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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世家》作者:蝶之灵(4.16至VIP完结/等待番外/温柔腹黑攻X单纯禁欲系受)
1、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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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新年第一坑 大家要加油献花哦^_^~
卖萌求花花求留言(其实一点都不萌……0_0)
基本日更吧,新年要勤奋啊~
大家新年快乐!
2、Chapter 01
——如果两人的血型分别是AB型与O型,那么按照基因遗传的规律,他们一定不会有直系的血缘关系。也就是说,AB型血的父亲,绝对不会生出O型血的儿子。
【第一集:AB型血与O型血】
邵长庚在儿子出生不久后就知道了他的血型。
他看着血型鉴定里那个可爱的"O"字,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而是在想这件棘手的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如果放在平常人家,这件事或许比较容易隐瞒。
可他偏偏出生在邵家。
他的爷爷是医院院长,奶奶是手术室护长,伯父是血液科专家,伯母是麻醉师,还有个正在读医科大的小姑姑和她学法医鉴定的未婚夫。
邵家是个医学世家,邵家所有人全都知道邵长庚是AB型血。
当他们看见这孩子血型检测上的"O"字时,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有意思。
其实邵长庚早就知道这孩子不是他亲生。因为他跟孩子的母亲安菲原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协议婚姻。如果孩子是他亲生,那反而是不可思议的灵异事件。
邵长庚根本不在意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他甚至早已想好了如何利用这个孩子跟家里周旋。
原本的计划是四年。
四年后,他会顺利拿到Medical Doctor的学位,到时再以感情不和为由离婚,他自然不会跟安菲去争那个孩子的抚养权。
结束这段互相利用的婚姻关系后,他再以自由身回国,加上"因为婚姻失败而导致对感情失去信心"这样令人同情的理由,他的父母暂时也不会逼他去找第二春,这样,他才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邵长庚没有料到这个孩子居然是O型血。
血型有四种,他偏偏是"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他儿子"的O型。
这无疑是BUG一般的存在。
邵家人有出生时记下小孩资料的习惯,身长、体重、血型甚至新生儿Apgay评分。多年学医的人有种奇怪的偏执,或许他们觉得这样比较科学。
他们正在从机场赶往医院的路上,这个血型上的BUG,必须要尽快处理掉。
处理BUG的方法,一是修复,二是消灭。
这个孩子既然已经来到了世上,那就不可能消灭。
所以……
邵长庚看着床上那个皱着鼻子圆滚滚的小婴儿,低头沉思了片刻,很快,他就做出了一个理智而冷静的决定。
他从口袋里拿出笔,在孩子资料卡上那个"O"字的上面,又画了一个"O"。
圆满地修复了BUG,邵长庚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捏捏小婴儿的脸,微笑着说:"从现在开始,你是B型血,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们要一起保守这个秘密至少四年。在这四年里,你不许生病。知道了吗?"
小婴儿被他捏疼了,难过得哇哇大哭,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惨烈的哭声很快就惊动了屋外的护士。
护士推门进来,看见的便是年轻英俊的男人俯□逗他刚出生的小儿子的美好画面。
见护士进来,邵长庚回过头,微微笑了笑说:"我这儿子,似乎很爱哭?"
有种微笑叫如沐春风,或许正可以形容面前的男子。护士对他的好感瞬间升级到百分百,马上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说:"先生,您的儿子,他可能是饿了。"
"哦?饿了么?"邵长庚低头看了看怀里哭红鼻子的小孩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我该带他去找他的妈妈了。"
此时的安菲正躺在病床上,产后不久的缘故,神色有些虚弱,却依然无法掩盖她出众的气质。
安菲皮肤白皙,瓜子脸,大眼睛,加上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是典型的东方美人,穿上旗袍的时候尤其漂亮。在英国读书期间,若不是有邵长庚这名义上的Husband在旁边护航当灯泡,追求者一定会排上一条街。
"快,让我看看他。"安菲一见他抱着孩子进来,脸上便露出了微笑,伸手就急着要抱孩子。
邵长庚俯□,把孩子放在她的怀里。
安菲低头看了他一眼,冒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刚出生的孩子,是不是都很丑?"
邵长庚习惯了她直来直去的性格,低声安慰道:"没关系,他长大后一定会很好看。"
安菲抬头看他,"你确定?"
邵长庚微笑道:"我相信遗传学。"
没过多久,房门就被推开,从机场赶来的邵家父母走进病房,看见他们两人抱着孩子一副合家欢乐的景象,忍不住笑得更加开怀。
"安菲,辛苦你了。"邵妈妈凑过来看着安菲怀里的孩子,"这孩子真可爱,长得像你。"
邵安国回头问:"取名字了吗?"
邵长庚点头,"嗯,叫做Arvin。"
邵安国皱眉,"中文名呢?还没想好?"
其实邵长庚并没想给孩子取中文名。
当时他跟安菲都在英国生活,而这孩子并不是他亲生的,既然不是亲生,那就不应该跟着他姓邵。英文名随便取取无所谓,跟了他姓邵,写进邵家的族谱,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安菲也想到这点,便笑着打圆场说:"爸爸,中文名不急着取,我们改天再好好想一个。"
邵安国听了这话更不高兴了,怎么说这也是他邵家的子孙,哪有孩子出生了名字都没取的道理。低头想了想,很快就定下主意,"邵家这一代名字都是单字,就叫他邵荣吧。"
荣,是荣华的荣,荣耀的荣。
邵妈妈开心地逗着怀里的宝贝孙儿,"荣这个字好,将来能够享尽荣华。小邵荣,喜欢这个名字吗?"
安菲和邵长庚对视一眼,同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
按之前所说,邵荣这个孩子,对于邵长庚来说是一个BUG一般的存在。
他跟安菲在英国期间虽有夫妻之名,却从不住在一起。
邵长庚那个时候正忙着照顾学业,他主修医学博士,选修了商学硕士,双学位的繁重课程压在肩膀,加上在医院实习时经常通宵达旦上台手术,根本没有时间去照顾他名义上的妻子和儿子。
他的导师和朋友们经常笑着问他:Steven,Are you crazy?
可令人惊叹的是,邵长庚在如此恐怖的压力下并没有丝毫气馁的情绪,他依旧每天都带着从容的微笑,仿佛处理一切事情都游刃有馀。
或许,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强势,使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畏惧和退缩。
这样充实而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两年。
两年来,邵长庚从来没有去看望过那个跟他姓邵的孩子。
他没有时间。而且他知道安菲一定会把孩子照顾得很好。
意外发生在12月24日。
那天是平安夜,伦敦的街头到处都是挂满彩灯的圣诞树,小店里不时飘出柔美的钢琴曲,人们穿着各种鲜艳的衣服穿梭在夜晚的街头,让整个城市充满了活力。
医院里来自法国的同学花钱包下一个酒吧,说要晚上办化妆舞会,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过节,向来人缘很好的邵长庚自然也受到了她的邀请。
接到安菲电话的时候,邵长庚刚刚处理完一个因为酗酒而引发胃出血的病人。
他从手术室出来,摘下口罩和手套,洗干净手准备去参加化妆舞会,口袋里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邵长庚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皱眉按下接听键:"Imply,what's wrong?"
电话那头的安菲声音颤抖,甚至带着哭腔:"小荣,小荣他不小心把我的钥匙吞下去了,怎么办……他,他吐不出来!"
"……?"
邵长庚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小荣"是谁。
——哦,小荣。那个O型血的孩子,差点忘记,他的中文名是叫邵荣。
或许所有的母亲在面临孩子的问题时都会失去理智,平时优雅如女王的安菲在电话那边急得快哭了。
邵长庚冷静地道:"你先别急。钥匙卡在喉咙影响他呼吸了么?"
"倒是没有,他好像已经咽下去了……"
"嗯,那么接下来,你要做的是让孩子躺平,不要乱动,尤其不要做屈体运动,以防钥匙在体内破坏消化道甚至造成穿孔。"
或许是被邵长庚平静的语气镇住,安菲的情绪这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哦,我让他躺下来了,接着呢?"
"你家里有韭菜或者芹菜么?弄碎了给他喂一些来吃。纤维食物可以将钥匙包绕,牵带着钥匙随胃肠道的蠕动慢慢排出体外,避免它在胃肠道内滞留,造成黏膜损伤。"
"嗯。然后……然后呢?"
"等孩子想上厕所的时候,你就带他去洗手间。"
邵长庚依旧很有耐心,他对每个病人的态度都是如此,哪怕对方情绪失控。
可安菲似乎并不相信,"就……就这样吗?"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若不放心,你可以带他来医院检查。"
半个小时后,安菲带着孩子风风火火来到了医院。
那是自邵荣出生以后,邵长庚第二次见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说看完楔子搞不清状况觉得太乱所以我把楔子暂时锁掉,直接从这里看口感更美好^_^
这篇文是【父子文】,年上养成系,实在雷这种题材的可以绕道,当然,那些因为爱我而带着避雷针跳坑你们真的是勇士!
看父子文请不要纠结年龄差距,父子文萌就萌在那种关爱和照顾嘛!
请忽略年龄!我们邵爹长生不老~!
3、Chapter 02
那个叫做邵荣的小孩子似乎很喜欢邵长庚,一见面就伸出手,扑到他的怀里叫他:"Daddy……"
邵长庚的脸色瞬间有些僵硬。
记忆里那个满脸皱巴巴哭红鼻子的难看小婴儿已经长大了。
两岁的邵荣看上去可爱无比,一双大眼睛乌黑发亮,此时正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面前穿着白大衣的男子。
他似乎很喜欢邵长庚的白大衣,更喜欢他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好奇之下忍不住伸出手来扯了扯邵长庚雪白的衣领,一双小手抓住听诊器不放,弯起眼睛,笑着叫他:"Daddy……"
甜甜的声音,像是被融化掉的糖果,一丝一丝,渗入心底。
实话说邵长庚并不喜欢小孩,他总觉得哇哇大叫哭闹不停的孩子简直是魔鬼,恨不得远离那些小魔鬼二十米之外。
可是,漂亮乖巧的小孩,总是讨人喜欢的。
邵荣无疑是讨人喜欢的那种孩子。
所以,难得的,邵长庚并没有出手揍他,甚至没有推开他。
哪怕这个孩子此时正在卖力地拉扯他脖子上的听诊器,他也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邵长庚并不知道这孩子喜欢乱喊人,男的叫Daddy女的叫Mommy,安菲很多同学朋友总爱抢着抱他,占小孩儿嘴上的便宜。安菲对此非常无奈,跟孩子讲理那是不可能的,她又舍不得打他骂他,只好由着他。
没想到这孩子根本不懂看人脸色,今天见到邵长庚,居然也敢扑过去叫他爸爸还乱扯他的衣服。
安菲清楚邵长庚的个性,他虽然总是一脸微笑,可如果有人触到他的底线,那么他一定会……微笑着把那人送进地狱。
——他不喜欢被人拉扯衣服,尤其是他整齐干净的白大衣衣领。
见他皱眉,安菲赶忙识趣地把孩子抱了回来,迅速地转移话题道:"小荣他吃了钥匙真的没关系么?虽然是我抽屉的那种小钥匙,可我还是不太放心。"
邵长庚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按我说的做了吗?"
"嗯,已经喂他吃了韭菜,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排出来。"安菲看了孩子一眼,担心地道,"万一留在身体里面……。"
"那就给他拍一下X光片,看看钥匙在哪。" 邵长庚打断了她,"你去交费,我来安排。"刷刷两笔写下拍摄X片的申请单递给安菲,转身便往检查区走去。
白大衣干净整齐的下摆,在他转身时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年轻英俊的男人挺拔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当然也吸引了无数视线的追随。
小邵荣还张开手臂委屈地叫着:"Daddy……"
周围有人好奇地看着他们母子,有羡慕,甚至有嫉妒。
安菲却苦涩地笑了笑,摸摸小邵荣的头,轻声说,"He is not your dad……never。"
***
那个平安夜,过得一点也不平安。
邵长庚没有按时去参加法国同学举办的化妆舞会,他留在医院耐心地给邵荣做了检查,等结果出来后,他把X光片拿到安菲的面前,用钢笔指了指中间发光的部位,"钥匙已经到了肠道,被食物纤维包绕着,过几个小时就会出来。你可以放心了。"
安菲有些尴尬,虽然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可她似乎从中听出了一点不悦的情绪。
"我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女人的直觉让她以为邵长庚今晚佳人有约。却不知,邵长庚只是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结论。
"化妆舞会而已,不去也罢。"邵长庚转身脱下白大衣,从更衣室里拿出外套穿上。
那是一件长及膝盖的风衣,是他最钟爱的浅灰色,这个颜色的风衣穿在他身上显得帅气而沉稳,原本就高大的身材,被修身的风衣衬托得更加完美。
邵荣见到他,又开始弯起眼睛笑着叫Daddy,伸出小手想要扑去他的怀里,邵长庚却转身走开,无视身后一脸委屈的小孩,低声道:"去吃饭吧。"
邵荣只好撇撇嘴,转身扑到了安菲的怀里。
两人带着孩子来到医院对面的西餐厅。
餐厅一楼的大厅里摆着一棵两米高的大型圣诞树,因为是平安夜,还特意请来了某个知名的乐团在演出,平常就小有名气的餐厅,此刻更是热闹非凡。
邵荣这孩子显然好奇心非常旺盛,路过圣诞树的时候顺手就扯下来圣诞树上的一串彩灯,电线被他扯断,噼里啪啦火花乱溅。
邵荣手里抓着彩灯,一脸的迷茫。
邵长庚突然回头,目光扫向邵荣。
邵荣愣了愣,接着就被那锐利的目光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
"……"邵长庚沉默地看着邵荣,他最讨厌闯祸的孩子。
安菲怕邵长庚发火,赶忙偷偷把小邵荣藏到了身后。
没想到的是,邵长庚并没有生气,反而很快就冷静下来,礼貌地跟餐厅经理道了歉,然后转身把安菲身后的小孩子拉到面前,伸出双手抱了起来。
"别哭。"邵长庚用拇指擦拭着孩子满脸的眼泪,低声说,"又没骂你,你哭什么?"
"呜呜……"邵荣咬着嘴唇,哭得很难过。
邵长庚无奈,只好放柔了声音哄他,"好了好了,不哭了。哭这么难看,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乖,不哭了。"
听着他温柔好听的声音,邵荣终于慢慢停下了哭声,只是撇着嘴,似乎有些委屈。
邵长庚看着他,忍不住微笑起来:"给你买好吃的,小荣喜欢吃什么?"
邵荣听不太懂,扭头看向他的妈妈,"妈咪……"
安菲忙说,"他喜欢喝鱼片粥,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店的粥做得还不错,不如我们去尝尝?"
邵长庚点头,"好。"接着便抱着邵荣往门外走去,"我们去喝粥。"一边走一边颇有兴趣地给他教简单词汇的读法,"粥,congee,来,跟我念,congee。"
邵荣很听他的话,乖乖跟着他念,"粥,congee。来跟我念。"
邵长庚忍不住微笑,摸摸他的头说:"不错,孺子可教。"
"褥子可浇?"
看着那幅似乎还算温馨的画面,安菲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人知道,刚才他回头看向邵荣的那一刻,别说邵荣被吓哭,连安菲都脊背发凉手心里冒了一层的冷汗。
***
那个平安夜,发生了很多事,以至于安菲后来每每想起时都有些后悔。
如果她当时相信邵长庚,安心在家里等钥匙自然排出,而不是急着带孩子去医院,或许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那天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邵长庚和安菲带着邵荣去一家街道尽头的小餐馆里吃饭。那家餐馆的老板是中国人,祖籍福建,很擅长做粥。他家的粥味道独特,入口香浓却不黏腻,加上餐馆位置在学校附近,因此聚集了很多在伦敦留学的中国学生。
邵长庚显然很喜欢这种口味,吃了一碗之后又要了一碗。
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还拿勺子喂了邵荣几口粥吃。邵荣也很乖,不吵不闹,邵长庚喂他多少,他就乖乖吃多少,还很开心地拉着邵长庚的手叫他Daddy。
原本很和谐的氛围,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打乱。
邵长庚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低声道:"爸爸。"
安菲以为是邵安国给他打电话,并没有在意,直到邵长庚平静地说:"安菲跟我在一起。打不通她的电话?哦,可能她刚才出门太着急,忘记带手机了……您说什么?"
邵长庚突然停顿了下来,抬起头看向安菲。
安菲这才知道电话并不是邵安国打给他的,而是自己的父亲,脸色不由得变了变,赶忙拿过邵长庚递来的手机,强作镇定地问:"爸爸?怎么了?"
"安菲,唉,你……你先回家吧。回来再说。"
"爸爸?"
嘟嘟,电话被挂掉。
安菲一头雾水,心底却隐隐觉得不安。
邵长庚平静地看着她,良久后,才低声说:"我帮你订明天的机票,早点带孩子回去休息。"说着便抱起了邵荣,转身走出餐馆。
安菲跟在他的身后,声音因为担心而有些微微的颤抖,"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爸爸为什么不说清楚?"
邵长庚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哥哥安扬生病了,在医院,说想见你。"
安菲并不相信这样敷衍的解释。可邵长庚的个性,在他不想说的时候,你是绝对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出一个字的。所以安菲只好沉默下来,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带着邵荣回到了住处。
安菲回家之后一直心绪不宁,邵荣似乎也察觉到妈妈不安的情绪,轻轻拉着她的手,笨拙地摇晃着,"妈咪,怎么了妈咪……"
安菲敛住心神,紧紧抱住他说:"妈妈没事,妈妈会保护你的,小荣别怕,别怕。"
"妈咪?"
"别怕,没事的。"
那天晚上,安菲彻夜难眠。
她想到了一个最不愿意去想的可能。
次日早晨邵长庚开车来送她去机场,在过安检的时候,他突然说:"你先回去,把邵荣留下。"
安菲脸色一变,紧紧抓住了邵荣的手,"我不会和小荣分开。"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这是你的儿子,但是,他现在姓邵。"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想清楚,再给我答案。"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你们安家的事,不该牵连到邵家。
邵荣的存在,根本就是个错误。
安菲脸色苍白,抱着邵荣的手臂收得更紧,"我明白,我会把他藏起来,藏得好好的,不让任何人发现。"虽然手指颤抖,目光却带着坚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4、Chapter 03
安菲最终还是把孩子留给了邵长庚。
因为邵长庚说了一句话,"你能保护他吗?"
他说的虽然是疑问句,答案却是肯定的。
安菲没有能力保护这个孩子。在安家那样复杂的环境中,尤其是在如今这风头浪尖上,把孩子带回国,无疑带着刚出生的小羊羔走入遍地陷阱的森林。
所以在邵长庚说出这句话之后,安菲就冷静了下来,她低头看了一眼小邵荣,大脑中的理智很快战胜了感性。
"小荣,妈妈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跟Daddy一起留在英国好不好?"她敢暂时以Daddy称呼邵长庚,也是因为她看出邵长庚对这个孩子并不反感。
果然,邵长庚并没有说什么,反而伸出双手抱起了邵荣,低声说:"小荣听话。"
"妈咪?"小邵荣很迷茫,很疑惑。他不懂安菲是什么意思,看了安菲一眼,又看了邵长庚一眼,不舍地拉着安菲的手问,"妈咪去哪,带上我一起……"
安菲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邵长庚伸手捏了捏小邵荣的脸,微笑着说:"你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到玩具城里给你买很多好玩的礼物。那个玩具城,只有大人才可以进去。"
安菲愣在原地。
邵长庚说话的时候习惯面带微笑,让人根本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可这种糟糕的理由……或许对孩子来说却是最好的理由。
平时看他很反感小孩,没想到他哄孩子还挺有一套。
显然,邵荣也很相信他,一听他这么说,很快就高兴起来,拉着邵长庚的手问,"Daddy,Daddy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邵长庚微笑,"Daddy怎么会骗你。"
邵荣很高兴,还在他的脸上啵了一下。
安菲沉默了片刻,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小荣,妈妈去给你买礼物,你先跟Daddy留在英国。记得听话,知道吗?"
邵荣乖乖点头,"我会听话,等妈咪回来的。"
"乖。"安菲忍住心中的酸涩,轻轻抱了抱他,然后毅然转身。
身后的孩子还在不断地挥着小手:"妈咪要快点回来哦。"
安菲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回头,她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她甚至害怕下次见面时这孩子已经认不出她。
上飞机前收到了邵长庚的短信,是他一贯的简单利落的风格
"Take care。"
安菲握紧手机,想了想,还是回复道:"帮我照顾好小荣,他要是想我了,就打电话给我。"
邵长庚说:"好。"
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条——
"遇到困难我会帮你,在我所能接受的范围内。"
安菲回道:"谢谢。"
那边没了回复。
安菲知道邵长庚帮她的理由,是因为目前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把邵荣留下照顾,也仅仅因为邵荣目前还跟着他姓邵,是邵家的孩子。
如果有一天,这种协议关系结束,那么对他来说,无论安菲,还是邵荣,都不过是——跟他无关的陌生人。
***
邵长庚当时敷衍的答复,其实有一半是真的。安菲的父亲给她电话,的确是因为她的哥哥出事了。
不过,安扬不是病了,而是死了。
安菲和她哥哥安扬是孪生的龙凤胎,平安夜那晚,她一直觉得情绪有些不安,在父亲的电话之后,这种不安的情绪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第一次出现这种不安,是她哥哥在大学期间感染肺炎发高烧差点死掉的那天晚上。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双胞胎之间微妙的心灵感应,即使这种近似于迷信的说法目前还找不出科学依据,可它确确实实存在于安菲和安扬之间。
所以当晚,在安菲想到某个最坏的可能时,她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也是她愿意把邵荣暂时留给邵长庚照顾的原因之一,她不想让小小的邵荣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安家果然派了车来机场接她。
司机是个陌生的面孔,他显然对安菲非常熟悉,一见安菲走出机场便迎了上来,低声说:"二小姐,安先生让我来接您。"
年轻的司机一身黑色西装,唇角下抿,脸色冷淡,不像是接人,反而像是绑架。
安菲到医院的时候,安扬的遗体据说已经被送去了太平间。
安菲对着空空荡荡的病房,攥紧了拳头哽咽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却根本哭不出声来。
那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最疼爱她的安扬。在妈妈去世的时候擦干眼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妹妹别哭"的安扬。在所有人反对她去英国学美术的时候,冷静地站出来说"我相信妹妹的选择"的安扬。
安扬总是微笑着,他对每个人都那么温柔。
如今他死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见上他最后一面。
"他昨晚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安菲的身后响起,"真遗憾,你没能见到他。"
那是种如同被毒蛇注视着一般的感觉,彻骨的冰冷迅速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说话的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安洛。
"他说,他有个秘密想告诉你。我们一直在打你的电话,可是打不通,无奈之下只好找了姐夫,你果然跟姐夫在一起。"
安洛慢慢走近,站在安菲的面前,高大的身材投下的阴影让安菲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你说,他想告诉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安菲没有回答,只是暗中攥紧了双拳。
"我真的,很好奇这个秘密。"
安菲沉默片刻,这才平静地说:"既然是他要告诉我的秘密,你问我自然没有用。何不去地下,亲口问问他?"
安洛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却很快换上了微笑,"对了,姐姐怎么没把小邵荣带回来?我一直盼着见见这个小外甥,听说……他很可爱,长得像你。"
安菲脊背一阵发凉,深吸口气,抬头强作镇定地道:"Steven说孩子还太小,跟我回国怕适应不了环境,所以我没把他带来,他现在跟他爸爸在英国。"
"哦?"安洛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姐夫的个性,并不喜欢小孩吧,你把孩子留给他,他能照顾好吗?"
"他会的。"
"那么……大哥去世了,姐夫也不回来参加葬礼?"
"他很忙,暂时走不开。"安菲皱着眉转移话题,"倒是你,安洛,大哥到底怎么死的你可知道?"
安洛耸耸肩,露出一脸悲伤的表情,"是车祸,据说大哥的车子在拐弯的时候轮胎爆掉了,正好跟一辆大卡车撞上。车子被整个撞成了两半,大哥也被撞得……"
"别说了……"安菲打断了他。
她很难去想象那个血腥的画面,她最温柔的哥哥,死的时候居然如此痛苦。
沉默良久后,安菲才轻声问:"我爸爸呢?"
"爸爸因为太伤心,昨晚昏迷了一次,现在在家休息。"
"我去看看他。"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
安菲回到她的住处,在卧室呆坐了很久。
她已经有四年没有回到过这里,房间里的摆设自她走后居然从来都没有变过,那一定是细心的安扬让人天天打扫的缘故。
梳妆台的抽屉里放着一张照片,是安菲在很多年前买了新相机到处拍照时抓拍到的,照片里的安扬带着微笑坐在树下看书,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温暖柔和。
她当时并没有注意到,照片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那个人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究竟是谁,只是从那个人所在的角度来看,他的视线应该是投射在安扬的身上的。
不知为何,原本温暖美好的照片,因为那个人影的插入,突然间变得不太协调。
仿佛纯白干净的纸张,在角落的位置,被人刻意地抹上了一个刺眼的黑点。
***
晚上七点的时候,安菲端着从厨房里拿来的热粥送到了父亲的卧室。
父亲还在沉沉地睡着,鬓间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一片。
"爸爸……"安菲把粥放在床头,看着父亲眼角的皱纹,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
当初她跟邵长庚一起出国留学的时候,她一直认为安家不会出什么意外。
安家看起来那么的平静和睦,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也都确定,安家的一切都该由她的哥哥,安家的长子安扬来继承。
安扬年纪轻轻,才华横溢,是商界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容貌俊朗加上个性温柔,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那个时候,安洛还在读高中。
每次跟哥哥姐姐一起参加酒会,他都会独自站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喝酒,低眉垂目、沉默寡言的少年,跟他高大英俊的哥哥相比,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
没有人去关心他,更没有人愿意跟他攀交情,所有人的目光都围绕着光彩夺目的安扬。
没想到,仅仅过了五年的时间,安洛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如今的安洛甚至让安菲不敢去对视,尤其在他走近身边低声轻笑的时候,给人那种无形的压力,就仿佛面对从地狱深处走出来的魔鬼。
年迈又病重的父亲在安家显然已经没了实权,现在,安家所有的股份、财产,全都控制在安洛的手里。就连安扬生命垂尾时负责给他看病的医生和护士,都是由安洛亲自选择的。
他甚至……连墓地都已经选好了。
5、Chapter 04
邵长庚并不喜欢小孩,他留下邵荣的确是因为邵荣跟着他姓邵,他暂时还不希望邵荣成为安家内斗的牺牲品。
不过,他显然对照顾孩子没什么经验。
对他来说,照顾孩子的概念只是儿科学上所讲述的3月可以吃鸡蛋、5月可以吃烂粥、7月开始长牙能够慢慢咀嚼、12月开始进入幼儿期,消化系统趋于稳定可以渐渐吃大人的食物了……如此而已。
邵荣两岁了,已经长了几颗雪白的牙齿,所以在食物方面他完全不需要顾虑。
邵长庚的口味偏于清淡,最讨厌酸、辣之类刺激性的食物,平时自己吃饭一般是两个可口小菜配上米饭,早餐则是固定的面包牛奶,他认为自己这样的食物搭配非常科学和营养,所以他根本没有给邵荣另外准备食物,只是在自己吃饭的时候,拿个小碗分一点点给他。
邵长庚的想法是:"我吃什么,他就应该吃什么。"
邵荣起初很好奇邵长庚给他分的食物,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菜的形状和颜色都很奇怪,跟妈妈喂的东西完全不同。
见邵长庚吃得很香,邵荣便拿起勺子,在小碗里捣鼓了半天,学着邵长庚的样子舀了一勺往嘴里塞,咽下一口之后就不乐意了,扯了扯邵长庚的衣角,一脸委屈,"Daddy好难吃……"
邵长庚停下动作回头看他,"难吃?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巧克力。"邵荣眼巴巴地看着他,小手抓住他的衣角卖力拉扯,"Daddy给我买。"
邵长庚说:"没钱。"
"找妈咪要钱。"邵荣还在不甘心地扯他的衣角。
"你妈咪也没钱。"邵长庚把小孩儿的手拿开,一本正经地道,"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巧克力,不然,长大以后会得糖尿病。"
邵荣疑惑道:"糖尿病……那是什么?"
邵长庚严肃地说:"那是一种很可怕的病,得了那种病,你的脚会变成黑色,手指也会烂掉。"
邵荣一脸惊恐,"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可是妈咪以前经常喂我吃……"
"她不是医生,不懂这个。"邵长庚顿了顿,回头看着他,"邵荣,你现在该听谁的话?"
邵荣赶忙抓住他的手,"我听你的。"
邵长庚满意地点点头,"那就乖乖吃饭。"
"好……我以后都不吃巧克力了。"邵荣低下头,继续去吃碗里味道奇怪的米饭,似乎很害怕自己的脚会马上变成黑色。
邵长庚见他一口一口低头吞米饭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微笑着摸摸他的头,赞道:"真乖。"
邵荣的确是个很乖的孩子。
那段时间的邵长庚非常忙碌,还是实习医生的他每天都要早出晚归,有时候值班遇到急诊手术,几乎一整夜都要待在医院,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照顾邵荣,所以他就请了一个保姆在家照顾孩子。
难得的是,小邵荣比较听话,跟保姆在一起也不哭不闹,只是每天都眼巴巴地盼着爸爸回家,每次邵长庚一回家,那小家伙就会高高兴兴扑到他怀里叫爸爸。
邵长庚虽然不凶,可对小孩也算不上特别亲切温柔,更不会像很多家长一样整天笑眯眯逗小孩玩儿,他总觉得小孩子智商太低交流起来有障碍,所以不太爱搭理邵荣。
可奇怪的是,这孩子似乎很爱黏着他,他去洗手间要跟着不说,他要开电脑写论文,小邵荣还非要坐在他的怀里,安安静静的也不捣乱,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电脑屏幕上的字。
他似乎在研究那些字符之间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研究好久之后,终于指着一个单词"my"和另一个"my",开心地对邵长庚说:"这两个好像!"
"……"
邵长庚第一次觉得头痛。
他很想说"你真幼稚",可又觉得跟小孩子计较的自己……才会更幼稚。
他从小独立惯了,最讨厌被人黏着,当初选择跟安菲假婚也是因为安菲是非常理智聪明的那种女人,而且她心有所属不会跟他有任何感情纠葛,婚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涉,给他留了百分百的独立空间,他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可邵荣这孩子一点也不像安菲那么干脆,他实在是太爱粘人,几乎是一看见邵长庚就往他怀里扑,偏偏他对这个笑弯了眼睛甜甜地叫他Daddy的小孩子又狠不下心来,不忍心骂他更不想揍他,所以只好忍耐着被他黏着。
时间久了,甚至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
如果这小家伙是他亲生的儿子,一手把这么可爱的孩子养大,给他喂自己喜欢的食物,给他穿自己顺眼的衣服……或许会比做完一个高难度手术……更有成就感吧?
于是,邵长庚有史以来第一次带着好奇的心情去逛了逛儿童服装店。
那时候的伦敦,冬天非常冷,安菲走得太急没有把邵荣的衣服打包过来,邵长庚又懒得去安菲那里拿,所以他决定自己去买。
可是他对买童装完全没经验,他自己平常穿的衣服都是固定的几个品牌,对童装没有任何了解,找朋友打听了一家童装店地址之后开车过去,一进门就被眼前壮观的景象吓了一跳。
五彩斑斓的世界,稀奇古怪的衣服上画满了各种猫、狗、熊……
邵长庚更加头痛。
在儿童服装店里逛了一圈,在那些五彩斑斓的衣服堆里找自己看着顺眼的,最后终于选中了一款相对简单的白色毛衣,这才满意地买了下来。
回家以后马上给邵荣换上,结果……
衣服太大了。
小邵荣穿上那件大毛衣,几乎可以把整个身体都包起来,完全像是套了个麻袋……他穿着新衣服似乎还挺高兴,在床上滚来滚去乐个不停,整个人埋在毛衣里面,像是个圆滚滚的小雪球。
邵长庚一头黑线,他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受到极大的考验……
***
安菲走后不到一周,邵长庚突然接到了安洛的来电,说是安扬的葬礼定在这个周末,希望他带着邵荣回来参加葬礼。
邵长庚跟安菲是大学同学,对安家的了解虽然不多,却也知道安家的背景十分复杂,他不愿跟安家有太多牵扯,更不想跟安洛打交道,于是就以工作太忙为由,委婉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没料次日安菲又发短讯过来,说是希望他带邵荣回国一趟。
她给了他一个陌生的地址,让他回国后直接到那里找她。邵长庚知道,那不是安家的地址,安菲居然约他到T城郊区那种偏僻的地方会面,显然是安家又出了什么状况。
邵长庚在安菲临走前曾经说过,会在他所能接受的范围内帮助她,所以,邵长庚在接到安菲短信后就改变主意定了次日的机票。
他跟安菲之间没什么感情,可至少还算得上朋友。
邵长庚的处事原则便是如此——在你还是我朋友的时候,我会尽力帮你。在你不是我朋友的时候,你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或许是外科医生做久了的缘故,他对待一切问题都像做手术一样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有人说他冷血,也有人赞他果断,当然,对于别人的评价他完全没有兴趣知道,他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决定。
带着邵荣回到国内的时候,正是新年,大街小巷一派欣欣向荣的欢乐气象,路边的店面到处挂着新年打折的标签,红红火火,热闹非凡。
邵长庚打车到安菲所说地址的途中,邵荣一直睁大眼睛往外看,他显然对这个陌生的城市充满了好奇,一直在问:"Daddy,这个是什么?""Daddy那是什么?"
邵长庚被他问得头疼,懒得理他,倒是出租车司机觉得这孩子可爱,耐心地给他解释那些新鲜玩意儿,邵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一直扒着窗户,大眼睛拼命往外看,对一切没见过的东西都好奇得要命。
安菲给的地址是在T城西郊的山腰上,到达之后才发现是一栋造型独特的小别墅,上下两层,周围被层层叠叠高大的绿树环绕,如同童话故事里隐藏在山间的城堡。
若不按地址特意去寻找,那个地方并不容易找到。
看见安菲的时候她正穿着白色的居家服,平日里个性强硬、妆容精致的女人,此时卸了装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温柔许多。
邵荣很久没见妈妈了,看见安菲就高兴地扑了上去。
"妈咪!"
安菲把孩子抱起来,亲了亲他的额头,"小荣想我了吗?"
邵荣乖乖点头:"想。"
安菲笑了笑,从抽屉拿出一个小玩具递给他,柔声哄着他说:"妈妈有事情要忙,小荣先自己去玩,好不好?"
邵荣听话地点头:"好。"
安菲把邵荣哄去隔壁的卧室,这才回到客厅给邵长庚泡了一杯咖啡。
邵长庚看了一眼这房子的格局,上下两层空间布置得非常精巧,宽敞却不空洞,家具的色调也很统一,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
安菲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说:"这房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邵长庚知道安菲的妈妈是个出名的建筑师,在安菲十岁的时候死于乳腺癌。那个传说中非常有才华年纪轻轻就获奖无数的建筑师,邵长庚只在墓碑前见过她的遗像。
"这栋房子的秘密也只有我知道。因为这房子是妈妈偷偷找人建好,打算送给我将来婚后度假的贺礼,她本想给我一个惊喜,没料房子还没建好,她就得乳癌去世了。"安菲说这段话的时候情绪非常冷静。
邵长庚问:"那么,你约我到这个秘密的地方,是想说一些不能让安洛知道的秘密?"
安菲摇了摇头,"我只想请你帮我个忙。"
"说。"
"我想麻烦你继续帮我照顾邵荣。"顿了顿,"或许要一个月,或者更久。"
邵长庚皱了皱眉。
"我知道你不喜欢孩子,可我现在的情况,根本分不出时间来照顾他。"安菲的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却依旧十分平静,"我可能要待在医院做手术。"
邵长庚看着她,沉默良久,才试探性地问:"是乳癌么?"
安菲点点头,"没错。"
乳腺癌,女性最常见的恶性肿瘤,常被称为女性头号杀手,严重影响健康甚至危及生命,这种癌症的发病因素常与遗传有关,安菲的妈妈就是乳癌去世的。没想到安菲这么年轻也得了这种病。
"是什么时候确定的诊断?"
"就在前几天。"
看着安菲苍白的脸色,邵长庚不由低声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目前对乳癌的治疗手段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很多病人做完根治术之后依旧活得很好。"
"谢谢你的安慰。"安菲笑了一下,"我不担心自己,我只是担心邵荣,他还太小。"
"……"邵长庚沉默。
"我知道你不喜欢孩子,邵荣跟着你也只是暂时。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我想让你帮我把他送走。"
邵长庚皱眉,"送走?"
话到这里,小邵荣突然推开门跑了出来,他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拿到新鲜的玩具很是开心,过来拉着安菲的手笑个不停。
邵长庚看着这个孩子灿烂的笑脸,突然有些不忍。
他不可能心软把邵荣留在身边的,毕竟,邵荣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对安菲也算是仁至义尽,没有义务去照顾她留下来的孩子。
——连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邵荣这个从出生起就像Bug一般存在的小家伙,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又成了让邵长庚头疼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无聊玩小剧场
蝶妈:小邵荣,如果你安妈领了便当,你是想去孤儿院跟一群小盆友一起玩呢,还是跟着你邵爹一起生活?
小邵荣:我要跟着Daddy!
邵爹:乖。
N年后……
蝶妈:邵荣,如果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你是想去孤儿院呢,还是跟着你邵爹,等他把你养大了……再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邵荣:如果给我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我想跟我妈妈一起去死。
邵爹:别,你要死也是跟我一起,我连墓地都准备好了。
邵荣:……
安洛:邵长庚你别抢我台词!
安扬:已经在墓地的人表示没压力啊^-^
安洛:我下来陪你你也没压力么?
安扬:= =压力好大!
6、Chapter 05
邵长庚决定在国内留一段时间,等安菲做完手术之后再回伦敦。
邵家本就是医生世家,在医疗界有着极广的人脉,邵长庚很快就联系到一位乳腺专科的知名教授亲自给安菲动刀,带着安菲在医院做过详细检查之后确定了一套合适的手术方式,整个过程中,邵长庚也一直在用心跟进。
邵长庚这个人看似凉薄,可他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给予你最恰当的帮助,往往这样的帮助会让人对他的一切负面情绪彻底消失反而对他心生感激。
这样恰到好处的手段令安菲畏惧,她怕自己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她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该早点跟他离婚,让邵荣离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再远一些。
她了解他,却不懂他。
安菲是在一家私人医院秘密做的手术,一切都由邵长庚出面安排,瞒过了安家和邵家的所有眼线,连手术室的器械护士都是他的熟人。
乳癌根治术,切掉了左侧的整个乳-房,顺带做了腋窝淋巴结的全面清扫,手术之后安菲的整个胸-部都包着厚厚的纱布,看上去像个木乃伊。医生建议她顺便做整形手术恢复外形,却被安菲一口回绝,虽然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可安菲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外形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那种预感,跟安扬去世的那天晚上一样另她不安。
手术后三天,安菲出院,邵长庚立刻买了回伦敦的机票。原本安菲打算让他把邵荣带回伦敦去照顾,却在机场改变了主意。
"我想跟小荣一起生活,不能总是麻烦你照顾他,你回英国后也快要准备毕业论文了,会很忙吧……"安菲说出这句话时心中有些忐忑,毕竟邵长庚很讨厌出尔反尔的人。
没想到他居然毫不在意,淡淡说道,"随你吧。"
他对邵荣这孩子,并没有丝毫留恋。
可惜邵荣却真的把他当作父亲,舍不得他走,在机场拉着他的手不放:"爸爸,爸爸要去哪?"
在国内待了几天,邵荣已经把称呼改过来了,不再叫Daddy,改口叫爸爸,因为说中文还不太流利的缘故,叫"爸爸"这个词的时候像是嘴里含着块糖果,圆圆的脸让人联想到糯米团。
安菲赶忙拉回孩子的手,轻声哄他:"爸爸要去给你买玩具。"
邵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只有大人才可以进去的玩具城吗?"
上次邵长庚骗他的理由,没想到他还记得挺清楚。
邵长庚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是的,小荣很聪明。"
邵荣犹豫了一会儿,抓着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我不要玩具了。"
"爸爸别走好不好……"
"我不要玩具了……"
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
"爸爸……"
一双小手摇晃着衣角,似乎很舍不得他的样子,大眼睛泪汪汪的,让人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
邵长庚想,自己身上应该没有吸引小孩子的那种亲切温柔的气场,也不知为何,邵荣就是爱黏着他。或许是邵荣认识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安菲就是他的缘故。
可他的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这个孩子已经对他造成了太多的困扰。正如安菲所说,回伦敦后他要着手准备毕业论文,接下来一段时间一定会忙得焦头烂额,不可能带着邵荣这小家伙给自己添麻烦。
邵荣还抓着他的衣角不放,一脸委屈,"爸爸……"
邵长庚无奈,只好微微笑了笑,轻轻掰开了小孩死命攥住自己衣角的手指,低声说:"爸爸过几天再回来看你。"
邵荣这才高兴了些,认真地问:"真的?"
"真的。"
"那……过几天是几天?我等爸爸回来。"
"……"邵长庚有些头疼。
还好安菲及时出面解围,把邵荣抱了回去,"好了,小荣,你爸爸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忙,有空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邵长庚也说:"小荣听话,别惹爸爸生气。"
良久之后,邵荣才乖乖点了点头,拉了拉邵长庚的手说,"爸爸一定要回来看我。"
邵长庚微笑着捏了捏小孩儿的脸,"嗯,会的。"
广播里传来伦敦航班开始检票登机的提示,安菲便识趣地说:"快进安检吧,免得误机。"接着又摸摸邵荣的头,"小荣乖,跟爸爸说再见。"
邵荣听话地说:"爸爸再见。"
***
再见却是两年后。
两年后的冬天,邵长庚回国过春节,只有一周年假的他时间安排得非常紧,订的机票是大年三十中午的航班,大哥邵昌平去机场接的他,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春晚都演了一个钟头,一家人都在等他吃年夜饭,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大家一起围着桌子吃年夜饭,总算有了点温馨的过节气氛。累了一年,回到家里才骤然觉得轻松,邵长庚的脸上也不禁多了些笑容。
饭吃到一半,妹妹邵欣瑜突然问道:"哥,你怎么不带二嫂回来过年啊,还有小邵荣,我还没见过呢。她们还在英国吗?二嫂学校不放假吗?"
"……"邵长庚沉默。
——他差点忘记了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
他从来没有过带安菲回家过年的念头,因为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充其量只算得上朋友。
上个月的时候,安菲委托律师寄了离婚协议书给他,他毫不犹豫签了字寄回来,两人正式离婚,从此他就跟那对母子彻底断绝了来往。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四年之后跟安菲离婚再单身回国专注于事业,如今四年期满,毕业论文也已准备妥当,这个时间离婚真是再好不过。
邵欣瑜显然不清楚她二哥和二嫂之间的关系,喜欢刨根问底的她见二哥不说话又接着问:"二哥,你有没有邵荣的照片,我想看看,他长得像不像你?听妈妈说,那孩子很可爱……"
"没有。"邵长庚平静地打断了她。
"啊?"邵欣瑜显然有些不可置信,见大哥冲自己使眼色,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低头去吃饭。偶尔偷瞄一下二哥的表情,他的脸上却始终波澜不惊。
也不知为何,接下来邵长庚总有些心神不宁,热热闹闹的晚会一点也看不进去,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孩子,两年前,那个小孩在机场眼泪汪汪地扯着他的衣角,用并不流利的中文吞吞吐吐地说:"我不要玩具了,爸爸别走好不好……"
"爸爸一定要回来看我……"
那个曾经叫过他爸爸的小孩,现在已经四岁了。
***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邵欣瑜抱了一堆烟花去阳台放,邵长庚被她吵得头疼,便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然后回到了自己在二楼的卧室。
卧室的床上铺着他喜欢的深灰色床单,连窗帘也是同样的色调,这样的布置能让他的头脑更加冷静。
手机的屏幕亮着,是来自国内国外一大堆朋友们的新春祝福,因为电信网络阻塞,很多八点发的短信十点才收到。邵长庚象征性地给所有祝福短信集体群发了条:"祝你新春愉快。",然后再迅速扫过收件箱里其他特殊的信息。
其中有好友苏世文发来的一条:"听说你准备回国了?"
邵长庚回复说:"是,不出意外明年回来。"
苏世文很快就回复了,一个字:"哦。"
邵长庚没再理他。
没过多久,屏幕又亮了起来,是来自安菲的短信:"你现在方便接电话么?"
邵长庚有些奇怪,自从离婚之后安菲从来没主动联系过他,那个女人聪明而且干脆,从不拖泥带水,这个时候突然联系他,又是为了什么?难道邵荣又把她的钥匙吃了?
疑惑之下拨了电话过去,低声问道:"安菲,什么事?"
安菲愣了一下,才说:"抱歉打扰到你……是小荣他,刚才看见晚会上一个小品里很多小孩子在给父母拜年,他一直惦记着你,缠着我问你怎么过节都不回来,我骗他说你在英国很忙,他就非要打电话给你拜年。"
"拜年?"邵长庚皱了皱眉,他以为那小孩早就把他给忘了,没想到小家伙居然一直惦记着他,甚至还把当初"一定会来看你"的承诺信以为真。
——小孩子果然是太笨了。
想到邵荣用一双小小的手紧紧攥着着他的手不放,在机场依依惜别眼泪汪汪的场景,邵长庚便有些头皮发麻,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孩子,就算他再可爱,可整天缠着自己叫爸爸……总会让人不耐烦的。
若不是良好的休养让他善于控制情绪,估计早就发火了。
——他要找爸爸拜年,跟我有什么关系?简直莫名其妙!
这句话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口,毕竟大过年的,邵长庚不想在电话里跟安菲对吵,只好压住心底的烦闷,语气平淡地说:"行,你把电话给他。"
电话很快就转到了邵荣手中,耳边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爸爸!是爸爸吗?"
……啧,耳膜都快震破了,有必要那么兴奋么?
邵长庚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低声回应道:"嗯。是我"
"真的是爸爸!"
已经四岁的孩子,吐字比记忆中清晰了许多,声音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软软的似乎含着糖果,现在听起来倒是挺清脆,甚至能联想到他笑弯眼睛的雀跃模样。
"爸爸,祝你春节快乐!"
邵长庚无奈,"嗯,你也是。"
"爸爸,你现在还在英国吗?那边有没有晚会可以看?"
"有啊,爸爸正在看。"
"哦!"邵荣似乎很高兴,"那爸爸也有吃年夜饭吗?吃过饺子了吗?"
"刚吃过了。"
"哦!"邵荣顿了顿,突然话题一转,声音变软了:"爸爸……不能回来看我吗?"
"……"为什么又回到这个让人头疼的话题。
"爸爸已经两年没回来看我了……"邵荣的声音有些委屈,几乎要哭出来了,"妈妈说你太忙,也不让我打电话给你……我知道爸爸一定很忙,很辛苦,可是,可是……"
"我很想你,爸爸……"
"……"
"爸爸有时间来看我……好不好?"
"……"
电话那头良久的沉默让邵荣有些害怕,放轻了声音说,"爸爸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邵长庚沉默片刻,"我明天来看你。"
邵荣兴奋地大叫:"真的吗?"
"嗯。"
"太好了太好了!"
激动之下,小邵荣似乎把手机给摔到床上了,耳边一阵恐怖的杂音,之后传来安菲的声音,"好了小荣,别烦爸爸了,他要睡觉了。"
"哦……"邵荣乖乖把电话递给了妈妈,安菲接过电话走到阳台,这才压低声音说:"你明天真的有空过来?"
"嗯,我在国内。"邵长庚语气很平静,"反正明天有时间,顺便过来看看你们。"
"谢谢你。这孩子是有些黏人。"
邵长庚说:"没事。"
挂断电话之后,邵长庚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决定。
这次回国,只有一周年假的他时间安排得相当紧,大年初一这天他本来是计划跟医院董事会的几位朋友见面的,他即将回国到安平医院任职,这些人际关系方面的疏通自然必不可少。
可是,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电话,居然让他心软了。
他没想到,邵荣那个孩子会那么认真,居然真的默默等了他两年。
7、Chapter 06
初一那天大清早,邵长庚便借口跟同学有约出了家门。
既然要去看邵荣,总要带些礼物。四岁的男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玩具呢?邵长庚路过一家玩具店的时候,顺便进去逛了逛,在五花八门的礼物堆里选中了一只白色的小熊。那小熊看上去可爱无比,摸起来手感也很好,软软的一团,让他不禁联想起当初邵荣在伦敦穿着白色大毛衣的模样。
买了小熊又觉得不够,顺手还挑了一盒积木,这才满意地出门,打车往安菲那里赶去。一路上一直在想邵荣那孩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毕竟两年没见了,小孩子的变化应该会挺大的。
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真正见到邵荣的时候,还是让邵长庚大吃了一惊。
邵荣并没有扑过来他的怀里,反而……没有认出他。
那孩子打开门,只探出个脑袋来,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上上下下看了两遍之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谁?"
不知为何,这样陌生的见面场景,让邵长庚心里稍稍有些失落。
以前一见面就往怀里扑的可爱孩子,如今居然已经认不出他。果然只是个小孩,智商和记忆力都有限,他一直惦记着的"爸爸",或许并不是邵长庚这个人,而是对孩子来说最亲密的一个概念而已。
见他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模样还挺可爱,邵长庚忍不住俯□来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微笑着说:"你猜猜。"
"嗯。"邵荣歪着头考虑了良久,才不确定地说,"是……是爸爸吗?"
邵长庚点头,"真聪明。"
邵荣马上高兴起来,迅速打开门,小跑着伸出小手扑到邵长庚的怀里,"爸爸!"
邵长庚顺势把他抱了起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低声问:"想我了吗?"
邵荣乖乖点头,动作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声音还带着委屈,"想。"接着又加了一句,"好想爸爸。"
"嗯。"邵长庚再次微笑起来,刚才那一点点的失落也瞬间消失无踪。或许,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孩子,尤其是邵荣这个孩子。
此时听他口口声声说想你,居然觉得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安菲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到邵长庚进来,赶忙站起身给他倒咖啡,"怎么来这么早?"
邵长庚说:"反正闲着,早点过来看看。"
其实并不是闲着,为了看这孩子,他可是推掉了好几个约。
"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做早饭。"
现在的时间才早上八点半。
邵长庚点了点头,"随便做一些就好,不用太麻烦。"
"嗯,知道。"安菲转身往厨房走去。
邵荣还待在客厅里,眼巴巴地看着邵长庚。
邵长庚笑了笑说:"对了,我给小荣带了礼物。"
说着便拿出带来的小熊塞到邵荣的怀里。这才发现,那只熊居然比邵荣还要高出半个头,邵荣抱住那只熊,整张脸都要埋在熊的胸口,不像他抱着熊,反而像是熊抱着他。
从邵长庚的角度看过去,那只白色的熊把小邵荣的整个身体都给挡住了,小邵荣抱着那么大的娃娃熊,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又买太大了吗?
上次买衣服给他,买了个大号的麻袋,这次买熊给他,居然也是大了一号。邵长庚果然对买小孩子的东西完全没有经验。不过,邵荣很辛苦地抱着那只熊的画面倒是挺好笑,一张小脸都快被大熊给压到喘不过气了。
还好邵荣并不介意熊太大了,反而很高兴收到爸爸的礼物,从熊的肩膀处探出个头来,笑着说:"谢谢爸爸!"
邵长庚微微一笑,招了招手,"你过来。"
邵荣把熊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听话地跑过来在邵长庚面前立正站好,"爸爸?"
"还有别的礼物给你。"邵长庚拆开了积木盒子递给他,"喜欢么?"
邵荣双手接过盒子,看着里面色彩缤纷形状各异的积木,高兴地笑弯了眼睛,"这个我喜欢!谢谢爸爸!"
邵长庚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嗯,乖。"
"对了,爸爸吃饭了吗?我包了饺子在冰箱里,专门留给爸爸的。"
邵长庚有些惊讶,"你自己包的?"
邵荣拼命点头,"嗯!"
接着就跑去厨房,很快就端了一个盘子过来。
"给爸爸吃。"邵荣很体贴,把筷子也递给了邵长庚。
"……"邵长庚却有些无语。
说是饺子,其实只是把饺子皮和饺子馅儿揉成了形状奇怪的一团面而已。
看着面前一块块面团,在邵荣期待的目光下,邵长庚只好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夹起一块"饺子"放入口中。
"……"里面味道还是不错的,毕竟是安菲弄的馅。只是饺子皮没煮熟,咬在嘴里能闻到生面粉的味道。
邵荣眼巴巴地盯着邵长庚,"爸爸,好吃吗?"
"……好吃。"
"那再吃几个吧!"
"……"
***
从那一年的春节开始,邵长庚似乎默认了邵荣对他"爸爸"的称呼,总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寄些礼物给邵荣,各种玩具,衣服,还有适合小孩看的故事书。每次邵荣收到礼物的时候都特别高兴,总会在第一时间打电话跟他说谢谢,久而久之,邵长庚甚至习惯了这样单纯的父子相处模式。
曾经,在他发现自己不爱女人之前,他也曾想过有个自己的家,有个可爱的孩子能够听他的话、叫他爸爸,邵荣可以说是满足了他心里的一个梦想,他发现有这样一个名义上的"儿子"其实并不坏。
当然,他相信自己也满足了邵荣对于"父亲"这个概念的梦想。
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这样看似亲密的父子关系持续了两年。
后来每次回忆的时候,邵荣总觉得,他童年里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四岁到六岁的那两年、七百三十天、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个小时,他无忧无虑,他快乐单纯。
妈妈每天都会给他做好吃的饭菜,爸爸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他打电话或者寄很多好玩的礼物。他单纯地认为他们都是爱他的,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都不长大。
六岁生日过后,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许多事。
安菲在一次去医院体检时发现了癌细胞转移,大范围的转移让她无法再次手术,只能接受化疗。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几个疗程之后安菲迅速地变瘦,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头发越来越少,整个人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几岁。
邵荣好几次看见她对着镜子梳头,大片大片的黑发会随着梳子掉落,仿佛能把头皮都梳下来一样,触目惊心的黑发让邵荣心里非常害怕,可看着妈妈苍白的脸色,他却不敢问那是为什么。
十二月十号,冬天,下着大雪。
邵荣的窗户没有关好,半夜被冻醒,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踩着拖鞋跑去隔壁卧室里找妈妈。
推开门的时候,他看见妈妈很安静地躺在床上,他想像往常一样想钻到被窝里跟妈妈一起睡,可当他掀开被子的时候,却发现妈妈的身体非常的僵硬和冰冷。
不是记忆中的柔软温暖,而是可怕的僵硬和冰冷。
邵荣吓坏了,赶忙抓住安菲的手叫她:"妈妈……"
安菲没有丝毫反应。
邵荣扑过去紧紧抱着她,"妈妈别睡了,快醒醒……"
"妈妈……"
"不要不理我,我好害怕……"
"妈妈……"
"妈妈醒醒……"
"妈妈……"
不管他怎样用力地摇晃安菲的手,安菲始终没有任何的回应。
邵荣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妈妈苍白如纸的脸,他想,这一定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那天晚上,邵荣在安菲的床边坐了整整一夜。
他固执地想,噩梦到天亮的时候总会醒,只要梦醒了,妈妈就会像往常一样温柔地对他微笑,摸摸他的头说:"小荣喜欢吃什么,妈妈给你做。"然后去厨房给他做最喜欢吃的煎蛋和牛奶。
只要梦醒了,一切都会变得跟以前一样的。
他坐在床边,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听着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一分一秒的过去,听着安静得像坟墓的屋内清晰地传来自己心跳的声音。
东方渐渐发白,阳光透过窗格洒进屋子里,洒在安菲苍白的脸上。
天亮了,那场噩梦却还在持续。
安菲,再也没有醒过来。
直到早上的闹钟响起的时候,邵荣这才想到给爸爸打个电话求助,急急忙忙从妈妈的包里找出手机,拨了邵长庚的电话,那边却一直是嘟嘟嘟的忙音。
邵荣想,爸爸一定是很忙才不接他电话的,等他忙完了,肯定会接。带着这样的信念,固执地拨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都没有拨通。
后来,是九点来打扫房间的保姆发现了那个坐在床边打电话的小孩以及他早就咽了气的母亲。
床上躺着早已冰冷僵硬的女人的尸体,小孩坐在床边满脸泪痕,却没有哭出声,只是低着头固执地拨着一串电话号码,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到手机上弄脏了屏幕,甚至看不清上面显示的是谁的名字。
可那串号码他却拨得熟练无比,显然是早已铭记于心。
8、Chapter 07
——邵荣永远都无法忘记六岁那年冬日的清晨,他正坐在医院的病床上茫然看着窗外的落雪,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身材高大的男子款步走到他的面前,轻轻俯□来亲吻他的额头,微笑着说:爸爸来晚了。邵荣,对不起。
【第二集:父与子】
Chapter 07
冬日的凌晨,寒风冷得刺骨,连续几日的大雪,似乎褪去了这个城市最后的一丝暖意。商店餐厅早早就关了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瞧不见一个人影,来往的车辆像是被追债一般开得飞快,整个城市都笼罩在冰冷的夜色之中。
凌晨四点二十分,医院的急诊室里,年轻的医生苏维正在值班房里整理着今天的病程记录。写完病程记录,刚喝了口热咖啡提神,突然听到头顶传来清晰的广播呼叫——
"值班医生,请出车。值班医生,请出车。"
急促的呼叫两句之后便停了下来,显然又有人拨打120急救热线,苏维皱了皱眉,走到值班房对一起值夜班的师妹说:"我跟车出去,你留守,有事儿电话我。"
"知道了,苏师兄。"
苏维点点头,这才转身来到了停车场。
救护车很快就开到了指定的地点。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急救的目的地居然是一栋造型独特的小别墅。房子建在山腰的路旁,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远远望去只能看见屋顶小小的尖角,像是童话里与世隔绝的城堡。
——谁会把房子建在这种地方?
人迹罕至的郊区,看起来总有几分清冷和萧瑟。
众人面面相觑,再次核对了一遍地址,确认无误之后才上前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女孩,二十出头的模样,扎着马尾辫,神色间满是慌张,见到众人后明显松了口气,急忙打开门催促道:"你们终于来了,快、快去看看他。"
苏维带着护士跟她进屋,到了卧室,就见床上躺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长得挺漂亮,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微微嘟起来的嘴唇,一张可爱的脸一下子就能触动人心底的软肋。
"他从床上摔下来,怎么叫也叫不醒,是不是摔坏了?"年轻女孩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衣角,"医生,他怎么样?没事吧?"
苏维拿过手电筒和棉签来仔细检查,瞳孔反射正常,没有任何脑膜刺激征,头部也没有出血撞伤的迹象,并不像是撞到脑出血导致的昏迷。
奇怪的是他的皮肤非常烫,拿过体温计一测,一向冷静的苏维也不禁吓了一大跳——这孩子的体温居然高到了四十度。
摔一跤不会摔出这么高的体温,一定有别的原因。而小孩发高烧,常见的原因就是感染。
"他这几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维一边检查一边问。
女孩愣了愣,"没听他说不舒服,就是有点发烧。"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他之前做过一次手术,应该跟这个没关系吧?已经一个星期了。"
苏维脸色一沉,掀开孩子的衣服一看,右下腹的位置果然贴了一块厚厚的纱布。撕开纱布,只见伤口狰狞,周围的皮肤青肿不堪,边缘还有些残存的血迹和脓液,混在一起令人触目惊心。
女孩看着那可怕的伤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就连跟苏维同行的护士都有些不忍地别开了视线。
这显然是术后并发的严重感染,因为家人没有在意,加上伤口被纱布盖着,孩子自己又不知道,所以才会拖上一整个星期。
看着小孩瘦弱的脸,苏维忍不住一阵心疼,回头问道:"他说伤口疼你也不管吗?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女孩呐呐说道:"这孩子不爱跟人说话,我也不太了解他……"
苏维惊讶道:"你不是他家人?"
女孩怔了怔,"我是前段时间才来照顾他的保姆。"
"那他的父母呢?"
"他……他妈妈前几天刚去世了,他爸爸在国外,一直联系不上。"
苏维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回医院再说。"
回到医院登记资料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邵荣,刚过完六岁的生日,一周之前因为急性阑尾炎曾在医院做过一次手术,当时他爸爸也不在国内。
苏维有些生气,恨不得立即把他的爸爸叫到面前来骂一顿,可惜保姆打国际长途一直打不通,苏维没办法,只好先把小邵荣带到治疗室里处理伤口。
感染的伤口必须要割开来把脓液全部清理干净,等感染控制之后再重新缝合。虽然知道这孩子没有知觉,可剪开线头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时,苏维还是忍不住一阵揪心。
苏维心疼这孩子,给他在走廊安排了一张床位容身,怕他受凉,又多拿了一床被子给他盖上。等忙里忙外处理完各种情况,时钟已经指向了早晨七点。
东方的天空微微透出了些许光亮,照在这皑皑白雪之上,整个城市也像是刚刚从沉睡中醒来,渐渐显出一片银装素裹的美景。
苏维在窗前站了片刻,回过头却发现那孩子居然醒了,正睁着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他的眼睛很漂亮,清澈的瞳仁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像是闪着水光,那样的目光,是只有小孩子才会有的纯真。
听到脚步声,他便歪过头来看着苏维,似乎很好奇这人是谁。
苏维忍不住笑了笑,轻声说:"我是医生,来给你测体温。"
"哦。"邵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配合地让苏维把体温计夹在他的腋下。静了好久之后,他突然说,"我爸爸,也是医生。"
苏维惊讶道:"真的吗?"
邵荣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不骗你。"
苏维觉得这孩子挺有趣,便接着问他:"你爸爸在哪里当医生呢?"
邵荣老实回答:"在国外。"
"哪个国家?"
"英国。"顿了顿,"是不是离这里很远?"
苏维点头:"是挺远的。"
"我不能坐车去找他吗?"
苏维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能,太远了。"
听到这个结果,邵荣似乎有些难过,垂下头想了一会儿,才说:"没关系,他每年过节都会回来……我找不到他,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苏维没说话。
他想,这个孩子一定很爱他的父亲,那种爱,甚至近似于崇拜。
***
早晨八点的交班会议后,苏维脱下白大衣从急诊科出来,顺手买了块面包,打算挤公车回家的路上顺便解决早餐。
门外的阳光灿烂耀眼,比起前几日的雪天,街道上显然热闹了许多。苏维侧头去看公交车站,眼角的余光再次瞄到了走廊角落里的那个小孩。
那孩子正坐在床上低头拨打着手机,不哭不闹,一点也不像同龄的孩子那样顽皮。
想到他母亲刚刚去世,父亲又不在身边,苏维的心里就忍不住难过。
自从当了小儿外科的医生,苏维见过很多的小孩,最可怜的一个,两岁时因为心脏病而被父母抛弃在医院的门口活活被冻死。
苏世文常说,当医生的,人情冷暖见多了总会麻木。
可苏维始终无法像他那样冷静和麻木,或许区别在于苏世文面对的是死人,而苏维面对的却是鲜活的生命。
——苏世文是法医。
苏维到家的时候,苏世文正对着穿衣镜打领带,显然是准备去上班。他只从镜子里淡淡看了苏维一眼,"下班了?"就跟和尸体说话似的面无表情。
"嗯。"苏维微微笑了笑,因为熬夜的缘故,他的眼睑有些肿,笑的时候眼睛就会眯起来,像只困倦的猫。
苏世文盯着他,看了良久,才低声说:"你昨晚又通宵?"
苏维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头发,"是啊,半夜来了个急诊,六岁的小孩,术后感染发高烧,我帮他清理伤口,换药,开医嘱,一直忙到早上……"
苏世文对着镜子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接着说啊。"
被他看穿的事实让苏维有些窘迫,低头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说:"那个孩子的妈妈刚去世不久,他爸爸据说在英国当医生,家里也没什么亲戚管他,只有一个保姆在照顾,挺可怜的。"
苏世文扬了扬眉,"所以?"
"你不是在英国留学了两年吗?在那边认识的朋友也比较多,可不可以帮忙打听一下他父亲的下落?"见苏世文紧抿着唇不说话,苏维又补充道,"这么小的孩子没人照顾可不行,如果他父亲出了事,或者不想要他了,我想帮他找一家条件好些的孤儿院。"
因为不确定对方的情绪,苏维最后只好困惑地笑了笑,说:"拜托你了。"
"那孩子叫什么?"苏世文问。
"叫邵荣。"
"邵荣?"苏世文皱眉,"确定叫邵荣?"
"是的。"苏维有些疑惑,"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医院的院长叫邵安国,他儿子邵长庚目前正在英国当医生。"苏世文说完便转身去门口换鞋,他想以苏维在某些方面的"呆"程度,估计还要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这之间的联系。
果然,半分钟后,苏维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邵荣是邵长庚的私生子?"
苏世文停下脚步,"邵长庚有严重的洁癖,在英国读书期间整天忙得团团转,没时间去弄个莫名其妙的私生子出来。"
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到,苏维忙解释道:"我没有质疑他人品的意思,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抱歉。"
苏世文侧头看了他一眼,"你这逻辑思维能力,当医生不开错药,真是个奇迹。"
"……"苏维被这句话堵得满脸通红,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苏世文转身出门,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这个当法医的弟弟,整天鉴定尸体,跟着警方各种案情推理,头脑自然是非常灵活的,就是骂人也让人无从反驳。可是……也不用骂这么狠吧?
苏维有些郁闷,在原地怔了几秒,就听口袋里手机在响,拿出一看,是来自苏世文的短信,里面有一串数字以及"邵长庚电话"五个字的解释。
真是……帮忙也这么干净利落,像是解剖尸体时做笔录一样,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肯说。
苏维无奈地叹口气,亲自提取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耳边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的声音非常好听,低沉,温柔,态度也相当的有礼貌。
以前常听苏世文提起他这个厉害的朋友,也听医院的同事们八卦过这位神秘的院长继承人,今天倒是第一次直接跟他对话。苏维的心情颇为复杂,尽量平静地说:"您好,请问您是邵荣的父亲,邵长庚先生吗?"
"是的。怎么?"
"我是邵荣的主管医生苏维,他术后感染严重,发高烧进了安平医院的急诊,希望您能尽快到医院一趟。"
"术后感染?"邵长庚微微一顿,"什么手术?"
丝毫没有一般家长听到孩子病情时的紧张,这个男人的语气,冷静得有些过分。
苏维只好简单地陈述病情:"是一周之前做的急性阑尾炎的手术,伤口感染了,因为没有及时发现而延误了病情,目前渗液很严重。"
邵长庚沉默了一下,"他妈妈呢?"
苏维一愣,"……去世了啊。"
邵长庚显然在状况外,居然连妻子去世了都不知道。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低声说道:"抱歉,前段时间手机摔坏了,换了号码没有及时通知到国内的家人,所以很多事情,我并不清楚。"
"哦,没、没关系。"虽然苏维心里很为可怜的小邵荣抱不平,可一听他这么温柔的声音冷静的解释缘由,苏维发现自己居然也渐渐心软了,甚至觉得这男人其实挺无辜的。
"邵荣他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体温已经降了下来,因为还没有确定感染的病原体,暂时还是保守治疗,并没有使用抗生素。"
邵长庚沉默片刻,"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个忙?"
"嗯,请说。"
"待会儿打电话回医院,让他们马上取伤口的脓液做细菌培养,加急送到微生物实验室,我会尽快订机票赶回国内。"顿了顿,"等我到医院的时候,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够立即接受最有效的治疗。"
"谢谢你,苏医生。"
电话被挂断。
苏维听着耳边的忙音怔了好一会儿,他总觉得邵长庚这个男人平静的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果断、干脆的处事风格,跟弟弟苏世文十分的相似。
或许,邵荣一直在等待着的父亲,的确有足够的能力,给予他最好的保护。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可怜的小邵荣,长大以后要变本加厉虐死你那个渣渣邵爹!
邵爹:我家小荣才没那么小心眼,我知道他从来都不记仇的。
邵荣:就凭你这句话,我以后会注意记仇。
邵爹:当我没说好吗^_^
邵荣:……
9、Chapter 08
邵长庚第一次体会到某种被称为"担心"的情绪。
邵荣那个孩子虽然不是他亲生的,可人与人之间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尤其是邵荣还那么的可爱,又特别喜欢他,整天惦记着他这个爸爸,经常打电话来关心爸爸最近忙不忙、什么时候回来。
——那样的惦念,是连他真正的亲人都没有过的。
这些年一直独来独往,专注于事业,每天早出晚归泡在医院里,邵长庚的生活到处充满了病人、药物、手术之类的医学词汇,他每天思考最多的也是各种病例和相应的治疗方案。
已经习惯了这样充实却单一的生活模式,突然有人那么关心他,反倒让他觉得挺新鲜。
那种被人想念的感觉,并不坏。
每次听到电话里传来那个小孩雀跃的声音,邵长庚就觉得心里很温暖,尤其是在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家之后,跟小邵荣聊上几句,哄哄他,听他在电话那头高兴地笑出声来,邵长庚就会觉得自己的心情会变得非常愉快。那种愉快,比他成功救治了一个病人还要多上许多。
偶尔也会想,如果邵荣是他亲生的儿子,那么他一定很乐意当一个好父亲。可惜邵荣的体内并没有流着他邵长庚的血,即使现在再亲密,也比不上血浓于水的亲生父子。
所以一直抱着"反正没有损失,就暂时当他爸爸吧"这样的念头,毕竟他亲妈安菲还在,说不准她什么时候就给邵荣找个后爸回来,甚至说不准哪天邵荣的亲生父亲也会出现,到时候他这位"假爸爸"就只能微笑着功成身退。
可是现在……安菲去世了。
那么,邵荣的亲生父亲,就永远的成了谜团。
只要他不说,邵荣就不会知道。
只要他不说,邵荣就会继续乖乖待在他身边,一脸崇拜地喊他爸爸。
有了邵荣在身边,回国后父母也不会急着逼他去找个女人结婚,更不会逼他生孩子。
——这真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他想,他又做出了一个非常理智的决定,这个决定,比邵荣出生时修改他的O型血还要重要许多。
苏世文的短信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准时发了过来,他连时差都算得分秒不差,当了多年法医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说好听点是严谨,说难听点就是神经质。
短信只有一行字:"方便电话吗?"
不想打扰到对方,他每次给人打电话之前都会来这么一条"方便电话吗"的短信,被邵长庚称之为:"前-戏。"
邵长庚看完前-戏,顺手就拨了回去,问:"世文,什么事?"
苏世文冷冰冰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你儿子在医院,据说病情严重了,引发了肺部感染,咳得撕心裂肺。"
邵长庚顿了顿,"这个据说是据你哥说的?"
"嗯。"苏世文很无奈,"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在家里跟我谈论的话题,十句里有九句是你儿子邵荣,邵荣这名字甚至对我造成了严重的洗脑效果,他现在一开口,我就条件反射地认为他要说两个字——邵荣。"
邵长庚忍住笑,严肃地说:"哦,他对自己的病人很关心,这是一个医生非常敬业的表现。有问题吗?"
苏世文沉默片刻,压低了声音说:"他真是特别特别喜欢邵荣,邵荣咳嗽一下,他就心疼得要命。若不是你这亲爹还健在,我看他都想把邵荣抱回家自己养了。一整天,一直听同一个名字在耳边重复……我会疯的。你明白吗?邵荣的爸爸?"
"哦,明白。"邵长庚微微笑了笑,"放心,邵荣的爸爸马上就会回来解救你。顺便,还要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见面再谈。"
挂了电话后,邵长庚立即订了回国的机票。
在往机场出发的路上,他忍不住想,这个或许有些疯狂的决定,一定会让苏世文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大吃一惊。
不过,他邵长庚做事一不犹豫,二不后悔。
狮子座的男人,总是习惯了掌控一切,却忘记了,最难掌控的是人。
人会行动,人会思考,人会有感情,哪怕那个人现在只有六岁,可总有一天,他会长大。
***
邵长庚到医院的时候,邵荣已经转去了急诊ICU的加护病房。
隔着玻璃窗看见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孩子,侧着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小手按着胸口,用力地咳嗽着,脸色苍白如纸,原本大大的眼睛也因为病重而染上了一层水汽。
邵长庚觉得很心疼。
尤其是从保姆口中听说他妈妈去世的那晚他在卧室坐了一夜之后,这种心疼更是不断的加剧。
匆匆办完了手续,邵长庚便推开门,走进病房去看他。
邵荣永远都无法忘记六岁那年冬日的清晨,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茫然地看着窗外的落雪,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身材高大的男子款步走到他的面前,轻轻俯□来,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微笑着说:"爸爸来晚了。邵荣,对不起。"
——那个人是在说"对不起"吗?
邵荣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挂念了一个月之久的爸爸,一直打不通电话的爸爸,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还以为,爸爸……不要他了。
想到这里,邵荣就觉得非常委屈,看着邵长庚熟悉的脸,忍不住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双手紧紧抱住他,哽咽着说:"爸爸……爸爸你来了……"
因为情绪激动而语无伦次的邵荣,只知道反反复复地叫着"爸爸"这两个字。
胸口的毛衣很快就被小孩的泪水浸湿了。
邵长庚看着缩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孩子,心疼得要命,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摸着他的头,柔声说:"别怕,邵荣,有爸爸在。"
"呜呜……"
邵荣一肚子的委屈在见到邵长庚之后全面爆发,眼泪就像绝提的江水一样流个不停,整张脸都被泪水给涂花了,哭得非常难过。
邵长庚一边用拇指轻轻擦拭他脸上的眼泪,一边低声哄着他,"好了,别哭了,以后有爸爸在,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以后有爸爸在,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
或许是那孩子满脸泪水的模样激起了邵长庚心里膨胀的保护欲,所以,他才会做出"不会让你受委屈"这样的承诺。邵荣显然被这样的承诺所打动,终于渐渐停下了哭声,只是一双紧抱住爸爸的小手还不肯放开,生怕自己一松手,这个人就会消失了似的。
邵长庚觉得,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孩,就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
虽然不太喜欢跟人这么亲近——尤其是这个人还把鼻涕眼泪全往他衣服上涂——可此刻,他却奇迹般地没有推开怀里的人。
或许是同情心泛滥成灾了吧?他想。
苏维来查房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温馨的一幕。
一直想念着爸爸的孩子,终于等到了他远道而来的父亲,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全面释放,情不自禁扑到爸爸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而他的爸爸也是一脸温和的笑意,任凭他把眼泪蹭在自己干净整齐的衣服上面。
苏维在门口怔了良久。
他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邵长庚,至少,在弟弟苏世文的形容以及他所听闻的传言中,这位邵家二少是非常理智并且冷淡的人种。若在从前,他完全想象不出邵长庚"父性大发"抱着小孩柔声安慰的画面。
可如今他亲眼看到了,所以苏维有些迟疑地在门口站了十秒,又退出门去看了眼房间的号码以免自己走错。确认没错之后,才再次返回房中,轻轻咳嗽了一声,来打断他们之间的父子温情。
突兀插入的咳嗽声显然让邵长庚非常不悦,回过头来时目光便有些锐利。
"呃,查房……"苏维尴尬地说。
邵长庚点了点头,把邵荣从自己怀里拉出来,让他乖乖在床上躺好,低声说:"乖,医生来看你了。"接着又伸出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子,"再哭要被笑话的。"
"嗯。"邵荣点点头,迅速地擦干净眼泪,冲苏维笑了笑说,"医生叔叔早!"
苏维也冲他微笑,"邵荣早。"
本来按照医院的规矩,医生查房的时候都会把家属赶出去,可邵长庚毕竟是学医出身,还有可能是这家医院未来的主人,加上病床上躺的是他宝贝儿子……所以苏维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赶他走,而是直接走上前,拿出听诊器仔细检查邵荣的身体状况。
等他检查完之后,邵长庚便主动走过来,微笑着伸出手:"你好,苏医生。"
苏维伸手跟他握了握,"你好,邵先生。"
邵长庚收回手,不再废话地迅速便进入正题,"我之前所说的细菌培养有结果了吗?"
苏维说:"是的,已经确定了病原菌。"
邵长庚点点头,"那今天就能调整针对性的治疗方案了,我希望他能够尽快痊愈。"
"嗯,待会儿主任查完房之后会再行修改医嘱。"
"好。"邵长庚顿了顿,回头看了邵荣一眼,"听世文说,我儿子在医院这几天,多亏你的关照。谢谢你了。"
苏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应该的。"
邵长庚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表,"待会儿你们主任要来查房,我不太方便待在这,先走一步了。如果邵荣有什么事,你再给我电话。"
"嗯,好的。"
邵荣听见爸爸要走,赶忙担心地拉住他的手,"爸爸……"
邵长庚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爸爸现在有事要忙,下午再来看你。好吗?"
"爸爸……"
"听话。"
"嗯。"邵荣点了点头,不舍地放开了他。
邵长庚轻轻笑了笑,摸摸邵荣的头说:"小荣乖。"
***
邵长庚的确有事要忙,他需要处理的是安菲的后事。
以他对安菲的了解,那么聪明的女人不可能突然死掉而对邵荣不理不睬,以她的冷静睿智,她在发现自己肿瘤转移的时候或许就为邵荣找好了后路。
那么,邵荣现在病重在院,那条"后路"为什么还没出现呢?
邵长庚正想回安菲郊区的小别墅看看,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耳边传来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像毒蛇在耳畔滑动——安菲以前常这样形容。
"姐夫,哦不,应该称呼你……邵先生。好久不见呢,你还好吗?"
邵长庚皱了皱眉,却还保持着风度说:"安洛,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我前段时间去欧洲谈生意,昨天刚回来,才知道我姐姐在不久之前去世了,据说是转移到脑部的肿瘤突然破裂导致颅内出血,真令人始料未及……"
邵长庚打断了他,"有话直说吧。"
"姐姐生前曾跟我详细谈过,如果她走了,小荣就由我来照顾,毕竟小荣是安家的后代,以我们安家的条件,他也不会吃苦。所以我想尽快把他接回来好好照顾。"
邵长庚微微一笑,"我是邵荣的父亲。照顾他的事,似乎还轮不到你吧?"
安洛故作惊讶状,"我还以为你不要他了呢。"
邵长庚轻笑着说:"怎么会呢,邵荣可是我唯一的儿子,换成是你,你会不要他……而把他丢给性格奇怪的舅舅吗?"
没等"性格奇怪的舅舅"回话,邵长庚就把电话给挂了。
安菲当年匆匆出国时已有了身孕,邵荣的亲生父亲是谁至今是个谜团。邵荣的大舅安扬又莫名其妙死于意外,外公至今重病在床几乎快成了植物人。安家那样复杂的环境,根本不适合邵荣的成长。再加上安洛这个人个性捉摸不定喜怒无常,虽然他不至于残忍到伤害一个小孩,可若把邵荣交给他,说不准他会把邵荣培养成一个心理变态。
所以,为了邵荣的身心健康……邵长庚决定把邵荣接回邵家,亲自抚养长大。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对邵荣有了一种强烈的独占欲。那是他认定的儿子,狮子座的人认定的东西,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10、Chapter 09
下午五点的时候,邵长庚直接去法医鉴定中心找苏世文,到达十一楼时被挡在了电动门外,邵长庚只好给苏世文打电话,响了几声电话被接通,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你好,我是苏医生的同事,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邵长庚说:"我是他朋友,他现在没时间?"
"苏医生正在解剖室,请您先在办公室稍等,他的办公室在11楼东面的7号房间。"
"好。"
邵长庚转身去了苏世文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是单一的白色陈设,布置得纤尘不染,或许有人留下一根头发都要成为他推理的证据,有洁癖的男人果然是可怕的。
屋里有个女人正在低头整理资料,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怔了怔,突然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邵长庚愣了一下,认出对方后,才表情平静地说:"好久不见,林彤。"
他对人一向很有礼貌,哪怕对方正挥着斧头剁猪肉。可林彤这个女人比剁猪肉可怕多了,学法医的女人,能对着惨烈死亡血肉模糊的尸体面不改色地进食。
大一那年,在某次化妆舞会上,林彤对邵长庚一见钟情,从此开始穷追猛打。邵长庚一直不为所动,他拒绝林彤的理由是:"我是医生,你是法医,我们两个在一起没有前途。"
林彤说:"怎么会,都是医生才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邵长庚说:"我不希望在任何时间都要谈论病例。"
林彤说:"没关系,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想讨论哲学也可以。"
邵长庚说:"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不合适。"
林彤说:"没关系,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邵长庚说:"我的意思是,性别不合适。"
林彤张大嘴巴:"啊?"
邵长庚抬头看她,面带笑容,非常绅士地说:"很抱歉,我喜欢的是男人。"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后来邵长庚带着安菲出国留学的新闻轰动一时,林彤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她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的侮辱,因此给邵长庚发了一通邮件大骂他卑鄙,看她那一句三个感叹号的激烈情绪,邵长庚甚至担心这丫头一时冲动飞到英国来把他剁成肉酱。
后来两人也失去联系,只是邵长庚拒绝林彤的经典理由却在医学院广为流传,并被许多男同胞效仿,于是,医学院的女生们在听到对方以"我喜欢男人"来拒绝的时候,都会淡定地说"没事我去变性"。
此时再次见到林彤,她看着自己的表情居然还有些愤怒。
邵长庚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辜,他这么正直的人,怎么会对喜欢自己的女生说谎?他明明是尊重对方才说了真话啊。他拒绝了她,她才能找到给她幸福的人不是吗?
