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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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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OI♠《阿喊 》林擒年

阿喊

作者: 半个紫妖
1.
阿喊
阿喊是有正名的,名字也不小气,就叫李亦华,不过我们从来都不兴叫,觉得不噱,叫来叫去,最后固定下来时就成"阿喊"了。

阿喊妈怀他的时候吃得多,一天到晚嘴里从来不闲,可又没多少钱吃,吃到无可如何的当口就把吃的东西换成地瓜嘎巴(地瓜干),硬得——掉下来能砸死个人!不过还真耐嚼,嚼一根要半天。这么耐嚼的东西也顶不住从天光吃到天黑的吃,地瓜嘎巴吃到头了还不解馋,就到山上去拔野酸叶,抻直了脖子使劲嚼。是没什么东西可吃,可人家阿喊落地的时候,一称——九斤半!分量十足!你绝对看不出来这家伙是嚼地瓜嘎巴嚼野酸叶给嚼出来的!

那都是他落地以后的事了,他还在他妈肚里呆的年月上,他妈就得镇日不得闲的去寻东西来填两张嘴。有天她在全县部唯一一个像样点儿的"花园"里偷嚼一片长得正盛的野酸叶的时候给人见着了。那人也是个大着肚子的,瞪圆了眼睛看阿喊妈嚼野酸叶。阿喊妈一开始还差点哽到,可——毕竟是给"吃"磨老了面皮的人,只过了那么一小忽儿就全都收拾起了,多堂皇,连尴尬的边角料都不剩给你。阿喊妈抿抿耳根边掉下的碎头毛,转过来,挺大方的冲那人笑笑,说,来啦?就像她是主,人是客似的。那人惊诧也惊诧过了,见她脸上过得满快,也就随她笑笑,两边这么就搭上话来。聊了大半天,内容不外自己肚里的小家伙,阿喊妈把人家肚里那个捧上天去,别提多巴结了,等两人分开的时候自己手上也多了几包话梅。

往后,这两个大肚婆就经常在大路上碰见(其中的玄机你们自己去想吧),也爱聊,聊完了同路回家,来的时候在那个手上的零食通常会到阿喊妈手上,走到苦楝树下,分手道别,一个进的是县里头头脑脑住的高级楼,一个进的是对了好远的面的破平房。
阿喊妈挨够十个月,生落阿喊。生完不多久就跑,把个才几个月大的阿喊丢给他阿爷带。也是没得东西吃——你想啊,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奶还是要吃的吧——又没奶吃,那还是八十年代刚起头,他们那地方开化得慢,奶粉?!没有!炼乳?!有的!可是贵,那么一小罐就多少钱?!他阿爷一月退休金才三十挂零——吃得起吗你?!就算有钱你还不定要得到呢!那时候东西少,这希罕东西,想要还得靠关系!
阿喊饿呀,饿得吮手指,这家伙乖,不怎么哭。像是在撑着。可那管什么用哪?!把个拇哥吮烂了都不顶饱的!终于还是撑不住哭了,哭得阿爷老泪也一同掉。
该怎么好啊!阿爷急得眼都望秃了,望不到女儿回转,赶着把压箱底那点老本要出来找了以前的一个老首长,想托他给弄些炼乳过来。找上了,人家却直接塞给他十几罐,说是自己的孙不吃,一闻见味就吐,送他,免得浪费。
原来那老首长的儿媳也生了,只比阿喊小几天。事情也巧,他那儿媳原来就是那个撞见阿喊妈偷嚼野酸叶的大肚婆。她和阿喊妈同一天进医院,阿喊妈生的顺得很,从阵痛到出来也就那么五小时,再看看这个——我的妈呀!憋了三天三夜,把人都快折腾死了才出来!一称,三斤过点四斤不到,病猫似的,八九个月的补品不知补到哪个角落去了,还不及阿喊妈嚼地瓜嘎巴嚼野酸叶嚼出来的阿喊那样油光水滑。先天不行后天就补,请了奶妈妈不算,还尽着法子去找能"补"得上的方子,最后信了一个跑江湖的,说他姓里有"木",名里找点水来"浇"着就好养了,取个名,叫杨波。
李家阿喊"出来"的时候九斤多,油光水滑,可出来以后没得东西吃。
杨家杨波出来的时候是病猫一只,可人家大把东西等着。
唉唉!要不怎么说各有各的命呢?还真有点道理。
 你看看,阿喊才几个月就开始捡杨波不要的吃了。
 这其实也该算缘分中的一种吧。谁知道呢。
2.
阿喊等于是在杨家的周济下长起来的。
有杨波不要的裤子衣服吃食他们家就差人捎个话,让阿爷过来拿,或者有顺路的就叫人带过去。有时候给杨波买衣服裤子也多买一条,也送。阿爷每回接到这些东西皱团团的老脸上总是铭感五内的样,眼角甚至都能看到泪在闪——这"恩"感的!简直恨不能给人家立个长生牌在家早晚供着!
想还点人情去给人家,可要钱没钱要力没力,只好喂几只母鸡,下蛋,自己是不舍得吃的,存着,存到那么十多二十个就用个藤篮小心装了,送到人家家里去。头几年是阿爷送,后来阿爷年纪看看大了,走不来这许多路,这事就由阿喊干,那时阿喊已六岁有零,提着个小筐磕磕巴巴走在路上,摔了两回,结果到了杨波家的时候蛋就打了好几个,顺筐淌下来把个筐都弄湿了。阿喊怕,哭,嗷嗷的,声音大得把整片高级楼都给惊了。杨波本来在玩他的玩具,好好的,结果一阵哭声过来,吓死人!吓就吓吧,也懒得下来看,可一扭眼就从窗户看见——哎!有个家伙穿跟他一样的衣服!——于是冲下来,冲下来完后立在离那个穿跟他一样衣服哭得嗷嗷的家伙两跨多的地方,瞪着他看。看来看去看出一点恶心来——个脸!个衣服!脏得!哪里钻出来的啊?!再看看他哭这样,丑死!

杨波不屑阿喊,要走了,想着回去玩他那玩具,谁知刚抬起条腿就见自己妈急跑过来,抱起那个脏不拉几的家伙问,你阿爷要你过来的?
点头。
哎!上回不是说过了么,不用再拿过来了,留着自己吃!个老人家真是的!来,姨看看摔在哪儿了?
撩开膝盖那儿,是擦破点皮了。
啧啧!跟姨进去上个红药水!
把手牵上这个,再喊那个——杨波!让你在家好好玩你又溜出来!快跟妈回去!
杨波蔫蔫的摇过来,他妈一手一个,牵上就走。
以后两家就常经由了阿喊这么来往着。阿喊提鸡蛋过去,那边也绝不肯让他空手回,望他的藤筐里放肉放鱼。然后阿喊回家那餐就有鱼啊肉啊吃。
阿喊乐得很。
可杨波不乐。杨波郁闷了。
说白了吧——他讨厌阿喊。更具体点儿,他讨厌阿喊看他吃东西的那股劲!跟饿了多少百年似的!那个谗!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死了!害人吃什么都没胃口!
啐!明知道人吃的是苹果还要拔长了张嘴问,你喊……喊的什么呀……
你说多讨人厌!整天"喊"来"喊"去的,干嘛不干脆叫"阿喊"算了?!还叫什么"阿华"?!
开始是杨波领了个头——他用一袋奶糖收买了我们那带所有的孩子,让跟着他叫,叫着叫着,到后来我们也觉得满噱满在理的,就一直这么叫下来了。
事情就是这样。阿喊这个花名的源头,其实充满了小孩子护食时的那股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排斥。尤其是像杨波这样的独生子,宠坏了的,爸妈还没两个老的宠得厉害——又有谁能解释人老了以后对小崽子的那种囫囵的宠?总之就是宠了,没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也差不多咯!所以杨波比一般的孩子更霸道更重视"自己的"那份,有着更彻底的掠夺性。
这当然都是后话。
现在这死小孩正"阿喊阿喊"的叫得不亦乐乎,得意着呢!
本来嘛,小孩子之间起起外号之类的再正常不过,可阿爷偏偏就当回事儿了,听见以后当时就给羞得没活路,再没敢让阿喊提东西过去,都是让人捎带,那边再差人捎东西过来也是千挡万挡死也不收。后来人家慢慢就明白过来了——哦,原来阿爷的面皮挺薄……
于是就再不好那么没心没肺的送。两边都小心翼翼,关系反倒淡了。再过个把月,阿爷的那个老首长人给没了,两家就更没了走动的由头,关系淡下去,淡得跟阿喊身上的衣服嘴里的吃食一样,见了风了。
杨波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阿喊,也没怎么上心,。每天要他"管"的事情太多,他哪顾得来啊。后来,又一个暑假过去,他小二了,开学第一天他就看见那个熟眉熟眼——哟喝!现在才来上一年级?!多噱!
真正的原因其实一点都不噱。
阿爷拿不出钱来让阿喊上学,硬是勒紧了裤腰带攒了一年才攒上。阿爷带了一把零票来交了,阿喊才能拎个要烂不烂的挎包登登来上学。
3.
阿喊晚了一年来上学,年岁上是大了,换了其他孩子也不定看出来,可不知怎么整的,这家伙身量就是比人要高要大,明明没得吃的——看看他那样儿!喝口凉水都能拔个!阿爷又没那么多钱给他添新衣,六岁的衣服穿到现在,八岁,简直就是戳上去的,裤腿那儿,腰那儿,处处显出他身上的那种蓬勃旺盛来。然后,好啦,那么高,你猫最后一桌去吧。加上又脏,老师首先就不待见他。和他一班的那些小鬼知道什么?光会看老师脸色行事,于是阿喊他从一进班就给归在了不招人爱的那类。这是先入为主。
惨的还在后面。后面上课了,老师又发现阿喊脑子钝。算个九加六能算半天。到了下课还没算出来,老师怒,抓他到办公室算,越算越慢,老师骂,阿喊羞死,只把个脑袋露给她,憋得脖子都红了,老师以为他哭,火更大,正待揪他耳朵,他抬起个脑袋,怯怯的说,老师……你等下子哦……我把鞋子脱了……
就看这家伙把鞋子脱了摆出九个手指头来,九加六,九……十……十一……
手指加脚趾算了半天,填了个十四上去……
脏,脑子钝,再加上个没钱——真正惨。没人愿带阿喊玩儿。见他过来人就散了,要不就挪地儿。偏偏这家伙还三迷五道的跟过去,瞅紧了人家手里那点吃食,瞅到实在不行了,就问——讷讷的——你……你喊的什么呀……
关你鸟事!
人凶他。
他也不走,还倚着瞅。多仔细认真的研究似的,还不时咂咂嘴。
再后来人家就发现了,人在阿喊的眼里他都不是人,是吃食——你手上的吃食长什么样你就什么样。别人记人都是记脸,他不,他记人家吃过的东西。

先东西,后脸。谁手上的东西多,花样多,他就顺着瞅人东西的空挡记记人脸。
杨波是最先被他记上的。因他手上吃食不曾断过,花样时时翻。再一个,杨波爱"现",给阿喊起了这花名不算,还有事没事就晃到一年级教室边上,带了两兜吃食,引阿喊。
阿喊呢,知道人家只是引他,从来都没让他到口过,最后还要挨人一顿笑。唉……算了……,他是这样想的。就熬。可没一次是熬得过的,嘴太贱,瞅着瞅着就瞅出一句来:你……你喊的什么呀……
杨波等的就是他这句。相当有成就感了。心里满足着,嘴上还要损几句:切!没见过吗?!苹果!!贪吃猪!!
阿喊也不回,就静静的瞅,咂嘴。
话说杨波这套也不是每次都行得通的。阿喊认的是吃食,不是人。有时候杨波来得慢些阿喊就给别人引走了。照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可杨波就不舒服了,他非得追过去把阿喊再弄回来不可。阿喊眼里有了吃食哪管你那么多,不跟他走,没办法,用东西引咯。
这个说,李亦华,你跟我过去那边我给你吃糖。
那个就乖乖跟过去了。
这套把戏从小学玩到初中七八年,这个也不腻,那个也总上同一个当。
唯一的变化是,阿喊有时候居然也会拿个小小糊糊的烤地瓜送杨波了。
杨波大诧,问,你……你不吃?
那个答:阿爷说了,有东西给人家吃回来人家才不厌你。
敢情他送这小小糊糊的地瓜是为了图个"长久"?!
会算计了呢……
那时十二岁的杨波对着那时十二岁的阿喊这样想。
4.
十二岁的阿喊是会了一点点小小的算计。不过心都在吃上了,该学的该记的一点儿也算计不过来。这让阿爷很愁。上学的价跟着吃的一起涨,光应付吃就够费死劲了,还要挤出来学费那点儿,捉襟见肘,怎么不愁?
尤其是秋天。更愁。
秋天是吃的季节。
秋天是阿喊的季节。
本该是。你看这时,这个小城里头红的红黄的黄,真正姹紫嫣红,空气里都是一股膏腴富足的味道。阿喊就在这空气里泡着,仰起头张大了嘴用很迷恋的目光去看人家院里一树的丰盛。他须很小心地控制自己唾液的分泌,就怕万一。阿爷在前头走,走着走着,尾巴后头的阿喊就不见了,回过头一看,远处立的那个小黑点——头仰着嘴张着,无知无觉地掂起脚尖来的可不就是?
一见他这副没大出息的样儿,阿爷心里便一点一点的泛酸: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啊……唉……多像他那妈……连馋东西那样都是一个模里刻的……
"阿喊哎……"
老人的声音一层一层推过去,阿喊醒过来,接着便把一切收拾起,垂下头一阵快跑,一副少年羞涩的样子。等并排走起了,就出来一段对话。老的先开口。
"说好咯……去了市场什么都不买的!"
"哦。"
"真的什么都不买的!你跟来做什么?!"
"嗯、嗯。"
"我说我就去买斤酱油你跟过来做甚哪?!"
"……"
"说好了不买苹果不买包米不买冰棍什么都不买的哦!!"
"我什么都不要的……"
的确是——阿喊馋东西时的眼神哀哀的,快可怜死了,可每回跟到市场从不见他开口叫阿爷给他买什么,就是偷偷转过身去看旁边那些花儿一般堆着的水果,眼睛享一把福、再享一把福,那就"足够"了。当满城都是水果的甜香的时候,那气味就像一把大手,一伸就能把阿喊的胃拽出来。阿喊的饥馑是这刚有点丰腴富足气息的小城的反面,他时常被饿撩拨得坐立不安,想出去又怕闻见看见那些姹紫嫣红,一阵阵的优柔寡断到最后反倒哪儿也去不得了,成天守在家。阿爷出来买个把小零碎的时候他便牛皮糖似的粘上,怎么拨拉也拨拉不掉。
这不?又粘来了。
祖孙两个这样的对话也不知出来几次了,也不翻翻花样,总是那几句。通常是,对话终了的时候市场也到了。阿爷站在盛酱油的大缸前,一点点的看、闻、试,阿喊就心不在焉的跟。等到阿爷付完钱拿了酱油瓶子准备望回走的时候阿喊还是个魂不守舍的样子。
唉……说不买不买的,到了最后他还不是咬了一根一毛钱的冰棍给阿爷牵了回去?
那一路,阿喊幸福得昏昏然。
阿喊咬冰棍从来只从屁股咬起,留下起头那大半带了绿豆的给阿爷,阿爷也总是半真半假的怒着:死崽!不吃下次不买了!我牙不好!快滚过那边算屌了!你还放过来?!
傻阿喊也有精的时候,一边"哦、哦"的应着,一边瞅个空挡把阿爷挂在腰间的酱油瓶子抢过手:"阿爷,吃喽!不吃不还你!"
阿爷老脸上的皱纹摆出一段段复杂的心事,细看了看阿喊手里正融着的冰棍,也不说什么,接过便吃起。
这时,夕阳照了一路。祖孙两个勾着头迈大步往家里赶。心事都是一肚子一肚子的,盛也盛不住就化做几口气叹出来。
愁啊……都愁……
老的愁小的一世前程。现时、往后,模模糊糊一块都是愁。
小的也愁,愁今天逮到的那尾越南鱼该清蒸还是放酱油烧……清蒸滋味鲜了,可是不下饭;放酱油烧嘛……鱼就苦了……
你看,具体多了不是?
阿喊很具体的忧愁也就只持续到那个三岔路口他看见杨波手上那只大河蟹以前。
他基本上一步三回头的从杨波旁边走过去的,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他看着杨波从那只圆润清秀的大河蟹身上掰下一只螯子,一口咬下去,细嫩的肉从壳里滑出点头来,伴着葱香蒜香……
于是,阿喊很虚弱的吞了一堆泛起的口沫。他被那香勾得眼睛酸胀,有点想哭了。
杨波乜斜着眼看阿喊合得扁扁的嘴,笑了,可欢呢。
基本上,杨波把"逗"阿喊当成一种职业,不需要手艺但需要表演天赋与敬业精神的一种职业。他把诸如大河蟹、嫩羊腿、酱牛肉、炖猪脚、福寿果、甘蔗、香蕉、芒果之类的东西攥手上,在阿喊家那间破屋后头"埋伏"一两个钟头,夏天得忍受蚊叮虫咬,冬天得忍受冷风刺骨,就为了看阿喊见到他——确切的说,是他手上的东西时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那优越感强烈得呀!如果他在此时,再把香得透骨的吃食一点一点掰开,在阿喊面前精精细细的吃一顿,哼!那个馋骨头肯定架不住要问:你……你喊的什么呀……
就像现在,他不就问了吗?!我就知道你个馋鬼铁定少不了这句,明知是蟹子还装作不知道来问!看给你馋的!杨波在心里嘀嘀咕咕,不消说,优越感膨胀得他都要爆了。也往往在这时,消停个五六分钟让阿喊看他吃看他恶狠狠的吃津津有味的吃狼吞虎咽的吃,吃掉大半,他才吊起一边眼,爱理不理的扔出两个字"蟹子!"
阿喊就被他扔出来的这俩字砸得一阵心跳加速。
一个吃一个看,周瑜打黄盖,王八配绿豆,少了谁这戏也唱不成。一个就是不走,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另一个也不走,因他料定那个肯定走不了——在等他开恩呢!
逗得差不多就该收手了,火候得拿捏住,不然把那馋痨鬼逗跑了,以后就没得好玩儿的啦。杨波又在心里嘀咕,嘀咕完吐噜一句:你想吃荷?……
可怜的阿喊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心里将自己骂得千疮百孔,可还是不由自主不知不觉的就应了一个"想"字。
杨波在这点上挺瞧不上他的——装什么装?!装了半天还不是个"想"?!那就干脆点儿别让老子等没见这蟹子都凉了吗?!
"想就过来!"这话出口也是气哄哄的。阿喊眼里只剩下那小半只蟹子了,哪听得出是个什么口气,傻乎乎的笑了一下就跟过去了。
等阿爷发现阿喊又落下了,回过头来找他的时候,刚好能捋见那家伙颠颠跑过去的背影,像头撒欢的小傻驴。

5.
阿喊这家伙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的也长到十二岁了呢,不容易。阿爷年纪一年比一年大,眼神不好了,原先还能拼着一把老力给人编藤椅换点散钱,现下不成了,看不见。雪上加霜。家里的饭桌上许久许久不见肉腥,阿喊个子跟笋似的拔,一天到头只觉肚饥,于是放学以后偷偷拿了个烂了大洞簸箕摸出去,在水田边上、小河沟里、还有鱼塘边去兜点小鱼小虾,一簸箕铲下去经常只有几条小小的"大肚鱼"——这鱼肚大,腥臭,不能吃的。可没法,不吃你要吃什么呢?!也不敢摸得太晚,天边云一烧起来他就望回赶。到家了也没好说实话,只说是学校边的鱼塘这段时间要换苗捞了好多,人家送一点给他的。阿爷眯着老眼看他——马上心虚得不敢在阿爷跟前立,说完就赶快借口说要做鱼溜到房里那口手摇井旁边去摇水了。
阿爷怎么不知道?他吃过的盐怕比这崽吃过的饭还多。不过是无力回天而已。
唉……
阿爷叹气,慢慢挪进去,在手摇井旁边佝偻了身呆呆的立了好久,也不看阿喊,就看那手摇井的井把。阿喊给他看得水桶掉下去井好几趟。最后,阿爷开口了,说,去就去了,要注意草里面的蛇……水蛇和草花是圆头的,没毒,不要在十二点给它咬到就好……尖头的那些要小心,特别是一圈金一圈黑和一圈银一圈黑的,那是金环和银环,毒得很……进草进水之前都要用棍打一打,别怕惊走了鱼虾,它们还会过来的……胜利队那头有条河沟,鱼多……
阿喊默默听着,记下。这家伙背书总也背不熟背这些倒是在行。真是!
到了礼拜天学校放假了,他就拿上一个小桶往胜利队去。
那几天阿爷教了他一点捉鱼捉虾的门道,就等今天去试身手了。
好容易找到那条河沟的位置,阿喊从一个陡陡的斜坡慢慢滑下去,刚往水边探个头那家伙就差点没把眼泪给掉下来——喜的!那河沟里都是鱼!比他前几天梦到的还多!
他拣了一段水浅流的又比较慢的拿石头给它围起来。这活耗的不仅是时间,还耗心思耗耐性,换一般人早拉倒了,阿喊这家伙好像天生就是干这个的,那老练、那细心!
围好以后他就开始望外戽水,戽了三个多四个小时才给戽干了——也不知他那股劲是哪里生出来的。戽干了开始捡鱼。阿喊乐得都晕了——都不小呢!甚至有两条三根手指头那么宽的鲫鱼!
那天阿喊提了小半桶鱼回去,晚上,这家就飘出了许久不曾闻见的蒸鱼味,大半条街的人都闻到了。第二天还看见这家用簸箕晾出小半簸箕的熟鱼。都不大,根本没有两条三根手指头那么宽的鲫鱼。
那它们去了哪里了?一条进了阿喊和阿爷的肚里,一条,阿喊拿去送杨波了。
送过去的时候,那尾鱼还在挣扎,一根青青的野草穿过它的鳃,它疼。
杨波眼睛都抡圆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问阿喊,听着像挑衅,其实他是受惊了。
阿爷说……那个……要送的……
杨波瞪着他看。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喊的脸红了。低头看自己脏兮兮的脚,看被吊在绳上的鱼张大了嘴要呼吸。他比那鱼好不到哪里去——想大喘气儿却发现空气已经离远了。
杨波就这么看着他,看到他身上发薄汗手掌心出大汗自己受不住了讷讷的说——杨波,你……你……你上次给我的那个黑黑的糖还有没有?
巧克力?
……嗯……我……我想跟你换……
哦,原来拎着这鱼过来是为了换的!!就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了嘛!!
杨波气死!
妈的!死阿喊!有天非整死你不可!!
杨波心里恨恨声。碰的一下就把门摔阿喊鼻子上,进去了。
阿喊尴尬得要命,立了一会,约是觉着没大希望了,就把鱼放门口转身要走,这功夫门又给甩开了,里面扔出几包巧克力和一句咬牙切齿的话:你妈的!吃吃吃!吃死你算了!!!
阿喊张了几张嘴,想说些什么,终于没有出口。走了。
其实那天的巧克力并没有进阿喊的肚子。
阿爷几天前说了一句,昨天那个黑黑的糖真好吃哦!
傻阿喊就去了。碰一鼻子灰弄回几包,看着阿爷吃下去,很幸福。
6.
阿喊这家伙对什么都忘得快,尤其是杨波那些恶毒的话——什么——你嘴真贱没钱买还在小卖店门口倚个千几万七代啊!什么——我要是你我就把嘴缝了看你那样口水都漫过天了再倚下去下卖店要给你淹塌了!什么——你整日骗你你就不会闷紧你的嘴不上一次当给我看看?!你还有骨头没有?!
阿喊听到这些往往就是笑,傻兮兮,像是存心要让人看看他多没骨头。那笑往往能让人联想到一种动物——挨了打还用水汪汪的眼盯着你看,说不清有多无辜多深情,好像你就是肉骨头。杨波被阿喊的笑泼过后全身都软了。他忽然明白过来一个道理:和傻阿喊来这套没用。这家伙皮太厚,跟他计较,还没计较完自己就先得给气死!罢了罢了。
杨波于是改弦易辙——带更多的零食,拿更多的零钱,吃得更欢实!
没错。就是这样。在阿喊十五年的生命中没有什么比找吃更重要的。这是人的生物本能。找不到足够的吃食是会饿会死的。找不到足够的吃食阿爷就要一起挨饿。他下课以后最重要的事情是拿个烂簸箕在有水的地方找鱼找虾,实在不行就到黄金山(阿喊家后头的一座山)上去找点野旱菜煮了下饭,不过这东西太不顶饿,刚吃完肚子就觉得还有个洞等着填。
眼巴巴的望着锅底,好像那样就能给他望出一锅肉来。
杨波总是挑对时机,每回都能钓着阿喊。而且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总结,午饭晚饭后带上荤食最容易钓上这条大傻鱼。一日复一日,阿喊的脸皮厚上来,不论怎么被引逗他就是傻傻的笑,搓搓手,咂咂嘴,最后杨波觉得逗得差不多了也给他点甜头吃,他接过,总是一副少年羞涩的样子,装在衣兜里,抿抿嘴唇说个谢谢,脸有点红。杨波心里充满了无力感——这家伙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人家是挨逗了脸红,接了东西就红不起来了。他呢?接完才给你脸红!想逗出的结果错过的季节,任谁心里都不舒服,加上杨波个性别扭,见阿喊这副模样就来气,时不时就要给他排头吃。阿喊对这些排头从来看不破,掉里头也不知怎么回事。切!怪无聊!
一无聊杨波就喜欢怄些闲气。比如,他不再拿着吃食在阿喊面前晃来晃去,阿喊还会跟着他过来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别扭如杨波他就偏偏想去试试。
有个不太恰当的形容在这里——阿喊追求食物就像资本家追求利润一样自然。
不太恰当,但很能说明问题。
杨波和食物,谁有优势太明显了。
杨波在看到阿喊手上拿着别人那里弄来的吃食的时候神经彻底短路,他扑上去把阿喊手上的那条酸豆抢下来摔在地上还上脚去跺,跺到那条酸豆糊成一片看不出样子还不停。阿喊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看着他一脚一脚跺在那条酸豆上,还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波跺完了才觉出不对来。
阿喊眼睛里有什么在一闪一闪的。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阿喊也不等他说就默默的走了。
那时是七月,酸豆在这个小城里到处泛滥,最便宜的时候卖一角钱一斤。可即使是这个价阿喊那天也是头回吃。还没吃到嘴呢,就到土里了。再来那几天阿喊遇到杨波的时候目光都是躲闪的。杨波恨——不就是条烂酸豆吗?!要的话我整一车来吃死你!摆个脸给我看做什么?!老子希罕你?!
想归想。杨波还是臭着个脸拿上一堆吃食去拐阿喊。
其实阿喊就是伤心而已。伤食物的心。食物惹出的是非由食物来解再合适不过。
阿喊拿到那堆东西的时候仍是一副少年羞涩的样子,还是脸红,不过,笑了,笑得太灿烂,差点把杨波的眼给闪了。