然而林彤显然不这么想,冷着脸瞪他一眼,"邵先生,你在这儿慢慢等吧。"
踩着高跟鞋翩然离去,一杯水都不给他倒。
邵长庚耸耸肩,只好自己起身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坐在沙发上等苏世文。
等得无聊,随手拿过办公桌上的相框来看,发现照片里是很多年前还是大学生的苏维,冲镜头笑得很灿烂,伸手摸头的动作有些呆呆的傻气。
——这个恋兄情节严重的家伙居然把他哥哥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
——或者对他来说,这张照片最能刺激他的交感神经?
等了好久,苏世文还不见踪影,邵长庚想,林彤一定没有把他来访的事情告诉苏世文。
唉,女人无聊的报复。明明他没错不是吗?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解剖完尸体的苏世文才出现在办公室,款步走到邵长庚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邵长庚微笑,"对我来说,你并不是别人。"
苏世文双手环抱胸前,沉默地看着他。
"不要用那种目光看我,我会认为你正在对我体内的脏器进行解剖。"邵长庚把相框交回他手中,又指指照片里的人,"你哥哥挺可爱,至少比你可爱得多。"
苏世文扬眉,"你来多久了?"
"一个小时。"
"哦?"顿了顿,"怎么没人通知我?"
邵长庚无奈,"我遇见了林彤。"
苏世文了然地点点头,"说吧,找我什么事?"
邵长庚正色道:"前天电话里提过,我需要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帮我和我儿子做一下亲子鉴定。"
"请说你真正的目的。"
"做完鉴定你就知道了。"
苏世文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表示答应。
邵长庚从口袋里拿出了两个无菌试管递给苏世文:"这里分别是我和邵荣的头发。"
——小邵荣并不知道,他爸爸居然趁着他趴在怀里哭的时候,偷偷拔了他几根头发。
苏世文说:"邵荣遇到你这个爸爸真是倒霉。"
邵长庚微笑,"怎么会,他很喜欢我的。"
苏世文没理他,拿着试管走到了亲子鉴定的实验室。
此时已过了下班时间,这里并没有外人。苏世文把邵荣的头发放入仪器进行分析,白大衣、头顶的日光灯、银边眼镜形成了完美的色调统一,处于工作状态的苏世文,完全是个面无表情的冰山,若不是他还有呼吸和温度,邵长庚几乎要惊叹他是从停尸房里爬出来的。
过了片刻,基因分析的结果显示在屏幕上。
"这基因图谱,似乎有些眼熟。"苏世文说。
邵长庚正经道:"法医认为眼熟可不是什么好事,别告诉我我家小荣跟什么犯罪分子有关。你好好想想,在哪见过?"
苏世文陷入了回忆之中,他的确在哪里见过这样相似的图谱,可是从他这里鉴定过的基因实在太多,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见过。
"抱歉,想不起来。"苏世文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调出基因库来做对比。不过基因库的数目太庞大,需要一定的时间。"
邵长庚摇头,"不必了。"
苏世文点点头,又放入邵长庚的头发进行鉴定。
片刻后结果出现,苏世文惊讶了一下,回头说:"你们两人的二十三对染色体之中,有十对以上完全不匹配,这证明你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血缘关系。"
邵长庚没反应。
苏世文皱眉,"你对这个消息似乎并不吃惊?"
邵长庚微微一笑:"我很满意这个结果。他如果是我的儿子,颠覆的不仅是我的人生观,还有整个医学遗传学。"
苏世文疑惑,"既然你早就知道,还做什么鉴定?"
"我想请你把Not match 改成match。"
"不可能。"苏世文神色严肃,"修改鉴定结果是违法行为,你想让我的法医执照被吊销?"
邵长庚又从口袋里拿出两个无菌试管,"你要做的只是重新做一次鉴定,再出一份正式的鉴定报告,刚才的鉴定只是我弄错标本造成的失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苏世文沉默。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世文,其实我完全可以在刚才就拿出这两份假标本给你,那样你就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我之所以拿真的给你,是因为,我不想利用你对我的信任骗你。"
苏世文略有动容,"但是,你却让我帮你骗别人。"
"我保证这件事不会有第三者知道,如果真的出事,你只要说标本是我拿给你的你并不知情。我负全责。"
苏世文沉默片刻,回头看着他,"做假报告的理由呢?"
"如果我这个假爸爸没有丝毫优势,邵荣会被他舅舅接回安家。我拿这份报告,只是为了让安洛放弃接邵荣回安家的想法。"邵长庚的语气很认真,"邵荣还太小,而且他比较喜欢我。你不觉得他跟我这个爸爸一起生活比跟着他舅舅好一百倍吗?"
苏世文怀疑地看他一眼,"不觉得。"
邵长庚耸耸肩,"你的意见无所谓,邵荣觉得爸爸好就行。"
虽然苏世文并不认为邵荣的这个假爸爸是什么好人,可至少他从邵长庚的眼中看出了认真。或许邵长庚是真的想把那个孩子留在身边抚养成人。比起处处算计为争财产不择手段的安家,邵荣待在相对单纯的医生世家明显更有前途。就算他爸爸不是纯粹的好人,他还有爷爷、伯伯、姑姑一群心地善良的好亲戚。
所以,苏世文最后还是决定帮忙,默默换掉了鉴定的标本。
***
这天晚上,邵长庚带着鉴定证书和律师,开车到了安家的祖宅。
这是他跟安菲结婚以来第二次来到安家。
当年结婚的时候他曾来过一次,当时安洛站在安扬的后面乖乖叫他姐夫,转身的时候却笑得十分诡异,那样神经兮兮的少年让邵长庚心生反感,自此尽量少跟他来往,偶尔的电话里听他叫姐夫也只是忍耐着答应几句。
今天再次来到安家,看见安洛的时候却让邵长庚有些吃惊。
那个少年变了太多,以前总是躲在他哥哥身后默默无闻,如今却已成功坐上了安家掌权者的宝座,说话也不再像记忆里那样低眉垂目,此时的他,更像只取得胜利的高傲的豹子。
他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眯起眼睛微笑着:"邵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安家蓬荜生辉。"
邵长庚不喜欢他说话的腔调,皱了皱眉,"安洛,明人不说暗话。"向前几步站在他的面前,放下一份文件,"我身边这位是张律师,他手里有安菲留下的遗嘱。"接着从包里拿出亲子鉴定的报告,"这是我跟邵荣亲子鉴定的报告。"
目光迅速扫过两份文件,安洛抬头看向邵长庚,"所以?"
"我今天来的目的,只是想告诉你,邵荣是我的儿子,从今以后他会跟我一起生活,你作为他的舅舅,只有权利探望,没有权利干涉。"邵长庚微微一顿,"明白我的意思么?"
安洛目光深沉,沉默良久后,才轻笑着说:"我还想请律师改天叫你上法庭,没想到你先发夺人,这让我很是惶恐。"
邵长庚微笑道:"你不需要惶恐,邵荣从此以后不会再跟你们安家有一点经济上的纠葛,至于她妈妈留下的遗产,我会暂时封存起来等他十六岁之后转交给他。这样的处理方式,你满意吗?"
安洛摇摇头,"你考虑得那么周到,我还能有什么意见。"顿了顿,一脸诚恳地说,"实话说,若不是姐姐交代我照顾他,我真不想带个小孩在身边,整天哭哭闹闹的多头疼。你能照顾他再好不过,我想姐姐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你的。"
邵长庚点点头:"放心,我会把他照顾得很好。"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却听背后突然传来安洛带着笑的声音:"你真的相信这鉴定报告吗?现在这年头,很多东西都可以作假。"
邵长庚回头看他。
安洛耸耸肩,"我是说,万一邵荣不是你亲生的,你带他回去照顾,岂不是很亏?"
"就算不是,那又如何?"邵长庚微微一笑,"我说他是,他便是。"
这句话让安洛突然间无言以对,只好沉默地看着那个男人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11、Chapter 10
邵荣在六岁那年年末的时候终于成了邵家的孩子,他的名字也正式写入了邵家的户口簿当中。
对于邵家这个医生世家,邵荣是相当陌生的。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很不安,地上铺着华丽的地毯,屋里的家具都是木制的,沙发上连垫子都没有,看上去又硬又冷,在上面坐久了屁股一定会疼的。夸张的书柜占据了一整个墙壁,上面摆的都是厚如砖头的书籍,邵荣一个字都不认得。
这里一点也不像他跟妈妈住了多年的小别墅,没有丝毫温暖的感觉。他不能像小时候一样随便坐在地毯上打滚。邵家的屋子很整齐,很干净,邵荣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在纤尘不染的地毯上踩下一个难看的脚印。
因为害怕陌生的环境,邵荣只好躲在邵长庚的后面,紧紧抓着他的手,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面前那些陌生的人,紧张地问:"爸爸……他们是谁?"
邵长庚很耐心地介绍,"这是你爷爷。"
"爷爷?"没有见过,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
"乖,问爷爷好。"
"哦。"邵荣点点头,从邵长庚身后露出个脑袋来,"爷爷好。"
邵长庚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耐心地介绍,"这是奶奶,大伯父,大伯母,这位是小姑姑,这是你堂哥邵辰。"
邵荣一个一个问好,最后停在了邵辰的面前。
他显然对邵辰最感兴趣,因为那是跟他一样的小孩子,比他高半个头,正冷着脸凶巴巴地瞪着他。
邵荣好奇地抬头看他,"邵辰哥哥好。"
"不好。"邵辰说。
"为什么不好?"
"我不想见到你!他们一听你要来都给你准备礼物!我想要的机器人我爸爸不给我买,却给你买!"
邵荣愣了愣,歪头想想,又回头拉了拉邵长庚的袖子,"爸爸,我不要了,给他吧。"接着又走到邵辰面前,"哥哥不要讨厌我。"
邵辰瞪眼:"更讨厌!"
"为什么讨厌?"
邵辰撇撇嘴,不说话。
邵荣继续问,"哥哥,为什么讨厌?"
"你好烦啊!"邵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邵荣有些委屈,回到爸爸身边扯扯他的袖子,"爸爸,他为什么讨厌我?"
邵长庚微笑着捏捏他的脸蛋,"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哦。"邵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没关系的,他讨厌你,你也讨厌他就好了。"邵长庚说。
"是这样吗?"邵荣很疑惑。
父子二人奇怪的对话被邵安国听见,不由得大皱眉头,"长庚,你怎么能这么教育孩子?"
邵长庚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的,孩子们小时候吵得越厉害,长大感情就越好。"
从那天开始,邵家多了一个叫邵荣的小家伙,邵辰多了一个弟弟,邵长庚多了一个儿子。
而对邵荣来说,他并不需要这么多的亲戚,他更喜欢单独跟爸爸一起生活。
或许小时候一直跟妈妈生活在一起的缘故,在他的世界里,对"家人"这个词的理解就是爸爸和妈妈两个人,如今妈妈不在了,那么他只有爸爸一个亲人。
其他的爷爷、奶奶、伯伯、姑姑,那都是些什么人啊,他见都没有见过,为什么要喜欢他们?
邵荣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么多人的大家庭里生活。
他甚至有些不高兴。因为爸爸回家之后,对那些陌生的人都很好,尤其是对邵辰特别好,自己有的礼物,邵辰也有一模一样的一份。
以前爸爸只给自己一个人买,现在为什么要跟邵辰分享?
于是,邵荣真的开始讨厌邵辰了。
因为邵长庚的归来,邵家这一晚的饭菜特别的丰盛,凉菜、热菜、煲汤、甜点,摆满了整整一桌,还有很多邵荣没有见过的海鲜。
餐桌非常大,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邵荣坐在爸爸旁边,胳膊太短,很多菜够不着,又因为怕生,不敢站起来去夹,只好眼巴巴地盯着远处形状奇怪的贝壳,默默吞着口水。
邵长庚见这孩子睁大眼睛盯着贝壳又不敢去夹的模样还挺可爱的,忍不住微微一笑,摸摸邵荣的头说:"想吃什么跟爸爸说。"
邵荣指了指远处的贝壳,"我想吃那个。"
邵欣瑜非常喜欢这个小侄子,听见这话赶忙殷勤地夹过来几个贝壳往邵荣碗里放,邵荣却把碗递给邵长庚,小声说:"爸爸给我夹。"
邵欣瑜的满腔热情被小孩拒绝,只好尴尬地咳嗽一声,转移方向把贝壳放到大侄子邵辰的碗里,没料邵辰又把贝壳倒回她碗里,一脸正经地说:"我不要姑姑夹过来的东西,筷子上有姑姑的口水,这样不卫生!"
邵欣瑜郁闷,只好自己吃了,一边抱怨,"小孩子真不懂事。"
邵长庚并不理会妹妹的抱怨,自顾自给邵荣夹了一碗吃的放在他面前。
邵荣夹起一只贝壳仔细观察了半晌,才小声问:"爸爸,这个怎么吃?"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把贝壳夹过来剥开,"来,吃这一部分。"把中间的肉用筷子夹出来,顺手喂到他的嘴边。
邵荣乖乖张开嘴,吃掉,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爸爸,这个好吃。"
"嗯,好吃就多吃几个。"
邵长庚继续给他剥贝壳来喂,看得一桌人大跌眼镜。
尤其是邵欣瑜,她从来没见过二哥这么温柔的样子,不由看得呆住,夹起来的东西砰的一声掉到盘子里,水花四溅,被邵安国教训:"欣瑜,女孩子吃饭别这么粗鲁。"
邵辰附和:"就是,姑姑这么粗鲁一定嫁不出去。"
邵荣并不理会这群人奇怪的对话,专心坐在旁边看他爸爸剥贝壳,看了两次自己也学会了,于是拿起来剥了一个,也学模学样地夹起来,喂到邵长庚的嘴边,"爸爸,你也吃。"
邵长庚配合地张开嘴,微笑着说:"嗯,谢谢小荣。"
父子两人肉麻的喂食场面看得其他人一愣一愣的。
不过,邵长庚原本冷淡的个性在有了儿子之后能稍微变温暖一点倒也不是件坏事,所以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打扰他们之间难得的父子温情。
在邵长庚又一次剥了只虾放到邵荣碗里的时候,邵辰终于看不过去了,撇着嘴说:"二叔,你们恶心死了。喂来喂去的手上全是细菌,好脏啊!"
邵长庚见大家都在看自己,也觉得在家人面前太宠着邵荣不太好,于是笑了笑,在邵荣耳边低声说:"小荣学会怎么剥了,自己吃,好不好?"
"好。"邵荣虽然乖乖点着头,心里却更讨厌邵辰了。
爸爸喂我吃的,我都没嫌脏,你管什么闲事啊,讨厌的邵辰哥哥!
***
晚饭过后,邵欣瑜把邵荣带到了楼上的卧室。
这卧室是她专门为小侄子准备的,处处充满了"姑姑的爱心",墙上的墙纸是时下最流行的机器猫,床上铺的床单印着可爱的嘻哈猴,地毯是纯白色的看上去像雪地,墙角还放着好多娃娃,完全是充满了童趣的世界。
可惜邵欣瑜忘了问题的关键——
邵荣是个男孩子,并不喜欢长头发蓝眼睛的洋娃娃。
邵荣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小声说:"姑姑,我可以不睡这里吗?"
邵欣瑜很有爱心地说:"这是我专门给你布置的卧室,床很软的,乖,以后你就在这里睡,有这么多布娃娃陪着你,多好啊。"
邵荣看着角落里大中小三个布娃娃,半晌没说话。等邵欣瑜转身要走的时候,邵荣才扭头问:"姑姑,我爸爸的房间在哪里?"
邵欣瑜说:"就在前面拐弯左手边。"
邵荣躺在床上一直都睡不着,他总觉的屋里那几个布娃娃的蓝眼睛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光,好像在盯着他似的。用被子蒙住头还是没有睡意,总是想起那天晚上妈妈冰冷僵硬的身体和惨白的脸。
邵荣有些害怕,掀开被子,光着脚快速跑到拐弯处左手边的卧室。
邵长庚刚要躺下睡觉,就见门被推开,小邵荣像是被狼追一样飞快地跑了过来,扑到他的怀里说:"爸爸我害怕。"
邵长庚皱眉,"怎么了?"
"我不要一个人睡,那个屋子好冷。"邵荣脸色苍白,嘴唇也在轻轻发着抖,"我看见妈妈了。"
"妈妈?"邵长庚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这孩子一定是在他妈妈去世那晚坐了一整夜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才会害怕一个人独处。
邵长庚想,男孩子胆小并不是好事,可邵荣现在还小,给他讲道理也行不通,长大以后自然会慢慢好起来。见他脸色苍白的模样实在可怜,邵长庚便掀开被子,把他抱了进来,柔声说:"别怕,跟爸爸睡。"伸出双臂把他拥进了怀里,一边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安慰着他。
邵荣的情绪这才平静了些,像只小猫一样缩在邵长庚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爸爸的腰,这样让他觉得安心和温暖。
那天晚上邵荣睡得很好,没有做任何的噩梦。自从妈妈去世以来,他从来没睡得这么安心过。
早上起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就见邵长庚正对着他微笑,低声问:"睡得好吗?"
邵荣点点头,"嗯。"接着又拉住邵长庚的手,"爸爸,我以后可不可以每天都跟你睡,我不要睡姑姑给我的房间,那个房间太可怕了。"
邵长庚轻轻摸摸他的头,"好,你喜欢怎样就怎样。"
邵荣走出卧室的时候正好遇上从卫生间出来的邵辰,邵辰瞪了他一眼,说:"这么大的小孩还跟爸爸一起睡,羞不羞啊!"
邵荣涨红了脸,小声反驳:"要你管。"
邵辰瞪眼,"长不大的小宝宝,吃东西还要爸爸喂,要不要洗脸也叫你爸爸帮忙啊?"
"……"邵荣咬住嘴唇不说话。
邵辰继续乘胜追击,一脸骄傲的表情,"我从三岁开始就自己睡了,六岁的时候都能自己做饭吃了,哪像你,什么都不会,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教训完弟弟,充分满足了身为哥哥的自豪感之后,邵辰绕着他走过去,帅气地挥挥手,"小宝宝再见。"
邵荣垂着头,紧紧攥住了手指。
邵长庚从卧室出来,就见邵荣眼睛红红的,忍不住问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邵荣低下头,"……没有。"
邵长庚伸出拇指抬起他的下巴,"乖,告诉爸爸,谁欺负你了?"
邵荣眼泪汪汪的说:"邵辰哥哥,他骂我是长不大的小宝宝,还说我不能跟爸爸一起睡,会被人笑话。"
"哦。"邵长庚忍着笑,"别难过了,你邵辰哥哥说话一直这么刻薄,别跟那种坏小孩计较。"
"可是,他说他三岁的时候就自己睡,六岁还会做饭。"
"他在吹牛而已,他五岁还尿床呢。"
邵荣很惊讶:"真的?"
"不骗你。"
邵荣这才开心起来,"我从来不尿床。"
"嗯,所以你比他乖。"
邵荣的心情这下真的变好了。
这只是早上的一点小插曲,却让邵长庚开始再次考虑搬出去住的事。
他本来想,邵荣这么小就失去妈妈,生活在这样热闹的大家庭中才能更多的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可如今看来,在大家庭里生活,也有非常多的不便之处。
邵长庚教育孩子的理念跟父亲邵安国完全不同,他不希望自己教育邵荣的时候有别人在旁指手画脚。他认为孩子该保持天性,自然成长,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不是应该做的事。
比如现在,邵荣想跟他一起睡,那就一起睡好了,可邵家人一定会认为:"小孩六岁就应该独立睡一间房,并且学着自己做饭吃。七岁就应该去上学,并且认真读书拿到好成绩。父母不应该太宠着孩子那样会把他们宠坏。"
他们的观念里,有太多的"应该"和"不应该"。
可邵长庚更希望,他的邵荣能够自由、快乐地长大。
12、Chapter 11
邵长庚正式搬出邵家,是在邵荣七岁那年的春天。
那一年,安平医院扩建的外科大楼正好顺利完工,之前因为年代久远而略显落后的手术室也全部搬进了新大楼,硬件设备很快就赶上了国内的一流水平。邵安国因为身体原因决定提前选出院长继承人,继承人到底花落谁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八卦的热门话题。
邵家长子邵昌平当时已是血液科的主任,经验丰富,为人温和,可他整天只知道埋头研究病例,对其余事物不闻不问,似乎不适合当一个领导者。
而关于次子邵长庚,医院里只流传着他的传说。据说他从小就是个天才儿童,在英国学业压力繁重的情况下顺利拿到了MD和MBA的双学位,妻子去世后就回到国内,独自一人带着儿子一起生活。
年轻英俊、才华横溢的单身父亲,这是人们对他最初的印象。
如所有人预料的一样,在年初的总结大会上,邵安国正式向医院管理组的元老们引见了二儿子邵长庚。留学归来的青年才俊,礼貌的微笑和风度翩翩的谈吐,很快就让诸多长辈们心生好感。
安平医院是私立医院,在经济上依靠许多股东的支持,邵长庚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选举院长的会议上居然赢得了全票通过的支持率。
七月中旬,邵安国正式退位,由邵长庚接任院长。
医院里对于这位突然回国接任院长的年轻人颇多非议,毕竟他太年轻了,二十多岁就当上院长自然没法让人信服。
可邵长庚并不担心这些,上任之后立即在医院进行大范围的改革,他认为,如今安平医院陈旧的管理模式早已跟不上时代的潮流。
简化病历系统,成立全新的器官移植中心和心血管医学部,把各部门的精英人才集中起来,大大提高医院的知名度,同时破格选用大批年轻的人才担任各科骨干,苏维也因此而成了小儿外科最年轻的副主任。
邵长庚不愧是学过管理的人,安平医院在他的带领下很快就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位年轻的院长也终于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然而,关于他的儿子,却一直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除了苏维,没有人见过那个孩子,人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邵长庚好像在藏宝贝一样,把儿子悄悄地藏了起来,保护得密不透风。
邵荣那时候已经在读一年级。
邵长庚特意选了一个环境清净交通方便的小区作为父子二人的新家。
刚搬到家里的时候,邵荣非常高兴。这个家的装修温暖而自由,他可以脱了鞋子在地毯上乱跑不用担心有人骂他,沙发很宽完全可以躺在上面看动画,卫生间放毛巾的地方他随便伸手就能够着,爸爸卧室里的床也很大,他能在上面翻好几个跟头不掉下来。
更重要的是,书房里大大的书柜中除了放爸爸那些厚如转头的医学书籍之外,还专门空出两个格子给他用,摆满了各种儿童书籍,有配上彩图的名著,还有十万个为什么、安徒生童话等等少儿读物。
这样贴心的爸爸让邵荣非常感动,他真的喜欢极了爸爸,也喜欢极了他们的新家。
这一年一直很忙,父子两人只有在每天下班的时候才有短暂的相处时间,而那段时间却是邵荣一整天里最快乐的时光。尤其是爸爸闲下来,搂着他在床上讲故事的时候,爸爸的声音低沉温柔,从他口中说出的故事,哪怕再简单,也让邵荣听得津津有味回味无穷。
邵荣很懂事,爸爸在书房忙的时候他就乖乖坐在旁边看故事书,有时候实在困得不行,眼皮打架却还强撑着不去睡,非要等爸爸一起。邵长庚无奈,只好把半睡半醒的他抱回卧室。邵荣被他的动作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说:"爸爸快睡,熬夜不好的。"邵长庚便微笑着躺在他身边,把他搂进怀里。邵荣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邵荣似乎太依赖爸爸了。
太过依赖爸爸对孩子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邵长庚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懒得仔细去思考。他只知道,他喜欢这种依赖。他喜欢邵荣每天等他一起睡,喜欢邵荣在他下班的时候冲过来扑到他怀里高兴地喊"爸爸回来了",也喜欢邵荣总是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关心他说"爸爸要多穿点衣服""爸爸早点睡"。
属于小孩子的单纯的关心,让他觉得心里充满了暖意。
***
年末的时候,医院里又是隆重的年终大会,除了总结一年来的工作情况,还要给各个科室评分,颁发种种奖项。各种饭局不断,会议接二连三,邵长庚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连圣诞节都没能抽出时间跟邵荣一起过。
12月31号的晚上,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就把整个城市装点得银装素裹。
邵长庚在手术室待了一整天,并不知道外面在下雪。因为病人腹部的动脉瘤位置特殊,手术风险很高,难度也相当大,请了血管外科的专家过来做一助,加上几位经验老道的教授一起上台,整整做了八个小时才完成。
做完手术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天气也变得非常冷,邵长庚皱眉拢了拢白大衣的衣领,想回办公室换外套下班,却在住院部遇到了一群人拿着鲜花水果站在门口当门神。
"怎么做了这么久,等得我腿都断了,还没做完啊!""会不会出了问题?""谁做的手术啊这么慢!""据说是邵院长亲自做。""邵院长?你是说那个邵长庚吗?他还不到三十岁,做手术能放心么?"
一群人唧唧喳喳议论个不停,邵长庚知道他们一定是来探望他那位VIP病人的。那个病人据说是某地方的官员,指名让邵长庚亲自主刀,邵长庚虽然不喜欢这一类"大牌"病人,可表面上还必须跟他们客气。
不过此刻,看着过道里吵个不停如同在菜市场砍价的这群人,他的耐心已经快消磨殆尽了。
"你们是来探望周先生的?"邵长庚皱眉问道。
有人点头答应,"是啊,医生,他手术做完了吗?"
"周先生的手术很成功,现在还待在麻醉复苏室,很快就可以醒来。"邵长庚走上前去,目光淡淡地扫过人群,"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是每天上午十点到十二点,下午三点到五点。现在是晚上八点钟,医生也要下班休息。"见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邵长庚便微微笑了笑说,"请各位尽快离开,以免影响医院的秩序。"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双手环抱胸前,大有"我要目送你们离开"的架势。虽然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却十分锐利,笑得人脊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寒毛。
"需要我重复吗?"邵长庚微笑着问。
"呃,对不起!医生,我们明天再来!"一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迅速往电梯赶去。
邵长庚这才敛住笑容,转身往病区走。
护长陈丹正在办公台整理资料,看见他过来,笑着说:"还是你厉害,我赶他们好几次都赶不走,真是一群牛皮糖。"
邵长庚笑笑,"还不下班?"
"这就下班了。"
"顺路送你吧,外面下雪。"
"好啊,谢谢你。"
邵长庚很喜欢陈丹这位护长洒脱的性格,工作中有这样称心的伙伴实属难得,顺路送她不过是同事之谊,却没料拐弯往她家走时居然遇到了大雪之后的塞车。
两人被堵在街道上,街上排了一条长龙,车灯如同连成一条蜿蜒的河流,前前后后望不到尽头。邵长庚急着回家陪邵荣过新年,新年礼物都准备好了,却没料如此倒霉居然遇到堵车。
他频繁看表的动作终于引起了陈丹的注意,忍不住问:"邵医生,你有急事吗?"
邵长庚轻轻皱眉,"我想回家陪我儿子过新年。"
"哦。"陈丹点点头,"这边交通平时就很拥挤,今天这情况,看样子至少要堵半个小时。要不……你先打电话回家跟孩子说一声。"
邵长庚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回家,却发现家里的电话一直在响,却无人接听。
——邵荣不在家?
这么冷的大雪天,他不在家,还能去哪里?
心里顿时一凉,握住手机的手指也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他会不会在哪里滑倒摔坏了?又或者在街上迷路了?甚至是被人给绑走了?
邵长庚越想越想是着急,他绝不允许邵荣出任何的意外。
强迫自己迅速地冷静下来,邵长庚解开安全带,扭头对陈丹说:"小陈,麻烦你把我的车开回你家,我有点急事,先走回去。"
"呃,邵医生……带伞……"陈丹还没来得及说完,邵长庚已经开门下车,迅速冲入了茫茫大雪之中。
邵长庚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打电话给学校的老师,老师说邵荣放学后就自己回家了。邵长庚快步走到家中,却发现屋内一片黑暗,根本没有邵荣的踪影。
他到底去了哪里?!
邵长庚不顾身上沾满的落雪,再次出门,沿着学校到家的路慢慢找,一家店一家店耐心地问,越问越是失望,因为根本没人见过那个孩子。
雪越下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商店渐渐打烊关门,可还是没有任何关于邵荣的消息。
13、Chapter 12
邵长庚在大街上找了邵荣整整两个小时,落在肩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头发上的雪因为呼出的热气而融化了,顺着发梢滑进衣领里冰凉刺骨。
他想,邵荣一定是上天带到他身边故意捉弄他的。否则,他怎么会因为那个孩子而改变那么多?放在以前,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冒着大雪在街上漫无目的找人的场景。
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
不管是医院里扰乱秩序的家属,还是令人心情低落的大雪天气,还有邵荣的失踪……接二连三的事件让邵长庚的心情直接跌落到谷底。
邵长庚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往邵家赶去。
他在国内毕竟只待了一年,人脉方面完全比不上扎根在此的父亲,如果邵荣真的失踪了,父亲认识的那些警察朋友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到达邵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半了,邵长庚一进门,就闻到一阵诱人的蛋糕香气。
眼前的情景却让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邵荣正坐在餐桌旁,跟邵辰一起互相往脸上涂奶油,邵欣瑜系着围裙在旁边烤蛋糕,桌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糕点。
邵长庚沉默着走近。
或许是被一种无形的冰冷气息给吓到,正在玩闹的三人同时回过头来。
"二……二叔。"邵辰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吓得缩了缩脖子。
"爸爸!"邵荣看见邵长庚显然很开心,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邵长庚面前,想像以前一样扑到他怀里拥抱他,却发现爸爸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邵荣伸出去的手又害怕地缩了回来,有些担心地问,"爸爸,怎么了……"
邵欣瑜看见邵长庚身上被大雪盖了厚厚的一层,完全像是个活动雪人,愣了愣,才担心地问:"二哥你怎么没带伞啊,外面雪很大……"
"邵荣怎么在这?"邵长庚冷冷地打断了她。
邵欣瑜笑着说:"今天不是新年嘛,你在医院那么忙,没时间陪小荣过节,正好小辰也放假,我就去把他俩接了回来。嘿嘿,我刚学会烤蛋糕,两个小孩吃了我烤的蛋糕都说很好吃呢,二哥你要不要尝……"伸手递过去一块蛋糕,正好对上邵长庚冰冷的视线,邵欣瑜一怔,蛋糕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二哥……"。
邵长庚看着这位粗神经的妹妹,沉默良久后,才低声道:"以后接邵荣回家之前给我个电话。"
邵欣瑜终于明白了他生气的理由,小声解释道:"呃,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结果顺路去接小辰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对不起,哥。"
邵长庚没理她,转头看向邵荣:"你跟我来。"说罢便转身往二楼的卧室走。
邵荣有些害怕,站在原地不敢动。
邵长庚回头,"要我说第二遍?"
"……"邵荣委屈地看了姑姑一眼,只好垂着头乖乖跟在了邵长庚的身后。
到了卧室之后,邵长庚顺手便把房门上了锁。
邵荣听见锁门的声音,更加害怕,这样脸色冰冷目光锐利的邵长庚,让他觉得非常的陌生。爸爸以前都是微笑着跟他说话的,一直都是那么的温柔,就算做错事也不会责备他,邵荣还从来没见过爸爸生气的样子。今天的爸爸看上去好凶,好凶……
邵荣垂着脑袋慢慢后退,想往墙角里缩,却被邵长庚伸手拎住了衣领。
"还想躲?"邵长庚把邵荣提起来,脸朝下扔在床上,单手固定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朝他屁股上拍了下去。
——啪!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屋里,邵荣红着眼睛开始挣扎,"爸爸,爸爸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邵长庚沉着脸,右手一挥,啪的一声再次揍到邵荣的屁股上。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不知道……"邵荣挣扎不过,紧紧抓着床单忍痛,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我跟你说过什么?嗯?放学之后马上回家不记得了?给你的手机里第一个就是我的号码,不回家给我打个电话很难吗?不知道爸爸看见你不在家会担心,会到处找你吗?"
"我……我……我忘了嘛……"
"还敢顶嘴!"
邵长庚越说越气,他真是太宠着这孩子了,做事不分轻重,他在大街上心急如焚找了两个小时,这臭小孩居然高高兴兴在爷爷家里吃蛋糕!
啪啪啪几个巴掌落下,邵荣终于忍不住哭着求饶,"爸爸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呜呜……疼……"
邵长庚停下动作,扬了扬眉,"知道错了?"
邵荣迅速点头,"知道错了。"
邵长庚问:"错在哪?"
"我不该跟姑姑回家不给爸爸打电话,让爸爸到处找我……"
"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呜呜……不敢了。"
邵长庚这才稍微消了气,把邵荣的身体翻过来,就见他一张脸上满是泪水,加上刚才被邵辰涂了奶油,泪水和奶油混合在一起让整张脸看上去可笑无比,像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
邵荣还在抽泣着,用手背抹眼泪,越抹越脏。
邵长庚皱眉:"去洗脸。"
邵荣垂下头,慢慢挪到卫生间去洗脸,洗了很久都不出来。
邵长庚沉着脸去卫生间看他,就见他正缩在墙角,手里抓着个毛巾,呜呜呜哭得非常难过。
看着他那委屈的模样,邵长庚突然有一点儿内疚。
——刚才太生气,下手似乎稍微重了点?
——不过,比起小时候老爸拿棍子抽他,已经轻了很多很多不是吗?
收回莫名涌起的内疚感,邵长庚绷着脸说:"干什么?躲在这里哭,我打你打错了吗?"
"没有。"邵荣摇摇头,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邵长庚才不会因此而心软,皱了皱眉,低声道:"洗完脸了还不出来!"
邵荣马上缩回脑袋躲去洗衣机的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爸爸要打我吗?"
看他那害怕到发抖的样子,邵长庚的声音不由得放柔了些:"不打你了。出来。"
邵荣眼巴巴地看着他:"爸爸保证不打我?"
"……"邵长庚沉默片刻,上前一步,直接把他从洗衣机旁的角落里揪出来,手臂一伸打横抱起,冷着脸道,"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跟我讲条件!"
邵荣没说话,窝在他的怀里用手护着头,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他爸爸一巴掌下来打他的脸。
邵长庚并没有打他的脸,而是把他送到那间小卧室里,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冷冷说道:"睡吧,以后别给我犯同样的错误。"然后转身走开。
邵长庚认为,小孩子犯了错误就该给他们一点教训,光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以前一直对邵荣很宽容温柔,是因为心疼他幼年丧母,又懂事可爱,所以才不太骂他,大部分事情都由着他的性子。可今天这种原则性的错误,必须要用强力手段纠正,绝对不能再犯。
邵长庚教训完儿子,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开门却见邵欣瑜和邵辰在门口探头探脑。
邵长庚皱眉:"你们在干什么?"
邵欣瑜尴尬地挠挠头,"没……没什么。"
"今天太晚了,我跟邵荣就在这里睡,不回去了。"邵长庚说完便走进自己的卧室,顺手关上了门。
邵辰这才吐了吐舌头,说:"姑姑,二叔刚才真的在打邵荣吗?"
邵欣瑜严肃地点点头。
邵辰缩了缩肩膀,"二叔生气的样子好可怕啊,好凶……"
正在说,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邵长庚站在门口微笑,"小辰,还不去睡?"
邵辰看了他一眼,迅速飞下楼去,动作敏捷地就跟躲避病毒一样,邵欣瑜也一遛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邵长庚这才收回笑容,冷着脸锁上了门。
***
躺在床上却良久都没有睡意,邵长庚突然有些担心,刚才真是气急了,打邵荣的时候太过用力,不知道会不会给小孩儿造成心理阴影。
虽然父母揍孩子是天经地义,他自己小时候也被邵安国揍过无数次,可是,邵荣的性格本来就比较安静,有什么话喜欢埋在心里,自从妈妈去世之后,他更是很少跟陌生人说话,只是在自己面前稍微活泼一些,如果因此而让他对爸爸心生畏惧那就不好了。
想到刚才邵荣在厕所里躲自己的场景,邵长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还是去看看他吧。
邵长庚起身走到隔壁的卧室,推开门,借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可以看见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山丘,邵荣用被子把自己整个给蒙了起来。
邵长庚打开灯,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就见邵荣红着眼睛缩成一团,咬着嘴唇,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邵长庚心里一软,坐到他的床边,用拇指轻轻擦掉他脸上未干的泪水,低声问道:"爸爸打你,让你很委屈吗?"
邵荣摇了摇头。
"那你难过什么?"
邵荣小声说:"爸爸对我那么好,我却惹爸爸生气,害爸爸在雪里走了那么久……"
邵长庚愣了愣,心里不禁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这孩子不但没有憎恨爸爸揍他,反而责怪自己惹爸爸生气。是他……太在意爸爸的缘故吧?
"爸爸,我以后不会犯错了。"邵荣轻轻抓住邵长庚的手,"爸爸别生气了。"
放在自己掌心里的小手,那么的柔软,抓住爸爸的手指轻轻摇晃着的动作,像是宠物在讨好主人一般,再对上他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邵长庚瞬间心软了。
忍不住轻轻俯□把邵荣抱起来,放柔了声音,"好,爸爸不生气了。"
邵荣搂住爸爸的脖子,小声问:"真的吗?"
邵长庚点点头,"真的。"
把邵荣抱回自己的卧室,邵长庚让他趴在床上,邵荣害怕地缩了缩身体,却听邵长庚低声说:"别怕,爸爸看你伤得重不重。"
脱下裤子,只见小邵荣的整个臀部都红肿了起来,上面印满了鲜明的手指印。
——自己刚才真是太凶残了,把孩子打成这样。
邵长庚看着邵荣屁股红肿的惨状,忍不住开始轻度的自责。
轻轻碰了一下受伤的地方,邵荣马上害怕地缩了起来。这一定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吧?邵长庚心疼地问道:"还疼么?"
邵荣拼命摇头:"不疼。"
"说实话。"
"疼……"可怜兮兮的声音,听得出是真的很疼。
"乖,爸爸去给你拿药。"邵长庚轻轻笑了笑,转身去楼下找药箱,正好遇上去洗手间的大哥,邵昌平见他拿着药箱,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邵荣伤得很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邵长庚无语,难道在他们心里自己是个暴君?揍邵荣一顿能把他揍去医院?
"邵荣这孩子比我家邵辰乖了不知多少倍,你也别对他太严格了,毕竟他还小。"邵昌平苦口婆心地劝道。
邵长庚笑了笑,"我知道轻重,他不会有事的。"
邵昌平点点头,"那就好。"
回到楼上时,见邵荣还趴在床上,显然是屁股太疼了,趴着会比较舒服的缘故。
邵长庚走到床边坐下,让邵荣趴在自己的怀里,拿出外用的消肿药膏,用食指沾上,轻轻涂抹在伤处。
感觉到身后的冰凉,邵荣一动都不敢动,虽然不知道爸爸在涂什么,可爸爸是医生,他相信爸爸涂的药膏一定能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忍耐着不适感,直到爸爸把药涂完,邵荣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问:"完了吗爸爸?"
邵长庚微笑,"嗯。"
邵荣赶紧把裤子穿好,从床上爬起来钻进被窝里。
邵长庚也掀开被子上床,顺手搂住邵荣,让他趴在自己的怀里,低声说:"这样趴着睡会舒服些。"
邵荣趴在他的胸口,睁着眼睛近距离看他,似乎并没有睡意。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说:"你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爸爸还以为你出事了,很着急。今天打你,只是因为太担心你了,知道么?"
"嗯……"邵荣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轻轻点了点。
"以后去哪里要让爸爸知道。爸爸只有你一个宝贝,不想你出事,记住了吗?"
"记住了。"邵荣乖乖点头。
邵长庚微微一笑,亲了亲邵荣的额头,"乖,爸爸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邵荣认真地说:"我也不会再惹爸爸生气了。"
"好,我们约定。"
邵荣伸出小拇指,"爸爸,拉钩。"
邵长庚也配合地伸出小拇指,跟他小小的手指头拉了一下,算是约定的仪式。
完成仪式之后,邵荣才打了个呵欠,说:"爸爸,我好像困了。"
"嗯,睡吧。"
邵荣点点头,想了想,又凑过来亲了亲爸爸的脸颊,"爸爸晚安。
14、Chapter 13
——他们之间单纯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邵长庚每每回想起来,都找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是他在机场混在人群里殷切地期盼他归来的那一刻?还是他坐在书桌前认真地拿着笔给他写信的那一刻?
那样单纯清隽的少年,真的是他一手带大的邵荣?
【第三集:成长与改变】
Chapter 13
自从那个难忘的新年过后,邵长庚和邵荣之间的感情似乎变得更加亲密无间。
邵长庚再也没有打过邵荣,如他所说,邵荣是他唯一的宝贝,他应该疼邵荣,他乐意宠着邵荣,他愿意给邵荣一个没有风雨的臂弯,一份衣食无忧的生活。
邵荣想要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开口,只要眼神中流露出一点喜欢,邵长庚都会马上买回来把东西送给他。
——他喜欢看见那个孩子开心的笑脸。
邵荣自小穿的衣服、鞋子,全都是邵长庚亲自挑选的。就连书包、文具盒这种小物件,邵长庚也要亲自给他买。
苏世文常取笑他说:"你是在养儿子,还是在玩养成游戏?"
邵长庚并不在意苏世文的调侃,他只做自认为正确的决定。
父子之间一直这样亲密,感情好得甚至令人嫉妒。
真正意识到这种相处模式的危险,是在邵荣上了高中之后。
自从接任院长以来,邵长庚的生活非常的忙碌,跟邵荣的相处时间也越来越少,留在记忆里最多的,或许就是他扑到自己的怀里,声音清脆地叫着爸爸的场面。
然而时光匆匆,岁月荏苒。
邵荣的童年一晃而过,当年那个乖巧的小孩正在迅速地长大,身体飞快拔高,双腿变得笔直而修长,如墨般的黑发和白皙的肤色相辅相成,小小年纪,已经展现出属于他父母最优秀的遗传基因。
他长得并不像安菲,或许更像他的亲生父亲。
爱穿白色的少年身上似乎总有种清冷的气质,加上他个性安静不爱说话,给人的印象就很冷淡,不易接近。
可是邵长庚十分了解这个儿子,邵荣的性格并不像表面那么冷,他只是怕生,不爱跟陌生人交谈。自小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环境,加上童年妈妈的死留下的心理阴影,这些都造成了他在交际方面的被动,不多话的邵荣只有在爸爸的面前才会稍微放松地微笑起来。
——那样发自内心的笑容非常好看。
邵长庚每每看见邵荣,都要忍不住惊叹,这样清隽漂亮的少年,真的是当年趴在自己怀里抹眼泪的邵荣?
邵荣十五岁时,身高已经到了邵长庚的肩头。他读书很认真,所以邵长庚从来没操心过他的成绩,他中考的成绩超过了本市重点中学的录取线八十分之多,这也意味着他可以随意选择学校。
那是个周末的傍晚,邵长庚正靠在沙发上看报纸,邵荣突然慢慢挪了过来,垂着头坐到了他的旁边。
他肯定有事情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邵长庚觉得好笑,故意不去理他,继续看自己的报纸。
邵荣在旁边默默坐了很久,他以为爸爸会开口问他"找我有事吗?"然后他就可以接话 ,可爸爸居然不理他,甚至到后来直接闭上眼睛睡觉,完全把他当透明……
沉默好久之后,见邵长庚还不理自己,邵荣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叫道:"爸爸。"
邵长庚睁开眼皮瞄了他一眼。
邵荣小声说:"我有事想跟你说。"
"嗯。"邵长庚淡淡应道。
邵荣犹豫了一下,才说:"书房旁边不是空了一间卧室吗?呃,我想以后单独睡那个房间。"
"哦。"邵长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我的床不够大,挤不下你了?"
邵荣摇摇头,认真地说:"不是。是我晚上要做功课,会影响到你。"
邵长庚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不怕你影响。"
"爸爸……"
"你说谎的时候总是习惯把手指交叉在一起,对不对?"
邵荣低头一看,双手果然交叉在一起,赶忙红着脸把手分开,不说话了。
邵长庚坐起身来,看着他问:"跟爸爸说,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邵荣避开他的视线,"我已经长大了,所以,不方便跟你一起睡……"
邵长庚了然,"哦,你是怕弄脏我的床单吗?"
"……爸爸!"邵荣猛然涨红了脸。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羞什么,你这个年纪有生理反应是很正常的。放在古代,十四五岁的少年都可以结婚生孩子了。"
"……"邵荣垂下头。
"对了,我想我应该教教你这方面的知识。"邵长庚站起身来,转身往书房走。
邵荣有些慌,"爸爸你干什么?"
"找些资料给你看。"
邵长庚很快就从书房找来了几张光盘,一张张摆在邵荣的面前,"这一张是生理学的教学资料,详细介绍了男性生殖系统的结构,以及精子的产生过程。"
"……"
"这一张是色-情动画片,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能看尺度太大的,先拿这种口味清淡的解解馋。等看腻了再找爸爸要,爸爸有很多珍藏。"
"……"
"对了,你现在会用手DIY吗?如果不会,我可以教你。"
"……"
"会还是不会?"
"……我……我去写作业。"
邵荣腾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红着脸落荒而逃。
邵长庚无奈地耸耸肩,朝着他的背影说:"有我这样开明的爸爸,你应该觉得幸运才是啊,跑什么?"
也不知邵荣听没听到这句话,只见书房的门被他关上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邵长庚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唇角。
这个年纪的少年,尤其是男孩子,总会对"性"这个词充满好奇,却因为身体陌生的反应而害羞,甚至难以启齿。
邵长庚的观念向来很开放,他认为,作为家长应该给孩子正确的引导,避而不谈反而有可能让孩子误入歧途。所以,他很愿意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毫不吝啬地分享给邵荣。
没料到的是,邵荣在这种事上居然会这么害羞。
如此生涩的反应,让邵长庚觉得挺可爱。
也是在那一刻,邵长庚才真正的意识到,他的邵荣,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
那天晚上,邵荣果然没有来邵长庚的卧室。
邵长庚一个人睡在宽大的床上,心里稍稍有些空虚和失落,怀里少了一个柔软的人体抱枕,总觉得睡得不踏实。
原来,看着孩子长大,并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现在就要自己独自睡一间房,再过几年有了女朋友说不定就要搬出去住了。
想到总有一天邵荣会离开自己,邵长庚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邵长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隔壁的邵荣也同样失眠了。
自小就跟爸爸睡一张床,习惯了待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安心入睡,习惯了每天早上在他臂弯里醒来,听他在耳边温柔地说早安。
如今突然间改变,让邵荣觉得十分陌生。
睡在新卧室的单人床上,明明床铺很柔软,被子也很干净,可邵荣还是觉得很不习惯。仰着睡,侧身睡,趴着睡,翻来覆去总是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半夜的时候甚至会觉得冷。
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必须要学会独立,不能一直这样依赖着爸爸。别说别人知道了会笑死,就是自己,也没有办法像小时候一样心无杂念地靠在他怀里入睡。两个男的那样抱在一起,真的……很尴尬。
邵荣裹紧了被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要乱想,直到凌晨的时候才渐渐睡了过去。或许是身边缺了令人安心的气息的缘故,即使睡着了,也总是沉入可怕的梦靥里。
次日清晨,邵荣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顶着一双黑眼圈,走到卫生间却看见邵长庚正在镜子面前打领带,原本就英俊的容貌,在穿上合身的衬衫和西服时显得更加迷人。
他已经洗漱完毕了,看上去精神很好。
邵荣站在他的身后看了良久,心里有些奇怪自己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爸爸五官深邃,拥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还有令人羡慕的性感的喉结,可为什么自己却没有呢?
邵长庚见邵荣一直盯着镜子看,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说:"看什么?你爸爸帅么?"
邵荣尴尬地移开视线,轻声说:"我只是觉得,我跟爸爸长得一点也不像。"
邵长庚说,"当然,你像你妈妈。"
安菲去世得太早,邵荣对于妈妈的印象并不深刻,听他这样解释倒也没有怀疑。见邵长庚提起一个公文包准备出门,邵荣忙问:"今天周末,爸爸也要上班吗?"
"有个会议。"
"哦……"
"怎么,有事要说?"
邵荣抬起头说:"嗯,我们成绩出来了,今天下午就要报志愿,我想去七中读书。"
邵长庚微微皱眉,"你说的是离家很远,学生必须住校,全封闭式管理的那个七中?"
邵荣点点头,"是的,据说七中的教学质量很好。"
"为什么不去十一中?"邵长庚转过身来看他,"比较近,而且不用住校,升学率也不低不是吗?"
邵荣说:"我想体验一下住校的生活。"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到了大学一样可以住校。你还小,跑那么远读书我不放心。"
邵荣却很固执,语气也格外的认真:"我已经长大了,这种事,我有权利自己做主。"
邵长庚微微眯了眯眼,"是吗?"
邵荣轻轻点头。
"不管生理还是心理,你并没有真正长大。"邵长庚微笑着拍拍他的肩,"等你到了适当的年纪,我会放你出去历练,不要现在就急着离开。翅膀还没硬,就开始嫌弃爸爸,你这种想法会让爸爸难过。"
邵荣忙说:"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心在我身边待着,才高中就急着独立未免太早。"邵长庚上前一步,轻轻抬起邵荣的下巴,让他跟自己对视,语气也变得更加柔和,"小荣,是不是觉得爸爸什么事都要干涉你,不给你自由?"
"……"
"相信爸爸的决定好么?七中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住校学生拉帮结派,前段时间几个学生打架受了重伤,现在还在我们医院治疗。"邵长庚顿了顿,"爸爸只有你一个宝贝,不想你出任何的意外,明白吗?"
邵荣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乖乖点点头,"那……我不去七中了。"
邵长庚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发,"我去开会了,早餐在桌上,自己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
"嗯。"邵荣走上前去,轻轻拥抱了一下邵长庚,"爸爸再见,路上小心。"
出门之后,邵长庚脸上的笑容却迅速淡了下来。
他刚才故意那么说,是因为他对邵荣太过了解,邵荣很心软,对他打感情牌从来没有失败过,他之所以那么迁就自己,是因为他对这位从小相依为命的父亲非常的尊敬和依赖。
邵长庚就是利用这一点把他成功地绑在身边。
或许这样的手段有些卑鄙,可邵长庚只知道,自己并不想放邵荣走,更不想让邵荣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无所谓。
只是,他有些搞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理由。
邵荣长大了,离开父亲的庇护不是很正常的决定吗?可为什么在他说出离开的时候,自己会那么生气?
如同所有物被人抢走,如同专属领地被人入侵。
那种不适感,归根结底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15、Chapter 14
邵荣按照邵长庚的愿望,到了离家比较近的十一中读书。
其实十一中的条件比七中要好上许多,升学率高,名师诸多,新盖的教学大楼也在去年刚刚完工,还有专门的图书馆,藏书量颇为可观。
邵荣当初想去七中,只是为了尝试离开爸爸的庇护。
他不知道其他的单亲家庭里父子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他只是渐渐觉得自己跟爸爸的相处模式有些不正常。
从六岁那年妈妈去世开始,他的世界里几乎就只有爸爸,不管同学、老师、亲戚、朋友,似乎都只是匆匆过客,而邵长庚——他的父亲——却每时每刻都在影响着他的生活。
他习惯去哪里都跟爸爸报告,他习惯接受爸爸送来的任何礼物,他习惯跟爸爸一起睡,他习惯听爸爸的每一句话。
所以,长大以后,他才会担心被爸爸控制,才会想要逃离这种"温柔的牢笼"。
可最终他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地去七中读书。
虽然因为不想跟爸爸正面冲突而选择了十一中,可邵荣的心里却始终有些遗憾,他没有告诉邵长庚,他对校风宽松的七中充满了向往,他为了考七中,曾经做过那么多的努力。
那一年,安平医院的器官移植中心规模渐渐扩大,作为带头人的邵长庚也变得越来越忙碌,父子二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邵荣读高中以后,邵长庚总是很少在家,有时候甚至半夜两三点才能回来。
好几次邵荣迷迷糊糊中被开门的声音惊醒,睁开眼就看见爸爸拖着疲惫的身影来到自己的卧室,在看到自己睡下之后便转身离去。
每当这个时候,邵荣就觉得有些心疼。
那么大的一家医院,很多事都要爸爸操心,他一定很辛苦。劳累了一整天,半夜下班回来还不忘到卧室看望自己,他真的对自己很好。
第二天早晨,邵荣就会早早地起来,跑去厨房给爸爸热好牛奶,顺便炒个煎蛋夹在面包里放在桌上,旁边留下一张纸条:"爸爸别忘记吃早餐,工作辛苦也要注意休息和营养。"
十一中早晨七点半就开始早读课,所以邵荣每天都是七点就去学校的。邵长庚起床的时候,往往邵荣已经去上学了,可看着桌上准备好的早餐和纸条上那一行整齐的小字,邵长庚的心里就涨满了一种温暖的,甚至可以被称为"幸福感"的东西。
他甚至希望,这种感情能够一直、一直的持续下去。
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邵荣意外地发现爸爸居然在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爸爸最擅长做的红烧茄子的味道。
邵荣放下书包回到餐厅,果然见邵长庚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那一副居家男人的温和模样,居然让邵荣有些移不开视线。
在邵荣的印象中,爸爸很少亲自下厨做菜,厨房那个充满了油烟的地方和他风度翩翩的形象并不相符。他只有在偶尔心情好的时候才会下厨,每次都能端出一盘美味的红烧茄子。
——他的心情很好吗?
邵荣正在疑惑,就见邵长庚端了饭菜出来,微微笑了笑,说:"正好回来了,开饭吧。去洗手。"
"哦。"邵荣转身去洗手,洗完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餐桌上除了红烧茄子之外,还有一盘他最喜欢吃的贝壳,一盘炒竹笋,一盘蒜香排骨和一份紫菜蛋汤,看上去非常的美味可口。
"这些全是你做的吗,爸爸?"邵荣有些不敢相信。
邵长庚微笑着点头,"嗯。"
邵荣有些好奇地看着满桌佳肴,"我以为你只会做红烧茄子。"
"别小看你爸爸。"邵长庚扬了扬眉,"当年在英国,我都是自己做饭的。那时候你每天都跟我吃一样的东西,还嫌我做的难吃,非要吃巧克力。"
邵荣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在英国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我小的时候,是不是经常给爸爸惹麻烦啊?"
"是啊,你小时候很调皮,经常撕坏我的文件。"
"是吗?"
"嗯,还在我的衣服上涂了很多墨水。"
"……"
"还在我写论文的时候,坐在我的怀里乱敲键盘捣乱。"
"……"
邵长庚看着他那困惑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可爱,目光像是被黏住一般无法移开。
"爸爸。"邵荣有些奇怪爸爸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我真的那么调皮吗?"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骗你的,其实你从小都很乖。"
"……"邵荣低头不说话了。
邵长庚夹了几个贝壳放到他的碗里,"知道你喜欢吃这个,特意买的,很新鲜,来尝尝看。"
"嗯。"邵荣也夹了块排骨塞到爸爸的碗里,"爸爸你也多吃一点。"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继续享受这份难得的温馨晚餐。
***
那天晚上邵荣的心情很好,他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跟爸爸一起吃晚餐了。前段时间在选择学校上的矛盾,似乎让两人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甚至有冷战的趋势,可这样简单的一顿晚饭,又把两人的感情迅速地拉回了从前。
父子之间没有隔夜的仇。不论如何,邵荣是不会真正的去憎恨他的父亲的。哪怕他在某些方面太过专制,邵荣也只是觉得这只是爸爸的性格使然而已。
晚饭过后,邵长庚突然把邵荣叫到书房,说要检查他最近的学习情况。
邵荣乖乖把作业本和考试卷拿过来给爸爸过目,邵长庚仔细地翻查,发现邵荣的作业中很少错误,基本都是A+的评分,试卷也都在九十分以上,看来他升高中之后还算适应,学习也没有落下,邵长庚这才放下心来。
邵荣却很疑惑,他总觉得爸爸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邵长庚很快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邵荣,爸爸明天开始要出差一段时间,你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知道吗?"
邵荣愣了愣,"出差?爸爸要去哪里出差?"
"英国。"
"那么远?"邵荣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丝不舍,"去多久?"
"一年。"
"……好久啊。"邵荣抬起头来看着他,"不去不行吗?"
邵长庚刻意忽略了他眼中的不舍,淡淡说道:"这次是关于多器官联合移植的课题研究,负责人是我的导师。所以,不管是出于自己的原因,还是为医院的将来着想,我都要亲自走这一趟。"
"哦……"邵荣垂着头不说话。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怎么?都这么大了,又不需要爸爸照顾,还会像小时候一样舍不得吗?"
邵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爸爸在国外,要自己保重。"
邵长庚说:"你也是。"
"那……我去帮爸爸收拾行李吧。"邵荣转身走了。
邵长庚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他需要冷静地想想自己对邵荣的感情到底该如何定位,以及随着邵荣的长大,以后该如何跟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相处。
或许分开一段时间对两人都有好处。
出差,不过是个最好的借口。
***
邵长庚是第二天早上七点的航班,五点就要准备去机场,他并不想那么早吵醒邵荣。
拉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来到邵荣的卧室,轻轻推开门。
借着屋外的灯光,正好能看见邵荣熟睡的脸。
属于少年的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稚气,因为睡得很香,眉头舒展开来,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了一圈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嘟起的动作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邵长庚轻轻走近,如此安静的环境中,他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小心地坐在床边,俯□来,近距离地看着那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清秀的脸,睡着时毫无防备的模样,真的太让人心动。
手指忍不住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和记忆中一样柔软的触感让邵长庚心底升起了一丝温柔的情绪。
距离渐渐拉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吹拂在自己的唇边,只要再近一厘米,就可以亲吻到他的嘴唇。
邵长庚却在这时理智地停了下来,微微一笑,转而轻轻吻了吻邵荣的额头。
——他从来都是个冷静的人。在没有确定自己的感情之前,他不会碰邵荣。
没料邵荣却被这动作吵醒,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就见爸爸正微笑着坐在床边,低声说:"爸爸走了,照顾好自己。"
邵荣点了点头,挣扎着就要爬起来,"爸爸我送你……"
"不必了。"邵长庚把他按回床上躺下,顺手替他拽了拽被子,"我自己去机场,现在才五点,你继续睡吧,今天还要上早课。"
"嗯……那爸爸到了伦敦记得要给我电话。"
"好。"
邵荣伸出手来,做出想要拥抱告别的动作。邵长庚微微一笑,俯□来轻轻抱了抱他。
"爸爸再见。"邵荣说完便闭上眼睛,继续安心地补眠。
看着他很快就进入梦乡,还小声地打起了呼噜,邵长庚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他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捏了捏邵荣的脸,低声说:"邵荣,再见。"
——再见时,或许,很多事情都会有所改变。
16、Chapter 15
邵长庚在英国的这一年过得十分平静。
他的导师Johnson是个颇有幽默细胞的人,他非常欣赏邵长庚的才华,邵长庚对这位前辈也很尊敬,两人之间说是师徒其实更像朋友,整天跟他一起泡在手术室里倒也不觉得无趣。
Johnson知道安菲去世之后邵长庚一直没有再婚,还以为邵长庚在爱情上经历了波折从此一蹶不振,于是很热心地想给他介绍一些女孩子认识。
邵长庚不好直接拒绝,便借口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段时间他总是想起邵荣。
邵长庚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的想念一个人。仅仅听到他的声音,就会觉得非常满足。仅仅收到他的短信,心情也会瞬间变好。
邵荣在他的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小的时候,一直宠着他,护着他,把他当成宝贝一样疼爱,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跟那个孩子再亲密都是父子之间感情好的表现,邵长庚丝毫不担心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邵荣渐渐长大了,那种亲密就不该再继续。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没有办法像小时候一样直视邵荣的目光。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再能坦然地拥抱着邵荣入睡。
起初只以"邵荣长大了"这样的理由来解释,可无法忽略的,却是自己见到邵荣时,渐渐变得不规则的心跳。
邵长庚在这个时候选择出国,并不是逃避,他只是需要冷静地思考。
他对邵荣的这种感情,到底是寂寞太久产生的一时冲动,还是别的什么?到底该扼杀在摇篮里,还是下定决心把邵荣留在身边彻底转变关系?
因为邵荣是他最在意的人,所以这件事更加要考虑清楚。
***
邵长庚回国的日子确定在次年冬天的12月24号,平安夜。
邵荣接到这条短信时,手指因为激动而略显颤抖,马上就回复道:"爸爸终于要回来了,我去机场接你吧!"
邵长庚回道:"不必,天气太冷,我打车回家。"
邵荣没跟他争。
如果正面争论,他永远都不可能赢得了邵长庚。可是,一年没见了,邵荣真的很想念爸爸,很希望能在他下飞机的第一眼就见到他。
打定了主意,邵荣便上网去查了来自伦敦的航班信息,爸爸乘坐的航班会在24号晚上七点钟准时到达国际机场。顺手又查了天气预报,发现那天是大雪。
还好24号是周末,学校正好放假,邵荣大清早就起床去超市买了一堆新鲜蔬菜回家,钻到厨房里洗好切好,这样爸爸一回到家就可以做菜给他吃了。
邵荣的想法是:爸爸照顾了我那么多年,现在长大了,给他做饭吃也是应该的。
下午五点钟,邵荣穿了厚厚的长风衣出门,顺手拦了辆Taxi去机场,因为走的是机场高速,不到六点钟就到了,邵荣在大厅里待得无聊,就拿出手机给爸爸发短讯:"爸爸,我到机场了,你出来之后就可以看见我,我今天穿着白色的风衣。"
短讯发了出去,却一直没收到回复。邵荣这才想起爸爸现在在飞机上手机肯定关机了,不由暗骂自己笨蛋。
一定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吧。
从六岁开始,从来没有跟爸爸分开这么久过,这次长达一年的分离,让邵荣非常的想念邵长庚,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把邵长庚当成是唯一的亲人。
——他们之间,毕竟有着相依为命十多年的感情。
晚上七点,航班准时到达。邵长庚下了飞机,直接低着头往出租车的停车处走,因为天气太冷,他并没有想到邵荣会来接机,也没有留意到挤在人群里期待他出现的少年。
直到坐上出租车,打开手机想要打电话给邵荣报平安的时候,屏幕突然一亮,显示一条未读短信。
"爸爸,我到机场了,你出来之后就可以看见我,我今天穿着白色的风衣。"
邵长庚怔了一下,赶忙冲司机道:"回机场。"
司机虽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在前面的拐弯处转回了机场,邵长庚下车之后就快步往出口处走去,目光在接机的人群中缓缓扫过,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少年,正踮着脚尖朝远处张望着。
他似乎长高了一些,如今的身高已经可以够到自己的下巴,纯白色的风衣配着浅灰色的紧身牛仔裤,更显得他身材修长,容貌清俊。
虽然一年没见,邵长庚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背影,忍不住微微扬起笑容,快步走到他身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笨蛋,你爸爸在这。"
邵荣听到声音立即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从起初的惊讶变成了强烈的喜悦,"爸爸!"
情绪激动的邵荣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了邵长庚。
邵长庚的脊背略有些僵硬,却很快就伸出双手,配合地搂住他的腰部,甚至暗中收紧了手臂。
——和记忆中一样的拥抱,却有什么似乎变得不一样。
"想我了么?"邵长庚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嗯。"邵荣很坦诚地抬头看着他,"爸爸你这次出差好久,一年零二十五天。"
邵长庚伸手捏捏他的脸,"算那么清楚做什么?这不是回来了吗?"
邵荣往后缩缩脖子,"我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是捏我脸。"
邵长庚耸耸肩:"好吧。"
邵荣这才笑了起来:"我们快回家吧,今天平安夜,正好可以一起过节,我还特地准备了礼物给你。"
邵荣想转身走,却发现邵长庚的拥抱……似乎有些紧。
结实的手臂很有力地环在自己的腰间,亲密的动作让两人的身体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两张脸之间的距离不足十公分,说话时,连呼吸都拂在对方的脸上。
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让邵荣略有些不自在,在他怀里挣了挣,"爸爸……"
邵长庚微笑着放开了他,顺手提起行李箱,"走吧,回家。"
***
两人打了车往家里走,进入市区之后再次遭遇塞车。这个城市的交通一直都拥挤不堪,每次下雪都会塞一条长龙。
邵荣有些着急回家给爸爸做饭,遇到塞车忍不住频频往窗外看,邵长庚倒是很悠闲,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跟国外的朋友打电话。
他的英语本来就很流利,再加上低沉声音的润色,邵荣只觉得他说的英语非常好听,比上课时老师放的教学录音要好听一百倍。
于是,无聊的邵荣就竖起耳朵认真听爸爸讲电话,暗自琢磨着他那些单词的意思。
邵长庚终于结束了冗长的电话,扭过头来,微微一笑,"听懂了吗?"
偷听被发现的事实让邵荣颇为尴尬,诚实地摇摇头,"大部分没听懂。"
"比如?"
"Coronary Angiography,是什么意思?"
"冠状动脉血管造影。"
"那是什么?"
"一种技术,把造影剂打入人体之后,可以在仪器中呈现血管的影像。"邵长庚简单地解释,"临床上常用来诊断血管方面的疾病。"
"哦。"邵荣点点头,"听起来很神奇。"
邵长庚微笑着问:"你对这些感兴趣吗?"
邵荣说:"嗯,有一点。"
"最好不要有。"
"为什么?"
"爸爸已经是医生了,你还当医生不会太无聊吗?"
"可爷爷伯伯姑姑都是医生,邵晨哥哥今年也考了医学院啊,我们邵家不是好几代都当医生的吗?"
"邵家的医生已经够多,所以你更不用当医生了不是么?"
邵荣抿着嘴没说话,他从来都争辩不过邵长庚。
他也不想告诉爸爸,其实爸爸是自己的偶像,因为他的影响,当医生甚至成了自己从小以来的梦想。
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下去,邵长庚突然说:"下车走走吧。"
邵荣点点头,跟着他一起下车。
下了一整天的雪,街道上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层雪花,踩在上面咯吱作响。走了两步,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邵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子也被冻得通红。
邵长庚低声问:"冷吗?"
邵荣摇摇头,"还好。"
邵长庚微微一笑,伸手轻轻牵住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面。
从手心传来的温度很舒服,邵长庚常年握手术刀的手指,内侧有一层薄薄的茧,被他修长干燥的手指轻轻握住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温暖、很安全。
可邵荣却有些不太自在,虽然小时候经常被他这样牵着手走路,可现在都这么大了……这种牵手的动作……不合适吧?
"爸爸……"邵荣轻轻挣了一下,却被他握得更紧。
"手都冷成这样了,给你暖暖。"邵长庚脸上的表情很从容,仿佛牵着邵荣的手对他来说只是件极为平常的小事,"顺便到前面的商店看看,买新年礼物给你。"
见他如此,邵荣也就没有多想,放松下来像小时候一样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爸爸别破费了,我不要礼物,我什么都不缺。"
邵长庚微微一笑,"爸爸的心意,不许拒绝。"
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邵荣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但是不要买太贵的。"
邵长庚点头,"可以,随你选。"
父子两人身高只差十几厘米,穿着款式相同的修身长风衣,邵长庚的风衣是深灰色,邵荣的是纯白色,两人肩并肩往前走,从背影看上去并不像父子,反倒像是一对感情极好的情侣。
17、Chapter 16
邵长庚带着邵荣来到了一家专卖店。
圣诞将近,很多商店都以漂亮的圣诞树以及引人注目的打折招牌吸引顾客,这家专卖店也不例外,门口摆放着一米多高的圣诞树,炫目的彩灯缠绕在周围随着音乐闪烁个不停,树上还挂满了可爱的圣诞袜子。
此情此景,不由让邵长庚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年邵荣才两岁,在平安夜的晚上吞了他妈妈的钥匙,安菲心急之下带孩子来医院检查,也因此,让他和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结下了一段难以割舍的缘分。
后来一时兴起带着邵荣去吃饭,好奇心强烈的邵荣还扯断了西餐厅门口圣诞树上的彩灯,被自己严厉的目光吓得哭个不停。
——或许,那是他第一次对邵荣心软。
如今邵荣已经十六岁,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爱哭和好奇,可每次,邵长庚见到他,就会莫名地升起一种温柔的情绪,在心底缓缓的流动。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以前只依赖他一个人,以后,也会只属于他一个人。
容貌清俊的邵荣很受店员的欢迎,一进门就有个年轻女孩子缠着他推销商品:"帅哥你想买些什么?我们店今天有促销活动,左边这一排商品都打八折的,右边还有最新款式的毛衣,你喜欢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拿几件来试试?"
邵荣性格安静,尤其在陌生人面前更显得腼腆,店员一口一个帅哥的热情介绍让他手足无措,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的父亲,小声问:"爸爸我们买什么?"
邵长庚忍不住微笑,"不是让你自己挑吗?"
邵荣说:"毛衣我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买新的。"
邵长庚的目光在店里随便一扫,看到挂在后排的围巾,"不如买条围巾吧,自己去选喜欢的。"
邵荣点点头,走到那边去挑围巾。
热情的店员继续跟在他的身后给他推销,"这条蓝色的好看,很配你,要不要拿来试试?"
邵荣刚想拿来试,围巾却被邵长庚抢先拿了过去。
邵荣回过头,就见爸爸微笑着站在面前,伸出手来,动作自然地把围巾轻轻地围在了他的脖子上。皮肤接触到舒适柔软的面料,在寒冷的冬天倍感温暖,可爸爸亲自给自己围围巾的动作却让邵荣有些尴尬。
看着他眼中温柔的神色,邵荣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理了理围巾,转身自顾自照镜子。
邵长庚看着镜子里的儿子,修身的白色风衣,配上深蓝色的长围巾,简直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小王子,越看越让人喜爱。
"不错,就这条吧。"邵长庚满意地微笑。
"好,就买这条。"邵荣也很喜欢这条围巾,想把它拿下来让店员包装,却被邵长庚拦住:"别拿下来,外面冷,就这样围着吧。"
邵荣点点头,"嗯。"看了邵长庚一眼,又忍不住问,"你要不要也买一条?"
热情的店员显然很喜欢这句话,赶忙附和道:"是啊,先生你也买一条吧,你们兄弟的衣服款式是一样的,不如买条相同款的围巾来配,买两条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们打个折扣。"
店员滔滔不绝,丝毫没有注意到邵荣尴尬的脸色。
"那个,我们不是兄弟。"邵荣说。
店员愣了一下,一脸恍然大悟,"哦,不是兄弟也没关系,感情好的……朋友,很多人也会买相同款式的围巾来做纪念的。"她显然误会了,把两人当成穿着情侣装的恋人。
邵荣急着解释,"我们不是……"
邵长庚适时地开口帮邵荣解围:"我是他父亲。"语带笑意。
店员愣了愣,这位先生的外貌看上去太年轻,第一眼根本无法联想到他会是那少年的父亲。仔细打量,也看不出他们父子哪里长得像。店员尴尬地说,"对不起,先生您太年轻了,我还以为你们是兄弟或者……"
"没关系。"邵长庚打断了她,顺手挑出一条黑色的围巾递过去,"这条帮我包起来,谢谢。"
"好的,那边付款。"店员指了指角落的收银台,转身去结账。
等她走后,邵荣才疑惑地问:"爸爸,你怎么不围上?外面那么冷。"
邵长庚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穿一样的风衣,再围一样的围巾,你不怕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是情侣?"
邵荣有些郁闷地垂下头,"谁叫你太年轻了,我们长得又不像,他们都不相信你是我爸爸。"
邵长庚耸耸肩,"年轻不好吗?难道你希望我白发苍苍,弯腰驼背,过马路还要你扶着?"
邵荣哑口无言。
邵长庚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说罢便转身到收银台去付款,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这件毛衣吧,你穿一定好看。"
旁边一个男人小声反驳:"不要买毛衣了,我有十多件毛衣了。"
先前那人冷冷说道:"你那些毛衣都难看得要死,穿着不怕人笑话。"
男人还小声反驳着:"穿在里面,很少人会注意的啊。"
"哼,你好歹也是个儿科主任,一年到头都不买新衣服,难道邵长庚当了院长之后不给你发工资了吗?"
"可是,可是这件太贵了……"
"我买给你的礼物,又不要你付钱。"那人走到收银台前,看见邵长庚,停下脚步皱了皱眉,"Steven,你怎么在这?"
另一人也惊讶地道:"啊……邵,邵院长,你出差回来了?"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说:"两位,好久不见。"
——两人果然是苏世文和苏维两兄弟。
苏世文看了邵长庚一眼,淡淡道:"不是去英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刚下的飞机。"
"哦。"苏世文点点头,"在这里闲逛,不急着回家陪宝贝儿子?"
"我正在陪他。"邵长庚微笑着冲不远处的邵荣招招手,"小荣过来。"
邵荣走过来,有些疑惑地看了两个陌生男人一眼,然后乖乖站在了邵长庚的身边,"爸爸?"
邵长庚介绍道:"这两位是爸爸的朋友,都姓苏。"
邵荣礼貌地鞠了个躬:"苏叔叔好。"
苏世文看了他一眼,回头问邵长庚:"这就是你儿子邵荣?"
邵长庚扬眉,"怎么?"
苏世文沉默地看着邵荣,半晌后,才说:"没什么,跟小时候不太像。"
苏维看见邵荣,似乎有些震惊,呆了几秒后,才扭头对苏世文说:"世文,我怎么觉得,小荣他……长得有点儿像你?"
***
听了这句话,不止苏世文和邵长庚脸色不太好看,连邵荣也呆住了,忍不住抬头看向面前的苏世文,心中不由得更加震惊。
这位苏叔叔比他要高出一个头,面部线条刚毅许多,神色冷硬许多,也比他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可仔细看上去,两人的五官的确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乌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就连紧抿起来的嘴唇,都像是用一个模具刻出来的。
邵荣一直觉得自己和父亲容貌差别太大,此时居然遇到一个长相相似的叔叔,心里好奇的同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苏世文面无表情地看着邵荣,语气也十分平静:"长得像不过是巧合,邵荣你不用多想。"接着就拉过苏维的手,趁早把这位天然呆拖走,"还有东西要买,我们先走。"
苏维还不走,笑着说:"邵荣长大以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今天平安夜,我请你们父子俩吃饭吧。"
邵长庚淡淡微笑:"谢谢苏医生的好意。"
苏维没听懂他的意思,继续热情地说:"附近有家新开的火锅城,邵院长你刚下飞机一定饿了,不如我们四个一起去那里吃饭吧,我请客。"
苏世文忍无可忍,凑到苏维的耳边压低声音:"你白痴啊!他今晚显然有安排,你别添乱了,快走。"说罢就冲邵长庚摆了摆手,拖着苏维迅速离开专卖店。
"呃……邵院长,那我先走了。"苏维尴尬地跟邵长庚道别。
等两人走后,邵荣才疑惑地问:"爸爸,那个苏叔叔是什么人?"
邵长庚淡淡说道:"他是爸爸的朋友。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就是觉得奇怪,我跟他怎么会长得像呢?"
"巧合罢了。"邵长庚神色镇定,像刚才一样把邵荣的手塞到大衣口袋里轻轻握住,低声说,"我才是你最亲的人,你只要记得这点就够了。别的不用多想,知道吗?"
邵荣点点头:"知道了爸爸。"
从专卖店出来时,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雪,两人都没有带伞,只好冒着雪走路。
邵长庚一直在口袋里握着邵荣的手,天气虽然很寒冷,可握在一起的掌心,却传来令人安心的暖意。
这就够了。
邵长庚看着身侧的少年,因为怕冷而用厚厚的围巾围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低着头看脚下的路,如墨般的黑发上偶尔沾上一些落雪,却很快被他呼出的热气给融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也轻轻反握着自己。
他乖乖地跟在身边,就像小时候一样,安静,顺从。
邵长庚心里一动,突然分开手指,自然地跟他十指交错,再轻轻扣住。
——十指相扣?
这样超出理解范围的动作,让邵荣有些震惊地扭头看向他的父亲,却正好对上了邵长庚深邃的目光。
邵荣轻轻挣了一下,"爸爸……"
邵长庚握紧了他的手,看着他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一点。"邵长庚停顿下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抱住邵荣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邵荣,爸爸爱你。"
耳边的声音很温柔,却让邵荣的头脑有一瞬的空白。
爸爸爱你……
他突然有些搞不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他是很清楚爸爸对他有多好,他甚至认为邵长庚除了偶尔太强势之外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甚至可以算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父亲。
可邵长庚从来没有跟他说过"爸爸爱你"之类的话,邵荣以为,他们父子之间相依为命十多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用这种直白的语言来表达情感。
可此时听他说出来,反而让邵荣有些茫然。
直觉告诉他,或许有什么事将要发生,而且,那件事很可能影响到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邵长庚说这些,或许只是提前打预防针。
邵荣犹豫了一下,才回抱住邵长庚,轻声说:"爸爸,我相信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邵长庚看着邵荣,沉默了良久,这才微微笑了笑,说:"谢谢你的信任。"
18、Chapter 17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进屋开了灯,看着对方身上落着一层雪花,发梢甚至还在滴水,样子颇为狼狈,两人对看一眼,忍不住相视而笑。
邵长庚很自然地伸出手,帮邵荣拍掉了肩膀上的落雪,低声说:"我去开暖气,你先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邵荣说:"没关系,爸爸刚下飞机一定饿了,我准备了吃的,这就去做。"
邵长庚拦住他,"先洗澡,洗完再吃。"
爸爸有时候就是这么固执,邵荣争不过他,只好转身拿着浴巾跑去了浴室。
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泡在热水里果然全身舒畅,邵荣在浴缸里放了许多沐浴露,全身都搓了一遍,刚要拿毛巾擦干身体,没料浴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邵荣震惊之下迅速潜入水里,用泡沫把身体整个遮住,只露出脑袋在外面。
邵长庚看见他把自己整个埋在泡沫里的样子,忍不住逗他:"藏什么,你身上哪里是我没见过的?"
邵荣一脸窘迫,恨不得把脑袋也藏进水里去,"你怎么不敲门……"
"谁叫你自己不锁门的。"邵长庚微笑着看他一眼,"忘带睡衣了,我给你送过来。"说着就把睡衣放在旁边,转身出门。
邵荣这才松了口气,从浴缸里站起来迅速擦干净身体,穿上睡衣跑去厨房做晚饭。
邵长庚默默站在走廊里,看着厨房里围着围裙忙碌个不停的邵荣。深邃的目光中,渐渐升起一种别样的情绪。
——那是一种强烈又疯狂的,占有欲。
刚才在浴室里,不过匆匆一瞥,邵荣赤-裸的样子却让人无法忘怀。
十六岁的少年,身体已经发育得很好,精致的锁骨似乎在引诱人去留下某些印记,泡沫里半遮半掩的双-腿笔直修长,平坦的小腹只露出了一半,全身的皮肤在温水的浸润下像是闪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躺在浴缸里的少年,给人视觉上极为强烈的冲击,邵长庚甚至觉得,自己的大脑在这种冲击的影响下一片空白,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幸好他足够冷静,迅速稳住了情绪。
邵长庚向来是个理性思维大于感性思维的人,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止身体上的占有,而是彻底的占有——包括感情。
所以,他不急。
邵荣却完全不知道邵长庚对他的感情已经在渐渐变质,他还单纯地以为,邵长庚依旧像小时候一样是他最尊敬和信任的亲人。
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炒了好几个菜,一盘盘端到餐桌上,看着邵长庚赞赏的目光,邵荣就觉得忙碌了多久都是值得的。
"爸爸,这个红烧茄子是我从食谱上学的,可能没你做的好吃。"邵荣从盘子中夹了一块长条的茄子放到邵长庚的碗里,"尝尝看。"
期待的目光,就像是在讨好主人的小狗狗。
邵长庚心里一软,柔声问道:"怎么今天这么孝顺,亲自下厨给爸爸做菜?"
邵荣认真地说:"你那么辛苦,这么多年一直照顾我,我现在长大了,给你做饭也是应该的啊。"
邵长庚点点头,"嗯,儿子这么懂事,作为爸爸,我很感动。"
"是吗?"邵荣抬头看他,却完全看不出什么感动的样子。
邵长庚笑了笑说:"配合你的台词而已。"
"……"就知道又被他耍了。
"我很难被感动的。"
"……"
"再说,我给你做了十多年的饭,你给我做一顿饭就想感动我,太天真了。"
"……"
邵长庚话锋一转,"以后每天都给我做饭吧。"
邵荣困惑地挠挠头,"可我做的不好吃。"
"所以才要多多练习。"
邵荣怔了怔,才说:"也对,反正我每天放学都比你早,以后我来做饭,只要你不嫌难吃就行。"
邵长庚微微一笑:"这样很好。"
邵荣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又一次走进了邵长庚的圈套。
而邵长庚,只是想以后有更多的机会吃到邵荣亲手做的饭菜而已。
他喜欢看着邵荣问"好吃吗"时期盼的眼神,喜欢看见他受到赞赏时喜悦的笑容,甚至喜欢他被嫌弃"难吃"时垂头丧气的可爱模样。
实话说,邵荣做的菜并不好吃,不是咸了就是甜了,可邵长庚却吃得津津有味,或许对邵长庚来说,全天下的美味佳肴加在一起,都不如邵荣炒的一盘茄子让他有兴趣。
晚饭过后,邵荣把所有碗筷都放进洗碗机里洗,拿着抹布把桌子擦干净,又很勤快地拿了地拖,把地板也拖了一遍。认真做家务的邵荣,看上去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邵长庚坐在沙发上看他忙得不亦乐乎,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唇角。
邵荣很快就拖完地走到邵长庚身边坐下,"爸爸在看什么?"