7.
这事过了有一段,两人看看是没什么嫌隙了的,阿喊还是追着吃食跑,还是憨憨傻傻的笑,还是在人家给他吃食的时候一副少年羞涩的样子。脸红。
本性么。
杨波这边呢,见一堆零食就能把阿喊给哄回转了,心里有些得意,自认找着这家伙的死穴,嘴又渐渐的恶起来。
也是本性么。
本性的东西你怎么说得好。
杨波的嘴终归是亏着似的,爱损。把个阿喊从头挑剔到脚,一般人早挖个地洞钻了,亏得阿喊神经粗!
损完以后又来拐人家。说实话吧,他们那块儿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杨波拐来拐去的也就只会把阿喊拐到电影院去。他老爹是官,进电影院看电影不要钱,走到门口给摆小摊的人认出来了还会抓了几包瓜子追过来塞他兜里。
关于这个"待遇"阿喊挺羡慕的。每回都拿眼从头跟到尾,跟那几包瓜子,直追到它们最后安安稳稳的落入杨波兜里,长长吁一口气——跟经了多大阵仗似的。他拿眼睛追瓜子,杨波就拿眼睛追他,从头"哧"到尾,待他把眼从瓜子上收回来,少不得又是一顿损。
损到阿喊一张脸上只剩笑为止。
无论如何,阿喊还是喜欢电影院的。尤其喜欢夏天的电影院,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星星就像糖粒月亮就像冰棍。
那时的电影院不似现在,围得铁桶样,不透风,里头光放空调。它是露天的。有钱的花个块儿八毛的买张票,没钱的就爬上墙头,没人轰就趴在上面占便宜,能捞着多少算多少。买完票以后,人还喜欢买些"小口"(零食)——最多的是两毛一包的葵花仔,炒得香香的,用旧报纸捏成个锥,打好,买的人递过一张小钱,卖的人就让他挑一包。还有小小一个保温瓶,放了冰棍,白的两毛一根,黑的一毛一根。
阿喊喜欢冰棍。因为冰棍耐饿。
通常是,杨波接了人家"进贡"的冰棍,乜斜了眼递一根给阿喊,然后摇着摆着就从门口进去了。阿喊跟在后面,样子怎么看怎么掉架。
进了电影院,杨波总是直奔第一排的位子。他不喜欢给人挡着。人说滴水见大海,从占位这滴"水"里就能看出,他是个事事从头霸到尾的家伙。
阿喊跟他,其实真是王八配绿豆。
阿喊什么都不争,有饭给他和阿爷吃饱就很幸福了的。
座位么,这么点小事,随便。阿喊都是稀里糊涂的跟着杨波走的,杨波走哪里他就走哪里,杨波坐哪里他就坐哪里。
他们去的早,通常坐下了要等好一段片子才开始。这时候杨波就从兜里把准备好的吃食弄出来,摆到石凳上,自己开口大嚼,看都不看阿喊一眼。阿喊佯做镇定,可眼睛还是不时溜号,溜到那堆花花绿绿的东西上,他慢慢把头掉到另一边去,瞅着渐渐给暮色染得黑成一片的墙,没什么动静了好像。那也只是好像而已,杨波的眼睛尖,一眼就扎见那家伙的喉头暗暗动了几下。
哼!咽口水了吧!
"喂!你看那边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我……我看那边的墙壁……"
"哦。你头扭过来嘛,这边不是一样有墙壁?"
"……不……那边的好看一点……"
"是吗?那边的有烤乳猪?"
"……"
话一说起来阿喊经常只有挨损的份。阿喊被踩到痛处,不好言语,只好笑。
杨波对他那笑习惯了,没啥想法,就在掐时间,掐得差不多了就摸出一包,捅捅阿喊"喂!喏!吃啦!"
阿喊小心翼翼的接过去,脸又红。看得杨波很想狠狠啃他几口!
啐!再看看这家伙吃东西的样子——嗑个瓜子你至于的吗?!摸出一粒,先含进嘴里把外面那层的味道都含没了才吐出来,小心翼翼的嗑掉外面的壳拣出肉来,先用门牙和舌头细细的咬一遍再送进臼齿里磨……
电影都过去一大半了他那包两毛钱的瓜子还没下去三分之一……
是是是!那家伙是要带回家的——可也别吃得那么别扭行不行?!
每次看他那样吃他就想上去掰他的脸撬他的嘴!
想归想,等到最后电影散场了,两个人从里面出来杨波还不是把剩下的全塞他手上了?
有天,还是电影散场,杨波照例把剩下的东西塞阿喊手里,阿喊照例接过,脸红,到最后,两个人要分开各自回各自家的当口,阿喊忽然来了那么一句话。他说,杨波,其实你这人挺好的……
杨波被震撼了。给定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等回过神来想恶狠狠的损他的时候他已经过到水塘那头了。想扒拉大喉咙吼他几嗓子却不能够。
杨波觉得窝囊。
那年十五岁的他在夏天蚊子丛生的的水塘边站得久了一点,到家的时候脸上都是包。
*******************
《阿喊》——"喊"在我家方言中就是吃的意思,是讲一个贪吃的孩子与另个孩子的故事,青梅竹马吧。先给个片段:

阿喊定定地看着杨波手里的福寿果,入神得很,杨波把它往左,他的头也跟着往左,杨波把它往右,他的头也跟着往右,整个眼珠里都是一根福寿果。杨波也在看阿喊,从头看到脚,主要是上半身――入了六月,天热,阿喊脱了
外面那件到处是窟窿的线衣,露出里面洗得透肉的汗衫,穿了有五年的,十岁到十五岁的男孩子最会拔个儿,那汗衫把他的身体裹出一段段线条来,很耐看。杨波不知怎么的,看着看着那眼神就越来越"野"。
这样看来看去,你来我往。阿喊终于忍不住讷讷的问了一句:"你'喊'(吃)的什么呀?……"
"你想吃嗬?"杨波盯着他。
阿喊的眼睛躲躲闪闪,含了那么多不确定,可最终还是败给天性里注定的缺憾了(就是贪吃= =|||作者解说)
"我……我想……"
"那,你过来!"
阿喊跟着杨波走了……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未长成玲珑少年。至少,在行为的控制和后果的预期上并不玲珑。
在那个黄昏的甘蔗地里,阿喊一张总喜欢傻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以外的表情。
太痛了……阿喊哭的声音像宰小猪。
杨波急吼吼的,一边固定住阿喊,一边拿东西诱哄许诺。
第二天,阿喊一瘸一拐地去上学了,不过,手里紧攥着一根福寿果,蹲在门口吃饭的时候,饭碗里也有几块肉,五花的,阿喊和他的阿公都吃得很幸福。
福寿果三天后就没了,那块五花肉却被做成腊的,吊在房梁上,被祖孙两涓涓细细的消耗了有一段。
在绿石榴里看到这个
阿喊是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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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那个夏天发生了好多事。比如杨波准备到县中上高一,阿喊却还在初二混;比如阿喊拣了一条小白狗起名阿白被杨波笑死;比如这个小地方有了好多带"色彩"的地方以及由此催生出来的"黄碟""黄带";比如黄金山后面修了条水渠,好多孩子都在那个夏天学会了游泳……
时光在不停流转,有很多东西都在变,不过有些东西是不变也变不了的。现在看那个时候的事,往往都剩了些"甜"的。苦的辣的咸的都没了。阿喊就经常回忆起那个夏天,带了老照片的那种晕晕的黄——那个夏天的一个下午,放学,自己在水渠边上用破了个大洞的烂簸箕一铲铲上来一条手臂粗半米长的塘角鱼,乐疯了。以后许多年他经常梦见那尾大得离谱的鱼,那滑溜溜的触感特别真,梦里满是感动,还以为是真的,口水洇湿了大半个枕头。尽管那时候阿喊已经离"饥饿"很远很远了。
杨波也时常回忆那个夏天。不过不甜。他那个人就是这样,一辈子没受过什么挫折,小小几次他跟记仇一样刻在脑子里。那个夏天他在阿喊面前掉了几次架。掉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学游泳。
杨波和阿喊是同一天跟着同一个人到水渠去学的。那天天气暴热,晒得人浑身发痛。两人同时跟着"师傅"下水,一个小时以后,阿喊就能以极难看的姿势在水里欢实欢实的游了。杨波却只敢在水渠边边那几格被水淹了的楼梯上趴,动作很标准,可没用,理论和实践差得远着呢。他不敢下水。他试过了——只要有阿喊在他就绝对不能差过那家伙——呛水的感觉毕竟太难受,他受不住,于是嘴硬,说他要到水库游才欢。阿喊傻傻的信了,还挺当回事,说过几天自己练熟一点在跟他一起去。
阿喊他从来不会看人脸色。尤其是杨波的。
他觉得杨波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什么都一玩就上手。他其实是有点崇拜杨波的。
可是,这个什么都一学就会,什么都一玩就上手的杨波不会游泳了。
想想,这其实怪不得杨波。
没动力嘛。
阿喊学游泳,完全凭着一股"吃"的本性。他可以边学边想像大鱼在嘴的情形,呛多少水都不怕。杨波么,要吃什么没有,学个游泳,不过是玩而已,哪里能像阿喊一般拼上命去?!
杨波他就想——拉倒吧!
不过他不愿让阿喊知道他"拉倒"了,于是张口就来,他压根儿没想到阿喊能把这"事"当事看。所以过了几天以后当阿喊带着一脸有点傻气的笑和绝对向往的神气来敲他家的门的时候,他真的一点准备也没有。傻了。他和阿喊傻到一块儿,大中午的就溜到水库边。
阿喊先下去了,游得难看且欢实,还不停的招手叫杨波。
然后杨波就硬着头皮下去了。然后杨波毫不意外的浮不起来了。
阿喊原来以为杨波只是在现而已——就像之前做过的那样。后来发现不太对游过去把他拖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半晕不晕了。呛进几口水整个人迷迷道道。
你知道的。人的感觉在这时候最容易出意外。就是容易错乱。
人会把一个救过自己性命的人"美化"。外表上的。杨波那当口从眯着的眼睛缝里看到湿漉漉的阿喊。
了不得了这下!
那类烂俗的不得了的故事不都是这么开头的吗?
望、看、乱。
什么都乱了。
杨波一副要晕又没晕全的样子瘫在岸上,旁边蹲了个急得乱七八糟的阿喊。
如果是美好的少女漫画,这个时候会有大量的品种不限价格不论的花瓣飘在他们旁边,气氛一烘托接着就好发展了。
可你看看,那两人都只穿了条大裤衩,被太阳晒得暴黑,其中一个半死不活的瘫着,另一个猫在旁边跟落了毛的鸡似的。浪漫不起来也烘托不起来。还先别说什么天理人伦之类的沟坎在后边横着,岁月在前边竖着!

9.
容易出问题的季节,容易出问题的天气,容易出问题的场景。总之杨波给整出问题来了。问题还不小。首先他自己过不去——并不是因为什么天理人伦之类的,而是……而是……他觉着这问题的"对象"太不"体面",和"那个"捞在一起,不是太掉架了么?!
越想越厌,越厌越管不住自己的腿自己的嘴,总是不知不觉就撵过去引他损他开他。
犯贱!
杨波骂自己。骂的满狠。到了后来,什么狠骂什么,怎么狠怎么骂。可就算是这么狠的骂也没能阻着他夜里做些个乱七八糟的梦。
人在梦里有着超乎寻常的想像力。这点你得承认。杨波的梦绝对具有达利的天分与张狂。他梦里春情勃发,白天的一些细枝末节遇到"春天"的力量后散叶开花——你都不敢相信人的身体在那种状态下能受那种程度的折腾而不出任何问题。不要问他"素材"是从
哪里来的。你得知道,那个年岁的男孩子总该有点"什么"的,加上他那老爹——弄来的那些影碟都不给你好好放,他看见了能不去碰碰吗?再说这的父母不分时节的望外跑,机会多着呢。看完以后做些梦不也很正常?!
本来应该是的。除了一样——梦里头那个上面应该长着两个大波的,成了"平原";下面应该"平原"的,却多了个东西。最可怕的是那脸——原来笑得傻兮兮的,基本没露过笑以外的表情——他梦里的功夫居然生生给整得又喊又叫——就这种的,也亏得杨波他能做得出。
啊呸!造孽!
杨波醒了以后拎着条湿不拉几的底裤骂道。
愁死人了他妈的!
杨波愁得头顶长龟毛,可你再看看阿喊——那神经才是粗大——杨波嘴比平常毒得多了,有些话说出来伤人的要命,他也能笑得出来。这样神经都不算粗大的话什么才叫神经粗大。连跟他们一边儿大的那些孩子们都看不过去了,说阿喊:你是猪哦!他这样说你了你还跟他玩在一起!阿喊就笑笑,说,他嘴巴坏是坏,人还不错,挺善的。
哼哼!傻阿喊!你要是知道那个"挺善"的家伙每天拿你放他满是春天的梦里弄这弄那的——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10.
暑假快过了。过了以后就是开学。开学,杨波头顶的龟毛又多了好多——自己要去县中,阿喊却在离了十万八千里的镇中。
阿喊这死人!给点什么就巴巴过去了保不齐哪天给人蒙去……
有些东西是不能细想的,一想就后怕,再想,头上的龟毛都该赛过万年老鳖!
杨波打了个喷嚏。
怪事!好好的大夏天打什么喷嚏?!
杨波觉得心神不太定,好像欠了什么没给想清楚,于是躺上床,贴了冰冰的凉席把空调放到23度,抱了个抱枕磨着蹭着开始想,没想多久就着了。
着了就做梦。仍旧做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梦,仍旧大早就拎条底裤鬼鬼祟祟绕进卫生间里洗。
后来,在这个暑假过到最后几天的时候,杨波买了架电单车。
然后阿喊就经常在回家的路上遇见杨波。
其实,杨波的担心有点多余。
你想啊,有多少个人愿意去招惹一个初二念了两年,个头大得显出"蠢"来的阿喊?!
阿喊挺孤单的。他和不进去,那些孩子也不敢招惹他,怕他的个头,虽然阿喊温顺得像头绵羊……
所以每次在回家的路上撞见杨波他都高兴得不得了,觉着有个伴,尽管这伴嘴毒起来能让人没活路。
又是王八配绿豆。
看看,这王八和绿豆配得还挺快乐。
杨波慢慢就知道阿喊这家伙其实没多大市场,心里有点高兴,多少满足了些,就像只把鱼弄进一个碗大的小水坑的猫——虽然没到口却也稳了的感觉。
晚上么,梦照做。不过已经不骂了。习惯了嘛,心安理得。过了开始那阵兵荒马乱的时候,杨波的心思就活泛了,经常想些歪门邪道去拐阿喊。
"喂!星期六去摸鱼啵?"
"啊?!"
"我问你星期六去不去摸鱼!"
"哦……现在哪里还有得鱼摸?……"
"啧!我说有就有!你去不去?"
"去哪里?"
"你先说你去不去。"
"……"
"嗯?那里鱼很多,没人去过,鱼有那么那么大!!"
"……去……"
你看这不拐就拐成了么。
星期六早上五点杨波来敲阿喊家的门。阿喊蓬着个头出来,看到门口站的人差点没把下巴惊下来"你……你怎么来啦?……啊,不……我是说,平常你不还在睡吗,今天这么早?"
"我想来早你管哪?!"杨波凶巴巴。
这个一凶那个马上就蔫了,闪了身让他进去。
阿爷睡眠轻,一听人敲门就醒,问,阿华,谁呀?
阿喊应了一声:同学,没什么事,阿爷你睡觉,早饭我热在灶上,你起来时吃哦,我和同学出去下子。
早点回。
嗯。
然后这两个就出去了。
走了有一段,到一个地方,阿喊嗫嚅着说了一句:这里啊……我来过,没鱼的……
你自己下去看看嘛!杨波抱了膀子冷冷的说。
其实阿喊没说错,这小潭子里是没鱼了,早给那些想钱想疯了的家伙连窝一起端了炸了。但杨波也没撒谎,现下那潭里就有鱼,这里头的玄机你自个儿想去吧!
你以为杨波那家伙做不出来买鱼扔里头这事儿啊?!
这还是小的了,看看他以后那劲头——啧啧!
三岁看老这话没错。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罢。
现下,阿喊正脱着衣服,脱到只剩条小裤衩,然后半信半疑着下去了。
再然后就看阿喊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高兴死了。
杨波蹲在岸上,盯着脱得只剩条小裤衩的阿喊,笑得满险,嘴巴都歪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那晚上回去梦里把阿喊折腾到哪一步才算完……

11.
不管杨波在梦里把花样怎么翻新——今天他是古罗马奴隶主阿喊是奴隶(看《宾须》给看的);明天他是黑道老大阿喊是还不起钱的穷人家里抢来的那啥(看日本AV给看的);后天他是密探阿喊是间谍(看《007》给看的)……——梦就是梦。这点就残酷了。梦做过之后好比是喝卤止渴,越喝越渴。做的越多想的越多,有时候做过头了第二天难免萎靡不振。他做这类梦做了几个月以后,人样都没得,暗地里瞧阿喊的目光都泛绿了……。
阿喊是傻瓜,人怎么他他都没知觉,还傻傻的朝人笑,笑得杨波的小心肝碰啊碰的跳,快得看不见数字。
每回他看见阿喊这么笑就全身打抖,打完抖回过神,心里恨死。恨自己贱,怎么就摊上这傻了巴几的家伙!
他妈的死阿喊总有天老子弄死你!
想是想,杨波还是继续"贱"下去了,动不动就抱一些东西来引阿喊,让他跟着他跑这跑那的,人家看见杨波这家伙总和个初二的混在一起就在背地里笑他,说他不上道。
他们懂个屁!
杨波如是说。
他们当然不懂。你打的那些鬼主意,说到底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多高尚似的,还值得你怒得跟给人误会了的地下党一样?!你的"手段"也不外就是那老三样,摸鱼、看电影、请吃饭。从根上离不开吃。
这样看,杨波其实有点惨兮兮的,要栓阿喊,就得拿"吃"来做文章。不过他不甘心,总想着要捞点回来。商人世家的本色,成本和收益他精得很。他捉阿喊去小店吃东西,看阿喊舍不得吃会再叫一份打包好放旁边,说,吃吧吃啊,这份拿回家。阿喊就很感激的看着他,红着脸小小声的说谢谢,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吃,吃完一口又抬起头来看看他很感激的抿起嘴笑笑,杨波于是热血沸腾,手开始有点小小的不规矩。
"喂!你嘴边沾到一点酱哦……"
手就上去了。
"谢谢……"
"……这边也有一点……"
"啊?我自己来好了,你吃吧,汤要冷了,冷就不好吃了哦。"
"你不要动,我来,在很旁边你看不见的。"
傻阿喊其实也有些纳闷,怎么吃个饭能把酱吃到耳根边上?不过他没想太多,心思都追着吃的去了。吃完,杨波就急吼吼的要结帐走人,阿喊瞄一眼他的碗——还剩那么多……
"杨波,你这个不吃了吗?"
"不吃,不好吃,走吧。"
"……你不吃可不可以给我?……"
"……"杨波本来张口待要臭骂阿喊一顿的,看看他吃得油油的嘴唇,脑筋猛然一转,笑得腻腻的就抡回来,说,你吃吧,我等你。
得了吧小子!谁看不出来你那点花花肠子?!你吃过的他再吃不就是想他和你间接那啥吗?!
阿喊吃完,两人走出去。杨波直接把手搭人家肩上了,再走一段,到人家腰那儿了……
"……咝……很痛……你别掐那么大力啊……"
"啊呸!老子看看你吃了那么多东西长点膘了没,别动!"
"……"
阿喊忍着,给他掐,掐到回家,青了。