"新闻。"邵长庚放下手里的报纸,说,"你不是有礼物给我吗?"
"差点忘了。"邵荣起身走到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回到客厅,献宝似的递给邵长庚。
邵长庚打开来,只见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写着一首小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右下角还煞有介事地印上了"邵荣之印"的印章。
邵长庚忍着笑问:"这是什么?"
邵荣挠挠头:"是我自己写的字。"
邵长庚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学写毛笔字的?"离开一年,邵荣似乎变了很多,不仅容貌成熟了,还学会写毛笔字。
这个认知让邵长庚的心情突然间复杂起来。
邵荣认真地说:"学校开设课外兴趣班,我对书法挺感兴趣,就去学了一个学期。"顿了顿,"爸爸,你看,我的字写得怎么样?"
邵荣写的毛笔字端正隽永,就像是印刷的字帖一样整整齐齐,透过字迹,似乎能联想到主人握着毛笔写字时认真投入的模样。
邵长庚的目光再次从四行小字上扫过,终于,赞赏地点点头说:"写得不错。"
看着左下角的"邵荣之印",嘴角不由得浮起笑意,这小家伙居然刻了个名章,一本正经的印在上面,跟书法家似的,看着挺好笑。
父亲难得的夸奖让邵荣眼中浮起一抹难以掩饰的喜悦,"爸爸真觉得不错吗?那我再写一副送给你当礼物吧。"
邵长庚说:"好啊,现在就去写,我顺便看看你怎么写的。"
"嗯!"邵荣点点头,转身走到书房,拿出一张纸铺在桌面上,然后从书架上拿来毛笔和砚台,摆在右上角。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邵荣轻轻挽起了袖子,伸手拿起毛笔,在纸上缓缓写了起来。
整整一年没见,邵荣身上的稚气褪去不少,低着头认真握笔写字的模样,已经完全脱离了小时候的可爱天真,多出了几分属于少年的魅力。
微微弯下腰,视线投在笔尖,细碎的刘海轻轻垂下来遮住了前额,那样一丝不苟的侧脸,让邵长庚心中不由一阵悸动。
邵荣修长的手指握着毛笔,行云流水一般写下了四个漂亮的大字——
一世平安。
写完了四个字,然后抬起头来看向邵长庚。
"爸爸,这四个字送给你,你每天在医院又忙又累,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够一直平平安安的。"
少年的眼睛明亮得如同黑夜里的星辰。
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似乎被什么击溃了,邵长庚喉结滚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世平安,那是邵荣亲自为他写的,一笔一划都写得格外认真,也代表着写字的人心底最真切的祝愿。
那一刻,邵长庚突然很想把这个惹人心动的家伙紧紧拥进怀里狠狠地吻住。
还好感性上的冲动最终被理性压制,邵长庚很快就调整好情绪,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邵荣的头发,低声说:"这份礼物很好,爸爸很喜欢。"
邵荣的脸上浮起笑意,"爸爸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明天就把你写的字装裱起来,挂在墙上。"
"挂墙上?"邵荣神色略显尴尬,"万一有客人来家里,看见墙上挂着我写的字,会笑话的……"
邵长庚扬眉,"怕什么。"
邵荣说:"还是不要挂在客厅了。太夸张了,爸爸。"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我也没说挂客厅啊。"顿了顿,"我会把它挂在我的卧室,这样,就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欣赏你的大字了。好吗?"
邵荣想了想,才点点头说:"那好吧。"
邵长庚的独占欲在经过一年时间的分离之后变得愈发强烈。他居然连邵荣送的礼物,都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一世平安,简单的四个字,被邵长庚视为无价珍宝。
19、Chapter 18
回到卧室之后,邵长庚站在窗前,给苏世文发了一条短信。
"方便的话,给我电话。"
短讯刚刚发出就接到苏世文的来电,耳边的声音依旧冷冷冰冰,"我还以为你回家后就会给我打电话,你比我预计的迟了两个小时。"
邵长庚调侃道:"语气这么冲,是苏维给你吃了闭门羹吗?"
苏世文略一沉默,"我没心情跟你说笑。"
邵长庚微笑,"那我们就说正经事。"话到这里,语气也变得严肃下来,"苏世文,有件事你刻意瞒着我,对么?"
"哪件?"
"我很清楚地记得,当年做亲子鉴定的时候,你说过邵荣的基因图谱很眼熟,当时并没有让你查下去,是因为我对他的亲生父亲并不感兴趣。可我知道,以你的性格,有任何疑点,你都会查个彻底。"
"你很了解我。"苏世文微微一顿,"没错。你走之后,我的确查了基因库,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跟邵荣相似的DNA图谱,做过对比之后,我能够百分百的确定,那个人就是邵荣的亲生父亲。"
邵长庚的手指不由收紧,"是谁?"
"很遗憾,过去那么久我已经忘了。"
"……"邵长庚无语。苏世文某些方面的偏执跟自己一样,只要他不想说,休想从他口中问出一个字来。
尴尬的沉默持续良久,苏世文才说:"查出真相对你和邵荣都没好处,就让邵荣以为你是他爸爸,不好吗?"
邵长庚皱眉,"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我不可能改变邵荣的基因。"
"但你可以改变自己的血型。修改血型鉴定比修改亲子鉴定容易许多不是吗?只要邵荣不怀疑你,他就不会去查所谓的真相,你们依旧是最亲密的父子。"
邵长庚沉默片刻,"好吧,你有不告诉我的理由,我不逼你。但是,邵荣显然跟你们苏家有血缘关系……尤其是你。"
苏世文没有回答。
邵长庚说:"这件事,我会自己去查。"
"你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阻止。但我还是劝你,知道得太多并没有好处。就算邵荣跟我们苏家有关系那又怎样?我从来没打算认他,自始至终,他只有你邵长庚一个爸爸。"
苏世文不管说什么都是这种冷冰冰的声音,可今天听起来却觉得分外刺耳。
或许是牵扯到了邵荣的缘故?
邵长庚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件事暂时别让邵荣知道。"
"放心,我懒得管你们父子的闲事。"苏世文说罢便挂掉电话。
邵长庚总觉得苏世文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他跟苏世文是在中学时认识的,两人性格合得来,很快就成了朋友。虽然不是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却是那种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好友。
邵长庚对苏世文的家庭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小的时候父母离异,父亲再婚,新妈妈带着个儿子住进了他家,从此他就多了苏维这个哥哥。
苏维跟苏家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跟邵荣的身世也不可能有关。
而苏世文,一直暗恋着哥哥的冷面冰山男,更不可能和安菲有什么私情,甚至生下邵荣这个私生子。
那么……
邵荣跟苏世文极为相似的容貌,又该如何解释呢?
邵长庚微微皱了皱眉,起身站在窗前,静静欣赏窗外的落雪,顺便整理思绪。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冬日的清晨,他从伦敦赶回国内,在安平医院重症监护室看见邵荣的那一幕场景。
无依无靠的孩子正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着父亲的归来,苍白的脸在见到自己时瞬间露出的喜悦笑容,邵长庚这一生都忘不了。
邵荣,是那样全心全意的,等待着、信赖着他的父亲。
当时因为太过心疼,他曾抱着他,在他耳边承诺说:"有爸爸在,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这个承诺,现在依然有效。
他对邵荣的心疼,随着邵荣年纪的增长,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反而与日俱增。
尤其是邵荣今天困惑地问"为什么我会跟苏叔叔长得像"时,邵长庚的心里,像是有细小的针在扎一样,微微的刺痛着。
——邵荣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的生父是个未知的谜团,他不知道自己一直跟在假爸爸的身边生活,更不知道这个假爸爸对他的感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单纯,甚至正在步步为营地把他引入一个"以爱为名"的陷阱之中。
虽然很心疼邵荣知道真相后会被严重打击到,可是……
既然已经认定了,就不能轻言放弃。
邵长庚的性格决定了他从来不会打退堂鼓,更不会走回头路。
反正迟早有一天邵荣必须要面对这些。那么,邵长庚宁愿自己掌握所有的真相,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亲口告诉他。
想到这里,邵长庚从电话薄中翻出一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我需要一份苏世文所有亲属的资料。"
发出短信之后,邵长庚微微扬了扬唇角,轻轻在桌上摊开刚刚收到的礼物。
这是他多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一世平安。
一张纸,简单的四个字,看在眼里,倍感温暖。
这份温暖,他不舍得放开,也永远都不会放开。
***
邵长庚要的资料,次日下午就被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不得不说,他请的这位私人助理非常敬业,办事效率也极高,十分对得起邵长庚给予的高额薪水。
邵长庚靠在旋转椅的椅背上,目光缓缓从整理好的表格上扫过。
这份表格做得很认真,列出了苏家三代以内所有成员的资料,比家谱还要详细。
邵长庚唇角微微一扬,语带赞赏:"林轩,你办事很有效率。"
这个林轩其实是林彤的弟弟,林彤当年被邵长庚以"性别不合适"为由拒绝,因此对邵长庚心生怨念,在邵长庚回国后给他扔了不少白眼。后来她找到真爱,结婚生子,跟邵长庚之间的恩怨也渐渐放下,成了朋友不说,还把自己弟弟介绍过来在邵长庚手下做事。
邵长庚信得过林轩,给了他不低的报酬和不小的权利,算是亲自培养的左膀右臂,有他在身边帮忙,医院里很多事情处理起来自然轻松不少。
林轩得到赞赏,只是微微笑了笑,说:"还需要什么资料,我再帮你查。"
邵长庚摇摇头,"够详细了,谢谢。"
林轩没有多问,转身退出了办公室,邵长庚这才开始仔细看这份资料。
以苏世文为中心的家谱资料中,列了许多姓苏的名字。
第一个是苏青原,苏世文的父亲,曾经是一位高级警官,前任妻子也在警队做事,夫妻二人后因感情不和离婚,苏青原又娶了一个护士,那护士带着个儿子,后改名苏维。
后来,苏青原夫妇在某次旅途中意外身亡,当时苏世文只有十六岁。
邵长庚想起,那应该就是他认识苏世文的那一年。
他和苏世文两人都上学早,十六岁已经在读高三,因为父母双亡的缘故,苏世文在学校非常的沉默,也只有邵长庚这一个聊得来的朋友。两人成绩很好,一直在竞争年级第一的宝座,后来一起考入医学院,苏世文选择法医,邵长庚选择临床,同属医学专业的好友之间更多了许多共同话题,邵长庚还跟着苏世文去旁听过法医专业的解剖课。
这些关于苏青原和苏世文的资料,都跟邵长庚知道的相符合,并没有太大疑点。
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把目光从苏青原这一行跳过。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名字。
苏子航。
苏世文的亲哥哥,比苏世文年长五岁,在父母离异后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十七岁进入警校,二十一岁以全校第一的成绩顺便毕业,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刑警。
——邵长庚的眉头突然皱紧。
苏子航这个名字,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苏世文也从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个哥哥。
邵长庚一直以为苏世文只有苏维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却完全没想到,苏世文居然还有个亲哥哥。
资料里有一张照片,是苏子航的大学毕业照。
照片里的男子面无表情,蓝衬衫的衣领竖得整整齐齐,脖子上系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头上戴着象征警校学员身份的帽子。修长的眉毛,深邃的眼眸,以及紧抿起来的双唇,都给人一种非常冷酷、却正直的感觉。
——邵长庚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形容。
真是像极了。
根据遗传规律,所有显性基因决定的遗传特性,都从苏子航的身上,完全照搬给了邵荣。
握住照片的手指轻轻收紧,邵长庚的目光盯在苏子航的详细资料上,一个字都不漏地缓缓扫了一遍。
苏子航无疑是个出色的人,他的一生简直像是一场精彩编排的电影。
刑警世家的出身,父亲造成的深远影响,甚至连小学时满分的参赛作文"我的梦想是当一名警察"都被记录在案。
童年时父母离异,跟着母亲四处奔波,受尽艰辛,后来凭借坚强的意志考上警校,以全校第一的傲人成绩顺利毕业。
在警队表现出色,屡立战功,被众人恭敬地称为苏大队长。
以及最后,令人心痛的光荣殉职。
有开端,有发展,有高-潮,也有结局。
那是很短暂,却很完整的一生。
看完之后,邵长庚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如果他是邵荣的亲生父亲,那么,既然他已经殉职,就算邵荣知道真相,也不会产生太大的负面影响。亲生父亲是这样的英雄人物,邵荣应该觉得光荣不是吗?
可是,苏世文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告知真相?
苏子航和安菲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为何连安菲都从没提过苏子航这个名字?
邵长庚放下资料,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热烈欢迎大苏……遗像出场!
邵荣:我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少个亲戚?给我个心理准备好不好。
作者:你亲戚不多啊,苏子航,苏世文,苏维,邵昌平,邵安国,邵欣瑜,邵辰,安扬,安洛,安菲。就这些人而已。
邵荣:压力太大了。把数目减少一点吧。
作者:安菲死了。安扬也死了。苏子航早就死了。邵安国老了很快也会死的。
邵荣:呃……
作者:还要减少吗?
邵荣:其实再减少一个就可以了^_^
邵长庚:恩,小荣是在说我吗?
邵荣:……
邵长庚:小荣呢?
作者:被你吓跑了= =
20、Chapter 19
——苏世文冷冷地说:"我早就说过,知道真相对你并没有好处,你非要查个彻底。现在,后悔吗?"
邵长庚没有回答,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微笑着看向窗外。
窗外,邵荣正从对面的街道向这边走来,手里拿着邵长庚交代他去买的白色花束。阳光的照耀下,少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居然显出跟他亲生父亲一样令人窒息的美感。
【第四集:真相】
Chapter 19
邵长庚这天下班时突然接到妹妹邵欣瑜的电话:"哥,晚上回家一趟吧,带上小荣。"
"有什么事?"邵长庚问得很直接。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享受什么家庭温情,快到年末,正是医院里最忙的时候。
邵欣瑜声音放轻了些,似乎还有点窘迫,"呃,就是,我带男朋友回家过新年,第一次正式跟家人见面,希望二哥也在场……"
"知道了,我会回来。"
邵欣瑜前前后后换过三个男朋友,初恋情人是个法医,第二任男友是读临床医学的师兄,最新的这位男友据说是学商科的高材生,名叫徐然。邵欣瑜这次居然要带男友回家,看来是大局已定打算结婚,邵长庚很疼爱这个妹妹,也乐见她修成正果。
想到这里,唇角忍不住扬起一丝笑意,拿出手机给邵荣发了条短信:"下课后在校门口等,爸爸来接你。"
很快收到回复:"好的。"
下班之后,邵长庚从停车场开出自己那辆银灰色的捷豹,开到门口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手术室的护长陈丹。
她显然也看见了他的车子,扭过头来笑着打招呼:"邵医生下班了?"
她一直不称他邵院长,而是叫邵医生,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别的原因。邵长庚倒也不介意,毕竟对方比自己年长许多,是跟了父亲许多年的元老级人物,算是前辈。
邵长庚放下车窗,微笑着说:"要我顺路送你吗?"
陈丹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过来,"刚才去院长办找你,林轩说你已经下班了,本来想明天再给你的,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信封上写着三个鲜明的大字:辞职信。
邵长庚诧异地抬头看她,"你要辞职?"
实在想不到她为何要辞职。
邵长庚清楚记得,多年前的那个雪夜送她回家时遭遇塞车,邵荣在那一晚失踪,自己心急之下走路回家,把车子扔给她开回去,她第二天把车子开来医院,还在车里留下许多小玩具送给邵荣。
那时她还是肝胆外科的护士,如今却已是整个手术区的护士长,医院里的护士们都尊称她一声陈姐,事业算是达到了顶峰。
这个时候辞职,简直莫名其妙。
陈丹笑着解释:"女儿想出国读书,这些年我一直在医院忙个不停,没多少时间照顾她。正好存了一笔钱,想跟她一起出国。"
这个理由难免有些牵强。
刚刚升为总护士长,却要放弃一切出国陪女儿,邵长庚相信母爱的伟大,却更相信一个有理智的女人不会因此而放弃如日中天的事业去照顾已经成年的女儿。
"辞职信先放我这里。"邵长庚平静地看着她,"给你三天假期,你回去考虑清楚。"
陈丹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说:"好。"
邵长庚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轻打方向盘,车子转向邵荣的学校。
十一中刚刚放学,下课铃响,校门口涌出了一群学生,穿着整齐校服的学生如同密密麻麻的蚁群,在衣着相同的人群中找人非常考验眼力。
邵长庚把车子停在街道的对面,深邃的目光透过车窗扫向校门口,三三两两的学生,女生手挽着手,男生肩并着肩,一脸兴奋地讨论着学校里的趣事,看上去热闹非凡。
突然,校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同于周围那些叽叽喳喳热情洋溢的同学,他显得非常安静和从容,似乎周围的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阳光洒在他的没有表情的侧脸上,把双手塞在口袋里默默低头走路的少年,看上去竟有些淡淡的冷漠。
那个样子,让邵长庚瞬间想起高中时代第一次见到苏世文的场景。
血缘果然有种神奇的力量,虽然邵荣的性格并不像苏家人那样冷淡,可外表却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透出越来越多的苏家人特质。这个血缘上的bug,是人为的力量无法改变的。
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他。
邵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之后,脸上立即浮起了笑容,"爸爸。"
邵长庚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他真是爱极了邵荣平静的脸上浮起笑容的模样,那一瞬间,冰水融化成温泉的鲜明对比,实在太让人心动。
"过来街对面,爸爸在等你。"邵长庚的语气非常温柔。
邵荣嗯了一声,收回手机,目光在街对面扫了扫,很快就发现爸爸的车子,快步走过来,打开车门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爸爸等了很久吧?我们老师拖堂。"
邵长庚微笑,"没关系。"说着便缓缓发动了车子。
邵荣回头问:"怎么突然来学校接我?爸爸是要带我去哪?"
"去爷爷家。"
邵荣点点头:"哦。"顿了顿,"不会又是姑姑烤了蛋糕叫我们回去吃吧……"他对小姑姑的蛋糕已经有心理阴影了。小时候第一次吃,觉得那甜甜的味道还不错,可过了那么多年。味道居然一成不变,甜得吓人。
邵辰常说:"时代在发展,姑姑烤蛋糕却停止不前。"
虽然邵荣也这样认为,不过他只会藏在心里,不会像邵辰那样说出来被姑姑追着打。
见邵荣一脸苦恼的模样,邵长庚忍不住扬起唇角,低声说:"不怕,这次不是叫你回去吃蛋糕。是她要带男朋友回家过新年,召集我们全家团聚。"
邵荣惊讶地道:"带男朋友回家?姑姑是……准备结婚了吗?"
邵长庚点头,"她都三十了,再不嫁人,我们就要拿扫帚赶她出门了。"
邵荣忍不住笑了起来,"嗯,她的确该结婚了。"
邵长庚从后视镜里看着邵荣脸上的微笑,目光渐渐变成深沉。
——他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把邵荣从身边抢走。
邵家这群亲友里面,邵荣跟小姑姑邵欣瑜的关系是最好的,第二好的是邵辰。对于爷爷奶奶伯伯伯母这些人,邵荣却觉得很陌生。
到了邵家,邵长庚去车库停车,邵荣先下车去敲门。
来开门的是邵辰,看见邵荣便张开双臂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小荣,好久不见啊,想哥了没?"一边说一边狠狠揉邵荣的头发。
邵荣被他抱在怀里,头发也被揉成了一团鸡窝,正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就听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邵辰,几岁的人了还这么闹?"
——缓慢,平静的陈述句,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邵辰如同老鼠见到猫一样迅速松开手,原地立正站好,乖乖叫道:"二叔。"
他自小就很怕这位二叔,平时张扬跋扈的性格在见到邵长庚之后立马变成柔顺的小猫。
邵长庚冷冷看他一眼,"还不进屋?"
"哦。"邵辰迅速溜回了屋里。
看着邵荣被欺负的狼狈模样,邵长庚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伸出手来,轻轻帮邵荣理顺了乱糟糟的头发,低声说:"走吧,别理他。"
"嗯。"邵荣跟在爸爸的身后进屋。
屋里聚集了一群人,爷爷奶奶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伯父和一个陌生男子在一旁聊着天,小姑姑和伯母忙着从厨房端出一盘盘的菜。
那位没见过的陌生男人大概就是小姑姑的新男朋友,邵荣对上那个男人的眼睛,开口问道:"叔叔好。"
那男人脾气倒是很温和,微笑着说:"你就是邵荣吧?欣瑜常跟我提起你。"
邵荣有些尴尬,"呃,是吗。"不知道姑姑提起的是什么……
见邵长庚走了过来,那男人便站了起来,礼貌地伸出手来,"二哥。"
邵长庚点点头,"你好,徐然。"
众人互相打过招呼,就开始吃团圆饭。这天正好新年,邵安国见小女儿终于有了归宿,心情很好之下还拿出珍藏了十多年的红酒,每人倒了一杯。
邵安国的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邵荣,突然说:"邵荣还在读高中,还是喝饮料吧。"
邵荣从没喝过酒,虽然很想尝尝看,可爷爷都这么说了,爸爸应该也不会允许吧……
邵长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已经十六岁了,爸爸允许你喝酒,不必担心。"接着便抬起头来,微笑着冲邵安国说:"让他喝吧,有我在,不会有事。"
邵安国看了眼邵长庚,又看了眼邵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得到允许,邵荣的脸上立即露出雀跃的表情,拿起酒杯低头慢慢品尝,却被浓烈的红酒味刺激得皱眉。
邵长庚忍不住微笑,凑到他耳边,"没有想象中好喝,对吗?"
邵荣点点头,皱着脸看着面前满满的酒杯。
邵长庚的微笑更加温柔,"喝不完就给我。"
邵荣固执地拿起酒杯,"我慢慢喝,喝得完的。"
邵安国看着他们父子之间旁若无人的对话,突然皱起眉头,转移话题道:"欣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邵欣瑜愣了一下,没想到爸爸会直接在饭桌上谈这个话题,尴尬地红了脸。
徐然倒是很淡定,微笑着说:"我跟欣瑜商量过,就在今年五一,正好有长假。"
邵安国点点头:"嗯,那样最好。"
邵辰坏笑着凑到邵欣瑜耳边,"姑姑,我跟小荣是不是要改口把徐叔叔叫做小姑夫了?"
邵欣瑜敲他额头:"你闭嘴!"
邵辰耸耸肩,"害羞什么啊,以后生了小孩还要叫我一声表哥的。"说到孩子的话题,邵辰又兴奋起来,"对了,姑姑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从生理学的角度讲,二十八到三十岁是女人生孩子的最佳时期,三十五以后就是高危产妇了……"
邵长庚见妹妹恨不得钻进地板的模样,好心出面替她解围:"小辰,你妇科产考多少分,还敢在我们面前卖弄?"
邵欣瑜立即附和:"就是,臭小子才读了两年医科,就一副专业医生的语气跟我们说话,你爸爸你二叔就坐在你旁边,你丢不丢人啊?!"
邵辰立马垂头丧气,"我不说了。我吃饭,我吃饭好了吧?"说着果然乖乖闷头去吃饭了。
一群人被他夸张的动作逗得笑起来。
邵荣喝了红酒,脑袋晕晕的,面前的人们开心的笑脸,在眼前似乎分裂成了两个,呃,爸爸的脸居然分裂成了四个……
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可邵荣的心里却洋溢着一股温暖。
这些姓邵的家人,他们每个都那么可爱,每个都对他那么好。
他甚至为身为邵家的后代,而偷偷地自豪着。
21、Chapter 20
晚饭过后,邵欣瑜殷勤地跑去厨房洗碗,大哥邵昌平坐在客厅里跟徐然讨论婚礼细节,邵安国却一个人去了书房。
邵长庚的直觉告诉他,父亲一定有事要跟他说。
果然,没过多久邵辰就走过来说:"二叔,爷爷在书房,有事找你。"
邵荣似乎是喝醉了,正眯着眼睛躺在沙发上补眠,邵长庚从卧室拿出一条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这才转身往旁边的书房走去。
邵家的书房还是跟记忆中一样,木制的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堆放的各种厚如砖头的书籍,显出一种浓厚的书香世家的气息。
在同龄人还在读各种色彩鲜艳的故事书时,邵长庚已经在研究父亲的人体彩色解剖图谱了,他觉得画满了人体器官的图谱比那些画着王子公主的故事书要有趣的多,他在十三岁时已经能够一字不漏地背出人类大脑内十二对神经的名称。
这个书房充满了邵长庚年少时的回忆。
此时,邵安国正坐在书桌旁,虽然他已不再年轻,却依旧有种沉稳的大将风范。
邵长庚走到书桌前,停下脚步,"爸爸有事找我?"
邵安国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一份疾病报告轻轻推到他的面前。
患者姓名邵安国,最终诊断写着一行英文:Alzheimer's Disease。
阿尔兹海默病,是一种进行性发展的致死性神经退行性疾病,临床表现为认知和记忆功能的不断恶化,高发于80岁以上老年人群。
邵安国才60岁,居然得这种病,显然是概率不足百分之一的罕见的"阿尔兹海默早发"。
邵长庚微微蹙起眉头:"确定诊断了吗?"
邵安国点头,"我找过这方面的专家。"
邵长庚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您不用担心,我在ADI有认识的熟人,是我师弟的好友,我可以联系他,让您到国外接受治疗。"
邵安国似乎笑了笑,"我很清楚这种病的情况,你不需要用安慰病人家属的语气跟我说话。"微微顿了顿,语气平静地说,"这种病至今病因未明,治疗方案也在摸索阶段。诊断这种病之后还可以活五到十年,最不济,也能活三年。"
"所以,不需要为我难过。"
邵长庚沉默下来。
遇到这样理智的父亲,他根本没必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可在看到诊断报告的刹那,作为儿子,心底还是产生一种如被重锤击打般沉闷的痛楚。
"虽然还可以活很久,可我的记忆力已经在明显的衰退。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有一瞬间,我竟然连你的妈妈都没有认出来。"
听着他平静的叙述,仿佛如鲠在喉,邵长庚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近总是想起一些往事,有时候,记忆会回到你跟昌平还小的时候。我想,我的大脑皮质已经开始萎缩,神经元也在不断的衰减,所以记忆力才会……"
"爸爸。"邵长庚轻声打断了他,"您应该尽快住院,接受规律的治疗。"
"我们都清楚,这种疾病的治愈率很低,所以,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在医院,我宁肯多待在家里。"邵安国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今天把你叫来,是想趁着意识还算清醒,告诉你一些事情。"
"您说吧。"邵长庚抬头看向他。
"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把院长交到你的手上?"邵安国顿了顿,"并不是因为你有管理学的学位,而是因为你的性格足够理智和冷静。每次做出重大的决定之前,你一定会考虑其中牵扯到的各种利害关系,然后做出最合理的判断。也正因如此,你很少做出错误的决策。"
"可是,你不可能,永远都不做错。"
邵安国沉默下来,看向邵长庚的目光竟有些犀利。虽然已年迈,可毕竟曾是一家大型医院的院长,不怒自威的气势依旧留存在身上。
邵长庚对上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深沉起来,压低了声音问:"您的意思是?"
"器官移植中心的成立,我当初曾坚决反对,你却一意孤行。你知道,中国现在还没有完善的器官供应体制,器官移植是相当有风险的手术。
"我们给病人移植的器官来源,除了来自家属及热心人士的捐赠之外,还有就是购买。
"购买的途径有三种,一是濒死的病人可供利用的器官,二是将要执行死刑的犯人的新鲜器官,第三……"
邵长庚接话:"第三,是来源不明的黑市器官。"
邵安国点了点头,"有没有看到今天晚间的新闻报道?"
"您指的是?"
"一位外地旅客在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酒店的浴缸里,身体周围都是冰块,浴缸的旁边放着一只用来求救的手机,而他的体内……少了一颗肾。"
邵长庚轻轻皱起眉头。
今晚回来邵家吃饭,并没有留意到这么轰动的晚间新闻。
邵安国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黑市器官走私,可以获得巨额的利润,我不希望你卷进这个漩涡。"
"这一点请您放心。"邵长庚唇角的笑容很坦然,并且带着难以忽视的高傲,"我不会为了赚钱而做出有损邵家声誉的事。更何况,参与黑市器官走私,被发现是要坐牢的。"顿了顿,"对监狱那个地方,我并没有丝毫的兴趣。"
邵安国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却很快镇定下来,冷静地说:"我只是提醒你,有时候身在一个圈子,往往要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你没做,也不能保证身边的人各个清白。"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后,才低声说:"谢谢爸爸提醒,我会小心。"
结束了不甚愉快的对话,邵长庚转身回到了客厅。
邵荣还在沙发上睡着,徐然和邵欣瑜已经提前离开了,大哥大嫂和妈妈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邵安国购置的这栋别墅有上下两层,几百平米的面积能够轻松容纳邵家众人,邵长庚和邵荣的房间也会由保姆经常打扫,因此邵长庚每次带邵荣回家都会选择留下来过夜。
可今天,他却突然很想离开这里。
不知是不是邵安国的声音太过沉重、目光太过锐利的缘故,待在这里,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邵长庚不顾妈妈的阻拦,连夜开车带邵荣回自己的住处。
邵荣喝了一大杯红酒,脸蛋红红的,显然有几分醉意,被邵长庚半搂着上车之后,脑袋一歪就直接睡了过去。
邵长庚体贴地帮他调整好座椅,让他的头轻轻枕在自己的肩膀,顺便脱下大衣给他盖上,这才发动了车子。
邵荣喝醉后倒是很乖,不吵不闹,只知道睡觉。
酒醉而泛着红潮的脸,比起平日里多了几分生动,此时更是毫无防备地乖乖枕在父亲的肩膀上,呼出的气息里,混杂着果酒的甜香,还有少年特有的青涩温暖的气息。
邵长庚想,自己的自制力真是接近满分了。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忍住不去吻他。
一路开车到家,把车停好之后,邵荣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困惑地问:"到家了?"
"嗯。"邵长庚应了一声,打开车门来到副驾那侧,低声问,"能走路吗?"
"……能。"邵荣从车里出来,一个趔趄差点趴到地上。
邵长庚眼明手快,迅速扶住了他,邵荣因为惯性而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我……头好晕。"邵荣揉揉太阳穴,紧紧皱着眉头,一脸难受。
邵长庚沉默了片刻,突然手臂一伸,把他打横给抱了起来。
邵荣开始挣扎。
邵长庚低声警告:"别动,我抱你上去。"
似乎是他的声音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邵荣很快就乖乖不动了。
身体被打横抱起导致眼前一阵晕眩,邵荣害怕自己掉下来,条件反射的伸出手臂搂住了邵长庚的脖子,轻声叫他:"爸爸……"
"嗯?"看着乖乖待在怀里不动的邵荣,邵长庚的目光渐渐浮起一抹温柔,"怎么了,很难受吗?"
"嗯。"邵荣难过地皱着眉,"我是不是喝醉了?"
邵长庚微笑,"是的,你的酒量真差。"
邵荣皱着脸不说话。
胃里如同被烧灼一样的感受让他焦躁不安,心脏更像是失去控制一样激烈地跳动着,脑袋里如同被塞进一大团棉花,让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只感觉到身体被一双手臂温柔地抱了起来,然后就被一种熟悉、安心的气息笼罩着。
邵荣迷迷糊糊中看见了熟悉的家门,看见爸爸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把他抱进了卧室。厚重的衣物被一双温柔的手一层一层的脱掉,再耐心地换上面料舒适的睡衣。
然后,背部接触到了柔软的床铺,身上也盖上了暖洋洋的被子。
被照顾的感觉好舒服……让人好想睡觉……
见邵荣的脸色不像刚才那样难看,邵长庚略微放下心来。想着喝醉之后喝点温水对胃有好处,邵长庚便转身去倒水。
拿回水杯的时候却发现邵荣已经睡着了。
他侧身睡着,身体蜷缩起来,半边脸埋在枕头里,怀里还抱着另一只枕头。
呼吸均匀,眼睛紧闭,显然睡得很熟。
邵长庚在"叫醒他喂水"和"算了吧"两种选择之间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一种折中的方式。
他把邵荣的下巴轻轻用食指抬起来,然后喝了口水,俯身凑到他的唇边。
双唇相触时,轻微又鲜明的摩擦感,像是在脊背划过了一道愉快的电流,脑海中理智的高楼刹那间变得岌岌可危。
——真正的接触,比起空乏的想象,感官上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少年的嘴唇比想象中还要甜美,柔软的触感让人流连忘返。
邵长庚忍不住贪婪地在他唇边摩擦了许久,直到把嘴唇蹂躏到泛红,这才满意地停下,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意识模糊的邵荣,并没有做出丝毫的反抗。
邵长庚的舌头轻轻压住邵荣的舌面,缓缓把温水渡到他的口中,小心地不让他呛到。
喂完水之后,顺势缠住舌头,加深了亲吻。
口腔里弥漫着香醇的红酒味,邵长庚像是品尝最珍贵的红酒一般,用舌尖缓慢的,温柔的,一寸一寸,扫过少年青涩而温暖的口腔黏膜。
寂静的卧室内,唇舌接触的啧啧水声被无限的放大。
"唔……嗯……"
似乎是被吻得太深,邵荣的喉咙中模模糊糊的发出了一丝反抗的声音。
如同呻-吟一样微弱的声音,更加刺激男人的感官。
——反正他不会醒。
意识到这点,邵长庚干脆伸手扣住了他的后脑,放肆地亲吻起来。
他已经忍耐了太久。
从初次发现自己对邵荣的感情有变,到后来理智地分析问题,回国后确定心意,然后发现邵荣身世的谜团,甚至,产生邵荣会因此而离开自己的不安。
因为他年纪还小而耐心等待着,如今,这样的耐心也快要用完。
再等下去,说不定会等到邵荣的初恋女友了。
今天跟父亲的一席对话,更让邵长庚坚定了决心。
没错,他邵长庚做出每个决定之前都会冷静地思考,所以他才故意让自己出国冷静了一年。在那一年里,他尝试过寻找别的恋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对除邵荣以外的任何人付出温柔。
是的,除了邵荣。
既然这是自己冷静思考后做出的决定,那么,再等下去也没有必要。
猎物养了这么久,是时候收网了。
邵长庚微微扬了扬唇角,漆黑深邃的眸中,渐渐升起一股浓烈的占有欲。
原本英俊、优雅、温柔的男人,因为这个笑容,突然显出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危险。
22、Chapter 21
"唔……唔……"
像是呻-吟,又像是在反抗的声音在逐渐加剧,邵荣的胸口因为沉闷的窒息感而急促的起伏着,双手防卫性地抵在胸前,推拒着压在身上的人。
而这点挣扎,看在邵长庚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轻轻松松抓住他胡乱挣扎的双手,交叉起来反折在头顶,邵长庚的双唇再次强硬地压了下去。
"唔……"唇上的重量让邵荣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梦里,他似乎沉入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身体被可怕的潮水包围,连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想伸手去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控制着完全动不了。
邵荣凭借本能,开始了激烈的反抗。
邵长庚终于在一次深吻后退了出来,贴着邵荣急促喘息的唇,发出低沉的笑声——
"今天先放过你。"
邵长庚很清楚什么叫适可而止,强来的后果绝对会把邵荣吓跑。他喜欢放长线钓大鱼,因为一时快意而把鱼吓跑的行为并不符合他的作风。再说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
满足地结束了酒后占便宜的行为,邵长庚体贴地舔掉邵荣唇边的液体,并替他拉好被子,起身调整了一下室内暖气的温度,然后俯□,如同绅士一般,在他的额头印下了一个温柔的晚安吻。
"睡吧。"语气也变得极为低沉。
梦里令人窒息的海水终于褪去,胸口的闷痛也在渐渐减弱,邵荣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歪着头抱紧枕头,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
邵长庚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打开电脑,手指迅速敲击键盘,在网络上检索父亲所说的新闻。
果然,如此轰动的消息,几乎是所有网站的头条。
新闻公布在两个小时前。
受害者是一位二十五岁的男性,独自一人来到本地旅行,下了火车之后经人介绍入住一家三星级酒店,洗完热水澡高高兴兴到床上睡觉,没想到醒来的时候身体却躺在塞满冰块的浴缸里,腹部被刀割开,旁边放着用来求救的手机。
大惊失色的男人赶忙拨打了120急救热线,救护车到场之后把他送去医院手术室,这才发现,他的一颗肾脏已经被完整的摘除了。
各大网站的新闻为了吸引眼球,用尽各种夸张修辞,大肆宣扬"酒店取肾"的神秘色彩,把一个案子说得就像一场惊心动魄的传奇。
邵长庚忍不住轻轻皱起眉头。
这样的作案手段,显然是医学界极为专业的人士所为。
首先,他们非常清楚人体的构造,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整切掉人的肾脏而不破坏其余器官。其次,他们利用麻醉剂让受害者陷入无意识状态,切除肾脏之后再利用冰冻技术保证对方不会因出血过多而死亡。
他们甚至还在浴缸边缘留下手机,让对方清醒之后能够立即拨打120求救。
显然,他们的目的,只在于取肾,而不在杀人。
取走一颗肾脏对于人体的危害并不大,这位二十五岁的男性,以后依旧可以健康地生活。
该说凶手仁慈……还是冷酷到残忍?
邵长庚若有所思地揉了揉眉心,没想到黑市器官走私的作案手段已经变得如此专业,他都要敬佩那位神秘的医学天才精湛的手术和严谨的思路了。
如此轰动的案件,不仅会惊动警方的追查,卫生部和医学会也会很快在全国范围内彻查器官移植的手术案例,安平医院的器官移植中心在本地负有盛名,自然是第一批彻查的对象。
相信,明天大清早,大红字的公文就会在办公桌上等着他邵长庚,说不定连警官都会在上班的第一时间冲入他的院长办公室。
父亲今晚意有所指的言辞……
难道是他知道些内幕,所以才暗示自己?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手机突然亮了起来,邵长庚收到一条来自父亲邵安国的短信。
"B型血,左肾。"
简单的短信却让邵长庚的眉头皱得更紧。
在地址栏输入安平医院的地址,启用院长最高权限进入后台的资料库,器官移植中心病区的患者名单全部在屏幕中列了出来。邵长庚的目光在上面迅速扫过,筛选出需要做肾脏移植手术的病人,再缩小范围,B型血……
眸中冷冽的光芒一闪而过,拿起手机立即拨通了林轩的电话。
"院长,什么事?"
"马上通知器官移植中心柯明医生,麻醉科主任梁生,手术室护长陈丹,三十分钟内到院长办等我。"
邵长庚传达命令时语气非常平静,却有种令人脊背发寒的气势。
林轩一句话都不敢多问,只忐忑地回了一个字:"是。"
邵长庚挂断电话,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真希望,不是最坏的那种结果。
***
邵荣在半夜的时候突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那张床非常宽,自己躺在中间,也只占据了整张床五分之一的部分。邵荣揉了揉眼睛,看见床单和被子都是没有任何花纹的咖啡色,很稳重,却透着一丝冷淡的味道。
这里显然是爸爸的卧室,屋里开着台灯,似乎怕影响他睡眠似的,台灯的光线调得很暗,不知为何,这样昏暗的光线竟给人一种朦胧的像是梦境的错觉。
浴室里正传来哗哗的水声,显然,爸爸在洗澡。
邵荣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凌晨十二点。
爸爸怎么还没睡?
脑海里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他记得今天跟爸爸一起去爷爷家,饭局上喝了一大杯红酒,头脑发晕躺在沙发上,后来……似乎是被爸爸抱到卧室的。
然后发生了什么,完全记不起来了。
只是……嘴唇上有点奇怪的灼热感,或许是喝过酒的缘故?
想起被他打横抱起的画面,邵荣的脸色不禁有些尴尬。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地,想溜去自己的卧室里继续睡,没料,浴室的门突然被哗的一声打开,邵荣差点撞进某个人的怀里。
抬头一看,邵荣瞬间被眼前的画面刺激得头脑一片空白。
他居然……只穿条内裤就出来了。
成年男子优美的身体线条,给人造成可怕的视觉冲击。不同于自己偏白的肤色,他的皮肤是令人羡慕的小麦色,非常漂亮的倒三角型身材,皮肤包裹下的肌肉漂亮结实,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小腹处还有六块腹肌,不愧是常年站手术台的人,体能看上去相当的好。
视线再往下移,看见了纯黑色的内裤,以及布料遮盖下的某个器官的轮廓……
邵荣脸色一赦,迅速扭过头去,把视线移向别处。
邵荣从震惊到赞叹到窘迫的表情变化,从胸口到腹肌再到腰部以下的视线移动,完完全全,一丝不漏地收入了邵长庚的眼底。
邵长庚忍不住打趣地问道:"看了这么久,对爸爸的身材,还满意么?"
邵荣瞬间红了耳朵,垂下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邵长庚见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毯里的窘迫模样,大发慈悲的没再逗他。收回笑容,低声问道:"怎么突然醒了?哪里不舒服?"
邵荣尴尬地说:"可能在爷爷家睡了太久,刚才又做噩梦。"
"什么噩梦?"邵长庚的声音很柔和。
邵荣却觉得这样的对话场景实在是很诡异。
面前的人赤条条站在距离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刚洗完澡的缘故,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鼻间充斥的全是沐浴露的味道以及成年男子令人压迫的气息。
语气虽然平静,却莫名的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梦见……自己掉到海里,差点淹死了。"邵荣只好诚实回答。
"哦。"邵长庚点点头,"海水的味道如何?"
邵荣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
什么……海水的味道?
疑惑地抬起头,却见他嘴角轻轻上扬,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戏谑。
知道又被他捉弄了,邵荣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我回屋睡了,爸爸也早点睡。"转身往外走。
邵长庚拦住他,"就在这里睡吧。你卧室的暖气还没开,容易着凉。"
"可是……"
"没关系,我今晚不睡。床让给你。"
"不睡?"邵荣惊讶道,"为什么?"
"需要查一些重要的资料,时间紧急,只好熬夜了。"
邵荣心中隐隐产生一股不安,担心地抬头问:"是医院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吗?"
邵长庚微微一笑,"放心,爸爸能处理。"
见邵荣皱起了眉头,邵长庚便柔声说:"已经过十二点了,快去睡吧,你明天还要上课。"
邵荣虽然疑惑,可在他温和的目光注视下,还是犹豫地点点头,说:"那我睡了。爸爸熬夜别太辛苦。"
"嗯。"
直到邵荣重新掀开被子躺回床上,邵长庚嘴角的笑容这才淡淡隐去。
邵荣是个细心的人,父子二人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他很快就能发现爸爸哪里不对劲,然后很直接很坦诚的表达出他的关心。
邵长庚总觉得,只有邵荣给予的这份关心,才是他心底最渴望的温暖。
他的朋友虽然遍布各个领域,可真正贴心的人却只有邵荣一个。在最需要的时候给他关心的也只有邵荣一个。
其他所有的人,包括父亲、兄长以及小妹,他们都认为邵长庚,这位小学时就能画出人类大脑十二条神经走向的天才儿童,这位压力繁重之下拿到MD和MBA双学位的医学鬼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够处理得游刃有馀,根本没必要担心。
也只有邵荣,会担心爸爸会不会有事。甚至担心爸爸会不会太辛苦,会不会不注意休息,会不会不按时吃饭,会不会着凉感冒。
琐碎的小事,一点一滴的细节。
这么多年,一直陪在身边的,单纯的关怀。
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让人离不开了。
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邵荣,邵长庚的目光中渐渐浮起一抹温柔的神色。
不管是亲情也好,爱情也好,邵长庚只知道,这样贴心的邵荣,他不可能让给任何人,也不可能跟任何人分享。
他的邵荣,只能是他一个人的邵荣。
23、Chapter 22
这天晚上,邵荣睡得很不安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爸爸在工作中一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所以脸上的表情才会那么沉重,才会通宵达旦的查阅资料。
邵荣睡在床上,侧过头看着爸爸坐在桌前的背影。
深夜里昏暗的光线映衬下,男人的脊背虽然挺拔,却透着难以忽略的寂寞和疲惫。
莫名的,邵荣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楚。
从六岁开始就跟在他身边一起生活,父子两个人一起守着一个家,总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年轻的男人独自一人养大孩子,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可邵荣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来没有再娶的打算。以他的条件,想再娶一个女人不是很容易吗?
虽然疑惑,邵荣却不敢直接问出口。
甚至心底也在隐隐排斥父子之间第三者的出现。
可看着他一个人……还是会很心疼。
邵荣在被窝里轻轻握紧了拳头。自己一定要快点长大才行,以后当了医生,或许可以替他分担一些辛苦吧。至少,在医院出现什么问题的时候,不会像个外行人一样,连专业词汇都听不懂。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天很快就亮了。
手机闹钟的声音让邵荣彻底清醒过来,从床上坐起时,父亲还在整理桌上的资料,他虽然一夜没睡,可精神看上去却很好,可能外科医生的体力的确比常人充沛吧。
见邵荣醒来,邵长庚便停下动作,抬头看着他,微笑着问:"睡得好吗?"
邵荣点点头:"嗯。"
"不要对我说谎。"邵长庚上前一步,站在邵荣的面前,大拇指轻轻抚上他的眼睛,低声说,"明显的黑眼圈。"
拇指的指腹能够清晰感觉到温热的眼皮之下的眼珠正在不安地转动着,邵长庚心里一软,移开了手指,柔声问:"是喝醉之后不舒服,还是我吵到你了?"
邵荣摇摇头,"可能是被酒精刺激的缘故,昨晚精神状态很亢奋,脑子里总是想东想西的,没有丝毫睡意。"
"哦?"邵长庚温柔地看着他,"想了些什么?"
邵荣犹豫片刻,垂下头说:"我想,爸爸这么多年一直单身,何不考虑,找个喜欢的女人结婚?"
邵长庚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可两人之间温馨的气氛却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邵荣甚至能感觉到投在头顶的深沉目光,让人脊背发凉。
硬着头皮说:"妈妈已经去世那么久了,你再婚的话,我也不会介意。毕竟,一直单身,会寂寞吧?"小心翼翼寻找着措辞,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邵长庚继续保持沉默。
"爸爸?"在这样的沉默中,邵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良久之后,邵长庚才低声说:"有这么体贴的儿子,我是该高兴?"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话,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一般,让邵荣本能的察觉到一丝危险。
邵荣赶忙打住话题,轻声说:"我先去洗脸。"说完便逃一样奔去了洗手间。
身后的男人深沉的目光让邵荣的心情忐忑不安。
——或许是提到了一个禁忌的话题,所以惹他生气了吧?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早餐时间。
邵荣看见爸爸热好了牛奶放在餐桌,担心自己走过去会挨骂,只好磨磨蹭蹭站在洗手池前洗手。没料邵长庚并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反而回过头,微笑着说:"来吃早餐。"
邵荣硬着头皮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偷偷瞄了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看上去好像已经消气了。
邵荣这才放下心来,小声说:"爸爸,对不起。"
邵长庚停下动作:"什么?"
"对不起。你的私事,我不该多嘴。"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低声说:"知道就好,以后不许再提。"
"嗯。"邵荣认真地点头。
就在这时,邵长庚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之后开始讲英文。
邵荣的英文水平只能听懂个大概,好像是说,想把父亲送到伦敦治疗,帮我联系某个教授之类,对话中频繁出现ADI以及Doctor Robert。
等他挂了电话,邵荣才担心地问:"是爷爷生病了吗?"
邵长庚并不打算隐瞒,简单地告诉邵荣情况,"是的。你爷爷得了阿尔兹海默病,一种不可逆转的神经退行性疾病。"
见邵荣一脸迷惑,邵长庚选择更通俗的解释方法,"也就是说,他的大脑会慢慢萎缩,记忆力和智力会因此而衰退。这种病到了末期,甚至会丧失行动能力,变成小孩子一样的智商。"
邵荣震惊地睁大眼睛,"那岂不是像痴呆?"察觉到措辞不当,邵荣立即住嘴。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没错,这种病在国内最通俗的叫法就是老年痴呆症。阿尔兹海默症只是相对专业的医学术语。"
邵荣完全无法把正直严肃的邵安国和"老年痴呆"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在他印象中,爷爷虽然话很少,可每句话都特别有气势,那种一家之长的威严的感觉,总是让邵荣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变成痴呆,对他那样高傲的人来说,比变成残废……更难以接受吧?
邵荣的心情颇为复杂,沉默良久后,才说:"爸爸刚才是在联系国外的朋友,想把他送出国去治病吗?"
"嗯。"邵长庚点点头,"我一个师弟,他的叔叔是ADI的成员。ADI也就是Alzheimer's Disease
International国际阿尔兹海默病协会。我想把父亲送去那边治疗,毕竟那里有最专业的研究人员,和最先进的治疗手段。"
邵荣点了点头,"打算……什么时候送爷爷出国呢?"
"等欣瑜婚礼之后吧,他最疼的小女儿结婚,他一定很想参加。"
"爸爸要亲自送他去国外?"
"我在那边认识的熟人较多,亲自去更有保障。"
"哦……"
虽然邵长庚的语气很平静,可邵荣没来由的感觉到一种心痛、沉重的情绪。
邵长庚谈话间已经吃完了早餐,站起身来转移话题,"我今天提前去医院,顺路送你去学校吧。快点吃完,我在楼下等你。"
看着邵长庚挺拔的背影,邵荣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爸爸向来很冷静,情绪总是控制得很好,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刚才的压抑和痛楚,还是被邵荣细心地捕捉到了。
忍不住快步走到他身后,轻声叫住他,"爸爸。"
邵长庚疑惑地回头,"怎么?"
邵荣像是在安慰似的,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掌,"别难过了。爷爷的病,就算治不好,我们也可以尽量让他度过一个愉快的晚年……再说,爸爸还有我。"
邵长庚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手掌被他轻轻握着,像是小动物在讨好主人一样,轻柔,温暖的动作。
沉默片刻后,邵长庚才不确定地问:"你这是……在安慰我么?"
邵荣抓着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爸爸,别难过,也别独自压在心里,心情不好的时候,说出来会好受很多。虽然我不懂那些医学知识,也不能帮你什么忙,但是,我可以当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邵长庚突然用力把邵荣抱进了怀里。
缓缓收紧的手臂,像是拥抱着最珍贵的宝物一般,温柔,却带着不容对方逃离的坚定的力度。
邵荣乖乖待在他怀里,伸出手臂轻轻回抱住他,轻声说着:"爸爸别难过……"
邵长庚把下巴搭在邵荣的肩上,贪婪的闻着他身上属于少年的青涩温暖的体香。拥抱了良久之后,他才低声缓缓地说:"我不难过。因为我还有你。"
邵荣愣了愣,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可毕竟是自己先主动安慰他的,也只好硬着头皮把不自量力的安慰进行到底。
邵长庚接着说:"我记得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爸爸这边。对吗?邵荣?"
邵荣犹豫了一下,这才坚定而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爸爸。"
怀抱猛然收紧。
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紧到,连胸口都开始微微发疼。
——邵荣,这样的你,让我如何放得下?
24、Chapter 23
一月二日早晨。
安平医院会议室内,整整齐齐坐了一排重量级人物。各大科室的主任、副主任,器官移植中心的负责人,还有三位副院长、手术室护长和麻醉科主任。
一大早就接到院长私人助理林轩的电话,让众人七点半准时在会议室等待开会,这样紧急的会议,一定有严重的突发事件。因此,所有人都穿着整齐干净的工作服,如同即将进行一场战役一般,脸上的表情都颇为凝重。
沉默的氛围中,时针渐渐指向了七点半。
门被准时推开,换上工作服的邵长庚款步走到会议桌前,缓缓坐下。
整齐的白大衣看不见一丝脏污和褶皱,并没有系扣子,而是自然敞开着,透出几分潇洒不羁的风度。合身的铁灰色衬衫配着一条简单的斜纹领带,剪裁合体的西裤更显得他双腿修长、身材挺拔。
这就是安平医院最年轻的院长。
虽然总是一脸微笑,却有种让人肃然起敬的魄力。
邵长庚的目光在周围淡淡一扫,满意地点点头说:"都到齐了,那么,会议开始。"
林轩早已按他的吩咐准备好了材料传到每个人的手上。
邵长庚平静地说:"昨晚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们手上的资料,简单总结了整个事件的经过,现在给大家一分钟时间,快速读一遍。"
寂静的屋内,只剩下翻阅纸张的哗哗声。
一分钟后,邵长庚接着说:"今天召集大家开会的目的有两个。其一,这件器官走私案已经惊动了警方,我们安平医院拥有本地最大的器官移植中心,一定会被列为重点排查对象。这几天可能会有媒体记者,警方人员,卫生部高层进入医院展开调查,所以,我希望,各位医生能够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
众人互相对视,默默点头表示理解。
邵长庚微微一顿,"其二,从今天开始,器官移植中心所有的器官来源必须严查,我会在院内成立专门的调查组,除了调查器官移植过程是否规范以外,顺便还要查查各位的医德和作风,希望各位尽量配合。"
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医师执照来之不易。"邵长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会场,"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带着手铐从这里走出去。"
平静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轻轻的回响。
如同重锤敲打在心上,传递着一种令人折服的威严。
七点四十,会议结束。
短短十分钟的会议,迅速传达完院长指令,发放完院长办通知,然后众人各回岗位,像往常的每一个日子一样,开始医院里每天的例行查房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就是邵长庚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
邵长庚在会议结束后返回了院长办公室。
昨晚精神状态一直高度紧绷,再加上一夜没有合眼,现在,全身都疲惫不堪,后背的肌肉更是僵硬得厉害。
林轩体贴地倒来一杯咖啡放在桌上,"喝杯咖啡吧。"
"谢谢。"邵长庚点点头,拿过咖啡喝了几口。见林轩还不走,便抬头问,"有事?"
林轩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到了唇边的话给压回去,轻轻笑了笑说:"没什么事。你太累了,不如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吧,我去拿条毯子给你。"说着就要转身出门。
"不必了。"邵长庚叫住了他。
林轩诧异地回头,就听他说:"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时钟指向八点,仿佛在证明邵长庚的话一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轩打开门,看见三位警服装扮的男人笔挺地站在门口。
邵长庚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微微笑了笑,说:"请进。"
为首的男人表情冷淡,一身警服衬出修长匀称的身材,一尘不染的皮鞋规律地踩在地板上,像是轻轻敲打在耳膜的边缘。
他在邵长庚办公桌前停下脚步,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对上邵长庚微笑的视线。
对视持续了五秒。
然后,他拿出警察证给邵长庚看了一眼,冷淡地开口道:"邵长庚先生,我们怀疑安平医院跟一宗黑市器官走私案有关,请你协助调查。"
邵长庚的目光迅速捕捉到警察证上的关键词——
苏远,重案组,高级警官。
邵长庚的嘴角微微扬起个笑容,"苏Sir,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我自然会全力配合。"
苏远点点头,"邵先生,昨晚八点到今晨八点,你在哪里?"
"苏Sit不会怀疑,我就是那位潜入酒店取走肾脏的人吧?"邵长庚耸肩。
苏远面无表情,"请邵先生回答我的问题。"
邵长庚收回调侃的笑容,一脸平静地说:"昨晚五点半下班,我开车去十一中接我儿子到父母家吃饭,我们全家一起团聚过新年,我在那边一直待到十一点半才开车回家,到家后洗了个澡,接着就通宵查阅资料。直到今早六点半,开车送我儿子上学,七点到达医院,就是这样。"
苏远看了邵长庚一眼,"十一点半回家后的这段时间,可有人为你作证?"
"我儿子邵荣可以作证。"顿了顿,"不过,他还在读高中,我希望你们不要直接去学校找他,以免让这件事的影响扩大。"
苏远沉默了一下,"可否借用您的电话?"
"请便。"
苏远从邵长庚电话中找出邵荣的名字,拨了过去。
很快,就听见耳边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有种少年特有的清澈干净。
"爸爸,找我有事吗?我快要上课了。"
明明是陌生人的声音,苏远的心中却莫名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很快稳住情绪,冷静地道:"是邵荣吗?我是重案组的苏警官,想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邵荣愣了愣,"我爸爸呢?他的电话怎么在你的手上?"
"你爸爸没事,我是警察。"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子?请把电话交给我爸爸。"
邵长庚能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分贝,甚至有炸毛的趋势。无奈之余,心底却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意。邵荣这种"护短"的语气,真是让他喜爱到了骨子里。
没想到邵荣的情绪会如此激动,苏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把手机递给邵长庚。
邵长庚接过电话,低声说:"邵荣,爸爸没事,你不用担心。这位苏警官只是例行查案,他问什么,你都如实回答就好。"
听见爸爸的声音,邵荣这才轻轻松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担心,"爸爸你真没事?"
"当然。"邵长庚微笑,"别紧张,只是问几个问题。"
电话转交到苏远手里。
苏远开始询问:"邵荣,昨天晚上十一点半,你爸爸开车从邵家出去之后去了哪里?"
"送我回家。"
"你确定他中途没有来过安平医院?"
邵荣犹豫了一下。
"想清楚再给我答案。"
邵荣想了想,说:"我昨晚喝了点酒,上车之后就睡着了,但我在到家的时候醒来过一次,当时的时间还不到十二点。他开车就是再快,也不可能在半小时之内中途绕去医院吧?"
苏远点点头,"这么说,你们是十一点半离开,十二点之前到家的对么?"
"对。"
"到家之后呢?"
邵荣被问得有些不愉快,语气也透出些冷硬来,"到家之后我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又醒了过来,当时正好十二点,爸爸在浴室洗澡。"
"你确定当时的时间是十二点?"
邵荣皱眉,"是的,我半夜醒来看了墙上的时钟,是十二点。"
"他一整夜都没有离开?"
"当然,我昨晚根本没睡着,他一直坐在桌前看资料的。"邵荣顿了顿,"你们警察是不是说话都这样咄咄逼人,把所有人都当犯罪分子一样盘问,完全不顾对方感受?"
"……"苏远沉默。
"不知道你们查的是什么案子。我再说一遍,我爸爸昨晚一直跟我在一起。"顿了顿,"还有别的问题吗?苏警官,我要上课了。"
"没问题了,再见。"
苏远突然觉得,这位邵荣同学像是被碰到触角的小野兽,还没发育完全的牙齿居然也有咬人的能力。
颇为无奈地把手机还给邵长庚,苏远的目光在他似笑非笑的脸上再次停顿了三秒。
——看不出破绽。
苏远沉声说:"邵先生,案发第一时间我们就紧急通知了交通部门严格检查进出车辆,没有查到丝毫可疑人员,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位受害者的肾脏还在本市范围内。"
邵长庚表示赞同,"的确,带着新鲜的肾脏过安检这一关并不容易。"
苏远说:"肾脏有可能已经被手术移植到人体之内,也有可能被销毁、或者依然储存在器官中心。所以我们需要掌握昨晚所有医院的夜间手术记录,以及每家医院需要做肾移植的病人资料。"
邵长庚点头,"OK,资料我马上整理给你们。"
很快,电脑里就整理出了一份详细的资料。
昨晚安平医院一共进行了三台手术,一台是急性阑尾炎手术,一台是怀疑腹腔内出血而进行的急诊探查术,还有一台是一位孕妇的紧急剖腹产手术。
这三位病人目前还在院,手术记录也没有丝毫疑点。
再看器官移植中心的病人名单,目前有十二位需要进行肾脏移植手术的病人,B型血的有三位,一人因病情危重送入了ICU重症监护室,一人准备今天下午进行肾移植术,肾脏来自于亲人的捐赠,还有一人因为找不到肾源,依旧在等待之中。
——表面看上去,似乎也没有疑点。
邵长庚微笑着说:"苏Sir,若还有怀疑的地方,可以亲自去病区看望各位病人。本院器官中心的所有器官,也可以请法医进行DNA鉴定。"
苏远说:"谢谢邵院长的配合,法医很快就会过来取证。"朝邵长庚礼貌地点了点头,"打扰了。"
苏远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到半路,突然听到身后突然响起邵长庚的声音。
"苏Sir,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
苏远回过头,就听他一字一句地问:"你,认识苏世文吗?"
苏远疑惑地皱了皱眉,"他是我堂兄。怎么?"
邵长庚微笑,"没什么。"
——只是觉得,跟你们苏家人的牵扯,未免太多了些。
25、Chapter 24
等苏远走后,邵长庚才收回了笑容。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下的这步棋虽然惊险,却没有明显的漏洞可寻。
可心中却升腾起一种奇怪的不安。
姓苏的警官,让人不由得联想起那位已经不在人世的苏子航。
林轩还待在旁边,担心地说:"邵院长,要不你先去隔壁休息室睡一觉吧?有事情我再通知你。"
邵长庚摇摇头,"我不累。"抬头把目光投向林轩,"你刚才欲言又止的,是想说什么?"
"……"林轩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
"说吧。"邵长庚压低声音,"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经常通宵,不要低估我的承受力。"
林轩点了点头,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你上次让我查苏世文亲属资料的时候,因为时间太匆忙,我漏掉了一些关键的部分。后来又去仔细查了一遍,把资料补齐。"
邵长庚拿过资料,目光缓缓扫过重要信息。
"苏子航的死因。"林轩小心解释着,"是中枪导致的急性心功能衰竭。"
"在安平医院?"
邵长庚的眉头猛然皱紧,目光凝聚在"安平医院"四个大字上。
然后,他看见了一段当年的新闻报道——
"年轻的警官苏子航在执行任务时身中数枪,被送往距离最近的安平医院救治,安平医院院长邵安国亲自带领外科专家实施紧急抢救措施,因子弹射中心脏要害,导致心功能严重衰竭,在长达两小时的抢救之后,最终于凌晨三点,宣布苏子航临床死亡。"
——苏子航居然死在安平医院,还曾被邵安国亲自抢救过?
邵长庚的眉头越皱越紧。
本来,紧急情况下把伤员送到最近的医院抢救是很正常的。因为伤员身份特殊而由院长亲自上台手术也很正常。子弹射中心脏要害,导致心功能衰竭抢救无效死亡,更是再正常不过。
可是,这么多的正常和巧合加起来,却让邵长庚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邵长庚仔细阅读过资料之后,打了一通电话给林彤。
"邵大院长,找我有事?"电话那边的女人虽已结婚生子,声音却依旧很有活力。
"一件私事,想请你帮忙。"邵长庚语带笑意,"你可不可以从法医鉴定中心的资料库里,帮我查一下一位叫苏子航的人的基因图谱?"
林彤很震惊,"这不合适吧?"
"合适我也不会找你了。"
"呃……"
"除了警方,就只有你和苏世文才有权限。"邵长庚顿了顿,低声说,"放心,我只是私下看一眼,况且苏子航已经不在人世,我不可能拿他的基因图谱去做什么坏事。"
林彤犹豫了片刻,"好,我查到之后再给你电话。"
"嗯,多谢。"
挂了电话之后,邵长庚抬头冲林轩说:"法医马上就要过来,你先去器官中心安排。"
"好。"林轩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林轩走后,邵长庚立即打开电脑登录了医院后台,输入院长才能拥有的最高级别管理密码,在病历库中以"苏子航"为关键字进行检索。
果然,屏幕中出现了一份十六年前的电子病历存档。
患者姓名苏子航,年龄二十五岁,职业警察,入院原因是执行任务时身体多处中枪。
这份电子病历中详细记录了苏子航入院时的身体状况,各项实验室检查数据,麻醉记录,手术记录,抢救记录,甚至死亡病历讨论记录。
这是一份堪称完美的病历范本,严格按照了模板书写,极为规范和详细。
——他的血型是O型,白细胞数值高达12.0x109/L,代表他入院时伴有严重的细菌感染,血红蛋白和血小板均有降低,这是他伤后失血的表现。所有的检查结果,都跟他入院时的身体状况相吻合。
病历看上去依旧没什么疑点,抢救过程中按照规范使用急救药品,输血补液,开胸手术取出了四颗子弹,每一颗子弹的位置都有记录。最终因为第五颗子弹伤及心脏导致严重的心功能衰竭,心跳停止而死亡。
如果这件事真的有人做手脚,那么,以父亲邵安国严谨的手段,就一定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这份病历资料更不可能查出任何的疑点。
——邵长庚的关注点并不在手术本身,而在于参与手术的人。
常规的一台手术需要八个人。
主刀,一、二、三助,麻醉师,器械护士,洗手护士,巡回护士。紧急情况下的急诊手术或许护士和助手会凑不够人数,可主刀、一助、麻醉师和器械护士是一台手术必须要有的。
这些人,不可能各个都像邵安国那样天衣无缝。
邵长庚的目光再次扫过手术人员名单,突然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参与这次手术的有六个人,几乎都是父亲邵安国的心腹。其中一人在手术不久后辞职,二人在邵安国退位时辞职,一人在器官移植中心成立不久后带着全家移民,唯独还剩下一人……
——昨天刚递交了辞职信的手术室总护士长,陈丹。
像是巧合,又像是隐隐的不约而同。
他们都选择以"离开"来作为医生职业生涯的终结。
邵长庚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突然想起苏世文的那句话:知道真相,对你和邵荣都没有好处。
可是,中途放弃追查并不是他邵长庚的作风。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更让他难受。
况且,他现在突然很想知道,被那么多人隐瞒的所谓真相,被那么多人避而不谈的名字,那位年轻的警官,苏子航,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就算那个真相是尖锐的鱼刺,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必须,亲口吞下去。
邵长庚不再犹豫地拿过桌上的电话,拨了内线到手术室。
"让护长陈丹接一下电话。"
很快,耳边就响起陈丹特有的温柔嗓音,"喂,你好。"
"我是邵长庚,现在有没有时间?"
陈丹沉默了一下,说:"我正想去找你,十分钟后见。"
邵长庚把苏子航的病历记录打印出来,拿在手中再次仔细地看了一遍。
突然,门被一股大力撞开,邵长庚正要沉着脸责备,却对上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眸。
"爸爸!"他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右手扶在门边气喘吁吁,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邵长庚惊讶道:"你……怎么跑来医院了?"
邵荣用手按着胸口,上前几步走到邵长庚对面,拿起邵长庚喝了一半的咖啡就往嘴里灌。额头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头发也被汗水浸了个湿透,完全是一副刚刚跑完马拉松的狼狈模样。
邵长庚低声道:"别急,坐下来深呼吸,再慢慢说。"
邵荣听话地坐了下来,喝光咖啡,深吸几口气后,才开口道:"我担心爸爸出事,就找老师请了假,学校门口打不到车,干脆跑了过来。"
听到这样的解释,邵长庚的目光不由浮起一丝温柔,伸出手狠狠揉乱了邵荣的头发,再轻轻的理顺,"不是跟你说了,爸爸没事吗?"
邵荣脸一赦,垂下头看着地板:"很多人被抓进警察局之前,都会跟家里人打电话,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邵长庚对他奇异的思维颇为无奈。
"我以为你是为了让我放心,才故意说那种话。"
"所以你就亲自跑过来,确认爸爸有没有事?"
"嗯,如果你被那个苏警官抓进警察局的话,我总要帮你找个律师。"邵荣顿了顿,"对了,那个苏警官听起来很严肃,问我的那些问题好像是你犯了什么大罪一样。我很担心你。"
"……"这个单纯的家伙,说的每句话都让邵长庚觉得心软。
"爸爸,你到底惹上什么官司,为什么警察会查你昨晚在做什么?"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柔声说:"不用紧张,例行录口供而已,器官中心的大部分医生都被查了。具体情况等我回家再跟你说吧。"
"哦,好的。"邵荣乖乖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上课了,下一堂课还有随堂考试。"
邵长庚点点头,"去吧,考试加油。"
邵荣转身出门。刚打开门,就见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正站在门口,她伸出手似乎正要敲门,结果门被邵荣突然打开,两个人差点迎面撞上。
她可能没想到门正好被打开,看着邵荣的表情非常的震惊。
邵荣本觉得没什么,可看到她震惊的脸色后,心里也有点奇怪。
两人就在那奇怪的对视着。
邵长庚看了门口一眼,沉声道:"陈丹,你进来吧。"
邵荣心想,难道这个女人跟爸爸有什么关系,被自己撞到才会那么震惊?忍不住回头看向邵长庚,却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可怕的冰冷。
"……我先去上课了,你们聊。"
邵荣赶忙转身走人,顺手关上门。
屋内,气氛有些诡异的沉默。
良久之后,邵长庚微微笑了笑,说:"你的脸色不太好,"
"啊。"陈丹显然在走神,听到这话,赶忙掩饰性地咳嗽一声,"最近,不太舒服。"
"如果我连真咳还是假咳都听不出来,现在也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邵长庚平静地看着她,"我讨厌在我面前说谎的人。"
"……"陈丹沉默下来,神色有些难堪。
"刚才看见的那个人,让你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邵长庚顿了顿,"你认识他?"
陈丹想都没想的立即答道:"不认识。"
"他是我儿子邵荣。"邵长庚微微一顿,"很多年前,有一次下大雪,我送你回家的路上遇到塞车,打不通他的电话就下车去找他,还让你帮我开车回家的,你还记得吗?"
"啊,我想起来了。"陈丹笑了笑说,"没想到邵荣已经长这么大了,现在是在读高中吗?我看他穿的好像是十一中的校服。"
邵长庚微笑:"是的,读高二,今年十六岁。"
比起警察严肃的问话,邵长庚带着微笑、语气平静的对话,更让人心生寒意。
邵长庚把手中苏子航的病历轻轻推到陈丹的面前,"看看这个。"
拿起手中的资料,陈丹的瞳孔瞬间紧缩,指尖甚至轻轻发起抖来,"这……这是?"
邵长庚轻笑着说:"我无意中调出一份十多年前的手术记录,发现里面有你的名字。当初你才刚来安平不久,参与这台手术的时候,还是个小小的器械护士,对吗?"
"是,是的。"
"那次手术之后,你就以不适应手术室为由,调到了肝胆外科的住院部,对吗?"
"是的……"陈丹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现在,你又是手术区的护士长了。"邵长庚微微一顿,语气突然变冷,"为什么辞职?"
26、Chapter 25
——这个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局,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然而,真相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多的真相。
【第五集:真相背后】
Chapter 25
苏维正要赶去手术室,在手术大楼门前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世文右手提着工具箱,穿着及膝的白大衣,站在手术大楼门口,脸上的表情冷冷冰冰
"世文。"苏维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苏世文回过头来轻轻点了点,接着又扭头继续跟面前的人对话。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穿着警服的男子,腰部被皮带紧紧束着,看上去精明干练。头上的帽檐压下来遮住修长的眉毛,露出一双深邃锐利的双眸,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双唇紧抿,冷漠如冰。
两个冷冰冰的冰山站在一起,共同话题倒挺多。
苏维心想他们应该在谈案子,毕竟那器官走私案轰动一时,邵院长大清早召集众人开会不说,安平医院很多人也接受了警方的调查。
苏维本着"不该偷听案件机密"的职业素养,默默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哥哥,过来一下、"
苏维愣了愣,回头看向苏世文,不确定的问:"你说我?"
苏世文似乎忍耐着什么,沉默片刻后,才冷静地说:"我能叫哥哥的,只有你。"
苏维脸色一赦,转身走了过来,在对上那位警官的目光之后,略显尴尬地说:"警官,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答。"俨然一副遵纪守法好公民的模样。
那位警官也忍了忍,别开视线。
苏世文道:"这位警官姓苏。"
苏维没反应过来其中的含义,有些焦急地说:"苏警官,有问题就问吧,我还赶着上手术。"
"他是我堂弟。"苏世文说。
苏维猛然愣住。
"叫你过来,只是顺便介绍你们认识而已,并不是为了录口供。"
苏维一脸通红地伸出手,"苏,苏Sir,你好。"
"不必叫苏Sir。"年轻的警官轻轻握了握苏维的手,说,"叫我苏远就好。因为之前一直在国外,所以世文可能很少跟你提起我这个堂弟。"
苏维很诚实地说:"嗯,从来没有提起过。"
"……"苏远沉默片刻,突然说,"不过,他倒是经常跟我提起你。"
苏维愣了愣,扭头看向苏世文,"提起我?"
苏世文轻轻牵动了一下唇角,低声说:"哥哥,你可以去上手术了。"
苏远附和地点点头,"我们也需要工作。"
"哦,好吧。"苏维一头雾水,在两人的目送之下转身走进了手术大楼。
很快,林轩就从手术大楼出来,微笑着说:"苏Sir,苏医生,器官移植中心的手术已经全部暂停,病人和家属也安顿妥当,邵院长让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取样。"
苏世文点头,"你们邵院长,做事效率一向很高。"
林轩笑笑没有回答,却听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世文,我很荣幸得到你的认同。"
三人同时回头,就见邵长庚从院长办公室那边款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苏世文皱眉,"取样鉴定不需要你亲自前往吧?"
邵长庚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比如,查出某些事的真相。"
苏世文冷冷看他一眼,"祝你一切顺利。"
"你也是。"
两人各走各路,心照不宣的,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
因为林彤打电话说有重要消息告诉他,邵长庚便亲自去了趟法医鉴定中心。
林彤正在办公室等他,看见他之后给他倒了一杯水。
邵长庚喝了口水,迅速进入正题,"苏子航的DNA资料,你拿到了?"
提到这个,林彤的表情也严肃下来,"很遗憾,基因库找不到一个叫苏子航的人。"顿了顿,"你从哪里听说基因库有这个人的DNA资料的?"
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
也是,只凭苏世文一句"邵荣的基因图谱很熟悉""我能确定那个人就是邵荣的亲生父亲"就推断出这里会有苏子航的DNA资料,未免有些武断了。
甚至还不能确定苏子航到底是不是邵荣的生父。
可如果不是苏子航,难道还有别人?苏世文本人?甚至今天刚刚出现的苏远?
邵长庚陷入沉思之中。
林彤突然说:"其实,基因库中的确有过苏子航的资料。"
邵长庚抬起头来。
"但就在不久之前,所有关于苏子航的资料,都被全部清空了。"
"……"早该料到,苏世文不会让自己轻易查到真相。
"包括死亡鉴定结果,DNA鉴定结果,还有尸体解剖的详细记录和照片。"
邵长庚看着她问:"既然被清空了,你怎么知道它存在过?"
林彤笑了笑说:"凑巧,当年解剖苏子航尸体的人正好是我的导师,所以我有印象。"
邵长庚沉默片刻,"你还记得尸体解剖记录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林彤想了想说,"的确有点特别。正常人的心脏搏动点是在左侧锁骨中线的第五肋间,而苏子航的心脏偏下两公分,也就是说,他的心尖搏动点是在左侧锁骨中线的第六肋间,相应的,脾脏也下移了一公分。"
邵长庚微微皱眉,"很罕见的先天□官偏位?"
"是的。"
唇角微扬,"这倒是个有趣的发现。"
林彤点点头,"我当时还在法医中心实习,因为对先天□官偏位的案例很感兴趣,所以专门研究过他的解剖报告。他的全身有多处伤痕,包括胸前的十一道鞭伤,背部的四处刀伤,以及双膝关节被重力击打导致的骨折。他的指甲缝隙里满是白色的沙粒,经过分析确定来自于本市南部的白色沙滩。最终死亡原因,是中枪导致的急性心功能衰竭。"
邵长庚目光深沉,"这么说,他死之前曾被虐待过?"
"从尸检报告来看,是的。"
邵长庚不由想起刚才在院长办公室的那一幕——
陈丹在自己的逼问下,拿着苏子航的手术记录,声音颤抖地说出了当年的真相:"那天刚好我值班,也是我毕业以后第一次正式做手术室的器械护士。
"他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伤员,全身根本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伤口发炎,到处流出暗黄色的脓液,还被人故意泼上了刺激性的盐水。
"可他的意识却是清醒的,能够完全感受到身体的每一丝痛苦,因为他被注射了神经兴奋剂。
"我当时就站在旁边,看着邵院长他们用大量的消毒液清洗他的身体,纱布换了一块又一块,手术台都被鲜血染得通红……"
因为回想到当初可怕的一幕,陈丹的脸色异常苍白。
"这也是我离开手术室换去住院部的原因,因为从那以后,我一看见手术台上的鲜血,就会忍不住想吐。"陈丹深吸几口气,抬头看向邵长庚,目光坚定的说,"所以,请让我辞职吧。我克服不了这种心理障碍。我根本不想再待在医院。"
邵长庚最终批准了陈丹的辞职请求。
可是,他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陈丹并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
"长庚你怎么了?"林彤把邵长庚的思绪拉了回来,"有在听我说话吗?"
"抱歉。"邵长庚微微笑了笑,"你继续说。"
"嗯,我看过苏子航的解剖报告后,突然对这个案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我专程登门拜访了我的导师,也就是当年的法医中心主任,欧阳霖。"
"欧阳教授?"邵长庚沉默下来。
他记得这位欧阳教授,是法医界赫赫有名的元老级人物,协助警方侦破过许多案件,桃李遍布天下,苏世文和林彤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他跟父亲邵安国关系似乎不错,小时候还经常来家里做客,脾气很温和的一个男人。
脑海中瞬间掠过一个可怕的猜想,邵长庚猛然抬头问:"欧阳教授现在在哪?"
林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欧阳老师已经在很多年前出国了,好像就是你回国的那年,他把法医中心主任的位子交给了关门弟子苏世文,然后带着妻子女儿移民去加拿大。"
邵长庚轻轻皱眉。
又一个出国的,是巧合吗?
"林彤,你记不记得当时问他苏子航情况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哦,他说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中枪死亡案例,没必要查下去。还说如果我对器官偏位有兴趣,他手里有另一个心脏长在右边的人的解剖资料可以给我研究。"
"然后呢?"
林彤顿了顿,"虽然他当时让我不要查,可你知道,我这性格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再加上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所以就瞒着他偷偷去查了些资料。
"关于这个案件,警方的说法是,苏子航是被上级秘密调遣到缉毒大队,潜伏进某个黑道团伙做卧底的,他是个非常出色的警察,在短短三年内掌握了贩毒集团大量的罪证,可惜就在警方即将收网的时候,他卧底的身份不小心败露,光荣殉职。"
提起那位年轻殉职的警察,林彤的语气也透着些惋惜,"后来,警方按照他提供的线索逮捕了贩毒集团的核心人物,并且在他过世之后,把他以烈士的身份安葬在墓园。"
邵长庚点点头,"这些都是官方的说辞,我在林轩给我的资料中也看到了关于苏子航殉职的报道。当年那个庞大的贩毒集团叫做Blue Night,蓝夜。"
"是的,那个名为蓝夜的贩毒集团,当年被警方彻底清扫了一遍,首脑成员大部分被捕入狱,据说唯一收到风声逃走的是一个代号'太子'的神秘人物。"
"太子?"邵长庚扬眉。
"嗯,这是我从一个记者朋友口中得知的消息,不过这种猜测性的消息是警方禁止报道的。"
邵长庚沉默片刻,"关于那位太子,有什么确切的资料吗?"
"那只是一个代号,并没有明确的资料,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林彤微微一顿,"苏子航死后,那个叫蓝夜的集团似乎彻底的销声匿迹了,这件事也就渐渐被人们淡忘,过了几年,警方也就放弃了追查,那位太子更是音讯全无。"
邵长庚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几口,眉头轻轻皱紧。
——被淡忘,不代表不存在。
——没有音讯,不代表没有危险。
"这些都是十七年前的事。所以你今天突然打电话让我查苏子航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你为什么要查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警察呢?"
邵长庚的唇角扯出个颇为无奈的微笑,"因为,邵荣并不是我跟安菲的儿子。"
林彤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怀疑,他的亲生父亲,就是苏子航。"
27、Chapter 26
从法医中心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很明媚,邵长庚的心情却突然变得沉重。
虽然没有确切的基因资料证明苏子航和邵荣的血缘关系,可邵长庚却有种奇怪的直觉——苏子航就是邵荣的生父。
他们长得太像了。
现在的邵荣,完全是个缩小版的苏子航。
苏子航去世的那一年,正好是安菲匆匆出国的那年,时间上相吻合。再加上苏子航殉职的案件轰动一时,当时又有神秘人物"太子"逍遥法外,安菲为了保护孩子,从没跟任何人提过苏子航的名字也就情有可原。
邵荣一定想象不到,他的亲生父亲居然卷入了毒品买卖的案件之中,临死之前还遭受过难以想象的可怕酷刑。
知道这样残酷的真相,他一定会很难过吧?
邵长庚无奈地揉了揉眉头。
当初把邵荣领回家时,完全没想到邵荣居然会有这样复杂的身世背景,还以为只是安菲跟某任贵公子男友的结晶。苏子航在黑道卧底三年,可以推断,他和安菲就是在卧底期间认识的。那么就连安家的背景,也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复杂的多。
不过,不管背景有多复杂,对邵长庚来说,邵荣依然是那个让他心疼的邵荣。是他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去保护的人。
担心邵荣会有事,邵长庚打电话跟林轩说了一声,开着车改道往十一中走去。
此时正好是午饭时间,学校周围一条街上的餐厅里挤满了穿着校服的学生,邵长庚掏出手机拨通邵荣的电话,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爸爸,找我有事吗?"