12.
杨波要掐,傻阿喊就忍着给他掐,整个一头绵羊,前面"屠刀"在闪着寒光呢,他还笑得一点想法也没有,满心的信赖。搞不懂他怎么就能那么笑?!
他不知道他这么笑实际上会让人有罪恶感的吗?!
杨波经常一转身就眼神阴郁瞪着阿喊的后背看,尤其是后脖颈那块,毫无防备……真想一口啃上去!当磨牙也好!
想着想着牙没上去——他还不太敢——手倒上去了,一开始的时候还是用手尖捏,到后来,觉着不够意思,就改用指甲了,掐得阿喊脖子那儿、腰那儿、肩膀那儿一个一个小小紫紫的"括号"。
阿喊有点不太明白,那么掐人有意思么?
不过他从不会望深里想,想来想去最后都给归结到习惯上去了。
杨波其实是指望阿喊他能从这里头看出点什么东西来的。可你想啊,阿喊那"悟性"……啧,算了吧。看来杨波的觉悟还不够高,还嫩,天真。等他真正明白过来靠阿喊自己悟出点什么基本属于不可能的时候,又一个半年过去了。
这半年时间杨波努力制造任何能让阿喊顿悟的"机会"。
光电影就看了不知道多少场。还光挑些麻不兮兮的片子来看。
那时候已经是九十年代中了,原来国营的电影院给推了重盖,换成带包厢可以自己点的那种。有些片子满露的,光看片名就知道,什么《冷面淫娃》,什么《放学后的私人授课》,《XX女魂归离恨天》……。港产、日产、欧美产,很齐全。杨波这死小子挺会霍霍钱——星期六,拿上零花钱,拽上阿喊,很潇洒的望电影院老板手上拍一堆,说,单间。就进去了,一包好几个小时。以下是某天杨与李坐包间里的对话,仔细看,很具有代表性,也很能说明问题。

"喂!你吃那么快做什么?!也看看片子啊!!"杨波火呼啦呼啦的上。
"唔?哦哦,好。"阿喊被抓包,脸红,手从零食袋子上撤开,轻轻咳嗽两声,坐端正了开始看片子。
"……"
"……"
"……我说你他妈的能不能不看那堆零食啊?!……"
"……"
又被抓包,脸又红。
"喂!那女的替那个男的做那个哎!!我说……咳!……"
杨波毕竟还嫩,想说的东西说了半天最后出来的时候变成了两声咳嗽。他暗里把拳头攥紧了,鼓了几鼓气,说,我说……我们也那个……看看吧……
没人应。
杨波还以为吓着阿喊了。又咳了两声,做经验老到状,说,玩玩而已嘛,试试看……
还是没人应。
他转头,阿喊正偷偷摸摸的把手伸进装了小鱼干的零食袋子里……
"……"
"……"
两人眼光对上,劈里啪啦一阵电闪雷鸣。
有人青筋暴跳有人心惊肉跳。
有人神经终于给绷断了……
你妈的!你几百年没吃过东西啊?!
上手去掐。
掐得阿喊"哀哀"叫唤。

13.
看见了吧?
明白了吧?
这就是现实。现实决定了杨波不能依靠阿喊的觉悟使得他春情勃发的梦境变成另一种现实。
努力了半年的杨波站在深秋的风中,看着在前面蹦蹦跳跳的阿喊,突然觉得满目苍凉。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死干净了。剩下些食肉动物的本能在那吊着。
那么,饿了大半年,看见"肉"在面前一般的食肉动物你能忍着不一口啃上去么?你能么?
杨波能。他无疑是顽强的。他的"捕食"行为是灵长类动物大脑高度进化的表现——有勇、有谋、能忍。
总之,他又顽强的忍了半年。
又一个六月,又一个容易出意外的季节。夏天。天气又湿又热,到处都是卖西瓜卖甘蔗卖福寿果的摊子,阿喊蹲在一棵苦楝树下面,守着,守到人家收摊就会有些熟得不能再剩下去的或者是坏了一些的果子要扔。他在守这个。
杨波站在离他不太远的地方盯着他。不过阿喊这家伙……给人盯得要穿个窟窿了还没发现……要说,这该也算是一种本事吧……。杨波看他那样子,一口气没喘上来给噎在那儿了,发着狠上去挡在他面前,买了一大堆的西瓜甘蔗福寿果,扔他面前,说,替我拿!
然后就拿到一块生得很旺盛的甘蔗地里去了。
然后杨波开始恶狠狠的吃。吃完西瓜吃甘蔗吃完甘蔗吃福寿果。其他的还没什么,这福寿果有种很要人命的香气,阿喊闻见了就想拔腿望远出逃——可是腿生了根,眼也生了根。
阿喊定定地看着杨波手里的福寿果,入神得很,杨波把它往左,他的头也跟着往左,杨波把它往右,他的头也跟着往右,整个眼珠里都是一根福寿果。杨波也在看阿喊,从头看到脚,主要是上半身――入了六月,天热,阿喊脱了外面那件到处是窟窿的线衣,露出里面洗得透肉的汗衫,穿了有五年的,十岁到十五岁的男孩子最会拔个儿,那汗衫把他的身体裹出一段段线条来,很耐看。杨波不知怎么的,看着看着那眼神就越来越"野"。
这样看来看去,你来我往。阿喊终于忍不住讷讷的问了一句:"你'喊'(吃)的什么呀?……"
"你想吃嗬?"杨波盯着他。
阿喊的眼睛躲躲闪闪,含了那么多不确定,可最终还是败给天性里注定的缺憾了
"我……我想……"
"那,你过来!"
阿喊跟着杨波走了……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未长成玲珑少年。至少,在行为的控制和后果的预期上并不玲珑。
在那个黄昏的甘蔗地里,阿喊一张总喜欢傻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以外的表情。
太痛了……阿喊哭的声音像宰小猪。
杨波急吼吼的,一边固定住阿喊,一边拿东西诱哄许诺。
第二天,阿喊一瘸一拐地去上学了,不过,手里紧攥着一根福寿果,蹲在门口吃饭的时候, 饭碗里也有几块肉,五花的,阿喊和他的阿爷都吃得很幸福。
福寿果三天后就没了,那块五花肉却被做成腊的,吊在房梁上,被祖孙两涓涓细细的消耗了有一段。
这是他们十五岁中的某天发生的一件事。这件事是个秘密,本来永远不会有人问起:你怎么肯呢?怎么肯让他在你身上行那样的事?!就为了那几斤福寿果和那一块五花肉?!
多年以后有个人知道了,有个人问起了阿喊也只是傻傻的笑,头低着,脸红了——原来也晓得害羞……
逼了半天逼急了他才小小声说了一句:我看到阿爷晚上起来喝凉水了……没有油水……睡不着的……
阿爷和他一直都饿着。他一直以为只有他饿,但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让阿爷饿着了,于是便想让阿爷能饱起来。十五岁的孩子能有多大能耐?不就这样?其实也有些稀里糊涂误打误撞。方法奇怪而简单,也非常人能理解。却让那个问的人一下子心酸了——这个傻阿喊啊……

14.
傻阿喊要好久以后才明白杨波对他做的那叫什么事儿——那时候么,糊里糊涂的就过了。其实想想,亏的人是阿喊,那么疼,疼得死人才一块五花肉几斤福寿果,价也太"贱"喽!就是说,杨波便宜占大啦——大家都是人,你便宜占得那么老大老天爷心理肯定平衡不了,总要弄点东西整整你。
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阿喊馋吃食,杨波馋阿喊——多么完美食物链。
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
不过有一点不一样。阿喊对食物没什么想法,我有,分人家一点,人家有,分我一点,从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吃到完。杨波不是,杨波对阿喊的想法太多了,想法一多就忍不住把这人当做是自己的,碰都不想让别人碰看都不想让别人看。这就严重了。所以,你看,杨波的便宜能占到哪里去?时刻得提防这提防那,患得患失,晚上还要做些乱七八糟的梦——那些个梦并没有因尝到一次甜头而贫乏下去,反倒丰富起来了——眼见着这崽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看阿喊的眼光一天比一天深沉——要命。
换了是你,明明成天看见"吃"的在你面前晃,明明有食却得饿着自己,你是个什么滋味?心情能好?能像现在这样看笑话样的看?
谁都不行。事不关己罢了。
杨波被困在自己造的局里,郁闷无比。他一郁闷就有人要倒霉——倒霉的当然是那个有"吃"的却让他饿着的阿喊。
不过那天也活该阿喊倒霉,平常你神经粗大那天你就接着粗大下去不就完了吗怎么突然眼睛就尖起来对着杨波黑起来的眼泡子问一句——杨波,你眼睛怎么了?肿啦?
这不找倒霉嘛!杨波胸中那团怨气正张着牙舞着爪呢,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肯放过?!开口就是"荤"的,你妈的你管老子做什么?!
我听说桑叶煮水敷很有用哦,我家后面有很多,下午我带点给你,你拿回家煮水敷,明天就好了……
你妈个屄!你管那么宽干嘛你是老子什么人?!
……
阿喊不言语了,就笑,看起来要多没心没肺有多没心没肺。
杨波想:完了……天要绝我……摊个傻到这份上的给我……气死迟早……
于是愈加郁闷,蔫蔫的就回家去了。丢下阿喊在原地傻想,杨波眼上的那道黑圈……其实很像甜糖哦(一种小吃,用蔗糖、南揶粉做成圈状,青黑色)……
看看,换成是你你郁不郁闷。
杨波还算可以的了,回到家就能把状态调整过来,第二天又能去拐人。
"喂!下午去我家啵?"
"……啊?可是,我还要去收花生……作业也没做完……"
"啊呸!不就是去捡人家地里没拔干净的花生么——说那么好听!行了行了!我家大把!等下你扛一包回去!作业拿去我家做!"
"……"
动摇了。
"怎么样?"
"……可是……"
免不了还要垂死挣扎一下。
"屌!你去不去?!不去那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扔了你别想要!!"
"……去……可是,我六点以前就要回家哦……"
"知道了你烦不烦?!"
然后就到杨波家去。阿喊还想着怎么跟杨波他爸妈打招呼来着,谁知一个人也无,正常,这对夫妻本就是长时不着家的,不过今次不着家的时间挺长,一个礼拜。
……看看就知道杨波这死崽子打的什么鬼主意了……
一个是第一次到这么"高级"的地方来,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一个脑子里正盘算着些杂七杂八的事,想入非非;都没人说话,突然就静了。
很多东西就在这静里一点一点的酝酿,酿得熟了都没人摘。


15-16
"……喂!喝水啵?"
"啊?哦哦,好……"
静了大半天才出来一段对话,对完又没话了,杨波就去厨房找杯子倒橙汁。
至于这橙汁的"成分"到底清白不清白,其实有诸多猜测。有种占了压倒性的多数——如果不是那杯橙汁,阿喊不可能再度容忍一种在肉体上造成巨大痛苦的行为。因为阿喊这家伙基本上是依动物本能在行事,动物本能么——趋利避害,或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猜到这里,肯定要有人叹了:阿喊……你居然为了一杯橙汁的"利"就把自己……
打住打住。阿喊傻是傻,一杯橙汁可没办法让他忍那么痛的事情,相信这点判断力他还是有的。如此一来,也就难怪人家要往那杯橙汁的"成分"上想了。
是否含有某种物质的添加?
是否某种成分超标?
是否杨波爸前天丢失的那颗蓝色的小药丸融在了那杯橙汁里?
疑问有很多。不过有一点确定无疑。这杯橙汁让阿喊原本就不那么清楚的大脑严重模糊。换句话说,杨波得逞了。
鉴于省略中间过程会招来许多口水与非议,现把一种臆想罗列如下。
一开始是这样的:杨波倒好了橙汁,拿给阿喊,阿喊说谢谢,接过,喝下。
接下来是长达十分钟的空白。
然后杨波提议看电影打发时间。就看电影。电影是有"颜色"的那种,从杨波喘气的粗细大小你可以判断"颜色"的深浅。阿喊么,照旧是看不懂,不懂里面的人花那么大的力气大喊大叫上上下下弄得跟场肉搏仗似的是个什么意思。不懂他也不好问,因上次问过一个——哎?这电影也真奇怪哦,怎么老是拍人家拉屎拉尿的地方?拍些草原啊牛羊啊多好……——话没说完就让杨波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以后学乖了,闭紧了嘴尽量不说话。话不说了人就容易走神,那天走神走得严重了,连杨波什么时候趴他裤裆那儿他都不知道。
"……你在干嘛啊?……"
阿喊是真不知道,不是装傻。
"……"
好在杨波的神经经了这段时间的磨粗大不少。他顽强的继续着手边的工作。
"……你干嘛脱我裤子?……"
"……"
"啊哈哈哈哈!……别摸,很痒……"
"……"
整个过程的前半段杨波一直默不作声,重复一个动作,剥。
剥完他一口下去,世界就安静了。
阿喊傻了。
一个整天损你开你的人一口含住你不能露出来的露了要被人骂变态的地方——你什么感觉?能不傻吗?能不安静吗?
然后阿喊觉得有点不太对。别误会,他生理方面挺正常的,所以他的感觉也算在正常范围内,只不过他从来没试过这种奇奇怪怪的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然后阿喊脑子的脑子彻底成了浆糊……
然后杨波把脑子成了浆糊的阿喊放倒了。
被放倒了的阿喊一脸被雷劈过的样,身上没力气。这情形,满像金环蛇在狩猎,给猎物来上那么一口,麻了它,然后再来一口,吞了那浑身软得跟泡过劲的面条似的猎物。
阿喊有点不同。阿喊的"软"可能是给舒服的。
不过,即使是给舒服得"软"了,到了后面疼还是一样的疼,阿喊还是哭得像宰小猪。
即使那天杨波把他妈妈的护守霜给挖掉一大半去。
人还除了大脑智慧以外,还有一项,叫躯体智慧,也就是说,你的身体也有"智慧",它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做些简单的"选择"。当然啦,人和人不同,有的人躯体智慧强大脑智慧稍弱,有的人躯体智慧弱大脑智慧强,还有两样都强的,不过少。阿喊么,很明显——第一种。杨波,偏第三种。一对比,阿喊又弱了——玩心思玩不过人家咯。
玩心思是玩不过,可阿喊还是晓得"痛"——在脑子想清楚之前躯体已经先凭了条件反射先做了"选择"。于是阿喊看见杨波的时候就有些躲躲闪闪遮遮掩掩了。再后来就晓得推后一点回家把时间窜开了。
连着几天没在路上逮着阿喊,杨波脾气很暴脸很黑。
啐!现在才躲?!千几万七代!
我四点就守你家门后边我看你躲哪去除非你不回家!!
杨波逃课,忍着毒日头等着,直等到六点过了才看见阿喊从鱼塘那头摸过来。
"喂!"
这个气得急了毒日头晒多了,脸黑出境界来。
"啊?!……"
那个吓了一大跳,做了一个撒开腿要跑的动作,做到一半,想想不太好,又挪回来了。
"跟我走!"
"哎?"
"还要我再说一遍?!"
"那个……我还要煮饭……"
"你阿爷我已经买了饭给他吃饱了,你到我家吃!"
"……我作业……"
"到我家写!"
"……我那个……"
看看是找不着借口了。
"那个什么?"
等着你,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
"嗯?"
"……阿白还没喂……"
"我喂了。"
"……"
"还有什么没说的一次性说完没有就跟我走!"
"……我不想去……"
喝!阿喊说不想去了阿喊他说不想去了阿喊他居然敢说不想去了!!
杨波想直接咬死他!
也不想想人家熬了那么多天晒了那么大日头等了那么久还逃了课是为了谁!
"你妈的!你再说一遍看看!!"
"……"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阿喊又不硬又不横,哪里还敢顶那个不要命的杨波……
没话说了。杨波就上去拖他的手把他往自己电单车上拽。
"……说好了哦……我去……你不能动手动脚的哦……"
"知道了你烦不烦!!"
他只答应不动手动脚没答应不动其他地方。
……
杨波……你个奸诈的……
阿喊这跟头栽大了。
本来以为是去上次去过的地方,谁知杨波骑着个电单车拐啊拐拐得阿喊没了方向感,有点慌,问他,不是说去你家的么?
是啊,我老爸新买的,过阵子搬过来。
哦……
怎么?怕我把你拉去卖啊?
……不是……是怕回去认不到路……
有我在你怕个屁!
……
行啦!到咯!
阿喊下来,跟他进去,坐好,看着他把那一碟子一碟子的菜端上来,吃饭,吃到撑死。然后收碗洗碗,然后拿作业出来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说着说着就不太对头了。
"喂!这几天没见你人你躲我啊?"
明知故问。
"……啊?没……没啊……"
"你怕我?"
"……没……"
"你怕我什么?怕我摸你?"
"……"
"还是怕我压你?"
"……"
得了吧杨波!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是怕疼吧?"
"……"
这死崽子彻底完了——你去哪学来的那么下流的调调?!
你见过有人一边说话一边大喘气儿的吗?
你肯定见过。所有肥皂剧里调戏女主女配的大反派都这样。
阿喊觉得有点不太对,站起来说,晚了,我想回家去……
嘿嘿……
杨波笑得极"反派":这里……来了可就不那么好回去的咯……
……
之后杨波要做的事情请去参考各个电视台热播中的古装电视连续剧中无一例外会出现的供男女主角增进感情推动剧情发展以调戏为生为调戏而死的反派人物。
阿喊被焖在被子和杨波之间时只来得及说一句话:
你……你说话不算数……
17.
哼哼!你指望他说话算数?!他要说话算数早饿死了!傻阿喊!
别看阿喊这家伙傻傻的,他也知道"言而无信,小人也",想着——杨波这人其他地方不错,就是说话不算,要远着点儿。
然后就远着点儿了。
也不是躲,就是再不和杨波到那些个能让他干"坏事"的地方了。
两个人走一起的时候也专挑大路走——把杨波给急得抓耳挠腮,打算故技重施。
"喂!人家送我老爸很多马鲛鱼——有那么那么大!我家吃不完,你到我家去拿一点吧。"
"……"阿喊不说话。很明显在戒备和衡量。
"喂!我说你说话行不行啊?!哑巴啦?!"杨波躁了。
"……"阿喊低头,抿嘴唇,还是不说话。
"你嘴是专用来吃饭的啊饭桶!"
"……谢谢……我不去了……"
阿喊他说不去了阿喊他居然说不去了阿喊他居然放弃了到嘴的食物!!
这意味着——唯一一套应该奏效的策略居然失效了?!
杨波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为什么……"
"……"阿喊想说因为你说话不算数,又怕杨波杨波骂死,干脆就不说话。
阿喊……你长大了!居然也能用"念动力"勒紧自己那不争气的胃了!!
这不仅是阿喊的进步,也是整个人类的进步——它证明人类即使在饥饿面前也有足够的"意志力"去抗拒食物的诱惑能权衡利弊顾全大局……
这是人类的一小步,阿喊的一大步。可喜可贺。
"太不像你了……你以前……"
他以前怎样?!看见你有东西就拔长张嘴追着你?!
那你该好好反省反省了——你把人家整得——痛得出疯!不然他能这么地么?!
阿喊抿紧了嘴,就怕一松那家伙又贱了。
杨波愣愣的盯着阿喊看,目光很遥远,似在遥想似在回味。
回味什么?回味曾到过口的"肉"吗?
天知道。
阿喊给他看得成了砧上鱼案上肉,不安起来,头低下去,不停的咽唾沫,缺水似的。
然后。
杨波飞起两只手去揪阿喊的耳朵。
啊呀呀呀……!!
阿喊疼得直叫唤。
杨波的手两只大螯似的,使狠劲,边使还边咬牙切齿的咒:"你妈的!老子待你像样点儿你就给老子抖起来了哦!看我不整死你!!"
阿喊告饶。
阿喊告饶告得哀哀的。
杨波哪里听得进去,拎着他耳朵牵他望前,前面就是一片茅草,长得旺,人从路边一拐,连影都没得。
傻阿喊还是懂了的——这地方进不得,进了要坏,就挣扎。
杨波暴怒,一口咬阿喊右肩膀上:你妈的!你进不进?!不进老子一口咬去你一块肉你信不信?!
已经有点小小的血出来了。阿喊痛得泪在眼眶里转,想想要是右手上给咬掉一块肉不是干不了活了——就不再挣,由着他了。
杨波的气喘的很粗,吹在阿喊脸上,烙得他直往后缩。
……
……
两下里都没什么说的,一个忙着扒,一个忙着护。
18.
有人问,杨波这家伙到底是为了什么去缠阿喊——爱?还是性?
这个嘛……
其实是这样的。
杨波这崽,心理年龄其实不大。护食的毛病还在——想要的东西护得紧紧的,手都不松一下。可这里有一个问题,阿喊是人,不是东西。虽然有点傻了吧唧的。他这么"护",迟早要护出问题来——那年他都混到高三了,还是被退了学。
怎么回事儿?用脚想都能想到——和他那"食"有关呗!
阿喊没钱念高中,勉强撑到初中毕业就去找活儿干了。不好找,亏得一个初中同学,人家知他家里境况,可怜他,帮着跟家长说了许多好话,他才能到这家小饭店做帮工。很苦,从凌晨做到深夜,阿爷心里愧——愧自己老了不中用,又愧没钱让阿喊上到高中上到大学将来得吃很多苦——背着孙偷哭了好多回。阿喊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他读书读不来,觉着出来做工挺好,起码能有点钱买些肉买些好吃的孝敬阿爷,让阿爷吃饱穿暖,再买台电视什么的让阿爷看……
做就做了吧,也按说也没啥大不了的,可杨波就不高兴了,说起话来很冲,很要不得:没钱你就说!老子随便一把压岁钱都能顶你一年工钱!!
说完还从身上掏票子望阿喊兜儿里塞。阿喊就是傻傻的笑,说,不用了,够花。
你妈的!老子没问你够不够花老子要你把这份工辞了!!
哎?为什么?
……老子说话你听不懂是啊!老子不想你去做!
其实杨波是心疼阿喊,不过他从来不懂如何让"词"达"意"。
可是……
没有可是!
阿喊把头转过一边,眉眼多少有些忧郁。
然后就不说话了。
阿喊这家伙从来没仔细想过一个人这么管着自己是不是不太对头。
偶尔有那么一丁点儿渣子给他留意到了,可他又不懂去想个明白。
唉……
这两个人……
其实都有些傻,经常会错意。像杨波,他看阿喊不说话,就以为他肯了。谁知道那家伙第二天照去……
杨波当时就怒了。好歹压了下来,躲在一边儿偷看。
在他看来,阿喊这次这么不听话肯定有因由,他就等着逮那"因由"。
他以为那"因由"是个女孩子,可最后出来的竟是个"男"的!
其实杨波想歪了。那"男"的就是阿喊的同学,介绍他来那饭店帮工的那个。
人家和阿喊说个话,杨波神经就绷断几根;人家和阿喊笑几笑,杨波的神经就绷断了一筐;这些都还不至于让杨波抓狂。让他疯的是那"男"的的一个动作——他帮阿喊捋了捋袖子……
杨波回转了头默默的往回走。
边走边摸出烟来,点了,吐烟圈儿玩。然后拿了手机叫了一班人,甩钱,请人吃吃喝喝,然后在第二天傍晚动手。动手的时候杨波就在旁边看着,那班人吃喝完办事挺"利索",揍得那"男"的哭爹喊娘。
啐!他妈的!连这点小痛都受不来李亦华你个猪头这样的你都看得上!
然后就让那帮人停手,他特拽的立人家跟前,说,你手脚放干净点就没那么多罪受,想揍回来吗?到县中找我——高三二,杨波。
后来人家果然就找到县中去了,这死崽还逞英雄,一口认下来。结果不用说,开除。
其实你要他说他图的是阿喊的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就他十八岁那点小心思,要分把爱和性完全分开,太困难了。