属于少年的清澈嗓音,如同温水烫过耳膜一样舒适温暖。
邵长庚浮躁的心情一下子沉淀了下来,语气也不由变得温柔,"刚下课吧?出来校门口,爸爸带你去吃午饭。"
邵荣犹豫了一下,"我已经在吃饭了。"
"那我来找你,你在哪里?"
邵荣没说话。
邵长庚察觉到不对,低声问:"邵荣,你怎么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几分钟不见都让你急成这样,小荣跟我在一起呢。"
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头,"……安洛?"
"这么久没见,难得,你还能听出我的声音。"安洛淡淡说道。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识别,刻意压低的声线,加上没有任何情绪的语气,给人的感觉非常冷静和沉稳。当年那个总是站在安扬身后默默无闻的少年,如今已是安家的唯一掌权人。
"那是自然,你的声音很特别。"邵长庚冷冷地回道,"你们在哪?"
"小荣,来,告诉你爸爸,我们在哪。"
邵荣接过手机,"我跟舅舅在新宁广场附近一家叫做Blue-Rose的自助餐厅。"
"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后,邵长庚沉着脸把车开去了新宁广场。
走进自助餐厅,一眼就看见穿着校服坐在窗边埋头吃水果的邵荣。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目光依旧如记忆中一样锐利冰冷。
跟他视线相对,就如同被毒蛇盯着一样,让人很不愉快。
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走到他的对面坐下,问道:"安洛,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回国。"安洛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一回来就遇到一件大事。听说昨天有人在酒店里莫名其妙丢了一颗肾,怪不得机场的安检那么严格。"
邵荣疑惑地抬起头问:"舅舅,你是说有人在酒店被谋杀了?"
安洛回头看着邵荣,笑了笑说:"据说肾脏被拿走,人却没有死,我这样的外行听了只觉得神奇。这种专业的问题,应该问你爸爸,他可是做肾脏移植手术的高手。"
邵荣把目光投向父亲,"爸爸……"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先去帮爸爸拿些吃的,好吗?"
邵荣对上他温柔中带着坚决的目光,只好点点头,转身去拿自助餐。
支开了邵荣,邵长庚这才收回笑容,冷冷说道:"安洛,我记得我们之间有过协议,你可以来看邵荣,但前提是我必须在场。这么多年你来看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又是什么原因突然在午饭时间跑来学校找他?"
安洛平静地说:"我想我的小外甥了,来看看都不行?"
"是么?"邵长庚的目光在他脸上淡淡扫过,"直说吧,别跟我玩捉迷藏。"
安洛收回笑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我姐姐安菲去世的时候,留下的遗物在你那里吧?"
邵长庚点头,"当年我跟你说过,我会在邵荣年满十八岁的时候把安菲留下的遗产交给他处理。账户上的数额并不多,当初也给你看过,你不是没意见吗?"
"遗产,不等同于遗物。"安洛说。
邵长庚皱眉,"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姐姐去世时,留下了一本日记。"
邵长庚的心头突然一跳。
十年前他回国的时候,邵荣正在住院,安菲已经下葬,她的遗物是由张律师转交的,放在了一个保险箱里面。当时并没有对那份遗物产生丝毫兴趣,心想无非是妈妈留给儿子的一些信件和财产。那时邵荣才六岁,所以邵长庚就把这份遗物连同安菲账户里的余额全都放在了一起,打算在邵荣十八岁时转交。
那个时候,他完全不知道邵荣的生父居然有这样复杂的背景。更没有想到,在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之中,他对邵荣的感情居然会变质。
"如果姐姐真的留下了日记,那么,关于这份遗物的处理,我们就要重新商量。"安洛目光深沉,"我想,日记的内容,最好还是别让邵荣看见比较好吧?"
"那是他妈妈留下的,他有权利看到不是吗?"邵长庚扬了扬眉,"倒是你,这么急着拿走日记,不会是因为,里面记录了某些对你不利的消息吧?"
安洛的脸色变了变。
邵长庚锐利的目光投向他,"难道是跟蓝夜有关?"
安洛没有回答。
邵长庚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说:"安菲当年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急着跟我出国。现在回想起来,我只是……被你们安家利用的一步棋而已吧?"
安洛皱眉:"她远比我想的聪明,就连留下日记都这么低调,若不是我前段时间找出当年照顾过小荣的保姆,从她口中得知安菲去世之前每天都在写日记,我差点就忽略了这样一个隐患。"
邵长庚沉默片刻,"其实你早就知道邵荣不是我亲生,对吗?"
安洛耸肩,"我当初只是怀疑,毕竟六岁的孩子还看不出容貌特征。"
"所以你顺水推舟,把他送到我身边照顾。"
"当然。把他丢给你总比自己照顾要好。我没有善心去养大一个叛徒的儿子。"
"你很讨厌苏子航?"
安洛皱了皱眉,转移话题:"总之,安菲的日记不能公诸于世,这是我的底线。如果你不处理掉那份遗物,我只好把一切都告诉邵荣。"顿了顿,"我想,有些事情,你也不希望邵荣知道。"
邵长庚沉默了一下,"好。"
安洛似乎有些惊讶他居然这么爽快的答应,抬起头道:"条件。"
"条件是请你以后彻底在他面前消失。"邵长庚抬头看着他,压低声音,"邵荣也是我的底线,请你别碰。"
安洛微微扬起唇角,"是怕我这个舅舅,把他引入歧途?"
邵长庚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管你们安家有什么背景,我只希望,邵荣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他只会在我的身边快乐的活着,就是这样。"
安洛看着他,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苏子航真是个有趣的人,死了还留下这么一个引人注目的儿子。邵荣长得……真像他。"站起来,路过邵长庚身边时,淡淡的扔下两个字:"成交。"
邵荣回来的时候,发现只有爸爸一人坐在原地沉默地看着窗外。
"舅舅呢?"邵荣问。
邵长庚回过头来,微微笑了笑说:"他生意忙,先走一步。"
"哦。"邵荣点点头,把装满食物的盘子推到邵长庚的面前,"爸爸饿了吗?先吃东西。"
对于那个一年到头偶尔来探望一两次的舅舅,邵荣并没有多少好感,加上这小舅舅沉默寡言目光又总是冷冰冰的,他走了反倒让邵荣觉得自在。
还是跟爸爸一起吃东西比较舒服。
邵荣把一块披萨放到邵长庚的盘子里,"没记错的话,爸爸喜欢吃这种口味的,尝尝看,这家店的披萨很好吃。"
看着面前表情完全放松下来的邵荣,因为吃到可口的食物脸上写着满足,清澈的眼睛里,是还没有走上社会的学生才会有的纯净。
吃着他体贴切好递过来的披萨,邵长庚的心底莫名的泛起一丝苦涩。
这样温馨的相处,或许已经持续不了太久了吧。
"邵荣。"邵长庚突然低声叫他。
"嗯?"邵荣抬起头来,"怎么了?"
"今天放学后早点回家,爸爸有话跟你说。"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邵荣心里不禁紧张起来,"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邵长庚笑了笑,"别担心,我们父子,很久都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听他这样解释,邵荣才略微放下心来,说:"好,那我放学后就早点回来。"
因为邵长庚提前打的预防针,整个下午,邵荣一直心神不宁。
爸爸严肃的表情,似乎预示着晚上回家之后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
是什么事呢?
邵荣心中不断猜测的同时,有些期待,却又有些不安。
下课铃终于响了,邵荣迅速收拾书包回家,掏出钥匙打开门,发现爸爸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面前放着一杯咖啡,还丝丝的冒着热气。
他平时在家会换上柔软的睡衣,此时,穿着深灰色的西服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模样,像是时尚杂志的封面模特一样,严肃的侧脸看上去英俊非常。
听到门响,邵长庚便抬起头来,对上邵荣的视线,低声说:"过来坐。"
邵荣点点头,乖乖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有些忐忑的开口道:"爸爸,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跟我说?"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一下午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邵荣点点头说:"做好了。"然后又紧张地垂下头去看地板。
邵长庚侧过身来,伸出手轻轻抬起邵荣的下巴,用拇指和十指固定住下颌,让他的目光无法逃避的完全跟自己对视。
邵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注意力被迫高度集中。
安静的客厅里,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之后,邵长庚才开口道——
"邵荣。"
"我,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声音很平静,是几乎没有丝毫起伏的陈述句。
28、Chapter 27
苏维回家的时候,苏世文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总是面若冰霜的男人,只有在厨房里才会显出一点点温暖。
苏维洗完手走进厨房,站在他旁边,微笑着说:"我来帮你吧?"
得到的是他冷冰冰的拒绝:"不用。"
苏维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看他做饭。
苏世文做菜的表情很认真。洗菜,切菜,开火,在锅里倒入植物油,再把蔬菜放进去翻炒,动作有条不紊,丝毫不显乱,就连切菜板上都没有留下一丁点的脏污,厨房里干净得像是他的实验室。
有洁癖的男人,作风一向如此严谨。
只是,苏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了,小时候的苏世文性格孤僻冷傲,总是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臭脸,长大以后,虽然语气不会那么伤人,可他的脾气还是捉摸不定。
"你在想什么?"苏世文突然问。
"啊,我在想,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苏维微笑着说,"平常都是我做饭,你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下厨吧……"
苏世文回头,射向苏维的深邃目光令人心惊。
苏维立即闭上嘴,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苏世文沉默地看了他半晌,才说:"对,我的确心情不好。"
接着又回过头去,若无其事地继续炒菜。
苏维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是跟今天的案子有关吗?"
苏世文点点头。
苏维安慰道:"这种案子不容易破,不要着急,慢慢来,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真相真的那么重要?"。
苏维愣了愣,"当然重要啊。你做法医,不就是为了找出事实的真相吗?"
苏世文沉默。
苏维轻声道:"这个世上不会有天衣无缝的局,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你不用心急,这次器官走私的案子或许很快就会有线索……"
"够了。"苏世文突然打断了他,"不要再拿那套警察的理论来教训我!"
苏维被他的大吼吓得愣住。
听着他凶狠的语气,眼眶不由得微微泛红,低下头说:"对,对不起,我没有教训你的意思……我只是,以为你心情不好,想安慰你,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下巴突然被一股大力抬了起来,唇上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唔……"
他的舌头灵巧地撬开牙关,长驱直入,带着浓烈情绪的吻深入到口腔,瞬间夺去了苏维的呼吸。
"唔……世……世文……"
吻得太深,也太霸道。苏维甚至觉得他的舌头在口腔里剧烈的摩擦,像是要将自己吞噬一样疯狂。
"唔……"
因为呼吸不畅而涨红了脸的苏维,只能凭借本能搂住弟弟的脖子来支撑自己。
却因为这样暧昧的动作,好像主动送上双唇似的更加贴近了距离。
直到令人窒息的长吻结束后,苏世文才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苏维,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对不起……哥哥。"
苏世文高傲的性格,从来都不会跟人道歉的,怎么今天……
"对不起。"苏世文轻声重复着,"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呃……"苏维脸红了。真是的,每次强吻之后都是这种论调。
"你是我最亲的人,在你面前我总是控制不住情绪……这些年,忍受我的反复无常,你也很辛苦吧?"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锤子敲在心上,让苏维的胸口轻轻发疼。
"没关系……别这么说。"苏维伸手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
苏世文收紧了怀抱,良久之后,才鼓起勇气一样,轻声说道:"其实,我一直隐瞒了你一件事情。"
苏维疑惑地道:"什么事?"
"爸爸他们,并不是死于简单的车祸。而是谋杀。"
苏维瞬间全身僵硬。
"那个时候我们还在读高中,警察说爸妈是死于意外车祸,我们都没有怀疑。可是……"
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
苏世文紧紧抱着苏维,像是寻求温暖一般,深深吸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来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可双手却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没想到,大哥被调到缉毒大队,潜伏进蓝夜做卧底期间,意外发现当年爸爸手里掌握了一些非常机密的资料。
"蓝夜必须要除掉爸爸,所以,他们趁着爸爸去外地旅行,蓄意制造了一场车祸。担心走漏风声,他们……连无辜的妈妈都没有放过。"
"……"像是被当头浇下一桶冷水,苏维的全身瞬间变得冰凉彻骨。
很小的时候,亲生父亲就死了,苏维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亲生父亲的印象,只记得温柔慈爱的妈妈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虽然工作很忙碌,可对他的关怀却无微不至。
后来妈妈跟一个警察结婚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苏青原的那天,他用结实的手臂把自己抱了起来,微笑着说:"小维,以后我就是你的爸爸,爸爸会跟妈妈一起保护你。"
苏维愣愣地点点头,在妈妈鼓励的目光下,轻声开口叫他:"爸爸。"
——他宽阔的怀抱里,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苏维跟妈妈一起搬到了新家,有了一个正直严肃的父亲,和一个性格别扭的弟弟。一家四口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终于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每当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的时候,苏维就觉得拥有这样的家人真的很幸福。
可是,这种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爸爸妈妈就过世了……
"你是说,爸爸和妈妈都是被害死的?!"苏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的颤抖着。
苏世文点点头,"大哥发现这个事实之后非常愤怒,更加坚定决心要让蓝夜的人血债血偿。经过三年时间的努力,他终于掌握了有力的证据将蓝夜一网打尽。可就在警方准备收网的时候,他卧底的身份突然败露。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警队里居然有内鬼。"
"……"苏维只觉得心底像是揉进了一块块碎冰。
"警方赶去营救的时候,大哥已经全身是伤奄奄一息……他在救护车赶到之后,撑着最后一口气拨通了我的电话,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苏维僵硬地说:"是关于蓝夜的秘密?"
"对,他担心最后关头会出意外,所以提前把所有的证据都复制了一份,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我在他出事之后第一时间赶去那里,用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密码打开了保险箱。我看到了一些……不愿意看见的名字,还有爸爸去世的真相。"
苏维沉默下来。
苏世文的叙述虽然尽力保持平静,可他还是从中感受到了压抑的痛苦。
那个时候,苏世文才十八岁,突然接受哥哥的死讯已经让人痛苦万分,又从他留下的证据中得知父亲是遭人谋害,可想而知,这样的事实对他造成的打击有多大。
"世文……"苏维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哽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我想把证据交给警方,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苏世文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
"当时三叔和苏远他们都在国外,我们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学生,根本没有能力跟那些人抗衡。"
"所以,你就把子航留下的证据……全都……交还给他们了吗?"苏维颤抖着问。
苏世文沉默。
"你怎么能这么做?!"苏维眼眶发热,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这样的话,你大哥三年的努力……还有最后的牺牲……不就白费了吗?!他不是白死了吗?!"
苏世文没有回答,只是把拥抱收得更紧了些。
"世文,可以……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沉默良久后,苏世文才说:"因为,那天,你失踪了。"
"因……因为我?"像是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
苏世文点点头,"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又打不通你的电话,急得快疯了。他们以你的安全作为交换条件,让我交出证据。我以为……以为你出事了。为了救你,只好……"
"我,我只是被邵院长请去他家吃饭而已啊。"苏维突然一愣,"你是说……"
"邵安国,就是蓝夜的成员之一。"
"……"苏维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蓝夜是个极为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有五个人,他们不仅从东南亚贩卖大量的毒品,还暗中参与黑市器官走私。邵安国在其中负责的,就是器官走私的这一部分。"
"……"
"他们依靠贩毒和走私器官赚取惊人利润,可是因为成员观念不和,蓝夜内部逐渐产生了严重的分歧。邵安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继续卷入黑道,他一直想找机会退出蓝夜。
"可掌握太多秘密的人,退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哥的卧底正好给了他机会,他暗中纵容大哥掌握蓝夜骨干成员的全部罪证,最后再出面,抹掉关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苏维震惊了良久,才说:"你的意思是,他拿我来威胁你,让你交出证据中关于他的那一部分,再把其他的交给警方,借警方的手……除掉他的同党?"
"是的。这样,就没有人会威胁到他了。"苏世文低声说,"邵安国,安平医院两位知名的外科医生,一个麻醉师,还有我的老师——法医界极具名望的欧阳霖。这些人都在大哥留下的那份名单上。"
一股寒意从脚底渐渐升腾起来。
苏维甚至能从苏世文紧到令人窒息的怀抱中感受到他当年的痛苦和绝望。
最好的朋友的父亲,心目中最尊敬的老师,一起出现在苏子航用生命换来的名单上。
却因为担心哥哥的安危,不得不把这份证据毁掉。
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事实太过残忍了。
苏维心疼地抱紧了他,"当年警方只说蓝夜是个贩毒集团,却丝毫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器官走私的事……是因为你们在子航留下的证据中做了手脚,把那一部分彻底抹掉了吗?"
苏世文点了点头,"邵安国做事不会留任何把柄。毁掉全部罪证之后,他立刻把邵长庚送出国,并且把当年参与器官走私的外科医生一个接一个的送走。等邵长庚回来,安平医院早就焕然一新了。"苏世文的语气透着无奈,"没有人会想到,如今口碑极好的安平医院,在很多年前,其实是黑道蓝夜的重要据点。"
"……"苏维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他在安平医院工作的这几年,不管是周围的同事也好,还是邵长庚带领的管理层也好,都给人一种非常温暖、正直的感觉。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可怕的内幕……
"庆幸的是,邵安国和欧阳霖虽然手段卑鄙,倒是守住了当初对我的承诺。这些年,邵安国暗中摆平了蓝夜那些想要报复苏家的余党,保证了我们的安全。
"至于我的老师欧阳霖,也因为愧疚,再加上他小女儿的出世,就干脆金盆洗手,带着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
听完他的解释之后,苏维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苍白。
完全没想到,苏世文背着自己承受了这么多的压力。
怪不得他总是会在半夜的时候做噩梦惊醒,有时候还会对着窗外发呆。
他这些年,一定活得很辛苦吧?
出卖大哥用生命换来的罪证的自责感,帮忙凶手毁掉证据的内疚感,还有蓝夜余党随时可能回来报复的恐慌和不安……他全都独自承担了下来。
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整天无忧无虑的,以为兄弟两个简简单单的在一起就很幸福了。
"哥哥……"苏世文轻轻把下巴搭在苏维的肩窝,"你会怪我当初的决定吗?会不会觉得我懦弱无能,连父亲和大哥用生命换来的证据都保护不了……"
苏维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不会的……"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而已……"
"我明白。"苏维用力收紧了手臂,像要将两人的身体揉在一起一样,温暖,却绝望的抱紧了他,"别自责了,世文。"
"很抱歉,哥哥,瞒了你这么多年。"
因为害怕哥哥会难过,而独自承受了一切的苏世文,在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说着抱歉这两个字。
每一个字却像巨石一样压在心上,压得苏维胸口阵阵发疼,窒息一样的揪痛着。
——该说抱歉的是自己才对吧?
如果不是自己糊里糊涂跟邵安国去吃饭,害得世文被威胁的话……
如果不是自己太笨了,被人利用来当人质的话……
世文就是拼了命也会把罪证交给警方吧?
毕竟他骨子里流着苏家的血,刑警世家出身的他,自小受到的就是来自他父亲正义感的熏陶,他的性格中也有他大哥为了完成任务不顾生命危险的那种勇敢和坚决。
可是,为了保护那个叫苏维的人,他违背了良心,违背了苏家的祖训,甚至违背了大哥在临终之前最后的嘱托……
他跟最痛恨的罪犯合谋,亲手毁掉了大哥用生命换来的证据。
他在大哥的墓前,一定难过得抬不起头吧?
他也应该很清楚,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他这一生,都会活在深深的痛苦和自责之中吧?
可他还是为了保全那个叫苏维的人,迈出了这艰难的一步……
那个总是迷迷糊糊不知不觉犯错的人……被他用这样的方式,沉默的保护了起来……
"世文……"苏维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因为涌起的热泪而让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我们……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哥哥?"
"我们离开这里,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好吗?"
"你……"苏世文似乎不相信苏维这样的决定,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他,"你愿意放下现在的一切吗?好不容易才当上医生,你不是很喜欢这份工作……"
"我愿意的。"苏维慎重的点了点头,"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愿意辞职,去开始新的生活。再说,我也不想再留在安平医院了。"
"哥哥……"
"如果你想继续当法医的话,我们也可以先请个长假,到处去旅行散散心。"苏维顿了顿,"我只是,想有更多的时间,陪在你身边。"
苏世文沉默了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这个看上去冷漠如冰的弟弟,其实有着非常温柔的内心。
相依为命多年的两人,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说出了隐藏在心底的一切。
厨房里久违的拥抱,紧到让人身体发疼的力度,口腔里温暖却苦涩的味道,以及胸口传来的清晰的心跳……
就这样紧紧拥抱在一起,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外面的一切纷争,将再也与他们无关。
29、Chapter 28
"邵荣,我,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这样平静的叙述,却让邵荣整个僵在了原地。
——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大脑里却根本无法接受字句连贯之后的意思?
邵荣愣愣他看着面前的男人。
心情忐忑一整个下午……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回到家里,听到的事,却完全超越了自己所能接受的范围……看着他漆黑的双眸,看着他英俊的脸上平静的神色,邵荣突然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胸口闷得发疼。
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着面前的人平静的陈述句:邵荣,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这怎么可能?!
从小到大一直那么关心自己、疼爱自己的人;在妈妈去世之后,赶到医院轻轻抱着自己说,有爸爸在,以后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的人;总是贴心的在第一时间买来自己需要的东西的人;即使工作再忙,也会在深夜走进卧室轻轻替自己盖被子的人……
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父亲?!
邵荣完全无法接受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他的心里,面前的人不止是他的亲生父亲。
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爸爸,你一定是弄错了。"邵荣避开他的视线,倔强地扭过头去,语气冷硬的说,"如果我犯了什么错,请你直接指出来。骂我,甚至打我一顿都好……请不要,请不要拿不是我亲生父亲这样的话来开玩笑!"
很多小孩犯错之后,父母都会说"你是我捡来的"这样的话来刺激他们。
邵荣心中隐隐希望父亲也是因为生气了才这样说的……
虽然他知道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可心底还是……排斥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
"邵荣。"邵长庚轻轻叹气,"我不会拿这么严重的事情,跟你开玩笑。"
最后一丝期待被无情的粉碎。
邵荣怔怔地看着地板,脑袋里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爸爸还在英国,他跟妈妈在郊区的那栋别墅里生活,每天他都在心底偷偷盼望着爸爸的归来,每次爸爸一回来,他就会高兴的扑过去,因为爸爸的怀抱总会带给他安心和温暖的感觉。
那是一个孩子心底,对于亲情的最纯粹的渴望和期盼。
后来妈妈去世了,他就跟爸爸一起相依为命,单亲家庭的孩子在亲情方面总会有百分之五十的缺失,可邵荣却从来不觉得难过。
虽然没了妈妈,可他还有爸爸。
——有他心目中最好的爸爸。
然而如今,那个他叫了十六年爸爸的人,那个被他视为最亲的亲人的人,突然一脸平静的宣布:我不是你爸爸,就像法官宣布死刑一样的冷静。
这简直是一种讽刺!
——你不是我爸爸,那我的爸爸是谁?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对妈妈和自己,根本不闻不问的所谓的亲生父亲……是谁?
像是从小到大一直依靠着的大树突然间轰然倒塌一样,整个世界天翻地覆的感觉……
比当年妈妈去世时还要难过的心情……
甚至有一种,被最亲最爱的人背叛了一样的心情……
"我……我想静一静。"邵荣站起身来,转身往卧室走去。
刚走了一步,突然被一双手臂用力的拥进了怀中。
"邵荣……"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暖,熟悉的声音,熟悉到令人安心的气息……
简单的两个字,就让邵荣的眼眶瞬间涌起了一层水雾。
"爸爸……"终于忍受不住这种晴天霹雳一样的打击,滚烫的眼泪从眼角快速滑落,邵荣把脸深深埋在邵长庚的胸前,伸出双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衬衣。
——就像溺水的人抱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发白的手指,带着无法置信的绝望,整齐的衬衣被抓出可怕的折痕,邵荣的手指用力到甚至要把衣服揉成碎片。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让心脏绞痛的感觉稍微减轻一些。
"这怎么可能……爸爸……怎么可能……"
"妈妈早就去世了,你不是我……最亲的人吗?"
"如果,如果连你都不是我爸爸,那我,我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在怀里蜷缩起来的少年,像是受到刺激的动物一样轻轻颤抖着,湿润的眼睛里,泪水汹涌而出,很快就浸湿了胸前的衬衫。
邵长庚心疼的抱住他,伸出手安慰一般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邵荣,别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
十多年来的信仰,突然间被彻底的粉碎!
换成是任何一个人,在得知自己最尊敬的父亲不是亲生的时候都会难过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邵荣终于在邵长庚轻抚后背的安抚之下让心情略微平静了下来,抬头看着邵长庚说:"您为什么突然把真相告诉我?"
"你已经长大了,我不想再瞒下去。"
虽然疑惑这样的理由,却找不到明显漏洞。沉默片刻后,邵荣才问:"那……我的亲生父亲是什么人?"
"他叫苏子航,是一位警察,在你出生之前,因公殉职了。"
邵长庚在桌上放下一张照片,是林轩调查的资料中苏子航的大学毕业照。未免邵荣受到过强的刺激,邵长庚特意把苏子航复杂的卧底生涯和死亡原因改成一段非常简单的概述。
邵荣看向资料里那个容貌跟自己酷似的男人,以及他简单的个人介绍。
刑警世家的出身,警校的优秀表现,三年卧底,中枪身亡……
身侧的拳头不由得轻轻握紧。
——苏子航,三个字,完完全全陌生的词汇。
却跟自己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
妈妈根本……提都没有提过他的名字。
那个给予自己一半生命的人,被称为父亲的人,在自己出生之前就死了?
所以说,其实,自己的爸爸和妈妈都已经死了。
而面前……叫了十多年爸爸的男人,只是……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的……养父而已。
"邵荣。"看见邵荣惨白的脸色,邵长庚心疼地放柔了语气,"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我们之间十多年的感情并不是假的,以后你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好吗?"
邵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点头。
因为,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些陌生。
这么大的秘密,他能不动声色的隐瞒这么多年,他是不是还瞒了别的什么?还有什么是他瞒不住的?
在他的面前,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这么多年的相处模式,几乎都是单一的服从。他说什么,自己就听什么,就连选择学校的时候都没有自由。
以前一直觉得他对自己的管束太严格是他的性格所致,此时知道了真相,突然让邵荣心底产生一种奇怪的恐惧……
"我先去卧室了。"邵荣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身去往卧室。
因为慌乱而走错方向,错手推开了爸爸卧室的门,正尴尬地想要关上,抬起头的时候,突然,动作僵在了原地。
邵荣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后退一步,再仔细地看了一眼。
一种冰凉的感觉迅速爬上脊背。
卧室里,正对面的墙壁上,"一世平安"四个大字的旁边,挂着一面造型精美的时钟。
此刻,时钟的指针,居然指向下午两点。
学校是下午五点半放的学,走回家需要十几分钟,加上刚才的对话,现在的时间,应该是下午六点才对。
墙上的钟,为什么才两点?
邵荣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显得扭曲起来。
"你确定当时是十二点吗?"
那位警官冷冰冰的毫无温度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不管你们查的是什么案子,我确定,我爸爸昨晚一直跟我在一起!"
自己当时,那样笃定地回答着。
然而,基于对父亲的信任和不自觉的保护,说出的所谓确定的答案,就是来自于这个……被调整过时间的钟吗?
邵荣回过头,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痛苦。
"……能不能告诉我,你卧室里的钟,为什么会慢了四个小时?"
邵长庚突然抬头看向他。
"那面钟,不是一直都很准时的吗?我经常用它来核对我手机的时间……"邵荣的声音轻轻发颤,极力控制着情绪。
或许是遗传自苏家世代警察的直觉,邵荣一下子就从时间的错误联系到了事情的关键。
"昨天晚上我醒来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十二点,而是凌晨四点。"
因为太过愤怒,说话时连嘴唇都在轻轻发着抖,"所以,事实上,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我并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邵长庚扬了扬眉,并没有给出答复。
"警察查案的时候,你故意让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在担心你的情况下,出于维护你的目的……说出你想要的答案。"
"你想让我做你的时间证人。"
"你……利用我,对吗?"
邵荣很快得出了结论。
因为心底的难过,拳头在身侧狠狠握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肩膀轻轻发着抖,泛红的眼角和苍白的唇色,显出主人濒临崩溃的激烈情绪。
自己当时有多担心他,根本就没办法形容。
接到警察电话之后,心里满是"爸爸可能出事了"的恐惧,在课室里脸色苍白如坐针毡,被讲台上的老师发现,叫起来回答问题时答非所问,惹得全班同学一阵哄笑……
从来都没在同学们面前那样丢人过。
下课之后立即跟班主任请了假,疯了一样跑到医院里,甚至在过马路的时候差点闯了红灯。
在医院看见他的那一刻,才终于放下心来,因为"爸爸没事"而长长的松了口气。
——可真相呢?
真相是,他早有预谋地把时钟调了过来。
真相是,他在利用自己做时间证人来应付警方。
他根本不可能有事,因为他对这一切早就胸有成竹,而自己,只是他的一步棋而已。
他处理什么事都这样游刃有馀。
自己却像个疯子一样飞奔去医院看他,甚至因为警方怀疑的问话差点跟那位警察吵了起来……
挺傻吧?
因为关心他而没有仔细考虑,一心想要维护他的自己。
实在是愚蠢到无可救药了。
"你怎么能……利用我对你的关心和信任?爸爸……"
邵荣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盛满了痛苦。
"我还能……叫你爸爸吗?"
30、Chapter 29
邵长庚突然觉得,这样义正言辞跟自己理论的邵荣,似乎一瞬间长大了许多。
他的身上,已经渐渐显示出遗传自苏家的那种敏锐捕捉关键点的思维模式,以及果断、坚决、勇敢的跟人对抗的力量。
他并没有偷偷躲起来难过,更没有多余的胡思乱想。而是当面就做出了犀利的质问。逻辑非常清晰。
还真有点儿苏家那帮警察的风范。
早在他跟苏远对话的时候,邵长庚就隐隐有种"邵荣正在成长"的感觉。直到此刻,他迅速发现问题的关键,并且理直气壮的质问自己的时候,邵长庚才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
见邵荣愤怒地握紧了拳头,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说:"虽然我不是你亲生父亲,但是邵荣,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邵长庚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步步逼近。
被他深沉的目光和冰冷的声音震慑到的邵荣,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靠着墙停下脚步,稳了稳心神,邵荣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攥紧了双拳,"为什么?"
邵长庚在他面前一米的地方停下,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平静地说:"如果我真想利用你,并且把这件事隐瞒到底的话,你以为,我会没有半分钟的时间,去把那时钟调回来吗?"
"……"
"我没把它调回来,自然是不打算瞒你,并且做好了给你解释的准备。"
"……"
"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疑点。你比我预料中还要聪明。"
"……"邵荣沉默下来。
见邵荣的表情渐渐冷静下来,邵长庚才微微笑了笑,说:"那四个小时,我回了一趟医院,去处理了一颗来历不明的肾脏。"
***
1月2日凌晨十二点半,安平医院院长办公室内。
收到紧急通知的几人,匆匆推门而入,脸上都带着焦急的神色。
器官中心的柯明,麻醉科主任梁生,手术室护士长陈丹,当然还有院长的助理林轩,四人在院长办集合之后,面面相觑的沉默了一会儿。
沉默很快就被打破。
"都十二点半了!"柯明的脾气向来暴躁,大半夜被扰了美梦,心中自然很是火大,不耐烦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邵长庚大半夜叫我们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林轩很无辜,"柯医生,我也不清楚,院长只是吩咐我通知你们立即在院长办集合,具体为了什么他并没有告诉我。"
"有没有搞错。"柯明是整个安平医院里唯一敢跟邵长庚拍桌子叫板的人,"大冷天把人叫来还不说理由的?"
他是邵长庚大学时代的同学,也是邵长庚担任院长后亲自提拔上来的,因为大学时就是好友,所以他对邵长庚这位院长自然不像其他人那样畏惧。
麻醉科的梁生显然冷静的多,年纪轻轻却有种沉稳的气质,轻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抬头看了柯明一眼,语气平淡地说:"柯医生,你是不是该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样暴躁的斥责语气,跟你的身份不符吧。"
柯明怒吼:"你是在拐弯抹角骂我脾气臭吗?"
梁生扯了扯嘴角,"难道不臭?"
"你……"柯明还想理论,却听到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都给我闭嘴。"
是邵长庚。
吵架的两人同时闭嘴了。
邵长庚走进院长办公室,顺手把门反锁上,冷冷的目光在办公室里一扫,然后开口道:"柯明。"
虽然他的语气平静极了,可柯明却有种暴风雨来临的不好的预感。
"做什么?"柯明有些不自在地反问。
"十七床,柯小威,是你管的病人吧?"
"没错。"
"他也姓柯,你亲戚?"
"是我大哥的儿子,怎么了?"
"明天上午安排的肾移植手术?"
"是的。"
"B型血,左肾?"
一步一步的逼问,让柯明也渐渐察觉到事态的严重,不由沉默下来。
梁生沉思片刻,很快发现了事情的关键,抬头平静地说:"柯医生,你没看刚刚的晚间新闻吧?有一位男性在酒店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塞满冰块的浴缸里,他的一颗肾脏被摘掉了。"
柯明的脸色变了变。
邵长庚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柯明,柯小威那颗肾脏的来源,请你给出个解释。"
柯明沉下脸,"是我联系到的。据说有个危重病人活不久了,家人急需用钱,决定卖掉他的肾脏。"
"据说你也信?"
柯明沉默。
"既然怀疑,为什么签收?"邵长庚的声音冷到令人脊背发寒。
柯明抬起头,不服输的看着他,"小威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肾脏,他活不过一星期就会死。"
"所以你就找来源不明的肾脏?"
"我大嫂流产了五次好不容易生下的他,他是我们全家最疼爱的孩子,我是他的亲叔叔,自小看着他长大的,你让我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就算黑市器官那又如何,我只知道这样做能救我侄子一条命!"
邵长庚沉默地看着他。
柯明松了松领带,语气僵硬地说:"我知道那个器官有问题,还想明天早上做完手术就没事了,没想到这么倒霉,案子今天就被捅破。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来担。"
"你担得起?"邵长庚冷笑。
"大不了被吊销医师执照,再进监狱坐两年啊。我只是心急之下接收了来历不明的器官而已,又没杀人放火,难道法庭还能给我判个死刑?"
沉默了一会儿,邵长庚终于无奈地叹口气,"柯明,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的智商和情商不在一个层次。"
柯明刚要发火,就听旁边的梁生冷静地说:"柯医生,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你私下购买来历不明器官的事被警方知道的话,不仅仅你要坐牢,连带医院也会被处罚。卫生部对这种事向来很忌讳。"微微一顿,怕对方不明白似的,又雪上加霜的添了一句,"几年之内,安平医院都别想再做器官移植的手术,也就是说,我们医院会被卫生部封杀……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柯明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邵长庚冷静地说:"柯明,趁警方还没来查,迅速销毁掉这颗肾脏,器官中心那边的记录我来帮你处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销毁?!"柯明震惊地抬起头来,"你说销毁就销毁?你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你就这么冷血吗邵长庚?!"
邵长庚轻轻皱眉。
梁生冷静地说:"如果不销毁,柯医生难道要把它拿回家去珍藏在冰箱里面?"
"……"柯明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凶狠地瞪着他。
梁生耸耸肩,面无表情地说:"就算你藏起来了,从明天开始,所有肾脏移植手术都会被警方严密监控,法医中心一定有那位受害者的DNA资料,你不可能把那颗肾脏带进手术室。那颗肾脏,从警方立案的那一刻开始,就变成了不可用的器官。现在销毁,无疑是最理智的决定。"
有时候,这种冷静的人……真的很讨人厌。
柯明恨恨的想。
"立即销毁。"邵长庚下达命令。
柯明沉默片刻,突然问:"如果病床上躺的是你儿子,你也会毫不犹豫的销毁?"
邵长庚的脸色一沉,"不要拿邵荣开这种玩笑。"
柯明冷笑:"果然还是区别对待,你儿子邵荣是条人命,我家小威就不是?"
邵长庚也被他惹怒了,"柯明你不要强词夺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难道我说错了吗?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邵荣,你一定不会去考虑什么医师执照,什么卫生部的封杀,一定会想方设法把那颗肾移植给他对吗?我作为小威的亲叔叔,难道就为了保住自己的医师执照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邵长庚沉默。
因为柯明说的很对,如果换成是邵荣,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救他。
将心比心,他也很理解柯明心急之下接受来历不明的器官的做法。
可是,站在理智的角度上来讲,这样知法犯法的作为很有可能连累到整家医院,作为院长,他更不该感情用事。
柯明还在愤怒地大吼:"为什么换了人你就毫不犹豫的说出销毁这两个字?邵长庚,你销毁的,是一个年轻人活下去的最后的希望!"
邵长庚没有回答,连梁生也沉默下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陈丹突然开口:"或许还有办法。"
柯明扭头看向她。
"如果我们现在就把肾脏移植给小威的话,他就可以好好的活着,我们再想办法把小威藏起来,那么,明天早上警察来查,找不到肾脏,也就死无对证了。"
柯明眼睛一亮,"陈姐说的有道理!"
邵长庚无奈地看他一眼。
梁生笑了笑说,"其实,邵院长也是做好了这个打算吧?实在不行的话,现在做手术也是个无奈的选择。不然,邵院长怎么会把我这毫不相干的麻醉师都叫来呢?两位外科医生,一位助手,手术室护士,加上麻醉师,我们五个人,勉强达到一台手术的标准。"
梁生指出的真相让柯明瞬间醒悟,怪不得这个讨人厌的麻醉师也在场,原来是邵长庚做好打算叫过来的。尴尬地摸了摸头,说:"长庚,其实你也不是那么冷血。我收回刚才骂你的话。"
邵长庚冷冷看他一眼,"你这冲动的个性,早晚要被请进警察局吃一顿牢饭。"
柯明挠挠头,"以后小心就是了。"
邵长庚点了点头,"好吧,那接下来就是最坏的打算。"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非常严厉,"在决定做这个手术的时候,我们相当于把医师执照叩在了警察的办公桌上,一旦被发现,明知器官有问题还知法犯法,后果会更加严重。所以,我给你们考虑的机会,不想上台的人,现在可以退出。"
众人对视一眼。
柯明自然没资格退出,事情就是他惹出来的。
梁生耸耸肩,"我无所谓。再说,我相信邵院长你的手段保得住我们几个。"
陈丹沉默了一下,说:"我也没关系。"反正要辞职了。
林轩有些犹豫,"我也要去吗?我……学的是药理。"
梁生说:"你可以做不需技术含量的助手。"
众人再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邵长庚这才微微笑了笑,说:"很高兴你们信任我。放心,我自己都参与,有办法会保你们没事。"
梁生点点头,"开始布置吧。"
***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
没有人想到,安平医院的手术大楼居然有一条秘密通道。在十一楼的七号手术室里,有一个密码开关,打开之后直接通向另一个大型手术室。
"室中室"的设计,从外面看不出丝毫的疑点。
更令人震惊的是,秘密手术室的墙壁背面,就是ICU重症监护室的7号房间。邵长庚用密码打开门之后,将病人柯小威,在值班医生的眼皮底下运往了手术室。
众人忍不住惊叹:这样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的设计,就是警察来查,也绝对想不到,ICU病房的背后居然连着一个手术室。
柯明玩笑说:"长庚,你真有做犯罪分子的天赋。"
邵长庚扬眉,"我该谢谢你的夸奖么?"
"嘿嘿,别出心裁,比你老爸还厉害。"柯明竖起大拇指,"这不是恭维,真心的。"
邵长庚笑了笑,解释道:"这个手术室,是我当初建外科大楼时请一个朋友帮忙设计的,手术室里备有常规手术所需的药品和麻醉剂,所以,在这里做手术并不需要经过中心药房去拿药,也不需要手术室护长的审批。这里进行的手术,医院系统是不会留下任何记录的。"
梁生也赞叹道:"也就是说,这算是你的个人手术室了吧?"
"嗯,我有时候会独自来这里做一些试验……"
见众人震惊的表情,邵长庚无奈地说:"动物试验。"
听到有人松口气的声音。
邵长庚下令:"开始吧。"
陈丹准备手术常用器械,梁生已经在洗手台旁洗好手开始给病人打麻醉剂。林轩第一次进手术室有些紧张,柯明在那跟他讲注意事项和无菌操作原则。
片刻之后,病人进入深度麻醉状态,梁生坐在一旁看了眼监护仪上的数据,说:"各项体征正常,可以开始了。"
邵长庚说:"我来主刀。"
柯明臭着脸,"你是不相信我的技术?"
"我想尽量在四个小时内完成,因为我家邵荣四个小时后会醒。"说这句话的同时,手中的刀已经干净利落的割开了腹部的皮肤,"你做手术并不比我快,柯明。"
"……好吧。"柯明心服口服地站在了助手的位置。
比快,没有人能比得过邵长庚。
他的确是很少见的外科天才,做手术非常快,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教学录像,造成的出血量极少,切下的器官完整到令人惊叹。
陈丹在看到鲜血的时候很不舒服地扭过头去,被邵长庚眼尖地捕捉到,"陈丹?"
陈丹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可能很久没来手术室了,有些晕血。"
邵长庚点点头,"没关系,你别看手术视野,我要器械的时候递过来就好……血管钳。"
血管钳准确的递到了手中。
邵长庚用血管钳夹住将要分离的血管,"林轩拉住这里……绑线。"
陈丹把线夹好,递到邵长庚手中,邵长庚迅速打好一个漂亮的外科结,再把线头交给柯明。
柯明从陈丹手中接过剪刀,利落的剪断绑线。
一根血管的结扎,就只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迅速的完成了。
很快,手术室里只剩下单纯的要器械的声音,组织被割开、分离的轻微的摩擦声,偶尔会响起麻醉师报告生命体征的声音。
深夜,秘密进行的手术,在众多时间证人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的同时,也在严肃,而沉默的,拯救着一个濒临死亡的生命。
31、Chapter 30
邵荣在听到这所谓的真相之后,非常的震惊。
根本难以想象,爸爸在自己熟睡的那短短的四个小时之内,居然完成了一场如此惊险的手术。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告诉我真相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去医院的。"邵荣心情复杂的说。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告诉你的话,你就不会在警方面前理直气壮的为我作证。不要小看警察判断真假话的能力,邵荣,你年纪小,还不善于伪装。"
邵荣沉默了一下,"那,警方根本没有怀疑那位进入ICU的病人有疑点吗?"
邵长庚点头,"ICU那边的检查数据已经做好了手脚,也有值班医生的证明,加上……警察不可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穿着隔离服进入重症监护室,去掀开一位危重病人的被子,查看他身上有没有手术伤口。"
"……"听着他语气温和的解释,邵荣的心里又产生"爸爸说的是对的"这样条件反射一样的想法。
沉默了片刻,"可是,虽然你们救了那位柯小威,对另一个被拿走肾脏的人来说,岂不是很不公平?"
邵长庚无奈地说:"在那种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换做是你,你怎么选?"
"……"邵荣的心情很复杂。
这的确是很难的选择,走错一步,搭上的不仅是人命,还有整个医院的声誉。
爸爸的选择无疑是最理智的。
可是……还是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邵荣,很多事情,不能说是绝对正确或者绝对错误……"邵长庚上前一步,轻轻摸了摸邵荣的头发,柔声问,"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你怎么认为呢?"
邵荣垂下头,"我知道,你要为整个医院考虑,所以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是最合适不过的。只是……"
"只是,心里会难过,对吗?"邵长庚温柔地看着他。
邵荣点点头,"嗯。"
"因为爸爸利用了你,而难过吗?"
邵荣继续点点头。"嗯。"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轻轻把邵荣拥入怀中,"爸爸给你道歉,好不好?"
"……"
"对不起,邵荣。"
"……"
这样温柔的道歉,让邵荣不禁联想起六岁那年。妈妈去世不久,自己生了重病等他回来,他回国后第一时间到病房看望自己,也是这样,把自己轻轻拥进怀里,温柔地说着"对不起,邵荣,爸爸来晚了。""有爸爸在,以后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那一刻,心底真是感动到无以复加,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六岁的自己,在失去妈妈之后终于有了一个放心的依靠。
有了一个病重时能来病床前探望的亲人。
虽然今天知道了他不是亲生的父亲,可从六岁到十六岁,这十年的漫长时间里,他的关怀和照顾,总是那样的无微不至……
"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我以后不会再利用你做任何事了。"邵长庚低声说,"这也是无奈之举,时间太仓促,我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
"原谅我好吗?"
邵荣沉默了良久,才说:"……好吧。"
邵长庚的唇角不由得轻轻扬起,收紧了怀抱,让邵荣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
邵荣把脸埋在父亲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心里却有些奇怪的别扭。
虽然不是第一次跟他拥抱,却是……知道他不是亲生父亲之后的第一次拥抱。
他低柔的声音,温和的微笑,以及这种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
是自己的错觉吗?
在知道他不是生父之后,以前觉得完全没有问题的相处方式,怎么突然就别扭起来了?
***
周末的时候,邵长庚大清早就把邵荣叫了起来,说要带他去墓园祭拜他的亲生父亲。
邵长庚显然非常了解人类的心理,苏子航的事情如果刻意隐瞒,反而会勾起邵荣对亲生父亲强烈的好奇心,与其让他自己去查,还不如开诚布公带他去墓碑前祭拜,让他亲眼看看他的生父,完全消灭掉那点好奇心。
比起邵长庚的淡定,邵荣的心情却十分紧张。
要去看望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甚至不知道,要在墓碑前跟那个陌生人说些什么?
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邵荣坐在副驾驶座上,沉默地跟着邵长庚开车往墓园赶去。
车子开到新宁广场,邵长庚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苏世文的名字。
"世文?"邵长庚有些惊讶,他怎么会主动给自己电话?从上次关于邵荣身世的对话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
"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顿饭吧。"苏世文淡淡说道。
苏世文的家就在新宁广场附近,既然他主动约吃饭,邵长庚自然很乐意和解两人僵化的关系。
"十分钟后,新宁广场对面的西餐厅见。"邵长庚说。
"好。"电话被挂断。
回头对上邵荣疑惑的目光,邵长庚微微笑了笑,说:"邵荣,你先去对面的花店买一束扫墓用的花束,买好之后再到西餐厅找我,好吗?"
邵荣知道他在故意支开自己,便点点头,下车往对面的花店走去。
到达西餐厅的时候苏世文已经等在那里。扭头看着窗外的侧脸,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
"世文。"邵长庚跟他打过招呼,走到他对面坐下,"突然约吃饭,有话跟我说?"
苏世文回头看向他,抿着唇似乎在考虑怎么开口。
邵长庚笑了笑,"直说吧,我们之间不需要拐弯抹角。"
苏世文沉默片刻,才说:"我已经决定辞职,跟苏维一起出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邵长庚惊讶道:"你不是很喜欢当法医吗?"
苏世文耸耸肩,"无所谓。当了这么多年法医,整天跟尸体打交道,我也会累。尤其是当年亲眼看着自己哥哥被解剖的照片,我没当场吐出来真是个奇迹。"
邵长庚轻轻皱眉,"你是说苏子航?他的死因……"
"他的死因并没有问题。"苏世文打断了他,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你找了林彤,已经查到大部分真相。剩下的你也不用再查下去,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
邵长庚沉默片刻,"我想知道,当年的事是否跟我父亲有关?"
苏世文点头,"你父亲,还有欧阳霖,都是蓝夜的核心成员。"
"果然。"邵长庚有些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是不是涉及器官走私?"
"是的。"
怪不得那天晚上邵安国会把他叫到书房,提醒他注意器官的来源,还在凌晨的时候发短信告诉他是B型血左肾。显然邵安国在这方面很有门路,在警方行动之前就能打听到了内幕消息。
虽然已经有了这种预感和推测,可真正听苏世文说出来,邵长庚还是觉得心情非常沉重。
自己最尊敬的父亲居然涉黑,而且还隐瞒了那么多年……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邵长庚的记忆里,邵安国一直是个很严肃,却很正直的父亲。从小就趴在他旁边看他那些解剖书,遇到不懂的问他,他也会很耐心地教……
那么尊重并且敬佩的父亲,居然是黑道的头目吗?
真是……可笑的真相。
苏世文看着他,半晌后,才低声说:"知道真相,很难受吧?"
"……"邵长庚无奈地笑了笑。
苏世文继续说:"你应该猜得出来,我大哥当年掌握的证据,是足以让邵安国和欧阳霖一起入狱的。可在我交出证据之前,苏维突然被绑架,欧阳霖亲自上门对我威逼利诱,我为了苏维的安全,迫于无奈就把证据中涉及器官走私的部分删掉了。"
"……原来如此。"所以警方只说蓝夜是个贩毒集团,完全没有提及器官走私。
"那件事之后,你父亲立即把你送去英国,把邵欣瑜也送去外地上学,也是为了你们兄妹能够在全新的环境中成长,他想让邵家,彻底跟黑道断绝关系。"苏世文顿了顿,唇角扯出个嘲讽的笑意,"他虽然不是好人,对你跟邵欣瑜而言,却是个好父亲。"
"……"邵长庚沉默。
苏世文说的没有错,不管邵安国在外面做了什么,在家里,他一直扮演着一个好父亲的角色。
"至于你大哥邵昌平……"苏世文微微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向好友,"不要低估你大哥,低调沉默的人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也在蓝夜组织成员的名单上。如果不是你父亲和大哥想彻底洗白安平医院,院长应该由他来做。"
"……"
总是沉默寡言的大哥邵昌平,居然也参与了这件事吗?
这简直无法想象!
大哥和父亲居然都在黑道混迹多年,完全瞒着自己……
邵长庚深吸几口气来平静心底的波澜,沉默良久后,才低声说:"世文,你应该很恨我们邵家才对吧?"
"犯错的又不是你,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苏世文顿了顿,"我向来恩怨分明。"
——所以两人才会志趣相投,成为最好的朋友。
邵长庚看着他问:"那你现在选择出国,是完全不想再追究当年的事了?"
苏世文笑了笑,"我还能怎么追究?证据已经被毁,你父亲金盆洗手这么多年再也没跟黑道有过瓜葛。经过他跟邵昌平多年的努力,安平医院已经彻底的洗白了。我现在就是上法庭指认邵安国十七年前曾是黑道头目……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可你会不甘心,不是么?"
苏世文没有直接回答,侧过头道:"与其浪费时间纠结过去十多年的往事,还不如多花点时间陪陪身边的人。我跟苏维之间,已经浪费了太多年。"
沉默片刻后,邵长庚突然问:"那么,邵荣呢?"
苏世文皱了皱眉头。
"你不打算认他?毕竟你是他的亲叔叔。"
"没这个必要。"苏世文果断拒绝,"苏家那些复杂的恩怨,我不希望他知道。随着大哥的死,邵荣跟我们苏家再也没有了任何关系。"
邵长庚无奈地说:"你不想认他,也情有可原。"
只是,可怜的邵荣,自此以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亲人了。
他的叔叔舅舅们,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惜之情。
亲舅舅把他当成背叛者的儿子一样厌恶,亲叔叔也完全不想认他……
这样复杂的身世背景,让邵长庚觉得更加心疼。幸亏当年一时心软把他留在了身边,否则,邵荣这十多年来,或许……都没有办法得到亲人一丝一毫的爱护。
苏世文说:"关于他身世的真相,到此为止吧。"
邵长庚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也好,到此为止。"
"我早就说过,知道真相并没有好处。"
邵长庚没有回应,只是轻轻靠在椅背上,微笑着看向窗外。
窗外,邵荣正从对面的街道向这边走来,手里拿着邵长庚交代他去买的白色花束。阳光的照耀下,少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居然显出跟他亲生父亲一样冰冷的禁欲美感。
——邵荣的容貌,真是越来越像苏子航。
"最后一个问题。"邵长庚低声问,"太子是谁?"
苏世文沉默了片刻,"那是,连我大哥,都没有放在证据中的秘密。"
***
邵长庚带着邵荣,来到安葬了苏子航的烈士墓园。
"我在那边等你。"邵长庚轻轻拍拍邵荣的肩膀,接着便转身走到远处的车旁。
邵荣独自站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男人的遗像。
穿着警服的男人拥有一张非常清俊的脸庞,竖起的衬衫衣领和脖子上整齐的领带,让整张脸显得非常严肃认真,帽檐压在眉毛的位置,露出一双洞悉一切般乌黑、清澈的双眸。
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来自于血缘的熟悉感。
那双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眼睛,虽然只是照片,却有种……在跟他对视着的错觉。
邵荣看了他半晌,才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如果有天堂的话,你跟妈妈,应该在那边相遇了吧?"
"妈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你,或许是怕我难过的缘故。"
"不过,你们都不必担心我。"
"我现在……活得很好。"
邵荣俯□,把手中的白色花束,轻轻放在了苏子航的墓碑前。
然后,转身走远。
——那是一副非常让人心动的画面。
明媚的阳光,洁白的花束,身材修长的少年,长及膝盖的白色风衣和紧身的蓝色牛仔,简单的衣着和没有多少表情的脸庞,淡色的唇和乌黑清澈的眼睛。
城市里不知何时刮起了微风,轻轻扬起他如墨般的黑发,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邵长庚却觉得,似乎能从迎面而来的微风中,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如初春时节的青草一样醉人的味道。
在墓碑前俯身放下花束的少年,美好的侧影,像是在梦境里一样不真实。
"邵荣。"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是一个非常令人享受的过程。邵长庚微微扬起唇角,伸出手轻轻替他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我们回去吧。"
邵荣点点头,"嗯。"
邵长庚体贴的为他拉开车门,邵荣便侧身坐了进去。邵长庚这才转到驾驶座那边,开门上车,发动了引擎。
银色的车子,很快就消失在了长长的道路尽头。
父子二人离开之后不久,一个男子突然缓缓从墓园的深处走了出来,一尘不染的皮鞋跟地面接触,发出的规律声响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在苏子航的墓前停下脚步,低头默默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良久之后,唇角突然似笑非笑的扬起。
"子航,我回来了。"
柔和的音色,带着浅浅的笑意,原本是让人觉得温暖的声音,可在墓园这种凄凉、寂静的环境中响起的时候,却有种令人脊背发冷的感觉。
男人俯下身,在墓碑前轻轻放下了一朵黑色的玫瑰。
"你的儿子……长得,真像你。"
32、Chapter 31
——我叫徐锦年,清风徐徐的徐,锦绣山河的锦,年华似水的年。邵荣,请你下次不要再忘记我的名字,那样会对我的心灵造成极为严重的创伤。
【第六集:徐锦年】
Chapter 31
自从去墓碑前祭拜过亲生父亲之后,关于身世的谜团暂时告一段落,邵荣和邵长庚之间的相处,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只是,偶尔,在拥抱或者身体接触的时候,邵荣的心里总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因为没有血缘关系,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坦然的面对邵长庚的目光。
很快到了年末,邵长庚忙着在医院开总结大会,邵荣忙着学校里的期末考试,两边都忙得焦头烂额,父子两人的相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
一月十五号这天,邵荣去学校参加最后一门英语课的考试,进考场之前,突然收到了邵长庚的短信:"邵荣,考试加油。"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让邵荣忍不住心里一暖,微笑也浮上唇角。
就算不是亲生父亲又怎样,爸爸百忙之余居然还记得自己的考试时间,这样难得的细心和温柔,让邵荣心里很是感动。
或许是向来不苟言笑的邵荣对着手机微笑的表情太过引人注目,周围有几个同学忍不住扭头看他,邵荣在大家的围观之下有些尴尬,赶忙把手机关机,塞回了口袋。
隔壁桌有个人一直盯着他看,邵荣忍不住扭头问:"有事吗?"
男生微笑起来:"哥们,你是七班的邵荣对吧?"
不同于父亲邵长庚那种成熟优雅的英俊,面前的男生有一张阳光帅气的脸,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邵荣点点头,"是的,怎么了?"
男生凑过来,小声说:"考完顺手传我个纸条吧,我不贪心,真的,只要阅读理解的选择题就行。"
邵荣皱眉,"考试作弊被老师发现会通报批评的。"
男生耸耸肩,"你就把ABCD换成1234嘛,抄一份纸条扔给我,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是你写的啊。我这次不及格的话会被我老妈揍的。"
"可是……我跟你又不认识。"
"我叫徐锦年,这不是认识了吗?"
"……"
"我只要及格就好,真的。"
"……"
"纸条我都叠好了,藏在袖子里没人会发现的。"
"……"
"放心,今天监考的老头视力很差。再说了,就算被发现,我也不会把你供出来,我可是讲义气的人。"
"……"
"到底行不行,你倒是说一声啊?"
"……好吧。"
邵荣在学校并没有多少朋友,不善于交际的他总是独来独往,遇到这种死皮赖脸找他要答案的同学,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在对方灿烂的笑脸和真挚的目光注视之下,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下来。
只是,从来没有做过弊的人,第一次作弊心里十分紧张,邵荣袖子里塞着张纸条,总觉得监考老师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在考场如坐针毡,手心里出了一层的冷汗。迅速答完题目,提前五分钟交卷,路过徐锦年桌子的时候顺手把纸条扔在他桌上,然后逃一般冲出了教室。
走出教学楼,心跳依然快得离谱,邵荣终于体会到"做贼心虚"的感受。
轻轻呼出口气,刚要转身出校门,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耳边传来一个带着笑的声音。
"这么急,是在逃命啊?"
邵荣猛然回头,就见刚才找自己作弊的男生正站在面前。
阳光洒在他微笑的脸上,因为跑步而渗出的细密汗水像是闪烁着一层莹润的光芒,整齐洁白的牙齿因为笑容而露出来,给人一种非常亲切温暖的感觉。
邵荣疑惑地问:"你被老师抓了吗?这么快交卷?"
"当然没有,我抄得快而已。"徐锦年笑着说,"刚才看你紧张的样子,我都担心你答题的时候太过用力,把铅笔给掰断。"
"……"邵荣被说得十分尴尬。
徐锦年伸手拍拍他的肩,"别担心,我做事从来不留把柄,这件事,以后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微笑着扬了扬手心里的纸条,揉成一团,一个帅气的投篮动作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桶,"证据已经毁尸灭迹,两位犯罪分子,从此可以逍遥法外了。"
看着他灿烂的笑脸,听着他带笑的声音,邵荣的心情也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下课铃声突然响起,很快就有人从考场出来,几个男生笑着朝徐锦年走过来:"老大,终于考完期末了,不如今晚出去狂欢一下?!"
徐锦年扬扬唇角,"成啊,你们想去哪?火锅城还是KTV?哥请客。"
"太好了,班长就是爽快!"
另一个男生插嘴,"我知道附近新开一家KTV,按小时收费挺便宜,而且有免费的自助餐,据说那里限量供应的生蚝超好吃啊!"
徐锦年说:"行,就去那儿吧。"说着又转向邵荣,"一起去?"
邵荣赶忙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刚考完试,难得放松一下啊。"徐锦年笑着说,"放心吧,今天去的几个哥们都挺好相处的,顺便交个朋友。"
"呃……"对这种自来熟的类型,邵荣真不知如何应付。
徐锦年继续自来熟,拉着邵荣就往外走,"走吧走吧,累死累活好不容易考完了,放松一下神经也是很有必要的。"
"……"
于是,邵荣就被自来熟徐锦年同学半推半拉地拽上了出租车。
邵长庚这些年对邵荣的关心无微不至,导致邵荣太过依赖父亲,跟同龄人的交集反倒少得可怜,甚至连班里有些同学的名字他都对不上号。
不过,徐锦年这个人的名号他倒是听说过。
徐锦年是隔壁八班的班长,数学、物理之类的理科成绩非常好,经常考满分。英文成绩则非常烂,经常不及格。他同时还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擅长投三分球,每次他打篮球,球场周围一定会围绕一大群慕名而来的女生为他鼓掌尖叫,去年学校的运动会上,多次听到"徐锦年同学打破XXX记录"的全校广播,算是学校里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了。
不在一个班,平时也没什么来往,邵荣从来没想过会跟他有什么交集,没想到这次全年级统考随机安排座位,最后一门英文考居然把他安排在自己的隔壁,而且还成了给他作弊的帮凶。
今天被徐锦年拖出来玩儿,邵荣心底其实还挺兴奋。
虽然嘴上不说,可内心还是很期待着能有几个朋友。
尤其是在知道邵长庚不是亲生父亲之后,得知自己父母双亡,邵荣偶尔也会觉得孤独。想要交一些同龄人朋友的想法就更加强烈了。
一进KTV,邵荣就被眼花缭乱的炫目灯光晃得一阵眼晕,闭上眼睛适应片刻,然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安静地坐下来。
他不太会唱歌,只好做一个旁观者。
不同于邵荣的局促,另外几个男生显然是来惯了这种场合,一进门就热热闹闹拿起话筒开始点歌,徐锦年首当其冲,点了好几首流行歌曲,回头冲邵荣问:"邵荣你要唱什么?我来帮你点。"
邵荣摇摇头说:"我不太会唱……"
徐锦年笑得灿烂,"无所谓啊,又不是歌星,唱歌跑调就跑调,又没人笑话你。来,跟我合唱一首,周杰伦的《东风破》,这么流行的歌应该会吧?"
"我不会。"邵荣尴尬地扭过头去,"你唱吧,我听就好了。"
徐锦年愣了一下,耸耸肩说:"好吧,不勉强你,看你纠结那样儿,好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邵荣无语。
徐锦年转身拿起话筒开始唱:"一盏离愁,孤灯伫立在窗口,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
——跑调大王。
虽然邵荣没听过东风破这首歌应该怎么唱,可这人的调也太奇怪了吧,跟伴奏的旋律完全脱节了不说,声调也高了八度。
听他唱歌,总有种,心脏被弦轻轻勒住,随时都有可能崩坏的感觉。
"谁在用琵琶弹奏……"
突然爆出的破音让邵荣差点笑出声来,却因为跟这群人刚刚认识而不敢唐突,只好握拳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忍住笑,低着头去喝饮料。
"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咳咳……"饮料差点喷出来。
旁边有男生终于受不了的大吼:"徐锦年你谋杀啊!"
徐锦年拍了那哥们肩膀一下,一脸严肃:"请不要打扰我唱歌的雅兴谢谢。"
一群人笑倒在沙发上。
徐锦年的表情很投入,闭上眼睛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唱到高-潮的时候还会配合情景,做出按住胸口痛不欲生的动作。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而如今琴声悠悠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徐同学的调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听着耳边不间断的魔音,邵荣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
一首歌终于千辛万苦的唱完,徐锦年转身朝大家帅气地鞠了个躬,说:"谢谢CCTV!谢谢MTV!谢谢各位观众的支持和鼓励!"
下面一群人鼓掌叫好。
邵荣默默坐在角落里听徐锦年唱歌,他突然觉得,这个徐同学的思维特别神奇。
作者有话要说:第六集完全缓冲用,很欢脱很二的徐同学,别想歪,此人为邵荣的纯哥们,小荣是邵爹一个人的~!
邵爹吃掉小荣不出意外会在第七集的【成人礼】
作者:要不要这么迫不及待,小荣刚成年就下手!
邵爹:第七集已经够晚了,你还想怎样?
作者:那你希望在第几集吃掉啊?
邵爹:楔子
邵荣:……
作者:……
33、Chapter 32
那天晚上,邵荣在KTV玩得很高兴。
这是他第一次出来跟同学聚会,又正好遇上徐锦年这种性格开朗的人物,起初的局促和不安在他们恶搞的歌声中很快烟消云散。邵荣放松地坐在沙发上看这群人各种搞怪乱唱,尤其是徐锦年这麦霸,拿起话筒就舍不得放下,唱了几个小时声音都哑了。
那是邵荣自上了高中以来,最放松、最开心的一个晚上。
因为考完试而无比轻松的众人,在KTV疯狂了好几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二点了。
众人从KTV出来,正好遇上大雪。
另外两位同学家在附近,直接走了回去,邵荣和徐锦年住得远,只好在门口等出租车。
下雪的冬天,天气格外寒冷,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两人在原地站了很久也不见出租车的踪影。
邵荣自小就恨怕冷,一阵寒风吹来,忍不住缩起脖子,把手塞在大衣口袋,整张脸也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朝远处张望。
徐锦年站在他的旁边侧头看着他,突然觉得穿着白色大衣,戴着蓝色围巾,头发上沾满了落雪,把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邵荣……特别像小时候堆的小雪人。
徐锦年是个直肠子,马上就说了出来:"邵荣,你怎么跟个雪人似的。"
邵荣板起脸,"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因为回头的动作,落在发梢上的雪花轻轻落了下来,掉在形状美好的唇边,很快就被呼出的热气融化了,嘴唇也因此而变得湿润起来。
徐锦年看着他乌黑的眼睛,一时间有些呆住。
"怎么了?"邵荣疑惑地问。
直肠子徐锦年又脱口而出,"邵荣,你的眼睛很好看。"
邵荣明显有些不悦,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种夸奖更适合用在女生身上。"
徐锦年挠挠头,"眼睛好看又不分男女,再说你的眼睛好看也是事实啊,都可以做眼药水的广告了。"
"……"邵荣抿着唇没说话。
徐锦年笑了笑说:"你不知道,其实咱们学校,有很多女生在偷偷暗恋你。"
"胡说。"邵荣沉下脸来。
"骗你做什么。你总是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每次回答老师的问题都特别准确,言辞犀利,又喜欢穿白色的风衣,她们说你身上有种干净的小王子气质。只是因为你太冷淡,她们都不敢递情书给你,所以你不知道而已。"
"……"邵荣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
虽然这个年纪正是少男少女们初恋开始萌芽的时候,身边也有些女生在偷偷给喜欢的人叠幸运星、千纸鹤之类的东西,也有男生聚在一起讨论怎么写情书,可"恋爱"这个词,对邵荣来说还是太过陌生。
看着邵荣一脸困惑的模样,徐锦年突然觉得,邵荣这家伙智商虽然很高,每次考试都拿高分,可是在感情方面,却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
他或许……连初吻都还保留着吧?
"话说,难道你真没收到过情书?"徐锦年忍不住问,"也没有喜欢的女生?"
邵荣因为尴尬而别过头去,"你不觉得大半夜冒着雪讨论这种问题不合适吗?"
"我觉得挺合适啊。"徐锦年说,"不讨论点什么,大冷天沉默着等车不是更不合适吗?"
邵荣没有回答。
"对了,你觉得陈琳琳怎么样?"
"陈琳琳是谁?"
"我们学校的校花啊,我靠,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啊?"
"……"邵荣扭过头不说话。
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徐锦年忍不住弯起唇角,"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别生气。"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徐锦年才问:"出租车好难等。你家在哪?不如我送你回去?"
邵荣犹豫了一下,"雪太大了。"顿了顿,"要不,我让我爸爸开车来接吧。"
本来不想麻烦邵长庚的,因为每年的十二月底一月初是他最忙的时候,加上前段时间器官走私的案子刚刚避过风头,各种年会,各种饭局,他作为院长自然免不了应酬。
可此时已经十二点了,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邵荣拿出手机,突然发现手机居然是关机状态,赶忙开机,然后看见屏幕上堆满了未读短信,都是来自爸爸的。
"考完试了吗?"
"你考完试别回家,我来接你,晚上带你去吃火锅。"
"手机一直关机是怎么回事?"
"你去哪了?"
"看见短信速回我电话!"
最后一条短信有一个鲜明的感叹号,看在邵荣的眼里,触目惊心。
他一向很冷静,习惯用简单利落的短句加上句号结尾,这个感叹号足以证明他当时的情绪非常糟糕……
完了,他一定很生气。
从六岁那年被他揍了一顿之后,邵荣每次不按时回家都会跟爸爸短信告知原因,今天考试帮徐锦年作弊心情太过紧张,出了考场忘记开机,结果把发短讯这事儿也给忘了。
邵荣赶忙拨了爸爸的电话,只嘟了一声就被接通,显然对方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
"爸爸。"邵荣的心里有些内疚,"对不起,我手机关机了……"
"你在哪?"邵长庚打断了他,声音冷得吓人。
"哦,我在中华三路加州红KTV的门口。"
"站在那别动,十分钟内我来接你。"
咔的一声电话被挂断,邵荣甚至能联想到电话那头的爸爸阴沉着脸的模样。
心中,渐渐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
邵长庚果然很准时,十分钟之内,他的车子就开到了KTV的门口。
看到熟悉的车灯照亮了覆盖着积雪的道路,隔着车窗对上那双深沉的黑眸,邵荣的心情突然间紧张起来。
好像犯错之后被家长抓到了一样,那种不安的……担心会被惩罚的……紧张的心情。
徐锦年见邵荣脸色苍白,还以为是他太冷了,忍不住伸出手帮他把被风吹乱的围巾围起来,"别急,下了大雪车速不会那么快的,你爸爸可能正在路上呢。"
事实上邵长庚的车速比想象中还要快,他的车也正停在距离不到五米的地方。
邵荣没有回答,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徐锦年这才察觉到不对,顺着邵荣的目光回头一看,就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银灰色的私家车。他平时很爱研究各种汽车品牌,因此他一眼就看出了这辆车的价值。
车子上的商标是正在跳跃前扑的美洲豹,矫健勇猛,及具时代感与视觉冲击力。流畅的车型线条透出那么点潇洒不羁的味道,这种车型是捷豹公司去年刚推出的新款跑车,显出车主不仅很有钱,而且还相当的有品位。
坐在司机座位上的男人年轻英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深邃的目光正投向自己。
虽然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却仿佛蛰伏在森林中的豹子一般,身上有种无法忽略的可怕的威慑力。
徐锦年被那种锐利的目光看得有些莫名,无辜地挠了挠头。
邵荣低下头说:"我爸爸来了,过去吧。"
走到车边,听到邵长庚按下开锁的声音,邵荣打开后座的车门,让徐锦年先坐进去,自己也跟着坐到了后座。
从小到大,每次邵荣都会自然地坐在爸爸旁边副驾驶座的位置。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对上他冷冷的目光之后,让邵荣没来由的心慌。
坐在离他那么近的位置,会有一种……喘不过气一样的压迫感。
所以才避开他的目光,跟徐锦年一起坐在了后座。
车内的暖气让徐锦年舒服地呼出口气,邵荣也把围巾拿了下来。
徐锦年凑到邵荣的耳边,小声问:"这就是你爸?"
邵荣点点头。
"……好年轻。"徐锦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抬起头来,从后视镜中对上邵长庚冷淡的目光,徐锦年很礼貌地咧嘴笑了笑,说:"叔叔好。"
"嗯,你好。"邵长庚表情平淡地点点头,然后说,"邵荣,不介绍一下?"
"……这是我同学徐锦年。"邵荣紧张地解释道,"爸爸顺便送他回家,好吗?"
邵长庚没有答复,目光有些冷。
有那么一瞬,邵荣甚至怀疑他会当着同学的面发火,让自己下不来台。
可邵长庚却很快冷静下来,发动了车子,低声问:"徐同学,你家在哪?"
徐锦年赶忙说:"我家在西城区的锦绣花园,麻烦叔叔了。"
车子无声地向锦绣花园开去。
车内的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
***
车子很快就停在锦绣花园的门口,徐锦年下车的时候冲邵荣摆摆手,"邵荣,下学期再见啊,今天谢谢你了,下次请你吃饭。"
他说的谢谢,自然是英文考试给他抄答案的事情。
邵荣尴尬地朝他挥挥手,"嗯,再见。"
徐锦年咧嘴灿烂一笑,转身走进了小区。
车内的气氛比刚才更加沉闷。
邵长庚不说话,邵荣也就没有先开口。
明显感觉到邵长庚在生气,但是他的愤怒却一直被理智的压制着,在这样平静的表象之下,让邵荣的心情更加的忐忑不安。
车子终于开到熟悉的小区,邵长庚把车停在负二层的停车场,开门下车。
邵荣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坐上电梯,到十七楼停下,再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整个过程中邵长庚还是没说话,直到进屋之后,门在身后轻轻被反锁。
"邵荣。"邵长庚终于开口,叫住了想要逃去卧室的邵荣,语气平静地说,"跟我解释一下,你今晚去哪了,为什么关机?"
因为帮同学作弊太过紧张而在考试之后忘记开机……这样的事实邵荣并不敢说出口。只好简略地说:"考试的时候老师要求关机,出了考场我忘记开了。"
邵长庚盯着他看了半晌,"考完试为什么不回家?"
"同学们说要去KTV放松,我就一起去了。"
"在那边玩到十二点?"
"嗯。"
"玩得很高兴,是吗?"邵长庚目光冰冷。
"……是,是的。"邵荣紧张地点点头。
"这么大的雪,你玩到十二点还不回家,也不通知我一声,不知道我会担心吗?"邵长庚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压得更加低沉,双拳在身侧轻轻握紧。
邵荣被他质问罪犯一样的语气问得很不舒服,扭过头去,脸色僵硬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出事?就算迷路了我不知道打车回家吗?您对我管得是不是太严了?"
邵长庚沉默。
"从六岁开始,每次不按时回家,都要给你报告,有时候迟到半个小时你都非要问出个详细的理由来。我们老师拖堂了,或者我做值日留在学校扫地,或者有作业没做完,甚至同学过生日出去吃一块蛋糕……这些都要跟您汇报吗?"
邵长庚微微眯起双眸。
"我已经十六岁了,却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什么都要向你汇报,什么都要经过你的同意,就连我想去七中读书都被你一口拒绝!"邵荣越说越激动,"你是不是太霸道了?我是你儿子又不是你养的宠物!"
邵长庚沉着脸打断了他,"邵荣,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难道我说错了吗?我做什么事你都要管,我已经长大了,我也需要自己的空间,我也有隐私,有自己的朋友,你只是我爸爸,并不是……唔?!"
邵荣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正在吐出激烈抗议的双唇,突然被一股大力封住了。
唇与唇的摩擦,传来清晰的疼痛的触感,火热的温度像要将人融化。
邵长庚的舌头迅速撬开了邵荣的牙关,闯入口腔之中,长驱直入,霸道地滑过口腔黏-膜,带着浓烈的侵占和惩罚的味道。
牙齿,上颌,舌面,无一不漏的被舌头舔吻而过,邵荣的口中充满了成年男子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
僵硬的舌很快被他缠住,疯狂的吮吸着。后脑勺也被双手用力的扣住,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耳边只剩下唇舌交缠的,淫-靡的声音……
浓密的亲吻,似乎要完全将人吞噬一样,深入到舌根的位置,口腔里很快就麻木得连知觉都丧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邵荣才猛然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愤怒地用尽全力推开了他。
受惊的眼中写满了被强吻的屈辱,以及"居然被爸爸吻了"的不可置信。
口中满是他留下的味道,还带着浓烈的酒香,时刻提醒着刚刚被他霸道地舌吻过的事实。
初吻居然被他这样强行夺走。
只不过因为自己反驳了他的几句话,就直接用强吻来堵住声音的男人……
此时站在面前,面容居然还能那么平静。
邵荣觉得喉咙像是被火烧一样,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按住因为呼吸不畅而狂烈跳动的心脏,邵荣看着邵长庚,声音颤抖地说:"你疯了……"
转身逃一般跑进卧室,砰的一声摔门的声音,终于打破了父子之间小心翼翼维持了多年的平衡。
作者有话要说:【坑爹剧场】
作者:可怜的小荣被吓坏了吧,摸摸头。以邵爹骨子里的强硬,俺对你的未来表示很担忧- -
邵荣:所以说我当初应该跟小舅舅一起生活的,起码他不会对我……
安洛(突然冒出来):那可不一定,我的口味生冷不忌的。
邵荣:= =如果跟着叔叔,会不会好点呢?
苏世文(背后灵):抱歉,我是法医,只爱跟死人打交道。
邵荣(泪奔):这都是一群什么亲戚!!
邵长庚:所以,你还是跟我吧,乖。
邵荣:- -不想理你。
作者:小受闹别扭了怎么办?
邵长庚:没关系,我来哄他。作为一个优质的攻,会哄小受是必须的。
34、Chapter 33
邵长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一行刺眼的文字。
"我收到消息,太子回国了。"
短信来自于刚刚出国的苏世文,就在今天下午五点多的时候。
"不知道他会不会对当年大哥的背叛进行报复,请你一定保护好小荣。"
看完短信后,邵长庚几乎是立即就从医院开车去学校接邵荣放学,从人群里一个一个的搜寻,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发短讯,完全没有任何的回应。打电话,一直是令人厌恶的机械化的声音——
"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只到十一中的学生全部走光,校园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了一个人影,邵长庚这才沉着脸开车回家。
邵荣不在家,也不在爷爷家。不在学校,更不在医院。他去哪了?会不会出事了?会不会被那位叫"太子"的神秘人物绑架?
邵长庚不由得联想到苏子航的死。
脑海里掠过苏子航临终之前被残暴虐待过的照片。他的身体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伤口还被故意泼上盐水,流出脓液,胸口还被雪上加霜的射了五枪,他是在生不如死的强烈痛苦中,辛苦得熬到死去的。
苏子航卧底三年掌握的罪证,将蓝夜除了器官走私分子之外的所有人一网打尽,只有太子逃脱了。假如那位太子归来,他看见长得跟苏子航几乎一模一样的邵荣,看见那个毁掉他全部基业的背叛者的儿子……
他会怎么做?
绑起来狠狠用鞭子鞭打,或者还不够,甚至会用比当年教训苏子航更残忍的方法?
邵长庚不敢再去想象那个可怕的可能性。
邵荣每次不回家都会给他电话报平安,今天一句话都没说就消失,到十二点半了还不回来,一定是出事了。
五点半到十二点半的七个小时,对邵长庚来说就如同七个世纪一样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经受着心理上痛苦又绝望的折磨。
不能报警,失踪不超过24小时警方根本不会理。而且一旦报警,一定会牵扯出当年太多的事端。回家去找父亲,却被邵辰告知"爷爷和大伯去外地参加学术会议"这样的消息,电话也打不通。
只能一个人绝望地等待消息。
这么多年,处理什么事情都镇定从容,唯独在牵扯到邵荣的时候才会失去冷静,甚至产生从未有过的"他可能出事了"的恐惧感。
在邵荣的电话终于响起的那一刻,邵长庚甚至做好了对方会残忍的宣布噩耗的准备。
接起电话时,手心里冒出了一层冷汗。
却出乎意料的听到邵荣的声音,"爸爸,对不起,我手机关机了。"
"……"这样简单到可笑的理由。
沉着脸赶去他所说的地址接他的时候,看见他跟同学若无其事地在雪地里说笑,看见那位同学一脸笑容的帮他整理被风吹乱的围巾。
——那是一副非常刺眼的画面。
跟自己快要发疯一样的担心和恐惧相比,邵荣和同学相谈甚欢若无其事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讽刺。
忍耐着心中的怒火,在同学面前给他留足了面子送那位同学回家,到家之后想弄清楚他不回家的理由,却听见他愤怒的质问——
"我做什么事你都要管,我已经长大了,我也需要自己的空间,我也有隐私!我是你儿子又不是你养的宠物,你是不是太霸道了?!"
一字一句,像是锋利的刀子划在心尖上。
——邵荣,你永远不知道,这七个小时,我是在怎样的煎熬中度过的。
——你永远不会明白,我有多害怕……失去你。
不想再从他口中听见这样伤人的话,果断而用力地封住了他的嘴唇,只想用最原始的吻来宣泄这种浓烈的情绪。
"你疯了!"
这是邵荣最终的结论。
看着他脸色扭曲地逃进卧室把门反锁上,邵长庚的心底突然涌起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疯了?
如果在七个小时的坐立不安之后还能保持冷静,那绝不是一个人类能做到的。没有立即把他按到床上实施惩罚,只是强吻来表达情绪,这已经算是很冷静的决定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邵长庚颇为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维持了很久的平静,终于在自己的失控之下,彻底打破了。
***
邵荣躺在床上紧紧裹着被子,把脸深深埋进了枕头里,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
被邵长庚强吻……这是他最可怕的噩梦中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口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男人霸道的味道,舌头到现在依旧被吮到发麻似乎失去了知觉,被强吻的不适感,跟心里的难过根本无法相比。
——他明明是自己心底最尊敬的父亲!
就在不久之前,还因为他说出"不是亲生父子"这样的消息而难过着,甚至还在想,这么好的爸爸怎么可能不是亲生?
后来又安慰自己,就算不是亲生也没关系,他依然是自己心里最好的爸爸。
可今天,他居然……
只不过反驳了他几句,就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怎么会想到来吻自己的?
邵荣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根本理不清任何头绪。
***
次日清晨,邵荣特意把闹钟调整到八点,他想睡晚一点,错开跟那个人上班的时间。可事实上,邵长庚七点钟起床的时候邵荣已经醒了,昨晚脑子混乱,根本一整夜都没睡着。
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他去洗手间洗脸刷牙,去厨房准备早餐,回到餐厅拉开椅子……最后,熟悉的脚步声在自己卧室门口停顿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接着,就响起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邵荣这才松了口气。
下床打开卧室的门,家里空空荡荡,邵长庚果然已经离开了。
只是,让邵荣意外的是,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还有煎蛋和面包。散发着腾腾热气和香味的早餐,显然是他特意留给自己的。
杯子下面压着一张字条,留下了一行潇洒的大字:"吃完早餐后,无聊的话可以看看这些电影。"
纸条旁边放着几张光盘,福尔摩斯侦探,肖申克的救赎,不死咒怨,泰坦尼克号,天空之城……厚厚一叠光盘,恐怖片,侦探片,爱情片,甚至动画片,一应俱全。
"各种口味随便你挑选"的体贴,以及"必须乖乖待在家里看电影"的霸道。
——真是符合他温柔又强势的个性。
邵荣心情复杂地坐下来吃着早餐,吃完之后闲着无聊,只好无奈地从中挑了一张片子放进DVD里看。看了一会儿实在提不起兴致,又换了另一张,却发现不论换什么类型的影片,自己还是……无法集中精神。
甚至在看见电影里主角激-吻镜头的时候,脑子里会反射性的出现邵长庚的脸。
昨晚被他扣住后脑强吻的片段,时刻烧灼着邵荣敏-感的神经。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焚烧理智的火热温度,就连被他的舌头舔过上颚时,脊背酥麻的奇怪感觉也清晰的留在脑海之中。
难道自己是个变态吗?
居然把被他吻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
还是仅仅因为第一次跟人接-吻,不管唇舌的触感还是精神上的刺激都太过深刻的缘故呢?
邵荣坐在沙发上痛苦地皱着眉头。
一部又一部的电影在眼前放完,脑海里却始终是混沌一片。
***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邵荣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拿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里的名字是邵辰。接起来,就听耳边传来邵辰熟悉的笑声:"小荣,放假没?"
"嗯,昨天刚考完。"
"正好,我今天也考完试了。"
"考得还好吧?"邵荣关心的问。
"题目太变态了!唉,几门课考得我精神凌乱啊,反正就是在及格边缘徘徊就对了。"
"……那么难吗?"
"绝对难啊,出题的老师肯定心理变态!算了,不说这个,一说我就郁闷!"
"呃……"邵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对了,已经放假了,你要不要回来一趟?爷爷跟我爸都去外地开会了,我妈今天出去同学聚会了,家里没人,你回来陪我玩会儿吧,我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
"……"反正现在暂时不想面对邵长庚,先去爷爷家住几天倒也不错。邵荣点点头说:"好,我这就过来。"
坐车到达邵家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邵荣敲开门,就见邵辰围着围裙打扮成厨师的模样,脸上被面粉涂的像只花猫。
邵荣愣了愣,"你在做什么?"
邵辰用满是面粉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咳咳,学着包饺子,来,你来帮我。"
邵荣一脸惊讶地被他拉进屋里,一进厨房就见桌面上放着黏黏糊糊的一团面,周围更是惨烈的面粉涂过的痕迹。
邵荣严肃地看着那团面,"你是在和面?"
邵辰挑了挑眉毛,"废话啊,包饺子当然要做饺子皮,做饺子皮自然要和面啊。"
邵荣沉默了一会儿,指出关键:"水放少了。"
邵辰耸耸肩,"第一次嘛,难免掌握不好分寸,第二次就有经验了。来,你让开,我重新来过。"
邵荣看了他一眼,"还是我来吧。"
邵辰震惊,"你会?"
邵荣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采取行动,在旁边洗了手,拿了另一条围裙系上,轻轻挽起袖子开始和面。
他低着头和面的表情很认真,像是在摆弄一件艺术品,原本黏黏糊糊的面团到了他的手里,似乎有了灵性一样,很快就被他搓成圆圆的一团,修长的双手配合默契的搓揉着面团,让原本干巴巴的面慢慢变得柔软光滑。
邵辰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终于发出惊叹,"你真会和面?"
邵荣的表情很平静,"嗯,我研究过厨艺。"
邵辰更加不敢相信,"咳咳,看来我要多向你学习。二叔那么宠你,我还以为他从来没让你下过厨呢!没想到你居然会做饭。"
"他……"提到邵长庚,邵荣的语气有些不太自然,"去年他不是出差了一整年么?我一个人在家,总不能每天叫外卖,慢慢就学会做饭了。"
邵荣一边说,一边认真地把面团搓成一条条,再拿刀切成小块,然后找来擀面杖开始擀饺子皮。
很快,那团面就在他手中变成了薄薄的饺子皮,看在邵辰眼里就像变魔术一样神奇。
邵辰在旁边忍不住夸奖:"哪家姑娘嫁给你真是有福了,小荣。"
邵荣耳根红了红,"别胡说。"
邵辰自幼就喜欢欺负邵荣,见他耳朵红了,更加生起坏心,"喂,跟哥说说,你在学校就没有偷偷交往的女朋友?对了,你有没有试过接-吻?"
"……"邵荣没说话,身体却因为他提到接-吻两个字而产生条件反射一样的紧绷。
邵辰还想追问,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原本嬉皮笑脸的邵辰立即变成被首长检阅的士兵一样恭敬,拿起电话乖乖说:"二叔。"
邵荣的脊背瞬间僵硬下来。
"嗯,我刚考完。考得……呃,还行。"邵辰的表情很严肃。
邵荣假装若无其事擀饺子皮,耳朵却偷偷竖起来,听着他们的对话。
"你说小荣吗?"邵辰看了邵荣一眼,"他是在我这儿。哦,我们在包饺子。"
邵荣似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邵长庚低沉的笑声,好像在问:"他会么?"
邵辰一本正经地说:"二叔,你可别小看邵荣,他正在擀面皮呢,擀得可好了。对了二叔,你下班了吧?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邵荣赶忙回头看向邵辰,用目光传达拒绝的意思。
邵辰突然对上邵荣的目光,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地说:"二叔你来吧,邵荣他说他很想在你面前秀秀厨艺。"
"……"我的目光明明表达的是拒绝的意思。
邵辰挂了电话,回头微笑着说:"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想让二叔亲自尝尝你的手艺。哎?你在想什么呢?这个饺子皮怎么弄成了六边形?"
"……"邵荣真想拿擀面杖敲晕这个乱说话的家伙。
35、Chapter 34
后来邵荣才知道邵辰一时兴起包饺子的原因。
因为连续半个月的考试,彻夜通宵看书,导致邵辰的胃肠功能严重紊乱,为了刺激一下肠胃,所以他想吃一顿最爱吃的饺子。
邵辰相信,凭借他聪明的头脑区区饺子完全不成问题。却没想到,包饺子比想象中困难许多,和面更是难上加难。幸好有邵荣及时赶来,拯救他于苦难之中。
邵荣听着他夸张的叙述,忍不住微笑起来,"你就那么喜欢吃饺子?"
邵辰笑眯眯地答道:"你不觉得饺子是一种很有意思的食物吗?撬开外层薄薄的皮,就能尝到里面鲜美的味道。"
"……"为什么简单的饺子被他说得这么色-情。
邵荣绷着脸打断他,"哥,帮我拿一个勺子。"
"哦。"邵辰乖乖给弟弟打下手,拿来勺子放在他面前。见邵荣低头认真地搅拌着剁好的饺子馅儿,邵辰突然转移话题道:"对了,邵荣你高几了来着?"
"高二。"
"很快就高三了吧,要考大学了,有没有想过读什么专业?"
"……"邵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
虽然邵长庚不是生父的事实也就证明着邵辰并不是自己的亲哥哥,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还是让他觉得……跟邵辰在一块,有种兄弟之间难得的放松。很多不敢跟父亲说的话,却可以跟邵辰商量,可能是同龄人比较好交流的缘故。
邵荣想了想,才扭头问:"哥,我想考医学院,你觉得考哪所学校比较好?"
邵辰惊讶地看向他,"不是吧?邵家一家子医生了,你还想当医生?"
邵荣认真地点头。
邵辰想了想说,"二叔他会同意吗?"
邵荣语气僵硬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什么都经过他同意。"
两人正说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邵辰转身去开门,就见邵长庚提着一篮水果站在门外。
"二叔,这么早下班。"邵辰从他手里接过水果,一脸恭敬。
"嗯,今天医院没什么事情。"邵长庚走进屋内,目光在厨房的方向一扫,果然看见邵荣正低着头认真地包饺子,围着围裙的模样看上去还挺专业。
邵长庚看着他的侧影,轻轻微笑起来,"你们怎么突然想要吃饺子?"
"在家闲着没事做,所以改善伙食。"邵辰正经地答道。
"包好了吗?"
"刚开始,才包了二十几个。"
每次回答问题都跟面对老师提问似的,邵长庚忍不住微微扬了扬眉,"邵辰。"
"在。"
"你很怕我吗?"
"是。"邵辰下意识地回答,接着赶忙摇头,"不是不是,二叔说的哪里话。"
邵长庚无奈,"是我打邵荣那次,给你留下心理阴影了?"
邵辰沉默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在邵辰的记忆里,那天晚上的二叔可怕极了,冷冰冰的目光让人根本不敢对视,他沉着脸把邵荣拖去房间啪啪啪的打屁股,邵辰甚至怀疑可怜的小荣会被他打死……
自那以后,邵辰就对这位平时总是面带微笑一翻脸就狂风暴雨的二叔产生一种非常"敬畏"的感情。
邵长庚看了眼邵辰,说:"我只打过他那一次。"
邵辰对此表示怀疑。
邵长庚没有多做解释,耸耸肩,"我到厨房看看他在做什么。"
"那我先去洗澡。"
邵长庚微笑着点头,"去吧。"
邵荣在正在厨房包饺子,门被推开,一种熟悉的气息突然逼近。
"我来帮你。"
低沉的声音在贴近耳朵的位置响起,如同炸雷一般震得人脑子一片混乱。
邵荣绷紧了脊背,握住饺子皮的手一滑就把肉馅洒在了桌面上,赶忙假装没事的样子收拾狼狈的桌面,一边低声说:"不用帮忙。"
邵长庚看着他神情僵硬的侧脸,沉默了片刻,微微笑了笑,自顾自从桌面上拿起一块饺子皮,动作熟练地包起饺子来,一边还若无其事地问,"饺子皮不错,是你弄的?"
"……"邵荣无语。
霸道的男人,习惯性的无视别人反抗的声音。
还总是露出让人愤怒又无奈的若无其事的表情。
"说了不用帮忙。"邵荣压低了声音,再次强调。
邵长庚把包好的一只饺子放在桌上,停下动作,侧过头来沉默的看着他。
这样的沉默让邵荣有些尴尬,被他的目光紧盯着注视,如同被猎人盯着一样,甚至让头皮产生一种麻痹的感觉。
他在看什么?
看这么久,也不说一句话。
这样安静的注视让人没来由的心慌。
邵荣终于忍受不住父子之间奇怪的气氛,转过身说:"我去找辰哥。"
手臂却被突然拉住。
皮肤接触的部位甚至传递着诡异的高温。
想要挣扎,却发现根本挣不脱,手腕被强势的力量捏到泛红,连身体也被困在了他跟墙壁之间,鼻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只要一抬头就能对上他深沉的眼眸。
窘迫的困境让邵荣难堪。
昨夜被他紧紧扣住后脑勺,深深的亲吻的记忆……不由得再次苏醒。
这样被他注视着,连脊背都麻痹起来了……
"你是在躲我?因为我吻了你?"邵长庚突然低声问。
"……"
心底的想法被公然摊开来摆在面前的尴尬,让邵荣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肉馅包进饺子里去。
——明知故问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是,我是在躲你,因为我不想面对你,不想回忆起昨晚被你强吻的片段?
这种有违伦常、比噩梦还可怕的事情,根本就不该再提起吧?!
相比邵荣恨不得钻进地板的难堪,邵长庚却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微微笑了笑,柔声说:"我们并不是亲生父子,就算我昨晚吻了你,你也不必有'违背伦常'的心理压力。"
"……"
"而且,我昨晚喝了酒,情绪失控,所以才会出现一些明显失去理智的行为。当时太冲动,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是我的错。"
"……"
心里的想法完全被他看穿,邵荣的心情骤然变得非常复杂。
爸爸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虽然亲吻中察觉到了淡淡的酒味,可他显然没有喝醉,这明显是借口,却也是父子之间不至于完全崩盘的最好的台阶。
邵荣现在正需要一个台阶。
否则,就只能跟邵长庚这样尴尬的冷战下去……
"邵荣。"邵长庚柔下声来,"别生气了。"
温柔的声音,像是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并不是无视你的自尊心,只是昨晚太激动,没有考虑周到。"
"……"
"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我吧?"
"……"
"或者,你想让我写一份认罪检讨书?"
"……"
既然他都道歉了,反正都是男人,吻一下也没什么损失。而且,仔细想想当时的确是言辞太过犀利,把他给激怒了。人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产生无法解释的冲动行为是情有可原的。
现在他已经给出了台阶,顺着下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邵荣在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阵,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这样千方百计找理由来原谅邵长庚,只是不想失去他罢了。而邵长庚,也在不知不觉间,省去了"爸爸"这个称呼。
虽然是像往常一样争吵之后的和解,却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邵荣?"
"哦。"邵荣尴尬地别过头去,"昨晚我也是太激动了……过去就算了吧,别再提了。"
听到原谅的声音,看见他因为尴尬而红了脸的窘迫模样,邵长庚终于微微扬起了唇角。
这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对他的脾气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第一次接吻很快就被原谅,以后再渐渐深入内心,让邵荣慢慢接受更大的尺度,相信这对非常了解他个性的人来说并不是难事。
比起邵长庚的从容,邵荣的心里却有些别扭,如果换成打一巴掌反倒好接受,亲吻这种动作就有些超越底线。
不过……总不能因此而跟他反目吧,毕竟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邵荣僵着脸从他手中抽回手臂,"我去找辰哥。"
"邵辰去洗澡了。"邵长庚微笑着说,"不如陪我包饺子吧。"
邵荣只好硬着头皮站在他身边继续包饺子。
邵长庚看着他包好的饺子,在桌上整整齐齐排列了一排,而且都是站立的,饺子边缘微微往前折,就像列队欢迎的士兵一样,看上去特别威风。
而自己包的那一个,却软软的趴在那里如同病重患者。
邵荣显然也一眼看见了爸爸包的难看的饺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说:"其实你不会包吧?"
邵长庚扬了扬眉,"把馅放在中间,然后对折,捏在一起不就行了。"
听着他毫不在意的语气,邵荣认真地说:"你这样包饺子,一下到锅里就会散开的。"
"是吗?"邵长庚疑惑,"那你教我。"
邵荣点点头,认真地拿起饺子皮,一步一步的教他,"先把肉馅集中在一起,然后对折捏好,再用双手的拇指用力捏一下,这样就不会烂掉……"
邵荣很耐心地示范着正确的动作。
邵长庚只看见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灵巧的像是变魔术一样,很快就包好了一只饺子。
或许是邵荣亲自包的缘故,那饺子看在邵长庚眼里居然也觉得挺可爱。
围着围裙一脸认真的邵荣,让邵长庚突然有些移不开视线。
如同小老师一样耐心教自己包饺子的邵荣,让邵长庚甚至有种扑过去狠狠吻他的冲动……
喉咙甚至在发干。
不过,刚刚才因为昨晚的吻而把关系闹僵,现在显然不是得寸进尺的时候,再说,太子回国的危机让邵长庚根本无暇去考虑这种事,先安抚好邵荣,保证他的安全才是当下最重要的。
邵长庚很理智地压□内的冲动,一脸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耐心跟邵荣学着包饺子。
"是这样吗?"邵长庚终于包了一只看得过去的饺子。
邵荣沉默了一下,评价说:"还行,就是有点难看。"
邵长庚重新拿了块饺子皮,一脸平静地说,"我再包一个。"
那神情,简直比得上他站在手术台前的严肃认真了。
没有人会相信,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强势男人,处变不惊镇定从容的邵院长,居然会在厨房里小儿子的身边,因为一个饺子包不好而纠结地皱起眉头。
36、Chapter 35
邵辰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热腾腾的饺子已经端上了桌面,邵辰非常开心地坐在餐桌旁狼吞虎咽吃了一盘饺子,一边吃一边夸:"小荣,你包的饺子真好吃。简直有大厨的潜质,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邵荣被他反复的夸赞说得不好意思,只管自己闷头吃饭。
邵长庚却自始至终带着淡淡笑意,吃着饺子,表情很放松。
邵辰吃了一大盘饺子之后突然难过地皱起眉头,邵荣忍不住担心地问:"哥你怎么了?"
邵长庚看了邵辰一眼,冷静地说:"显然是吃太多,胃部接受不了沉重的负担。"
邵荣点点头,"也就是吃撑了的意思吧?"
邵长庚被邵荣的直接逗得微笑起来,"是的。"
邵辰神色扭曲,一脸悲痛,"你们别笑我了!二叔,给我弄点药吃吧。"
邵长庚淡淡道:"去散步。"
"二叔,我的胃真的很疼啊。"
邵长庚无奈地看他一眼,转身找到药箱,从里面翻出白色的药片,拿了一粒递给他,"嚼碎了吞下去吧。"
"谢谢二叔。" 邵辰吞下药片,过了一会儿,一脸喜色,"感觉好了很多。"显然是在拍马屁。
"还难受就去散步。"邵长庚看他一眼,起身说,"邵荣,我们该回去了。"
"就让小荣在家陪我几天吧,反正他都放假了……"对上邵长庚深沉的目光,邵辰迅速闭嘴。
邵长庚扭头看向邵荣,表情平静地问:"你的意思?"
邵荣低下头说:"我也想在这里住几天。"
邵长庚点点头,淡淡说道:"真要在这里住的话,你换洗的衣服总要带过来吧?"
"……"这倒也是。
"所以,今晚跟我回去,明天再过来。"邵长庚的结论根本不容拒绝。
邵荣只好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出门。
***
邵荣又像以前一样坐在了副驾驶座的位置。
跟他之间只隔着那么几厘米的距离,让心跳有些莫名的加快。
虽然表面上原谅了他,可邵荣的心情还是无法像以前那样平静,毕竟,被父亲吻了这样的事实是常人很难理解和接受的。
哪怕他不是亲生父亲,可这么多年的相处……不一直都是单纯的父子模式吗?
邵荣甚至想不通,以邵长庚的理性思维,怎么会做出"亲吻"这样无法理解的动作的。按常理来讲,愤怒的时候不是应该一个巴掌煽过来才对吗?
虽然自己对他强势的教育方式偶尔会有些抵触,可心底对他真正的感觉,却是对父亲的喜欢和尊敬,甚至带着一丝对偶像的崇拜之情。
邵荣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爸爸带他去游乐场,正好遇到一个老奶奶心脏病发作倒在地上,周围的人一片惊呼之中,邵长庚表情平静地走上前去扶起那位老人家,从她口袋里找到药片喂她吃了下去,老奶奶的症状很快缓解,来接她的女儿一脸感激地对邵长庚说谢谢。
邵荣非常好奇地问:"爸爸,你怎么知道她口袋里有药?"
邵长庚微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那位老奶奶有冠心病,这种病人一般都会随身携带一种叫做硝酸甘油的扩血管药物,用来应对突发情况的。"
邵荣完全听不懂他说的冠心病、硝酸甘油是什么,心底却还是产生一种"爸爸好厉害"的崇拜感。
那时候邵荣个子很小,被他牵着手走路的时候胳膊要抬起来才够得着他的手,每次看向邵长庚都需要抬起头来仰视。年轻的父亲英俊的脸庞,应对突发情况时的冷静和从容,周围人的感谢和褒奖……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邵荣产生"这个厉害的人是我爸爸"的自豪感。
小学时每次开家长会,邵长庚总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同学们也会羡慕又嫉妒地说"你爸爸好帅"这样的话,每当这个时候,邵荣就会特别特别高兴。
所以才会自小就有"我也要像爸爸一样当医生"的梦想。
就连刚才在药箱里准确的找到白色药片递给邵辰,根本不用看说明书就知道怎么服用的邵长庚,也让邵荣的心中再次升腾起这种"佩服"的情绪。
只是,自从知道他不是亲生父亲之后,邵荣的心里总会有种淡淡的失落。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萦绕在头顶的乌云,一直都没办法散去。
"在想什么?"邵长庚突然问。
"啊……没什么。"邵荣尴尬地移开视线。绝不能告诉他自己把他当偶像一样崇拜,那样会被他笑死的。
邵长庚侧过头来看了邵荣一眼,并没有追问,而是转了一下方向盘把车子开到另一条街上。
那并不是回家的路。邵荣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就听他平静地说:"带你去个地方。"
**
车子停在了一栋大厦的门前,邵长庚带着邵荣一起下车,坐电梯到了七楼。
服务员看见邵长庚,热情地迎上来问:"先生需要买点儿什么?"
邵长庚说:"我姓邵,之前在你这里订了一部手机。"
服务员立即微笑起来,"原来是邵先生,你订的手机已经到货了,我马上给您拿过来。"
很快,就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摆在了面前。
邵长庚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手机按了开机键,悦耳的开机音乐过后,屏幕亮起了柔和的蓝光。邵长庚把手机递给身旁的邵荣,低声说:"试试看。"
"……给我的?"邵荣震惊地问。
邵长庚微笑着点头。
这个地方是本地知名的电子城,七楼聚集了很多家品牌专卖店,周围还有供客人们休息的柔软沙发和免费的Wifi网络。不同于一楼二楼卖山寨机店铺的喧嚣,这里的环境非常安静,销售员也很专业,在这里买手机显然价值不菲。
邵荣拿着手里白色的手机,用拇指轻按键盘来查看功能菜单。
这部手机外形很漂亮,质感也很好,装有最先进的智能操作系统,前后都有摄像头,可以进行拍摄的同时还能进行视频通话。默认的壁纸是蓝色的海滩,分辨率非常高的屏幕,让海边的风景看上去极为清晰和漂亮。
对于一个高中学生来说,这么贵的手机未免有些浪费。
"我有手机,不需要买新的。"邵荣轻声说。
其实旧手机在前几天泡过一次水之后就会偶尔失灵甚至死机,而且那部手机从初中用到现在颜色都快掉光了。
邵荣虽然很喜欢这部新手机,却还是不太好意思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加上邵长庚又不是亲生父亲,养了自己那么多年已经够意思了,还送礼物就真的让人产生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邵荣把手机放回桌面上,扭头看向邵长庚,小声说:"这个一定很贵,爸爸你自己用吧,我还是学生,用不到这么多高级的功能。"
邵长庚笑了笑,"喜欢它吗?"
"……"其实很喜欢。
"特意挑的最新款,外形简单大方,还是你最爱的白色,我猜你会喜欢。"
"……"让人感动的细心和温柔。
"前几天看见你的手机,已经旧得掉色了,键盘也会偶尔失灵。早该给你买一部新的,是我太忙,忽略了。"
"……"不需要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啊。
"收下吧。专门为你订的,你不收,难道让我退回去吗?"邵长庚又把手机递回邵荣的手中,低声说,"把电话卡换过来。"
明明是很温柔的话,却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邵荣只好把自己的SIM卡换到新手机里面,心情复杂地收下了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感动地说:"谢谢爸爸。"
"客气什么。"邵长庚微微一笑,摸了摸邵荣的头说,"我去那边付款,你先试试新手机好不好用。"
"嗯。"邵荣拿着新手机,等爸爸走后,这才低着头打开屏幕,爱不释手地研究起各种新鲜功能来。
自带的几个小游戏还挺好玩的,还可以登录QQ,真不错。
顺手打开电话薄,把爸爸的号码设成1键快捷通话,这也是邵荣多年的习惯。
邵长庚在收银台付了款,回头就见邵荣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表情看上去很开心。
果然还是十六岁的少年,看见新鲜的产品会忍不住兴奋。拿到新手机就一脸喜悦研究各种功能的邵荣,让邵长庚打心底里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望。
无辜的邵荣不该被他亲生父亲悲惨的命运所影响。
所以,那位太子不管是何方神圣,都别想伤害到邵荣。
平时工作很忙碌,不可能时时刻刻监视着他,更不能因此而引起邵荣的反感甚至叛逆情绪,所以邵长庚才会想到这个主意,拜托朋友在这部手机里安装了最新的GPS定位追踪系统,再装作买新手机的样子带邵荣来电子城,取回早已改装好的手机……
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想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及时赶到他身边而已。
那种无能为力只能在家等消息的绝望感受,邵长庚永远都不想再体会了。
还坐在沙发上试验手机拍照功能的邵荣,完全不知道这部手机里被秘密安装了最高级的定位追踪系统,他甚至没有因为拿到手机时包装已经被打开这件不合常理的小事而产生任何的猜疑。
此刻,他的大脑完完全全被邵长庚体贴送手机的喜悦之情所占据了。
甚至连漆黑的眼眸中,都盛满了感动的神色。
邵荣觉得,爸爸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无以为报。
作者有话要说:无聊小剧场
作者:不会无以为报的,小荣~邵爹养了你那么多年,你乖乖送去给他吃就好了
邵荣:又不是养猪,肥了就吃?
邵爹:是另一种吃法。
邵荣:什么吃法?
邵爹:过来,我教你。
邵荣:好的。
众人:……
作者:唉,我都不忍心,这么可爱的孩纸为什么遇到一匹狼呢?
邵爹:是狮子。
作者:= =你真有自知之明!
37、Chapter 36
这个寒假对邵荣来说非常的平静,整天待在爷爷家跟邵辰一起看电影,打游戏,日子过得轻松而愉快。
爷爷和伯父从外地回来之后,爸爸也回来了一趟,爸爸和大伯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聊了好几个小时。
邵辰很好奇地想去偷听,被邵荣制止了。
"万一被发现的话,你能应付他们两个人的责备吗?"邵荣很理智地说。
"呃……也是。"光是二叔凌厉的眼神就让邵辰心惊胆战,再加上向来沉默的父亲沉默的目光,偷听被发现的后果绝对会很惨烈。
见邵辰实在好奇地要命,邵荣只好把"爷爷得了阿尔兹海默病"的真相告诉了他。
邵荣还以为爸爸和伯伯关在书房是讨论爷爷去国外治病的事情,却完全没想到,那两人讨论的内容,居然跟自己相关。
***
已经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又不好直接去问父亲,所以邵长庚只好跟大哥摊牌。
没想到的是,邵昌平居然说他不知道。
"你是说,太子的身份,连你们都不知道?"邵长庚对此非常惊讶。
邵昌平点头,"他是整个组织中出道最晚的人物,我并没有见过他本人。"
"那么,蓝夜平常是怎么运作的?你们不需要碰面吗?"
"蓝夜有五个核心成员,在遇到决策性问题时常由五人投票决定,其余时间各自做自己的生意,需要互相帮助时才会动用组织的密令彼此配合。父亲负责的是器官走私的买卖,太子则是毒品贩卖,两边人脉不同,平时接触的机会很少。"
根据邵昌平的说法,父亲邵安国和欧阳霖是五个核心成员其中的两位,主要负责器官走私的买卖,而剩下三个人则是负责毒品贩卖。太子算是上一任蓝夜首领的传人,他的手里掌握着东南亚大量的毒品货源。
这个组织的一直隐藏得很好,相互之间的交流运用了大量密码口令,极具神秘色彩,苏子航卧底三年能查到那么多的资料,显然是因为他接近了五个核心成员的其中之一。
并且,对方很信任他。
——安菲?
作为为苏子航生下儿子的女人,她跟苏子航之间无疑是最亲密的关系。可她的个性并不像那种城府极深的人物,而且她一直热衷于学画画,对经商方面完全不感兴趣,更别说参与毒品贩卖。在邵长庚的印象中,安菲是典型的富家小姐,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无法把她跟黑道头目联系起来。
——安扬?
多年前他出车祸死了,邵长庚还记得回来参加安扬葬礼的时候,安菲曾说她哥哥临终之前打她电话想告诉她一个重要的秘密,那天是平安夜,安菲因为着急之下把吞了钥匙的邵荣送去医院而把手机落在了家中,因此,并没有听到哥哥的临终遗言。安扬所说的秘密是否关于太子,也就无人得知了。
——那么,跟苏子航接触较多的人,安家那边,就只剩下安洛。
想起安洛冰冷锐利的目光,对苏子航明显的反感,以及提到安菲遗物时的反常……似乎很符合太子的身份。
邵长庚忍不住轻轻皱起眉头。
虽然太子是安洛的推断很符合常理,却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太子归来。
这句话,似乎有种"隐藏在黑暗中的猎人,正默默注视着一切"的隐喻。
***
不同于知情人士的紧张,这个寒假反而过得非常的平静。
邵荣有几次跟邵辰出去玩的时候,邵长庚因为担心他的安全,甚至专门请了保镖在暗中保护,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邵家一直维持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闷气氛。
而邵荣,依然对此毫不知情。
或许是大家多心了?太子并没兴趣对十多年前的事进行报复?
又或者,那位神秘人物正在暗中筹备什么?
这样的不安一直持续到了邵荣开学。
这天,邵长庚突然接到了邵荣学校的电话。
"请问是邵荣的父亲邵长庚先生吗?"
"是的。"邵长庚低声道,"有事吗?"
"是这样的,你家邵荣因为在期末考试的时候成绩排在年级前四十位,所以这学期开学之后,按规定就要分配到我们学校的重点班。"
邵长庚有些惊讶,因为邵荣完全没跟他提过这件事。
"我们会为重点班安排最好的老师,当然,进入高二下学期之后,为了提前为高考做准备,重点班的同学也必须全部住校,方便晚自习时进行特殊的辅导。"
"这项安排需要得到家长的同意,我们也收到了您签名的回邮,邵荣同学今天会去重点班报到,学校也要给重点班同学的家长开一次家长会,时间定在本周末下午的两点半,您看,您有时间来参加吗?"
电话那头的老师用公式化的语气解释着学校的安排。
邵长庚很清楚学校的意思,很多高中都会选拔一批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成立重点班,投入最强的师资力量进行重点培养,因为这个班的学生成绩都很好,所以老师讲课也会跳过基本知识和简单题目,从而为他们节约不少的时间。
——这无疑是学生们梦寐以求的学习环境。
邵长庚理智上很清楚邵荣应该去重点班,可老师提出的"必须住校"却让他有些不安。住校,也就意味着邵荣会跟自己分开,而且,分开的时间会很漫长,这一年多的漫长时间会发生什么事,根本无法预料,更无法控制。
不过……签了名的回邮是怎么回事?自己并没有签过名吧?
难道是邵荣先斩后奏?
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头,平复心底不安的情绪,低声道:"谢谢你的通知。这个周末,我会准时出席家长会。"
***
早在假期的时候,邵荣就接到学校的通知,说自己被录取到了重点班。
开学第一天,学校大大的公告栏中列出了高二年级重点班学生的名单,邵荣这次考了全年级第一名,他的名字也放在了名单的第一位。
邵荣默默从公告栏走过,到教学楼去找重点班也就是新成立的高二九班去报到。虽然这个新成立的班级肯定很多人不认识,不过,对于邵荣来说……原来的班里,也是很多人都不认识。
所以也就没多大差别……
相对于刚换班而情绪高涨的各位同学,邵荣的表情显得非常镇定,抬头确认了高二九班的门牌号,走进如同菜市场一样喧闹的教室,然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安静地坐下来。
班主任还没来,所以教室里乱成一团,周围都是热血的同学们喧哗的声音——
"啊,你就是那个七班的陈义啊,我早就听说过你……"
"呀,哥们你也分到这个班了,缘分啊!"
"看见没,坐在那边的就是张宁宁,化学经常考满分那位……"
教室里充满了互相恭维、互相认亲以及互相八卦的声音。
邵荣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一个人坐着无聊,就拿出爸爸送的手机戴上耳塞自顾自听音乐,顺便打开文档来看小说。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邵荣疑惑地回头,就见一张放大的笑脸出现在自己面前,而笑脸的主人非常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邵荣疑惑地拿下耳塞,"有事吗?"
男生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最后的委屈,"你不认得我了?"
邵荣当然认得他,只是忘了他叫什么。
"是我啊!"对方一脸不甘心,"期末考试找你抄英文那个,后来还带你去唱K了。这你都不认得,你什么记忆力啊!"
"我当然认得你。"邵荣说。
男生一脸喜悦。
"只是忘了名字。"邵荣说。
"……"
"抱歉,你叫?"邵荣很认真地问。好像叫徐什么锦,名字有点难记。
"……"男生瞬间被打败了。
沉默良久后,男生才一脸严肃地说:"邵荣,你听着,我现在再做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清了清嗓子,"我叫徐锦年,清风徐徐的徐,锦绣山河的锦,年华似水的年,下次别又把我的名字给忘了,这样会对我的内心造成极为严重的创伤!"
邵荣侧头听着他愤怒的斥责,良久后,才点点头,说:"好。"
"……"徐锦年又被打败了。
自己说了那么多,说得撕心裂肺,口干舌燥,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生会暗恋这个智商很高、情商很低的家伙。
邵荣平时在学校总是安安静静的不多话,班里吵成一锅粥,他还能面不改色坐在角落听音乐看小说,不爱跟人交流的性格反倒透出一种奇怪的吸引力,那张没有多少表情的脸,完全符合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形象。
而自己这种阳光灿烂又好说话的大帅哥,只能被女生们当成是好哥们,甚至沦落到帮女生跑腿递情书的悲惨地步……
徐锦年无奈地在心底叹口气,扭头看着邵荣说:"邵荣,这次还多亏你给我抄英文答案,我其他成绩都不差,就是英文每次都拖后腿,这回居然考了80分以上,顺利挤进重点班,我妈一激动还给我买了个手机呢。"
"……"邵荣沉默。
徐锦年挠挠头,"以后有空教教我语法吧,我对这种鸟语完全不在行。"
邵荣点点头,"嗯。"
教室的前门突然被推开,有个女生走了进来,徐锦年突然凑到邵荣耳边小声说:"看见陈琳琳没?刚进来那女生。"
邵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发现一个扎着辫子的女生,典型的瓜子脸大眼睛,面带微笑,长得很漂亮。
邵荣本着欣赏美好事物的心情欣赏了一下,回头说:"看见了,她怎么了?"
"……"徐锦年咬了咬牙,"她就是我跟你说的校花啊,这次也考到前四十名,以后就跟咱们同班了。每天都能看见她,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邵荣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色狼,能有什么想法吗?"
徐锦年指着自己的鼻子,"难道我是色狼?!"
两人正说着,前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老师走上讲台,短发衬衫高跟鞋的打扮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物,冷冷的目光在教室一扫,伸出手指轻轻敲敲桌子,"安静。"
教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女老师这才自我介绍道:"我姓张,叫张雪瑜,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
教室内鸦雀无声。
徐锦年突然低声说:"肯德基最近新出的一款'深海鳕鱼堡'倒是挺好吃的,她怎么叫鳕鱼,这么奇怪的名字。"
"什么?"邵荣没听清,扭头疑惑地问。
扭头的动作太明显,被讲台上的老师看到。
"邵荣同学。"张雪瑜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对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有什么意见吗?"
邵荣站了起来,神色很平静:"有。"
"请说。"
邵荣认真地说:"我认为,老师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最好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这样大家才知道老师的名字具体该怎么写,不至于出现同音的失误。"
徐锦年差点笑出来,赶忙握着拳头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教室的角落传来某位同学没忍住的偷笑声。
张雪瑜的脸色阴晴不定,沉默片刻后,才转过身把名字写在了黑板上,目光在教室里再次冷冷一扫,"是雪花的雪,周瑜的瑜,不是你们爱吃的……鳕鱼堡!"
教室里又有人偷笑。
张雪瑜看了邵荣一眼,"你坐。"
邵荣在她锐利的目光下镇定地坐下来,过了一会儿,才侧过头,对徐锦年小声说:"我也很喜欢吃鳕鱼堡。"
"……"徐锦年第三次被打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徐锦年突然觉得邵荣这个家伙特可爱。明明是那样没多少表情的认真的脸,回答老师问题的时候也很认真,可为什么会让人觉得,这样的一张脸,比其他人灿烂的笑容更加生动有趣呢?
38、Chapter 37
——每个人都会有十八岁的生日,那是标志着一个人成年的非常特殊和重要的日子。
邵荣十八岁的生日,却是一场刻骨铭心的噩梦。
那是邵长庚赠予他的,最难忘的成人礼。
【第七集:成人礼】
Chapter 37
开学的日子总是分外热闹,新班级的四十个人都来齐之后,高二九班的班主任张雪瑜要求同学们一个一个上台做自我介绍,好让彼此熟悉。
徐锦年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台词,清风徐徐,锦绣山河,年华似水三个成语说完,还转身潇洒地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邵荣则相对简单的多,走上讲台,冲大家礼貌地点点头,说:"大家好,我叫邵荣。"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脸无辜地走下了讲台。
不超过五秒钟的自我介绍……真是简单到让徐锦年流泪。
他甚至觉得,在邵荣前一个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说什么"清风徐徐,锦绣山河,年华似水"的自己,对比起来简直像是个超级大白痴。
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又重新编排座位,邵荣的视力是1.5,被分到了最后排,同桌是同样1.5的徐锦年同学。
接着进行班干部选举,徐锦年很积极地举手竞选班长,获得全票支持。邵荣被老师点名任命为学习委员,陈琳琳当了文娱委员,还有体育委员生活委员之类,加上各科的科代表,班干部的人数庞大到令人惊叹。
老生常谈的班会一直开到五点半放学,忙碌的一天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邵荣领了新学期的课本走出校门,路过文具店顺便买了几张蓝色的包装纸,回家之后就坐在书房里,认真地给全部课本包书皮。
这也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第一次包书皮是在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邵长庚带着他去学校报到,领完书之后回到家中,父子两个闲着无聊就开始给新课本包书皮。
邵荣不会包,邵长庚就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握着他的小手,亲自给他示范动作。邵荣虽然很快就学会了,可包出来的却很难看,纸张被小手揉得皱皱巴巴不说,上下也对不齐。邵长庚无奈,只好亲自给他包了全部的课本。
邵荣第二天高高兴兴背着书包去上课,还被老师夸奖了,说:"大家要向邵荣同学学习,好好爱护自己的课本,看,邵荣的书皮包得多好看。"
邵荣很自豪地说:"是我爸爸包的!"
那一刻,心底真的对父亲充满了感激之情。
甚至到现在,那些课本还留在书房里。
邵荣并没有把它们当废纸卖掉,他总觉得,那些课本中留下了太多太多珍贵的记忆,关于自己单纯的童年,还有那个总喜欢把自己抱到膝盖上,一只手从后面抱着自己,另一只手拿着笔在书上写写画画耐心讲解问题的父亲。
对于自己幼稚的提问,他总是很耐心的解答。
"爸爸,为什么除和除以不一样?"
"爸爸为什么这道题不选A?"
"爸爸为什么……"
小时候的自己真是个充满好奇心的问题大王,而邵长庚却一点也不会厌烦。
——他对自己,真的算是极好了。
忽略非亲生的血缘关系,以及那天晚上接-吻的不愉快经历,这样的父亲,应该是所有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好爸爸才对。
自己应该知足不是吗?
可邵荣不明白的是,最近为什么总是心绪不宁。
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很多跟他相处的细节,甚至在好几次的梦里,都梦见他亲吻自己的画面……
并不是那天晚上霸道强硬、令人舌头发麻的吻,在梦境里,自己仰躺在他的臂弯里,他微笑着俯□来轻轻吻住了双唇,唇舌交缠的感觉,非常的暧昧……和温暖。
自己甚至……沉醉在那样甜蜜的亲-吻中。
梦醒之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邵荣完全无法原谅自己居然会做这样荒唐的梦。
心底有种深深的内疚……和罪恶感。
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一样,狠狠把脸埋在凉水里惩罚自己,却依旧无法赶走脑海中关于梦境的清晰印象,那样清晰的触感就好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舌头缓缓滑过口腔时的温柔。
虽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做春-梦很正常,可梦里出现的人不该是他吧?!
难道是被他吻过之后心里一直有阴影的缘故?
邵荣只好把原因归结于此。
想要离开他的想法也变得更加强烈。
那个男人占据了自己十六年生命中超过百分之六十的部分,自小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受他的影响太大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人总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自己也总有一天要长大的不是吗?
学校这次分班,对邵荣来说,无疑是离开邵长庚的最好机会。
***
新课本的书皮终于全部包完,邵荣拿来毛笔,认真地在每一本书的内页上写下"高二九班,邵荣"的字样。拿起最后一本数学课本,刚要下笔,突然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邵荣心里一紧张,手中的笔一滑,就在书上划下了一条难看的曲线。
邵荣赶忙把书合上,平复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书房,邵荣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在跟着渐渐加快。
邵长庚推开书房的门,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邵荣,你出来。"
"……"邵荣坐在椅子上,垂着头握紧双拳。
见邵荣低着头原地不动,邵长庚皱了皱眉,主动走进书房,在他面前停下,俯身看着他。
"你们老师今天打电话给我,说你被分到重点班了,是吗?"
邵荣紧张地点点头,"是。"
"你考年级第几名?"
"第一名。"
"这真是个不错的消息。" 邵长庚微微一顿,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为什么不告诉我?"
"……"
"如果不是老师通知,你是不是打算继续瞒下去?"
"……"
"理由。"
"……"
"不想说?还是,不敢说?"邵长庚微微眯起眼睛,伸出手指,抬起邵荣的下巴。
邵荣被迫以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仰视着他,他高大的身材正好挡住了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这样被他抬起下颌俯视的场景,让邵荣突然想起梦中被他俯视着并且亲吻的画面。
未免脑海中出现不好的联想,邵荣迅速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逃避问题的邵荣再次激起邵长庚的怒气,手指用力把他的脸扭过来,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目光,邵长庚压低了声音,说:"我在问你话,没听见吗?"
被他的手指紧紧捏住的下巴有些轻微的疼痛。
心里却因为这样近距离的对视而更加紧张。
邵荣心情忐忑地开口解释道:"因为重点班的学生必须全部住校,学校要求家长签名同意,如果你不同意签字,我就不能被分去重点班……"
"所以,你就冒充我的笔迹,在学校的通知单上签名?"邵长庚打断了他,声音冰冷。
邵荣紧张地点点头,"嗯……"
冒充笔迹是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这样先斩后奏,先应付了学校那边,分去重点班再说。至于爸爸这边……大不了知道后被狠狠骂一顿,反正到时木已成舟,他反对也没用。
邵长庚看着他握紧双拳脸色苍白的样子,沉默良久后,才柔下声来,问道:"真的很想去重点班吗?"
邵荣点点头,"嗯,那个班有最好的老师,英文老师还是专门请来的外教,我很想去的。"
"……好吧。"邵长庚无奈地放开了他。
捏住下巴的强硬力量突然消失,邵荣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之后,眼中涌起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你同意了?"
邵长庚直起身体,双手环抱胸前,冷冷地看着他,"你已经先斩后奏了,我难道要打电话告诉学校,那个签名是有人冒充的吗?"
"……对不起。"邵荣惭愧地垂下头。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邵长庚沉着脸说。
"……"那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邵荣无奈地想。
"算了,你去住校也好。我最近太忙照顾不到你,你在学校,至少比一个人在家安全。"
尤其是从学校到家的这段路,邵长庚很担心他会出意外。如果是住在学校的话,身边有那么多的同学,总比每天都要一个人上学要安全的多。
而且十一中的管理非常严格,保安很负责,没有学生证或者教师证的人是很难进入学校的,这样反倒减少了那位太子对邵荣下手的机会。
邵长庚的脑海中迅速权衡过利弊,最终点头答应下来。
只是,邵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有些难以预料……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很容易被情窦初开的青涩恋爱所影响,他一旦住校,跟同龄的女生接触的机会大大增加,说不定就……
邵长庚皱着眉,赶走心底的不安,看着邵荣说:"什么时候搬去学校宿舍?"
因为爸爸答应了而心情愉快的邵荣,抬起头很乖地答道:"这个周末。"
邵长庚点点头,"到时我送你去。"
"好。"邵荣微笑起来,"你要顺便出席家长会吗?周六应该不用上班吧。"
邵长庚无奈地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就算上班也要请假去。你的事情,对我来说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邵荣怔了怔,心底再次涌起一股温暖又感动的情绪。
"你上班太累了,先去休息或者洗澡吧,我去给你做饭!"邵荣起身往厨房跑,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想吃米饭还是面条?"
邵长庚微微一笑,"米饭。"
"好的。"邵荣转身去了厨房,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洗菜的声音。
这样贴心的邵荣……怎么舍得放手呢?
邵长庚看着他低头洗菜的认真的侧脸,心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舍不得。
按照十一中的规定,高二下学期开始,是连周末都要补课的。隔两周才会放假一天,而且放假那天他还不一定回家,也就是说,以后自己两周、甚至更久才能见他一次。
——很舍不得放他走。
可为了他的安全以及将来考虑,却必须让他去重点班。
邵长庚心底轻叹口气,唇角扬起个无奈的笑意。
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也只能希望,他在住校的一年半里,不要有太多难以掌控的意外发生。
39、Chapter 38
开学的日子过得特别快,邵荣很快就跟新班级的同学们熟悉起来。
同桌徐锦年是个开朗阳光的人,每天都笑眯眯的,好像有数不完的开心事,邵荣跟他相处久了,心情比以前放松不少,连笑容都多了起来。
没想到的是,前排的陈琳琳也是个很开朗的女生。邵荣对女生的了解非常匮乏,他一直以为长得漂亮的女生会眼高于顶瞧不起别人,没想到传说中的校花陈琳琳一点也不高傲,性格随和,言行举止也是落落大方。
第一次交流是下课后的休息时间,她突然回过头来问题目。
"邵荣,听说你期末考试数学考满分,能跟我讲一下最后一道题的解法么?"说着就把一个本子递过来,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下了原题。
邵荣没想到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愣了一下,这才拿起笔帮她解题。
"这道题,我的解法是连接EF,过A点做EF的垂线。"邵荣用笔在纸上做了一条辅助线。
"啊,我明白了。"
"……"邵荣还没讲完,她就微笑着拿回了本子。
"谢谢。"
真是一点就通的聪明。
邵荣只好点点头,说:"不客气。"
徐锦年在旁边插话,"这题我也会啊,琳琳你怎么不问我?明显偏心不是?"
陈琳琳看他一眼,"你怎么解的?"
徐锦年挠挠头,"我没做垂线,我做了条AC的中线,然后连接AF。"
"那样也可以得到结论,但是步骤会复杂很多。"邵荣一针见血。
陈琳琳点头,"邵荣的解法是最简单的。"
"……"徐锦年觉得自己的自尊心瞬间被两位同学踩成了烂泥。
见徐锦年耷拉着脑袋一脸不爽的样子,好像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一样,邵荣忍不住轻声安慰他,"琳琳说的也是事实,我的方法的确是最简单的。"
"……"这叫安慰?这叫火上浇油吧同学?
徐锦年更郁闷了。
邵荣见他臭着脸不说话,知道是自己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只好接着安慰他:"你能用自己的方法拐弯抹角解出来也挺不容易,其实锦年你很厉害,像物理,很多题我都不会做。"
这话听着心里倒挺舒服,一脸认真安慰人的邵荣,让人感觉特别的温暖,尤其是听他叫"锦年"两个字的时候。
徐锦年心情大好,回头看着他道:"物理哪道题不会?哥教你!"
邵荣沉默了一下,"我忘了。"
"……"徐锦年抓狂地挠头,他怎么能忘了呢,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展现自己的魅力。
想到这里忽又愣住,奇怪,自己为什么那么迫切想在他面前表现出"其实我很强"?
这种想法好像有点幼稚啊。
因为座位挨得最近,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再加上徐锦年和陈琳琳两个人都性格开朗,邵荣很快就跟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三人经常聚在一起讨论题目,虽然偶尔因意见不合而争论,最终却会为学到对方不同的解题思路而受益良多。
邵荣渐渐发现,自己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一直依赖着邵长庚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封闭了。进入重点班之后,才觉得自己脱离了父亲造成的巨大影响,甚至有种"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畅快感。
更庆幸的是,这几天也没再做那种被他亲-吻的奇怪的梦。
***
很快到了周五,邵长庚下班回来就看见邵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邵长庚脱下西装挂在衣架上,拿掉领带,顺便解开领口的两个扣子透气,这才走进厨房站在他的身边问:"在做什么?"
邵荣手一滑把一根葱掉到了地上,蹲下来捡起,语带不满地说:"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邵长庚微笑,"是你太专心了吧。"
邵荣扭过头,正好对上他胸口露出来的健康肤色,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剥手里的葱。
"今天放学很早吗?"邵长庚问。
"嗯,老师让大家早点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就要搬去学校住了。"
想到他很快就要离开自己,邵长庚心里不由一紧,却很快调整好情绪,转移话题道:"你做这么多菜干什么?我们两个人又吃不完。"
"明天就要去学校,以后可能很少有机会给你做饭,今晚就多做一些。"邵荣一脸认真地说,"反正像红烧排骨这种冻在冰箱里也不会坏,你下班回来后可以直接拿出来,放在微波炉里热着吃。"
"……"邵长庚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想要吻他的冲动在体内叫嚣流窜,却被理智辛苦可地压制住。如果现在吻下去,那么,这样难得的温馨便不会再有,邵长庚很清楚这一点。
不想在他住校之前再次把关系闹僵,所以……忍耐吧。
反正忍了那么多年。
或许是将要离开了的缘故,这天晚上邵荣对爸爸特别关心,吃饭的过程中不停地给他夹菜,吃完之后还很勤快地跑去厨房洗碗,把剩下的菜分类装好放进冰箱里。
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邵长庚的心底却有种奇怪的不安,这样温暖的场面,让他不由得想起"最后的晚餐"这个不吉利的词汇。
或许是多心了。
邵荣手机里有追踪器,他们学校也很安全,他去住校之后每天上下课都有同学陪着,太子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混进学校把他劫走。
邵长庚平静了一下情绪,转身从床底拿出自己惯用的行李箱给邵荣,"去收拾行李吧。"
邵荣跑去卧室收拾行李,邵长庚也帮着他整理衣服,看着大大的行李箱被慢慢塞满,邵长庚的心情变得更加失落起来。
狮子座的人,控制欲和独占欲都太强,并不是好事。
就连这样正常的分开都难以忍受的自己,对邵荣的成长,其实是有害无益吧。
所以,只好冷静地克制把他强留下来的冲动。
***
收拾好行李之后,邵荣去睡觉,邵长庚则回到卧室里,拿出手机拨了苏世文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邵长庚便进入正题,"还没有太子的消息吗?"
苏世文压低了声音,"太子的身份隐藏得太好,关键是,我大哥那边也没有留下线索。"
邵长庚惊讶道:"你是说,你大哥当初也没查到任何线索?"
苏世文点点头,"这段时间,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看过的证据,我大哥留下的证据非常详细,蓝夜四位核心成员的资料以及犯罪记录都在里面,可是关于太子,他却只提到了名字,并且说此人身份神秘,无法查明。"
邵长庚轻轻皱起眉头。
大哥也说太子很少露面,那是因为他们做的是器官走私的生意,并不需要跟太子有过多的交流。可是,苏子航在三年卧底期间既然能揪出贩毒集团的首领,表示他自己也接触过蓝夜集团毒品的贩卖过程,太子手里掌握着大量毒品的货源,苏子航不可能连太子的一点线索都查不到吧?
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邵长庚沉声说:"留下这样的记录,似乎不像你大哥的个性?"
苏世文也点点头:"的确,我大哥是个完美主义者,查案一定会找出全部的真相,我不相信他完全查不到任何关于太子的线索。"
"看来,你大哥跟那位太子之间,或许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简单。"邵长庚握紧了手机,眸色愈发深沉,"这个时候,我反倒希望太子是安菲,她至少不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会是安菲。"苏世文笃定地说。
邵长庚诧异道:"你这么肯定?我们都没见过她的尸体不是吗?而且当年苏子航出事之后,她的确立即跟着我出国了。"
苏世文沉默片刻,"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法医中心关于我大哥的资料是我删掉的,而我删掉他资料的原因……只是怕尸检报告的照片被你翻出来研究。"
"他的死亡原因不是没问题吗?"
"死亡原因是没问题,可他的身上,除了鞭伤之外,还有别的痕迹。"说到这个,苏世文似乎很痛苦,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欧阳老师只写了鞭伤,是我提出的要求。其实我大哥他……"
"还曾被侵-犯过。"
"……"邵长庚完全没料到,真相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对于苏子航那样骄傲的人来说,这样的侮辱无疑比用子弹射中心脏更加致命。
"对方很聪明,没有留下精-液供法医取证,却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很多可怕的吻痕和牙印,我怕你从照片中看出端倪,所以就把他全部的资料都删掉了。"顿了顿,"因为我不希望……他死前被侮辱过的事情公诸于世。"
因为愤怒而声音颤抖的苏世文,在电话那头深深吸了口气,握紧双拳来平复激动的情绪。
当年的那一幕再次在脑海中回放,自己最尊敬的哥哥,身上布满了暧昧的吻-痕,甚至连私-处都被人刻意留下了嚣张的齿印,看着他临终之前还遭受如此残忍的侵-犯,苏世文只觉得心中的愤怒快要让心脏都爆裂了。
这件事之所以没告诉任何人,只想,为死去的苏子航……保留最后的一点点尊严。
听完苏世文的叙述,邵长庚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沉默地皱紧了眉头。
这样一来,安菲是太子的论断就可以完全推翻,连安洛是太子的推论都出现颇多疑点。苏子航当年为了查出真相,很有可能跟那位太子有过一段纠缠,所以太子得知他背叛之后才会如此愤怒。
既然苏子航和太子之间不简单,那也就意味着,太子更不会容忍邵荣这个孩子的存在。
原本期待着能在安菲遗物中找到线索,可惜安菲留下的保险箱装了反破译程序,强行破译的后果就是里面的资料会自动销毁,打开保险箱的密码无人得知,邵长庚只好继续把遗物秘密地保存起来。
安菲那么聪明的女人,不可能留下无法破译的保险箱,或许她告诉过邵荣密码,可是,不可能让邵荣来破译这个密码,否则一切真相都瞒不住,这对邵荣的打击简直无法想象。
自从苏子航这个名字出现以来,众人似乎都被他带进了一个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洞穴,到处都是陷阱和谜团。
沉默良久之后,苏世文才平静下来,低声说道:"太子回国的消息是欧阳老师告诉我的,他对我毕竟还有些师生情谊在,怕太子报复我,让我小心。"苏世文顿了顿,"现在,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你。我很担心,太子回来后,当年的事会在邵荣身上重演。"
邵长庚的瞳孔蓦然紧缩,目光也因此而变得更加冰冷。
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一想到那些鞭子可能抽在邵荣的身上,邵长庚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捏住了一样令人无法呼吸。
无辜的邵荣为什么要经受如此复杂的命运安排?他那个亲生父亲,去世那么多年,怎么还能扯出来这么多理不清的乱麻,真是够了!
深吸一口气,邵长庚让自己保持冷静,低声说道:"我已经答应让邵荣住校,希望把他的危险性降到最低。"
苏世文赞同地说:"是应该让他住校,如果住在家里,你不在的时候他更有可能出事。十一中附近有警方的眼线,只要邵荣不离开学校范围太远,他的安全就能得到更好的保证。"顿了顿,"不如我把苏远的电话给你,必要的时候请警方出面?"
"那倒不必。"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我已经请了几位职业保镖,从明天开始轮流盯着十一中的校门口,只要邵荣出来,他们会不动声色的保护他。"
"那我就放心了。"
邵长庚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道:"你最近如何?在欧洲还习惯吗?"
苏世文说:"我倒没问题,只是苏维不习惯这边,吃西餐吃到腹泻。我想过段时间还是带他回国吧,毕竟他嘴馋,在国外吃不到国内那么多的菜系,整天汉堡牛排,他的肚子都快饿扁了。"
转移话题之后,苏世文的心情明显轻松了不少。尤其是谈到苏维,他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低沉压抑,语气也变得温暖许多。
邵长庚微笑起来,"医院儿科主任的位子我可替他留着呢,我跟大家说苏维出差去了,你们回来之后,如果苏维还愿意当医生,我很乐意把辞职信还给他。"
苏世文点点头,"到时候再说,我会尊重他的选择。"
"好吧。先聊到这里,有事再给你电话。"
"嗯,拜拜。"
***
挂上电话之后,邵长庚转身来到邵荣的卧室门前。
轻轻推开门,借着走廊的光线,正好可以看见他熟睡的脸,那张脸因为睡眠而彻底放松了下来,眉头舒展,唇边还透着笑意,好像是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邵长庚轻轻走到他的床边,伸手替他盖好了被子,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脸,沉默片刻后,终于忍不住,俯□来吻住了他。
跟记忆中一样柔软的双唇,让人根本舍不得放开。
舌头侵入口腔时,也没有受到主人丝毫的拒绝。
睡着的邵荣很顺从,任凭邵长庚温柔地亲吻着,甚至还好奇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侵入口腔内的异物,然后又害怕似的缩了回去。
邵长庚的唇边露出个微笑,缠住他想缩回去的舌头,轻柔地吮-吻起来。
所有的担心、不安、焦虑,在这一刻,突然全部沉淀了下来。
心情也变得非常平静。
只剩下温柔的亲-吻,在心底如同温水一般缓缓的流动。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邵长庚才觉得,邵荣是属于自己的。
在一次深吻之后,见邵荣似乎快要醒来,邵长庚立即聪明地退了出来。
邵荣半梦半醒之间,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了邵长庚一眼,然后又闭上眼,转过身去抱紧了枕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喉咙中模模糊糊发出一点声音。
"真是……又做这种梦……"
听着他带着鼻音的可爱抱怨,邵长庚的目光渐渐变得更加温柔。
——笨蛋,根本不是梦。
以往的每一次,都是我真的在吻你。
可悲的是,也只能在梦里,才会有这样没有负担、没有反抗的温暖的亲-吻。
邵荣,还要多久,我才能转变你心目中"父亲"的角色?还要多久,才能摆脱苏子航留下的阴影,就剩我们两个人,像以前一样,快乐单纯地活着?
或许还要很久。
可是,为了最后的那一丝曙光,我愿意经历黎明之前漫长的黑暗和等待。
唯一的担心是,我等不到想要的那种结果。
邵荣,你并不知道,在你心里极为霸道的父亲,他强硬的外表之下,其实是害怕失去你的不安。
40、Chapter 39
次日清晨,邵荣很早就醒了过来。
昨夜的梦境十分难堪,不仅梦见邵长庚的吻,更可怕的是,身体还因此而出现了敏-感的生理反应,早上起来的时候,某个部位居然呈现半挺立的状态,内-裤里面也是一片黏腻。
邵荣在床上呆坐了半晌,明白过来之后,涨红了脸迅速钻进厕所,脱下内-裤泡在水里洒了一把洗衣粉,再用冷水洗脸,来浇灭大清早的情动。
看着内-裤上留下的痕迹,邵荣尴尬地恨不得用脑袋去撞墙。
——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在梦里起反应,而且对象还是那个人,这简直不可饶恕!
邵荣一边在心底骂自己,一边匆忙把白色的内-裤洗干净,拿着内-裤想到阳台去晾,一开门正好碰上刚起床的邵长庚,紧张之下差点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邵长庚挡在邵荣的面前,低声问道:"周末怎么起这么早?"
邵荣僵硬地停下脚步,"我……做噩梦,惊醒了。"
邵长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手里拿的是什么?"
邵荣把内-裤揉成一团藏在了身后,不止是脸,这回连耳朵都红透了。
"没什么。"邵荣强作镇定地说,"我顺便洗袜子。"
说罢就赶忙绕过他,迅速跑去了阳台。
邵长庚心底忍不住感叹,邵荣每次遇到这种事,都会害羞又局促,脸红的样子把心事完全表露无遗,之前给了他那么多教育片,他肯定没仔细看吧。
——不过没关系,以后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教你的。
邵长庚看着邵荣的背影,唇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
上午开车送邵荣到学校的时候,看见了很多送孩子的家长,十一中的门口热闹非凡。邵长庚把车子开进学校的停车场,找到车位停下,正好看见前面走过来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似乎认出了邵长庚的车子,往这边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说:"这不是邵荣爸爸的车子吗?"很阳光爽朗的声音,带着疑惑的肯定句。
邵荣听见这个声音,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从原本就打开的车窗探出头去,冲那人招招手,"锦年,来这么早?"
"呀,我就说,我的记忆力绝不是盖的,你爸的车牌号我还记得呢。"徐锦年快步走过来,冲邵荣露出个灿烂的微笑,"巧啊邵荣,刚打听到的消息,咱俩分一个宿舍了,都在302。"
"是吗?"邵荣怀疑地看着他,"哪来的消息,准不准?"
徐锦年扬眉,"这消息还能有错?我这个班长可不是白当的。"
"哦,这么说,以后要跟你一起住?"邵荣似乎有些苦恼。
"怎么着?我还没嫌弃你,你倒嫌弃我了?"徐锦年因为灿烂的微笑而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放心吧,我绝对会是最好的舍友,做梦不打呼噜,睡觉不流口水。"
"嗯,那就好。"邵荣顿了顿,"一间宿舍几个人?"
"四个人,另外两个你也认识,就咱隔壁桌的陈义和周鹏,特爱打篮球那两位哥们。"
"哦,是他们。"邵荣了解地点点头。
"行了,我先回班里一趟啊,待会儿再到宿舍找你。"徐锦年冲邵荣招招手。
徐锦年走后,邵荣这才感觉到身侧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回过头来,发现邵长庚深邃的眼睛正看着自己,邵荣的心头蓦然一跳,这才意识到刚才跟徐锦年聊了太久,居然把爸爸完全晾在了一边。
"爸爸。"邵荣有些歉意地看着他,"忘了介绍,刚才那个是我同学。"
"上次带你去KTV的徐锦年?"邵长庚平静地说。
他的记忆力真是非常好,自己当时都没记下徐锦年的名字,没想到他听了一次就记住了。
邵荣点了点头,说:"就是他,他也分到了重点班,凑巧是我同桌。"
"你们很聊得来?"
"嗯。"邵荣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怎么了,爸爸?"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没什么,看见你有新的朋友,我很为你高兴。"
虽然在笑,可眼神中却看不出任何高兴的成分,邵荣甚至觉得他像是刻意掩饰着什么。
未免气氛更加尴尬,邵荣忙说:"我们去宿舍楼吧。"说着便主动开门下了车。
十一中的学生宿舍条件很好,四人一间,上铺是床,下面是书桌,每人还分配了一个衣柜。邵荣找到302宿舍打开门,屋里正好没人,邵长庚便跟着他走了进去,把行李放在床边。
床单和被子都是学校统一发的,放在桌上,邵长庚拿起床单想帮邵荣铺床,邵荣赶忙拦住了他:"我自己来。"亲自动手铺床单的爸爸,让邵荣有些受宠若惊。
邵长庚回头看了他一眼,把床单交回他手中,转身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邵荣的身高不足以站在地下铺床单,只好脱了鞋子爬上床,跪在床上铺。很快就手脚麻利地铺好了,起身的时候却一不小心撞到了天花板。
砰的一声,后脑勺撞出了一个包。
"……"邵长庚沉默地看着他。
邵荣脸红了红,说:"第一次爬上铺,不太习惯。"伸手摸摸有些疼的后脑勺,"爸爸能不能帮我递一下被子和枕头?"
邵长庚起身走到床边,拿起被子和枕头,邵荣刚要伸手来接,却见他脸色平静地直接把被子和枕头在床上摆好了。
"……"个子高的人办事就是方便啊。
邵荣只好尴尬地把手收回去,转身下床。
脚踩在梯子上,突然一个打滑,邵荣还以为自己要摔下去,却没料邵长庚眼明手快伸手搂住了他,邵荣狼狈地摔进他的怀里。
"你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邵长庚低声问道。
"没什么。"被他从背后抱住的姿势让邵荣尴尬得不知所措,赶忙挣开他,走到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整理起衣服。
或许是因为昨晚的那个梦境,今天总有些心神不宁,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错,只是因为……被他的目光看着,心情就会很紧张。
毕竟,梦见爸爸吻自己……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解释更难以接受。
还好有人及时出现解围,是拖着行李箱来到宿舍的徐锦年。
"哟,邵荣你动作挺快的啊,床都铺好了。"徐锦年走进宿舍,礼貌地冲邵长庚笑了笑,"叔叔也在。"
邵长庚点头,"你家人不送你过来?"
徐锦年挠挠头,说:"我家就在学校附近,我没让他们送。"徐锦年走到邵荣身边,把随手提的塑料袋放在邵荣的桌上,"来,邵荣,我妈给我塞了一大包零食,想吃什么自己挑啊,别客气。"
邵荣点点头,在塑料袋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盒巧克力拆开,拿出一颗,递过来给邵长庚:"爸爸你吃吗?"
"……"邵长庚突然觉得自己跟他有代沟。
毕竟不是同龄人,他们爱吃的巧克力、薯片,对邵长庚来说都是无聊的垃圾食品。
可看着邵荣乌黑的眼睛,邵长庚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接过他递来的巧克力,剥开包装纸塞进嘴里,因为甜腻的味道而皱起了眉头。
邵荣也吃了一颗巧克力,一边把课本整整齐齐往书桌上摆,见邵长庚坐着无聊,邵荣便说:"爸爸你无聊的话,不如去学校逛一下?"
"好吧。"邵长庚点点头,转身出门。
说是逛校园,其实邵长庚更注意的是十一中的环境和安全。
还好十一中的管理非常严格,周围的围墙很高,根本不可能直接翻越,校门也是必须由保安控制开启的自动门,安全措施做得非常到位。
邵长庚这才放下心来。
眼看快到家长会的时间,邵长庚便转身走向了高二九班的教室。
几乎是推开门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年轻,英俊,风度翩翩的男人,容貌无可挑剔,穿着打扮也非常时尚。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低领的浅灰色毛衣,外面穿着长及膝盖的灰色风衣,配上笔挺的西裤和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简直是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
教室里有一瞬的安静。
接着就响起一些窃窃私语
"这人是你们老师吗?"有家长小声问身边的女儿。
"这是谁的家长啊,太帅了吧!"有女生小声议论。
从小到大,每次家长会都是这样,只要爸爸一出现,必定会有"这是谁的家长""好帅""好年轻""好有风度"之类的议论声,邵荣虽然早已习惯了,可在人群里对上他目光的刹那,还是脸红地垂下了头。
有这么帅的爸爸,其实也挺苦恼的。
邵长庚无视身后各种目光,自顾自走到讲台前,在老师的签到本上找到邵荣两个字,然后在他的后面签下了"邵长庚"三个大字。
——这样的家长会签名形式,感觉像是认领属于自己的宝贝一样。
邵长庚每次在家长会上"认领"邵荣的时候,心里都会掠过一抹温柔的情绪。
签完名之后走到邵荣的身边坐下来,预料之中,很多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移动到了邵荣的位置。
邵荣尴尬地垂下头,就听邵长庚低声问:"我让你很丢脸么?"
"……当然不是。"有这样的爸爸,全班人都要羡慕死了,怎么可能会丢脸。
"那你垂着头做什么?"邵长庚看了他一眼,"抬起头来。"
"……"
"在人群用各种目光注视你的时候,你应该做的是抬起头来坦然跟他们对视,而不是垂下头当乌龟。我没教过你吗?"
——他的性格还真是典型的狮子座。
邵荣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被众人围观得红了耳朵。
邵长庚脸色平静,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住了邵荣的手。
或许是邵长庚的目光太锐利的缘故,很多人对上他的目光之后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好奇地留意他们,转过头去自娱自乐了。甚至连偷偷瞄他们的人都少了很多。
家长会终于开始了。
每年的家长会,讨论的议题总是那么几个。心理问题,学习问题,营养问题,今年还加了个早恋问题。
其实这样的家长会,对邵长庚来说简直是无聊透顶。
他平时在医院主持会议都是简单精炼的风格,能在半小时结束的会议绝对不会拖到三十一分钟。可学校的家长会显然不那么干脆。那些所谓的怎样关心孩子健康,怎样减轻孩子的心理负担……他根本没兴趣听,也不认为那些理论有什么值得研究的。
他的邵荣,该怎么教,由他做主。
虽然很反感学校的这种洗脑模式,可每年,邵长庚都会按时出席家长会,在邵荣的名字后面,签上邵长庚三个潇洒的大字。
如果他不去,邵荣就没人认领,就真的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班里所有人的家长都在,只有邵荣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角落,想想都会觉得心疼。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忍耐着开完无聊透顶的家长会。
四个小时的家长会下来,邵长庚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快爆裂了,那位张雪瑜老师,说话简直像是机关枪扫射。
其实邵长庚很少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唯独,邵荣是他的例外。
41、Chapter 40
302宿舍的四位同学都是第一次住校,到了晚上闲着无聊,于是在徐锦年的号召之下,摆了张桌子开始打牌。
徐锦年和邵荣一家,另外两位同学周鹏和陈义一家,2V2打升级。
邵荣完全不会打牌,每次都拖徐锦年的后腿。
徐锦年拍着桌子说:"黑桃A,我大了,我大了啊邵荣,你懂的!"
邵荣显然不懂,看了徐锦年一眼,放进去一只"黑桃4。"
徐锦年抓狂,"没有K吗?没有10吗?都没有的话放个5也行啊!我们俩抓分啊邵荣,5、10、K都是分啊,目前为止还是0分怎么搞的!"
比起徐锦年的抓狂,邵荣反倒很淡定,从一手扑克牌里找出一个黑桃10,在徐锦年面前晃了晃,"你是说这个?"
徐锦年快被他气死了,"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邵荣抱歉地笑笑,"你们三个打吧,我在旁边看好了。要不然,我总是连累你。"
看着他不好意思的局促模样,徐锦年突然很想抽自己一耳光。
明明很想跟他一起打牌,干嘛又说出嫌弃他的话,直肠子真是要不得。
徐锦年挠挠头,一脸尴尬地说:"咳,我也不是怪你,我这人脾气太直,没有骂你的意思。打牌嘛,无所谓……"
邵荣认真地说:"跟我一家,你会一直输。"
徐锦年笑了一下,挽起袖子洗牌 ,"输就输,来,继续继续。"
结果,四人打了两个钟头,周鹏和陈义从2升到了K,徐锦年和邵荣还在2上面原地踏步,果然应了邵荣那句话,一直输。
陈义不干了,虐待菜鸟真没意思,"不打了,睡觉睡觉。"说着就转身爬上床去倒头大睡。周鹏也转身睡了,只剩下徐锦年和邵荣大眼瞪小眼。
徐锦年默默低着头洗牌,动作太快,不小心把一张牌掉到了地下。
邵荣把牌捡起来递到他的手里,轻声说:"你在生气吗?"
徐锦年抬头看他,"没啊。"
输了一整个晚上,他应该在生气吧?邵荣心想。
"我真的不会打牌。"邵荣不好意思地说,"以前在学校没几个朋友,在家也很少上网去玩纸牌类游戏,所以我只能分清花色和大小,别的规矩完全是一头雾水。你说的抓分,叫主什么的,我不太明白。"
见他微笑着解释,徐锦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邵荣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这样的年纪,正是交朋友到处玩乐的时候,自己身边哥们一大堆,放学后去游戏厅打机,去篮球场打球,或者去网吧上网,课余时间怎么玩都觉得玩不够。可邵荣却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角落,除了听歌就是看书。
在十一中这么热闹的学校里,他连一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上次叫他去KTV,他连唱歌也不会,居然连扑克牌这种最简单的游戏都不会玩?
他简直像是活在一个封闭世界里的老古董。
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徐锦年突然有些心疼,脑子一热,开口就说:"邵荣,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徐锦年是怕输的人吗?以后咱们继续一起,玩什么我都带着你!谁敢瞧不起你我就打断他的腿!"
邵荣被他的豪言壮语逗笑了,"不至于这么严重。"
徐锦年满腔热血,一拍邵荣的肩膀,"欺我兄弟者,杀之而后快!"
邵荣愣了一下,被徐锦年夸张的话再次逗笑。反过来拍拍徐锦年的肩膀,认真地说:"知道了,徐大班长,我会努力钻研打牌技巧,以后尽量不拖你后腿的。"
徐锦年笑得灿烂:"这就对了,好哥们可别说见外的话。"
邵荣听他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很高兴。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友情的力量?简单的几句话,连心里都跟着暖了起来。
宿舍关了灯一片漆黑,邵荣躺在床上,一时难以入睡。
其实他挺感激徐锦年的,不然自己也不会那么快就融入这个新集体当中。若不是徐锦年硬拉着去打牌,以自己不爱说话的性格,跟新舍友陈义、周鹏熟悉起来可能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可四个人打完牌之后,很快就能谈笑自若了,心情也轻松不少。徐锦年果然是个开朗又讲义气的人,而且很会调节气氛,遇到这样一个朋友的确是幸运的吧?至少以后的住校生活就不会无聊了。
邵荣这样想着,唇角忍不住浮起个微笑。
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听着旁边的同学睡着之后轻微的呼噜声,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的邵荣,突然想起了邵长庚。
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家做什么呢……
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发条短信给他,却心有灵犀似的收到了来自他的短信——
"第一次在学校住,还习惯吗?"
邵荣赶忙回复:"还好,新舍友都挺好相处的。"
"那就好,早点休息。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给我电话。"
"知道了。爸爸晚安^_^"
"宝贝晚安。"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邵荣却觉得心里好像突然间踏实了许多。仿佛一直在等待的就是他一句关心的话似的……
可能是从小到大习惯他的关心的缘故?
邵荣拿起手机,看着"宝贝晚安"四个字满足地笑了笑,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枕头里,一夜好梦。
***
课外班在开学第二周正式开课,邵荣到书法班报道的时候,看见徐锦年和陈琳琳居然正在课室里聊天,邵荣惊讶地走了过去,"怎么你们也选书法?"
陈琳琳耸肩,"我一直都是报书法班,上学期就跟你同班来着,只不过你每次都默默坐在角落练字,完全不注意班里到底有哪些同学。"
"……"邵荣的确没注意过书法班还有这位美女。
陈琳琳继续说,"至于锦年嘛,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哪根神经突然抽搐,来书法班糟蹋毛笔?"扭头看向徐锦年,"你不是一直报篮球班的吗?"
徐锦年扬眉,"学篮球学腻了,换换口味不行啊?"
陈琳琳笑了笑,"可我觉得,书法这种课,完全衬托不出你的气质。"
"那你认为我的气质应该拿什么来衬?"
陈琳琳歪头想了想,得出结论:"大红牡丹花,很配你。"
徐锦年愣了愣,咬牙切齿想要发作,却被邵荣笑着拦住。
"好了,别吵了,全班同学都在看着你们。"
两人这才闭上嘴,互相瞪了一眼结束争论。
邵荣听课非常的认真,跟着老师的讲述,挽起袖子低头写字,很快就写好了老师示范的那几个字。而徐锦年显然是个菜鸟,墨水涂了一整张纸不说,写出来的全是"鬼画符"。
邵荣忍不住轻声冲徐锦年道:"锦年。"
徐锦年正在投入地制造抽象派毛笔字,听见叫声,蓦然抬起头来,"干嘛?"
"毛笔不是这样握的。"邵荣指了指他攥住毛笔字的拳头。
这样才帅气啊!握紧拳头攥着毛笔,就跟书法家似的大笔一挥,豪放派的巨大毛笔字跃然纸上……
徐锦年心里虽然这样想,可看着邵荣亲自给自己示范动作的认真表情,还是打消了反驳的念头,认真盯着他的手。
"会了吗?"邵荣侧过头问。
"哦……"徐锦年学着他的样子,乖乖握好毛笔字,默默写了起来。
偶尔扭头,总是看见邵荣低着头挽起袖子一脸平静地练着字,连耳侧垂下来的刘海都无暇顾及,那毛笔在他的手里像是有了灵性,行云流水一般在纸上划下漂亮的笔画,清秀隽永的字迹,端正得如同印刷出来的字帖。
徐锦年收回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纸上早就被毛笔画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
***
开学的日子过得非常快,很快就到了五月。邵欣瑜的婚礼安排在五一劳动节那天,徐家显然很重视这场婚宴,直接包下了一个酒楼来宴请宾客。
最喜欢的小姑姑结婚,邵荣自然要去参加婚礼。
这天早上,邵荣大清早起来在卧室里翻箱倒柜找衣服,邵长庚听见声响,走到邵荣卧室,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邵荣回过头来,认真地说:"小姑姑婚礼,我要不要穿得正式一点?"
看着他小大人似的严肃模样,邵长庚心里一软,微微笑了笑说:"你过来。"
邵荣跟着他走到卧室里,就见他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崭新的西服。
"我提前订了一套西服给你,今天穿正好合适。"
"……"
——他真是太细心了,连衣服都提前订好!
邵荣高兴地拿过他递来的新衣服,伸手一摸,感觉质量非常好,白色的西服,还配着个黑色小领结,一看就是适合年轻人穿的款式。
"可是,我还在读高中,穿这个会不会太夸张了?"
邵长庚道:"换上试试看。"
邵荣只好去自己的卧室把衣服换上,然后又走到邵长庚面前,摸了摸头,说:"我穿……还可以吗?"
邵长庚只觉得眼前一亮。
邵荣平日里大多时间穿十一中的校服,宽大的运动服看上去总有些孩子气,可换上正式西服的邵荣,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剪裁极为合身的西装,让他整个人成熟了不少,白衬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笔挺的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腰间配上一条黑色皮带,远远看去简直像是舞台剧里的小王子。
虽然年纪还小,西服并不能穿出稳重的感觉,却有种年轻人特有的张扬的活力。
邵荣见爸爸深邃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尴尬地低下头去,"我穿这个,是不是很奇怪?"第一次穿正式的西服,皮带又系太紧,邵荣总觉得很别扭,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邵长庚笑了笑说:"不会,这衣服很适合你。"
"那就好。"邵荣相信爸爸的审美观,放下心来,拿起领结想系在脖子上,忙活半天都弄不好。
邵长庚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走上前去,低声说:"我来吧。"
从邵荣的手中拿过领结,帮他扣好了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邵长庚灵巧的手指很快就把领结整齐地系在了脖子上,顺便帮邵荣整理了一下白衬衫,再一颗一颗细心地扣好他外面的西服纽扣。
亲手给邵荣穿上亲自买的衣服,让邵长庚心底产生一种深深的满足感。
邵荣却很紧张。近在咫尺的男人给自己整理衣服的动作让邵荣的心跳有些莫名的加速,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直到他的手指离开胸前,邵荣才轻轻松了口气,转身去照镜子。
镜子里的两人都穿着西服,同一个牌子,风格和颜色却相差甚远。邵长庚比邵荣高一个头,穿着西服显得成熟稳重,邵荣穿上西服却有种刚刚长大的男孩特有的青涩。
明明是差别那么大的两人,可不知为何,这样站在一起的画面,却特别的和谐美好。
邵荣也发现了这一点,赶忙从镜子中移开视线,转身去餐桌前吃早餐,避开了身后的男人异常深邃的目光。
42、Chapter 41
父子两人在早晨十点的时候准时到达了婚礼现场。
徐家的亲戚,加上邵家的亲朋好友,整个酒楼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邵辰一见邵荣就一脸笑容凑了过来:"小荣你今天居然穿西装,真帅。"
邵荣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你也挺帅。"
邵辰今天也穿着正装,看上去容光焕发,被弟弟夸了一句,马上得意地笑起来,"那还用说,总不能给咱们小姑姑丢脸。"
"小姑姑还没到?"
"估计还在化妆吧,新娘子肯定要最后才到场,压轴嘛。"
邵荣的目光在全场扫了一眼,发现今天出席婚宴的人各个盛装打扮,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酒楼门前停满了名车,显然,徐家那边的背景也不简单。
邵辰兴奋地说:"小荣你看,第一排最左边两张桌都是徐家的人,我才知道小姑夫光是亲哥哥就有两个,堂哥堂姐更是数不清。咱们小姑姑真可怜,那么多亲戚,嫁过去还要背家谱……"
两人正聊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邵荣?"
邵荣回过头,看见面前的人后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少年今天穿得非常正式,黑色的西裤和皮鞋,配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还打了条深蓝色的领带,头发显然是特意去理发店修剪过,刘海梳到一侧,露出大片光洁的额头,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帅气,加上他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更显得阳光爽朗。
邵荣怔了半晌,这才问道:"锦年?你怎么在这?"
问完又觉得自己太蠢,他姓徐,今天在这里,显然是徐家的亲戚。只是,跟学校里总是穿校服的学生气相比,今天穿正装的徐锦年看上去魅力大增,让邵荣差点没有认出来。
徐锦年笑着坐到邵荣的旁边:"我被我叔叔抓来当伴郎,自然在这儿了。对了,你怎么也在这?"顿了顿,一拍脑袋,"啊,忘了你姓邵,真没想到,你跟我三婶是亲戚。"
"三婶?"邵荣疑惑地想了想,"你是说我小姑姑?"