19.
杨波的老爹气疯了,点着他骂——你个败家货!不读书你本事啊你!!自己到外头去找食啊!别拿你老子那点辛苦钱去霍霍啊!!哼!没点"东西"在脑子里打底我看你将来充其量也就是在市场上杀猪的整得出什么大动静来!!
杨波顶他:杀猪的怎样?老子就要去做杀猪的!
他老爹听了就爆,捆起他揍个臭死!
亏得他妈拦着,不然,揍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父子两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印的,脾气硬起来半点都不带差的!顶起来像一大一小两头喷火暴龙!
他妈在中间和事,把杨波先送回姥爷那儿了,想着等两人气都发得差不多了再把这崽子弄回来给他爸赔个不是,父子么,血缘在那儿呢,还能仇起来不成?学校那边好说,不行就转得了,混完高中把这死崽扔美国他舅那边去!
看看,这就是大人——盘算得满精!可他们忘了犟头犟脑的杨波不吃这套,你让他南,他偏往北,叛逆期么。
姥爷家是去了,不过没干好事,挑拨离间来着。
把他爸说他的话添油加醋说给他姥爷听,姥爷就怒了,直接杀到女婿家,教训他——行啊你!看不起杀猪的?!当初你是怎么求着个杀猪佬把女儿嫁你的?!到如今……哼!出息啊!了不起了大经理!您的门我可不敢再登了!你不要那崽子我要!我们王家啥时候都不缺他一副碗筷!
姜当然是老的辣。晚辈怎么敢逆着长辈来,杨波他爸给姥爷训得大气不敢喘,毕恭毕敬的送走老丈。账么,当然是算在那死崽子身上咯。咬牙切齿的待要把那崽子整回来抽一顿,硬是拿不回来人了!
怎么?
姥爷不让呗!说了,再送回去迟早让这没仁义的爸打死——孩子么,不读书又怎样?不是媳妇儿照娶娃照生?会挣钱能养家知道心疼老婆孩子就成——人怎么过一辈子不是个"过"?
杨波他爸没法子,想想,罢了,先让那家伙疯一阵子吧……
于是杨波就跟着他姥爷学杀猪去了。
……
现在回过头去看看……杨波这家伙可能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猪见了他就"惊悚"了,浑身发软,加上他一身蛮力,把只猪抡过来,放一刀,直接就结果了,没让猪受大痛苦,端的是快狠准。天意。像是知道阿喊"饿"肉似的……
等等……不是说阿喊已经能用"意志"约束自己的胃了么?
不是说阿喊他进了自己的一大步人类的一小步了么?
……拉倒吧!那是没实物在他跟前摆着!没听过泰山易移本性难改吗?
在杨波杀猪上手独当一面以后时常拎一大块五花肉到阿喊家,进了门就砸人家灶上,砸得阿喊一阵脸红心跳,红着脸抿着嘴小小声说谢谢,杨波还没时间领受,登登又跑了。
这样就跑了?!啥都没要连"油"也没揩一把?!这还是他吗?!
莫着急,"秋后"才算账呢……
这不?半夜了翻人家家里揪人家出来,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睡得半生死。
"喂!醒来啦!"
"……"
不醒?上巴掌!
"老子叫你醒你敢睡?!"
"啊!痛啊!别掐了……咝……"
"醒了?跟我走!"
"去哪里?"
"走就得了废话那么多做甚!"
"哦。"
又是后山那片茅草地。阿喊睡糊涂了,也没觉察出来,就迷迷糊糊知道进了个棚子,杨波把他轻轻推到一堆软绵绵的褥子上去了……
哦……知道搭个棚放些褥子弄舒服些啦。
"你妈的!别睡了!"
"嗯?做什么?"
"做什么?……你装傻啊李亦华!今早我可是说了,半斤猪肉摸一把的哦!"
"摸……摸什么?"
阿喊人没醒,本能先醒了,望后缩了缩,迷迷糊糊的问。
"摸什么!当然是摸你啊!"
"摸我?"
警报响起。
"嘿嘿……我想摸哪里就摸哪里……"
这笑还真意味深长……
"你……你今早上没说啊……"
"说了!"
"没说!"
阿喊急得快哭了。
"好,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你把那二十斤猪肉还给我。"
"咦?……这……"
"还不出来了吧。那就乖乖给我摸。"
"你……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怎么了?"
杨波极其恶霸的一笑,上手去捞阿喊。
"你……唔……呜……"
没话了,阿喊的嘴给堵了。
杨波?
杨波才没空说话。
20.
这到底应该算什么呢?
"肉肉交换"?
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杨波那里,这就是"爱"了。
阿喊么,阿喊只是觉得杨波喜欢欺负他,还有,杨波这"喜好"有点奇怪,其他的,没什么大想法。他挺念杨波的好的,这样说起来,他忍得下那些痛,多少都有些"报恩"的意思。
最近一段,"痛"倒好忍了——难忍的是杨波说的那些个话——开始只是贴着他耳朵说,后来变成含着他耳朵说,现在……咬着耳朵说了……——说又说些恶心叽叽的,也不知道那死崽子把多少版毛片儿给熔锅里头一锅"炖"出来的,简直连活路都不给阿喊留!
阿喊一听就想望外窜——太羞啦!差点没把人眼泪给羞下来!
窜又窜不开——半扇身子在人家那儿呢!
实在受不来,跟人家提意见,谁知人家拽着呢——回他一句:啊呸!老子愿意这么说!管哪?!
不提还好,提,那顿有他受的——不整得他走不了路那阵仗都停不下来!
后来学乖, 闭紧了眼闭紧了嘴连呼吸也屏了,随人家说去,羞得再厉害也只是埋着个头梗着条脖子,忍。
杨波这家伙可阴了,他说的那些个恶心叽叽的话本来人家阿喊是不太听得懂的,他偏要细细的讲,讲的时候还非得连带上一些"动作",不把阿喊的那张脸臊出血来他都不罢休!
阴的还不只是这个,他连阿喊的"将来"都瞄上了,变着法子去给人找工作。谋划来谋划去,得,就是肉联厂了。他姥爷以前是这儿的领导,好多人都是他带出来的,人嘛,虽然已经退了,可是名声还留下一些,加上现在那个厂长欠他们家人情,常望他们家跑,门路熟。他嘴甜,时时在姥爷耳边"吹"些小风,又"伯伯""伯伯"的叫跟前跟后端茶倒水。一月份招工的时候,大人们自然就把他的话放入耳内一些,打算把阿喊叫过去,先干干杂活儿,过个把两个月看看人不错就定下来。
杨波见事情差不多了,就找了个晚上蹩出去,去找阿喊。
阿喊立在屋门口,不敢出去,他怕杨波脸上那个笑……
太"阴"……"阴"得连月亮都躲着不出来——现下外头黑咕隆咚,给屋里昏黄的灯一照……总觉得杨波有点……那个……青面獠牙的……
杨波才没那个耐性等呢,一手把人拽出来,拖走。
"喂!我给你找了份工哦!"
"啊?"
"礼拜一你去肉联厂报到,先做一段时间工,嘴甜点,手勤点,过一两个月转成正式工就好了。"
"哎?!"
"'哎'你妈个头啊!老子说话你听见了没?!"
"啊!!别掐!疼!……咝……听见了听见了听见了!!"
"听见了说一遍我听!"
"你说找了份在肉联厂的工给我……"
"嗯。然后呢?"
"然后我要手脚勤快嘴巴甜……"
"嗯。然后呢?"
"……"
"老子问你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没说什么啦……"
"你妈咧!老子忙了半天歇都不带歇一个就来告诉你你倒好——连个谢都没得!"
"……谢谢……"
阿喊这老实孩子,脸又红。
杨波借了手电撇过去的余光看了个清楚,然后心里就想:这家伙……其实有几分"姿色"呢……
想着想着话就不太对了。
喂!你怎么谢我?
哎?
哎什么哎?!来点实际的!
……
咳!这样吧,我这么帮你,你也该有点表示不是?本大爷想过了,你要钱没钱要物没物,干脆,嫁了我吧,怎么样?
……
阿喊在思考。
不过思考的时间太长了……
杨波的面子快挂不住了,吼他——你妈的!好就说好不好就说不好想那么久干屁啊!
……那个……我生不出小孩哦……
阿喊板板结结的说了一句。
……
呃……这个……是"回答"没错,不过好像没回到点子上……
没事!结婚以后多努力就会有的!
听听杨波这个,扯淡吧你就!
哦?可是我听人家说公鸡不会下蛋的呀……
没事!公鸡不会下蛋男人能生孩子就成!
哦……
别怪阿喊,他初中生物最高考了八分(百分制的),上课时间他全梦那些鱼啊虾啊去了……
所以说,这个当上的……有点自作孽不可活。
你看!嫁我好处太多,要吃什么有什么要看什么有什么要玩什么有什么!
这边,那个继续"利诱"。
哦……
这个仍然半懂不懂。
我当你同意了啊!
……
好了,我看看,吃了那么多猪肉长了点儿没……
……唔……你!
阿喊他是吃了杨波你给的猪舌没错,可你见过人长肉长舌头上的么?!犯得着伸两根指头进去摸么?!
算算……
猪排、猪肺、猪心、猪脚、猪肠……
猪肠?
……
还是猪大肠……
阿喊你惨了……
21.
到了礼拜一,阿喊就登登挎个破书包去了肉联厂,就跟以前上学一样。去的挺早,在门外冻了半小时人家才开门上班。阿喊腼腆,虽想着嘴巴要甜,可没办法,就是张不开么!只刚才见师父的时候规规矩矩的叫了声"师父",然后就再也抹不开了。跟着自己"师父",跟进跟出,没多少话。开始人家还以为他是厂长让进来的,傲,都不太敢上前搭理他,过了一段人家才看出来——这崽子天生少话,脑子还有点不太灵,可是人好,干活使的都是实力,再脏再累也没见他嘀咕过。不错。老实人么。大部分人都对他有个好印象,然后,一个月以后,阿喊就在肉联厂正式呆下来了。虽有人总欺他老实,爱占他点小便宜,但是以前那种拘束毕竟消了,玩的时候也会带上他,等于是把他当"自己"人看了。当自己人看么,总有些很"熨贴"的问题会想到阿喊,比如——这崽子工作也有了,人嘛,十九小是小了点,不过,也可以找了。
找什么?
当然是找对象。
人家看好了就先找到他师父,一说,师父就开口了,好事么不是!我告诉他!
然后阿喊就被拖到人家面前,有点不知所措,人家问三句他答一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人家又杀回去了。
阿喊多半连头脑都还没摸着。
然后……
阿喊他还过关了……
他没钱没房没车什么也没,连嘴都木,可人家居然就相中了他……
所以说这人命里桃花重。你不信都不行。
他师父满郑重的跟他把事儿说了。
情况就这情况。问题就这问题。其他的看你自个儿造化咯小子。
然后阿喊愁了。
这个回去该怎么说?
他回去跟阿爷说,阿爷嘴上应个好,心里想着还是亏了阿喊,这家里要什么没什么,人家姑娘跟了他只怕要受苦的……想来想去,说了,要他自己用着心去办,要跟人家姑娘处的话就一定得实心实意对人家,不好弄出些三波四浪来……
阿喊"哦"了一声,一抬头刚好看见一双齁绿的眼,那绿光闪的——把阿喊吓得魂都飞了!
"你——出——来!——"
不出来我就飞眼刀把你切了剁了!
那人拿眼睛威胁他。
阿喊就乖乖出去了。
"……"
"你推了没?!"
"推了什么?"
"你他妈还装傻?!全世界都知道你李亦华快做新郎官了你还装这烂样给谁看?!"
"……"
阿喊没吱声,杨波怒成一阵狂浪钳着他就望外拖。
其实阿喊他是在想到底应该怎么说,因他师父要他好好考虑三天,他想,那就三天以后再跟师父说他已经"许"人了吧……
"你妈的李亦华!你把老子当踏脚板用完就蹬哦!啊呸!没那么容易!"
"你等等!你等我把事情说清楚啊!"
阿喊看他那眼变得森绿森绿的,怕了,急着要把话说清楚。
可,你想啊,杨波是那号能静着听完人家话的人么?!
"等你说清楚?!你怎么不说等你把老婆娶进门孩子生了一堆再讲清楚?!"
"哎——!杨波!你听我说——我师父要我仔细考虑三天,我就等三天,三天以后我会告诉他我配不上人家姑娘,然后推了……"
"拉倒吧!连骗人也学会了——行啊你李亦华!"
"我没骗你!真的!——"
"切!骗子从来不承认自己是骗子!今天老子不整死你老子自个儿翻了祖宗十八代!"
……
阿喊一辈子没哭那么惨过……
太惨烈了那晚上……
过后阿喊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来,还给烧起来,烧了三天,说是身上什么地方发炎给发的。
杨波这死崽子么,你们也知道,破事混事干了一箩筐都有,前科不少,不过这次还真是做过了——阿喊脑子再傻脾气再"肉"也知道要怕的。
怕了又怎样?
怕了就躲呗。
阿喊想辞工了。虽然满舍不下师父还有一群平日里处得不错的人,虽然满舍不下那几百块钱工资,虽然满舍不下肉联厂三不五时的给的那些个"福利"——猪下水随便职工拿。都舍不下,可阿喊还是想辞工了。扭捏了一个上午,不知道怎样开这个口。到了下午,刚想开口,他就从厂子前门门缝那里瞄到杨波的衣服角子,登时魂飞魄散,逃命样的从后门溜了……
算他脚快!给他溜了一次!
可下次呢?就不信他次次运气都能好成这样!!
夜长梦多……
阿喊晚上家都不敢回,探头探脑的探了半天,探到没"危险"了才贴了墙根儿摸回去,弄饭给阿爷吃,阿爷吃完睡下以后他就摸回肉联厂后面那个废了的老宿舍里睡。
惨了点儿。
阿喊想快刀斩乱麻,可他忘了世上有种东西叫"运气"。还忘了人随时都可能背运。
背运起来喝口凉水都能把牙给塞了。
阿喊自被杨波弄上手以后,运都背的不行,你看看,辞个工都能给人逮到……
话说那天那时那刻那分那秒阿喊正在他师父跟前扭扭捏捏的挖着辞工该说的话,刚说到"师父……这段时间劳您费心……我想辞工……"就让人偷听了去。
这倒霉催的!你说你要是在说了一半以后被偷听了也就罢了,什么重点也听不见——偏偏在这前不前后不后的时间里给杨波听个正好。这不是倒霉是什么?!
杨波当时就想冲出去揪他,不过这回刹车踩得挺及时,硬是憋在哪儿听他下面都说些什么。
"干得好好的做什么要辞工?!"
"……这个……嗯……"
"肉联厂不是咱这里最好的单位,可也算不错了,辞了这个,你要去做什么呢?"
"……"
"听说你还有一个阿爷要照料,辞了这份工,你能马上找到么?"
"……"
阿喊头压得很低,暗里把嘴唇都快抿破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退路他还没想得太全——只想到自己还有几分力气,听人说县城那头好多地方都开始盖楼,要泥水工……
待遇、工作时间、能不能照顾的上阿爷,这些,他都还没统统算进去全盘考虑过。是太匆忙了些,有点慌不择路了这小子。毕竟是个挺单纯没受过恶事"磨"的家伙,小时日子过的苦是苦,但环境简单,就算给人捉弄,也只是小把戏,没经过什么大奸大恶,长大以后考虑事情难免简单。再说了,阿喊那脑子——能把问题复杂到哪儿去?!
"小子哎!我劝你再想想,你一走,想再回头来吃这碗饭——没得咯!"
"……"
"行了!去干工!在一天就要认真干一天!走吧走吧!"
然后阿喊就稀里糊涂的又跟着回去干工了……
这天想快刀斩乱麻没斩成……
等这天过完,阿喊顺着墙根摸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来心里一直装着的一件事——工没辞成……
于是他边望家摸边想着明天该怎么办。心不在焉,结果一头撞人家身上了。
等他抬头把人给瞅清楚了,脚也出溜到两跨远的地方去了——这叫条件反射。
可那人什么也没做,没拽他没揪他没捏他,只是用一双眼望定他,深深深深的,眼里都出血丝儿了,这样看起来——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呃……
不太对……
那人怎么就成这样了?!
跟没了爪的食肉动物一样,怪可怜的。
阿喊一不小心就把人家给同情上了。
一同情上就忘了要"逃"了。
23.
那人望了阿喊一阵,把头垂下去了,一语不发。阿喊想走又不好走。等了好大一会儿不见他说话,场面冷得人牙齿打战。阿喊尴尬了,踌躇来踌躇去,终于蹭上去问了一句:没事儿吧?
……
人家不回他。
阿喊怪可怜的,被那人惨兮兮的样子"拿"住了,放不下心,想了好久,又问:是有哪里不舒服啵?
……
还是不回他。
阿喊快撑不住了,老了脸皮再问一句:……还没吃饭,肚子饿了?……不然……去我家吃嘛……
……阿喊……你是傻子……
又冷了好久的场,阿喊就快给整得挖地洞钻了,那人开了口。
李亦华……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坏到顶了……?
……不是……
许是阿喊这个"不是"答得太虚弱了,场面又冷了下去。等半晌,出来一句:……我爸妈离婚了……
嗯?哎?!啊!
阿喊接收、消化、然后震惊。
阿喊他从记事开始就没见过父母,连得都没得到过,哪来的失去?所以他不知道——这种的,到底应该怎么说怎么反应才好。他就愣愣的站那里,嘴巴捣鼓半天连个字都没捣鼓出来。其实他心里是急的,想着一定得说点什么,谁知越急越脑子里越没料,偷眼一望,喝!——那家伙……哭了……
阿喊立时神经错乱——杨波哭了呢!是真哭啊!虽然他把头扭了过去,又拉起衣服把脸埋了——可,还是让他看出来他哭了……
现在说起来,阿喊那时绝对是神经错乱,不错乱?不错乱他怎么就能迷迷登登的走过去,边把人家的头搂过去边说:……你不是是坏人啊……你是坏人的话,怎么会拿那么多肉给我们吃……
一只草食动物和一只肉食动物……
多奇怪的安慰方式。奇怪归奇怪,你敢说不合理?
有人就买这个账。

事情过去好多年以后,再说起来,杨波已经不承认了,说一次他否认一次。关于那天,杨波只会笑得贼痞痞的说一句——那天——嘿嘿嘿……是这家伙自己送上门来的哦……连衣服都是他自己脱的……
再问,他连渣都不告诉你了,就是笑,边笑边盯着阿喊看。阿喊头都不敢回,蹑起脚,溜了。
那天的事其实是这样的——杨波他老爸的公司出了点问题,夫妻俩商量好了,假离婚,把一部分财产转到他妈那儿,等过了风头再弄回来,瞒了一大家子,人都以为杨波他老爸有了钱就变坏,嘴里把他骂了个烂臭,还差点挨岳父佬一顿打。到头来——啐!都假的!杨波那几泡子泪算是白流了。

不过,也有好事儿。杨波这死崽子凭那几泡"蛤蟆尿"——居然让阿喊连衣服都扒了躺那儿请他"吃"。好狗运!

也怪了道儿了!过了那天,好像就把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两个人么,不说一日千里起码也有点搭一起的意思。

阿喊每天放了工就回家做饭,伺候阿爷吃,烧水替阿爷擦身,等阿爷睡下了,刚想缓一缓就听屋顶上毕毕剥剥响,石头不停的落,催命似的,慢一秒都不行,马上得出到外面去。阿喊叹口气,出去。

一出去杨波就粘上来,手里不干不净的到处乱摸。两人一齐望池塘那边走。以前呢,随便去个棚子里就成。现在——杨波这家伙杀猪杀来杀去手头上倒也有些余裕,拿了,到离场部远一些的僻静巷子里去,那儿有些私人盖的小旅店,多是老屋改的,价贱,一晚上要不了几个钱,那个时候的人,根本没想到俩男的能干出什么来——一男一女的来开房,还得让人拿身份证结婚证什么的——俩男的,再"安全"没有了!
所以,这两人挺顺利的。去多了,跟老板混熟起来,居然还有折扣。价本来就贱,再折扣起来,那就了不得了,天天去都不是问题。
那是不是没问题了呢?也不是。最大的问题不是那咯吱咯吱响随时要塌下来的楼梯,也不是气味可疑的房间,更不是颜色暧昧的床单。是杨波。

这家伙总是喂不饱。吃了还想吃,吃到最后,不啃多几口死都不瞑目似的……
加上年节快到了,两头都忙,一个礼拜见不上几次面,每回见上了都跟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不把自己吃到立不起来绝不罢休!
他倒也罢了,只苦了阿喊。白天夜晚两边应付,哪里受得来……
24.
然后阿喊就感冒了。咳嗽、流鼻涕、冒眼泪、犯困,师父看他精神不济就批个假,让他回家歇个一两天的。阿喊就回。回之前在肉联厂的卫生所拿了一瓶VC银翘片,想着对付着吃吃,捂被子里睡一天就好。不过这次感冒来得有点凶险——累,抵抗力下降了,加上上回跟杨波去旅馆的时候着了凉,吃了药捂被里睡不见好,倒给烧了起来。阿喊给烧得又冷又热,脑子也跟着不清不楚的,觉得难受,渴得慌,想起来拿点水喝,腿一软,栽了下来——把个刚进门的杨波吓了个透死!那家伙那天明明是骑摩托来的,急起来什么都忘了,背起阿喊就望外窜,窜到大路上往当中一站——拿命去拦出租车——拦到了,上医院,进急诊,插队,人家看他那副拼命样——啧啧!谁敢跟他抢?!都乖乖让了他。医生过来慢点儿他都跟人拼命!就差上刀子了——要是那天阿喊没了,那家伙怕不拿这整个医院陪葬?!
你说杨波傻么?论小聪明,世上没几个人及得上他;你说他聪明,啊呸!一碰上阿喊他就死。
哼!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也不知道上辈子到底是谁欠了谁……
那天鸡飞狗跳了一个晚上,结果是虚惊。发烧而已,还没像杨波想的那样。说起来有点丢脸——阿喊其实多数是饿的……。他那天中午回来,觉着困,快快烧好饭菜让阿爷吃,自己没动一口就躺床上睡了,睡到下午,撑着起来做好晚饭,又是阿爷吃,他自己不动。这一睡就睡到烧起来为止。又冷又热头晕口渴其实都和"饿"有很大关系。打了一针退烧的,吃了杨波搞来的鸡蛋瘦肉稀饭,阿喊又"活"了,说要回家,杨波死活不肯,说:你妈的!你害老子受了大半夜的罪这样就要回去?!给我住两天从头到脚检查检查完没事你再回!!
阿喊刚张了张嘴,话口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让杨波截去了——你放心不下你阿爷吧,我替你安排、都替你安排好!行了吧?好好睡觉!!
阿喊给他瞪得不敢回嘴,乖乖躺好。还真住院住了两天,把能检查的都检了,什么事都没,这才从里头脱了身。
现在想想,阿喊那一"病"说不定是这俩家伙的又一转折呢……
阿喊从医院里回家以后,杨波还是天天来找他,不过没拖着他去旅店——多少也知道"疼"人了。够"体贴"了吧?
是够"体贴"了。不过杨波那边就惨烈了点儿——两个礼拜啊!你当是那么好熬的啊?!光靠以前那点"老本"光靠自个儿右手苦撑着!俩礼拜!
服了!不服都不行!
别跟别人比,别人能清心寡欲一年——杨波?肉食动物,俩礼拜够要命的了!
忍到第二个礼拜的周末,这两人又大晚上的一起出去。杨波手上拎了个袋子,里面装了套衣服,走出阿喊家一段他就递过去——喏,衣服!
哟喝!不送吃的?!
阿喊接过去,抿抿嘴说谢谢,多羞似的——那德性!真想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想归想,杨波还忍着,心里默念: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以前没去旅店前常去的那个小窝棚那儿去了……
杨波站在那窝棚跟前,愣了半晌,一咬牙,说,我们回去。
走一半走不动了,回头一看,阿喊垂了头,伸出一只手把他拽住了。
做什么?
杨波问
……
阿喊答不上来,脸红得能滴下血。
我问你做什么……
杨波的声音明显不对,说的话也不对,你不早知道他拽你做什么了么?还问。还这样问。那意思是——小混蛋……不是我不放你……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哦!!是你自己哦!!
阿喊把咬着的嘴唇松开,想说些什么来"挽回"。不过来不及了,杨波咬牙切齿的过来,一把攥住他,拖进去——去你妈的"体贴"!俩礼拜老子已经是神仙了!!