"今天的新娘是你姑姑吗?新郎是我三叔来着,这么说,咱俩居然还成亲戚了?!"徐锦年说着又笑了起来,"每天坐一张桌,睡一间宿舍,没想到这种场合还能见面,我们俩这缘分简直无敌了。"
他显然对"跟邵荣变成亲戚"这件事非常开心。
邵荣也微笑起来,"嗯,真巧。"
没过多久,新郎的花车终于停在了酒楼的门口。
穿着洁白婚纱的邵欣瑜从车里下来,挽着父亲邵安国的手臂走在红毯上,美丽的新娘子脸上带着羞涩却幸福的笑容,新郎徐然早就等在门口,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新娘的方向。
酒楼前的红毯很快走完了,邵安国把女儿的手交到徐然的手中,一脸严肃地说:"以后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徐然微笑:"放心吧,爸爸。"
说着便接过邵欣瑜的手,牵着她走进酒楼,周围瞬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徐家最小的儿子和邵家最小的女儿结婚,又正好选在五一假期,亲朋好友全体出动,婚礼现场非常的热闹,不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
酒楼对面的西餐厅里,两个男人正面对面的喝着咖啡,比起对面婚礼现场的喧闹,这里显然安静得有些过分。
"邵欣瑜果然是邵安国最疼爱的小女儿。说起来,当年邵长庚在伦敦结婚的时候,出席婚宴的人,恐怕连今天的四分之一都没有吧?"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说话的人,声音听起来非常的温柔,仿佛在回味多年前一段美好的往事一般。
"那是当然,知道儿媳妇是安菲,邵安国能同意已经很难得了,你还希望他带着笑脸去出席婚宴吗?"对面的男人声音则平静许多,"只是没想到,邵安国居然能容忍小荣跟他们邵家的姓,还同意邵长庚把那个孩子带在身边,他就不怕这颗定时炸弹随时毁掉他们邵家。"
"他每次看见邵荣的时候,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男人轻轻笑了笑,夹起一块糖扔到了咖啡里。
"你喝咖啡不是从不加糖的吗?"
"习惯总会变的。"用勺子把糖慢慢搅匀,男人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微笑着说,"不加糖的咖啡,喝起来太苦。"
***
邵欣瑜的婚宴一直到下午的时候才结束,新郎开着花车带新娘离开,其余亲朋好友吃饱喝足便各自散伙。
邵荣走出酒楼的那一刻,突然被一道刺眼的光线晃得眼花。抬起头,发现光线来自于对面二楼咖啡厅镜子的反射。邵荣移开了视线,却感觉有人似乎在看着自己。
再次抬起头时,蓦然对上一道深邃的目光。
那是一个非常俊美的男人,穿着纯白色的休闲服,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悠闲地喝着咖啡。对上邵荣的目光之后,他轻轻举起手中的咖啡杯,对邵荣微微笑了笑。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可隔着玻璃窗跟他对视,那个人的微笑却让邵荣的心底突然产生一种非常奇怪的不安。那是一种……被猎人盯住一般毛骨悚然的感觉。
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寻找爸爸的踪影,看见爸爸从酒楼出来,邵荣赶忙走到他身边,像小时候察觉到危机时一样,轻轻拉住他的手,"爸爸。"
"怎么了?"邵长庚回握住邵荣略显冰凉的手指,柔声问道,"不舒服吗?"
邵荣摇摇头:"没,我们回去吧。"
坐进车子之前再次抬头,却发现对面咖啡厅里的那个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
邵欣瑜婚后不久,邵长庚便按照原定的计划,送父亲邵安国出国去治病。
五一正好是学生放假的日子,邵辰也跟同学去了外地旅行,邵长庚不放心邵荣一个人在家,只好在出国之前把邵荣送去了好友苏世文那里。
邵荣总觉得爸爸的担心有些过度,可邵长庚固执起来根本不讲理,邵荣也只好听他的话,收拾行李到那位苏叔叔家暂住几天。
这天傍晚,邵长庚带着邵荣到了苏家,跟苏世文交代几句,便赶着时间去机场。
临走的时候,邵长庚把邵荣叫到门口,低声叮嘱道:"这几天先住在叔叔家,开学之后他会送你去学校。还有,手机一定要按时充电,有事就给我电话,知道吗?"
邵荣点点头:"知道了。"
邵长庚伸开双臂,轻轻抱了抱邵荣,"照顾好自己。"
邵荣回抱了他一下,脑袋正好够到他脖子的部位,邵荣习惯性的像小时候一样轻轻蹭了蹭邵长庚的下巴,说:"爸爸保重。"
邵长庚摸摸他的头,唇边露出个温柔的微笑。
看着父子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的场面,苏世文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
苏维完全没察觉到异常,等邵长庚走后,赶忙热情地把邵荣拉到客厅里坐下,"小荣,来,先吃点儿水果。对了,晚饭你想吃什么,我亲自给你做。爱吃饺子吗?或者想吃火锅?"
"呃,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就好。"被贵宾一样招待的待遇,让邵荣受宠若惊。
苏维微笑着看着邵荣,越看越是喜欢,"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生病住院那次,我还是你的主管医生。那时候你特别瘦,个子也好小,转眼就长这么高了。"顿了顿,盯着邵荣看了一会儿,不禁感叹,"你跟子航长得真像……"
"苏维。"苏世文皱眉打断了他,"别光记着叙旧,厨房里的水开了吧?"
"啊,糟了!"苏维赶忙回头奔去了厨房。
把说话不经大脑的某人支开,苏世文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沉默地看着邵荣。
——真的很像。
那样清澈乌黑的眼睛,像是能直直看进人的心里,仿佛是多年前的苏子航再生。
高高的鼻梁,薄而红润的双唇,以及白皙的肤色和精瘦的腰身,都像极了那个外表看上去冷冷淡淡心底却比谁都要温暖的哥哥。
苏子航还没进警校之前就是学校出了名的美人,后来经过警校几年艰苦的训练,皮肤晒黑了些,性格也多了几分沉稳和冷静。现在的邵荣,完全是高中时代的苏子航。看着邵荣的脸,让苏世文不由得怀念起没进警校之前的苏子航单纯率真的模样……
"笨蛋,你在担心什么啊?我们苏家世世代代都是警察,又不代表你必须考警校。你想当法医就去当法医好了,继承父亲的心愿这种事,肯定要大哥我来做啊……"
那样温暖的夏日午后,拿到警校录取通知的那个人,坐在咖啡厅里,对着自己温和的微笑着。
"有我当警察就足够了,你当然要选自己喜欢的专业,两个警察未免太多余了吧。"
"可是,当警察会很危险……"
"也很威风啊。掏出口袋里的枪,把那些坏人吓到面无血色的样子,想想都觉得很有成就感对不对?"
"哥哥……"
"好了,你不要劝我了,我自小就想当警察,而且这也是爸爸的心愿。放心吧,那么多警察,每年出事的才几个?你哥哥我不会那么倒霉的。"苏子航仰起头,一口喝光没有加糖的苦咖啡,微笑着拍拍苏世文的肩膀,"我跟你保证,我一定活到八十岁。"
那天他离开时,脊背挺得笔直。
在阳光的照射下,穿着白色衬衣,迈着轻快步子的少年,是那样的朝气蓬勃,充满了信心和斗志。
没有人会想到,几年之后的他,会经历一场如此惨烈的死亡。
他没有活到八十岁,只活了三分之一,便匆匆离开了人世。平时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就连现在,想怀念他,也找不到太多的回忆。
"苏叔叔?"邵荣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眉头紧锁一脸悲伤的男人,他的周身笼罩着的沉重情绪,让邵荣以为他几乎要流泪了。
苏世文被打断思绪,轻轻闭了闭眼,把心底汹涌而出的痛楚强压了回去。
"你……怎么了?"邵荣有些疑惑地问。
苏世文抬头看向邵荣,低声说:"关于你的亲生父亲,你了解的有多少?"
邵荣怔了怔,"我只知道他是个警察,后来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了。"
"他怎么殉职的,你知道吗?"
邵荣摇摇头。
苏世文心中泛起一阵苦涩。邵长庚真是把邵荣保护得太好,不该知道的,他一个字都没提,还很聪明地消灭了邵荣对生父的好奇心。
这样也好,毕竟,得知自己的父亲死前被人虐待过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他执行的任务……有问题吗?"邵荣疑惑地问。
苏世文看着邵荣,低声说:"只是很普通的任务罢了,你父亲,死于枪伤。"
"哦。"邵荣顿了顿,好奇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世文一时难以回答,沉默了片刻,才说:"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
哪里好?好到什么程度?
邵荣对这样模糊的答案并不太理解。只是觉得,面前的男人那种悲伤压抑的情绪,似乎通过令人窒息的空气感染到了自己。
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自己的心里,居然也会有一点点酸楚和难过。
毕竟是亲生父亲,即使没有见过面,可听着他的一些过往,心里依然会不好受。
那么年轻就去世的优秀警察,旁人听起来都会觉得可惜,何况他是自己的生父。
一定有很多人在默默怀念着他吧?
甚至有很多人,会透过自己这张相似的脸,回忆起当年一些,关于他的难忘的情节。
作者有话要说:苏子航就是个大悲剧
不过,请相信我,看到最后你们就知道,其实我的文里不会有彻底的坏人和彻底的悲剧
苏子航(内心:我真的真的很想快点投胎,能不能别把我拖出来写了?)
作者:有人不乐意你投胎,我也木办法啊。在你的坟墓前放黑玫瑰的又不是我。
太子:子航不喜欢黑玫瑰吗?
苏子航:……
太子:那下次换白玫瑰好不好?
苏子航:……
太子: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苏子航:……(我已经shi了没法说话!)
43、Chapter 42
邵长庚这次在英国待了一个多月。
他原以为安顿好父亲只需要一周的时间,可惜诸事不顺,父亲的病情也突然加重,联系医院,定好治疗方案,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六月的伦敦天气很好,阳光洒在午后的街头,渲染出一种轻松慵懒的气息,邵长庚独自走在街上,在一个熟悉广场的前停下了脚步。
有个小男孩正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嬉闹玩耍,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他年轻的父亲,那个男人的目光片刻不离自己的孩子,脸上始终带着温和宠溺的微笑。
这样的场景让邵长庚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
安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他怕邵荣因为妈妈的离开而自我封闭,就整天都带着小邵荣去附近的广场玩耍。小时候的邵荣长得特别可爱,同来广场散步的人总有一些爱心泛滥停下脚步看他,小邵荣很怕生,每次陌生人靠近的时候,他就一脸委屈地跑过来拉着邵长庚的手,好像那样做会让他觉得安全。
对于那个孩子来说,邵长庚是他唯一的依靠。
唯一的避风港。
唯一信任的人。
他或许连做梦都想不到,他最尊敬的爸爸,对他抱有的,完全是另一种心思。
才离开了一个月,邵长庚心底那种刻骨的想念,几乎要像潮水一样将人淹没了。
每天都要收到他的短信才能安心,强烈的占有欲越来越难以控制。尤其是得知太子回国之后,脑海里甚至会莫名的窜出"不如把他绑在身边,哪也别让去"的疯狂想法。
明天就是他十七岁的生日。
距离正式成年的日子,还有三百六十五天。
邵长庚转身回到酒店,放了温水,躺在浴缸里,想象着少年青涩温暖的身体,缓缓用手纾解下-身燥热的欲-望。
邵荣还小,他必须克制和忍耐,包括身体的欲-望,还有心里的占有欲。
闭着眼睛高-潮的那一刻,脑海里再次浮现邵荣的脸。虽然身体一时得到了满足,心底却是可怕的,无止境的空虚。
那点空虚的源头是什么,邵长庚很清楚。
然而,把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强留在身边,打破他的心理防线,扭转他的人生观,让他变成同性恋,甚至变成父亲的恋人……这样的做法对邵荣来说太过残忍。
他可以有更美好的将来,可以有一份正常安稳的生活甚至有个温柔美丽的妻子。
如果真的爱他,是不是该让他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然而邵长庚毕竟不是圣人,他做不到"爱你只希望你幸福"的高尚。
他只想自私地把邵荣留在身边。
不惜一切代价。
次日下午,邵长庚拿出手机,找到邵荣的号码,发了一条彩信过去。
"宝贝,生日快乐。"
文字下面附带的彩图是一簇鲜艳的红玫瑰,娇艳欲滴的颜色,像是连接心脏的大动脉中最热烈的血液。
***
这天正好是周末,邵荣刚放学就接到苏世文的电话:"小荣,下课后到学校门口,我来接你。"
邵荣走到学校门口,上了苏世文的车子来到他们家。一进门就被吓了一大跳,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种类繁多的菜色都比得上年夜饭了。
邵荣疑惑地问:"这是……"
系着围裙的苏维从厨房冒出头来,微笑着说:"给你过生日啊。来,小荣快坐,饭很快就好了。"接着又命令苏世文,"世文,去把你买的蛋糕拿出来。"
苏世文转身拿了蛋糕过来,坐在桌前插蜡烛,一边低声说:"你爸爸过两天才能回来,这个生日,我们陪你过吧。"
这两位叔叔对自己真的很好啊……
邵荣感动地说:"谢谢叔叔。"
省掉了"苏"字,只因邵荣觉得整天叫"苏叔叔"感觉很生疏,而且苏字和叔字连这叫舌头会打结,没料苏世文听到这个称呼后突然停下动作,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
邵荣被看得一愣,困惑地摸摸头,"叔叔?"霏l凡j論i壇
苏世文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低下头继续若无其事地插蜡烛。
邵荣觉得这个怪叔叔真是够莫名其妙的……
邵荣跟两位苏叔叔之间经过五一假期的相处早就熟悉了起来,三人一起吃晚饭倒也挺热闹,一顿饭吃完已经晚上十点,苏维建议邵荣今晚在客房留宿,还拿了新的睡衣给邵荣。
苏维太过热情,邵荣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留在了苏家。
洗完澡,躺在客房里好半天都睡不着,虽然吃了蛋糕收了礼物,可心里却有点空落,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很明显,缺的那一点是爸爸的祝福……
一年一次的生日,他每年都很重视,今年太忙在国外也就算了,总不至于忙到短信都没有吧?
正想着,手机突然一亮,收到一条来自邵长庚的短信。
"宝贝,生日快乐。"
是彩信,下面还附着一簇色彩鲜艳的玫瑰。
——爸爸真是个浪漫的人,祝生日快乐还带玫瑰花?
邵荣忍不住微笑起来,不顾昂贵的长途话费回拨了他的号码。
"小荣,收到短信了?"
不知为何,耳边响起的声音低低的,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性感的沙哑。
邵荣咳了一声,说:"嗯,你发的图哪里找的,玫瑰会不会太暧昧了一点?"
邵长庚微微一笑,"暧昧吗?"
邵荣点头,"你一定是没找到生日蛋糕的彩图,就随便挑了张玫瑰来凑数的,对吧?"
邵长庚继续笑着,"嗯,你真聪明。"握住手机的手指却不由得收紧,目光也变得更加深沉。
邵荣并没有察觉爸爸的异常,接着说:"对了爸爸,我今天是在苏维叔叔家过的生日,他们还给我买了蛋糕。"
"嗯。我今年太忙,没能陪你过生日。十八岁的生日,我一定好好陪你过。"
"别这么说。"邵荣笑了笑说,"爸爸,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不用太顾及我,过不过生日其实无所谓。"顿了顿,"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邵长庚微微眯起眼,低声问:"怎么?想我了吗?"
邵荣乖乖点头,"嗯,有点儿想你。"
简单的一句话,瞬间让邵长庚心软,关于玫瑰的不愉快心情也一扫而空,语气不由得更加温柔:"知道了,我明天就回来。"
邵荣震惊,"啊,这么快?"
"小荣想我,我当然要快点回来。"
邵荣脸红了,总觉得自己像是跟父亲撒娇的小孩子一样,都十七岁了,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忍不住想念他。
"好了,早点睡,回来再给你电话。"
"哦,爸爸晚安。"
"笨蛋,我这边才下午一点。"
"……"邵荣尴尬地挂了电话,脸颊有些微微的发烫。居然忘了他是在地球彼端的英国,两边有好几个小时的时差,还晚安……这晚安也说得太超前了。
结束电话之后,邵荣裹着被子很快就睡熟了。
梦里又一次出现邵长庚的脸,他温柔的目光中,似乎有太多看不透的情绪,那种浓烈的情绪像是藤蔓一样紧紧缠绕在身体的周围,无法逃离的温柔陷阱,居然让梦中的邵荣因为窒息而惊醒。
***
十七岁的生日过后,很快就迎来了期末考,接着又是暑假的补课,然后便正式迈入高三这个关键的一年,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字大大写着"距离高考还有XX天"的字样,班里的同学各个神色紧张。
高三的日子充实又繁忙,桌上的习题册总是做不完,整天的随堂测验让人筋疲力尽,似乎一直在习题的海洋里挣扎。老师们总是会提到高考的话题,让大家的心情也变得十分沉重,书法班自然是不能再去了,邵荣把心爱的毛笔和砚台全部整理好,收进了柜子里。
这样繁重的压力下,幸好有徐锦年和陈琳琳两个活宝在身边,三人整天在一起讨论各种话题,到了后来甚至无话不谈。
当然也会谈论到将来——
"我妈想让我高三毕业后到英国读书。"那天上完自习课,往宿舍走的时候突然聊起这个话题。陈琳琳开心地说,"她已经联系好学校了,高考结束之后我就可以出国。"
徐锦年兴奋地说:"我毕业之后也打算出国来着,我爸非要我去英国,留学四年再回来。这么说咱们还可以一起出国啊,真是太有缘了。"
见邵荣不说话,细心的陈琳琳回头问道:"邵荣呢?你有什么打算吗?"
邵荣说:"我可能会考医学院吧。"
徐锦年扭头看着他,低声建议:"不如你考虑跟我们一起出国?我听说,你爸爸当年也是二十岁就到英国留学的,你想考医学院,可以让你爸帮你,他在英国认识的人那么多,以他的本事,帮你联系学校简直易如反掌吧。"
陈琳琳也笑着说:"锦年这话我赞同,出去开开眼界挺好的,而且,你想学西医的话,去国外显然比国内强。你英文又那么好,不用担心语言问题。"
邵荣被说得有些动心,慎重地点点头说:"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徐锦年兴奋地搂住邵荣的肩膀,"太帅了,这么说咱们以后还有可能继续当同学!要是你也去英国,那我们可以一起租个房子住,自己做饭吃啊!"
陈琳琳冷静地打击他:"先别高兴太早,等你过了英文考试再说。"
徐锦年拍拍胸脯,"放心,在邵荣的指导下,我的英文正以火箭冲破大气层的速度突飞猛进!"
"别突太远回不来了。"陈琳琳继续打击他。
"我说你怎么处处跟我作对!"
听着他俩又一次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嘴,邵荣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徐锦年和陈琳琳,是他从小到大遇到的最好的朋友,跟他们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如果能跟他们一起出国读书,那一定是件非常幸运的事。
况且,邵荣自小就对父亲充满了崇拜之情,长大以后更想变得像他一样出色。
父亲的母校是英国一家很出名的医学院校,邵荣一直很想去那家学校读书。一想到自己能够去父亲曾经去过的图书馆、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捧着他曾经看过的书……邵荣就觉得心里有一种实现了梦想的深深的满足感。
可关键的问题是,这样的要求,他会答应吗?
去国外读书毕竟要一笔很大的花费,他又不是亲生父亲,免费供自己吃穿用住这么多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高三毕业之后,还开口找他要钱去留学,的确有些"得寸进尺"。
邵荣也很难开这个口。
可是……真的很想去那所学校看看。
曾经在网上搜到过一些资料和照片,光是城堡一样的建筑就足以让人心生向往,还有那么多国际知名的教授,藏书量惊人的图书馆,漂亮的音乐喷泉,个性张扬的各国留学生……
在伦敦的大学生活,美好的就像是梦境一样。
邵荣失眠了一整夜,考虑良久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的选择,关乎自己的将来,他绝不能再妥协。
44、Chapter 43
那一年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几乎每天都在重复的习题车轮战中埋头苦干,等快要高考的时候,邵荣做过的习题册已经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
邵荣的成绩一直很好,对高考并没有太大的压力,只要正常发挥,考上国内的重点院校并不难。关键在于,他想跟两位朋友出国留学。
跟徐锦年一起报考了雅思,并且达到了英国院校所要求的留学生分数线,邵荣想,通过雅思之后跟父亲谈出国的问题,会稍微多一分把握。
只是,单纯的邵荣完全没有想过,对邵长庚来说,出国读书,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底限。
高考之前,学校惯例放假三天,邵荣在家好好睡了一天养足精神,起来的时候就见邵长庚正在厨房里做饭。
邵荣疑惑地来到厨房,对穿着居家服的男人问道:"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
邵长庚没有回头,语气平淡地说:"请假回来陪你,好让你安心准备考试。"
邵荣又一次被感动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其实没必要的,你那么忙……"
"没关系。"邵长庚微微笑了笑,回过头看着邵荣,"去洗澡吧,洗完吃饭。"
见邵荣站着不动,邵长庚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快去。"
"哦……"邵荣只好无奈地转身去洗澡吃饭。
三天时间,邵长庚把邵荣当成珍稀动物一样宠着、护着,每天亲自下厨做营养丰富的大餐,为了让邵荣放松神经,还特意带他去看了两场轻松搞笑的电影。
高考那天早上,邵长庚很早就起来准备好早餐,亲自开车送邵荣去考场。
邵荣坐在车里,忍不住玩笑道:"我考试,爸爸怎么比我还紧张?"
邵长庚微笑:"你是我唯一的宝贝,你的事,对我而言当然是最重要的。"
邵荣低下头,一脸感动地说:"我会考好的。"
邵长庚玩笑着说:"考不好也没关系,爸爸可以养你。"
邵荣也笑起来,"不会惨到让你养,考个重点应该没问题……"
邵长庚把车停下来,伸手摸摸邵荣的头发,柔声说:"我相信你,加油。"
邵荣点点头,下车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考场。
没想到,考完第一门出来的时候,又在门口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车子。
——他居然一直在这里等?!
炎热的夏天,在街上待几秒都会汗流浃背,虽然车内有空调,可他停车的位置正好是阳光可以晒到的方向。透过车窗看着驾驶座上的男人英俊的侧脸,邵荣的心里满满的感动几乎要溢出来了。走到车旁开门上车,回头便对上邵长庚深邃的目光。
"你怎么一直等在这啊?"邵荣心疼地说。
"无所谓,反正请假了没事做。"邵长庚凑过来帮邵荣系好安全带,低声问道,"考得如何?"
邵荣认真地说:"还不错,题目并不难。"
邵长庚微微一笑,"好吧,为了奖励你,想吃什么随便你选。"
"去吃川菜可不可以?"邵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邵长庚点点头,"当然。"
两天的高考时间,邵长庚一直陪着邵荣,就连徐锦年都说:"你爸对你真好,就跟贴身保镖似的啊。"
虽然考场门口有很多等待的家长,可邵长庚无疑是最执着的一位。
每次考完试在门口看见他的车,邵荣就觉得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甚至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在父母都去世之后,居然能遇到这么好的养父。
***
高考结束后,突然变得无比轻松,好像肩膀上沉重的担子终于放下了一般。
同学们嚷嚷着聚会,徐锦年大班长亲自组织,带领全班同学去露营,邵荣很想去,却被邵长庚阻止。
见邵荣垂着头一脸失落的样子,邵长庚不由低声安慰道:"去外面露营不安全,等过几天你生日的时候,再把你的同学请来玩,好吗?"
邵荣点点头,"好吧。"
邵荣本以为他所说的"请同学来玩"只是在某个餐厅订一桌饭菜,跟同学们聚在一起吃个蛋糕。没有想到,爸爸居然给他安排了一场华丽的生日宴会,还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套帅气的白色礼服。
邵荣被爸爸的车子接到餐厅门口的时候,甚至被面前的场景惊呆了。
邵长庚直接包下了一家西餐厅作为生日会的场地,现场布置得非常漂亮。屋顶的灯光璀璨夺目,宽阔的大厅里摆满了精致的水果沙拉和自助餐,盛满红酒的高脚杯在灯光照射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流光溢彩,简直像是梦里的世界。
更夸张的是,收到邀请函到达现场的同学,居然也都穿着漂亮的礼服,显然是请帖上贴心地标注过服饰要求。
邵荣在学校见惯了他们穿着宽松校服的单纯模样,如今衣服一换,刚刚走出高中校园的同学仿佛瞬间经历了一场褪变,大家的脸上都带着明亮的笑容,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独特魅力让人移不开视线。
平日里一起做题一起打牌的同学,这样一打扮,邵荣差点都认不出了。尤其是徐锦年和陈琳琳,前者一身潇洒的黑色燕尾服,后者则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裙和同色系水晶高跟鞋,马尾辫也放了下来,长发散在肩头,两人站在一起,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和小公主。
自己是今天这场盛大宴会的主角吗?
这简直不可置信!
邵荣在门口停下脚步,呆了几秒之后,因为窘迫,脸颊有些微微发红,轻轻拉了拉邵长庚的袖子,说:"爸,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邵长庚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你十八岁的生日,成人礼,爸爸想好好为你庆祝,不可以吗?"
"……"邵荣无言以对。
"走吧,有我在,你可不要怯场。"
从来没参加过舞会,而且今天还来了这么多人,邵荣的心情很紧张,深呼吸了几下,这才跟在邵长庚身后,带着微笑走进了大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一前一后走进大厅的两父子身上。
邵长庚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服,成熟稳重的同时,又衬得一张脸英俊非凡,目光在场内一扫,如同巡视领地的王者,让整个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邵荣则是一身白色的礼服,站在他父亲身边面带微笑的样子,让许多偷偷暗恋他的女生血压急速飙升。
就连徐锦年也是看着邵荣呆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带头鼓掌:"我们的寿星来了!"
众人开始欢呼:"邵荣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场内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热烈掌声。
邵荣在大家的注视之下走到大厅正中间,站在了徐锦年和陈琳琳旁边。
——接下来做什么才对?
——切蛋糕?可是蛋糕呢?
邵荣完全不会应付这种场合,求助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父亲。
邵长庚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微微笑了笑,走到最前方,朗声说:"谢谢大家,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参加我们邵荣十八岁的成人礼。"
话音一顿,现场落针可闻。
邵长庚身上就是有种天生的领导者的气质,平日里锐利的目光一扫,医院那些主任大气都不敢出,何况是这些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们。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邵长庚,在这些同学心里,邵荣的爸爸不仅长又帅,又很有风度,一点也不像有些家长那样古板,听他说话,比听校长发言还有意思。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继续说:"我想,除了邵荣,在场还有很多同学,即将迈过十八岁的门槛。"
"十八岁是人生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它意味着从此以后,你们将担负起更大的责任,你们将逐渐趋于成熟,迈入成人的行列。"
"成年的你们,不再需要太多的叮嘱和关爱;成年的你们,不要再让人笑话年少和无知;成年的你们,拥有了成人的权利,也要更加自信地面对自己、面对一切。"
"十八岁,是个朝气蓬勃的年代,希望在你们的记忆里,永远珍藏这美好的时刻!"
现场再次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邵长庚低沉的声音,在大厅里轻轻的回响着,如同动听的音符敲在耳畔,简简单单两句话,就让在场的年轻人们热血沸腾。
的确,对在场所有人来说,十八岁就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岭。十八岁之前,他们一直在学校穿着校服乖乖听老师讲课,而从今以后,脱离了稚气的中学生群体,他们终于可以拍着胸脯为自己做主。
今天这个舞会,除了是邵荣的生日宴会,也是同学们迈入成年的愉快Patty,看着周围的同学穿着各种漂亮的礼服,所有人的脸上都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邵长庚说完之后,就有服务生推着早已准备好的生日蛋糕交到他手里。
蛋糕显然是专门定制的,菠萝、草莓、鲜橙,几种水果交替点缀,看起来非常漂亮,三层的大蛋糕足够让现场所有人共享,最上层用红色的果胶写着"邵荣十八岁生日快乐"一行小字,周围恰好插了十八根彩色的蜡烛,
现场的灯被关掉,Happy birthday to you的音乐奏响,众人配合地拍手唱起生日歌。
一片黑暗之中,邵长庚推着蛋糕车朝邵荣缓步走来,朦胧的烛光下,对上他温柔的视线,邵荣突然间感动到无以复加。
"爸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邵荣,因为太过感动而红了眼眶。
邵长庚轻轻摸了摸邵荣的头,柔声说:"来,先许个愿。"
"嗯。"邵荣闭上眼睛,双手合什,虔诚地许下一个愿望。
然后带着笑容,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灯光再次亮了起来,邵荣拿起刀子想要切蛋糕,邵长庚突然轻轻握住了邵荣的手。
"一起切吧。"邵长庚说。
"嗯。"邵荣乖乖点头。
两人就像婚礼上的夫妻一样,一起切这块蛋糕,邵长庚站在邵荣的身侧,握着他的手,不愧是平日做惯手术的人,刀工非常好,一刀接一刀的切下去,蛋糕被切得非常整齐。
切完蛋糕后,邵长庚便放开了邵荣的手,冲大家微笑道:"大家自便,不必客气。"
悠扬的乐曲响起,舞会正式开始。
平日里偷偷摸摸背着家长恋爱的小情侣们大着胆子迈进了舞池,还有些女生忐忑地拿起酒杯抿着红酒,作为"成年"之后的新鲜尝试。
邵荣开心地给大家分蛋糕,分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渗出一点薄薄的汗。款步走到邵长庚身边,邵荣轻声说道:"爸爸,我同学都说你今天好帅。"
邵长庚微笑:"那你呢?"
"……我?"
"你觉得爸爸帅吗?"
"当然。他们都羡慕死了,只有你会这样细心,专门给我办成人礼……"邵荣顿了顿,一脸认真地说,"谢谢爸爸,真的,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吧?"
"……"邵荣有些不好意思,移开了视线。
邵长庚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项链,"给你的,生日礼物。"
邵荣接过项链,这才发现是一块椭圆形的玉牌,用红绳串着,上面刻出个"邵"字。这块玉显然不是新买的,因为它还是暖的,似乎带着人的体温。
"这是……"
"这块玉我带了很多年,今天把它送给你。"
——带了很多年,还刻着邵字,难道是邵家祖传的宝贝?
邵荣受宠若惊,甚至连握着玉的手心都开始发烫,"我……我不能收,这个……"
"收着吧。"邵长庚淡淡道,"生日礼物,哪有不收的道理?"
"可是……"
"来,我替你带上。"邵长庚从邵荣手里接过项链,凑过来,仔细地戴在他的脖子上,用手挑开衬衫的领子,轻轻放进里面。
看着邵荣红着脸开心的模样,邵长庚忍不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宝贝,我爱你"
邵荣愣了一下,接着便感动地说:"爸爸我也爱你。"
邵长庚微微扬起唇角。
——他知道,邵荣所说的"爱",并不是他所期待的那种。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邵荣会永远留在他身边,永远跟着他姓邵。
他并没有告诉邵荣,这块玉对于邵家人真正的意义。
邵家的孩子,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会由父母选一块玉,作为护身符带在身上避难。医学世家出生的人,虽然都是唯物主义者,却有着这样古老又奇怪的传统,他们固执地以为,自小就佩戴的玉,会给主人带来一份好运。
那块玉,其实还有另一个用处。
就是作为信物,送给自己认定的,相伴一生的爱人。
45、Chapter 44
生日宴会开始不久,邵长庚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看着来电显示,微微皱了皱眉,"找我有事?"
邵荣疑惑地看向身侧的父亲,就见他眉头皱得更紧,沉默片刻后,才说:"好,我现在过去。"
邵荣担心地问:"爸爸,出什么事了?"
邵长庚回头看向邵荣,微微笑了笑说:"有个朋友约我见面,我先出去一下,你跟同学们好好玩。"顿了顿,"有我在场,你们反而会觉得拘束。"
邵荣点点头,"好,爸爸你去忙你的吧。"
"嗯,记得别喝太多酒。"
"知道了。"
邵长庚走出餐厅的门口,招了招手,就有两个藏在暗中的年轻男人走上前来。
"邵先生。"
邵长庚看了他们一眼,低声说:"我有事要走开一下,你们继续盯着餐厅门口,不要放任何可疑的人进去。记住,时刻保证邵荣的安全。"
"明白。"
邵长庚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刚才那两位是他聘请的职业保镖,邵荣上高中期间就一直暗中保护着他,身手不凡,加上舞会现场有很多同学,相信邵荣的安全并不成问题。
只是,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邵长庚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不安。
***
邵荣的生日宴会非常热闹,刚刚考完试的同学们正好借此机会放松,邵长庚离开之后,众人更加肆无忌惮,在徐锦年的带领下,男生们凑在一起开怀畅饮,邵荣作为寿星,自然会被抓住灌酒,为了避难就借口上洗手间,走到餐厅后面的小花园里去透气。
被冷风一吹,邵荣的头脑倒是清醒了许多,一个人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儿,刚要转身回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邵荣……"
邵荣回过头,看见陈琳琳正摇摇晃晃往这边走。
见她快要跌倒,邵荣赶忙伸手扶住她,"琳琳,你喝醉了?"
鼻间能闻到淡淡的酒香,她显然喝了不少。
陈琳琳摇摇头说:"没醉,就是第一次穿高跟鞋,走路不太习惯。"说着就在邵荣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把鞋子脱了放在一边,"穿这个真是受罪。"
她的性格向来洒脱,邵荣也不介意,看了蓝色的高跟鞋一眼,微微笑了笑说:"穿习惯就好了。"
在邵荣的印象中,妈妈也是经常穿着高跟鞋走来走去的,现在回想起来,她的高跟鞋跟地板接触的规律声响,居然成了记忆里最悦耳的音符。
——也正因此,他对穿高跟鞋的女孩子特别有好感。
陈琳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邵荣,你爸爸对你真好。"
邵荣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陈琳琳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的脚尖,轻声说:"其实我生日正好是昨天,我妈给我买了个小蛋糕,我们一起在家吃了顿团圆饭,虽然没有你过生日这样隆重,却也挺温馨的。"
邵荣怔了怔,"抱歉,我不知道昨天是你生日……现在说生日快乐,是不是太晚了?"
陈琳琳笑了笑说:"谢谢,祝福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邵荣疑惑地问:"你怎么不通知我们呢?"
"我的生日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每年都是跟妈妈一起过。我妈当年生我的时候难产差点死了,可我出生不久,爸爸却出国了,这么多年,我都是跟妈妈一起生活,也跟着妈妈姓。至于我爸,他从来没想过回来看我一眼……"陈琳琳顿了顿,"所以,我特羡慕你,你有这样一个好爸爸。不像我,连老爸的面都没见过,甚至不知道他死了还是活着。"
没想到一向开朗乐观的陈琳琳居然也是单亲家庭出身,邵荣心疼的同时,对她说的话更加感同身受。
没有父亲或者母亲的孩子,内心深处总是有一份无法弥补的缺憾。
其实自己又有什么好羡慕的?妈妈在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亲生父亲,也只见过他墓碑前的遗像而已。
"琳琳……"见她难过又拼命忍眼泪的样子,邵荣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伸出手轻轻拥住她的肩膀,低声说,"难过就哭出来吧。"
陈琳琳靠在邵荣肩上,"抱歉,不该说这些……喝了几杯酒,脑子有些不清楚了。给我几分钟时间调整……"
汹涌而出的眼泪很快就打湿了衬衫,邵荣心疼地搂紧了她,"没关系,想哭就哭吧。"
邵荣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挺爱哭,每次邵长庚都会这样轻轻搂着他,温暖的拥抱,的确会给人最大的安慰。邵荣非常理解陈琳琳的心情,不由自主想给她一个依靠的肩膀。
或许喝了酒之后情绪有些失控,加上今天的生日会触景生情,陈琳琳把脸埋在邵荣的怀里哭了很久,邵荣的衬衣被泪水浸湿了一整片。
直到徐锦年从舞厅走出来,大声喊道,"琳琳,你电话,快被打爆了。"
陈琳琳这才止住哭声,迅速擦干眼泪,转身走到徐锦年面前,从他手里拿过手机。
"喂……对,我是陈琳琳。你说什么?"
陈琳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颤抖地问,"是……是真的吗?好,我,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之后,陈琳琳冲两人道:"我家里出事了,先走一步!"
说罢,提起高跟鞋,光着脚就往外跑。
"琳琳!"邵荣想追,手臂却被突然拉住。
"你在这等你爸吧,我送琳琳回去。"
"锦年……"
徐锦年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有什么事我会给你电话,快到十一点了,生日会也该结束了,等你爸回来你就跟他回去吧。"
徐锦年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邵荣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转身的时候却蓦然对上邵长庚锐利的目光。
难道他一直站在不远处吗?
邵荣轻声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邵长庚看着他,脸色平静地问:"那个女生是谁,让你紧张成这样?"
邵荣说:"是我朋友。"
"不是女朋友?"
邵荣脸一红,移开视线说:"不是,她只是我很好的朋友,爸爸,你想多了。"
"是吗?"邵长庚看着邵荣被眼泪浸湿的衬衣,沉默了片刻,才说,"回去吧。"
***
邵长庚转身去开车,邵荣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突然,一个小女孩拿着束鲜花走了过来,塞到邵荣的手里,说:"哥哥,有人让我给你的,祝你生日快乐!"
邵荣笑着摸摸那小女孩的脑袋,"谢谢。"
低下头的时候却猛然怔住。
——黑玫瑰?
是谁送的?为什么会送一大捧黑色的玫瑰?似乎还是九十九朵的庞大数量。
九十九朵黑玫瑰,代表的是什么?
邵荣有些疑惑,打开附带的贺卡,却见里面只写了四个字——
"恭喜成年。"
邵长庚很快就开了车过来,邵荣打开门坐上副驾驶座,把花拿到邵长庚面前,疑惑地问:"爸爸,这花是你买的吗?"
邵长庚扭头一看,就见邵荣的怀里抱着一大束黑玫瑰。
大片黑色的玫瑰聚集在一起,在深夜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妖异。
——黑玫瑰花语:你是恶魔,且为我所有。
谁送的?为什么要送给邵荣?是在暗示邵荣是他的所有物吗?
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心中的不悦比之前看见邵荣抱着陈琳琳柔声安慰时更甚。
不论是谁,都不允许把邵荣抢走。送一束黑玫瑰又怎样?邵荣的脖子上早已带了刻着邵字的玉,他是属于邵长庚的。
"给我看看。"邵长庚从邵荣手中拿过玫瑰,打开贺卡看了一眼,开门下车,随手把玫瑰扔进了街道旁的垃圾桶。
邵荣惊讶地道:"爸爸?"
邵长庚冷静地说:"没有署名的贺卡,又送黑玫瑰,显然是有人在恶作剧,不用理他。"
"……"邵荣看着被扔进垃圾桶的花,心中颇为无奈。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黑色的玫瑰呢,还没看清楚,就被扔进了垃圾桶。
***
回家之后邵荣就去了浴室,今天的舞会好多朋友在喝酒,邵荣总觉得全身都沾上了酒气,在浴室里泡了个热水澡,这才觉得神清气爽。
邵荣穿着睡衣走到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之前通过的雅思成绩单,心想,今天是十八岁生日,跟爸爸谈谈出国的事,时机或许正合适。
心情忐忑地拿着成绩单走到卧室,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邵荣推开门走进了卧室。
灯光有些暗,没有任何花纹修饰的咖啡色床单,同色系的及地窗帘,暗色系的家具,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淡味道。
此时窗帘已全部拉上,看不见外面的夜景,让整个卧室显得有些沉闷。
邵长庚正打算洗澡,见邵荣进来,便随手把西服挂在旁边的衣架上,低声说:"找我有事?"
"嗯。"邵荣手里紧紧握着成绩单。
父亲还穿着整齐的西裤和衬衫,连领带都没来得及拿下来,自己却裹着白色的浴衣光着脚踩着拖鞋,站在他面前似乎有些傻气。
这样的谈话,让邵荣心底产生一种无形的压力。
邵长庚走到邵荣的面前,"说吧。"
邵荣把成绩单递给了他,邵长庚拿过来看了一眼,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雅思成绩单?你考这个做什么?"
邵荣听出他平静的话里似乎隐藏着怒气,不敢看他,只好垂着头轻声说:"去英国留学需要雅思成绩,我想像爸爸当年那样,去国外的医学院读书……"
邵长庚没说话,只是握住成绩单的手指微微发紧。
"我的成绩达到要求,学校的面试也通过了。"邵荣继续说,"我已经申请到了学校的全额奖学金,只需要留学期间的生活费用,我知道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也不好意思找您要钱,所以……我想请您给我做担保人。我自己找助学贷款,等将来工作了,再慢慢还清那笔钱。"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邵荣放在身侧的手指越握越紧。
"还钱?"邵长庚的唇角突然扬起个冷笑,"你认为,我会舍不得给你那笔钱吗?"
邵荣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我知道您不在乎钱,可是,您已经养了我这么多年,我现在满了十八岁,也该独立了,不能总是依赖您。"
一口一个您字,尊敬的同时,却在无形中把距离拉远。
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扎在心上。
——十八岁了,以后不再需要你了……是这个意思吗?
邵长庚看着邵荣,沉默了片刻,"如果,我不答应呢?"
邵荣想了想说:"那么,我只好去那边一边打工一边读书。"
——也就是说,不管怎样都要离开?
——宁肯去国外吃苦,也不想再待在自己的身边?
邵长庚克制住心底的怒气,皱了皱眉,压低声音说:"你想去我当年留学的那所学校学医?"
"是的。"邵荣认真地点点头。
"你以为学医是那么容易的吗?医学知识比你想的复杂多了,连母语解释你都不一定听得懂,你还想直接出国听英文?"
"我……"邵荣想要争辩却被他冷冷地打断——
"我小学的时候就能背出大脑十二条神经的走向,中学的时候人体解剖的图谱都被我翻烂了,这样的基础,出国读书都很有压力。你呢?你有什么资格?"
"……"
"不过是懂一点日常的英文对话,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可以直接出国学医了?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邵荣。"
他从来没用这么冷漠的声音和残忍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
邵荣觉得,他每一句话都像当头浇下来的一桶冷水,极尽可能的在打击自己。
虽然知道他说的也有一部分是事实,可是……
被这样完全否定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自己努力了那么久,为了考雅思,每天早上比别的同学早起一个钟头背单词,风雨无阻。为了自小的梦想,付出的那么多辛苦,在他眼里却变成一文不值……
邵荣抬起头来看着他,固执地说:"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虽然没有您那么好的基础,没有您那么聪明,可我愿意花比您多一倍的时间去弥补。"
"我不会背大脑的神经,我不懂人体解剖图谱,可这些,我都可以认真去学。一遍看不懂,我可以看十遍,十遍看不懂,我可以再看二十遍。"
"我有这样的毅力,我也相信,我可以克服您所说的困难。"
邵长庚沉默。
"爸爸,我真的很想去国外读书,这是我最大的心愿,请你……"
"我不会答应。"邵长庚打断了他。
"爸爸……"
"没听清吗?" 邵长庚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不会答应。"
邵荣紧紧攥住手指,他知道这是自己说服爸爸的唯一机会,如果今天不成功,那以后更别想扭转局面。想到这里,邵荣便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为什么不同意呢?您明明知道我有这个能力,很多像我这样高中毕业就出国的留学生,他们不是照样拿到学位了吗?"
"而且,锦年和琳琳也打算去英国留学,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在国外,也可以彼此照应……"邵荣顿了顿,"我已经长大了,不能永远待在您的身边,我也需要自己的空间。"
"别再说了,我不会答应。"邵长庚转过身,轻轻闭上眼来平复情绪。
——多可笑?
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到了十八岁就嚷嚷着要独立、要离开?
瞒着自己去考雅思,瞒着自己去参加英国学校的招生面试,做好了一切准备之后,才拿着成绩单摊牌,义正言辞地说什么心愿和梦想。
过去那么多年的相依为命,在他眼里算是什么?
现在说要离开,居然说得如此义无反顾。
邵长庚突然想问一句——那我呢?
你可曾对我有过丝毫的留恋?
你只知道你的朋友徐锦年和陈琳琳会跟你一起出国,你们几个朋友在一起互相照应,在国外也可以过得很开心,很快乐。
可是,你可曾想过你的父亲?
你离开之后,他就只剩下一个人。
没有人陪伴,也没有人照应。他一点都不会快乐。
他在你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最后却成了你人生路上的阻碍吗?
46、Chapter 45
邵荣根本无法理解邵长庚为什么如此果断的拒绝。
每一次都是这样,完全不给任何回旋的余地。高中选择学校的时候,他就以各种理由拒绝了自己去七中的梦想,现在又故伎重演,一句"不答应",就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给全盘否定。
邵荣突然觉得,高三一整个学年每天晚上都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书的自己,大清早四五点爬起来背单词的自己,为了像他一样当一名优秀的医生而一直努力着的自己……简直像是个可笑又可悲的白痴。
明知道,他只会以一个领导者的身份给你执行的命令。
明知道,他根本不会管你付出过多少。
为什么还抱着"他或许会答应"的侥幸心理去努力呢?
为了从小的梦想,一直努力往上爬,再辛苦也咬牙坚持着,终于爬到了山顶,他却毫不留情地把你推下去。
这个男人,有时候真是冷酷到残忍。
邵荣一点也不甘心所有的努力自此付之东流。
手指在身侧用力握紧,深吸一口气后,邵荣这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请给我一个理由,爸爸。我不是军人,您也不是我的长官,我不能每次都无条件服从您的命令,尤其是,不合理的命令。"
邵长庚回过头来,深沉的目光蓦然对上邵荣的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里,有许多不甘,有许多委屈,甚至还有许多的愤怒。
邵荣平时虽然很心软,可一旦他做出了决定,就有种超乎寻常的认真和执着,显然,出国留学这件事是他考虑再三之后才下的决心,他会想方设法达到目的。
为了达到目的,他甚至会不惜任何代价吧?
这样"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的倔强语气和态度,终于彻底激怒了邵长庚。
"理由吗?"
唇角微微扬起个冷冷的笑意,邵长庚突然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臂把邵荣往怀里一带,嘴唇同时压下,准确无误地吻住他的双唇。
"唔……"
趁着他惊讶的瞬间,邵长庚迅速撬开牙关长驱直入,舌头舔过敏感的口腔黏膜,在他口中彻底吻过一遍之后,这才退了出来,低声说道:"这就是理由。"
一阵静默。
邵荣的耳边只能听到时针摆动的声音,这样突如其来的吻,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良久之后,邵荣才微微颤抖着看着他:"你……你……"
邵长庚笑了一下,"懂我的意思吗?"
"……"邵荣的脑海中一团混乱,好半天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身体被他整个固定在怀里,双手搭在他的胸前,属于成年男人的压迫气息,让邵荣直觉的感受到一丝危险。
本能地在他怀里慌乱挣扎起来。
"放开我……"邵荣的声音有些发颤,"放开我,爸爸……"
邵长庚的力气比想象中还要可怕,邵荣觉得自己的腰像是被他的手臂牢牢锁住了一样,根本没办法挣脱。他的脸近在咫尺,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体带着可怕的灼伤人一样的热度。
"你不是要理由吗?"邵长庚低声笑了起来,声音中似乎压抑着一丝怒气,"好吧,我现在就给你个理由。"
单手控制住邵荣的腰,脚下顺势一带,邵荣的眼前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
被整个压倒在床上,后背接触到柔软的床单,这样的姿势让邵荣非常不安。
从小到大极为熟悉的男人,此时的眼神却格外陌生,深沉的眼眸中甚至……有种狂热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欲-望和浓烈的怒火。
压在身上的沉重重量,让邵荣心底突然间恐惧起来。
梦里被他亲吻抚-摸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难道他所说的理由是……
不,这不可能!这太荒谬了!他怎么会对亲手带大的儿子产生这种邪念!
不该是这样的理由!绝对不是!
对上他深沉的目光,邵荣知道自己今天或许是触到了他的底限,不由苍白着脸,轻声求饶,"爸爸……你先放开我……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爸爸……"
邵长庚扬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现在叫爸爸,不觉得太迟了吗?"
脸色一沉,一只手迅速把邵荣胡乱挣扎的双手反折到头顶,另一只手果断解下脖子上的领带,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绑在床头。
膝盖顺势顶到双-腿之间,把因为挣扎而露出白皙皮肤的双-腿架起来环在自己的腰上,邵长庚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是我的,邵荣。"
"所以,我不会允许你离开。"
"这就是理由。"
一字一句,一句一顿,邵长庚低沉的声音,清清楚楚的说出了最根本的理由。
然而,这却是邵荣完全无法接受的理由。
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爸爸对他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
原本就因为挣扎而变得松散的睡衣,被他一把扯开来扔去了地下,刚刚洗完澡的赤-裸肌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让邵荣全身猛地打了个寒颤。
邵长庚用膝盖压住邵荣的身体,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衬衣纽扣,因为经常锻炼而显得健康又结实的蜜色胸膛,在邵荣的眼前一寸一寸的慢慢显露出来。
西裤的扣子也被解开,隐藏在黑色内裤之下的器官,依稀可见肿-胀的轮廓。
邵荣惊慌地睁大了眼睛,"爸爸……别这样……"
邵长庚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邵荣,我从来都不是你爸爸。"
"不要……唔!"
抗议的双唇被再次吻住,感觉到舌头在口腔里到处舔吻,邵荣狠下心,突然用力合上了牙关。
嘴里顿时蔓延开一片血腥味。
邵长庚动作略一停顿,微微眯了眯眼,压低声音道:"居然敢咬我?"
"唔……"
手指狠狠捏住邵荣的下颌,用力撑开他的嘴巴,邵长庚不顾被咬破的舌头,继续狂热地吻着他,宣布占有权一般,口腔里的每一寸领地都没有放过,甚至深吻到咽部。
"唔……不……"
血的味道越来越浓,邵荣被紧紧捏住下巴,根本没法反抗,只能任凭血液和着他的唾液一起吞入腹中。
舌头被吮到发疼,就连上颚都被舔到发麻,这样可怕的吻,甚至让邵荣有种……自己会被他吞下去的错觉。
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显然更加刺激了狮子座男人骨子里的野性,邵长庚的动作愈发疯狂起来,亲吻从口腔转移到耳朵,锁骨,胸前,在邵荣的身上到处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邵长庚含住着邵荣胸前小巧殷红的乳-尖,用舌头技巧地舔-弄,再用牙齿轻轻摩擦,双侧的乳-尖很快就硬-肿了起来。
"不……"邵荣反抗的声音带着模糊的抽气声。
邵长庚显然不会因此而心软,亲吻一路向下,连肚脐周围的皮肤也没有放过,用牙齿在平坦的小腹留下一串暧昧的齿印。
少年在身下轻轻颤抖的模样,让邵长庚心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你是我的。
从小到大,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一起度过每一个夜晚,一起迎接每一个早晨,一起分享每一份快乐,你已经成了我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那种亲密,早已融入血液,渗透骨髓。
所以,别想逃离。
用手扯开邵荣最后一件蔽体的白色内裤,把他的双-腿分开到最大,邵长庚的唇角扬起个温柔的笑容。
"邵荣,记住——你是我的。"
顺手从床头柜中拿出润-滑-液,倒在手心里,涂到因为紧张而收缩个不停的后-穴,邵长庚果断地插入了两根手指。
后-穴感觉到的冰凉液体……以及插入体内的手指,让邵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修长的手指不断的在体内抽-送、滑动、屈起、扩张,仿佛自己的身体深处正在被人侵-犯和探索,那样的感觉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不要……"察觉到自己的□被他光明正大的注视,邵荣羞愧欲死,眼睛不由浮起一层水汽,低声哀求道,"不要这样……爸爸……"
"你十八岁了,我不想再跟你耗下去,所以,我们今天来直接一点。"邵长庚一边用手指扩张着后面,一边低声说,"我照顾你这么多年,也该轮到你来回报了不是吗?"
邵荣全身一僵,"你想要的,就是这种回报吗?"
邵长庚抬起头,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邵荣,"你说呢?"
邵荣沉默了片刻,"如果我拒绝,你也不会放过我吗?"
"你说呢?"
同样的反问句,让邵荣彻底失去今晚可以逃过一劫的希望。
感觉到抵在后-庭的可怕硬-物,邵荣颤抖着嘴唇说,"爸爸……不要……"
邵长庚笑了笑,腰部突然用力一挺——
"啊……!"
后-穴撕裂般的痛楚让邵荣皱紧了眉头,被绑起来的双手剧烈挣扎,让手腕被勒出一条刺眼的红痕!
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依旧缓解不了身体剧烈的疼痛。
像是被他从中间劈开了一般,痛到完全失去知觉。
眼眶瞬间涌起的泪水,彻底模糊了视线,邵荣甚至看不清压在身上的男人的脸。
好疼……
好想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如今,手被绑在床头,腿被他固定着,自己像是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敞开身体任凭他处置,根本没有躲避的权利。
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每次摔倒了跌破膝盖,他都心疼得不得了,总会温柔地把自己抱在怀里,一边轻轻给自己涂药水,一边柔声哄着:"小荣乖,不疼了,不疼了……"
其实并不疼的,尤其是坐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那点疼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是如今,这么可怕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却是他亲自带给自己的……
"爸爸……"邵荣看着他,小声哀求道,"好疼,放开我……爸爸……"
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
躺在床上的青涩少年,因为痛苦而拧紧的眉头,勒出红痕的白皙手腕,溢满泪水的眼睛,几乎要痉挛的身体……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心疼。
甚至心软的想放过他。
可是,放开他的后果,便是他头也不回的决然离开?!
——如果结局是这样,那么,我宁愿做一个恶人,令你刻骨的憎恨!也不想做一个好父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的背影!
就这样吧……邵荣。
只要能把你留在身边,我会不择手段!
"放松些,小荣。"邵长庚停下动作,俯下-身来,一遍一遍温柔地吻着他,"乖,很快就不疼了……不疼的……小荣。"
小心翼翼调整了一下体-位,邵长庚一边吻着他,一边搂紧了他的腰部,在他体内轻轻抽-送起来。
火热的欲-望被紧致的肠壁包裹着,让邵长庚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几乎崩溃。
怕伤到他而尽量放缓了动作,却还是忍不住灭顶快-感的冲击,抽-送的频率越来越快,想要将他融入自己身体里一样的狂热力度,每一次都进入到不可思议的深处。
"唔……唔……"
邵荣张大嘴巴拼命调整呼吸,体内的硬-物一次次的撤离和深入,像是要把内脏都挤压出来一样的感觉,让邵荣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唇边尝到的,全是眼泪苦涩的味道。
可是,身体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这算什么?
一直以来最喜欢,最敬重的父亲,居然把自己绑在床上做这种事?
这么多年,他对自己居然抱着这样的心思?
如今终于忍不住,想收取回报了吗?
他并不是在养儿子,而是在养一只宠物吧?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乖乖跟在他身边,永远把他当成全世界的……宠物而已。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他话的乖宝宝。而不是辛辛苦苦努力那么久,只想跟他并肩站在一起,为他分担压力的儿子。
最可悲的是,在今天之前,自己还把他当成是最敬爱的父亲。
为他举办的十八岁生日宴会而感动到热泪盈眶。
甚至还为他送的玉牌而偷偷高兴着。
现在看来,那块玉只是宣布所有权的标记而已,就像主人在小狗的脖子上带上项圈一样……可笑的一个邵字,却被自己当成珍宝一样放在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原来,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礼。
噩梦一样可怕,又难忘的成人礼。
绝望的情绪,像是绝提的河水一样汹涌而出,嘴里苦涩的味道一直传递到心底,随着体内激烈的抽-送,甚至有种……整个心脏都被他撕成了碎片的感觉。
——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想当医生,甚至想去你曾经就读过的学校读书。因为,我舍不得看着你一个人那么辛苦的为医院操劳。我只想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你,为你分担一点点压力。
只是没想到,我的努力……你并不需要。
是的,你并不需要。
***
邵荣不记得那一夜自己是何时睡去的,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睡着,他只是疲惫,发自内心的疲惫让神智渐渐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了,最后的感官,也只剩下那个人在体内一遍又一遍冲-撞的机械的动作。
身体像是大海上的孤舟,被他控制着摇摆,浮浮沉沉,陌生的快-感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上,从足尖一直蔓延至脑海,到后来,双手被解开之后甚至主动抱住了他的肩膀,唇边也溢出了陌生的呻-吟声。
身体上的快-感,浓烈到几乎要将人淹没。
可心底,却是无穷无尽的空虚。
像是被掏空的黑暗洞穴,里面刮着刀子一样刺骨的寒风。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他在耳边低声说:"宝贝,我爱你。"
邵荣听着这句话,眼眶突然间一阵酸涩。
我也爱你……
曾经,很爱你。
把你当成偶像一样偷偷崇拜着,把你当作是上天给予自己的最大恩赐,甚至经常被你感动到无以复加,不知该怎么去报答。然而,曾经对于你的那些真诚、单纯、浓烈的感情,在十八岁生日的这天,终于被你……彻底的撕碎了。
闭上眼睛之前,邵荣突然想起十八岁生日,吹蜡烛的那一刻曾经许下的愿望。
希望我最爱的父亲,这一生都平安,健康,幸福。
47、Chapter 46
次日早晨,邵长庚被一阵闹钟铃声吵醒。
其实他一整夜都没有合眼,所以,手机响起的刹那他便按了静音键,回头看了眼睡在自己怀里闭着眼睛的邵荣,确认他没被吵醒,这才松了口气,把手机扔在一旁。
邵荣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皱得很紧。
脸色十分苍白,嘴唇却因为昨夜放肆的亲吻而显得红润。脖子以下的部位,到处是青青紫紫的吻-痕,小腹处留着一串嚣张的齿印,大腿上还粘着一些白色的精-液……
这样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让邵长庚心疼的同时,又莫名的觉得安心。
因为,这些痕迹全都是自己留下的。
因为邵荣是属于自己的,是自己最爱的宝贝。
昨晚亲眼目睹他跟陈琳琳亲密拥抱的场面,看见他神色温柔的安慰那个女生,邵长庚承认自己是有些嫉妒,后来又被一束宣布"你为我所有"的黑玫瑰彻底点燃怒火,再加上回家之后邵荣坚决要求出国……
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底限,终于导致了自制力的全面崩盘。
完完全全占有他的冲动盖过了全部理智,所以后来也没能忍住,像是证明一般,换着体-位强要了他好几次。
可怜的小家伙,初-夜就承受这样疯狂的索取,一定是累坏了……
邵长庚想,自己或许该给他洗个澡。
可是,看着他难得安静地在怀里熟睡的模样,又不太忍心吵醒他。
邵长庚无奈地笑了一下,伸出手臂,轻轻把他拥进了怀里。
闻着他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香味,抚摸着他光滑的脊背,感受着他规律的心跳和浅浅的呼吸……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拥抱,就好像有种幸福满足的感觉,在心底滋生蔓延。
***
难得的温馨突然被一阵门铃声打断。
邵长庚皱了皱眉,放开了怀抱,让邵荣侧身躺在床上,顺手替他盖好被子,这才起身随意穿了件睡衣去开门。
打开门,就见苏远面无表情地说:"邵先生,你好,我是重案组的警官苏远。"
邵长庚扬眉,"苏Sir,我们曾经见过面。你大清早找上门来,又是查什么案子?"
苏远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邵长庚,"邵先生,昨晚可见过陈丹女士?"
"见过。怎么?"
"她死了。"
"……"邵长庚怔了一下,沉默片刻后,才说,"几位请进。"
苏远和两位助手一起走进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邵长庚转身拿了几个一次性水杯,给他们倒了水,这才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把手搭在扶手的位置,淡淡说道:"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我会尽量配合你们警方的工作。"
苏远点点头,"邵先生,昨晚,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跟陈小姐见面的?"
"是她主动打电话给我,说有事跟我说。"
"你见到她的时候是几点?在哪里?"
"十点,在她家。"
"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跟她聊了半个小时,十点半就开车离开,因为昨晚是我儿子十八岁的生日,我想尽快赶回去陪他。"
苏远沉默了一下,"她约你见面,想跟你谈些什么?"
"她以前是我们医院的护士长,后来辞职了。过段时间就要带女儿出国读书,临走之前想见见我这个曾经的上司,叙叙旧而已。我们聊天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邵长庚靠在沙发上,低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死于枪伤。"
邵长庚轻轻皱眉,"这么说,是蓄意谋杀?"
苏远看着他说:"是,而且对方还是个专业的杀手,直接进入陈女士的家中杀人,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枪法很准,一击致命。凶手显然是陈女士的熟人,否则,陈女士不会那么平静地给对方开门,并且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谋杀。"
邵长庚笑了笑,"苏警官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怀疑我吗?"
苏远看着邵长庚,沉默了片刻,"我有理由怀疑你,她的死亡时间是十一点左右,她临终之前见过你,案发现场有只咖啡杯,上面还留有你的指纹。"
邵长庚扬眉,"我的确在她家喝过咖啡,出于基本的礼仪,泡咖啡给客人喝并不奇怪吧?苏警官,你现在不也正在喝我给你倒的水?"
苏远看了手中的水杯一眼,冷冷道:"虽然如此,可你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如果你没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很抱歉邵先生,您必须作为头号嫌疑人,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也就是拘留的意思?
邵长庚沉下脸。
没有想到,昨晚赶去跟陈丹会面,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
陈丹找他的根本原因是太子。
昨天晚上,她突然打电话说:"太子可能已经回来了,我想跟你说一些关于他的事……"
当初陈丹辞职的时候,邵长庚就隐隐觉得她隐瞒了一部分真相,既然她主动要求谈这个话题,邵长庚只好按约定的时间赶到她家里。
她这些年一直单身,独自带着一个女儿,虽然到单身女人的家里有些不便,可邵长庚知道她是个脾气温和的人,而且两人谈的又是机密话题,加上自己问心无愧,也就没去纠结见面场所的问题。
见面之后,她又说了一些秘密。
说起那些往事,陈丹的声音还是会止不住的发颤,"其实当年,苏子航并不是直接死于枪伤,而是死于过量注射的硫喷妥钠。"
"……"心底的不安终于得到证实,可这样残酷的事实却让邵长庚根本无法接受!
硫喷妥钠,是巴比妥类的麻醉药物,如今已经很少用于临床,因为这种药物的有效剂量和中毒剂量十分接近,危险性极高,很容易造成麻醉过量而死亡。
这种麻醉剂,应用最广泛的,反而是癌症末期病人在法律批准之后的"安乐死"。
邵长庚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你是说,我父亲在手术台上,给他注射了过量的硫喷妥钠?!"
"是的。"陈丹的脸色非常苍白,"苏子航当时受伤很严重,但那些伤都是折磨他的精神为主,身体上的损害并没有达到无法拯救的地步……而且,他的心脏天生偏离了位置,那一颗子弹并不会致命。如果当时我们尽力抢救,或许有可能救活他。可是……"
"可是邵院长说,他想让苏子航……安乐死。"
邵长庚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之前看见苏子航的手术记录的时候,身为一个医生的直觉,他总觉得那份记录有问题,加上参与手术的人员相继出国,更让他怀疑苏子航真正的死因。
果然,他的直觉没有错,苏子航并不是直接死于心脏衰竭,而是死于过量注射的麻醉剂。
父亲居然在手术室里不动声色的杀了那个警察?!
一直在追求所谓的真相,可知道真相以后……
我又该以什么面目……去面对我的邵荣?
邵长庚痛苦地皱紧了眉头,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几口,没有加糖的咖啡喝起来很苦,就连心底都泛起一丝苦涩的味道。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邵长庚低声问。
陈丹说:"参与手术的人,还有帮忙善后,掩盖死亡原因的欧阳霖……当时苏子航本来就中了枪,所以死亡原因写成中枪导致的急性心功能衰竭,也没有任何人怀疑。"
邵长庚冷笑,"我父亲做事向来很干净利落。"
陈丹沉默了一下,轻轻叹气,"你也知道,如果苏子航活下来,邵家参与黑道器官走私的事情就会败露……你父亲不救他是理所当然。苏子航当时全身严重感染,多处骨折,在生死边缘挣扎得很辛苦,给他一针麻醉剂让他闭眼,算是……最安全的处理方式了。"
邵长庚知道陈丹说的都是事实。苏子航掌握了邵家涉黑的证据,父亲没有理由在手术台上救他,一针麻醉剂让苏子航直接安乐死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理智上接受,不代表感情上就能认同。
如果邵荣知道这一切的话……
邵长庚根本不敢想象,邵荣会以什么样的目光来看自己,更难想象这样的真相对邵荣的打击会有多大。
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害死亲生父亲的凶手家里……
这是件多么讽刺的事情。
"我今天把真相告诉你,只希望你做好准备。一旦太子回来,当年的秘密全部揭开……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曾经在你父亲面前发誓,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可是,我上次在医院看见邵荣,他长得那么像他爸爸……小荣他是无辜的,不该卷入这场纷争。"
谈话就在这里结束。
邵长庚结束谈话后立即开车返回了邵荣的生日会现场。
害怕邵荣会受到伤害的不安,让他紧张到手心里出了一层汗水,而到达餐厅的时候却看见邵荣拥着陈琳琳柔声安慰的画面,接着又有人送了一大捧黑玫瑰给他……
再后来就是理智的全面崩盘。
不安、愤怒、痛苦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终于采取行动彻底占有了邵荣。
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占有他,其实只是……
太害怕失去他。
***
"邵先生。"苏远冷淡的声音响在耳边,彻底拉回了邵长庚的思绪,"如果你想不到不在场证明,那么,您需要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邵长庚刚要开口,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能为他作证。"
是邵荣。
他裹着一件白色的大睡衣,□的双脚踩着拖鞋,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客厅走来。
因为睡眠不足的缘故,他的眼睑有些肿,头发也因昨晚激烈的做-爱而乱成一团,手指在身侧紧紧攥了起来,手腕上还有明显的勒痕。
他的身体显然很不舒服,每走一步,双腿都在轻轻的打颤。
他的每一步,也像是踩在邵长庚的心上。
"小荣。"邵长庚赶忙起身扶住了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你起来做什么?这不关你的事,快回卧室去……"
邵荣推开他的手,径自走到沙发旁坐下来,回头看着苏远,面无表情地说:"苏警官,我可以为他作证。"
苏远盯着邵荣的脸愣了良久。
——这个少年,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已经去世的子航?
迅速收敛了心神,苏远低声问道:"你能作证?"
"是的。"邵荣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我爸爸昨晚十点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然后说有人约他见面,离开了生日会的现场。十点五十他就回来了,回来的时间,有我可以作证。"
"你如何确定时间的准确性?"
"因为当时我的同学陈琳琳正好离开,徐锦年送她走,临走前告诉我,快到十一点了,要早点回家,所以我看过表,当时是十点五十分,还没到十一点。"
苏远沉默地看着他。
邵荣继续说:"我爸爸说他是十点半离开陈女士家,如果我没记错,她家应该是在安平医院的附近,从安平医院到我生日会的现场,必须走环市高速公路,最快也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这条路全程都有电子监控录像,你们可以去交通局调查他的车子进出路口的具体时间。"
"而且,我爸爸跟那位陈女士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那位女士已经在一年多前从医院辞职,很久没有联系的人,如今突然约我爸爸见面,又凑巧在我爸爸离开之后死去,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显然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再说,我爸爸是一名优秀的医生,他如果真想杀那个人,多的是办法,就算让对方服安眠药过量致死,也好过明显留下把柄的枪杀,不是吗?"
邵荣说完之后便沉默地看着苏远。
——那是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一样清澈的眼睛。
瞬间,苏远甚至以为坐在面前表情平静的少年,就是很多年前的苏子航。
那个时候苏远还没有出国,苏世文也在读中学,苏子航是苏家这一代的长孙,是所有人最敬重的大哥,他长相冷漠,个性却很温和,总爱摆出大哥的架子,把众人召集在一起看侦探片。
"凶手显然是这个人啊,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苏子航总喜欢推理分析各种案件,虽然有时候分析得并不准确,可他认真的脸和乌黑的眼睛,却给人一种正直的、令人信服的感觉。
"苏警官。"邵荣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如果你们要拘留我爸爸,请出示足够的证据,申请到正式的逮捕令再来。"
苏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低声说:"邵荣,你所说的我们会再去查证。不过,做伪证是需要负责任的,我想你应该清楚。"
邵荣点头,"我很清楚。"
"那么,打扰了。"苏远走到邵长庚面前,微微停顿了几秒,接着便绕过他走出门去。
屋内突然静默下来。
片刻后,邵长庚才伸出手臂,轻轻拥住邵荣的肩膀,低声说:"这件事我可以应付,你急着起来做什么?"
虽然有办法应付,可看着邵荣这样义正言辞的维护自己,邵长庚的心里还是觉得特别温暖,"不过,我很高兴你会站在我这边。"
"我只站在真相这边。"邵荣一脸平静地说。
"小荣……"
邵长庚心疼的想抱一抱他,却被他面无表情地推开。
"那位被杀害的陈丹,是陈琳琳的妈妈……我也是刚刚接到锦年的电话,他说琳琳昨晚哭了一个晚上,到现在还没睡,她妈妈死得那么无辜,我们应该找出真正的凶手。"
"我知道凶手不是你,在警方面前,我也只说自认为该说的话。"
邵荣抬起头来,看着他,"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你昨晚的作为……爸爸。"
邵荣转身走向卧室,虽然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脊背却挺得笔直。
邵长庚却在原地沉默了下来。
——你只站在真相这边?
那么,如果你知道了当年全部的真相,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死于邵安国之手,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甚至出身于涉及贩毒的黑道家族……
你会怎么办呢?
看着他单薄的背影,邵长庚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他曾经抱着年幼的邵荣说,有爸爸在,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他也曾经告诉过自己,一定要用尽全力,去守护好他的宝贝。
本以为可以给他一个没有风雨的臂弯。
却忘了,自己也身处波涛汹涌的海面。
那些阴谋和过往,如同蜘蛛吐出的网,紧密地缠绕在两人的周围。
令人窒息,也无法逃离。
48、Chapter 47
——男人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雨水从屋檐落下,在地上激起一朵朵漂亮的水花,手边的桌上,咖啡早已变得凉透。
他的唇角轻轻上扬,像是在微笑,可挺直的脊背却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孤独。
子航……
在这样的雨夜,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想念你。
【第八集:太子归来】
Chapter 47
邵荣把自己泡在水里,看着身上那些可怕的痕迹,突然觉得难过。
在昨天之前,一直单纯的以为那个人是世上最好的父亲,却没想到,他用这样的方式把两人的关系彻底粉碎,连一丝回旋的余地都不给。
到了今天,自己又该以什么面目去面对他……
或许该逃离,可是,无父无母的自己,又该逃去哪里?
这个世上,并没有邵荣的第二个容身之处。
以前一直把这里当成唯一的家,把他的身边当成是最最温暖的地方,然而现在……
邵荣把头埋在膝盖间,坐在浴缸里蜷缩起身体,紧紧地抱住双腿。
温水淹没身体的时候,邵荣突然想,如果生活是一场可以按静止键的电影,他一定会把时间永远停在昨天切开蛋糕的那一刻。头顶炫目的灯光,生日蛋糕上点缀的水果,周围同学们真诚的祝福,还有身边的他温柔的笑容……
那一刻的邵荣,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跟此刻对比起来,简直是最极端的讽刺。
"小荣,开门。"门外传来邵长庚低沉的声音。
"……"不想见到他,不想听见他的声音……邵荣红着眼睛把脸埋进水里。
"小荣……"
屋内一直没有动静,邵长庚皱了皱眉,拿出钥匙打开门,却被眼前的场景怔住。
血液瞬间变得冰凉,甚至连心跳都停顿了。
"邵荣!"邵长庚两步走上前去,把沉在水里的邵荣一把拉起来。
——这孩子居然想自杀吗?!
邵长庚又是愤怒,又是心疼,最大的感受却是恐惧。
"小荣,醒醒。"轻轻拍了拍他苍白的脸,见他没反应,赶忙捏住他的鼻子,抬起他的下颌,以标准CPR的姿势对准他的双唇做人工呼吸。
亲下去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家伙的舌头居然在害怕似的躲躲闪闪,还往后退缩。
"……"
——根本不是自杀,他这是在装死!
邵长庚又气又好笑,干脆固定住他的后脑勺把他抱进怀里加深了亲吻。
"唔……"
舌头退无可退,被男人纠缠住,任意翻转,他的舌在口腔里四处舔吻,唇舌亲密接触,让耳边响起暧昧的水啧声。
"唔……"邵荣涨红了脸,用力推他,"放开我……放开我混蛋!"
邵长庚嘴唇放开了他,手臂却丝毫不放松,把身上还带着水迹的少年整个抱在怀里。
邵荣全身光-裸,下半身泡在浴缸里,上半身却被他紧楼在怀里,刚才又被他长时间强吻,导致呼吸不畅,只好红着眼睛瞪着他,拼命喘气。
这个样子,就像被踩到痛脚的小野兽。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微微扬眉,"我以为你要自杀。"
邵荣愣了愣,"怎么可能……"
"不可能最好。"邵长庚轻轻摸摸邵荣的脸,柔下声来,"小荣,昨晚我……"
"别说了。"邵荣匆忙打断他,慌乱地别开视线。
昨晚的事,是他一生中最不愿去回想的噩梦。
然而,事实却残忍的摆在眼前,一再提醒着那根本不是梦。
不仅身上的痕迹惨不忍睹,就连身体里面……还有他留下的精-液。刚才走路的时候,甚至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来,真是令人难堪的耻辱……
"我不会原谅你,不要找借口解释。"邵荣颤抖着嘴唇说,"你……你这次太过分了。"
邵长庚笑了笑,严肃而认真地说:"我不需要你的原谅,邵荣。"
"……"
"你记好,昨晚的事,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也不打算找借口解释。因为,我对你本来就是这种感情。"
"……"邵荣被打击得头脑一片空白。
邵长庚突然伸出手,轻轻分开了他的腿。
"你干什么……!"邵荣惊慌之下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别怕,帮你洗澡而已。"邵长庚很冷静。
邵荣全身僵硬,"不要……"
"小荣别闹。"邵长庚微微皱眉,"难道你想让那些东西留在身体里面?会拉肚子。"
"你……"邵荣被气得脸色发白。
"好了,别惹我生气。"
——明明是你在惹我生气!
邵荣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无耻起来简直不可理喻!
虽然他的动作很温柔,一只手搂着自己,另一只手在身上涂沐浴露,手指还在酸痛的腰间轻轻按摩着,清理后面的时候也小心翼翼没有弄疼自己,的确让人……很舒服。
小时候也经常跟他一起泡在大大的浴缸里玩耍,甚至还好奇地用手指戳他漂亮的腹肌,他总会无奈又包容地把自己抱在怀里搓出一身的泡泡。
可现在完全不一样,自己已经长大了,这可不是父子之间嬉闹玩乐的共浴,而是……
而是在做完爱之后的……
邵荣猛然红了脸,神情复杂地别过头去,不想再看见这个男人温柔的目光。
经过昨晚的事,本应该很恨他才对,可邵荣却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恨他,只是有点儿被背叛、被欺负的难过和伤心……
是他亲手毁掉了曾经那么单纯美好的一切。
可是,那些单纯美好的一切,不也是他亲手给予的吗?
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也根本不可能有这十多年来快乐的日子吧?
邵荣的心情变得非常矛盾,脑海中好像有两只队伍在拔河,一边记着他十多年来对自己的温柔和关爱,另一边却提醒着昨夜被他强压在床上折磨的残酷事实……
两边互不服输,拼命争夺胜利,像是在用力撕扯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
忍不住头痛地闭上眼。
他的智商并不低,遇到那么复杂的数学题都能冷静从容的一步一步解出正确答案,可是如今遇到这个难题,他却根本想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该委曲求全继续留在他身边,还是决然离开……自此永不相见?
前者,自尊绝对不允许。可后者,又舍不得。
想着想着,大脑实在是累得想罢工,邵荣居然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看着皱着眉头睡在怀里的邵荣,邵长庚手指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
还以为要跟他吵起来,甚至连台词都准备好了,没想到这家伙根本不理自己,只管咬着嘴唇苦恼地思考着什么,思考了一会儿估计是想不出答案,干脆就睡着了。
他的确是累坏了吧?
昨晚一夜没合眼,今天大清早又强撑着起床在警察面前作证……这个时候终于熬不住,直接睡了过去。
真是……笨拙,又可爱得让人心疼。
邵长庚知道他在思考的问题是什么,毕竟养了邵荣十多年,对邵荣的脾气还是很了解的,
他在苦恼思考的肯定是去留问题。
——然而邵荣,你却忘了,我并不会给你选择的机会。
——你必须留在我身边。这个问题的选择权在我。
***
邵荣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自己正睡在邵长庚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而邵长庚则靠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本字典一样厚的专业书。
邵荣一动,邵长庚便回过头来,低声问:"醒了?"
"……"邵荣没理他,翻过身去继续装睡,只是脊背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邵长庚笑了笑,把书放在旁边,凑到邵荣耳边低声问:"饿不饿?"
"……"邵荣把脸埋进枕头里,不理人。
邵长庚自顾自走到厨房,把早就做好的小菜和瘦肉粥放进微波炉里热好,再端回卧室里,放在床头,拍拍邵荣的肩,"乖,起来吃点东西。"
邵荣不说话,邵长庚就把他从被窝里捞出来,"难道你想让我喂你?"说着就要拿勺子来喂。
邵荣只好狠狠瞪他一眼,接过饭菜低下头默默吃了起来。
估计是真饿了,吃得倒挺认真。
邵长庚微笑着摸摸邵荣的脑袋,"这才乖。"
吃过晚饭之后,邵荣低着头说:"我还想再睡会儿,你……也早点睡吧。"
说罢便侧过身去紧紧闭上了眼睛。
邵长庚愣了一下,这话……听着似乎有点关心的意味?
心中泛起一丝喜悦,邵长庚也钻进被窝里,把邵荣轻轻抱进怀里。
邵荣的呼吸有些急促,微微挣扎,却被邵长庚抱得更紧。
"我没那么禽兽,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邵荣僵着不敢动。
邵长庚这才心满意足,收紧了手臂,把邵荣当成抱枕一样整个抱进怀里。
说实话他也很累,昨晚一夜没有合眼,今天一整天都在到处打电话,一边给林轩交代自己不在医院时的注意事项,还要顺便打听陈丹的案子,到了此刻实在是疲惫非常,抱着邵荣,特别安心的就睡着了。
感觉到身后的男人渐渐平稳的呼吸,邵荣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离谱。
良久之后。
"爸爸……"小声叫了他一句,他并没有回应。
邵荣想要起身,却发现他的手臂收得很紧,甚至在睡梦中也下意识地搂住自己。
心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邵荣转过身来,轻轻用手指挠了挠他的腋窝。
邵荣很清楚,这里是邵长庚的死穴。
小时候邵荣经常钻到他的被窝里一起睡,有一次无意中挠到他腋窝,邵长庚突然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让邵荣发现新大陆一样好奇地继续挠他,被邵长庚凭借体力上的优势迅速按到旁边乖乖躺下,警告地说:"别闹。"
邵荣很高兴地说:"爸爸怕痒!爸爸是不是怕痒?"
邵长庚说:"腋窝下有神经丛,那是人类最自然的反应。"
邵荣小时候信以为真,现在回想起来,自然知道他那么说是故意掩饰"怕痒"的事实。
被邵荣故意挠痒,邵长庚忍不住扬起唇角笑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邵荣小心翼翼从他怀抱中挣出来,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给他怀里塞了个枕头,这才转身迅速逃出了卧室。
到自己房间换上牛仔裤和衬衣,顺手拿了钱包转身出门。
当初搬家的时候,邵长庚为了安全起见,专门在外面加了一层防盗门,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邵荣走到门口的时候,打开钱包,这才发现,不仅钥匙被拿走,连钱也不剩一分。
这显然是邵长庚所为。
他这是想软禁自己?!
看着面前紧闭的防盗门,就像监狱里的铁栏一样坚硬冰冷,邵荣心底突然有些害怕,连指尖都开始轻轻发颤。
难道他想让自己变成一个被囚禁的玩具吗……
忍受着心底涌起的寒意,站在门前冷静了许久,邵荣看着紧闭的防盗门,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走到客厅拨通了楼下物业的电话,尽量平静地说:"喂,您好,我是1731的住户,抱歉这么晚打扰到你们,我家里漏水了,已经淹了客厅,麻烦你们上来看看好吗?谢谢……"
听到对方答应的声音,邵荣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个小区是酒店式管理,服务质量非常好,很多时候住户会在上班时间请钟点工来打扫房间,所以管理中心那里备有各个住户房门的钥匙。
果然,过了不久就有两个人过来,隔着防盗的铁栏看见邵荣,道:"先生,我们是物业中心来修水管的,请开一下门。"
邵荣尴尬地说:"抱歉,我突然找不到钥匙放哪了,能不能帮我开一下门?"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底嘲笑又遇到个迷糊虫。
帮忙打开了门,想进去修水管,邵荣却说:"水管我已经弄好了,刚才是不小心把闸门拧下来才一直漏水,我装回去就不漏了,麻烦你们了实在不好意思……"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在心底继续把迷糊虫嘲笑了几遍,这才僵着脸说,"没关系,先生以后自己小心。"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送走了他们,邵荣这才长长呼出口气,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卧室,知道邵长庚还没醒,赶忙心情忐忑地走出家门。
忍耐着身体的不适,邵荣几乎是狂奔一样跑到了地铁站。他身上没有钱,只能刷交通卡坐地铁,目前能投奔的也只有徐锦年。
坐地铁按印象中的方向在锦绣庄园站下来,出站之后就是锦绣庄园的门口,可是,这么大的小区,徐锦年家到底住哪一栋?
邵荣掏出手机给徐锦年打电话,电话还没打通,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邵荣回过头,蓦然对上一个陌生的男人深邃的目光。
"子航……"
耳边响起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情人之间最亲切的问候。
49、Chapter 48
面前的男人有一张非常俊美的脸,衣着品位透着难以掩饰的高贵气质,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的扬起,给人一种潇洒不羁的感觉,乌黑深沉的眼眸里,复杂的情绪令人难以捉摸。
见邵荣回头,他便笑了笑说:"我认错了。"
邵荣疑惑地问:"你认识我父亲?"
"你说苏子航?"
"嗯。"
"当然。"男人微笑着说,"不止是认识。我跟他,还是最亲密的朋友。"
"是吗……"邵荣顿了顿,"可是,他已经去世了。"
"我知道。"男人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的笑意,轻叹口气说,"或许是太怀念了,所以才会错认。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他的儿子……被邵长庚收养的邵荣,对吗?"
邵荣点点头,"是的。"
男人收回笑容,沉默地注视了邵荣良久,这才低声说:"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这样深不可测的陌生男子,让邵荣心底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危机感。虽然他说他是父亲的朋友,可邵荣也不至于笨到马上相信,被他注视的感觉并不愉快,邵荣想尽快离开他的视线。
"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邵荣转身要走,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去路。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街上做什么?"
邵荣借口说:"我来找我同学。"
"哦?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用了。"邵荣一脸戒备。
男人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对人有戒心是好事,不过,邵荣,你觉得我看上去很像人贩子吗?"
被当面戳穿心思,邵荣尴尬地红了脸,"……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吧,给你看看这个。"男人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邵荣。
——是父亲苏子航和这个男人的合照。
背景在一个别墅的花园前面,当时正是夏天,花园里百花齐放,五颜六色的花朵看上去生机勃勃。阳光很灿烂,两人都穿着露臂的背心,戴着同一款式不同颜色的遮阳帽,旁边还放着一对网球拍,显然是相约去打网球之前一时兴起拍的照片。
照片里,男人用手臂亲密地环着父亲的肩膀,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看上去十分要好。
好哥们之间搭着肩膀拍照本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邵荣看着这张照片,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或许是眼神吧……
父亲似乎很窘迫的眼神,加上身旁的男人嚣张的搂住他的动作……
他的手并不是好哥们一样轻轻搭在肩上,而是紧贴着苏子航赤-裸的手臂,手指用力内收,温柔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
那时候他们还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整张照片都洋溢着属于年轻人的热情和活力。
可是,看着照片里穿着简单的背心和休闲裤,带着灿烂笑容的苏子航,邵荣却不由得联想到他墓碑上一身警服面无表情的冰冷遗像。
这样鲜明的反差,竟让邵荣有种胸口发紧的感觉。
甚至为那个人的英年早逝而难过起来。
"现在相信了吗?"男人低声说,"我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会伤害你。"
"嗯,我相信你。"邵荣抬起头来,把照片还给了他。
男人把照片小心地存放进了钱夹里,柔声问道:"你的养父,对你还好吗?"
"……"邵荣想起昨夜的事,不仅是身上,连心底都开始抽疼。
"怎么?他欺负你了?"
"没,他对我挺……挺好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出口维护。
男人显然不相信,怀疑地问:"那你一个人半夜跑出来做什么?"
邵荣有些心慌,垂下头说:"我只是来找我同学……"
"找同学需要这个时间来找吗?"男人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
"看你精神很不好,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没事。"
"没关系,如果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做你的后盾。"
邵荣说:"真的没事。"
固执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容对方探究的排斥。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子航和安菲都不在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尽管跟我说,你的父母都是我最亲密的人,所以,你不需要跟我客气。"
"嗯……"邵荣点点头。
男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妈妈去世的时候,不是给你留下了一笔遗产吗?如果你想拿那笔钱做生意,我可以尽我所能帮助你。"
"遗产?"邵荣突然抬起头,惊讶地问,"什么遗产?"
"你的养父没跟你说过?"
"……"
看着邵荣震惊的表情,男人笑了笑,柔声安慰道:"或许是他暂时替你保管着,合适的时候会拿给你,不用担心。我想,你养父那么有钱,对那笔遗产不会有兴趣。"
邵荣没说话,只是垂下头轻轻握紧了双拳。
"这样吧,我给你留个电话,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随时找我。"男人给邵荣递来一张名片,上面记了一串号码,以及一个Alan的英文名。
"谢谢。"邵荣收下卡片,塞进了口袋里。
"那么,有缘再见。"
男人冲邵荣露出个微笑,转身潇洒地离去。
街道旁边停着一辆黑色的私家车,男人并没有坐进驾驶座,而是坐进了副驾,显然车内还有人在等他。
在他上车之后,那辆黑色的车子便发动了引擎,很快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邵荣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握紧手心里的电话号码,脑海中一片茫然。
——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或许真的是父母的好朋友。
可自己该信任他吗?
邵荣在意的并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所说的关于遗产的问题。
邵长庚从没提过什么遗产。
昨天还为了出国留学没有学费想方设法跟他交涉,却没想到,妈妈去世的时候已经留下了足够自己上学的费用,而且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自己在为钱而苦恼的时候,邵长庚一定觉得好笑吧?
他不跟自己提这笔钱的原因很明显,他想让没有经济来源的自己只能依靠他,这样就更方便他把自己绑在身边完全控制。
邵荣并不介意那笔遗产的继承权,只是……
邵长庚刻意的隐瞒,令他难过。
曾经那么信任的人,到底隐瞒了自己多少事情呢?
他是不是认为,很笨很蠢的邵荣,永远都不会知道一切,永远都应该被他所掌控?
转身往小区走的时候,身体像是散架了一样,每走一步,后面都疼得锥心刺骨。
可身上再疼,也比不过心底的难堪和疲惫。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跟邵长庚之间会变得如此陌生和疏离。
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不顾对方想法的单方面强迫和占有……这一切都让邵荣觉得,自己,只不过是邵长庚养大的,一个没有人权的宠物。
***
车内,男子深邃的目光一直望着后视镜里的邵荣。
穿着衬衣的少年默默转身往小区走去,背影看上去格外单薄,垂着头的落魄样子,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可怜的流浪猫。
居然会让人产生……心疼的想要保护他的欲-望。
或许是跟那个人太像了吧?
那样相似的一张脸,露出难过的表情时,哪怕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会让人难以忽略。
只不过,爱屋及乌这种幼稚的情绪,是不该产生在自己身上的。
男人微微扬了扬唇角,"开车吧。"
旁边的司机发动了车子,面无表情地说:"你刚才突然下车,我还以为你要绑架他。"
"绑架那种低级的手段,可不是我的风格,"男人回过头来,笑着说,"看着猎物主动走进设定的圈套,比自己扑过去捕猎更有意思……不是吗?"
对方沉默不语。
男人靠在椅背上,语气悠闲地说:"他会主动来找我的,我不急。"
身旁的人冷冷说道,"挑拨他们父子的感情,你的手段也够卑鄙。"
男子依旧笑着,"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顿了顿,"不过……邵长庚又能好到哪里去?至少,我不会像他那样,强-暴那个孩子。"
"你是说,邵长庚他……"
"没错。"男人点点头,带着笑意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邵荣显然是匆忙逃出来的,脖子上的吻-痕都不知道遮一遮。这孩子,连苏子航一半的智慧都没有……我真觉得可惜。"
***
邵荣终于按徐锦年短信里的地址找到了东区的十一栋楼,乘电梯上楼,按了按门铃,徐锦年很快就来开门,看见邵荣狼狈的样子之后一脸震惊地问:"邵荣,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大半夜往我家跑?"
邵荣勉强笑了一下,"我想在你这里借宿几天,可以吗?"
"借宿当然没问题,我家有客房。但是你……"徐锦年还想问,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邵荣?你怎么来这儿了!?"
是邵欣瑜。
邵荣看见她,后背不由僵了一下,脸色难看地说:"姑姑……"
邵欣瑜笑着走了过来,"啊,我忘了你跟锦年是好朋友,今天锦年过生日,本来只想自家人热闹一下,没想到你这么有心,亲自跑了过来。不过你也是,这么晚跑出来,你爸爸知道吗?"
"……"尴尬的处境让邵荣脸色苍白,低着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好徐然走了过来:"欣瑜,别把人堵在门口,有话进来再说。"
"啊,我错了。"邵欣瑜抱歉地笑笑,"小荣快进来,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见邵荣一脸尴尬的样子,徐锦年忙替他解围:"三婶,是我叫邵荣来的,我先带他去我房间了啊。"
说着就把邵荣拖到自己的卧室,反手关上门。
"抱歉,我不知道你今天过生日,出来匆忙也没有带礼物……"邵荣尴尬地垂下头。
徐锦年笑着说,"别跟我说客套话,咱俩谁跟谁啊,礼物那种虚的东西要来干嘛?你昨天生日,我不也没送礼物吗?"
听他这么一说,邵荣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只是,徐锦年的目光却停留在了邵荣的脖子上,凝固似的,不再移开。
"邵荣。"徐锦年突然严肃地说,"跟我说说你半夜跑来我家到底什么缘故?还有,你脖子上这些是什么?!"
脑海中突然窜过邵长庚把自己的双头绑在床头亲吻脖颈的画面,又啃又咬的激烈程度,肯定留下了不少吻-痕……
邵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沉默了片刻,才语气僵硬地说:"是,是我不小心擦伤的。"
"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吗?"徐锦年突然伸手扯开了他衬衣的两颗纽扣,看着他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不由倒抽口气……
邵荣一直没有女朋友,再说,女人也不可能霸道的在他身上留下这么多的吻-痕。这样的力度,显然是男人所为。
徐锦年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是谁弄的?"
邵荣脸色苍白地把衣服扣了回去,"不关你的事。"
"我靠!"徐锦年愤怒地按住邵荣的肩膀,"你半夜三更跑来我家寄宿,脸色难看全身吻痕还说不关我的事?是谁欺负的你?你跟我说,我他妈剁了他!"
"……别问了。"邵荣低着头,紧紧攥住了手指。
"怎难道你就这样吃哑巴亏不成?"徐锦年拉住邵荣的手腕,"走,跟我去警察局报案!妈的,不让那个混蛋蹲几年监狱,我他妈就咽不下这口气!"
邵荣用力甩开他的手,"够了!"
"什么叫够了?!啊?你被人欺负,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管?!"
邵荣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锦年,如果你真的当我是朋友,这件事,不要再提一个字了好吗?"
"邵荣……"
"算我求你。"
"……"
看着邵荣脸色苍白握紧手指轻轻发抖的模样,对上邵荣因为睡眠不足而充满血丝的眼睛……徐锦年突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胸口像是压了块沉重的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同情,心疼,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脏似乎要爆裂了。
可是,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听他固执地说不要再提,徐锦年也只好不甘心地握紧拳头,深呼吸几口气,把激烈的情绪强压了回去。
沉默持续了良久,徐锦年这才伸出手臂,把邵荣轻轻拥进怀里。
"邵荣……"像是想给对方最多的温暖和力量似的,紧紧抱住了他,"没关系……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不管昨天发生过什么,都当它是一场噩梦吧……"
"忘了吧,邵荣。"
"嗯……"邵荣抱紧了他,把脸埋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
徐锦年当然看得出,邵荣是被男人给强X了。
身为一个男的,他当然也更清楚,被同性强X的痛苦不止是身体上的痛楚,更重要的是心理上所受到的侮辱和折磨。
换成是他,他一定会疯掉,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拿刀子把对方剁成肉泥才能解恨……
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邵荣。
这种事情,甚至没办法去安慰,因为邵荣的痛苦,别人根本没办法体会。
徐锦年只能心疼地把在怀里轻轻颤抖的邵荣抱得更紧一些……再紧一些。
邵荣却只是沉默着,一动不动地任凭徐锦年抱着,闭着眼睛,干涩的眼眶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这个时候,幸亏还有徐锦年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如果不是这点力量的支撑,他想,他或许已经站不住了。
50、Chapter 49
拥抱还不到一分钟,门外突然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二哥?你怎么过来了?"邵欣瑜惊讶地问道。
"邵荣在这儿吧?"邵长庚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邵荣却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僵硬了下来。
脸色煞白,连指尖也不由得轻轻发颤。
——不管到哪里,都逃不开他的掌控吗?
好不容易从家里离开,他却这么快就追了过来……
邵长庚推开门,看见的便是邵荣被徐锦年紧紧抱在怀里的画面。
一人满脸的心疼之色,另一人把头深深埋在对方胸前,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看上去非常刺眼。
邵长庚沉默片刻,低声道:"邵荣。"
邵荣把头垂得更低了,苍白的指尖不由得轻轻发颤。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徐锦年疑惑地回过头,对上邵长庚深沉的目光,愣了一下,这才放开怀抱,轻声说:"邵荣,你爸爸来了。"
——徐锦年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刚刚想要拿刀剁死的罪魁祸首。
可这样难堪的事实,邵荣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失去了徐锦年的支撑,邵荣只好强作镇定地抬起头来,看着邵长庚说:"你来做什么?"
邵长庚沉默了一下,柔声说:"小荣,跟我回去。"
邵荣心底不由得好笑。
回去?回去以后被你按到床上再来一次强-暴吗?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好意思摆出父亲的架子来叫我回去……
紧紧攥住手指,邵荣别开头去,冷静地说:"我想在锦年家先住几天。"
邵长庚走到邵荣的面前,低声说:"别闹了,你在外面不安全……"
"在家就安全吗?"邵荣抬头看着他。
邵长庚沉默。
徐锦年在两人之间站着,看看邵荣,又看看邵长庚,挠挠头说:"咳,邵荣,你跟你爸爸好好聊,别吵架嘛。"
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有些诡异,可他们毕竟是父子,自己就算是邵荣最好的朋友,在父子这层关系面前也不过是个外人……
徐锦年担心地看了邵荣一眼,说:"邵荣,呃,我先出去了,你们好好谈谈吧。"说着便拍拍邵荣的肩膀,转身离去。
邵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叫住他。
看着徐锦年离开的背影,看着他甚至体贴地替两人关上了房门,邵荣突然觉得可笑。
连眼眶都开始酸涩起来。
自己受到那么大的侮辱和伤害,可是……身边的人还是会各个都向着邵长庚。
因为他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爸爸。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好爸爸,昨天晚上把自己绑在床上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他是不是就确定了自己没有脸说出昨晚的真相,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继续以父亲的身份跑来徐家,正大光明的带回逃跑的儿子?
可悲的是,他的想法并没有错,他对他养大的孩子真的了如指掌。
自己就算死也不会说出昨晚的事实的……
不想说,更没脸说。
只能默默把那份耻辱和委屈,全都咬牙吞进肚子里。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邵荣抬起头,轻声问道,"如果我不回去,你是不是要以'儿子在闹别扭'为理由,把我绑回去?"邵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昨晚被他用领带绑在床头,留下的勒痕依然触目惊心。
看着邵荣苍白的脸色,邵长庚心里像是被针刺一样难受。
他知道,昨晚一定是伤到了邵荣,不管身体上还是心理上,这种伤害都无法痊愈,也无法弥补。
可是……他没有办法做到放手。
放开邵荣,对邵长庚来说,意味着放弃自己的另一半生命。
那是骨和肉生生分离一样的痛苦。
他不想承受那样的痛苦,只能以这种拙劣的方式把他留在身边,即使变成他所憎恨的人……也比关系疏远的父亲要好。
见邵长庚不回答,邵荣便转移话题,小声说道:"我问你一件事,你能告诉我真话吗?"
邵长庚顿了顿,"什么事?"
"我妈妈是不是曾经给我留下过一笔遗产?"
邵长庚脸色一沉,"你听谁说的?"
邵荣想了想,"舅舅告诉我的。"
"安洛?"邵长庚微微皱眉,"他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
邵荣接着问:"是真的吗?"
邵长庚按捺住心底的怀疑,沉默片刻,这才点了点头,"是,安菲去世时的确留下了一笔遗产,让抚养你的人来处理,我本来打算等你长大以后再交给你。"
"现在呢?"邵荣抬起头,直直看向他的眼睛,"现在你还打算交给我吗?"
"……"邵长庚没有答复。
"我想,你对那笔钱并没有兴趣,而我也有权利继承妈妈留下的遗物。"
"我只要三分之一就够了。一旦我拿到那笔钱,我会立即到英国去留学。四年之后我会回到你的身边,你依然是我最敬爱的爸爸。"
"如果我说,这是挽回我们父子之间和睦关系的最后一个办法……"邵荣忍耐着眼眶的酸涩,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会答应我吗?爸爸?"
邵长庚沉默了一会儿,"邵荣,我并不想挽回那种父子关系,我要的是什么,你知道答案。"
邵荣的唇角扬起个苦涩的笑容,"所以,我跟你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邵荣别过头去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
小的时候,自己很喜欢坐在爸爸的怀里看着窗外漂亮的夜空,有时候还会拿起望远镜,在他的指导下辨认各种星座的方位。
那是一段单纯又快乐的日子。
如今,城市的天空并没有变,熟悉的夜空中依然有着最明亮的繁星,偶尔有飞机划过天幕,留下一串闪烁的红色光芒。
夜色依旧如此迷人,人却已不复当年。
他跟邵长庚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了。
邵荣看着窗外,一字一句,认真而坚决地说:"昨天之前,我只当你是最好的父亲。今天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想再看见你……邵先生。"
他居然叫他邵先生。
一字一句,像是最锋利的刀子,剖开胸膛,狠狠插入心底。
邵长庚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去呼吸。
不想再看见我?
可我却时时刻刻担心着你,在半夜醒来发现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快要急疯了,立即搜索手机导航上你所在的位置,开着车一路狂飙半夜三更跑来徐家,听见的就是这样的结论?
如果以后的每个深夜,醒来时你都不在身边,我又该如何熬过?
原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直到此刻,邵长庚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自信了。
他习惯了以一个领导者的身份控制一切,却忘记了,人的感情是根本无法控制的。
邵荣对他,只有单纯的父子情,只是单纯的亲情。
他从不曾爱过他。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也直到此刻,邵长庚才终于意识到,昨晚那样激烈的方式,并不是转变关系的良药,而是把这段关系彻底终结的利刃。
那把利刃把两人之间最后的一点羁绊生生的切断、撕裂、粉碎。
同时也把邵荣彻底地推离了自己的身边。
邵长庚计算好了一切,唯一没有算到的是……邵荣对他并没有爱情。
一丁点儿都没有。
"小荣,我不会再强迫你了……"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透着干涩的沙哑,邵长庚走到邵荣的面前,握住他的手,低声说,"跟我回家好吗?我们可以重新……"
"不必了。"邵荣轻轻甩开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顺便把脖子上的项链解下来,放在他的手心里,"如果你想开始的是情人关系的话,那不可能。"
"小荣……"
"我想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在我心里,你只是我的父亲。"
"所以,在你决定用领带绑住我的那一刻开始……"
"我们之间,就该结束了。"
邵长庚没有再说话。
他突然间觉得非常疲惫。
十二年了。
从六岁那年把邵荣接回自己的身边开始,转眼已经过了十二个年头。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关爱和牵绊……
原来,沦陷的唯有自己一人。
对他来说,自己只不过是他的养父。
可以为了朋友、为了梦想,轻易离开的养父。
邵长庚沉默地看着手心里莹润的玉佩。
刚刚摘下来的玉,还带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和微热的体温。
上面刻着的那个"邵"字,此刻看上去却尤为可笑。
邵家的人自小戴在身上的玉有着非常特殊而珍贵的意义,从不会轻易送给别人,而一旦送出,便是做好了相伴到老的准备。
父亲把玉送给了母亲,大哥把玉送给了大嫂,邵欣瑜把玉送给了徐然,他们都找到了生命中的唯一,拥有了最幸福而长久的爱情。
自己慎重地把这块玉当成定情信物送给小荣,还以为孤独了多年的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爱人,还以为按照邵家的定律,自己跟小荣之间也可以迈过一切障碍,得到最恒久的幸福。
可是,没想到……
这块玉在他的身上,戴了还不到一天,就被他亲自摘下来退还。
原来,付出的爱情也是可以退还的?
自己的感情,就这样被他全盘否定。
如同当面抽了一个耳光一般,可笑又可悲。
良久之后,邵长庚才默默的转身离去,一句话都没再留下。
高大的背影,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心底。邵长庚走到门前,略微停顿了三秒,回头深深地看了邵荣一眼,然后打开门,走出去,再轻轻关上。
***
邵荣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直到门被关上,直到屋内慢慢恢复了寂静……
一滴眼泪不知不觉滴落在了手背上,冰凉的温度,让邵荣从恍惚中瞬间回过神来。
看着手背上的液体,邵荣突然觉得好笑。
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居然还会为他流泪。
毕竟是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从此以后再不相见,形同陌路……
就如同把心里的一部分硬生生扯出来了一样的难受。
胸口阵阵尖锐的痛楚,或许只是对那个人最后的一丝留恋和不舍。
可是,经过了昨夜,已经没有办法再坦然跟他相处了。
没有办法接受他霸道的控制,更没有办法面对他的目光。
所以,结束吧。
或许很久之后,他还会记得那个人曾经的好。
记得他把自己抱在膝盖上,耐心的给课本包书皮;记得他带着自己去游乐场,牵着手一起坐过山车;记得他细心的照顾和体贴的问候;记得他多年来始终如一的温柔。
记得他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没有邵长庚,不会有今天的邵荣。
只是,以后的邵荣,再也不需要依赖邵长庚了。
以后的邵荣,会自己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做出这样的抉择,忍受着心底被挖去一半的空落,听着徐锦年的敲门声,邵荣深深吸了口气,强撑着挤出个微笑来。
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他一定会发现,他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51、Chapter 50
那天晚上,邵长庚一个人开车回到了住处,空荡荡的家里并没有开灯,他一步一步走进房间,像是走入了一个永无尽头的黑暗的深渊。
这么多年,每次回家的时候他的心情都会变好,因为他知道,家里有个温暖的人在等着他,会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然而那个人,终究不属于他。
更不会等他一生。
无法想象,他们之间的相处转眼已过了十二个年头。
这么多年一直活在矛盾之中,每次看他一脸单纯的叫爸爸,邵长庚的心里其实并不好过。
如今,这段关系被强制性地画上了句号,虽然不太圆满,却也是一种结局。
邵长庚走到邵荣的卧室门口,伸手开了灯。
熟悉的单人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旁边的书桌上分类摆放着各种参考资料和一个咖啡色的笔袋。蓝色的台灯是邵荣上高中那年买来的,可以自由调节光线不伤眼睛。衣柜里的衣服,每一件都是自己亲自挑选的,穿在邵荣的身上格外合身。
这个属于邵荣的屋子……以后再也用不到了。
屋里所有的摆设,每一件都可以牵连出一段美好的回忆,如今看在眼里,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邵长庚沉默着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屋内,然后转身,轻轻关上了这扇门。
让熟悉的一切在眼前渐渐消失,仿佛用力地从脑海中擦掉了一部分最珍贵的记忆。
***
次日早晨,邵荣顶着黑眼圈从楼上的客房下来,一下楼就看见邵欣瑜在忙活着准备早餐。
徐锦年的父母在外地做生意,徐然夫妻留在家里跟老爷子一起住,徐然性格温和,邵欣瑜热情开朗,再加上徐锦年在旁边乐乐呵呵讲笑话,邵荣跟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饭倒也不觉得尴尬。
早餐过后,邵荣想回房,却被邵欣瑜叫住:"小荣。"
邵荣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邵欣瑜犹豫了一下,才说:"你跟我到书房,我们好好聊聊。"
邵荣虽然不情愿,可当着徐家人的面也不好直接拒绝,只能低着头跟着她走到了书房。
邵欣瑜关上门,让邵荣在沙发上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跑来徐家,是不是跟你爸爸吵架了?"
邵荣无法说出真正的理由,只好僵硬地点点头。
邵欣瑜看着他,良久后才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因为血缘关系的事?"
邵荣惊讶地抬头道:"你早就知道?"
邵欣瑜微微笑了笑,"你爸爸以为我们不知情,其实除了邵辰之外,家人里都知道你不是他亲生的。"
"……"
"当年你出生之后,爸妈去英国看你,细心的妈妈发现你的血型记录似乎被修改过,她特意要求医院瞒着二哥重新做了一次血型鉴定。鉴定结果你是O型血,二哥是AB型血,你学过生物,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邵荣沉默下来。
根据遗传规律,AB型的血型基因是A+B的双显性,O型血却是i+i的双隐性,不管妈妈是什么血型,只要爸爸遗传给自己一个A或者B的基因,自己都不可能变成i+i的双隐O型。
这么明显的漏洞,一看就不是亲生父子,别说他们是专业的医生,就连自己……也经常在高中生物考试中遇到这种基因分析的选择题。
也真难为他们,知情却假装不知,瞒了这么多年。
邵荣心情复杂地问道:"既然你们都知道真相,当初为什么同意他把我带回邵家?"
邵欣瑜沉默了一下,"因为我们都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邵荣怔了怔,突然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好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苍白的手指。
"他从小就是那种不需要别人操心的人,说好听点是独立自主,说难听点就是太冷血,安菲去世之后,他一直忙着工作,几乎从不关心任何人,所以,我们看见他带你回家的时候,其实都很高兴。"
"……"
"就算你不是他亲生的,可他对你的感情却是真的。他难得那么喜欢你,他想收养你,我们自然不会阻止了。"邵欣瑜顿了顿,"而且,有了你之后,他的确变得温柔很多,以前我都不敢跟他说话的。"邵欣瑜站起来,轻轻拍拍邵荣的肩膀,柔声说,"小荣,你爸爸真的对你很好。"
"……"
"父子之间有什么矛盾,解释清楚不就好了?不要闹得这么僵。听我的话,回去跟他好好聊聊,你不知道,这个世上唯一能伤他的人就是你。"
"……"
邵荣脸色难堪地沉默着。
邵欣瑜说的道理他都明白,邵长庚对他是很好,十多年相处的感情不可能是装的。
可是,他对自己的爱,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种单纯的父子之爱……
他的爱里包涵了邵荣根本承受不起的重量,一想到被他压在床上做那种事,邵荣就反射性地想逃,逃到再也不用面对他的地方。
邵荣很想问邵欣瑜:如果你知道他前天晚上对我做了什么,你还会为他说话吗?你的二哥把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强-暴了,这样的事实,换做是你你能坦然接受吗?
作为不知情的旁观者,你们当然可以一副"邵荣不懂事"的姿态来劝我跟他和好,可是,有没有人想过我的感受?
被曾经最尊敬喜爱的父亲强-暴的痛苦,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抹平的吗?
然而,所谓的真相,却是邵荣心底永远无法揭开的伤疤,哪怕那个伤疤溃烂流血,他也只能默默把所有的难过都压在心里,甚至沉默着接受来自亲朋好友的各种斥责。
他们居然责备他……这太可笑了。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到底承受了什么。
***
下午的时候,邵荣突然接到邵长庚的电话,看着来电显示上熟悉的"爸爸"两个字和自己专门设置的头像,邵荣的手指僵硬地放在接听键上,却始终按不下去。
对方却很有耐心,他不接就一直拨个不停。
直到门外响起徐锦年的声音,"小荣你睡着了吗?手机一直在响。"
邵荣赶忙按了接听键,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喂……找我有事吗?"
耳边传来的声音低沉冷淡:"你现在到律师事务所一趟,一些手续需要你签字。"
邵荣怔了一下,"什……什么手续?"
"你不是想要你妈妈留下的遗产吗?"
听着他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邵荣的心里突然觉得难受。
在他的心里,自己是那种辛苦养大后还厚着脸皮要遗产的白眼狼吗?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说要那笔遗产,只是为挽回两人关系找到的一个借口罢了。
然而邵长庚的作风却根本不给人回旋的余地,他明确表示不愿意恢复那种纯父子的关系,他想要的只是情人。这道选择题只有两个选项,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邵荣无法说服自己接受父子到情人的转变,所以只能选择离开。
——如果你给我第三条路,我一定会欣然接受。可是,你逼我二选一。霏1凡2論22壇
矛盾的心情,像是在脑海中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割据战,让邵荣疲惫不堪,昨晚一夜都没有合眼。
"怎么了?"邵长庚低声问,"没时间的话可以改天。"
"不,我有时间。"邵荣轻声说,"我现在就过来。"
从房间出来,邵欣瑜早就换好衣服等在门口,看见邵荣,笑着招招手说:"小荣过来,你爸爸说要你去律师事务所一趟,我正好上班,开车送你去。"
"不用了,那地方我找得到……
"跟姑姑还客气什么呀。再说,二哥吩咐我送你,我不送的话他骂我怎么办……"邵欣瑜吐吐舌头,她虽已嫁人了,性格却依旧像以前那样活泼。
邵荣无奈一笑,说:"好吧。"
邵欣瑜的车子很快就开到了律师事务所,邵荣一下车就看见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门口等人。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浅灰色衬衣,干净整洁得没有一丝折痕,如同刚从洗衣店里拿出来一般。笔挺的西裤包裹着一双修长的腿,模特一样完美的身材,再配上英俊的容貌,总会瞬间吸引一群路人的视线。
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深邃目光,邵荣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低着头往前走。
走到他面前半米处停下,邵长庚这才开口道:"进去吧,律师在等。"说罢便转身进了事务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邵荣只好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坐着电梯到了十楼,邵长庚敲开一间办公室的门,邵荣看见办公桌前坐着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见到邵长庚,笑着站起来说:"邵先生到了,快请坐。"
邵长庚带着邵荣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直言道:"张律师,安菲当年的遗物,我想全部转交给她的儿子,今天带他来办一下手续。"
"……"邵荣愣了愣,"她的儿子"四个字听起来格外陌生,好像邵荣这个人跟他邵长庚已经没有了任何关联。
邵荣轻轻握紧手指,硬着头皮说:"法律方面我不太懂,手续要怎么办理?"
张律师笑了笑说:"安小姐的遗嘱当年就是我处理的,当时你才六岁,没有办法继承遗产,按照你妈妈的遗嘱,所有遗物都暂时由你的监护人保管。如今你长大了,邵先生想把遗物全部交给你,你签字接受就可以了。"
张律师把拟好的法律文件和一只签字笔递到邵荣的面前,"这是我跟邵先生核对过后拟好的文件,你妈妈留下的存款、房产和保险箱都在这里,你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就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
邵荣低头看了眼遗嘱中列出的遗产,一百万的定期存款,到期的日子正好是自己十八岁的生日那天,显然是邵长庚特意选好的。这笔钱在银行放了十二年,利息都有不少。
除了现金之外,还有一栋价值过百万的房产,是一栋别墅,地点在本市的西郊,应该就是小时候跟妈妈一起住过的那栋两层的小别墅了。
此外还有一个保险箱,加了密码,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妈妈的私人物品,或者是留给自己的信件之类。
突然从身无分文上学都要找人借钱的孤儿变成了财产过百万的人,如此巨大的差距,邵荣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存折上那么多0的后面跟着一串零散的数字,显然是银行定期存款整整十二年的利息。
——他突然意识到邵长庚把这笔钱交给他的真正意义。
十二年的利息,一次还清,我们之间,从此再无关联。
是这个意思吗?
邵荣怔怔地看着遗嘱上那一笔可笑的数字,握着笔的指尖突然开始轻轻发颤。
邵荣两个字,写了那么多遍早已熟悉无比,此时却根本无法下笔。
只要签下这个名字,他马上就能拥有一笔巨额财产,不仅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读书,甚至连后半生都不用发愁,妈妈去世之前的确给他留了一条最坚实的后路。
可是,签下名字的同时,也就意味着……
他会彻底的失去邵长庚。
彻底的失去。
邵荣脸色苍白,扭过头来看着邵长庚,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其实……"
我其实并不想要这笔钱。
我其实只想给这段关系找一个退路。
我其实很想跟你在一起……
只要不是情侣关系,什么都可以,像以前一样一直听你的话也没关系,甚至不出国读书也没关系……
不要这样完全一刀两断!
邵荣的心里乱成一团,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连思绪都理不清了,甚至忘了自己昨天刚刚说过"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忘了这本来就是自己提出的建议。
此时,邵荣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只剩下"他要跟我断绝关系""他不要我了"这样的意识,这个认知让他心如刀割。
嘴上说着不想见他,可到了真正做出选择的这一刻才明白,跟他分开居然会这么难受,难受得就像是心脏被人拧住了一样,胸口被紧紧压迫着,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如此沉重。
邵荣沉默良久后,才小声说:"我只要妈妈的遗物和房产,这笔钱我不要了。"邵荣把存折轻轻推到邵长庚面前。
就像小时候在机场送行时拼命扯着他的衣角说,爸爸,我不要玩具了,你别走好不好,我不要了。
明知道这已经是定下来的结局,却还是笨拙的,想做出最后的挽留……
邵长庚看着他眼眶发红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把存折推了回来,淡淡说道:"签吧,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我……"
"昨天不是嚷嚷着要我给你遗产吗?我现在给你了,能给的全都给你。"
"我……"
"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次提出来。"邵长庚打断了他,"如果你想彻底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今天正好趁张律师在场,我们走一下法律程序,顺便把你的名字从邵家的户籍里除掉。"
"……"
"你以后也可以不用姓邵。跟你爸爸姓苏,或者跟你妈妈姓安,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邵荣脸色苍白地握紧拳头,连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都没有发觉,眼眶里涌起的水汽,让眼前的人熟悉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是真的要断绝关系了吗?
——甚至连继续姓邵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邵长庚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就如同他在手术台一般,看见肿瘤组织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切除。
如今的邵荣,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必须整个切掉的坏死组织吗……
只是一部分,完全不用再留恋的坏死组织而已……
"好……我,我这就签。"
邵荣低下头,用力握紧笔杆,在纸上潦草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手指在打颤的缘故,右下角的"邵荣"两个字写得格外难看,不知哪里落下的液体弄湿了页面,黑色的墨水沿着字迹慢慢的晕染开来。
邵荣深吸口气,强忍着眼中的酸涩,站起来把文件递给了张律师。
张律师笑了一下,说:"这些遗物你自己要好好保管,还有房子的钥匙。"
邵荣点点头,从张律师手里接过存折,房产证,钥匙,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保险箱。
这是早已去世的妈妈留给他的全部。
也是他从今以后所能拥有的全部……
邵荣怀里抱着妈妈留下的遗物,转身出门的时候再次经过邵长庚的身边。停下脚步,想跟他说几句话,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还有话说?"邵长庚冷冷问道。
邵荣只好在他冷淡的目光注视下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可能会……出国去读书,或许,很久才回来。以后……你自己保重。"
邵长庚点点头,算是回答。
"那……我走了。"
"嗯。"
邵荣咬了咬嘴唇,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低着头,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在众人好奇的视线中走出了大门。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邵荣却毫无知觉地走入雨中,脸上不断的有液体滑下来,也不知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是不是从今天开始都不能再叫邵荣了?
那么他该叫什么?
跟着从没见过面的苏子航姓苏?或者跟六岁时就去世的妈妈姓安?
无论是哪个名字,听起来都陌生得可笑。
邵荣这个名字叫了十八年,跟邵长庚在一起生活了也有十二年……
很多事情,很多感情,不是一份文件就能彻底抹掉的。
邵荣就是邵荣,哪怕你要跟他彻底断绝关系,他也不可能再改别的姓了。
邵与荣,永远相生,永远相连。
52、Chapter 51
邵荣抱着大大的保险箱,面无表情地走在雨里,衬衣被雨淋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腰线。少年低着头走路的模样,不知为何,在此刻看上去格外的落寞。
他终于彻底从邵长庚的禁锢中解脱了,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
就好像一棵被主人禁锢在温室里的植物,整天看着玻璃窗外隔绝的世界,它总是期待着有一天能够真正的呼吸新鲜空气,总是向往着有一天能够真正的沐浴阳光,可是,当主人终于决定把所有的玻璃窗全部砸碎还它自由的时候,它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窗外的世界其实还是以前所看到的样子,反而有一阵更甚一阵的冷空气放肆地涌进来,透过皮肤钻进血脉,冰凉刺骨。
它突然怀念起被那个人守护时的温暖。
可惜,砸破的玻璃窗再也无法复原。
邵荣在街边停留了片刻,轻轻吸了吸鼻子,雨水流在唇边的味道有些难以言喻的苦涩。
一只手里抱着保险箱,另一只手伸出来打手势招出租车,可惜雨中车辆本就稀少,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却是满人的。
这个地方离公交车站比较远,而且他抱着这么多东西赶公车也不方便,打车是最好的选择。
邵荣没有灰心,继续耐心地站在原地等。
他想,那棵植物,最终会习惯风吹雨淋的生活,慢慢变得挺拔和坚韧。
从今天开始,他会学着习惯。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辆空车,邵荣赶忙跑过去上了车子,司机看见他全身湿淋淋的,忍不住笑着问:"小伙子没打伞啊?也不在超市躲躲,淋成这样很容易感冒的。"说着还体贴地调了一下车内的暖气。
坐到温暖的车里,邵荣舒服地缩缩脖子,回头笑着说:"谢谢。"
司机见这孩子礼貌懂事,对他也颇有好感,笑眯眯地问:"你去哪啊?我要开车了。"
"去锦绣……"邵荣突然停顿了一下,改口说,"去西郊吧。"
司机没再多问,发动车子冲入了雨中。
邵荣还记得小时候跟妈妈一起住过的那套小别墅,坐落在本市西郊的山腰上,那里离市区比较远,环境很安静。邵荣总不能一直住在徐锦年家麻烦别人,那个别墅是他目前最好的去处,况且,他也想去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
邵荣坐在车里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司机便好心地放了张CD来听。
一阵前奏过后,车内缓缓响起女歌手低低的吟唱——
还记得吗,窗外那被月光染亮的海洋,
你还记得吗,是爱让彼此把夜点亮,
为何后来我们,用沉默取代依赖,
曾经朗朗星空,渐渐阴霾。
心碎离开,转身回到最初荒凉里等待,
为了寂寞,是否找个人填心中空白,
我们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后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压抑的旋律和悲伤的歌词,让邵荣的心底猛然一颤。
这首歌他以前没有听过,此刻听在耳里,却像是专门唱给他的一样。
我们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今后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他跟邵长庚相依为命十二年,如今真的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再无关联。
邵荣忍耐着心中的酸涩,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窗外阴雨绵绵,被雨水淋湿的车窗让眼前的世界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仿佛是一场遥远的梦境。
一辆银色的私家车突然跟邵荣乘坐的出租车擦肩而过,只一瞬间,邵荣就认出了那辆车子。
——是邵长庚的车。
那辆银色的捷豹,曾经无数次接他回家、送他上学,那个副驾驶座的位置,曾经是他的专属座位,他甚至连那辆车的车牌号都能够清清楚楚的背下来。
然而此刻,却是如此陌生的擦肩而过。
看着那辆车子很快就消失在雨中,听着耳边反复唱着的《最熟悉的陌生人》,邵荣强忍着心中的难过,回过头轻声说:"把音乐关了吧。"
司机疑惑地看他一眼,伸手按掉音乐。
之后,车内便是令人窒息的长久的沉默。
***
到了别墅附近,邵荣从车里下来,回头给司机拿了钱,一路小跑到别墅门前,找出钥匙打开门。
开门之后却不由得僵在原地——
这栋小别墅早已不复记忆中温馨的模样,原本洁白柔软的地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随着他开门的动作,有老鼠迅速从面前窜过去,墙角甚至还有大片大片的蜘蛛网。
十二年没人住的地方,又在偏远的郊区树林里,这里显然已经成了各种动物的栖息地,耳边不时传来老鼠啃咬东西的声音。
多年没人打扫的缘故,这个屋里没有丝毫的人气,反而冷冷冰冰,如同恐怖片的拍摄现场。
邵荣轻轻皱了皱眉,走进屋内,把保险箱放在桌上,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接着又去洗手间拿来早已分不清颜色的地拖,开始打扫房间。
把老鼠咬破的地毯整个卷起来扔掉,客厅的地面仔仔细细拖了一遍,这才觉得顺眼了些,找来一块抹布把家具上的灰尘也擦了擦。
做完这一切,邵荣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身上也出了一层的汗水,原本就淋湿的衬衣再浸了一层汗,黏在身上格外难受。
邵荣忍耐着走进浴室,想把衣服脱下来洗,突然想到自己没带换洗的衣物,只好作罢。
转身把沙发、被套、床单全部拆下来塞进洗衣机,遗憾的是洗衣机根本不能用——也是,十二年了,能用才奇怪。
邵荣无奈地笑了笑,把床单被套拿出来手洗,热水器坏了,只好用冷水,可洗手间的洗衣粉早就过期了,洗了半天连泡沫都搓不出来……
看着冰冷的水池里脏兮兮的床单,邵荣突然觉得自己愚蠢极了,或许是刚才签了文件之后思维混乱的缘故,十二年没人住过的地方,他居然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跑过来,什么东西都没买。
其实这个屋子除了只剩一个空壳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记忆里跟妈妈一起住在这里,肆无忌惮躺在地毯上打滚的快乐日子,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十二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
以前荒凉的郊区可以变成新兴的旅游胜地,以前最温暖快乐的地方也可以变成最冰冷的坟墓。
窗外还在下着雨,邵荣抬头看着墙角破碎的蜘蛛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
如果当年妈妈临终之前把自己托付给舅舅,哪怕舅舅总是冷冷冰冰不爱说话,自己跟着他或许不会很快活,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至少不会失去那么多,那么重要的东西。
邵荣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用清水洗了一遍床单和被套,找来衣架晾在阳台上,在屋里到处转了转,走到二楼,又一次走进了安菲的房间。
对他来说,这个房间是童年里最可怕的噩梦。
六岁那年,他在这个房间里亲眼目睹妈妈平静死去的画面,他抱着她的尸体坐了整整一夜。
那种冰凉、恐惧的感觉,随着他踏入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又一次在心底蔓延开来。
像是陷入泥泞的沼泽,像是被藤蔓包裹住心脏,邵荣甚至无法去呼吸。
仿佛直到现在依然能看见妈妈安静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模样。
一瞬间出现的幻觉让邵荣突然苍白了脸,他立即往后退了一步,迅速关上了门。
安静的房间,白色的床单,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几乎是逃一样冲下楼去,心跳快得失去控制,这间寂静冷清的屋子,似乎被妈妈死亡的气息整个笼罩住了。
空气里潮湿的霉味,让邵荣的脊背阵阵发凉。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时,指尖还在控制不住的轻轻发抖。
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去,目光却瞄到角落的位置,那里放着一只娃娃熊,熊的耳朵被老鼠咬了一个洞,露出里面洁白的棉花。
他还记得这只熊,是小时候爸爸送他的礼物。
好像是四岁的时候,有一次过年,他跟妈妈待在家里看春晚,电视里有很多小孩子给父母拜年,他突然想打电话跟远在英国的爸爸拜年,于是嚷嚷着让妈妈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傻乎乎的给爸爸拜了年。
第二天爸爸就来看他了,带了很多的礼物,这只熊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他个子很小,这只熊比他还要高,在怀里压着他的脸,抱都抱不动,他只能把脸从大熊的肩膀处探出来,开心地说:"谢谢爸爸。"
其实他当时特别高兴,因为这是爸爸送给他的礼物。
如今,他已经长高了,这只熊只能到他的腰部,随便伸手就可以抓起来的重量。
只是过了十二年,熊的身上落满了灰尘,连颜色都分不清,耳朵也被老鼠咬出一团触目惊心的棉花。
邵荣站起来,走过去捡起那只熊,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把它放在沙发上。
他抓住小熊的手,像小时候一样,轻声说:"爸爸……我……"
后面的几个字,却再也说不出口。
那几个字是: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在这个熟悉的地方,一切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突然间全面释放。
小的时候,多少个日子里,他都是抱着这只熊在等待爸爸回国,每次想爸爸的时候他都会抱着熊说,爸爸,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如今,物是人非,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却只觉得讽刺。
邵荣突然间很后悔,他想,他是不该回到这个地方的。这里的很多回忆都是那么的温暖而美好,他回到这里,只能让残酷的现实把那些仅有的回忆都彻底击碎。
妈妈死了。
爸爸跟他断绝了关系。
童年里最喜欢的小熊残破不堪。
曾经最温暖的住处变成了冷冰冰的坟墓。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沮丧的吗?
他拿到了一笔钱和一个保险箱,却失去了曾经所拥有的一切美好。
53、Chapter 52
邵荣是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的。
他坐在沙发上抱着那只熊沉入了痛苦的回忆里,没想到居然因为太过疲惫而睡了过去,被电话吵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开灯,窗外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邵荣在黑暗中摸索着,从桌上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就听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邵荣,我是陈琳琳,你能帮我个忙吗?"
邵荣愣了一下,没想到陈琳琳会给他打电话。
仔细算起来,三天前,自己十八岁生日的那一晚,就是陈琳琳的妈妈过世的日子。这几天过得太混乱,脑海里全被邵长庚的事所占据,完全忘记去关心一下自己最好的朋友。想到这里邵荣有些内疚,忙柔声说:"怎么了,琳琳?"
"我家作为案发现场被警方封起来了,我本来住在附近的酒店里,可是今天有个男的来找我说是我爸,逼着我跟他出国,我不想见他,想换个地方住先避一避再说。身上带的钱不够了,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点儿?"
她的声音听起来气喘吁吁的,显然刚从酒店跑出来。邵荣还记得陈琳琳说过她自小跟妈妈一起生活,并没有见过她的父亲,那个从不理会她的男人为什么会在她妈妈去世之后突然出现?
这样从天而降的父亲,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接受的。
邵荣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想现在就要钱吗?我手里也没现金了,要去银行拿才可以。要不然你先找锦年救一下急吧?"
陈琳琳顿了顿,说:"我本来是想找锦年的,可是……他爷爷今天下午心脏病发作了,这次好像挺严重,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书,现在他们全家都在医院守着,锦年他爸妈也赶回来了,徐家一大家子都乱了套……我不好再跑去麻烦他,只能麻烦你了。"
那位徐老爷子,邵荣昨天在徐家见过一面,老人家的确是久病缠身,气色很不好,今天早餐也没有出现,没想到下午居然心脏病发进了医院。现在徐家估计忙成了一团,还好自己没有回去给他们添乱。
陈琳琳继续说:"你手里没现金吗?能不能先找你爸爸支援一点儿?我只借两千块应急,下个月存款到期我就还你。"
邵荣想了想,说:"你是在找地方住,对吧?"
"对啊。"
"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地址,你过来我这边住。"
"啊?"陈琳琳惊讶道,"到你那里住?"
邵荣点点头,"顺便去超市买些洗漱用品,还有床单被套之类的,我这里都没有。"
陈琳琳有些犹豫,"你爸爸不在家吗?我过来住方便吗?"
"没关系的。"邵荣顿了顿,"这是我的地方,他不会管的。"
一个小时后,陈琳琳雷厉风行地提着行李上了门,一手拉着个巨大的白色行李箱,另一只手提着个塑料袋。被套、床单、毛巾、牙刷,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连香皂和沐浴露都有,果然是女孩子,做事细心多了。
邵荣从她手里接过行李,顺手锁上房门。
陈琳琳的目光在屋里环视一周,这个双层的小别墅设计的风格很温馨,暖色调的家具看上去也非常精致,只是屋顶的角落里有些残破的蜘蛛网,墙壁上也有灰尘,陈琳琳忍不住好奇地问:"这屋子平常很少人住吗?"
"嗯,很久没人住了,我刚才匆匆扫了一遍,可能还没扫干净。"邵荣抱歉地笑了笑,"先将就住一晚吧,明天天亮再仔细打扫。委屈你了。"
"没关系,有的住就好。"陈琳琳弯起唇角笑了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问道,"对了,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住?你爸爸呢?"
邵荣的脸色有些僵硬,片刻后,才轻描淡写地说:"我爸爸,他出差了。"
他显然不想聊这个话题,陈琳琳看他脸色不好看,便识相地闭上了嘴。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邵荣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妈妈的案子,警方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陈琳琳苦笑着摇摇头,"负责案子的苏警官找过我好几次,总是问我妈妈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可我真不知道她得罪过谁,她那样温柔的人,脾气又那么好……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对方恨到杀了她的地步。"
说到这里,陈琳琳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也开始轻轻发颤。
"法医那边结果出来了,反正就是一枪致命,估计是有人请来的职业杀手,我不知道妈妈的背景居然这么复杂,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很普通的护士。"
邵荣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抱歉,或许我不该问这些……"
"没关系,这三天被警察问了无数次,我已经习惯了。"陈琳琳脸色难看地笑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可笑,我妈妈尸骨未寒,遗体还在法医中心,葬礼都没举行,那个突然出现自称是我的爸的人,居然说要带我出国。"
"……"邵荣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们母女的人,此刻出来简直像是在当面打她的脸。别说陈琳琳不肯认他,就是作为陈琳琳的朋友,邵荣对那个人也只有反感。
"自称是你爸爸的人……是什么人?"邵荣忍不住问。
"他说他叫欧阳霖,是个法医,据说我的名字陈琳琳还是他亲自取的,'琳'字就来源于他名字欧阳霖的谐音。"
"欧阳霖?"邵荣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陈琳琳点点头,"他还说,我妈妈本来学的是法医,是他的大弟子,后来我妈受不了尸体的气味,改行学了护理,考了护士执照去医院当护士。他们结婚之后,发生了一些意外,他本想带着妈妈一起出国的,可是当时我妈因为各种原因没法跟他一起走。"
"……"邵荣总觉得她说的事情有些奇怪,却分析不出哪里有问题。
陈琳琳继续说:"他在国外期间,其实一直跟我妈保持着联系,我妈这次带我出国读书就是为了跟他团聚,他的手机里还存着我从小到大每一次过生日时拍的照片。"
"可笑吧?"陈琳琳扬了扬唇角,唇边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他说这些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拿盆冷水泼到他的脸上。"
看着陈琳琳难看的脸色,邵荣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琳琳,别难过了……这些,都会过去的。"
是的,一切都会过去。
当年他六岁的时候亲眼目睹妈妈死亡的画面,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和痛苦,最终会被时间渐渐的抹平。
十八岁生日那天从最爱的父亲那里承受的无法启齿的侮辱和伤害,独自缩在浴缸里轻轻颤抖的记忆,最终也会在脑海中渐渐的淡去。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即使在迈过那些坎坷的时候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们都会成熟起来,曾经的美好再也不会让他们感动,曾经的痛苦再也不会让他们流泪,他们会变得平静,变得淡漠。
他们会被时光,磨平所有的棱角。
***
细雨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两人把陈琳琳买来的床单和被套全部换上,收拾完房间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一点。
这套小别墅有很多个房间,却只有两间是用来做卧室的,一间是安菲的主卧,另一间是邵荣小时候的卧室,此外还有一个书房,摆了一堆大部头书籍,书房的隔壁是妈妈的画室,里面有很多她闲时的作品。
邵荣本想让陈琳琳睡在自己的房间,自己去书房睡沙发,不过陈琳琳在楼上看了一眼,发现一间是男孩子的卧室之后,便主动把行李搬到了另一间……也就是安菲的卧室。
邵荣见她忙前忙后收拾那间冷清的卧室,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个屋子曾经死过人,这种话现在说出来也显得可笑。有床不睡去睡沙发未免太过矫情,况且……他想,妈妈也不会介意陈琳琳睡她的床的。
一切安顿好之后,两人在二楼的卧室分别睡下,邵荣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却怎么也睡不着。
再过两个月就是开学的时间,以前一直很想去英国留学,为了考雅思努力了那么久,可是现在,终于拿到了妈妈留下的遗产解决了学费问题,邵长庚也彻底放手了,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出国了……
可奇怪的是,到了现在,想出国的想法却没有起初那么强烈。
甚至觉得,自己大老远跑去英国学医简直像个傻子。
他学医的初衷是为了帮助邵长庚,如今,连这种初衷都变得荒唐可笑起来。
一直失眠到凌晨五点,天蒙蒙亮的时候,邵荣才沉沉睡了过去。
或许是回到了这个地方的缘故,他的梦里再次出现了童年里的许多场景。
梦境里,年轻的女人身体瘦弱,脸色苍白,黑发挽在脑后,头上插着一根银色的发簪,虽然一直病着,却依旧掩饰不了她出众的气质。
趴在她身边的小孩子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弯起来笑得很开心,那孩子继承了女人白皙的皮肤,红红的嘴唇嘟起来格外可爱。
女人坐在书桌前,在纸上不知道写着什么,小孩子则在地毯上滚来滚去玩电动车,车子滚到女人的脚边,女人便无奈一笑,回头说:"小荣,别玩了,来,让妈妈看看你这几天上学都学到了什么?"
"妈妈,我学会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了!" 小孩高兴地走过去,拿过女人的笔在纸上写下了"邵荣"两个字,字迹圆圆的,笨笨的,看上去挺幼稚。
女人微微笑了笑,说:"真不错,学会写字了。那你会做数学题吗?"
小孩说:"我会算加法。"
"嗯,那我出一道题考考你,七个七加八个八加九个九等于多少?"
小孩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七加八等于十五,再加九等于……二十四,对不对妈妈?"
女人摸摸他的头,"我是说七个七,加上八个八,再加九个九。"
然后她在纸上迅速写下了一串数字,7777 777+8888 8888+9999 99999。
小孩看着这一串数字,整个傻掉了,苦恼地想了想,半晌才摇摇头说:"这个太难了,我不会算,妈妈。"说着又委屈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老师只教了我个位数的加法,我只会加到一百。"
女人微笑着摸摸他的头,"长大以后就会算了。"顿了顿,又说,"一定要记得,长大后算一遍这道题。"
梦境的最后,是妈妈僵硬的尸体和苍白的脸色。
那种如同冰箱里拿出的冻肉一样可怕的冰冷的温度,真实得仿佛就在自己的手边。
邵荣瞬间被惊醒,胸口激烈跳动的心脏让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气。
旁边是一脸惊讶的陈琳琳,疑惑地问:"邵荣你怎么了?一直叫你都叫不醒,进来就听到你说在梦话。"陈琳琳伸手探了探邵荣的额头,"你发烧了。"
邵荣深吸口气,说:"没事,做恶梦而已。"
那个梦境太过真实,让邵荣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童年那一段最单纯快乐的时光。然而梦境的最后,他又一次见到了妈妈的尸体……
这样的噩梦,在妈妈刚去世的那段时间频繁出现,后来邵长庚收养他之后,他害怕做噩梦就缠着邵长庚一起睡,邵长庚的身上暖洋洋的,窝在他的怀里很安心很舒服,自从被他抱着睡的那一天开始,这个噩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昨晚因为回到了这栋别墅,可怕的梦境再次重现。
这样阔别已久的噩梦,让邵荣醒来之后依旧心有余悸,全身发冷。
"邵荣,你的脸色好难看,要不我去给你买点儿药吧。"陈琳琳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昨天淋了一身雨肯定着凉了,你好好休息,等我买药回来。"
邵荣忙阻止她,"不用了,这里去市区不方便……"
"没事,昨天我过来的时候发现山下有个住宅区,超市药店都有,走过去大概也就半小时。"陈琳琳顿了顿,说,"我去买些药,顺便买点儿吃的,就算你没生病,我们俩总不能饿肚子。"说罢便转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邵荣这才攥紧了手指,一个人坐在床上深呼吸来平复激烈的情绪。
或许真的发烧了,从床上下来的时候眼前阵阵晕眩,头重脚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邵荣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转身走去了书房。
书房的桌上放着他昨天从律师手里拿回来的银色保险箱,这个保险箱被保存得很好,颜色都是崭新的。
邵荣看着桌上的保险箱,心跳突然加快。
妈妈留给他的到底是什么机密的东西,需要用到这么高级的保险箱?
密码是什么?保险箱的密码她没有跟遗嘱一起留下吗?
邵荣走过去,试着在密码盘上输入自己的生日。
屏幕上显示一行英文字母提示:Invalid password。
邵荣愣了一下。
这保险箱显然是妈妈特意从国外买来的,商标全是英文,里面或许还装了反破译程序,提示第二次密码输入错误之后只剩最后一次机会。
这是第二次输入错误,那么……第一次错误或许是邵长庚输的?难道他也曾尝试打开这个保险箱,却失败了吗?
居然连他也不知道密码?
所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打开过这个箱子?
邵荣突然紧张起来,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放了什么非常机密的资料。
或许……那份资料会直接关联到自己,所以妈妈才会用这样隐秘的方式留下了遗物。
可密码到底是什么?
脑海里再次闪过儿时妈妈最常问他的那道数学题。
"七个七加八个八加九个九等于多少?"
"你长大以后就会算了。一定要记得,算一遍这个题目。"
邵荣赶忙拿出手机,用计算器算了一遍这道题,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一串数字:109 666 6664。
带着忐忑的心情迅速输入了这十个数字,耳边突然响起滴滴滴的提示音,保险箱的密码锁居然真的打开了!
然而邵荣却猛然怔住——
大大的保险箱里,只放了一个日记本和一些零碎的文件,黑色封皮的厚重日记本,让邵荣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感。
拿出那本日记,用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封面,日记本的材质极好,过了那么多年,纸张依然没有丝毫的褪色。
封存了十二年的日记,记录的到底是什么惊人的内幕?
邵荣犹豫良久,终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轻轻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
54、Chapter 53
邵荣,当你看到这本日记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要告诉你的真相,对你来说,或许会非常残忍。
【第九集:安菲日记】
Chapter 53
3月24日,小雨
今天早晨起床时窗外正下着小雨,我从二楼的卧室出来,走到楼梯拐角时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好像心脏被绳子拴住之后刻意扭曲了一样,那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却让我的心里非常不安。
第一次出现这种不安,是安扬上中学得了肺炎发高烧的那一晚。
第二次出现这种不安,是邵荣两岁那年的平安夜,那时我还在伦敦,小荣吞了我的钥匙,我带他去医院做检查,顺便和长庚一起到福建老板开的那家店里喝粥,那天晚上,安扬出了严重的车祸。
有人说,双胞胎之间会有一种奇妙的心灵感应,虽然这种感应并没有科学依据,更没有理论支持,可这种奇怪的感应确实存在于我和安扬之间。
每次我有这种感应的时候,安扬都会出事。
可是,安扬明明已经死了不是吗?
不……
或许我弄错了一件事情。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尸体。
3月25日,小雨
今天下午跟约好的医生见面,全身PET-CT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已经可以确认癌细胞转移到了椎骨和肺部,转移的位置很难再次手术,只能化疗。
我从病区出来的时候,看见走廊里坐着一个排队等化疗的女人,也是几年前做的乳癌根治术,她说她已经是第五个疗程了,头上的头发掉光了,才三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却像是五十岁。
我的病情比她还要严重,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当年妈妈就是死于这种病,其实这样的结果是我早该料到的。
只是,我现在很担心小荣,他还太小,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我甚至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3月28日,小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续下了一周,最近心情很差,心里出现感应的频率越来越高,程度也越来越强烈,昨天晚上,我的大脑中甚至重现了很多很久之前的画面。
那个人苍白的脸,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可怕的枪声。
这几日连续不断的小雨,总是让我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我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安家的大门。
我想,这一切反常一定跟安扬有关,安扬定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所以我的情绪才会这么的不稳定,才会在脑海中频繁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安洛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
安扬根本没有死吗?
事情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很多。
4月1日,晴
今天是愚人节,我再次去了安扬的墓前。
安扬最爱的花是黑玫瑰,因为这种花代表着隐藏在黑暗中的恶魔,跟他的性格非常相符。可奇怪的是,他的墓前却从来没有过黑玫瑰。
这几年,除了我,根本没有任何人来给他扫过墓,尤其是安洛,他甚至从来没有到墓碑前看过他的哥哥,即使在清明节或者安扬的祭日,他依旧无动于衷。
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墓中安葬的人并不是安扬。
每个月都跑来扫墓的我,或许才是这个世上最可悲的愚人。
5月1日,雨
今天我查到了四年前的那家医院,给安扬做手术的所有医生护士都是安洛亲自安排的,医生在宣布安扬死亡之后就匆匆运走了他的"尸体",的确没有任何人证实那被运走的尸体就是安扬。
安洛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我,可是他忘了,我跟安扬是心有灵犀的双胞胎,我能感觉到安扬还活着,甚至能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
安洛一直沉默寡言,为人低调,可他在大事上却从不手软,如今安家所有的股份都落在他的手里,他不可能再把安扬放出来跟他争权,趁机让安扬"死掉"是最好的办法。
他一定把安扬送去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软禁起来。
我现在担心的是,他把安扬送去哪了?他会不会对安扬不利?
安扬出车祸的那天打电话给我,想要告诉我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10月21日,晴
我从小就讨厌跟男人接触,医生说这是一种对异性的排斥心理,没办法用药物医治,只能慢慢调节。不过,我完全不在乎这些,因为我从来没打算将来会结婚,我习惯了单身的生活,当一个自由的画家是我从小到大最大的梦想。
所以,在安扬要求我为安家留下继承人的时候,我没有太多顾虑就答应了。
六年前,我在他的安排下,去医院做了试管婴儿,为安家生下了一个继承人。
只是,我完全没料到,这个孩子只是他的试验品……
他临终之前想告诉我的秘密就是这件事吗?
这简直太可笑了。
我没想到,这个孩子的父亲会是苏子航。
到了如今我才知道,当年安扬要求我生下小荣,只是为了制造一个苏子航的复制品。
对他来说,小荣不过是继承他们两人基因的容器。
我跟他是双胞胎,我的基因跟他最为相近。
他只不过是利用我身上的安家的基因,来制造一个他理想中,最完美的,属于他跟苏子航的继承人。
***
日记本突然从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邵荣的手指轻轻颤抖着,用力扶住桌子来支撑身体,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胸口却像是压了块巨石一般,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苦涩。
是……试验品吗?
原来自己不过是个……试验品?
当初得知亲生父亲是一个卧底警官的时候,他还曾单纯的想,爸爸跟妈妈一定是在卧底期间意外认识的,不管爸爸接近妈妈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调查案情,或者为了潜伏在她的身边收集情报……
不论如何,既然有自己的存在,那他们一定是相爱的。
他还在苏子航的墓碑前,傻乎乎的说:如果有天堂的话,爸爸和妈妈一定相遇了,一定会过得很好。
可是如今,他才知道,这一切美好的想象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爸爸和妈妈根本就没有相爱。
他,邵荣,只不过是基因结合的产物,只不过是人工制造的试管婴儿。
是由那位大舅舅亲手制造的一个产品。
用来遗传他跟苏子航的基因,用来继承安家家业的……试验品。
多可笑?
父母根本不相爱,甚至都不需要做/爱,只要拿仪器取一颗精-子再取一个卵-子,在试管中用高科技技术把两者结合在一起,然后植入母体之中,培养出一个人类。
就像培养一株转基因植物一样不带有任何感情。
自己在出生之前,经历的是严格的筛选,和冰冷的机械化程序。
这个叫做邵荣的人类,所诞生的过程,原来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试验。
跟他的出生相关联的,并不是人类最原始的繁衍后代的天性,而且一个冷冰冰的试验室。那里只有各种药水、各种试管、各种仪器,却没有丝毫的温暖。
邵荣突然觉得很荒谬。
他曾经以为的那一切美好,原来都是假的。妈妈只是执行任务把他生下来而已,那位亲生父亲苏子航,或许根本不知道这个儿子的存在。而出车祸假死的大舅舅,才是掌控这一切的幕后操作者。
他就像组装玩具一样,随心所欲地组合了一个精-子和一个卵细胞,制造出了一个让他满意的继承工具,可惜后来发生了太多变故,这个工具被邵长庚领走,变成了邵家的孩子。
如今,亲生父母都死了,邵长庚也不要他了,所有的一切,都要由他来独自承受。
关于身世的秘密,简直像是一个最冷的笑话。
可邵荣看着落在地上的日记本,却根本笑不出来。
***
11月15日阴
今天,我终于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偷偷去了安扬曾经独居的那栋别墅,意料之外的,我发现了一些被苏子航遗落的,或者说是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文件。
零碎的资料被锁在了一个抽屉里,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那抽屉撬开。
那些资料全都是关于黑道集团蓝夜的首领太子贩毒的罪证。
显然,这是苏子航从一堆资料中抽出来的一部分,而他这样做的目的,无疑是在暗中保护太子。这些资料他没有交上去,所以当年警方清扫蓝夜的时候太子才能那么顺利的逃离。
太子是谁已经不需要猜测。
能让苏子航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只有他。
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可我却根本没办法接受。
我宁愿相信他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我最敬重的大哥,在几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我宁愿从来都没有发现这些惊人的秘密。
12月1日晴
最近身体越来越差,我想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在我临终之前,我需要尽快整理一份遗物留给小荣。
我能给他的并不多,除了存款和房产之外,只有这份日记和苏子航没有交上去的罪证。
日记会告诉他关于他的身世秘密,这些罪证也可以作为他的一部分筹码……
我想安扬是不会伤害他的,毕竟他的身上流着苏子航的血,可是,万一有一天安扬想要毁掉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孩子,那么,小荣至少有砝码可以跟他抗衡。
小荣,如果你看到了这本日记,请你一定好好保管这些证据,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拿它来交换你想要的东西。
还有,妈妈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
邵荣深吸口气,把日记本连同那一些零碎的文件全部塞进了抽屉里。
看了这份日记,他的确非常震惊,也非常的失望和难过……
可是,他根本没有资格去责怪任何人。
哪怕他的出生不过是制造一个继承人的试验,他也没有办法去责怪那些参与试验的人,毕竟是那些人给予他生命,没有他们的存在就不会有邵荣这个生命的存在。
他只是觉得很难过。
难过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所深爱的亲生母亲安菲,他所尊敬的亲生父亲苏子航,那些人对他们所创造的生命体,并没有丝毫的感情。
或许,对他有感情的也唯独邵长庚一人。
那个养大他的男人,是真心真意的对他好,这个世上,也唯独那个人,不会在乎他的出身,不会在乎他是个试验品,而是把他当成最心爱的宝贝一样看待。
他记得,邵长庚总是习惯叫他宝贝,每次发短信的时候,都是宝贝晚安,宝贝早点睡之类的台词,刚开始觉得挺不好意思,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叫他宝贝的时候,却是他生命中,唯一温暖的时刻了。
55、Chapter 54
陈琳琳买药回来的时候发现邵荣并不在家,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写着:"我要回家拿点东西,琳琳你自己做饭吃。"
陈琳琳有些担心,毕竟邵荣早上还发着烧,这时候单独出去会不会有事?
打他电话却打不通,陈琳琳只好先钻进厨房里做午饭。
邵荣一个人打车回了家。
不知为何,在得知自己出生的真相之后,他突然迫切的想见邵长庚一面,就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这个世上只有邵长庚真的对他好,也只有待在邵长庚的身边,他才会觉得安心。
他的脑海中甚至产生一种毫无理智的冲动。
那种冲动告诉他,只要能够继续留在邵长庚的身边,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到了熟悉的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指尖还在发颤,眼前的一切变得模模糊糊,好半天连钥匙都插不进去。
或许真的发烧了,头晕晕的,脚下像是踩着一团棉花。
好不容易把钥匙插-到孔里,打开门,却发现邵长庚正站在镜子前面打领带。
他穿着很正式的西服,笔挺的衬衫衣领衬得一张脸英俊非凡,这样正式的装扮,再加上右手边放着熟悉的公文包,显然,他有事正要出去。
看见邵荣之后,他的目光一冷,回过头来,淡淡问道:"回来做什么?"
邵荣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邵长庚冷漠锐利的目光,像是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把他脑海中不理智的冲动瞬间给浇灭了。
邵荣彻底从迷糊的状态清醒过来,他真的很庆幸自己能及时清醒,没有说出"让我留在你身边"这种丢脸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邵荣才轻声说道:"我来拿一些东西。"
邵长庚了然,点点头说:"你的一些衣服,还有准考证,高中的学籍档案,雅思成绩单,我全打包放在书房。你去检查一下,需要的东西别漏了。"
"……嗯。"
"我先出去了,下午还有个会议。"邵长庚低头看了看表,提着公文包转身走到门口,然后又停下脚步,回头说,"走之前把钥匙留下。"
"……哦。"邵荣点点头。
见他一脸恍惚的样子,邵长庚皱了皱眉,问:"你怎么了?"
邵荣摇摇头,挤出个笑容,低声说:"没事,你去忙吧。"
他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在发烧,更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发烧了头昏了才下意识地跑来找他,刚才甚至冲动地想要开口留在他的身边。
据说,人在生病的时候会变得比平时脆弱,果然是真的。
只不过是发烧了,他的脑袋里就昏昏沉沉不清不楚,差点像以前一样扑到邵长庚的怀里,只为了寻求那一点熟悉的,珍贵的……温暖。
幸好及时刹车了。
那点丢脸的脆弱,偷偷藏在心里就好。
"东西你自己收拾,我先走了。"邵长庚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门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邵荣这才松了口气。
转身摇摇晃晃地摸进书房,找到药箱翻出一堆退烧药,就着温水吃了几粒,然后迷迷糊糊摸去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就睡着了。
梦里,他看见邵长庚像以前一样,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床边。
他伸出手来,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脸上满是疼惜和温柔。
然后,他又俯身吻住了他的唇,舌头撬开牙关,缓慢地舔舐着口腔,缠住他躲闪的舌,温柔的翻转,吮-吸。
那样温暖柔和的吻,像是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能够让人轻易地沦陷。
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这点温暖对邵荣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
醒来的时候,身上出了一层冷汗,邵荣发现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屋内静悄悄的,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而邵长庚,并不在身边。
果然,只是梦而已。
邵长庚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既然他已经决定一刀两断,又怎么可能会回来,甚至亲-吻自己……
况且,他已经出去开会了。
邵荣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书房,看见桌上放着一个整理好的文件夹,里面有自己出国留学所需的全部资料。
旁边还有个行李箱,拉开一看,里面塞满了他平常爱穿的衣服。
每一件都是邵长庚亲自买的……
邵荣还记得这件白色的风衣,是上高三那年他带自己去专卖店挑的,价格昂贵,他却连眉都不皱一下就买了下来,自己抱怨这衣服太贵的时候,他只微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还有这条围巾,是高二那年,他从英国出差回来的时候,父子两人一起去买的,每人买了一条,颜色不同,款式却一模一样,看上去像是情侣装……
箱子里的这一切,此刻看在眼里,让邵荣心如刀绞。
很难想象邵长庚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收拾这个行李箱的。
他把衣服一件件叠好,一件件放进箱子里,整个打包让邵荣带走……这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就彻底放下了那个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因为彻底割舍了,所以才能这样毫不留恋的……把衣柜里的东西都全部清空吗?
邵荣蹲下来,从箱子里拿出那条父子两人一起买的同一款式的围巾。
轻轻把围巾贴在脸上,感受那种柔软的面料带来的舒服的摩擦感。
像是那个人的手,温暖,安全。
邵荣还记得买围巾的那天,在那个寒冷的雪夜里,他轻轻牵住了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并肩走在冬日的街头。
当时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此时回想起来……却觉得那个场景,温馨得让人落泪。
那样手牵着手走路的画面,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良久之后,邵荣才站起身,拉上了箱子的拉链,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和那条围巾,转身走出门。
那些衣服,他并不想带走。
每一件都能牵扯出一段幸福回忆的衣服,以后独自一人时,穿在身上会更加难受。
所以,只带走这条围巾,作为纪念就好……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卧室,邵荣把钥匙放在客厅的桌面,然后转身,默默走出门去。
听着门上锁的声音,邵荣想,自己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走进这里了。
***
下午回到西郊别墅的时候,看见陈琳琳头上绑了条毛巾,围着围裙在屋里忙活个不停。
屋子被她从头清扫了一遍,整个焕然一新。
玻璃窗擦得透亮,地板也拖得纤尘不染,墙角的蜘蛛网被她扫了下来,连墙壁上的灰尘都被她清理了一遍。沙发、被套、甚至窗帘,全拿下来洗过,一块块的布料晾在院子里,如同染坊一样看着挺壮观。
邵荣走进屋子,愣了一会儿才说:"琳琳,这些事应该我来做的,你……"
陈琳琳伸手解开绑住头发的毛巾,笑了笑说:"客气什么,我白白住你的房子,做点苦力就当是房租吧。"顿了顿,"对了,你放桌上的两百块钱我拿去用了,当我借你的啊。买扫帚、洗衣粉什么的,我钱用光了只好先拿了你的。想跟你打招呼,你电话又打不通。"
邵荣笑了笑:"没关系,我今天出去取了一笔现金,那两百块你不用还我,以后你想用钱再找我借。"
陈琳琳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强作微笑的邵荣,突然让她觉得很陌生。
她有些好奇邵荣一个人出来住的原因,可这种涉及隐私的问题她也不好问。
看见他手里的雅思成绩单,陈琳琳突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问道:"对了,你现在还打算出国学医是吗?"
邵荣想了想说:"嗯。"
陈琳琳说:"我今天收到学校短信通知,让我们明天去学校估分报志愿,你收到了吗?"
"没有。"邵荣疑惑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发现手机屏幕是黑的,"可能是我手机没电,没看见短信。学校怎么说的?"
"老师说明天去看答案,估一下分,然后给我们三天的时间报志愿。我跟锦年联系了,他说明天早上我们三个一起去。"
邵荣点点头,"嗯。"
陈琳琳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本来是计划好要跟妈妈出国读书的,所以根本没考虑在国内报大学,可是如今……"顿了顿,"如今,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在国外根本没法适应,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报国内的学校。"
"……"邵荣疑惑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陈琳琳继续说:"还有,锦年他爷爷今天早晨去世了,他打你电话没打通,就打给我了。他说他爸妈不让他出国,叫他在国内学四年的管理之后就进徐家的公司帮忙,他爷爷的遗嘱里好像给他留下了不少股份,所以他决定留在国内读书……"
"……是,是吗。"邵荣怔了怔。
也就是说,陈琳琳和徐锦年都不能出国了吗?
当初三人一起商量将来去英国读书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那个时候,陈琳琳的妈妈还在,徐锦年的爷爷也没有去世,邵荣跟邵长庚还是最亲密的父子。
那个时候,他们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最美好的幻想,徐锦年说三人一起去了英国可以在外面租房住,每天都自己买菜回来做饭……陈琳琳就在旁边嘲笑他,让他先过了英语再说。
然后,他们一起为梦想努力,为了通过雅思考试,每天晚睡早起,比班里其他的学生多花了一倍的时间看英文。
然而如今,却成了这样的局面。
原本提议去国外读书的两位好友,因为各自的原因不能出国了。
反而是他……
为了出国跟邵长庚闹翻,甚至断绝了父子关系,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他一个人孤身上路吗?
见邵荣脸色苍白,陈琳琳垂下头,轻声说:"邵荣,对不起,本来说好一起出国的,可是家里出这么多的事,我也没心情了,现在只想好好在国内上完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我明白。"邵荣僵硬地点点头。
"你要是真决定出国的话,一个人在国外要多多保重。真对不起啊……邵荣。"
邵荣沉默了片刻,才说:"没关系,你们也没料到,会发生这些事情。"未免心情更加糟糕,邵荣转移话题道,"想好报哪个学校了吗?"
陈琳琳说:"我想报S大的外语系,可能会学小语种,好找工作。"
S大,是邵辰就读的那所学校,本地最出名的重点大学。
邵荣点点头,"那,锦年呢?"
"他应该不会去外地,本地的话,最好的学校就是S大。他家里肯定让他学经济,具体学什么我也不知道,明天碰了头再说吧。"
"嗯。"邵荣点点头。
陈琳琳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其实S大的医学院也不错,而且你哥哥邵辰就在那里学医,你要不要考虑留下来……"
邵荣没有回答。
陈琳琳担心地看他一眼,继续说:"虽然出国读书会更有优势,可是,我听说国外医学院的压力非常大,有我跟锦年的话至少可以给你做个伴,可你一个人出国,在那样陌生的地方,真的……太辛苦了。"
邵荣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慢慢说道:"没关系的,我还是……出国吧。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陈琳琳看着他的脸色,突然有些心疼,忍不住想安慰他,"邵荣……"
邵荣却笑着打断了她,"放心,我不怕辛苦。你跟锦年以后又是校友了,我到国外之后……会经常联系你们的。"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走进了房间,挺直的背影看上去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他又何尝不想留下来,何尝不想留在那个人的身边?
可是,自尊不允许他再做出这样的让步。
毕竟那个人不顾他的意愿强迫性的伤害了他,接着又毫不留情地跟他断绝了关系,甚至把他从邵家的户籍里除名了。
他还有什么脸继续留在这个城市?有什么脸跑去邵辰哥哥的学校读书?
这里到处都是熟悉的人,亲戚,朋友,同学,那些人问起他的时候,他又该怎么解释自己户口变更的原因?
如果去了S大,见到邵辰又该如何面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邵辰拉着自己跟人介绍"这是我弟弟"的时候,又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既然邵长庚干净利落地把他当成坏死组织给切掉了,那么,他也只能选择离开。
他曾经听过一句话,树叶的离开,并不是为了追逐自由,而是因为树的舍弃。
树木为了储存营养度过寒冷的冬天,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依靠他生存的树叶,因为此时的树叶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浪费养分的组织。
可他似乎忘记了,在最炎热的夏天,那片树叶曾那么努力地为他制造过养分、遮挡过阳光。
56、Chapter 55
第二天早晨,邵荣起床的时候就见陈琳琳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早餐。
陈琳琳长得很漂亮,不是那种张扬显眼的美,她的身上有种遗传自她母亲的温柔气质,像是最亲切的邻家女孩。她的皮肤很白,长发挽在脑后,露出一段好看的脖颈,此刻围着围裙一脸欢喜做饭的模样,一定是很多男士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友形象。
邵荣站在楼梯上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空落。
如果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的事没有发生,他想,他或许会喜欢上一个女生,那个女生会像陈琳琳这样温柔、好脾气、而且贴心。那个女生会在早晨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会跟他一起整理家具、打扫房间。
等将来到了结婚的年纪,他会跟那个女生求婚,娶她回家,过上平静而安稳的日子。
可是如今……
他已经没有了这种资格。
即使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可被男人抱过的人,又怎么能毫无芥蒂的再跟女生在一起?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了。
***
吃过早饭之后,两人带了需要的资料,一起打车去了学校。
今天是周末,是高三学生回校报志愿的日子,十一中的校门口有好多熟悉的面孔,或是兴高采烈,或是垂头丧气,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热闹非凡。
算起来,高考结束才不到两个星期,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邵荣,陈琳琳,徐锦年,三人再次聚首站在十一中的校门口,看着彼此,心底突然有种时过境迁的荒谬感。
只不过这么短的时间,整个世界居然天翻地覆。
就像是被砍掉支柱的空中楼阁,再也撑不起年少时最纯粹的梦想。
徐锦年平时挺开朗,走到哪里都乐乐呵呵,很善于调节气氛,可今天,他也难得的沉默着。邵荣知道他爷爷去世了他心情不好,只好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锦年,节哀顺变吧,别太难过了。"
节哀顺变这个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算是安慰人的最烂台词之一。
徐锦年知道邵荣这傻小子最不会安慰人,听他这么说,只好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爷爷病了很久,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只是家里这几天乱成一团,心情很糟而已。"
"乱成一团?"邵荣不太能体会他们这种商界大家族的内斗。
徐锦年点点头说:"我不明白我爷爷干嘛立遗嘱把股份留给我,搞得我那些叔叔伯伯们,这几天瞪着我就跟瞪猪肉似的。"
本来很严肃的事情,被他这么一形容,邵荣反倒是愣了。
片刻后才说:"或许是因为你是徐家的长孙……?"
徐锦年烦躁地挠挠头,"可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啊。"
邵荣笑着说:"没关系,你才十八岁,还有很多年,可以慢慢学。"
徐锦年每次都觉得邵荣笨拙地安慰人的时候特别可爱,可此刻,看着他唇角的笑容,想起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吻痕,徐锦年的心底突然间一阵刺痛。
其实邵荣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个人。
可是发生了那种事情,徐锦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本来是最好的朋友,满腔热血的计划好一起出国为将来打拼,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些约定和承诺回忆起来简直像是个笑话。
徐锦年还记得刚跟邵荣分到一个宿舍的那天晚上,大家一起打升级,邵荣因为连累到他而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当时他信誓旦旦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以后到哪儿我都带上你,欺我兄弟者,杀之而后快!"
邵荣一直没有朋友,性格又安静,徐锦年心疼他,在高中的两年里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爱护和照顾。
然而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欺负。不但不能剁了那个罪魁祸首,还要在他的要求下忍气吞声地为他保密。那么严重的伤害,才过了几天,他的身体和心情都没有完全恢复,却要在此刻孤身一人漂洋过海远走他乡……
看着他一脸没事人的微笑,徐锦年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沉默了良久之后,徐锦年才假装不在意地问道:"你打算出国读书,是吗?"