25.
看着这俩——谁都禁不住要想到青春上去——青春好哇!没青春哪来的干劲?!没青春哪来的那股傻?!没青春哪来这么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所以,怪不得杨波。你也不能劝他少吃点儿,更不能说他:死崽子!你怎么不为将来想?!没房你连猫的地方都没得两人怎么能长久?!
千万不能说。说了,杨波这家伙只会扭个头向你——你妈的!老子这时不吃到将来老了想吃也吃不动了!明白吗?!切!没文化!
算了……
这两人,怎么也是半个两厢情愿了。
管那么多干吗,再管该帮打鸳鸯了,顺其自然罢。
流光催人老,空把襟怀怅。
谁都是时间里一条游鱼,游,游来游去一辈子就过去了,何不取个自在点儿的游法?
这点其实杨波看的比阿喊清楚。也该,这家伙天生心眼儿多。配阿喊这种天生缺心眼的,也是他命里造化了。不是么,两人里总要有个不那么"精"的,不然一起过日子整天互相算计多累得慌?
所以,杨波——你是幸福的,知道不?
虽然这幸福里惆怅多得跟青鱼身上的刺一样,小,说不定哪个时候就要扎他一下,说疼嘛,它也不是很疼,可就让他恼在心上。举个小例子。有天杨波拿了把软尺,量了阿喊的身高这围那围的,准备好了要找人给他做套西装。量就量了罢,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出就出在杨波他心血突然来潮,自个给自个量了一把。这下,坏了。
阿喊比杨波高了一厘米……
杨波脸黑了……
杨波把黑脸保持到阿喊从肉联厂下班弄好家务事出来站他面前,够久……
然后,他们俩一起吃晚饭。别惊讶,这是从十天前开始的,杨波的馊注意,俩人一起饿着肚皮等着一起吃饭……
还到旅店去吃,叫老板备了张桌摆房间里。
杨波每回都是趁阿喊张罗家务的功夫先把这边布置好——小子舍得花钱,大鱼大肉的准备上来,有时还准备点儿小酒(用心很明显,想灌阿喊,灌他个七荤八素的再……)。
菜的格局么,也挺明显,好吃的放阿喊面前,饭锅也放阿喊面前,随吃随喝。
那天就不是了。杨波的脸黑了一路,也不知道是天色暗啊还是阿喊这崽子压根儿就不懂得察言观色——总之是半点没觉察出来。等进了门,坐下,开始吃饭了阿喊还是觉着风平浪静的,根本没看出来这会子肉啊鱼啊全在杨波那边,饭锅也挪了位置。真正看出有"问题",是他准备添第二碗饭的时候——你妈咧!吃那么多!不许吃了!去洗澡!杨波冲他喊。
阿喊愣住了。
阿喊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呃……平常我都吃三碗的……
阿喊还试着提点提点人家,结果给人家一嗓子吼回去了——吃吃吃!吃那么多小心变猪!
阿喊抬起头,用乌溜溜的眼珠子把杨波望着……
可怜着哪!跟给夺了食的小狗崽子一样,毛也卷了,耳朵也耷拉了。
杨波给他望得心烦意乱,差点儿没心软,想到那"一厘米",心又重新硬回去了,黑着脸又吼——叫你去洗澡没听见啊?!
阿喊吸吸鼻子,矮着身子进洗澡间去了……
两人都洗好了。杨波拉过阿喊来啃。啃着啃着最后啃人家脚指头上去了。
"啊!你……你咬我脚干什么?……"
"我看能不能咬下一厘米来!"
杨波是真狠!你说"咬"嘛,当作过生活中间的一点"情趣",轻轻两口就罢了,他不——他来真的,起先是啃下阿喊一层脚底板上的老茧来,后来老茧没了就到皮到肉了,啃得阿喊哀哀叫,想把脚抽回来,偏被这杀猪佬使蛮力压住,动弹不得。等他啃得过瘾了,放开,阿喊陪了许多小心问他:哎……你是怎么了嘛?……
阿喊个大傻!你又不是不知道杨波个闷骚的,哪里肯把这么"丢人"这么掉架的事情告诉你?!这样问,那家伙只会当你装无辜,心里不知把牙暗咬了多少遍了……
心里咬牙,手上活动——我看你还吃!我看你还长!
饭我每顿就煮那么一点点!菜我只给你上素的!
阿喊给饿的——看什么什么像吃的。
好几次回家去的路上都想买些东西偷偷吃了,可是,钱都是算好了的,不能乱花,乱花就用不到月底咯。只好中午那顿博命吃,吃得死撑,可还是不济事,阿喊是个大肚汉,不耐饥,甭管中午塞得多饱,一到时间它照样饿。又不敢跟杨波说要分开各吃各的——他已经把伙食交那家伙手上了,剩的那些是要给阿爷过生活的。他是决计不会去碰的,只好这么饿着。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阿喊挨了饿,晚上自然要做梦的。梦的内容也是注定好了的。不外乎鸡鸭鱼肉各种在他记忆里出现过的好东西。包括他以前捉到过的那尾大得离谱的塘角鱼。梦中大咬大嚼与现实的强烈反差总是会诱发空虚。尤其是肚皮虚。有时候实在是饿得太难受了,阿喊就把中午饭剩下一些,留到放工以后吃。吃完后起码有力走回家,弄完饭菜给阿爷吃,吃过后收拾锅锅碗碗的时候还剩一些菜汁,冷了,阿喊也不管那么多囫囵下肚。等他和杨波正式摆好台开吃的时候,也学乖了,默默吃完自己那份,从不敢瞪鼻子上脸,更不敢问杨波——我给你那些伙食费就弄这些个东西让我吃?!
阿喊是挺好欺负的。
人不让他吃,他就不吃。这孩子,该说他"仁义"还是说他"傻"?
他就不明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杨波不让你吃,你也别让他吃嘛!
让个杀猪佬"饿"得小心肝儿一跳一跳的——哼!看他还来劲!
不过,这"饿"也没饿多久。
话说有天杨波睡觉睡到半夜醒来发现阿喊不在身边,走出去找,看见阿喊正站在灶台边上刮饭锅里剩下的锅巴,刮又不敢刮大声,刮了半天好容易有一口了,正塞嘴里呢,让他瞅见了——把阿喊给吓的,差点没噎死!胡乱吞下去以后,他讪讪的把锅放回去,垂着张大红脸,抿着嘴想说点什么,可现下这景——怎么都是"现行",话,是说不出口了。俩人就这么站着,最后还是杨波说了句:进去吧。阿喊就顺着台阶下了,乖乖回去躺床上。
从那天往后,这俩的饭桌上又有鱼有肉了,鱼啊肉啊饭锅啊又都放阿喊那边了,又随吃随喝了。阿喊吃着,那个笑哇,眼都快笑没了。
27.
说实话,杨波在吃的上没怎么亏待过阿喊。尤其是学会开车以后,跟信用社贷款买了台货车,拉几趟猪苗到外地,辛苦归辛苦,钱是有了。于是自作主张把阿喊家的房子扒了,盖成个五间的平房。当初阿喊还看不明白这"五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傻不叽叽的跑去问杨波——哎?盖那么多干什么,盖两间的话我的钱还勉强……五间……好像不够……
杨波拿眼睛横他:啐!老子指望你那俩铜板?!才两间?!老子睡哪里?!再说以后有了孩子孩子睡哪?!
哦……
阿喊"哦"完就默了,转身去挑砖……
一个半月过后,房子好了,杨波堂而皇之的占了一间。天天窝人家这儿,跟自己家那头说离家远,住同学家,他家里人打听到——哦,男的。就不管了。
阿喊那头,阿爷年岁大了,糊涂,杨波买台电视放老人家面前,老人家就钻电视里去了,爱得不得了,每天头等大事就是看电视,看上了连雷公劈过来都不晓得的。
于是……
这俩人正式"过一起"去了。
杨波出车的时候,剩阿喊在家,吃的他自己包干。其他时候,只要是杨波在,吃的一般是杨波负责,阿喊只负责吃和交钱。每个月,大月的三十一号,小月的三十号,下午五点半,杨波会准时守在门口那儿,看阿喊骑辆破自行车从鱼塘边拐过来,弯过那棵歪脖子苦楝数,停院子里,擦汗,杨波就走上前去:
"工资发了吗?"
"发了。给你。嗯……三百六十八……"
"没黑了吧?"
"没!张会计那里有账的!你去看!"
杨波一口气从鼻孔哼出来"晾你也不敢!"
阿喊把钱递给杨波后,就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手。也是,每次发工资,杨波管三百五,还会剩给他十几二十块做零花,免得他看见吃的时候没点钱在身上馋得走不动。
以往杨波都挺爽快的,阿喊钱一交,他就抽出零的给他,没半点拖拉的。这次不知怎么回事,杨波就是把钱点了一遍,一点要给他的意思也没有。
……
你看看杨波这死崽子也真够缺的!装做看不见阿喊可怜兮兮的样子,一闪身就要进房里去——阿喊一急,差点没把憋嗓子眼儿里那颗心给喊出来:哎——
怎么?杨波站定了,连身也不转只侧侧头。他一七零的身板撂在那里就能把姿势做成威胁:你那张贱嘴!不吃不吃还能馋歪了你?!
阿喊眼神狗狗的,分明是读懂了那姿势里头的"威胁"。
可……可你让他能怎么办呢?!
杨波你怕他有钱上外头胡搞,乱了家规国法组织纪律。那你想过没有——你夺了他那每天一份子的棉花糖,时不时的冰糖酸楂,嘴馋狠了时的香辣鸭脖子——这些个微薄的快乐,你……你就不怕那些对阿喊很有"意思",对他"嘴馋"的小"毛病"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姑娘们拿着什么棉花糖、冰糖酸楂、香辣鸭脖子,甜甜的喊上一声:李亦华……我这儿有吃的,你要不要?……
就是这样。杨波你得认清一个事实:阿喊是会很廉价的把自己"卖"出去的,并且毫无知觉。
……想想当年阿喊是怎么被你给整上手的吧……

28.
杨波这家伙的危机感够多了,甚至可以说是过头,怎么都有些神经质的。跟踪那套没干了,因为他不知道从哪本书看来的——男人干坏事时不会露什么痕迹在行动上。既然行动上没得捉,那衣服裤子之类的总跑不掉了吧?哼!
于是,这家伙那几天都很"鬼"——阿喊一条腿刚放进家门他就开始扒人家衣服,扒完衣服扒裤子,扒得阿喊脸赤红,以为要"发生"点什么,哪知人家扒完就扔他一身睡衣,然后钻洗澡间里去,霸它半小时,出来以后就看见那些个衣裤都被搓掉了,正湿淋淋的挂在里头待干掉一半水分后再挂出去见太阳。
第一天的时候,阿喊浑身不自在——因以往衣裤都是他自己洗的。他在外头客厅听着洗澡间里头杨波颇怪异的哼唧声,急得打转,还以为杨波怎么了,差点儿没踹门进去。然后,门一开,杨波那家伙若无其事的甩手,若无其事的晾衣服,若无其事的走进厨房,若无其事的端出三菜一汤,若无其事的往阿喊碗里夹香酥鸡。阿喊边盯着碗里金黄喷香的鸡,边怯生生的开口:"我说……"
一块鸡肉进了阿喊碗里。
"你今天……"
两块。
"怎么了?……"
三块。
"……"
"你……你等等!我吃不过来了!你也吃啊!吃……"
轮到阿喊往杨波碗里夹,夹着夹着阿喊就忘了要说什么了,别说忘,连魂都缩成只有豌豆大小蹲在他那只盛着香酥鸡、麻婆豆腐、花菜瘦肉的搪瓷大花碗里不肯出来了!只会傻傻的边往嘴里填饭边抬头看看杨波,然后笑,笑得极纯良。
就这样,杨波用三块香酥鸡成功的转移了阿喊的注意力……
阿喊这个人,过个二三天就习惯了,习惯以后也不再浑身不自在,早早拿了衣架等在洗澡间外头,等杨波出来后他再进去给衣服挂上衣架,然后把所有的衣服连他的带杨波的阿爷的都挑出去晒在房子前面用两根木桩搭起来的晾衣线上。
这架势——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罢了罢了!阿喊对事情那丁点儿刨根问底的精神还架不住三块香酥鸡!他去干坏事?!还不留痕迹?!啊呸!
杨波……你太高估他了……
你确定你在洗澡间里干的那些个事,真有干的价值?!
从外衣到内裤一寸一寸地检查,连中医里"望闻问切"那套都拿出来了——看,仔仔细细的看,看"颜色"有什么不对没有;闻,一点一点的闻,看有女人用的香水香精各种可疑的香味没有;问,边做着手边的事边哼哼唧唧的拷问衣服——你主人穿着你到处风流没有?!;切,查完了放桶里一顿狠搓,搓完再给阿喊衣服上"切"点"臭料"上去(那段时间,阿喊的衣服上总洋溢着一股烘烘的臭气)——看有没有人敢近你身!
后来事实证明,这套嘛,做起来的确没什么成效。阿喊衣服上除了汗臭外什么也没。
本来就是嘛!你想啊——吃的东西吃了就吃了,还能留点味道下来?!
阿喊是吃了人家姑娘给的酸楂、棉花糖、鸭脖子没错,中午吃的,早消化完了,哪儿有味道给你剩的?!
杨波身为醋缸的本能告诉他——危机在迫近。
阿喊呢,压根儿就没把这当"危机",人请我吃,我有钱再请回来就成了。多单纯。
杨波被这股危机感压迫着,到了晚上他就"压迫"阿喊。(这大概又是他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到的——防止男人"偷吃"的最好办法是榨干他!)
原本说好一个礼拜两回的,可从前几天开始杨波就不管不顾的把阿喊望死里整!
阿喊肿着眼睛哑着嗓子一遍遍地讨着饶,杨波摁倒他一个挺身又整开了,边整边咬牙切齿的在阿喊耳朵边咬:"不给我?!不给我你留着给哪个勾人的狐狸呢?!我看你!……我看你还有没有那个力去外边搞!!"
阿喊的确没力了,连翻身起床的力气都没了,到第五天他没能带着肿肿的眼睛哑哑的嗓子硬撑着去上班。阿喊发烧了。一探,三十八度多。请假去打点滴,打完回家,杨波无限殷勤的顾前顾后——小米粥、千层糕、火腿、小黄瓜、烘土豆……在饭桌上摆妥帖后,杨波先盛了一碗小米粥拿了一把小勺坐到阿喊旁边,一勺一勺的喂。

29.
杨波这殷勤献得有些诡异。果然,开口了:"我说——你别去上班了。我养你。每个月就那么三百多,还弄得死臭死臭的!别去了啊!"
阿喊把张给低烧烧得嫣红的脸抬起来对着他:"为什么不去?"
"哎——我刚不是说了吗?那活又脏又累钱又少,不去算了,我养你!十个你我都养得起你怕什么?!"
"我……我不是……我想挣钱……"
况且……也不只是三百六十八块钱啊……还有那些猪下水什么的……要买的话也是一笔钱呢……
后面那段他只敢放心里小小声说——他要敢吐出来,杨波掐死他!
"挣钱?!挣什么钱?从我这里挣不正好吗?!—— 一次一百怎么样?"
阿喊压根儿没听懂那一次一百是什么意思,傻傻的问了一句:什么一次一百?
杨波呲牙咧嘴的笑开了,凑近他一阵嘀咕,阿喊差点没把眼泪臊下来"不……我……"
"你什么你?!肉联厂里哪个骚货把你的魂勾走了?!我说你最近怎么总不让我弄!有相好的就想把我一脚蹬开!做梦吧你李亦华!你信不信我能一刀捅了你再自己喂自己一刀、你信不信?!"杨波的脸够横的,可"泪"一下来效果就减半了,颇像人家小媳妇威胁无良丈夫。
……
难为你了杨波——为着做戏你居然硬生生给自己掐出几滴"蛤蟆尿"来……
"我……我从来没有……就你一个……"
阿喊急得都口吃了,烧得昏昏沉沉的还要挣扎着赌咒发誓,够累的。
杨波在底下笑得肠子直抽。
"我知道你没有。现在没有——将来呢?!阿喊,我说将来呢?"
哟!连"昵称"都上来了!杨波做无限惆怅状把阿喊的头搂到他怀里,说:我对你怎样你怎样你是知道的,就怕你没良心啊……
……杨波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部肥皂剧上"画葫芦"画来的,偏偏他平时恶形恶状多了,这会子"画"起来只像三分,分明揣着虎皮装羊,这下把阿喊看得一阵哆嗦——太酸!
"有什么新奇好吃的,我不是存下来先紧着你的?!"
杨波继续"惆怅"。
"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我不是先供到你跟前来……"
……
可以确定了,这家伙绝对清朝宫廷剧看过头,连姿势带说话的调调都酸。
这边正"幽幽"着的时候,那边突然想到十几天前的那堆VCD碟上,杨波趁他去上班的时候一个人看到完,他半眼也没瞄着……还想到以前杨波不让他吃啃他脚底板……
想着想着阿喊止不住就打了个寒噤。他奇怪自己怎么只想到这些?!难道自己真的没良心?!
阿喊很困惑,却一直不敢说……
其实啊,那堆VCD么,怪不得杨波,以前他顶多给你看看男女的"黄带",这回他可是费劲弄回了男的和男的搞一起的"好东西",他是用来学的,可没打算让你学,不然你以为这几天那些"花样"是哪儿来的呀——傻阿喊!

30
其实杨波是在向阿喊讨一个承诺。一个足以锁他一生一世的承诺。不过他不好意思正儿八经的说,便用这种看起来酸不拉几的方式。杨波啊……脸皮还是薄的——强调,是有时候。
大多数时候这家伙脸皮厚得连子弹都射不穿……
这会子他死皮赖脸的讨承诺,阿喊呢,对承诺之类的是半点概念没有,傻傻的把他望着,眼里满是问号。
杨波无言,良久,吐了个音:唉……
忽然就惆怅了。这回是真的,不是什么酸不拉叽的文艺腔。摊上阿喊他一点手段也施展不开除了惆怅还能怎样。
阿喊弄不懂杨波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刚想问,一块千层糕递到他嘴边,他不知不觉就一口上去,丝丝的甜,甜得他浑身舒坦,于是到了舌尖上的问题就被裹到千层糕里,一道给送胃袋里去了。
杨波你怎么老不会吸取教训呢?"承诺"这种高难度的问题是阿喊的脑子解决得过来的么?!他的神经回路太粗大了,只能容烤鸭烧鸡之类的通过,那么细小的,早漏了。
阿喊脑子不好使,身子好使。歇过转天就又能上班去了。
杨波么,惆怅也没惆怅多久,没那个时间,过几天他又拉上一车猪苗出车去了。
走的时候千难万难——想着把阿喊一个撂家里太"危险"……
要说啊,他这担心也不算太多余。
阿喊是个毕竟是大男人,虽然傻了吧唧的,但还就有姑娘家喜欢他这样的,杨波你"刮"他,自有人会把他捧手心上疼!
这不,人家左右打听过,以为阿喊还"单"着,那殷勤献得!
吃的没好意思直接望阿喊跟前送,托了阿喊他师傅给带的。一来二去,几乎全肉联厂都知道了,就阿喊这个不长脑子的还懵着,满以为师傅对他好,天天给他加餐——吃完后卖力气去干活,自己的干完了把师傅的也包干。时不时还送些东西,当是"回礼",师傅接过,再送人家女孩子手上,于是大家都以为事情有七八分了……
阿喊这个大傻货!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小心跟人家女孩子说上话了。
那个时候在这小县城里流行银器。好多人都用家里传下的银元银块吹出几件戒指、耳环、手镯之类的,戴在耳朵上手上指头上,亮晃晃的,又不扎眼,有一股平平实实的过日子的味道。
再说,银器辟邪,不论男女爱挂件在身上。
正好,杨波的生日近了,去年阿喊叫他折腾怕了,今年早早的就将这事放心上,问师傅:人家过生日送点什么好?师傅说,银器呗,体面。哦……
又听人说这女孩子家原来就是做吹银匠营生的,于是上去问,偏巧那女孩子的生日就在杨波的附近,还以为……
就笑。笑得特别妩媚。女孩子在很幸福的时候才能这么笑的。
阿喊求她教他怎么烧银器,她羞羞的点个头,应了下来。
31.
阿喊干活时间不算太长,钱又都扣在杨波那儿了,平日从牙缝里省不下多少来,想买起银料就有些吃力,省了好长一段,然后还借了一点,从那女孩子家的店里买来一小块——人家当他未来女婿看,出的银成色十足——阿喊算是稀里糊涂的占了点便宜,话说回来,他这样的,占了便宜和吃了亏一样钝,没感觉,只一心想把这小块银伺弄好了。哪里看得见人家女孩子面上时不时漾起的红晕?
阿喊压根儿没看出来人家姑娘对他有意思,还三天两头的望人家里跑,跑的时候也不好意思空手去——毕竟是麻烦了人家么——买个水果、烟、烧鸡什么的,外人见了,还当他拿去孝敬老丈丈母娘咧!事情看看就难收拾起了,阿喊还把心思钻在烧银器上,跟了那女孩子的父亲,学得可是专心,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对眼的,连这时时板起脸的老丈眼看也要被他"收服"了,不时留他吃饭,他馋是馋,不过是得过"教训"的,不敢在人家家吃饭,到了时间就准时往家回,人家看着,对他那印象又好上几分,觉着这小伙子行,拿捏得住,场面上也过得去,想想把他招赘过来,当自己儿子一样疼,也不亏他。

阿喊他哪里知道人家弯弯道道的心思,练着烧了半月,手上功夫过得去了,才拿出那小块银来,小心翼翼的忙活半天,出了坯,烧成的样子也满过得去的。阿喊欢天喜地,对人千恩万谢,然后往贴身的裤袋里一放,坐一坐待要走了。人家女孩子家里人急了,老着脸皮问他:你觉着我家红红怎样?
阿喊愣住了,傻傻的问了一句:什么怎样?
女孩子就在门外隔板那儿娇羞羞的偷听,听到他这句"什么怎样"心就悬起来了。她早听人说过这男孩子是块榆木疙瘩,钝得很的——看来不点破是不行了,于是定定心神,把自个儿姆妈用个眼色招进来,跟她说了,让她捅破那层窗户纸,这下不管你男的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你都没处躲,强似你这么云里雾里的捉迷藏。
那女孩子的姆妈得了女儿的指示,就把话挑明,用了一种戏谑的语气,半开玩笑的说,即使被拒绝也不会太下不来台:我家红红啥都行,要不要娶回家放着?
阿喊接收、消化,半分钟以后反应过来了,唬得脸色有些发白——看看,被杨波"教训"怕了的。他说,对不起阿姨……我家里……那个……已经有定的了……
哦……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女孩子在隔板间后面哭得好惨。可毕竟是女孩子家,心气高,想想罢了,有缘无份,何必。做个手势让姆妈放人。

阿喊就稀里糊涂的回家了。

32.
阿喊烧出来的那东西是个戒指……
抽象意义上的。
就是有个圆能往手上一箍掉不下来的那种……
没办法,本钱少么,手脚笨么……
无论如何,阿喊总是努力过了的。为了这抽象的戒指阿喊还碎了个女孩子家纯纯的心。罪过。照理说这回杨波该领情了吧。
好容易等到他出车回来,想给他,想想,还是等正生日那天再说吧,反正没剩几天了。
加上,你想啊,杨波那家伙,出车出了十天半个月,饿得狼一样,恨不得连皮带骨的吞呢,哪能给阿喊开口的机会——先吃他几天,吃回来,够本了,其他事情才有余裕给你展开。
首先是回来那天扛在家里堆着的大包小包,这时候,享受也享受了,饱也八分饱了,一个一个打开在阿喊跟前现:衣服、影碟机、吃的喝的……
一下子把阿喊给淹没了。
本来想开口说那戒指的事的,后来给杨波一句:看见没,我姥爷送的链子,24K,足金呢!这件——我姨给的,你猜多少——个小破衬衫也要300,咳!
阿喊所有的话就都给吓回去了。
为什么?
太寒酸哪。
阿喊只知道杨波自小不缺什么,正是因为不缺口味也给养刁了,买东西他非得挑最贵的那个买。自己这个……拿不出手么……
只好傻笑,陪小心,希望他不要问才好。
可杨波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么。他一样一样的点给你看就是为了让你开窍——你孝敬老子那份呢?!
阿喊装傻。他就是这号人——不装的时候正宗傻,一装反倒穿帮了——脸给笑僵了嘛!
眼看着杨波的脸色一点一点黑下去,默了大概有五分钟——就这几分钟把阿喊身上的油都熬出来了,够受的!
然后,五分钟过后,杨波慢条斯理的吐噜一句:5月19什么日子?
…………农历四月十几么……记不太清了……
阿喊……你别装了,再装就不象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几时都错不了。
阿喊给杨波看得都快穿了,一时没忍住,哼哼着说了一句:……5月19……你生日……
杨波向来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要痛打"落水狗"——你说什么?啊?那么小声,蚊子叫啊?!我听不见!说大声点!
五……五月十九……你生日!
哟!难得啊!劳您记得!小的我面上贴了三斤金呢!
阿喊给噎得说不出话来,脸红连带不停冒汗。
……
你他妈的真要老子把话说绝?!还是去年没受够教训?!
没!……东西……东西是准备了的……

可怜阿喊给唬傻了,话都说不完整,不过幸好该说的没落下。
杨波听了,眉毛挑起来,做凶神恶煞状,鼻子哼出一个字——嗯?!
阿喊三魂七魄飞了一半,勉强说了一句:不过……不过……东西太那个……拿不出手……
拿来我看!拿不拿得出手是你说的吗?!我说了才算!
阿喊悉悉梭梭的在贴身的裤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个小红布袋,红着脸想把那布袋除了再给杨波,杨波急吼吼,一手抢了,几下翻开,拨弄出来,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瞅,半天,出来一句:戒指?
……嗯……
阿喊头低下去了,多羞愧似的。
哪儿弄来的?
……自己……自己烧的……
哦……
这个"哦"完就把手递上去,阿喊看不分明这动作的意思,傻傻的问:干什么?
戴上!!
哦……好……
阿喊就给杨波戴上了,还行,晓得套无名指上,没走错地儿。
戴完了,杨波就笑,嘿,嘿嘿的笑,笑得阿喊人都快缩地缝里去了,然后说:李亦华,戒指我要了,你可要负责到底啊。
嗯……
阿喊你竟然说"嗯"?!
自作孽不可活哇不可活!

33.
杨波收了戒指以后人整个抖起来了,时不时要亮出去说些麻兮兮的话去麻阿喊。阿喊怪可怜的,被说得耳朵从根儿红到顶,硬是没话去应——谁让你个倒霉的要拿东西去引他?!还什么都不拿偏偏拿戒指!拿戒指也就罢了,居然还给人家套到了无名指上!!你说!这不是找抽是什么?!
阿喊最怕这个,声音低低的告了几回饶,几次三番的求杨波把那戒指收好,杨波呢,约是觉着人到手了,高枕无忧的意思,就嘻嘻笑着找来条红绳把戒指串了挂脖颈子上,那红绳挺长,直垂到胸上。杨波于是叫嚣——李亦华,看见没,老子把你放心上了!!
阿喊只敢回头瞅半眼,立刻又别了头望向另一边去了,只见一个黑黑的后脑勺和两只红红的耳朵半边红红的脖子,眼见是被"欺负"惨了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了,杨波该出车出车,阿喊该上班上班。杨波时不时"欺负"阿喊,阿喊时不时被杨波"欺负"。
你看了该说了:"自然界果然是奇妙的……"
这种王八配绿豆的日子自然也有它的过头,生活是双鞋,合不合脚穿的人说了算。
杨波说幸福——该"吃"的都吃了。
阿喊说幸福——该吃的都有得吃。
虽然此吃非彼吃。
日子是最不经过的,转眼又是半个月,这不?五月初五了,端午。
包粽子,洗艾澡,喝雄黄,扎彩线……事情太多。
杨波提前几天就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了,还推了一趟车,专门在家里打点这些。阿喊他们厂没假放,越是节点越是忙,早早就出去了,今天肉联厂还要加班。杨波没说什么,只是在阿喊越过他准备出去拿单车的时候逮到机会狠狠咬了人家肩膀一大口。阿喊"哎!"的痛叫一声,眼里含了一小泡泪,低头想看看被咬的肩膀却对上杨波"凶猛"的眼,哪里是对手,马上就败下阵来,把目光收回来,颤悠悠的移向别处,杨波却没那么好打发,嘴巴贴上来,说,晚上早点回。轻轻一句,杀气,邪气,什么气都有了。阿喊暗自咽了口口水,点头。杨波满意了,放他走,他木木的走出去,木木的开车锁,木木的骑上单车,什么时候到的肉联厂都不知道。
34.
阿喊其实是给杨波给"咬"傻了。好像那一咬把他魂都咬去一半,焉能不木?
木着到了肉联厂,木着干活(还好他那活计不需要怎么细心,天天做,做惯了凭惯性都能做下去),木着吃午饭,接着干活,直到下午五六点光景,师傅传来话说全厂加班加点他才醒,这一醒可不好——吓醒的——家里那个要他早点回去,这班一加起来不知得弄到几点,回晚了有他受的!但也没办法,阿喊是老实人,半道溜号这种事他是绝对没胆做的,该
加到几点加到几点,回去的时候皮绷紧点儿得了……
这班一加就加到晚上九点半,回到家,十点。
阿喊一下班就死赶活赶的望回跑,从鱼塘那边拐过来,眼见着快到了却慢了下来,他偷眼看看自家还有无灯火,心里七上八下的求神拜佛,希望人都睡下了……结果客厅那儿还亮着……
阿喊认命,蹭着回去,一推小院门就有声音过来了:野够了?!知道要回来啦?!
呜……
阿喊傻笑:今天……今天肉联厂加班……年节么……买肉的人多……不够卖的……
哼!
杨波这一"哼"哼得阿喊小心肝乱颤,满头冒汗的分辩:是真的……
哦?真的?那王铁他们怎么九点就到家了?
那是……那是……
你又傻不拉叽的被人拉去当最后一班了吧?!
他们……他们家里来人说亲戚什么的都在家等着……
我呸!谁家没亲戚?!老子明明告诉你要早点回来的——怎么?!把老子话当耳边风啊?!
没……
没?!我把饭啊菜啊热了又热等了又等——看见没老子的脖子都长了!!
对不起……
阿喊这歉道的有些不是时候——他肚子很响的"咕"了一阵,这下,诚意全没了。尴尬的要命。阿喊愧得慌,头垂下去左脚蹭蹭右脚右脚蹭蹭左脚。
唉……罢了。
"还不快上来!我等你等半天也饿的够呛!手洗干净,摆台吃饭!"
"哦、哦……好……"
阿喊快快走过来,以为雨过天晴,谁想经过杨波那儿的时候又让他咬了一口,这口咬得够狠的,齿印,深深紫紫的两排,辣辣的疼着。阿喊委屈得很,跟条落了水的小狗似的,就差头顶支起俩耳朵,屁股那儿露条尾巴,甩啊甩啊……
杨波才不理他那可怜样,继续威胁:晚上再跟你算账!
阿喊一抖,再不敢往前挪半步。
"还不快过来!!"
杨波一副地主老财脸,恶狠狠的道。
阿喊就过去了。
饭还是吃的很幸福的:肉棕——精瘦肉两指宽一条,混着配好的冬菇末、火腿末、海米、莲藕丁,香死!八宝鸭、荔枝鱿鱼、油菜豆腐、腐竹三鲜、冬瓜海螺汤,吃得阿喊不知道东南西北,刚刚的威胁早抛九霄云外去了。
阿喊……你的脑子的构造的确是简单的,由此可以确定,人类的始祖确实是三叶虫……
35.
杨波不停的给他夹菜,阿喊不停的吃,瞅个空挡也给杨波夹,吃着吃着戒心全无。吃饱喝足抱着肚子挪到一边去坐,看星星。本来想洗碗来着,杨波不让,瞪他一眼,忘外一指——出去坐着!阿喊就乖乖出来了,那晚天好,一天空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还是像糖粒……
阿喊很迷恋的看着满天的"糖粒"——好幸福……
一幸福哈喇子就要出来了。
"喂!想什么好事呢?!"
阿喊赶紧将那满天的糖粒收拾起来,笑得很是简单。可杨波就看不顺眼了,上来揪他耳朵——叫你进去洗澡没听见?!
啊!痛痛痛!听见了、听见了,我去、我去……
然后阿喊就去拿衣服准备洗澡。拿了睡衣,拿了睡裤,找来找去却找不着自己的裤衩了。偏偏那个又在外面催命鬼似的催,阿喊急出一身汗,管不了那么多,只拿了睡衣睡裤就进了洗澡间。囫囵洗去一身汗,嗅嗅,没什么汗臭了,套上睡衣睡裤就出去。出去后上天下地的找他的裤衩,没裤衩兜着——前后空空,怪别扭的。
……奇怪了……明明有五条四角大裤衩的……昨天洗了一条,还剩四条才对呀……明明是放在长裤旁边了的……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阿喊实在是没办法了,老着脸皮问擦着头发往洗澡间里出来的杨波:哎……你看见我的裤衩了没?……
杨波瞪他一眼,他嗫嚅着说:没有啊,没有我再找找……唉……明明放第二格的……
啐!没有就没有!!天那么晚了还在外面晃个鸟啊!!还不快滚进来!!
阿喊没办法,就那么"前后空空"的进去了。
过来!我帮你擦头发!
阿喊就靠过去,坐床沿,杨波边擦还边帮他按摩按摩头部,阿喊于是很美,美得差点睡着喽,冷不防杨波一掐:喂!这个拿去!
阿喊接过,黑黑的一条布,他研究了半天,实在是看不懂这是样什么东西,赧着脸问:这是什么来的啊……
嘿,嘿嘿……
杨波笑得有板有眼,阿喊身上的鸡皮给他笑得一层一层往上翻。笑得差不多了,杨波才咬着阿喊的耳朵说:你的裤衩不是没了么,穿这个。
……就两条黑带一块布嘛……遮得住鬼啊……
阿喊看着那条黑布,脸色爆红:这个……这个……
这个什么?!
杨波脸黑了。
这个不是裤衩……
不是裤衩是什么?!
……穿不进的……
我帮你穿!
话还没说完杨波就一个"泰山压顶"——把个想瞅机会逃跑的阿喊压了个"立扑"。
哼哼!想跑?!笑话!!
36.
阿喊挣扎,边挣扎边说:不用了,穿不进去的……我去阿爷房里拿……先前放了几条旧的在那边……
阿喊……你还不明白么……裤衩是说丢就丢的东西么?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去偷你裤衩?
咳!除了……除了……不说你也知道是谁。只有他做得出这种为了看你穿一次"丁"字裤把你所有的四角大裤衩全扔后边菜地里的事儿……
啐!少罗嗦!老子说穿得下就穿得下!
你……你小声点……阿爷睡下了……
那你就别动!
呜……
阿喊不敢做声了,可身体还没妥协,还在使劲挣扎——这羞死人的裤衩可不能让它上身!
是,阿喊是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可你想啊,杨波是什么人?
杀猪佬!
两三百斤重一口猪在他那儿就跟面条一样,三两下就给你摆弄干净喽!
阿喊那点儿小把戏人压根儿就没放眼里。
看看,不就摆弄干净了?
阿喊清洁溜溜的,除了身上那条什么也遮不住的裤衩……
他羞死,使劲把自个儿埋进被子里,杨波一甩手就把那堆被啊枕头啊扔得干干净净。
好了。这下空了。阿喊不得不装鸵鸟,脸面贴竹席上,背没办法,露着。他的头发在刚才的"搏斗"中乱成一蓬草,隐约露着点红透的耳根——杨波登时被撩拨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想着从哪下口好呢。
阿喊在竹席上趴着,想着趁那家伙不注意"咕鳅咕鳅"爬到床那头,再从床那头蹦下去,拽条床单什么的然后冲出门,到旁边那间空屋去过一晚上……
哎?怎么凉凉的?
阿喊想。还凉在不该凉的地方……于是扭头……发现……发现……杨波正伏他屁股那儿……
"喂!……你……你干什么?……"
阿喊慌了。
"试试这药怎样。"
杨波扔给他一个茹毛饮血的笑。
……
于是就看这俩人从床这头折腾到床那头,阿喊把蚊帐扯了一边来遮着,半遮不遮的才死呢!杨波追过来一脚踩住蚊帐拖在边上的一角——阿喊"立扑"。
由此看,阿喊同志的战斗力明显不行,"立扑"以后气喘得跟什么似的,还全身发软。杨波以逸待劳,笑得恶心叽叽的扯过阿喊,接下来的……儿童不宜……
37-38
那天的事以阿喊在地摊上偷偷买回五条四脚大裤衩告终。终了以后阿喊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敢正面看杨波,目光一对上立刻就脸红。折腾得过头了么。
杨波见他脸红就笑,笑得颇贼,笑里好大一股鱼腥味。对于阿喊又搞回五条四角大裤衩这件事,他睁只眼闭只眼——本来就是嘛,"丁"字裤在家穿给自己看看也就罢了,穿去上班给别人看见——敢?!劈了你个死阿喊!
基于以上种种,阿喊暂时"安全"了。
仍旧是该上班上班,该做事做事。不过这阵子杨波的生意做大了,小子鬼点子多,搞了个"养猪联合会",专门负责在供与销两边跑,自己筹本钱把整个县的都包下了,又雇了不少司机帮他运,这猪生意是越做越大了。还不甘心,又捣鼓上养兔,他消息灵,知道兔毛缺,养好了能挣大钱。他姥爷笑得那叫扬眉吐气,动不动喜欢"教育"自己女婿——怎么?当初不是说小兔崽子做个杀猪佬没前途的吗?看看现在,比你差不差?比他们差不差?
杨波他老爸没什么说头,只好低头吃吃喝喝。心里还是乐的,毕竟是自己的种么,干出点儿动静来,面上的光还不是父母的?
不过这些都是在他背后说的,杨波他忙得常常好几天足尖不点地,回家也只是去拿套换洗衣服又匆匆出去了。阿喊上白班,他呢,一般是晚上出去,这俩人,擦肩而过的日子突然多了起来。有时候连着两天看不到对方一个影子。6
阿喊于是有些蔫蔫的,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那天还出了好几处错给师傅狠狠刮了一顿。他自己还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有点儿想……想什么,具体的又说不清……
心上想着脚上已经自个儿挪动,挪到杨波办的那公司的门口——半大不小的门面,好些人在里面商量什么事……。他也就敢猫拐角那儿捋几眼而已,那些人走来走去,一下就挡上了,他没办法,抻长了脖子左移右挪的看,看看,叹口气,回了。第二天还是蔫蔫的,不过没敢再出错,呆还是照样发的,只敢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发了。
这天放了工,阿喊呆呆蔫蔫的去换衣服,拿车,要回家了。刚推出厂门口就见一人倚在那棵杨树旁边,叫:李亦华!
哦……
阿喊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什么。有点百感交集,喉头和声带一齐努力了半天才出来一个"哦",才出来眼睛就红了。
"喂!喂!李亦华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老子揍死他!!"
杨波明显慌了,他可从来没见过阿喊这么有"想法"的哭过——当下把他脑袋搂过来,手忙脚乱的拿自己的衣服替他擦,边擦边撂狠话。
阿喊摇头,脸那儿被杨波的衣角弄得红了好大一块。好容易回过神来,觉得丢脸了,小小声的说:我没事,你先放开……
杨波不放,拖着他出去,到了一个僻静些的地方劈头盖脸的问:说!怎么回事?!

阿喊还是摇头,泪是不流了,改流汗——不知道该如何交代。难道要告诉他——这几天有点想……想着想着突然就看到人了……然后就哭了
他想了半天,觉着不妥,偏偏那个又逼得急,一急就什么都出来了——他说:那个……我肚子饿了……
啊呸!你就这点出息啊?!李亦华你完了!饿得见到我就哭——嘁!你当我是谁?!那么好骗?!快说实话!不说?不说老子结果了你!!
阿喊给急出一身大汗,你想啊,他的脑子顶多走走今天吃什么,怎么吃,撒谎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不足还要去做,摆明了找事儿。
……是真的……,中午胃口不大好,没吃多少,下午工做得多了,饿得难受……
然后呢?然后看见我就像看见吃的,觉得亲得要命?!哼……老子在你心里的份量最多顶一只烧鸡吧……
杨波这话说到最后明显不是味道了,从衣袋里拔出一根烟,点火,恶狠狠的,摁个打火机跟摁世仇脑袋上似的,那用力!烟着了,他叼着烟晃到道边上一个烂树头上蹲着,吞云吐雾,连烟圈都吐得满腹惆怅。
阿喊想跟过去,不敢。想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这么推着单车站在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垂下头,又不时拿眼偷偷瞄他——还是愧了的。
杨波一根接一一根的抽,好久没见他抽得这么凶了。阿喊抿抿嘴,吞了口唾沫,把单车的脚蹬子打下来,轻手轻脚的蹭到他旁边,坐下,千难万难的,还是开口了:那个……其实我不是肚子饿……
……
那个连哼都不哼一声,阿喊差点没夺路逃了。太尴尬,话停了有好一会儿才有下文:其实……其实……其实……我是有点想……想你……
后面那两个字基本比蚊子哼哼好不到哪里去,可杨波那倒霉耳朵偏偏给捕到了。只见杨波同志的手大幅度的抖动了一下,烟没夹好,一抖,哗!烫死人!
杨波开始掏耳朵。他以为是最近太忙没时间伺弄耳朵,耳屎疯长把耳道给堵了——杨波啊,难得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阿喊那边,哼哼完那句话以后,整个人都"红烧"了——红脸、红脖子、连露在外边的手啊脚啊都红了。杨波本来还不确定的,看到阿喊"红烧"了以后嘴巴就忍不住往左边一歪,歪出来一个笑,仔细看看,挺像狐狸。
狐狸开口对鸡说:你刚才说什么?
鸡说:………没……
狐狸:再说一遍。
鸡:……
狐狸:老子说再说一遍!
鸡:我说……那个……
那个……我……有点……想你……
话还没说完,狐狸就心急火燎的把鸡拖到烂树根后面茂密的杂草里,鸡挣扎"你……你有什么在外面说完不就行了……干吗……
狐狸一口啃鸡的嘴巴上,世界从此安静了。
三十分钟以后,狐狸夹着有些脚软的鸡出来了,神清气爽的去推车,推过来以后朝鸡无比贤良的一笑,说,上来!今晚吃黄豆炖猪脚!
39
有人问:阿喊到底该不该给杨波时不时的这么"欺负"着;又有人问:杨波是不是活该给阿喊忙前忙后操持家务挣钱养家尤其养阿喊那只大胃。
其实,这就是各人乐意不乐意的事情。要乐意,那没得说,怎么欺负都没事,怎么忙前忙后心里也都甜得腻死人。推而广之——女人到底该不该为男人作牛作马;男人到底该不该为女人作牛作马,男人到底应不应该为男人作牛作马,理论上是不应该,可实际上,人家两个人的事,谁谁要乐意了,外边怎么说风道雨的他(她)牛马照做,所以,别再讨论这种没有定论的事情。他自己愿意受着,你管他呢!
阿喊哪,吃也给人吃了,戒指也送出去了,哭也哭了,照理说人该灵醒点儿了吧?

你要这样想的话,送两字给你得了:做梦!

阿喊他也就灵醒那么一阵而已——那叫短暂的觉醒,好比中国的民族工业在一战期间的黄金时期,太短了。其他人好歹能有点危机感——看看杨波这小伙子,人长的那是没话说,挺俊气,又勤劳,什么都会做,挣钱也是大把大把的挣,挣得叫人直犯红眼病。这么好的条件,多的是肖想的人,就不怕……
阿喊他不,他从来不想这些事情,好吃好睡好好上班,不是他自信有多大"魅力"能把杨波"勾"住,他呀,他压根儿就没长这根筋,做不来这路人。阿喊就这么好吃好睡下去了。然后这段时间肉联厂的人都发现了——阿喊这家伙……胖了……
铁定是有了相好的,一天一天这么的好吃好喝才能像他这样红光满面。人们把各自心底的猜测拿到工作间拿到吃饭时,一交流一讨论,渐渐流言飞语就有了形状。
还绘声绘色的:什么李亦华和苏晓红好上了,什么他俩经常一道吃饭,苏晓红烧得一手好菜,把李亦华都吃胖了……
苏晓红就是那个答应教阿喊烧银器的女孩。前面有一段阿喊是经常望她家跑,后来虽然不跑了,人家也就当你转入"地下"了。
众口悠悠,堵也堵不住,流言从这头传到那头,阿喊这家伙依然是迟钝的,依然好吃好睡。你拿他没办法根本就。这天下班他路过音像店还破天荒的转进去租了一张碟,老片子,黎明和张曼玉演的那版《甜蜜蜜》。他这举动与浪漫有多大程度的关联,想来也知道,他哪知道浪漫是什么,不过是有次看电视看了一半停电了没看完,那天路过音像店刚好想起来顺手这么一租。好吧,你硬要说有浪漫的渣子在里面——杨波把这片子念叨了好几遍,总说要去租,事情多了总忘,然后阿喊居然给记住了,还去租了回来——这样行了吧?
阿喊拿好碟,哼着十五的月亮回去了。一路上心情不错,哼了好多首歌,哼到后面没歌好哼了,就哼"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阿喊到家,发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杨波的脸色不大好看。他小心翼翼的走上去问:你……你不舒服啊……?
给杨波一个杀眼风给杀到,乖乖缩到客厅去,手上还捏着那张碟,可怜兮兮的。

那时候杨波还没听见那些传得乱七八糟的话,他就是在愁:有些事到了年纪了躲也躲不掉,好多给他介绍对象的,他可不象阿喊,一根棉花糖就可以骗过去了。他很会推,那些亲亲戚戚介绍的推个几次就没事了,爸妈那头也能抵挡一阵,可这次是姥爷——姥爷也拿了照片来搀和这事,能不头痛?姥爷待他太好,年纪又大了,受不得气,这次要是拒了说不去见人,姥爷急起来那后果可不好说……

杨波正烦呢,看到外面那个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就有气,折腾他:喂!没酱油了!

阿喊"哦"一声,赶紧骑上单车去买。刚买回来,鞋都没脱杨波又开口:味精也没了!

阿喊又骑车去买。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四趟,阿喊心里虽有疑惑却不敢问,让买什么买什么,让怎么做怎么做。
那时天气正热毒,阿喊跑了几趟,人整个都红了,杨波看了,又叹口气,叫他进来,把弄好的冰镇酸梅汤端给他,阿喊喝得幸福无比。喝完以后用一双乌乌的眼瞅定杨波,问:还有什么要买的么?——那眼神,好无辜的。杨波的罪恶感立刻上来了,想:管他的!老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个鬼!这些东西烦那么多也没用,都扔一边去先!
想定以后,人就清爽了,把饭菜端上来,三人吃饭。
吃完饭洗好澡,阿喊献宝似的拿出那张碟,对杨波说,喏,我租的。
杨波也不说什么,直接去开电视(杨波有钱以后又买了一台电视放他们屋里)放碟。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静静的,太静了,阿喊看到一半就睡熟了,头歪着歪着最后找着地方,靠上去,睡得很香。杨波看着睡熟了的阿喊,也是静静的,也不叫他,关了电视,把他抱上床,自己也除了衣服躺上去,搂着一个睡成猪的阿喊,也睡。
40
有些问题的确不是睡能解决问题的,终身大事,时间一到,你不急自然有一群人替你急,像杨波这种的,抢手。他那张毒嘴也就专对阿喊而已,对其他人么,还算礼貌,别犯着他他也能和人家混得不错。人嘛,一混得稍不错一点儿就开始热心了,有时候还瞎热心——整天里给杨波介绍这个介绍那个,有的还自作主张把人家姑娘家的人带过来看,看杨波的公司,看杨波的人。弄得杨波焦头烂额。其中最叫他招架不住的,前头也说了——他姥爷。没两天又拿照片来,又不好直接跟他说:姥爷,别瞎忙了,我和李亦华搞到一起去了,我没他就会死,别逼我啦!
这种话说得出口?!要是李亦华是个姑娘家,那没什么说的,睡也睡过了,吃也吃干净了,端的是要负责的——娶过门,转年再生个大胖小子,行了,圆满。可是,话说了一大圈,全都是假设,李亦华站着撒尿,那个"他"是单人旁,不是女字旁。这不就完了。没戏。也就只有阿喊这种傻不拉唧的会信他那个什么"公鸡不会下蛋,男人却能生孩子"。想想当年少不更事的李亦华傻得让人多么"心酸"哪。就因为阿喊的无知无觉,好多事情跟他说了他也不懂,所以也是活该杨波自个儿扛着。他扛得辛苦死了,东躲西藏,跟捉迷藏一样整天遁出去,偏偏他姥爷当年在县治安巡逻队呆过一阵,对侦察这套还挺上瘾,你躲他就找,找到的时候居然十有八九。这天杨波是再也推不去躲不掉了,被姥爷押到了女方家。去的路上杨波多次尝试了尿遁、屎遁、伤风感冒遁等等。没成功。总之他是不可能给你乖乖的弄到那儿去的。好死不死,走到半道上碰到阿喊厂里的一个人。这人没什么长处,除了混吃等死外还有点爱好,好八卦。人都以为女人才好八卦,哼,男人八起卦来才要命!——像这个,人家送他一个外号:鳖精——他那嘴一"咬"上你,死紧!脱都脱不下来!那天他在街上闲逛,没人理他,正无聊呢——哟!杨波过来了。赶紧八上一卦。又好死不死的八到阿喊头上,杨波的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好不容易把那只"鳖"甩了,转过身来姥爷押着他继续望前头去,他也不想着要遁了,心里咬牙切齿:李亦华!你好样的!老子为着你弄得这么狼狈……你……你居然还给老子搞出这种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罢了!你做初一老子就要做十五!你以为老子没人要啊?!啊呸!老子就让你看看!!
说到底,杨波还是凡人么,心理不平衡是正常的。冲动也是正常的。他就跟那些"老婆"搞外遇自己也去搞的男人一样,没什么,就求个平衡。杨波就做"十五"去了——报复心理满强。说到底,就是一个闹别扭的小孩,没长大似的。
那个时候的阿喊正买了一串酸糕一串棉花糖往回走,酸糕是杨波的,棉花糖给阿爷,本来想买多一串棉花糖,但掏钱的时候钱不够了,阿喊很窘的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没有结果,最后把自己的那串省了——分明能看见这家伙一路上都在对着那两串东西咽口水。
没办法,物价涨得飞快,工资还是那么些。每月能拿到手的也只有五十块钱,即使把裤腰带勒得再紧,还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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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他一路上就在想:到家以后把那串酸糕给杨波,他会不会吃……——更直接一点——杨波会不会让给自己吃……
是了,以前阿喊买个什么东西回来,说是给杨波吃,十有八九是葬阿喊自己肚子里了,他有这种联想太正常了。问题是阿喊他不仅要联想,还会有些实际的动作,比如咽咽口水,舔舔嘴唇什么的。要让他们家那位看见又有得"损"了:
嘁!不就是块破酸糕么!值得你李亦华把眼睛瞪成个灯笼直盯着车把子看?!
本来戏是该这样演的,故事也该是这样发展的。可缺了个主角——阿喊回到家,放好车子脱了鞋,提着两串东西进去了。那架势,你绝对看不出他提的是两串小食,以为他手上提的是自己的命!
阿喊提着"命"进屋,先找到阿爷,把棉花糖给他,阿爷年纪是大了,但还很好糖,吃不动硬的了就好软的,一串棉花糖拈在手上边吃边看他的电视去,雷打不动。给完阿爷,就剩手上这串酸糕了,他转进他们屋,没看见人,转进厨房,又没看见人,转到后面菜园,还是没看见人。阿喊抿起嘴,眉头皱了,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在"忍"——本来想着快快给了杨波,杨波不吃就给他吃,要吃就赶快吃进肚里,省得放在跟前招他……
没办法,人没回来么。他只好把那串酸糕放进碗里,摆桌上然后用个菜罩罩着,防苍蝇。
放好酸糕,他看看杨波还没回来就先把米淘好了,坐上电饭锅先煮着。又洗菜,把砧板什么的准备好,等杨波回来——他是主厨,肉么,自然也是他买,阿喊买过一次肉,煮起来一股骚味,打那以后就干脆不要他沾家计,顶多让他买点什么棉花糖酸糕之类吃着玩儿的东西。
直等到晚上七点多还不见杨波人影。阿喊饿得手脚发软,心里好像不太安定,就快快先做了点让阿爷吃,阿爷吃完以后他就跨上单车出去了。才过了鱼塘就撞上杨波。阿喊颠颠迎过去,喊他:杨波!语气绝对是心里大石落地后才有的轻快。要在以前,杨波肯定回他:饿了吧,今晚吃白斩鸡、茨菰百合汤……,然后杨波骑车,阿喊坐后面,一路想着白斩鸡的嫩滑,茨菰汤的鲜甜,美得很。可今天,杨波应都没应他,自己一个人捡直就走了。留下阿喊一个人在鱼塘边上,摆了张很招牌的傻笑,刚笑了一半,吞又吞不进,吐又吐不出。一般人该尴尬了,阿喊不,阿喊觉得这是家常便饭了——杨波那家伙的脾气就这样,时不时要臭一臭。于是他跟上他,以平常少有的"呱吵"来化解有些僵的气氛:那个……嗯……我给你买了一串酸糕……放在桌子上,你回去吃了吧……
不见应声……
他又说:饭我煮好了……菜也洗好了,砧板刷干净了……
意思是万事俱备,只欠你这东风了。还是没人应声。
有些不对劲。阿喊的本能告诉他。虽然本能这样说,但他的大脑又分析不出来这不对劲来自哪儿,他没办法,想来想去想不出要说什么了,就沉默。这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做饭、吃饭、洗碗、洗澡。
洗完澡,杨波拿上一条毛巾被往外走,阿喊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上顿时起了两分的乱,很想问他:你去哪?。又不敢,只能抿紧嘴看他出侧门,出大门,最后人也看不见了……
阿喊他只敢在他出去了以后,偷偷站在大门边看,还忘了穿鞋,踩了一脚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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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啊,杨波抱着毛巾被望外出的时候在心里面赌了一把:要是那家伙开口问我去哪……不,哪怕叫我一声,我就不出了,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姥爷那头找个机会说清楚……
他开始那阵儿走得特别慢,就希望阿喊能追过来或者是叫他一声,可,这东西怎么说得好呢,杨波你脸那么黑,阿喊被吓住了一时不敢上前也是正常的啊。唉……那时候啊,其实一个再机灵点儿,一个再想开一些,后面这些折腾就能少些了。
世事本就无常,何况人心。人的心说不准在哪个节口上就拧住了,怎么都过不去,硬要把好好一条线缠成乱糟糟一团,理又理不得,剪又剪不去,白白的这么堵着。
杨波表面上看来是让阿喊堵着了,实际上,是他自己过不去那道坎儿——他还是会不安的呀,别看他明里对着阿喊凶神恶煞管起阿喊来理直气壮,暗里总有些别扭,他和阿喊,到底该怎么算呢,这样的,一点保障都没有,保不齐哪天说玩完就玩完,连让你回神的时间都没有。他总有点儿小小的希冀,盼着阿喊能给他来上一两句肉麻的:什么我爱你我离不开你离了你我就要死之类的。不是他"酸",他把这些当承诺看,想着,有这些话就能把两人套一起,然后就地久天长了。多天真,一点都不象他。
人身上总有一部分是永远都长不大的。这些天真因着不合时宜就显出残酷来。尤其是杨波,因为他对着的是那个不谙世事,全心全意信着他的阿喊。在他面前,那孩子永远不懂该如何去保护自己,只是这么袒露着,要伤他太容易了。
自那天他离开后,已有五天没挨过家。阿喊在第四天的下午放工后偷偷的摸到杨波的公司去过,他巴在窗户上望里看,被人发现了,叫:哎!你找谁?
他立刻就把头缩回来,连滚带爬的从那圈矮墙上下来,骑上单车没命的逃了。
那几天的饭都是他自己做的,吃起来有些奇怪。胃口一旦被养起来,想再回到以前那样粗糙的状态就不易了。饭还是要吃的,不过吃饭的时候总想到以前给他做饭的那个人,以前三人吃饭,这会子变成了两人,不习惯。睡觉的时候也总梦见那人做的白斩鸡百合茨菰汤。想得太多了,阿喊开始掉膘,上班下班外人都不怎么说话,慢慢沉默下去,沉默得都不象他了。
阿喊再傻也知道出问题,他只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心上总想问个明白,于是脚就不听使唤了,走着走着就又到了杨波公司外边。他把车蹬子打下来,猫在一棵苦楝树下等他,那天天气又毒,直等到快把他烤熟了才见杨波从里面出来,不过不是他一个人,还带着个女孩子。阿喊本来都想上去了的,见不是他一个人就又犹豫了,人家走得快看不见了,他才喊了一声:杨波。
杨波回转身,看见他,上上下下扫了几眼这个烤成虾一样的家伙,问:什么事?
很公式化的。
阿喊从没听过他用这语气跟自己说话。先怯了。终于讷讷的说:没……没什么事……你去忙吧……
哦,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吧。
说完杨波就和那女孩子走了。
红红的阿喊站在苦楝树下面看着他们越去越远,突然觉着口很渴,眼很酸。
这时候日头已经升到天正中,什么树阴也遮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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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喊在那儿傻站了好久,久得觉出脸上身上烧着疼了才推了单车默默望家走。
他说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那就回去等吧……
阿喊想。
那天阿喊等了很久,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再大的事也阻止不了瞌睡虫找上他。好福气。
杨波半夜摸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阿喊那张睡得十分幸福的脸。恨死。上手去捏那家伙的脸,居然捏不醒……
他不知道,阿喊为着他,连着好几天梦见满桌子的吃食被锁在一个房子里,钥匙在他手上,他在半空中飘着,阿喊上蹿下跳也够不着他,生生吓醒。
阿喊那家伙脸上看似"幸福"的表情,其实是经过"扭曲"了的。
杨波掐他脸的那会子,他在梦里一跃而起抱住了杨波的腿,姿势难看无比,不过毕竟钥匙就要到手了——多不容易啊!连着五天都让你杨波在梦里耍呢,可算捞着一次机会了,他能舍得醒?!
杨波怎么知道他做的那些梦,看着那家伙有他跟没他一样,就是觉得心里烧得疼,上不得下不来,别扭。别怪他,恋爱中的人都这臭样,折腾自己不算还顺带折腾别人。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弄着自己?!说到底,杨波的"道行"也不怎么样,他要真那么能耐狠得下心来整"死"阿喊,那就心肠再硬一些啊,别天天晚上作贼似的猫在菜园篱笆外面偷看——被蚊子叮死都舍不得退——哼哼!忍得也挺辛苦吧?整一礼拜连阿喊的"小手"都没摸过,要撂以前,早就"饿虎扑羊"了!就不信他还忍得下去,要真那么能忍就别溜到洗澡间后面趴啊!要真那么能忍就别一看见阿喊脱衣服脱裤子眼睛就瞪得要出框一样啊!要真那么能忍就别瞅见阿喊的屁股就身上涨着疼啊!
杨波啊,你怎么就不知道觉悟是什么呢?逆着本性来能得着什么好处?
看来,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是没道理的。
杨波给阿喊那张睡脸弄得窝了一肚子的火。要发泄,就走到外面院子去抽烟。抽了半包这样,阿喊就醒了,脸上还残留着梦中那种食物到不了口的哀怨。他闻到烟味,赶快把头凑到窗户那儿去看了一眼——杨波回来了。他不敢上去。在屋子里蹑着手脚来来回回的转圈,兜到墙角那儿时不小心带下来一个酒瓶,叮咣一阵乱响,把阿喊给吓得,缩在墙角那不敢动。没办法,想装睡也不成了,那出去吧。
"……你回来啦……"
杨波不应也不回头,只把烟灰往旁边弹了弹。阿喊厚着脸皮在他旁边坐下。
一个抽烟,一个呆呆看天上的星星。
蝉声噪得慌。
李亦华,我有事要和你说。
太突然了,阿喊还沉浸在那满天的"糖粒"里呢,话他倒是接收到了,不过没来得及分析里面的情绪,只好"哦、哦"两声。
……
……
然后又是好长一段沉默。
我家里给我介绍对象了。
……哦……
你怎么说?
……
我问你怎么说?!
……
你让他说什么呢?叫你推掉?!就像你叫他一样?!都说了他不是这类人,干不来这类事。
我要把我们的事情说出来,明天你跟我去我家。
……
阿喊低了头,抿紧嘴唇,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公鸡不能下蛋,男人也不能生孩子。他也老大不小,再天真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法了,也知道这世界只能男人跟女人结婚,女人生孩子。还知道如果男人要和男人在一起,家里人知道以后是会不依不饶的。不依不饶后面是家里人的伤心和失望。那么多人伤心失望,他怎么敢点头。
好,我也不逼你。今天星期四,星期六早上我在我家门口等你。你要是不来……咱们就玩完了李亦华!
杨波把话撂完就走人,把个阿喊晾在问题中间,左右为难。

第四十六章
那两天阿喊过得还真是煎熬。这种煎熬反射到梦里那就是一堆一堆到不了口的吃食——白日里伙食质量下降,到了梦里还是只看得着吃不着,阿喊迅速憔悴了。于是又有好事者据此推断这家伙"失恋"了。
失恋还不至于,不过,要一个不好,那情况可就难说了。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去,事情一捅出来,还不知道多大个波澜在前边等着呢!不去,杨波那头又该如何呢?
真要把人活活愁死了。
愁归愁,星期六眼看就到了跟前。阿喊早早就醒了,蹲在水井边上发呆。
杨波那边呢,别以为他直接就杀到家里张口就来那么一句:爸妈姥爷——我喜欢的是男人!就是以前那个经常拿鸡蛋到咱们家来的那个又脏又谗的李亦华!
多么傻劬!
笑话!杨波什么人?!心思多得——做张网能把宇宙网进去!
他在对阿喊撂"狠话"之前就把后路前路都弄好了。就等星期六演戏哪!
怎么演?
自然是装!
他瞅准了星期六他爸妈他姥爷都在,回家报到,也料着他们必定会说起谈对象的事儿,果然,一进家就轮番轰炸。他么,先做"低头认罪"状,再做"痛心疾首"状,最后……"咕咚"一声倒地上了!倒地上还不算,还口吐白沫!那样子——啧啧!要多怕人有多怕人!把他爸他妈他姥爷吓了个透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段时间"劳心劳力"给劳成这副模样了,实际上——什么呀!这家伙进了趟厕所,望嘴巴里放了点儿肥皂水,看看"时机"成熟了再伸手往喉头里一抠,呕出来!
看见了没?人为了阿喊连这都受了!
计划得还挺周全,料定了这三人在这混乱场面中会乱了阵脚,还派了一死党在外边候着,一听里边有响动就冲进来,喊:不好了!快送医院!然后,早在他家门外几步路的地方等着的车这时候"嗖"的一声开到面前,把人都装上去,连他爸他妈他姥爷都不能漏,一道儿送医院。
这时候肯定有人想了:他这吞肥皂水的活儿到了医院还不得穿帮?!
别急别急,医院那也有人候着。钱能通天,买通个把医生把没病说成有病还不简单?!
说的病还不能是太好懂的,就看医生在那掰,掰了半天着仨人只明白一件事:不是身体上的事,身体健康着呢,是精神出了问题,要不解决了,这人估计一辈子就得这么"瘫"着了。
什么东西一扯到精神上就玄,再加上当时这一家子都心慌意乱的,哪里能想得起什么来,只一个劲儿的求医生救命,医生说要"观察观察"。那就留下观察呗。
这时候,戏演高潮上了,杨波同志的第三个"托儿"及时出现,装着挺热心的样子,先跟姥爷搭上话——老人家么,这类事情上好蒙一些。先"吓",把姥爷吓得差不多了再慢条斯理的说:您别急,还有路,这种多是给"魇"着了,灵山上住了一个老道,特别能祛,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
姥爷早给唬得不知东西南北,也不顾女儿女婿的阻拦,硬是把杨波又弄回了家里,让那人赶紧去请老道。没多大会子功夫人就到了,烧了一通符,絮絮叨叨掐掐算算,最后吐出来一句:嗯……最近家里有否逼苦主谈婚论嫁?……
有……
嗯……今年玄枵在天机宫,犯太岁,不宜论及婚嫁……
那什么时候……
十五年以后……要找个同样是肖鸡的,六月间出生的才能配得上……还不到时间,千万莫要逼他,不然……性命上……
"放屁!"要撂以前,姥爷肯定要啐那臭道士一顿,可,人老了么,有好多事情都禁不起了,情愿不那么早抱曾外孙也不拿外孙的命来做戏了。
老道走前留了包药,要半夜给灌下去。起先这一帮人还半信半疑,到半夜灌下去,过了半个钟点,人居然回转了。于是都不说话,半默认了罢。接着,端水的端水,烧饭的烧饭,怕委屈了这家里唯一一个的宝贝疙瘩!
看来,这相亲是告一段落了。
杨波这边半真半假的鸡飞狗跳着的时候,阿喊那边也没消停。
你要说阿喊去了没有。这个……走到半路上正撞到一群人兵荒马乱的把杨波望外抬——到底算不算是去了呢?
阿喊呆呆的站在路边,看着那群人呼啸而去。他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就煞白了一张脸骑上单车没命的追在那辆车后面。等追到医院了吧,人家又把杨波推进去做检查了,他就在检查室外边转来转去,又不敢站近了,远远的拔长了脖子去看,好不容易等到医生出来,他蹭上前去听到一些,尽是坏话,当时人就木了,脑袋疼,脚却自己动起来,往外走,骑车,骑到好大一段他才发现脸上湿湿的,脑袋还是疼,不过接下来要做什么已经清楚了:他要回去拿东西……他要到医院去照顾他……
回到家,收拾好东西,做好饭,伺候阿爷吃一些,自己胡乱填了填肚子就去医院。
到了医院却扑了个空,人已经办了出院手续,回家了。他就这么拎了个大包躲在杨波他们家那两层小楼外的花坛旁边,想进进不得,明明近在咫尺的,却连里面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不知道——那种煎熬!
阿喊熬到后来连感觉都没得了,整个人木呆木呆的,看见他的都以为这家伙离"疯"不远了。

第四十七章
杨波在往家去的时候,在吞肥皂水的时候,在"抽搐倒地"的时候,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是:李亦华没来……他娘的李亦华居然没来!!我他妈的一屁股坐死他!!老子为你连肥皂水都吞了,连爸妈姥爷都糊弄了——你他妈的居然连露脸的胆都没有!!想跟老子玩完是吧?啊呸!!老子偏不!老子要是死了做鬼也缠着你!!
杨波把牙磨得"十分"响亮,把送他去医院的人都吓得够呛的,连他那做"托儿"的死党都捏了吧汗——哥们儿,不会玩真的吧……抽成那样……
谁能想到那家伙是恨阿喊给恨的呢?
其实人家阿喊是来了的,只不过杨波头冲里给抬上车了,结果他没看见阿喊,可阿喊看见他了呀!也骑了个破单车没命的追过去了呀!现在也在他家下面蹲了呀!
那你还想怎样?
一边以为人没来,装死装得满腹幽怨;一边人来了,蹲在下面,惨兮兮的——还能怎样?
等杨波被灌了一气那道士不知从哪弄来的草木灰后,装死也装得差不多了,缓过来,望窗口一站——哟喝!冤家在他家下边窝着呢!!登时怒从心头起,怨向胆边生——择了个时机偷偷从后门摸出去。那会子都半夜了,他家里人折腾了一天也给累得差不多,看看这崽子没事就睡下,这功夫睡得正沉,估计天上下刀子他们都醒不了!哪用得着他那样蹑手蹑脚。这不,在他碰倒两个酒瓶一个酸菜缸子的情况下,还是三两下就出溜出来了,鬼也没惊醒一只。
杨波他是从后门出去的,所以他猫的地方正好是阿喊的背后,所以他看不见阿喊怀里那包行李。心里难免愤愤:啐!蹲蹲蹲!现在来这里蹲个鬼!老子为着你玩命的时候你在哪?!
越想越堵,堵得他一阵一阵的犯晕。他这号人啊——从来就不是会把事情塞肚子里自己去受的主!看看,跳出去了吧?
李亦华!
开口一声吼,颇有"胡汉三"回转的气势。
阿喊给他这么一吼惊得抬起头来,一抬头正看见我们杨波同志"毫发无伤"的立在自个面前,居高临下,单手叉腰——茶壶——这造型其实颇具喜剧效果,不过当时阿喊眼睛糊得什么也看不见,可惜可惜。
李亦华!别扮可怜!老子不吃这一套!你他妈的说说今天你到底去哪里了?!老子他妈的在玩命的时候你他妈的到哪里去了?!
……
喂!我说你他妈哭这么可怜给谁看?!别以为这样老子就会心软饶了你!
……
嘿!你他妈有完没完?……老子又没打你骂你你哭个屁!
……好啦!你他妈是女人哦!水做的呀!纸!拿去!
……
阿喊哭得声音都劈了。哽了好久整字都出不来一个,只出来一些细细小小的呜咽。
杨波给他哭得抓耳挠腮,想骂,骂不下去了,想揍,舍不得。躁得慌。他就在离阿喊两跨远的地方来来回回的打圈圈。
"……我……我看见你被抬上车……我追过去……不敢进去……听医生说……我就回家……再去的时候……你就不在了……问医生……医生说治不好……家里人抬回去了……"
阿喊声音又小,说得又快,难为杨波竟给听分明了。听分明了以后就沉默了,只听阿喊在那儿断断续续的哽咽。杨波从兜里掏出根烟,刚抽两口又拽地上用脚碾掉。
……我没事……
杨波边说边耙头发,知道阿喊那眼泪从哪来了—— 一准是那医生钱收得多了,"职业操守"也不错,以为这家伙是"家属",就故意往重里说,唉……
误会么他娘的!
行了行了!算他来了!
杨波走上去搂他:不许哭!你他妈的那天就不会来早点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捡老子被抬上车的时候来!……行啦!老子还没死呢你哭个屁!
你看看——他本来都快止住不哭了的,你这死呀死的又把他招哭了不是?
……行啦!老子的命比金刚钻还硬你怕什么?
杨波这家伙把他当小孩看,边哄还边拍拍他后背给他顺气,偏偏又掌握不好力道和节奏,动作僵得要命,笨死了!
好了,你停下来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我数三下—— 一、二……
阿喊这哭止得辛苦,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声音再出来。
我没得什么病……
可是医生说……
阿喊半路插嘴,眼睛里还蓄了一泡泪,随时要漏下来。
你他妈的听老子说完好不好!
杨波伸手扯阿喊的脸。
那全都是老子在演戏!演戏懂吗?老子装病骗爸妈骗姥爷!为了让他们别再逼老子相亲结婚!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你以为你很无辜啊?!老子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行了行了……老子知道你要问什么,医院那边,给点钱就搞定,这年头,钱他妈的就是祖宗!
……
好了,知道你厉害了杨波同志。
阿喊头垂下来,吸鼻子,睫毛盖在瞳仁上,一颤一颤的。把杨波的心好一阵撩拨……
喂……
杨波的声音不太对……
手也不太对……
李亦华……你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来……
为什么?……
阿喊把哭得"水灵灵"的一双眼抬起来对着杨波。
不为什么……老子今天要吃肉!!
……!!!
阿喊的嘴被捂上了,手上的包被抛到了草丛里,只来得及在心里出几个感叹号。
他挣扎——开玩笑!这可是杨波他们家门口……要是……要是有人出来……
嘿嘿……李亦华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老子家门口,要是弄出什么动静来,出来些什么人……哼哼……老子不怕,老子该做的一样都不少,为你,老子不要脸的事没少干,不在乎多这一桩!!
阿喊不动了,杨波夹了他溜到后面那间仓库房,门一闩就开始"干柴烈火"。
48.
干柴烈火了大半夜,阿喊扶着腰,一瘸一拐的从杨波他们家后面偷溜出去。这家伙往外出溜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一路走一路脸红——丢脸死人!居然在人家爸妈姥爷眼皮子底下干"这种"……
本来杨波还要追出来送的,阿喊死活拦不下,就骗他说自己先到外头去等,让他把单车推到后门这边来,他一去自己就溜。这回可是学聪明了,先找个地方猫着,躲。杨波出来左右前后逛荡了半天,然后开始骂娘。阿喊缩在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大花坛后面听他嘀嘀咕咕骂了半天,憋气憋得头晕眼花,好容易等他把单车推进去,"咣当"一声关上门,才慢慢蹭出来,鬼鬼祟祟的贴着墙根爬……
等他到家,天都大亮了。于是那天李亦华请了半天假,全勤奖没了——二十根棉花糖哪——李亦华登时肉痛。
过了那么两三天,风头过去,这俩又回到过去那样,过自个的小日子去了。但杨波心里不踏实,他明白,家里边可没那么好糊弄——
一个个的,那可都是"人精"啊!演的那些个戏只能顶一时,让那边缓缓,别逼太急喽,若是论长久,还得从长计议。唉……不好办哪……只好边过日子边想法子了。
法子么,不愁没有,杨波这坏崽,鬼主意一个接一个的,不过是还没想到最妥当的那个,不好动手而已。说起来,也难为了这崽子,看他那副劳心劳力的样子,再看看阿喊——最近又有人养着了,又幸幸福福的吃吃喝喝了,又重新红光满面了。杨波看着这样的阿喊,常常会有些"邪恶"的念头——把他当块"肉"似的眯着眼打量来打量去,阿喊自然是知觉全无,有时刚好对上杨波眯着的眼,还傻兮兮的笑一下,然后把头低下去,过了一阵,发现粘在自己身上的那束目光还没走,又抬起头来,又笑一个,特别的没想法,从来不知道这没想法的笑极能撩拨人,杨波不一会就被"撩拨"得烧起一把心火,劈里啪啦响的热闹。
李亦华……你过来一下……
嗯?
阿喊那时正在择一篮从后山采的野菜。
我让你过来一下。
哦。
阿喊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两擦,过去了。
今年你生日我刚好在外面跑,没送你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
没有没有……
阿喊这没有说得太快了,让杨波老大不高兴。
真没有?
没有。
啐!浪费!你不要是啊?不要我扔了!
转身就要把一个盒子望外摔。
阿喊央了半天杨波才阴着脸把举起的手放下,打开盒子——哇咧!五个!
杨波啊!你要显摆也不是这样显的吧?!左手两个右手三个?还是左边一排右边一排?
你这倒霉的暴发户!
来,我给你戴上。
…………这家伙……真的把阿喊左手戴满了……
败家子。想想当时的金价……这死崽真能霍霍钱。
这……太多了……我要一个就好……
你妈咧!老子有问你的意见吗?!给我 老老实实戴着!
可是……不好干工啊……
闭嘴!站好!手举起来我看!
阿喊举起手。
举高一点!两只!
阿喊做投降状。
杨波靠上来,笑的有点诡异:李亦华,其实……我还有一个……
阿喊低下头看杨波手上拿着的那个——哪能叫戒指!两个半手指头那么大,说是手镯嘛,又太小……是什么呢?……
这个……是用来套在"那里"的……
哪里?
这里。
杀猪佬的手一向快准狠,熟门熟路的摸到人家裤裆那里。
阿喊目瞪口呆,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撂倒了。
所以说,傻阿喊,以后悠着点儿!别有事没事的就傻笑!
第四十九章
所以说,生活么,就是折腾。折腾自己,折腾别人。恰到好处的折腾那就是种情趣,过小日子少不了这东西,少了这东西的日子就跟少了盐的菜一样淡而无味,那问题就大了。所以说,俩人里一定要有个会"折腾"才好。在杨波这儿,"折腾"是天性,别人学不来,他和阿喊的关系里,大多数时候是他在折腾、惹是生非。这不,戒指刚送完没多久又开始了。
时间大约是在那五个套手上的戒指和一个"用途"不明的环"送"出去以后的第三个礼拜六晚上十点。地点是他们家。人物就俩。事件如下。
杨波:我说……你也该有了吧……
阿喊:有什么?
杨波:这里……我那么卖力播种,怎么就不见收成呢?
阿喊:……
杨波做若有所思状,好半天吐噜一句——……一定是种得不够深……
阿喊闻言色变,偷偷转身,蹑手蹑脚的要溜。
杨波爪一伸,拽过,压上:还要多努力呀!!
阿喊一张脸憋得通红,嗫嚅着说:……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杨波把一双眼眯得细长,扒住阿喊的脸:呸!要不要我整个出来你看看?!
然后就开始"整",为着"研究"怎样"播种"才能"播"得深,杨波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阿喊毫不意外的瘫了,瘫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吃饭啊洗澡啊全是杨波此伺候的。幸好是礼拜天来着。
你道杨波不知道"男人生不出孩子来"这种基本常识么。这就是"折腾"。是"情趣"。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折腾"那么快就整出"成果"来了。
礼拜一阿喊下班回家,手上抱了个未足月的婴儿。还是带把的。
杨波:…………靠……那么快就有了……而且还生了……
阿喊:……不是我……
杨波:……
阿喊:……
杨波:……老子知道不是你。说吧,怎么回事。
阿喊就说了。
刚刚骑车骑到庆丰家附近,看到一个老人家向我招手我就过去了,他叫我帮他抱抱,他要去解大号,我就抱了……等了大半天也不见他回转……我看看天也黑了,就找庆丰借了纸和笔,写了几个字用石头压在那里,等等看看吧,说不定等下人家就上门来了……
杨波乜斜了眼把阿喊狠瞅了几下,说话了,慢条斯理的:傻啊你!那老家伙不会来了!
哎?!为什么?!
阿喊眼睛都瞪圆了。
咳!明摆着么——养不起,找个人替他养呗!不信哪?不信你掀开这崽的衣服看看,肯定有什么"交代"。
果然,一封信,上面写了孩子的名字,也说了,养不起,托他养了,以后就是他亲生孩儿,养大了孝顺他,再不会找过来要人。
怎么办?
阿喊问。
养。就当是老子从你身上种出来的得了。
杨波笑得很蔫很坏。
那就养吧。
这崽子的名字叫杨顺。杨波改的。原先叫赵远来着。杨波嫌名字晦气于是改成顺。六六大顺一顺到底一帆风顺……
多么吉利。除了吉利,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杨顺,倒过来念就是"顺杨",有了这名字,不怕这崽子不乖乖顺着他,嘿嘿……

第五十章
杨波的如意算盘没打多久。头天晚上他就领教了杨顺的"厉害"。
我靠!那么小个兔崽子居然能扯了喉咙哭上整整一晚!
杨波的脸黑成一块碳,到了后来,急了,从阿喊怀里抢过来照着屁股拍了一下——完了吧?!不仅没停,反而跟浪似的卷出另一个高潮来,震耳欲聋啊。
阿喊赶忙从他手里又夺过来,轻轻拍哄,边拍边晃着走——看看,同样是没带过孩子的两个人,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杨顺到了阿喊手里面就好些,不太哭,就是不肯吃东西,喂他奶嘴,不吃,放他嘴边放久一点他就哭,哭到你挪走为止!
唉,这也不是个省事的货!
一个大折腾一个小折腾。两个折腾耗一起,果然同性相斥了么。
小的哭累了,扁着嘴睡上了。阿喊累得不行,抬头看钟,凌晨三点半。再看看屋子外面,杨波靠藤椅上抽烟。他走到窗边,小声喊他:杨波,进来休息下子嘛。
杨波把烟捻了,进去,从阿喊手里接过杨顺,说,你去,我看着。
你去睡,你看不住他的,你一接他就醒,醒了又该闹了。
不会不会!敢?!老子揍死他!
……你这个人啊……
老子让你去你听见了没?!唧唧歪歪!!
要不然这样,我先去睡一下,你叫醒我,咱们轮流。
行!我说你怎么那么罗嗦!还不滚过去!
阿喊就去睡了。然后阿喊没"轮流"成。照他那种睡法,雷劈都劈不醒,更何况杨波根本就没打算要叫他。他一路好眠,睡到早上十点,醒来看钟,登时"灰暗"了……半天工钱没了……三十个酸糕啊……
那头阿喊"灰暗"着,这头杨波也没闲着,给那鬼崽子弄了一晚上,耳朵差不多聋了,眼圈黑,头发蓬,够可以的。一大早的就奔姥爷家去,想着把这家伙"脱手",让姥姥给带一带,顺便学几手。才进门就让人给围上了,一家子的注意力都让这崽子吸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的呢。杨波夹一小人进去,出来的时候就剩他一条光杆了——姥姥发话,男人是带不来孩子的,只会互相折腾,最后啥也办不来,大人办不来正事,小的过不上安稳日子。娃娃留下,你去上你的班干你的事,礼拜六礼拜天过来带着玩玩就行。
杨波得令,走人。
从此,大人崽子"各安其位"。都过得很滋润。
只不过,这俩像是前世有仇,臭脾气一模一样。现下小了还看不出来,等过了两年,杨顺会颠颠到处疯跑的时候——哼哼,看着吧,一碰上了就互相瞪。杨波这家伙还会使阴的,把人拉到暗处就扯人的脸,把杨顺的苹果小脸扯成张大饼才舒坦。
分明让人哭笑不得——他多大你多大?!至于得么?跟个小屁孩计较?
小崽子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等杨波放开他了,他也不哭,偷偷溜,一直溜安全地带——阿喊的裤管下——才"哇"出一声来,石破天惊。嗷嗷的哭,边哭还边"控诉"杨波的暴行。想当然尔,阿喊维护的自然是小的那边——摸摸他,哄哄他,抱抱他,给他吃糖。
杨波看着看着就咬牙切齿——你妈咧!老子让你使坏!让你使坏!!
等阿喊一转身他就上去"报复"去了——这回非得把大饼再扯成禾编(一种大簸箕,用来晾晒稻谷)不可!!

51.
杨波同志就这样,大事上大气得很,偏偏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他就跟着小肚鸡肠了。这家伙常暗地里欺负杨顺,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觉着小兔崽子和阿喊小时候那副傻样儿有点像,单纯想逗逗看,凭着这逗遥想当年,温温故而已。谁想小兔崽子空有张傻脸,内里可是尽得杨波那"乖滑"性子的真传,玩阴的,在行!挨了欺负也晓得"忍辱负重",晓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杨波捏他脸,掐他小胳膊他就躲阿喊后面,蹭阿喊怀里,粘着阿喊寸步不放。小崽子的心思活泛着呢,时时刻刻想着怎么"整"回去,只不过那时太小,脑容量不够,经验更不够,哪里是杨波的对手。孩子么,和小动物一样,懂得依照生物本能行事,什么是生物本能——试错法呗!
研究哪些方法能让他阿爸(杨波)心里"憋屈"。想到一条就拿出来试验,对了就沿用,错了就抛掉重新想。试来试去都太"小儿科",两三下就让杨波拆了,还挨一顿笑。换个人挨了嘲笑心里该是要别扭一番的,杨顺不,杨顺默默的退到角落里,不吭声,小脑袋瓜又开始不停的转啊转,那架势,还颇有些大将风度。
应该怎么说,皇天不负有心人?杨顺的"试错法"到他六岁那年可算是初见成效了。说起来,那其实是一次误打误撞。
话说当晚十一点左右,两岁多点就不再尿床的杨顺居然在他六岁零十一天的晚上再度尿了,自个儿觉着丢脸得不行,偷偷从小房溜出来,溜到阿爹(阿喊)睡房外边,见门没锁就轻轻推了再轻轻带上,蹑手蹑脚的靠近下了蚊帐的床。还没到床边就听见有怪声——像是……像是妖怪!吃人的!长了尖尖的牙齿利利的爪,一口啃掉人半边身子!!阿爹不会被……
杨顺心里抽了几抽,抻长了脖子拼命想把蚊帐里面的"妖怪"看清楚,可是……蚊帐太厚了,天又太黑了……怎么办……不过去的话,阿爹要是被吃了……
小崽子矛盾了有一歇,哆嗦着猫下身子,爬到蚊帐下边,一掀,刚好对面屋子做宵夜把厨房的灯给开了,透出一丝光来,他借着光一看——阿爸正抓着阿爹的半边屁股在啃!!
啊咧!!原来……原来……阿爸是妖怪!!难怪……
小崽子一心只想将疼他的阿爹从妖怪的口里"救"下来,不管不顾的就喊:臭妖怪!!放我阿爹下来!!
这不是要命吗?!杨波正在"一触即发"的时刻,你这么一喊,你阿爸会很生气,后果会很严重。
果然,就看杨波拎小鸡仔似的拎了杨顺出去,再"咣"的一声把门关了,落门闩,把小崽子关在外面,任他在外面怎么闹。
小的在外面赖,大的在里面争,争到最后,阿喊乱着头发,胡乱套了一身睡衣出来了,把杨顺带回小屋,陪他坐了大半夜才消停。
52
第一回搅黄了他阿爸的好事杨顺还是没什么知觉的,后面又有几次,初衷其实是好的——保护他阿爹不让"妖怪"给啃了——这里面充满了孩子式的正义感,幻想自己能像勇士,斗倒妖魔鬼怪,救出亲人,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为了这初衷,杨树可是费死劲了——门闩落了,他就从窗户爬;窗户关了,他就从门上开的那小窗上再爬,想想,那窗多高哇!他也敢爬!
不过爬上去就不敢下来了,骑在窗格中间"嗷嗷"的哭。
房里头的俩人,一人脸红一人脸黑。
小兔崽子永远不会晓得"食物"招来的"怨恨"有多可怕……
尤其是这种的——正吃到入味的时候,给人"啪唧"一下断了的……
俗称"欲求不满"。
细看看,杨波的脸已经被逼入五脏六腑的"欲毒"扭成正宗"妖怪",连吐出的气都是带"色彩"的。
不满啊不满……
不满是需要发泄的!光掐小兔崽子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他脸皮厚,谁在旁边看着他都照样"吃"得下,阿喊不行,只要杨顺一有风吹草动,他立刻就顶一张大红脸蹦下床,抓起衣服就望身上套(有次还穿错了内裤,把杨波的给穿了)。阿喊很少有倔的时候,可一倔起来也真要命,死活不让他沾了。
好吧,语言行不通,那就剩行动了。行动也能转化成"肢体语言"不是?
现下他的肢体语言变得相当贫乏,只剩一个字——肉……肉……肉……
以前杨波他也有急色时候,可从没像现在这样严重过。这家伙那段时间常鬼鬼祟祟的溜进洗澡间里,埋伏半个多小时,等阿喊一只脚踏进来……哼哼……
可是还是有问题,在洗澡间里么——受环境限制,不能"料理"得那么仔细,太仓促了,总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这感觉循环到最后,反倒把杨波的"渴肉症"撩拨得更盛。
想把小兔崽子送回姥爷那儿,不巧得很,杨波他舅妈前段时间刚养下一个大胖小子,姥姥到舅舅那儿带孩子去了,这一去可是得两三年哪!等她回来,自己都"飞升"了!
不行啊!得自救哇!
于是杨波于某个月黑风高之夜从自个死党手上搞来了一瓶东西。液态的。从纯学术的角度来说,这瓶东西具有诱发人的某种"潜能"的诡异能力。然后,此人于当隔天上午八点半,杨顺小朋友去幼儿园后,用某种不正当手段将李亦华诱至卧室,强行将此液抹于对方……呃……某处……
在这个过程中李亦华试图反抗,被压制。双方僵持。僵持过程中有如下对话: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我锁了门关了窗还专门挑了小兔崽子没回来的时候你说我要干什么?!
……你……你涂了什么在我身上?!
没什么,是不是挺舒服的?
……
没事!一会儿就让你"舒服"个够!!你放心——门我锁了,窗我关了,所有能透光的地方都用布挡了!蚊子都飞不进来!这下行了吧!
……
李亦华还在不屈不挠的挣扎着,谁想到后来挣着挣着就成了"面团",给杨波揉在手里,搓巴搓巴吞了!
那天那顿杨波吃的那个爽啊!!以后一想起,口水是哗啦哗啦的。
可是这毕竟是远水,哪里解得了渴?!偏偏杨顺那小兔崽子给摸着门道了,知道他阿爸的死穴在这儿,就巴上阿喊,半步都不挪。把杨波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捏他掐他也不顶事——啐!这死崽居然懂"小不忍则乱大谋"了!!完结篇
杨顺经常脸上带着些小红斑,胳膊上挂了点小淤青紧紧吊在阿喊的胳膊上,"阴恻恻"的朝杨波呲牙笑上几笑。"你奈我何"的味道很浓。事情到这里,就从单纯的孩子式的正义感蜕变成孩子式的睚眦必报。
俩人把阿喊挤在中间大眼瞪小眼。瞪上十几二十分钟不嫌累。
表面上看,杨波是大人,眼神经了许多年的历练,够凶神恶煞,望路边一站,方圆一公里内没人敢近身,一个小屁孩算什么!
可那小屁孩不买他的账。他压根儿不怕他。
所以,到了最后杨波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长江后浪推前浪,
前浪死在沙滩上……
果然有点道理不是?
杨波的憋屈和郁闷在延续。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家将不家"——杨波把事情的性质定得挺严重的。正想着该如何"解决",救星回来了——他舅的孩子让舅妈娘家那边带了,姥姥闲着没事,住了一个来月就说不习惯大城市,闹着要回,那就回呗。
杨波乐得脸都歪了,第二天就把杨顺裹上拽姥姥家去。
于是"家又家了","国也国了"。
可惜,杨波的顺心日子没过上几天,事情又来了。
要不怎么说好事多磨呢。
到底什么事情能"磨"得上杨波这厚脸皮?
阿喊妈回来了。
哎?这不是好事吗?一去这么二十几年的,可算回转了,从此一家子也算小团圆,大喜呀!
问题不是阿喊妈回来了,也不是她是从香港这旁人听上去"香"得不得了的地方回来的。问题是她要把阿喊和阿爷接走。
杨波才放下的心又梗上了。毕竟是妈啊,血是怎么都挣不断的。你要以为阿喊从没暗地里想过有爹有妈的话你就错了。他梦里梦见过好多次的,他爸他妈阿爷还有他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乐着乐着就醒了。醒以后他要搂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好久的呆才能缓过来。
现下,妈就在眼前,爸也在那边的家等着,梦境变现实,心能不动?!
你说杨波能怎么办?
冲上去把人劫了关一个谁也找不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还是夜里"干"个死去活来的逼那家伙说不去?
得了吧,都不是小孩子了。
杨波急,也只能急,他的鬼点子在这时全"死火"了,一条也出不来。还能怎么办,就只剩装可怜这招咯——别小看这个,虽不是什么"花招"——想当年,他还是用这个让阿喊主动那啥的呢。无招胜有招哇!明白么!
时不时在阿喊面前飘过(公司暂时不去,在家里遥控),带着"善解人意"的目光,无比"温柔"的瞅他,细看看,里面沉淀了一些"哀怨"两点"愁思"几许"依恋"——欲说还休啊欲说还休……
阿喊给他望得一身鸡皮疙瘩。一口气没憋住,问了他一句:你怎么了这是?
杨波抬起头来,垂下眼角,幽幽的说:没什么……就是想……你要走了,我就带杨顺住在这儿,什么时候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
果然是狐狸。这话说得,明知阿喊是最经不起这种"软"泡的。被点中命门以后,阿喊咬住嘴唇,把挣扎犹豫还有些希望破灭后的受的那点伤统统咬住,甚至都显出沉痛来了。
哼哼……挣扎了吧……
杨波转身就哼着小调准备吃的去了。
光"攻心"还不行,还得"攻胃"。那段时间杨波把吃食翻出花来——
一日三餐,都不带重样的!有的还特别费工夫,比如那个"柴把鸭",得挑上好的草鸭,喂谷子喂调配好的中药材,放养几个月,再圈养半个多月——食材本就不好找,找到了还得料理,这料理又是一道大工,先把鸭子整干净,去屁股去脚去头,然后放入瓦褒里焖五个小时,然后放进特制的糟料里入味,入一个晚上,再把鸭子剔骨,肉切成一指宽的条,配上冬菇笋豌豆虾仁,再焖两个小时才能出锅。
还没出锅那香就把这一家子勾得魂不守舍。吃的时候泪都快下来了!太好吃,恨不能把舌头一块儿吞肚子里!
就不信你李亦华能抵挡得住!!
阿喊妈住了俩星期,本来说好一个星期的——被杨波的吃食勾住了,一留再留,到了不能再留的当口上,她开口问阿喊:华啊,跟阿妈去啵?
那时正在饭桌上,阿喊默默咽下一口饭,然后抬头看杨波。求援。
杨波起身,说,我去接个电话,你们慢慢吃。走了,把阿喊剩在那里——该他自己决定的事情就得这样。不然将来后悔了和谁都没法交代。
杨波蹲外面抽烟。
你要以为杨波这是在紧张你就错了。这事情,他心里已经有了八九分底。一句话,他才不会傻到让李亦华溜出他的"五指山"。实在不行他也去香港不就结了?!
那时侯香港已经回归了,想去,不那么容易,但也不太难。杨波的如意算盘打的是噼啪响。再蹲一会儿就该进去收碗筷了,他想。
刚站起来,一抬眼,看见院子里的那棵福寿果树结出两指宽的果,泛黄,眼见着是熟了。这一看,一不小心就落进往事里:那家伙去后山玩一趟发现了这树,兴冲冲的拖着自己去看,当时还损他来着,没曾想他居然吭哧吭哧的从后山上挖下来种上……傻死了那家伙……哎?当年那家伙多大来着?初一?初二?……一转眼,也快七年了……时间哪……
杨波叹口气,把自己从往事里拔出来,转身进屋,收拾碗筷,摆上饭后水果——
一碟子福寿果。然后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说话,到了十点光景,杨顺眼皮打架,撑不住就去睡下了。十一点,大人也各自洗洗睡下,明天还要早起……
杨波什么都没问。阿喊也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阿喊妈走了,带上阿爷,说是要尽点孝,让老人家享享"女儿福"。
他们家那带的人都笑阿喊傻。那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这么放过了呢,多少人想过去看看新鲜连门道都没有——多浪费啊!
再说了——那边多少好吃的你都没尝过怎么不去尝尝?
人家拿住他的弱点逼着他问。
他只傻傻的笑。
这个傻阿喊哪……
人家背地里笑他。
傻阿喊还是没知没觉的,还是每天骑个破单车上班下班,还是上班前早早的起来送杨顺去学校,还是一下班就拐个大弯到学校门口去接杨顺,还在时不时受杨波欺负,还在害羞脸红,还在消耗食物和岁月……
多平凡。有人说。
平凡么……
这其实就是幸福了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