邵荣点头:"嗯。"
"……可是,你一个人在那边多无聊,照我说,你还是别走了,留在这儿跟我们一起去S大吧……咱们三个继续当校友多好。"徐锦年抓狂地挠着头发,不知怎的,口才不错的他此刻却莫名其妙开始结巴。
邵荣微笑了一下,"我已经决定了。"
"……"徐锦年半晌不做声。
邵荣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轻声说道:"放心吧,我到国外之后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
"再说,你还有琳琳陪着,十一中报S大的同学肯定很多,我听说我们宿舍那个陈义也要去S大的商学院呢,说不定你们还能分到一个宿舍,你打升级也不会缺牌友。"
听邵荣这么一说,徐锦年的心里更加难受。
他的牌友和朋友从来都不缺。
他担心的是邵荣,性格本来就内向的人,孤零零到人生地不熟的英国,要重新去适应环境的同时,还要面临繁重的学习压力,想起来就觉得很可伶。
"好了,又不是再也不见面了。"见徐锦年紧抿着嘴唇一脸纠结,邵荣微微笑了笑说,"我毕业之后会回国的,你也不用生离死别一样。"
徐锦年看着他,半晌后才点点头,一脸慎重地说:"你可说话算数,一定要回来!在外面好好保重,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我能帮的,你一个电话过来我绝对义不容辞!"
徐锦年啰嗦了一大堆,邵荣却只认真地点点头,说:"好。"
***
高三九班的人又一次聚在教室里,班主任张雪瑜老师在讲台上公布高考试卷的答案,每说一道题的答案,下面都一阵轰动,有因为答对而高兴的,自然有答错了垂头丧气的。
比起身旁那些人大起大落的情绪,邵荣显得过分安静了些。
他依旧像以前一样,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好像外界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窗外,明媚的阳光轻轻洒了下来,如同给清晨的校园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金纱,鲜绿的青草地旁,并排摆着造型别致的长椅,此时的长椅上,空无一人。
邵荣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很喜欢坐在角落里的那个长椅上背单词,那边有一棵很大的树,茂密的叶子投下大片的阴影,夏天的时候坐在树下会非常凉爽。
如今快要毕业了,这所学校里发生过的一切,也成了回忆里最珍贵的一部分。
包括徐锦年,包括陈琳琳,还包括每次家长会上都帅气无比的邵长庚。
以后,徐锦年和陈琳琳都会有各自的生活圈,隔着半个地球,即使感情再好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聚在一起肆无忌惮地聊天。
以后,邵长庚不会再作为邵荣的父亲以保护自家宝贝的方式出席任何会议,两人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邵荣怔怔地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就要离开了,心里除了空落之外,却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
或许是这几天各种打击之下,他已经渐渐变得麻木了。
***
张老师终于讲完了题目,同学们拿着志愿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报什么学校。徐锦年和陈琳琳果然都报了S大,邵荣看着志愿表,拿起笔却不知该填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填,把笔放在桌上发呆。
张雪瑜发现他的异常,皱着眉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邵荣,我看你刚才根本没听讲,一直在神游。你估分了吗?大概考了多少?"
邵荣低头想了想,"答过的题目我都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作文给多少分。大概……六百七左右吧。"
那时候高考的满分是七百五,当地的重点线在五百七,邵荣的成绩六百七超过了重点线一百分,完全可以去国内一流的重点大学。
张雪瑜听后满意地点点头,"六百七这成绩很不错了。锦年跟我说他第一志愿报的是S大的国际经济与贸易,琳琳报了S大的西班牙语,你们三个向来最好,你想好报什么学校了吗?"
邵荣说:"我已经决定去英国读医科,所以,这次的志愿表我不打算填了。"
张雪瑜有些惊讶,"到国外读医科?"顿了顿,"国外医学院的压力比国内还大,非常辛苦……你爸爸同意吗?"
邵荣漠然地点点头:"嗯,他同意。"
张雪瑜沉默了一下,才说:"据我所知,你爸爸当年就是在英国拿的医科学位,他在那边朋友一定很多,你去那边学医也好,将来学成归国,到邵家的医院工作,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她完全不知道邵荣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以正常人的理解来看,邵荣去父亲曾经读书的学校学医,显然是为了"子承父业"。
可邵荣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心里却是猛然一痛。
子承父业?
自己当初拼命想学医,的确是为了继承爸爸辛苦打下来的江山,为了在他管理医院的时候能够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帮助他……
然而现在,还固执地去学医的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真的那么喜欢医学?
还是……
邵荣突然不敢继续往下想,赶忙挤出个微笑说:"老师我先回去了,以后再联系您。"
张雪瑜点点头,面对已经要毕业的学生,她的目光也难得的温和了许多,"去吧。到国外要好好保重。"
"嗯。"
"我带过那么多的学生,你是很有天赋的一个,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张雪瑜顿了顿,"不过呢……邵荣,有时候,别太强迫自己,很多事情,是好是坏,全看你怎么想。"
"嗯,知道了,老师再见。"邵荣笑了笑,避开她的视线,迅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甚至连她的忠告都没有仔细听清楚。
其实张雪瑜的这句话富含深意,可当时的邵荣,却因为心绪不宁而没有在意。
很久之后回想起当日的对话,邵荣突然觉得心底有些无法弥补的遗憾。
如果当时的他不是那么的一根筋,不是那么的固执,结果会不会更好一点?
如果当时的他,能够稍微转个弯,他会不会就在拐角处,遇到一直等他回头的邵长庚?
如果当时的他,能够懂得回头,他会不会就在身后,看见那个人沉重中带着浓浓的不舍的目光?
然而,"如果"这个词,只是一种最可悲的假设。
十八岁的邵荣,只能笨拙地往前走,拼命挺直脊背来证明自己足够独立和坚强。
他不会拐弯,也没有回头。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邵长庚在他看不见的黑暗里,为他付出了多少。
57、Chapter 56
那天报完志愿之后,陈琳琳被她的几个闺蜜叫去聚餐,徐锦年家里有事要忙也先回去了,邵荣一
个人往公车站走,走到半路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里是安洛的头像。
安洛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他?
邵荣轻轻皱了皱眉。
这个小舅舅,在邵荣的印象中总是冷冷冰冰不爱说话,一双乌黑深沉的眼睛好像是猜不透的黑暗深渊,被他注视的时候,让人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商场打拼多年的人,低调稳重,心机深沉,邵荣并不爱跟他打交道,他似乎也不爱搭理邵荣,邵长庚明显不喜欢安洛,邵荣受他影响也不太喜欢这个小舅舅。虽然跟安洛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可事实上却如同陌生人。
不过,在看过妈妈留下的日记之后,邵荣隐隐觉得这个小舅舅或许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很多,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个保险箱有关……
想到这里,邵荣的心情不禁有些紧张,接了电话,尽量平静地说:"舅舅,你找我?"
安洛的声音如记忆中一样冷淡,"你在哪?"
"我刚从学校出来。"
"一起吃晚饭吧。"
"我……"
邵荣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安洛打断:"你在学校门口等我,我来接你。"
"哦……好。"
那边把电话挂了。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宝马出现在十一中的校门口。
安洛摇下车窗,见邵荣正低着头靠着一棵大树默默玩手机,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手机屏幕柔和的光线照着他的脸,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多日不见,他似乎瘦了很多,人也比以前更加安静……
是不是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安洛轻轻皱了一下眉,低声叫道:"邵荣。"
邵荣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之后微微笑了一下,收起手机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舅舅。"邵荣打开车门坐上车子,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好久没见你了。"
安洛低声说:"嗯,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外,昨天刚回来。"
邵荣不太清楚他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只知道他似乎不想在国内多待,几年前开始,他就把商业重心渐渐往国外转移,一年到头总是在国外忙着,回国的时间屈指可数。
车内的两人一时无话,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安洛才问:"想吃什么?"
邵荣说:"随便吧。"
安洛点点头,车子直接开到了通往郊区的高速公路,车速也在渐渐加快,一路上的风景迅速从窗外划过。
"舅舅。"邵荣疑惑地问,"要吃饭不需要走那么远吧?"
安洛淡淡说道:"带你回安家一趟。"
邵荣怔了怔。
——安家?
他对安家的印象非常模糊,小时候一直跟妈妈住在郊区的小别墅里,只在大舅舅祭日的时候去过安家几次,只记得安家的院子非常大,三层高欧式风格的别墅很是气派,别墅前面还有大片绿色的草坪和一个花园,占地面积非常广阔,都比得上一个小广场了。
不过,舅舅带自己回安家做什么?
夜色降临,公路旁的路灯亮了起来,各种颜色的灯光投射在车窗上,照得安洛的脸忽明忽暗。
此时近距离一看,邵荣才觉得这个小舅舅其实长得很美。虽然他的脸色冰冷,可五官却非常的精致,一双眼睛漆黑而深邃,微微扬起的下巴带着点儿难以忽略的淡漠和高傲。
很独特的冰山气质,让车内的温度似乎都变冷了。
邵荣看了他一会儿,发现对方完全无视了自己,只好默默垂下头去,继续玩自己的手机。
"最新款的手机,邵长庚送你的?"安洛突然问。
他明明在专心开车,也不知目光是怎么飘过来的,一眼就看出了这手机的价值。
邵荣愣了愣,才说:"是他送的,怎么了?"
安洛依旧面无表情,"他对你倒是很好。"
邵荣犹豫了一下,才说:"嗯……"
"你妈妈留下的遗产他给你了吗?"
"呃……"
"说好十八岁成年之后就转交给你,当初安菲遗产的处理方案是我们一起订的。"
——果然,他找自己是跟那个保险箱有关系。
邵荣沉默了一下,才说:"那笔遗产我已经拿到了,十八岁生日过后,爸爸就委托律师办了转交手续,有一百万的存款,还有一套房子。"
安洛从后视镜里看着邵荣,目光有些锐利,"只有这些?没别的吗?"
"还有别的吗?这些已经很多了……"
"你妈妈没有留别的遗物给你?"
"没有。"邵荣顿了顿,一脸疑惑地问,"舅舅说的,是什么遗物?"
安洛沉默地看着他。
他没办法从这个孩子脸上看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这个孩子跟苏子航越来越像的脸,微笑起来的时候,跟那个人一样的炫目。
也一样的刺眼。
安洛轻轻皱了皱眉,心中不禁疑惑,难道邵长庚真没把遗物给邵荣?
邵荣看着他问:"舅舅?怎么了?"
"哦。比起安家的财产,你妈妈留给你的钱并不算多。"安洛淡淡地把这个话题带过,"说起来,你妈妈名下还有安氏集团的一些股份,如今她不在了,属于她的也应该给你,今晚跟我回安家,顺便清算一下。"
邵荣愣了愣,"股份?妈妈没提过这些。"
"她对经商完全没兴趣,给她钱,她只知道存银行里赚利息。"
……这不是很正常吗?
邵荣默默地想。
如果换做以前,他也会把那笔钱存在银行里赚利息的,这是不懂做生意的人最笨、最保险的处理方法了。
可是如今,他突然有了另外的主意。
见邵荣低着头发呆,安洛沉默了一下,说:"其实你也可以保留在安氏的这部分股权,每年拿分红,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划算。"
邵荣抬起头说:"舅舅,这件事你来决定就好。"
安洛淡淡道:"嗯,反正给你那么多钱,你也不懂该怎么花。"
"……"被他鄙视的尴尬让邵荣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黑色的车子在公路上飞快的奔驰,窗外的建筑慢慢变得稀少,邵荣的心底也渐渐泛起了一丝困意。
从十八岁生日那天开始,他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了,精神高度紧绷,就算睡着了也总是噩梦连连。
此刻,坐在开着暖气的车里,车子又一直沿着笔直的高速公路平稳地开着,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公路,眼皮就开始慢慢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在啄米。
终于,头一歪,邵荣安心地枕在靠背上睡着了。
安洛侧头看了他一眼,十八岁的少年,身上的青涩还没有完全褪去,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坐在自己身边打瞌睡的模样……让人于心不忍。
即使跟苏子航有张十分相似的脸,可他毕竟不是那位姓苏的卧底警官。
他没有那个人帅气的身手和敏锐的洞察力,自然也不会有那个人深沉的心机。
那么多年的恩怨,或许……不该把无辜的他牵扯进来。
安洛看着后视镜里的邵荣靠着椅背打呼噜的模样,目光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在一个路口出来,拐进了一条宽敞的水泥路。
等车稳稳停在安家门口的时候,安洛才轻轻拍了拍邵荣的肩膀,低声道:"小荣,到家了。"
邵荣猛然从梦中惊醒,扭头正好对上安洛深沉的视线,用手揉了揉眼睛,说:"舅舅,我……居然睡着了。"
安洛看着他犯迷糊的样子,难得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邵荣一时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安洛的笑容,甚至以为小舅舅的面部神经早已经瘫痪。在他的印象中,小舅舅的脸上就像糊了层胶水似的,总是冷冷淡淡,面无表情。可此时,就是这样微微一笑,却让人有种冰山融化的不真实感。
安洛没有理会再次陷入神游状态的邵荣,打开了车门,回头淡淡说道:"下车吧,去吃饭了。"
"哦……"
邵荣跟着安洛走进安家的祖宅,跟记忆里一样的三层别墅,过了这么多年,看上去依旧崭新如初,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和维护。
据说外婆是留学归来的知名建筑师,这房子就是她亲自设计的,屋内的装修也有着浓浓的英式风味。
安洛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接过他顺手脱下的西装,恭恭敬敬地说:"安先生回来了。"
安洛淡淡地嗯了一声,低声吩咐道:"让厨房准备晚饭。"顿了顿,又回头问邵荣,"你喜欢吃什么?"
邵荣说:"随便就可以,我不挑食的。"
安洛点点头,冲身侧的仆人道:"那就随便做几个家常菜,半小时后送到餐厅。"
"好的。"
等仆人退下之后,安洛才转身冲邵荣说:"小荣,你跟我到书房。"
邵荣跟他来到了楼上,路过一个房间,那房间的门正好开了条缝隙,依稀可见里面的窗帘地毯床单全都是统一的白色,跟小别墅里妈妈的卧室风格非常相似。
邵荣在门前停下脚步,好奇地问:"舅舅,这个房间是谁的?"
安洛答道:"是你妈妈以前在安家的时候住的卧室。"
邵荣想了想说:"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可以。"安洛想了想,又说,"有什么东西想拿回去当纪念的,你也可以顺便带走。"
"……"邵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安洛解释说:"我打算年底移民去英国,已经跟房地产商谈好了价钱把这附近的地皮全都卖掉,这里以后会改建成一个度假村,你妈妈的房间会拆掉。"
"哦。"邵荣点点头,"舅舅是打算……再也不回来了吗?"
安洛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楼下的客厅。
深沉的目光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平静地说:"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回来的必要。"
邵荣总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却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好自顾自走进妈妈的卧室里,好奇地四处看了看。
安菲的卧室很简单整洁,除了一些她的画作之外,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带走的东西,写字台的桌面上还放着一个厚厚的相册。
邵荣拿出相册来翻看,里面的照片没多大意思,显然都是妈妈买了相机之后无聊之下抓拍的,有各地的风景图,还有些人物照,隔壁家的小孩子,大街上的漂亮女人,学校里骑着车的帅哥等等。
看来她当年真的很喜欢摄影。
翻到相册的中间,邵荣突然看到了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其实并不特别,只是,照片里的人……
居然是几天前在徐家门口巧遇,并且给自己留下电话号码的Alen。
这显然是很多年前的他,年轻英俊,风度翩翩。
照片里的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正带着微笑坐在树下看书,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温暖、柔和。
奇怪的是,照片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那个人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看不出究竟是谁,只是从那个人所在的角度来看,他的视线应该是投射在Alen的身上的。
不知为何,原本温暖美好的照片,因为那个人影的插入,突然间变得不太协调,仿佛纯白干净的纸张,在角落里被人刻意抹上了一个黑点。
似乎有一种浓烈的情绪,透过年代久远的照片逐渐显露了出来。
那种深深的凝视的目光,笼罩在照片里的男人身上时……
几乎连空气都因此而冻结了。
邵荣握着这张照片,心跳突然间开始加速。
这是妈妈的摄影集,而照片里的男人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安家别墅门前的草坪,也就是说,照片里的这个人,就是妈妈的双胞胎哥哥——安扬!
而隐藏在暗中凝视着安扬的人,看他的身材比例,冷冰冰的气息,再加上所站的位置,很有可能是小舅舅安洛!
也就是说,在很多年之前,安扬和安洛之间,或许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样的目光,哪怕是在照片里,都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可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邵荣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张照片,抬头,恰好对上了安洛的眼睛。
"怎么了?"安洛问。
邵荣若无其事地把相册翻了几页,说:"舅舅,这个相册我可以带走吗?好像是妈妈的摄影集,挺有意思的。"
安洛从他手中接过相册,翻了几页,发现全都是些无聊的风景照。
"可以。"安洛说。
邵荣暗中松了口气,未免他怀疑,又顺手拿了几张好看的画作,"这些也可以吗?是妈妈的画……我想拿回去当纪念。"
安洛沉默了一下,说:"随你。"
"安先生,晚饭准备好了。"有人走上楼来恭敬地说。
安洛点点头,转身下楼,"走吧,下去吃饭。"
餐桌上,两人都不说话,气氛非常的沉闷,
看着对面的小舅舅面无表情夹菜的模样,想起照片里的安扬一脸温柔的笑容,邵荣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诡异的想法。
难道小舅舅偷偷暗恋着他的亲哥哥吗?
……这……这种猜测太可怕了。
邵荣赶忙闷头去吃饭,强压住心底的波涛汹涌。
58、Chapter 57
那天晚上,邵荣在安家吃过饭之后,安洛便带他去了书房,清算安菲留在安氏的股份。
邵荣完全不懂这些,只是从安洛口中听到那笔数字之后有些震惊。
没想到,妈妈留在安氏5%的股份,过了十多年,居然变成了一笔数目非常可观的财产。安洛把那笔钱打到一张卡上交给了邵荣,还说以后会在年终分红的时候按当年的利润给这张卡上汇钱。
邵荣简直是受宠若惊。
安菲虽是他的亲生母亲,可她不过是听从她哥哥的安排给安家生下后代而已,并不是真心想要这个孩子的,作为一个人造的试管婴儿,邵荣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继承她的财产。
只是,看着安洛冷冰冰的脸色和强硬的态度,邵荣也只好先硬着头皮收下了那张卡。
从安家出来,回到西郊的小别墅之后,邵荣就开始打包收拾行李。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邵长庚给他整理好的衣服他没有带来,这屋里也没有多少属于他的东西。把文件夹里成绩单之类的资料整理好,叠好那条唯一从邵长庚那里带来的围巾,再放好信用卡和存折……这就是他所能带走的全部了。
至于安菲留下的遗物……
邵荣低头想了想,把日记本和资料放进保险箱里锁好,然后拿着保险箱走到了别墅后面的树林里,在一棵容易认的大树下面挖了个大坑,把保险箱埋进去,仔细填好土,再用树叶遮挡住,这才放心地转身回屋。
那些资料十分重要却也十分危险,毕竟上面有太子犯罪的证据,带在身边被人发现后果会很严重。而且,他到国外读书带着这些也不方便,只好暂时把箱子埋在这里,以后有需要再来拿了。
处理好一切之后,邵荣转身回到卧室,坐在床上给陈琳琳发了条短信。
"琳琳,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在外面吃晚饭吧,我已经吃过了。"
陈琳琳回复说:"我今晚不回了,去好姐妹家聊聊,不用等我。"
"哦,好吧。"
邵荣知道陈琳琳除了他跟锦年两位好友之外还有几个关系很好的闺蜜,快毕业了,女生们聚在一起估计有很多聊不完的话题。
既然她在闺蜜家里,邵荣也就不再担心她的安全。
一个人无聊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拿出那张Alen留给他的名片,照着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
耳边传来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喂,哪位?"
邵荣握紧了手机,紧张地说:"你好,我是邵荣。"
那边似乎有些惊讶,片刻后才笑着说:"哦,是你啊。"
虽只是简单的几个字,邵荣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毕竟电话那边的人曾经是黑道的风云人物,即使声音再温柔,也无法让人心平气和地跟他对话。
"怎么突然想到找我?"安扬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邵荣整理了一下思绪,认真地说:"你上次不是说如果我想做生意的话可以找你帮忙吗?我昨天刚刚拿到了妈妈留下的一百万遗产,不知道这笔钱该怎么处理,所以想麻烦你帮我出个主意……"
"原来如此。"安扬了然道,"你是想拿那一百万做本金,多赚一点钱是吗?"
邵荣点头,"嗯,反正那笔钱我用不掉,放在银行的话又觉得太浪费。"
安扬微微一笑,"别担心,这件事交给我就好。明天中午十二点,我们在新宁广场二楼的咖啡厅见,如何?
"好的。"
挂了电话之后,邵荣的心脏还在不受控制的激烈跳动。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对话,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一样,让他的手心里出了一层的冷汗。
这个人,算是自己生命的创造者。
跟他对话,总有种跟上级对话的压迫感。
他的声音实在太过温柔了,温暖的音色加上语气中透出的笑意,就好像在跟最亲密的家人说话一样。
可是,他越是温柔,邵荣就越是不安。
因为邵荣很清楚,他对自己的温柔,完全建立在"苏子航的儿子"这个前提之下。
***
次日天气晴朗,邵荣按时来到了新宁广场附近的咖啡厅,没想到安扬早已等在门口。
邵荣朝着他走过去,对上他深邃的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他才好,犹豫了一下,小声地叫道:"叔叔好。"
"嗯。"安扬应了一声,看着邵荣说,"你似乎没睡醒的样子,是刚起床吧?"
邵荣尴尬地点点头:"嗯……"
安扬微微一笑,"这几天是不是累坏了?"
他关切的问话让邵荣受宠若惊,赶忙摇摇头说:"没有,就是前几天没睡好而已。"
安扬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转身道:"进去吧,边吃边说。"
安扬带着邵荣来到了二楼靠窗的座位,拿过菜单来瞄了一眼,然后看着邵荣问:"喜欢喝什么咖啡?"
邵荣想了想说:"拿铁吧。"
他并不爱吃西餐,也很少到这种正规的咖啡厅来喝咖啡,以前跟邵长庚一起生活的时候,父子两个有时间都在家里做饭,偶尔出来吃饭也是去自助餐厅或者中式的餐馆。
邵荣总觉得两个人单独出来喝咖啡,像是情侣在约会一样。
对上面前的男人温柔的目光,邵荣的心中略有些不适,只好垂下头去默默地看菜单。
安扬按了桌上点餐的按铃,很快就有服务生走了过来。
"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
"一杯拿铁、一杯蓝山,再要一份双人套餐。"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退下之后,安扬看着面前的邵荣低着头的局促模样,突然柔声说道:"你爸爸以前,也很喜欢喝拿铁。"
邵荣愣了一下,抬起头,见他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只是目光变得有些深沉。
"拿铁这种咖啡,里面混有二分之一的牛奶,牛奶的味道特别重,你爸爸以前爱喝拿铁,而且从来不加糖,我却忍受不了这种浓郁的奶香味。"安扬顿了顿,"没想到,你也会喜欢这种口味。"
其实邵荣只是看着菜单随便点的拿铁而已,他对咖啡并没有多少研究。不过此刻显然不该说出这个事实来直接反驳他的推论,也不敢打断他的回忆。邵荣只好低着头,沉默不语。
安扬继续说:"我更喜欢蓝山咖啡,因为这种咖啡把酸味、甜味、苦味调和得非常均匀。只不过,蓝山大多出口自日本,国内很少有纯正的蓝山咖啡,大部分咖啡店卖的蓝山都不正宗……"
安扬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带你来的这家,是这里为数不多的比较正宗的咖啡店,开业也有十多年了。"
邵荣抬起头,惊讶地问:"十多年了?"
安扬点头,"嗯。"
"那……你跟我爸爸,以前也来过这家咖啡店吗?"
"是啊。" 安扬微微笑了笑,侧过头去看向窗外,"这家店开业的那天,很不巧的下起了大雨,我们正好路过这里,你爸爸拉着我跑进来喝咖啡,顺便躲雨,结果,他很喜欢这里的拿铁,连续喝了三杯,还顺便办了张会员卡……"
因为回忆起当年的往事,安扬的脸上透出一种浓浓的怀念的情绪,目光也变得非常温柔。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没想到,这家咖啡厅居然还在。"
听他说着这些,邵荣的后背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原来他带自己到这里喝咖啡,只不过是为了怀念苏子航。
他点的那份双人套餐,估计也是当年和苏子航在一起的时候经常点的吧。
不知为何,邵荣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些可悲。
他所想念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埋在地下十八年,早已成了森森白骨。此刻,他看着面前亲手制造的属于那个人的后代,看着面前和那个人十分相似的脸……
却只能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
只能更加深刻的意识到那个人早已死去的事实。
或许他的心里也是很痛苦的吧?
只是邵荣不清楚,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回到这里来给自己添堵呢?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很多情绪也该放下了,在国外生活不是很好吗?干嘛回来勾起这些伤心事……
看着安扬平静的脸色,邵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幸好服务生很快就端上了咖啡,打破了两人之间难堪的沉默。
邵荣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拿铁咖啡果然跟他所说的一样,牛奶的味道很浓。
他点的套餐也很好吃……
没吃早餐的邵荣肚子早就饿坏了,拿过盘子就开始自顾自埋头吃了起来。
忽略对面的男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的视线,邵荣默默吃东西吃得倒是挺香。
两人开始沉默地用餐。
过了片刻,见他也吃完了,邵荣这才抬头问道:"叔叔,关于我昨天所说的,我妈妈留下的那笔遗产,该怎么处理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安扬淡淡说道:"短期内想要比较高的回报,最好的办法就是炒股。"
"炒股?"邵荣轻轻皱眉,"我不懂股票。"
安扬说:"这样吧,你把那笔本金给我,我帮你翻倍之后再拿回给你。"
"好的。"邵荣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拿出存折递给安扬。
安扬说:"你就不怕我是骗子,拿了钱之后不给你了?"
邵荣笑了笑,"不至于吧,你看上去一点也不缺钱啊。"
安扬也微笑起来,"嗯,你的眼光倒是不差。"
邵荣说:"要不我先给你一半吧,我还要留点钱买些东西,过几天就要出国了,还什么都没准备。"
安扬皱眉:"出国?你出国做什么?"
"我打算去英国读医科,已经拿到了那边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下个月就走。"
安扬的眉头皱得更紧,"读医科?你对医学很感兴趣么?"
"嗯,我从小就很想当医生。"
安扬看着他,良久后才说:"看来,邵长庚对你的影响真的非常大。"
邵荣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安扬沉默片刻,又说:"你完全没有经商的想法么?出国读商学院也不错,拿到学位之后回来做生意,你这么年轻,可以拿一笔钱自己去创业,我也能介绍很多生意伙伴给你。"
邵荣摇摇头:"我不是经商的材料,做生意肯定会亏本,还是不要了吧。"
安扬看着他问:"已经下定决心了是吗?"
"嗯,考虑很久之后才做的决定。"
安扬低头想了一下,片刻后,点点头说,"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也不会干涉。"顿了顿,"只是,英国那边我并不熟悉,帮不上你什么,你一个人到国外,要自己多注意安全。"
邵荣点点头:"嗯,我知道。"
***
从咖啡厅出来之后,安扬又带着邵荣去了附近的商场。
"要出国了,顺便买几套新衣服。"安扬坐在服装店柔软的沙发上,冲邵荣微笑着说,"喜欢什么款式随便挑,我来买单,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
邵荣离开邵长庚的时候并没有带衣服,本就计划着今天顺便买几套衣服,只是没想到安扬会带他来这家服装店,还送衣服给他。
除了邵长庚之外,邵荣从来没有接受过别人送的衣服,他总觉得衣服这种礼物,是最亲密的人之间才可以彼此赠送的,安扬送他衣服这个做法让邵荣非常的尴尬。
只是,对上他温柔的视线,邵荣又不想直接拒绝,把两人的关系搞僵。
邵荣主动找上门,就是想知道,这位神秘的太子接近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跟邵长庚亲自挑选衣服送给邵荣的做法完全不同,安扬像是幕后boss一样静静坐在那里,放任邵荣自己去挑选,他只负责最后买单。
看上去似乎给了对方足够的自由。
可邵荣宁愿现在坐在那里的是邵长庚,宁愿邵长庚直接选好衣服塞给他。
虽然邵长庚那种做法有些霸道,可至少让邵荣觉得安心。
反而是安扬这种捉摸不定的温柔和放任,让邵荣的心底很不踏实,感觉自己就像个风筝,看上去飞得很高很远,可决定命运的线却依旧牵在安扬的手中。
目光在各种衣服上扫了一圈,邵荣匆忙挑了一套款式简单的白色衣服,垂着头走到安扬的面前。
安扬看了他一眼,说:"一套太少了,再去挑两套吧。"
邵荣又回头去挑了两套。
看着这孩子听话的模样,安扬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柜台前刷卡付账。
***
从商场出来之后,两人并肩往前走着,因为没有共同话题,彼此之间只能沉默。
这样的沉默令人胸口隐隐发疼。
邵荣低着头乖乖的跟在身边,安扬每次侧过头看他,都只能看到他没有多少表情的侧脸。
——跟那个人一模一样的侧脸。
然而,那个人,却早已离开人世了,留下的只是继承了他基因的儿子。
他的儿子如今已年满十八岁,时间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安扬看着身旁低着头走路的邵荣,突然很想摸一摸他柔软的头发。
每次看到这个孩子,都会忍不住心软,毕竟这孩子的身上融合了苏家和安家的基因,他的脸长得像极了苏子航,笑起来的时候,却有些像自己。
这个孩子,甚至可以算做是他跟苏子航的后代。
如果当年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跟苏子航,还有小荣,会是最最完美的一家人。
安扬轻轻伸出手来,在快要碰到邵荣的那一刻,邵荣突然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安扬,"叔叔……?"
安扬的手指猛然僵在空气里。
——他叫他叔叔,如此可笑又陌生的称呼。
在他心里,只有邵长庚一个父亲,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毫无关联的路人而已。
他并不把苏子航当作父亲。
所以,他也不该享受自己过多的温柔。
对上邵荣疑惑的目光,安扬微微笑了笑,收回手来,"到国外之后,记得打电话给我报个平安,我就不去机场送你了。"
邵荣点点头:"好。"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打车回家吧。"
"嗯。"
安扬转身离开,一身纯白色的衣服在阳光的照射下非常的刺眼,挺直的脊背也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他刚才是想到了苏子航,所以才会伸出手来,摸自己的头发吗?
邵荣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59、Chapter 58
邵荣要出国读书的消息在亲朋好友之间迅速传开,很快就连邵辰都知道了。
这天下午,邵荣突然接到了邵辰的电话。
"小荣,听说你要出国留学了?"邵辰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笑意,"你这家伙,真是出息了啊,居然过了雅思,让哥哥我这种六级都考了好几次的人很惭愧啊!"
"……"邵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对于邵辰,他的心里总有种非常特别的感情,小时候虽然总被他欺负,可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同龄人,又是自己的堂哥,邵荣其实一直把他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
每次回到邵家,他也只喜欢跟邵辰待在一起,很多不敢跟邵长庚说的话题,偶尔也会和邵辰聊一聊。同龄人之间说话自然不需要顾忌太多,再加上邵辰的性格有些脱线,总是没心没肺的,跟他在一起,邵荣会觉得非常放松。
"怎么不说话了?"
"呃,我为了考雅思,也是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邵荣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雅思和六级复习的思路不一样,说不定我去考六级反倒考不过。"
邵辰笑着说:"行了行了,跟我还谦虚呢。"
"……"邵荣不说话了。
邵辰顿了顿,接着说:"你之前不是问我国内医学院的录取分数线吗,我还以为你想报我们学校来着,今天才知道你居然直接出国留学,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邵荣沉默了一下,好奇地问:"我出国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邵辰说:"小姑姑说的啊。哦对,那个叫徐锦年的,不是你好朋友吗,是他告诉小姑姑的。"
"……"徐锦年你这个大嘴巴。
"啊,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回家一趟吧,咱们一起吃顿团圆饭,顺便给你践行。"
"呃……"
"放心吧,小姑姑不会烤蛋糕逼我们吃的,这回是我妈亲自下厨。"
"我……"
"我什么我,别跟我说你没空。"
"……"邵荣沉默下来。
这顿践行的团圆饭,他明显是不该去的。
邵长庚已经跟他断绝了关系,他再也不算是邵家的人。而且,如果在饭局遇到邵长庚的话又该怎么面对呢?
邵荣奇怪的是,邵长庚把自己"逐出家门"的事,邵家的人为什么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是他还没来得及跟大家说吗?
"干嘛?回一趟家而已,又不是请你进警察局,要考虑那么久?"邵辰调笑道,"晚上六点到家里来,我妈买了很多菜,还有你最爱吃的贝壳。"
邵荣忙说:"替我跟大伯母说声谢谢,我还是不回邵家了,晚上有点事。"
"不是放假了吗?你能有什么事,别跟我找借口。"
"……"
"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六点,六点记住了啊!"
"……"
邵荣还没来得及说话,邵辰就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邵荣的心底颇为无奈,这哥哥的神经一向大条,根本不知道他弟弟跟他二叔之间出了多么严重的问题,上次包饺子的时候也是完全会错意还把邵长庚叫回来。
不过,他们专门准备饭菜给自己践行,如果不去的话又太不给面子了,怎么说也是在邵家长大的,大伯母对自己也一直很好……
邵荣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晚上回一趟邵家。
之所以下这个决心,是因为他隐隐有种预感,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回邵家了。
***
回到西郊的别墅时,发现陈琳琳的高跟鞋放在门口,显然已经回来了。二楼卧室的门正紧闭着,大概是昨天跟闺蜜聊得太晚,现在正在补眠。
邵荣没有去吵醒她,把顺手带来的外卖放在客厅的桌上。
刚才回来时去超市逛了一圈,买了很多去英国所需要的东西,包括行李箱,衣服,床单被套,之后还去了一趟电脑城,挑了一台白色的笔记本电脑。
把东西一件件放进行李箱里,整理好全部的行李,再拉上拉链,把箱子提起来放在床边,看着面前大大的行李箱,即将出国离开这里的感觉突然变得更加真实起来。
邵荣抑制住心底不舍的情绪,轻轻呼出口气,转身去浴室里洗澡。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五点钟了,邵荣吹干头发,从床上拿起今天刚买的一套新衣服换上,在镜子面前照了照,又仔细整理好衬衫的衣领。
刚洗完澡的缘故,邵荣的脸色红润,崭新的衣服穿在身上,看上去比之前精神了好几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换上这套新衣服,或许只是害怕在那个人面前显得太过狼狈,不想在那个人面前丢脸吧。
今晚去邵家吃团圆饭,肯定会见到他……
不知为何,一想到晚上要见到邵长庚,邵荣的心情竟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
五点半,邵荣刚要出发,隔壁的卧室门突然开了,陈琳琳睡眼惺忪走了出来,看见邵荣,上下打量他几眼,忍不住赞道:"邵荣,你穿这衣服还挺帅的,打扮得这么帅是去约会吗?"
邵荣耳根一红,"别乱说。"
"害羞什么,你有喜欢的人,我可以给你当军师参谋参谋。今天这打扮,站在女生的角度上,可以打九十分以上了。"陈琳琳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去吧,祝你约会顺利。"
邵荣被她说得更加尴尬,"我回家吃饭而已,别瞎想。"
"回家吃饭要穿这么正式?"
邵荣懒得跟固执的女生争辩,指了指楼下的客厅,转移话题道:"我回来的时候带了外卖给你,你到厨房热一下再吃。"
陈琳琳点头,"嗯,你真细心,谢谢。"说着就转身下楼,拿了吃的东西走去厨房。
邵荣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出门。
到达邵家的时候刚好六点,邵辰来开的门,看见邵荣,就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哟,真准时,我就知道你不敢放我鸽子。"
邵荣笑了笑,跟他一起进屋,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显然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邵荣的目光在屋内一扫,发现今天邵家的人来得还挺齐全,大伯父一家三口,小姑姑和徐然居然也在。
只是,并没有看见邵长庚的身影。
邵荣的心里突然有些失落。
原本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控制好复杂的心情,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毫不在意的平静神色,想告诉他自己现在过得很好,甚至为了在他面前不太狼狈而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
却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出现。
就像是做足了准备去见一个人,结果到了现场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出现,这种奇怪的失落感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出现不是更好吗?免得彼此尴尬。
被邵辰拉到餐厅坐下,看着邵家人围成一团其乐融融的样子,那种失落感就像在堤坝上挖开了一个缺口,冰凉的河水迅速流出,瞬间蔓延遍了整个心脏。
邵荣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种失落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爸爸他……今晚不来吗?"邵荣故作轻松地问道。
邵欣瑜笑了笑说,"你爸爸到外地开会去了,关于器官移植的国际性会议,今年正好在中国举办,来了很多名人,他也在嘉宾名单里面。"
邵欣瑜以一种"真为他骄傲"的语气说着,邵荣听在心里却不是滋味。
好像自己跟那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他去参加国际会议,这么大的事情,邵家的人全都知道,自己却一无所知……
原来那天在家里遇到他提着公文包出门,是去参加这么重量级的大会,怪不得穿得那么正式。
"对了,你跟你爸和好了啊?"邵欣瑜给邵荣夹过来一个贝壳,微笑着说,"现在倒是知道关心他了。"
邵荣尴尬地笑了笑。
邵欣瑜继续说:"我就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的仇,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的。二哥也是,跟你这小孩子计较什么呀,各退一步就过去了,两个人居然还冷战。"
邵辰好奇地问:"小荣跟二叔吵架了吗?"
邵荣又尴尬地笑了一下。
这群所谓的家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真的很关心他们父子。
只是,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们所关心的父子之间是为了什么而吵架,他们或许连做梦都想不到,这对父子之间曾经发生过那种关系。
如果他们知道真相,估计会连眼珠子都掉出来。
"小荣,怎么回事啊?"邵辰继续关心地问道。
邵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客厅的门突然被打开。
因为正在低着头剥着贝壳,邵荣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款步朝餐厅走了过来。
"今天人这么齐,是在做什么?"
低沉好听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邵荣手里的贝壳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众人惊讶地回头看他。
邵长庚的目光也移到了邵荣的位置。
邵荣的身体不由得一阵僵硬。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之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完全是纸上谈兵,根本派不上用场……
听着这个人熟悉的声音,感受着他渐渐靠近的熟悉的气息,感觉到他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邵荣只觉得心跳快到失去了控制,脑海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脸上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紧张到,连手指都僵住了。
邵欣瑜笑着说:"二哥你回来了,正好,我们在聚餐,顺便给小荣送行呢,听说他要出国读书了。"
"嗯。"邵长庚淡淡应了一声,看了邵荣一眼,然后一脸平静地坐在了邵荣身边的空位上,"你们真是有心了,还专门给我家小荣送行。"
——我家小荣?
邵荣的呼吸猛然一窒,想侧过头去看看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可又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只好垂着头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剥贝壳,因为紧张到手指僵硬,抓着那只贝壳,好半天都剥不开。
邵欣瑜忍不住笑话他:"小荣你贝壳拿反了。"
"……"邵荣尴尬得红了耳朵。
邵辰殷勤地给邵长庚添置了一双碗筷,笑眯眯地说:"二叔,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啊,不是说去开会吗?"
邵长庚淡淡道:"会议结束了,留在那边也没什么意思,买了当天的机票回来。"
邵昌平突然问道:"据说这次会议来了很多名人,你的老师Johnson教授也过来了是吗?"
邵长庚点头:"嗯,他研究了好几年多器官联合移植的手术方式,最近有了很大的进展,这次过来是做汇报的。"
邵欣瑜赶忙打断了两人:"喂喂,大哥二哥,你们在饭桌上能不能不要讨论这么专业的话题,整天在医院病例讨论还不够啊?"
邵昌平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说起来,邵荣要去英国留学,读的不正是你当年留学的那所学校?"
邵长庚看了邵荣一眼,没有说话。
众人都在等他回答,他不说话,餐厅里猛然沉默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邵荣一直垂着头剥贝壳,此时听大伯父提到自己,邵长庚又不出声,只好硬着头皮轻声答道:"是的,我也是去那所学校读书……"
邵昌平说:"那正好啊,长庚你联系一下在英国的同学朋友,让他们多多关照小荣,小荣年纪还小,一个人出国,我总觉得不太放心。"
邵长庚淡淡道:"嗯。"
他显然不想聊这个话题,邵昌平也就聪明地闭上了嘴。
一家人像以前一样围着一张桌子吃饭,可气氛却丝毫不再像以前一样温暖。
邵荣记得邵长庚第一次带他来到邵家的那一天,六岁的他第一次看见形状奇怪的贝壳,好奇地想吃,胳膊太短了够不着,邵长庚便体贴地给他夹过来,甚至亲自给他剥出里面的肉一口一口的喂他吃。
那个时候,父子两人旁若无人地互相喂食,感情好得连邵辰都要嫉妒。
可是,此刻,那个人明明就坐在身边,却像是相隔了很远。
他自顾自的吃着菜,完全不理会身旁的邵荣,仿佛邵荣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邵荣也只好低头盯着自己的碗,完全不敢回头看他。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直笼罩在自己的周围,稍微往左一点就能碰到他拿着筷子的手,这种感觉让邵荣莫名其妙的很是紧张。
心跳突然间快得厉害。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那样对待自己,不顾自己意愿的强要,……原本应该恨他才对的,可就在刚才,他出现的那一刻,除了紧张之外,难以忽略的却是……
终于等到了他的欣喜。
回到邵家吃这顿团圆饭,居然是为了见他一面,甚至一直在等他出现……
这样的认知,让邵荣的心里倍受打击。
***
直到一顿饭吃完了,邵荣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恍惚。
邵昌平看了两人一眼,说:"很晚了,你们不如就在这儿睡吧,反正卧室都是现成的。"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两人同时出声说:"不了。"
父子二人的默契让众人怔了一下,邵荣更是尴尬地涨红了脸。
邵长庚解释道:"我得回去,还有些文件要处理。"
邵昌平说:"哦,需要我开车送吗?"
邵长庚摇摇头,"不用,我从机场开车过来的。"
见邵长庚起身要走,邵荣这才说:"我……我也要回去了。"
邵辰疑惑地看着他,"这不是废话吗,二叔要回去,你难道还留下不成?"顿了顿,更加疑惑地说,"你们不是回一个家吗?难道还要分开走?"
"我……"
邵荣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听邵长庚低声说:"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邵荣怔了一下,抬起头来,蓦然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他深邃的眼睛,像是看不见底的黑暗的沼泽,深深的吸引着人沦陷。甚至能在他的眼眸里,看见自己小小的缩影。
"……"
心头突然一跳,邵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大脑直接执行他的命令,呆呆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走出了门。
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邵荣已经站在了邵长庚的车子面前。
"我……"邵荣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
邵长庚看他一眼,"这里打不到车。"
"……"
"或者你想走回去?"
"……"
"上车吧。"邵长庚伸手拉开车门,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淡。
邵荣只好硬着头皮坐进了车里。
60、Chapter 59
银色的捷豹很快就从邵家开了出来,平稳地在街道上奔驰。
熟悉的车子,熟悉的副驾位置,身边的男人熟悉的味道……这一切都让邵荣坐立不安。
直到车子开上了通往西郊的公路,邵荣这才惊讶地道:"去哪里?"
邵长庚没有回头,淡淡说道:"送你回去。"
"……"邵荣觉得自己问这种问题简直是个笨蛋。
只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住在西郊的别墅呢?
邵荣心中颇为疑惑,他今天既然是开完会提前回来的,车子也放在机场的停车场,照常理说他应该直接开着车回家才对,又怎么会突然到邵家去……
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
身边的这个人曾是自己最爱的父亲,两人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可此刻,邵荣却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他,更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人一路上没有再说一句话,邵长庚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修长的手指握着方向盘专心开车,目光直视前方,似乎根本懒得看身边的人一眼。
这样的邵长庚,让邵荣觉得很有压力。
只不过,邵荣私心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这样他跟邵长庚相处的时间就能更久一点。
以后……再见他的机会可能会越来越少了。
一想到这里,鼻子就开始发酸。
奇怪的是,今天又没有发烧生病,为什么还会产生那种"舍不得他"的情绪呢?
直到车子停在了西郊别墅的门口,邵荣才回过神来,低声说:"谢谢。"
"不用。"
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邵荣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刚要扭头往别墅走,却听身后的邵长庚突然问道:"这套衣服是谁送你的?"
"啊?"
莫名其妙转到这个话题,让邵荣有些摸不着头脑。
邵长庚挑了挑眉,重复道:"谁送的?"
"……是我自己买的。"
不知道为什么,邵荣就是不想告诉他这件衣服是别人送的,从小到大都是穿他亲自买的衣服,邵荣甚至觉得自己穿着别人送的衣服站在他面前居然有点儿奇怪的心虚。
邵长庚侧过头来,目光从邵荣的身上缓缓扫过,邵荣被他看得十分尴尬,只好垂下头去。霏4凡3論44壇
良久后,邵长庚才说:"你要办出国的签证和护照,不能没有户口,所以,邵家的户籍里你的名字还没有删掉,我会暂时保留着,直到你在国外完成学业为止。"
"哦……"邵荣了然地点点头。
原来他并没有把父子两人断绝关系的事情公布于众,甚至并没有删掉自己的户籍,只是为了自己能够顺利办好签证出国读书而继续保留着邵家的户口。
他并不是特别绝情。
可这么一来,断绝关系岂不是成了父子两人之间的口头协议?
没走法律程序不说,亲朋好友也完全不知情,这又算是什么断绝啊……
想到这一点,邵荣的心情突然间好了许多,忍不住轻声说:"谢谢爸爸……"叫出口之后又猛然醒悟,尴尬地涨红了脸,迅速改口道,"谢谢你……邵先生……"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不谢。"
邵荣总觉得他虽然没什么表情,可实际上肯定在心底默默笑话自己。
叫了十多年的爸爸,叫顺口了,自动把他的脸和"爸爸"这个词对号入座,这种条件反射一样的习惯真的很难改。
叫完爸爸又立即改口叫邵先生,看在他眼里一定很笨。
邵荣觉得今天的自己实在太莫名其妙了,在他面前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
邵长庚坐在车里,看着邵荣窘迫地涨红了脸的模样,突然开口道:"其实,我挺喜欢你这样叫我。"
"……啊?"
邵长庚微笑了一下,"快进屋吧,早点休息。"
"……哦。"
车窗被关上,银色的车子很快就再次发动,打了个转消失在了夜色里。
邵荣目送他的车子远去,这才转身回屋,直到走进开着灯的客厅,邵荣还处于非常困惑的状态。
他总觉得邵长庚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明明上次在律师事务所一脸冷漠地说"如果你想跟我断绝关系,我们可以顺便走一下法律程序""你跟你爸爸姓苏,或者跟你妈妈姓安,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就好像邵荣这个人已经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了似的。
可今天又为什么……很好脾气的样子?
邵荣百思不得其解。
***
在客厅看见陈琳琳刚好打完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指尖在轻轻发颤,脸色有些难看。
邵荣忍不住关心地问:"怎么了,琳琳?"
陈琳琳沉默了一会儿,说:"之前跟你提过的……欧阳霖,你还记得吗?"
"嗯。"邵荣记得这个名字,"他不是你爸爸吗?他怎么了?"
陈琳琳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打电话劝我跟他出国,被我拒绝了,他很生气。"
"哦……"邵荣点了点头,"你已经决定,独自留在国内一个人生活了吗?"
"嗯,这里的环境毕竟比较熟悉。我跟他也才见过两次面,跟他出国一起生活,我可能没法适应。"陈琳琳顿了顿,接着说,"况且,我还要给我妈妈料理后事,虽然她的尸体被解剖了,可至少……要找块墓地来安葬她吧。"
看着她脸色苍白却故作平静的模样,邵荣知道她就是这种好强的性格,即使心里再难过也不会表现出来。
这几天她其实一直没怎么睡,卸妆之后能看见明显的黑眼圈。
想起她妈妈才去世几天,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在自己这里借宿,邵荣觉得心疼,忍不住低声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这几天我正好闲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不用跟我客气的。"
陈琳琳看着他,片刻后才说:"其实你是个很温柔的人,邵荣,如果多笑一下,一定会有更多人喜欢你的。"
"……"邵荣尴尬地咳了一声。
自己是个温柔的人吗?他怎么一点都没发现……反倒是因为太安静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没几个朋友。
陈琳琳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现在身无分文,的确需要你接济。"
邵荣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她,"这张卡的密码是我的生日,上面有些存款,你要准备你妈妈的葬礼,先拿去用好了。"
陈琳琳愣了愣,"你哪来的存款?"
邵荣说:"是我自己存的,这些年收到的压岁钱还有用不掉的零花钱之类,我全存下来了。数目不多,不过,应该够你应急用的。"
陈琳琳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没想到,邵荣居然是这么勤俭持家的人。
"拿着吧。"邵荣微笑了一下,把卡递到陈琳琳面前。
陈琳琳接过银行卡,说:"我给你写个借条吧,过两个月就还你。"
"不用写借条,我信得过你。"邵荣拦住了她,轻声说,"钱也不急着还,等你方便了再说吧,这点钱我也不急用。"
陈琳琳只好收下了这张卡,心中不禁感叹,邵荣这家伙虽然冷了一点,也呆了一点,却真的是个很讲义气的朋友,你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会对你特别上心。
陈琳琳并不知道,其实邵荣朋友不多,只有她跟徐锦年两个,所以他才会如此珍惜这仅有的两位好友。
就如同他曾经非常珍惜邵长庚这唯一的亲人一样。
只不过,越是珍惜重视的人,造成的伤害才会越严重,所以,在跟邵长庚有这么激烈的矛盾之后,他只能选择狼狈的逃离。
***
陈丹的葬礼在她去世一周之后举行。
葬礼的那天下起了小雨,邵荣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手臂缠上了黑纱,站在陈琳琳的身边给她撑着伞。
陈琳琳抱着母亲的遗像,穿着黑色的连衣裙站在墓碑前。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哭,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接受来自妈妈亲朋好友们的安慰。
医院里的同事来了挺多,很多是手术室的护士,还有麻醉师和外科医生,之前陈丹在安平医院当护士长的时候对新来的护士姑娘们很是关照,所以她的人缘挺好,来参加葬礼的人脸上都带着沉重的表情,在墓碑前献花之后冲陈琳琳说:"节哀顺变吧。"
"琳琳你要坚强起来……"
陈琳琳点点头,礼貌地朝他们鞠躬致谢。
没想到的是,邵长庚居然也来了。
邵荣本就一直陪在陈琳琳的身边为她打伞,看见那个熟悉的男人出现的一刻,后背猛然一僵,差点连手里的伞都扔了。
邵长庚的表情倒是很平静,撑着一把大伞,跟同行的几个人一起走向了墓碑。
来参加葬礼的人显然大多是安平医院的同事,院长一出现,自动朝两侧分开,给他让路。
邵长庚款步朝这边走过来,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服,剪裁合体的西装衬得他身材高大挺拔,再加上一直冷着脸,整个人看上去极有气势。
周围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他的身上。
邵长庚在墓碑前俯身放下花,对着遗像鞠躬之后,便转身走到陈琳琳的面前,低声道:"安慰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不过你放心,你妈妈不会白白牺牲。"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似乎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只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警方查到了什么吗?
邵荣有些疑惑的抬头去看他,却只能看见他面无表情的侧脸。
陈琳琳点了点头,朝他鞠了一躬,说:"谢谢邵院长亲自过来。"
"不用客气。"邵长庚顿了顿,扭头朝身侧叫了一声,"林轩。"
旁边年轻的男人会意地点点头,走上前来,说:"琳琳,这张卡里有一笔钱,是邵院长额外给你妈妈一年的奖金。"
陈琳琳惊讶道:"我妈妈已经辞职了……"
邵长庚说:"你妈妈在医院的时候,帮了大家不少忙,这笔钱是安平医院给她补发的报酬,是她该得的。"
"可是……"
"收下吧。"邵长庚打断了她,示意林轩把卡交给她。
林轩把卡递到陈琳琳手中,微笑着说:"琳琳,这是我们医院的一点心意,不要推辞了,我想,你妈妈在天上,也希望你能过得顺利一些。"
"……谢谢你们。"陈琳琳只好收下了这张卡。
这笔钱名为奖金,其实只是给去世员工的抚恤金,只不过,邵长庚这种做法却意外的得到了医院里几乎所有同仁的赞同,毕竟口头上再多"节哀顺变"的安慰,也没有这笔钱来的实惠。邵长庚是个会做实事的人,陈琳琳妈妈刚去世,又要上大学,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邵长庚这样做,无疑是在雪中送炭。
这样对待已经辞职的手下,真是够义气了。
也让在场的众人,对这位年轻又有手段的邵院长打心底里的佩服。
奇怪的是,邵长庚在路过陈琳琳身边时,目光在那个撑着伞的清俊男孩面前停留了很久,众人不禁有些好奇他们是否认识,只不过,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一句对话。
除了苏维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个撑着伞的少年,就是邵院长一直珍藏保护起来的宝贝——邵荣。
邵长庚在看了邵荣一眼之后便无视了他,自顾自走到车旁开门上车。
他的车很快就消失在了雨雾中。
来参加葬礼的医院的同事们也慢慢散去了,墓园里一时变得有些冷清。
邵荣撑着伞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车子绝尘而去。
虽然说在葬礼上那么多同事的面前跟"已经断绝关系的儿子"打招呼是有些奇怪。
可是……也没必要无视到这种地步吧。
看着他的车子消失的方向,被他这样无视之后,邵荣的心里居然有种奇怪的失落感。
61、Chapter 60
——你爸爸想要的,并不是一世平安。而是跟你在一起的,百年好合。
【第十集:大结局之百年好合】
Chapter 60
邵荣出国的那天,陈琳琳和徐锦年一起到机场去送他。因为是中午的飞机,时间又不赶,三人在外面小聚了一下,徐锦年请客吃了顿火锅,吃完之后才一起坐出租车赶去机场。
车子上了机场高速,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邵荣不由得想起两年前打车去机场接邵长庚的场景。
那一年,邵长庚到英国出差整整一年,邵荣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是盼着爸爸能早些回来,收到他要回国的短信时,兴奋到无法形容,提前两个小时打车去机场接他,只想在他下飞机的第一眼就看到他。
如今依旧是那条通往机场的高速,只不过,他不是去接人,而是离开。
这一次离开的人换成了他,甚至不知道归期。
所以去机场的路上,也不再有当初那样兴奋和雀跃的心情了。
邵荣侧过头,沉默地看向窗外,高速路旁的树木枝繁叶茂,连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跟两年前那么的相似,同样的一段路,心情却是完全不同。
两年前他带着喜悦的心情去机场迎接邵长庚的归来,两年后的今天,却是带着遗憾和不舍,满身伤痛的逃离。
孤身上路去英国那个陌生的国度,邵荣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他只知道,以后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什么事都要靠自己。他也必须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努力。
因为这次选择,他赌上了的是自己的一生。
到达机场之后,到服务台兑换了登机牌,时间还早,三人便坐在候机大厅里等候。
徐锦年不放心邵荣,千叮万嘱唠叨个没完——
"到了国外要自己保重啊。"
"记得按时吃饭,别把胃给糟蹋了,我听说很多人出去留学都会得胃病,你就算学业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听到没?"
"还有,到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别随便相信别人,晚上也别跟人出去,被人卖了分尸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还有还有……"
陈琳琳终于受不了他的叨唠,忍不住捅捅他的胳膊:"你好啰嗦。"
徐锦年挠挠头,"我这不是不放心吗?邵荣自小就没出过远门,连长途大巴都没坐过的人,这次直接飞出国,一个人肯定不习惯啊……"
邵荣无奈地笑了笑说:"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徐锦年差点脱口而出"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孩子",可最终还是在邵荣的微笑之下忍了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徐锦年又说:"总之,到了那边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太老实了容易被人欺负。"
邵荣点点头:"嗯,知道了。"
广播里传来旅客登机的提示,邵荣拉起行李箱,站起来说:"我该登机了,你们回去吧。"
陈琳琳帮他拿过笔记本电脑包,轻声说:"到那边之后,记得给我们报个平安。"
邵荣接过电脑包,点点头说:"我会的。"
陈琳琳走过来,跟邵荣轻轻拥抱了一下,"一切顺利。我们等你学成归国,邵医生。"
邵荣笑了笑说:"嗯,以后生病了可以找我免费咨询。"
陈琳琳也笑了起来,"好啊,等你拿到医师执照给人看病的那一天,我一定第一个找你。"
徐锦年在旁边臭着脸,半晌后,走过来紧紧抱了抱邵荣,"保重,下次见面你敢给我瘦一斤我就把你剁了。"
邵荣无奈地看他一眼:"好,我记下了。"
跟两位好友道别之后,邵荣便提着行李箱转身走到了安检口。
安检口有一群人在排队,邵荣夹在人群里默默低着头的模样,让徐锦年看得鼻子发酸。
队伍排了很久,终于轮到了邵荣。
奇怪的是,在检票之前,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目光在人群里匆匆扫了一眼,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在看见徐锦年和陈琳琳之后,他便微微笑了笑,冲两人挥挥手,然后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转身走进了安检。
电动门很快就隔绝了他的背影,可徐锦年却觉得,刚才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突然掠过了一种难以掩饰的,失落的情绪。
徐锦年很清楚,邵荣在人群里寻找的并不是他跟陈琳琳。
没有人知道,在即将离开的那一刻,他在人群里寻找的究竟是谁的身影,他又到底在期待着谁的出现?
或许连邵荣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在将要离开的那一瞬间,突然回过头来,在人群里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明知那个人不会来送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
***
英国伦敦。
对于邵荣来说,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从机场打车往学校的路上,看着窗外风格与国内完全不同的建筑,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不同肤色的人群,邵荣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长大的地方,独自一人漂洋过海。
才刚来到这里,就开始想念生活了十多年的家乡。
或许离乡背井的人们都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在家的时候总是盼着出去,恨不得插上翅膀去外面看看新鲜的世界,可一到国外,却会忍不住想念起自己长大的地方。
虽然那里并没有伦敦的繁华,可那里,却有着他最美好的记忆和他最在意的人。
邵荣乘坐的是下午的航班,坐了十多个小时,到达伦敦的时候却是傍晚,这样的时差让邵荣脑海里有些混乱。
倒不过时差的感觉很难受,脚踩在地上像是踩了团棉花,脑袋里也晕晕乎乎的,邵荣在街道旁边站了一会儿,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这才转身往学校走去。
到了学校之后,照着地图找到了新生报到的地方,正是开学的日子,新生报到的地方围了许多人,各个国家的都有,看上去热闹非凡。
人太多,邵荣只好站在旁边排队等候。
前面报名的女生终于办好手续走开了,邵荣这才走上前去办理入学手续,等手续办好,再按照地图往学生宿舍走,兜兜转转在偌大的校园里找学生宿舍找了大半个小时,到达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从管理员手里核对名字拿了钥匙,邵荣走到三楼的宿舍,打开门,把行李箱拖了进去。
其他舍友还没到,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
房间里一片黑暗和寂静,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回响在耳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邵荣摸索着开了灯,拿起地拖仔细打扫了一遍空无一人的房间,接着就开始慢慢的收拾带来的行李,把衣服一件一件整齐地挂到衣柜里。
坐了一天的飞机,让人非常疲惫,加上飞机上的食物实在太难吃,邵荣只吃了一半就放下了,到现在真是又累又饿。
收拾好行李,邵荣拿了钱到外面去找东西吃。
邵荣一向不爱吃西餐,可他刚来这里,对周围的环境完全不熟悉,也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中餐,只能随便在路边找了家看着顺眼的西餐厅,进去点了份牛排暂时充饥。
那牛排半生不熟,吃在嘴里有种奇怪的味道。
等吃完饭回到宿舍的时候,邵荣觉得身体似乎不太对劲,胃里的食物没有消化的感觉很难受,以为是自己刚才吃太快的缘故,也没在意,去浴室洗了澡,打算上床好好睡一觉来适应时差。
没料,刚爬上床,突然开始腹痛,邵荣又匆忙跑去了洗手间……
这才意识到是吃坏了东西。
临走前吃的火锅,飞机上匆忙的进食,再加上刚才的西餐和水果,各种食物混在一起,引发了胃肠道的剧烈反应。
一晚上去了四次洗手间,上吐下泻,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呕到胃里都开始泛酸水,折腾得筋疲力尽,到了后来,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处于严重虚弱的状态。
出国的时候没有带备用药品,此时已是深夜,对这里完全不熟又不想出去买药,邵荣只能自己喝了点水,慢慢熬到天亮。
窝在床上忍耐腹痛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起高二那年搬宿舍时的场景。
那年他第一次离开家,搬去学校住集体宿舍,邵长庚提前为他准备好了一切必需品,洗发水、沐浴露一样不缺,浴巾、睡衣全都买了新的,还给他备了一些常用的胃药、感冒药等等,搬家那天亲自开车送他去学校,甚至亲自到宿舍里帮他整理床铺。
想起那个男人帮自己在床上摆枕头时温柔微笑的模样,再联想到此时一个人独自在国外躺在陌生的宿舍里忍耐着痛苦……
心里突然间一阵难受。
似乎是胃部的疼痛影响到了心脏,胸口左边心脏的部位居然一阵阵紧缩,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捏住了一样,每一次呼吸都让胸口闷得发疼。
邵荣不敢告诉任何人,此刻的他,有多么想念他的爸爸。
他甚至拿出手机想要拨通他的电话。
只想听一听他好听的声音……
可最终,邵荣还是咬紧牙关收回了手机,在黑暗中默默的闭上了眼。
从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的明白,他跟邵长庚,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以后,他必须习惯没有那个人保护的,一个人的生活。
从今天开始学会习惯。
这就是邵荣在伦敦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因为水土不服,吃坏东西,再加上昨日彻夜难眠,今天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在极度困倦的状态下,身体终于不堪重负,引发了肠炎。
在洗手间上吐下泻几个钟头之后,邵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爬上床去,皱着眉头,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可是,身体明明很疲惫,脑海里却思绪纷扰完全睡不着。胃部近似痉挛一样的痛苦,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只好闭着眼睛等时间慢慢过去,一直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渐渐有了些睡意。
在反反复复的折磨之中,他想到最多的一个人,就是邵长庚。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入睡之前,迷迷糊糊中叫出口的最后一个词语,居然是——
爸爸。
62、Chapter 61
次日醒来时已是下午,邵荣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脸,精神这才略好了一些。
昨晚拉了一夜的肚子,导致现在腹中空空如也,邵荣不敢乱吃东西,怕引发更加严重的肠胃炎,只好先找些热水来喝。
一个人待着无聊,邵荣就想到学校里转转,顺便认一下路。
换好衣服刚要出门,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邵荣打开门,就见面前站着一个男生,高高瘦瘦戴着眼镜,微笑的模样看上去很好相处,见到邵荣之后,他便开口道:"Arvin,from China?"
Arvin是邵荣的英文名,刚出生的时候邵长庚给他取的,到了英国之后他就用了这个名字,报到填资料的时候填的也是这个。
不知上门找他的这人是谁,邵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男生笑着伸出手来:"你好,我是中国留学生会的会长,听说你已经来报道了,就来看一下你,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邵荣这才反应过来,礼貌地伸手跟他握了握:"学长,你好。"
男生继续说:"嗯,我中文名叫朱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朱、墨,他们都叫我猪头学长,你也可以这么叫哦。"
"……"邵荣自然叫不出口,反倒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尴尬。
"对了,邵荣你是从T市十一中直接过来留学的吧?我在新生名单中看过你的资料,今年才十八岁,你是我们校友当中最小的一个。"
"……嗯。"邵荣从来不会应付这种自来熟的类型,这个朱墨不由得让他想起叽叽喳喳唠叨个没完的徐锦年。
"昨天刚到这里是吗?"朱墨问。
"嗯,下午到的。"
"你刚来这边可能会不习惯,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朱墨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写了号码的卡片递给邵荣,"把你的电话留给我吧,有聚会之类的活动我也好通知你。"
邵荣从他手中接过名片,有些窘迫地说:"我,还没有换这里的号码。"
朱墨了然地点点头,"学校门口有专门出售电话卡的地方,要不我顺便带你去吧。"
"现在吗?"
"好啊。"
"那,麻烦你了。"
朱墨笑着推了推眼镜,"不用客气。"
朱墨是个热情的人,自来熟的学长,一路上给邵荣当导游,介绍了不少学校里的建筑。这边是图书馆,那边是实验室,前面有个音乐喷泉,再往前是网球场……他在身边滔滔不绝,邵荣却很少说话,只在他回头的时候局促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
昨夜一直上吐下泻,今天一口饭都没吃,到现在胃里空空如也,精神萎靡不振,邵荣对学校的景色还真提不起什么兴致。
办好电话卡往回走的路上,邵荣实在是很饿,一整天只喝一杯水,显然无法满足身体的消耗。
朱墨似乎看出他的不对劲,关心地道:"小师弟你怎么了?"
他对邵荣的称呼,短短一小时之内就从Arvin变成邵荣再变成了小师弟。
邵荣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事。"
朱墨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听到"咕噜噜"肚子叫的声音。
朱墨恍然大悟:"饿了啊?"
肚子居然当着对方的面叫了起来,这让邵荣十分尴尬,红了耳朵,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说:"嗯,昨天吃坏了拉肚子,我怕是肠炎,今天就没敢乱吃东西,现在,有点饿了……"
看他低着头红着耳朵的窘迫模样,朱墨突然很想揉揉他的头。
邵荣果然如某人形容的那样,很乖、很老实嘛……
"学长,我现在这情况,可以吃东西吗?"出于对学医的学长的信任,邵荣开始咨询病情。
朱墨笑了笑说,"肠炎要禁食至少三天。"
"……哦。"邵荣点点头,听见这个回答只觉得肚子更饿了。
"不过,你这情况不一定是肠炎,说不定是胃肠功能紊乱,或者肠道有实质性的病变,想要确定是怎么回事,可以去医院顺便做个肠镜检查一下,有个师姐在那边工作,可以免费给你做来看看。"
"……肠镜?"
"嗯,就是把一个类似摄像头的东西,从你后面捅进去啦。"朱墨很好心地用手给他示范,左手拇指和食指围成个圈,右手食指往里面捅啊捅。
"……"
从后面捅进去……
邵荣听完他的解释,看着他的动作,脸色不由得更加尴尬。
学医的人果然厉害,这种话说得面不改色的。
朱墨继续说:"小师弟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啊,不,不了。"邵荣赶忙拒绝这种提议。
朱墨调戏完老老实实的邵荣,这才收回笑脸,正经道:"好了,不逗你了,你这情况应该不是肠炎,昨天拉肚子估计只是吃坏东西水土不服,不用太担心,我到前面药店给你买些调理胃肠功能的药,吃了就好。"
"嗯。"
"饿的话可以吃东西,先喝点容易消化的粥吧,待会儿我带你一起去。"
"嗯……谢谢学长。"
朱墨微笑了一下,转身去买药,心底不由得好笑,这邵荣完全没有被调戏的自知啊,还在那谢谢学长,真是乖得令人想欺负一下。
不过,想起家里老头子的交代,朱墨还是收起了欺负小师弟的心思,专心去买药。
邵荣默默站在原地等学长回来,关于肠镜的对话,以及朱墨豪放的动作解释,让他脑袋里突然联想到一个不太和谐的画面。
十八岁生日那天,邵长庚曾经从那个部位进入过他的身体,到很深的位置……
当时只觉得痛,那里被撑开到无法想象的程度,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现在回想起来,那种被侵入身体最深处的感觉依旧令人脊背发毛。
不过……因为对方是他,现在想想,其实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的……
毕竟从小跟在他身边,身上所有地方他都一清二楚,小时候经常裸着坐在他怀里被他洗遍全身。只是他那种强硬的进入不仅是对身体的伤害,更重要的是对自尊心的打击。
所以才会那么难过吧?
如果换成是别人,或许会像徐锦年那样,拿着刀把对方剁成肉酱。
别说是不顾意愿的性侵犯,仅仅是最普遍的医学检查,邵荣都觉得暴露自己私密的部位这种事情实在难以接受。
只不过,对方是邵长庚,所以才会处于又爱又恨的矛盾之中……
邵荣深吸口气,因为联想到那晚被强的情节,脸色不由变得苍白,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情,想起来的时候,脑海里那种身体被撕裂般的尖锐痛楚却依旧清晰如同昨日。
甚至连身体里的器官都开始畏惧地紧缩起来。
朱墨回来的时候,就见邵荣坐在音乐喷泉旁边的长椅上,手指紧握着,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耳朵却红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人难受又害羞的事情……
朱墨问:"怎么了小师弟,身体不舒服啊?"
邵荣赶忙摇摇头:"没事。"
"那我带你去吃饭吧。"
"嗯……"
朱墨带着邵荣到了家餐馆,给他点了一份容易消化的鱼片粥,再要了一盘青菜和几个包子,邵荣喝了几口热粥,胃里这才舒服了些。
朱墨介绍道:"这家店算是这里的老字号,之前的店主去世了,现在是他的儿子接管,他们一家都是福建人,做的粥很地道,味道也非常好,在这边挺有名气的。"顿了顿,"听说,你爸爸当年也……"
邵荣抬起头来:"我爸爸?"
朱墨赶忙解释道:"我是说,你爸爸当年也是来这边读医科的,是吧?"
"嗯。"邵荣点点头,疑惑地问,"他的事情你也知道?"
"当然,你爸爸可是华人圈里的名人,在压力那么大的情况下还拿了双学位,据说回国后当了医院的院长呢,真厉害。"
"嗯。"邵荣笑了笑,继续低着头默默喝粥。
他显然不想聊关于邵长庚的事情,朱墨也迅速的转移了话题。
只是,邵荣并没有注意到,朱墨刚才差点说漏嘴时的紧张。
因为他完全没有想过,朱墨在他最需要的时刻出现,或许根本就不是巧合。
***
朱墨回家之后,看见父亲朱宇枫正在跟人通电话,脸上的表情居然像是在跟领导讲话一样严肃。
等他挂了电话,朱墨忍不住问道:"不会又是你师兄打来的电话吧?"
朱宇枫无奈地叹气,"除了他,还能有谁啊。"顿了顿,"对了,你去看过邵荣了吗?他怎么样?"
朱墨笑了起来,"哦,小邵荣啊,果然跟你形容的一样,性格内向,话不多,看上去很乖很乖。"当然也很好调戏。
朱宇枫皱着眉弹了一下朱墨的脑门,"废话,我是问他的情况怎么样,没让你评价他的性格。"
朱墨耸耸肩,"他的情况可不太妙,刚来伦敦,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一整夜,精神很不好,我去药店给他买了药,带他去他爸爸以前经常去的那家餐馆喝了鱼片粥,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朱宇枫点点头,"那就好。"顿了顿,"他是邵长庚的儿子,就跟我'亲儿子'一样,你要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照顾,听到没?"
"知道了,他可是你大、师、兄的宝贝儿子,我在学校多多关照他就是了。"
朱墨回卧室洗澡,朱宇枫接着又拨通了邵长庚的电话。
耳边传来的声音虽然故作冷淡,却透着无法掩饰的关切。
"他怎么样?"邵长庚一开口就直接问道。
朱宇枫说:"我让小墨以留学生会会长的身份去看过他,他刚到这边,水土不服,昨天好像吃坏东西拉肚子,据说上吐下泻的折腾了一整夜……"
邵长庚眉头一皱,"严重吗?"
"不严重,小墨已经给他买了药,还带他去喝了粥,他现在精神还不错,估计只是吃坏肚子,还没有到肠炎的程度。"
明显松了口气的声音,"哦,那就好。"
朱宇枫沉默了一下,突然问:"既然那么关心他,你怎么不一起过来?据我所知,老师一直威逼利诱劝你来参加最新的课题研究,他这里人手不够,尤其是你这样的高手……"
"国内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完,我暂时走不开。"邵长庚沉默了一下,"邵荣在那边就拜托你多关照,他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给我电话。"
朱宇枫笑道:"那是当然,师兄你的儿子,我自然当成'亲儿子'一样照顾,你尽管放十万个心吧。"
邵长庚笑了笑,"你还是以前一样贫嘴。"
"……习惯很难改的。"朱宇枫顿了顿,"对了,你父亲的病情……我前段时间去医院看过了,似乎真如你所说的,有些反常的迹象。"
邵长庚沉默了一下,"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那就这样,邵荣有问题我再联系你吧。"
"好,谢了。"
挂了电话之后,邵长庚轻轻叹口气,把手机放回了桌上。
朱宇枫是他在英国留学期间关系最好的同学之一,Johnson教授的关门弟子,算是他的直系师弟。当年他一个人在国外,邵长庚对他一直十分照顾,两人说是师兄弟,感情跟亲兄弟也差不了多少。
上次父亲诊断出Alzheimer就是找他帮忙联系的医院,这回邵荣出国读书,邵长庚再次找他,也是因为他儿子朱墨正好在那家医科大学读书。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邵荣一个人在国外,所以才拜托好友盯着他的动向。
在听到他独自一个人在英国生病,上吐下泻一整夜,精神很差连饭都吃不好的时候,邵长庚心疼得恨不得马上飞到他身边把他紧紧的抱进怀里。
可还是冷静地压制住了这样的冲动。
这种欲擒故纵的做法,对邵荣来说或许有些残忍。
从小到大一直待在爸爸身边,被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的孩子,突然间撤掉所有的屏障,让他独自去面对一切困难……
就如同把一直生长在温室里的植物,突然间放在了风吹雨打的野外。
虽然有些于心不忍,可是……
想让他迅速长大,也只有这一种方式了。
其实在两人关系僵化的时候,邵长庚也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对待邵荣的方式是不是太过了?
冷静的反思之后,邵长庚很快就发现了导致两人矛盾的关键。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因为太过愤怒而强硬地占有他,而是耐心温柔的跟他讲清楚自己的感情和想法,或许事情也不会演变成今天这种糟糕的局面。
强烈的独占欲和领导者一样掌控一切的处事方式,让他始终把邵荣当成一个被保护的对象。
可关键的一点是,邵荣并不是乖巧的宠物。
他虽然大部分时间听话,并不代表他永远都会听话。他虽然大多数时候很乖,不代表他永远不会反抗。他是一个人,一个人不管跟你再亲密也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人的感情和思维根本无法用强硬的手段去控制。
所以,这种太过强势的独占方法,才会深深的伤害到他,甚至让他产生"我不过是你养大的没有人权的宠物"这样偏激的想法……
尤其在那天晚上不顾他意愿的强行占有,不仅伤到了他的身体,更重要的是击碎了他的自尊心,也粉碎了他对自己最后的一点依赖和信任。
邵荣无法接受而导致反弹……
也是很正常的一种表现吧?
虽然意识到关键时刻情绪失控而导致的失误,可邵长庚毕竟是心高气傲的人,不想在邵荣冷冰冰的目光下跟他道歉……
只好冷处理这段关系,让彼此都冷静下来。
再加上邵家和苏子航的恩怨,太子突然回国,陈丹的死……这些都让邵长庚有种不安,总觉得太子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邵家。
跟邵荣断绝关系,也算是保护他不被牵连的一种方式。
虽然表面上做出不闻不问冷冷冰冰的样子,可每次看到邵荣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心软。
邵荣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邵先生",用了多大的耐心,才控制住自己不去紧紧地抱住他,亲吻他。
每次都用紧张局促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笨蛋邵荣……
丝毫不知道,那种表情完全是在挑战对方的自制力啊……
他现在独自在英国读书,幸好,他依然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相信过不了多久……单纯的小家伙就会想通一切,主动投入自己的怀抱了。
其实自己也很想念他的。
尤其是想到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度生活,忍不住就会心疼。
不过,不狠下心来逼他,他永远不会意识到,邵长庚这个人对于他的重要性。
想起远在地球彼端的邵荣,此时说不定正在偷偷的想念着自己,邵长庚的心情这才变好了些。
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一幅"一世平安",眼前不由得浮现邵荣写下这四个毛笔字时认真的脸。
还记得他当时说:"希望爸爸能一直平安。"
可事实上,你爸爸想要的,并不是一世平安。
而是跟你在一起的百年好合。
63、Chapter 62
入学之后,邵荣跟来自各地的留学生一起,正式开始了学医的生涯。
开学典礼上,所有新生站在教学大楼的广场前庄严地宣读着医学生誓词——
Health related,life entrusted。
The moment I step into the hallowed medical institution,I pledge solemnly:
I will volunteer myself to medicine with love for my motherland and
loyalty to the people。
I will scrupulously abide by the medical ethics……
听着周围的同学们整整齐齐宣誓的声音,邵荣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年轻人的热血和干劲。
握紧拳头宣誓的同时,邵荣也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撑过学业的压力,努力拿到学位,将来当一个很好的医生。
哪怕学医的初衷是为了邵长庚,哪怕这种初衷如今变得可笑……
可在握紧拳头宣誓的那一刻,邵荣突然觉得,自己的选择并没有做错。
比起跟苏家人一样当一名警察整日跟罪犯打交道,比起跟安家人一样进入商业圈整日计算金钱的得失,他的确更想当一个平凡的医生。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拿到医师执照,穿着白大衣坐在某个医院的办公室里,冷静的处理各种病症,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病人。
——那是他想要的,充实而平静的生活。
或许是受了邵长庚潜移默化的影响,邵荣对白大衣这种工作服有种特别的好感。
可那又如何?
不管所谓的初衷是什么,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应该坚持走下去。
***
正如邵长庚所料的那样,失去父亲庇护的邵荣,在英国开始迅速的成长起来。
短短几个月,他几乎完全变了个样,原本被保护在温暖巢穴中的雏鸟,终于张开了自己的翅膀,虽然在起飞的过程中摔得头破血流,可至少,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站在爸爸身后享受保护的小孩了。
他比以前坚强独立,身上依稀留着的青涩渐渐退去,连身高也长高了几厘米,从原本清秀的少年变成了英俊的小青年,虽然看上去还有些稚嫩,可明显比高中时代成熟了不少。
他不爱跟人交流,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待着,难免给人留下一种冷淡骄傲的错觉。只有跟他熟悉的人才知道,他只是性格内向,不善于交际罢了。
邵荣在英国期间依旧没有多少朋友,跟他走得近的也只有朱墨。
独自一人背井离乡的时候,很容易回想起当年在邵长庚身边安心温暖的生活。
很多个梦里,他都会梦见一些过去美好的情节。
童年时坐在爸爸怀里看故事书的场景,儿童节跟他一起逛游乐场的场景,中学时跟他去商场买衣服的场景,去机场接他回来的那天两人手牵手走在冬日街头的场景……
那些零碎的记忆,如同电影里染上了回忆色彩的黑白片段,在脑海里反反复复的,清晰的回放着。
每次梦醒的时候,躺在异国他乡冰冷的床铺上,邵荣都会忍不住怀念起家里那个温馨的小窝。
会忍不住怀念那个人曾经的温柔。
甚至会在偶尔梦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角居然有些湿润的痕迹……
邵荣始终不明白,邵长庚用那样强硬的方式来对待自己,可自己为什么始终都没有办法真正去恨他?反而在事情过去很久之后,伤害和痛苦都渐渐变淡,脑海里留下的却是那个人的好。
清清楚楚记得的,全是十多年的相处中,他对自己悉心的照顾和无微不至的关怀。
他温柔的目光,他微笑的脸,他偶尔皱眉的样子……
关于他的一切,都那么深刻的记在脑海里,随着时间的沉淀,如同融入了血脉骨髓,即使如今关系破裂分居两地,也依然……无法忘怀。
很想他。
刻骨铭心的想他。
无法控制的,疯狂的想念着他。
脑子一闲下来总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所以,邵荣就想方设法减少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
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了学习上,每天都抱着大部头的医学书籍,匆忙地穿梭在校园之中。
经常有人看见一个身材清瘦的东方男孩大清早坐在校园的角落里抱着厚厚的砖头书背单词,他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目光却时刻不离怀里的课本。
也常有人看见那个男孩在图书馆里看书,手边放的参考书堆了厚厚一叠,几乎能把他的脸埋起来。他总是埋头于书海之中,一边翻书一边认真做着笔记,一直到晚上图书馆关门的时候才会离开。
那个认真的中国留学生几乎成了学校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有人嘲笑他是只知道看书的书呆子,也有人佩服他的认真执着,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只是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变得忙碌。
因为,人只有在忙起来的时候,才不会有多余的心情去想其他的事情。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因为想念那个人而辗转难眠。
***
对于医学生来说,人体解剖学是一门最基础的课程,在了解所有疾病之前,必须首先了解人类的身体构造,清楚的知道各种血管、神经的走向和骨骼、肌肉的分布。
邵荣在进解剖室之前,已经把解剖图谱翻了不下十遍。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邵长庚那种聪明的头脑和扎实的基础,所以在翻图谱的时候也就格外的认真。
他花了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去看书,把重点部位的结构全部记了下来。大脑十二对神经的走向,全身206块骨头和639块肌肉的中英文单词,体内各脏器的位置和动静脉的分支……
海量的知识记忆,让邵荣的大脑一直处于非常疲惫的状态。
教授用英文讲课,很多听不懂的知识需要课后自学,到了国外饮食也一直不习惯,邵荣经常是去课室的路上随便啃几口面包来解决早餐,有时候午饭和晚饭也没办法按时吃。
繁重的学习压力,加上糟糕的饮食,让他在几个月之内迅速地瘦了下来。
洗澡的时候还能顺便数一数身上的肋骨。
周围的留学生大多如此拼命,邵荣也不觉得特别辛苦,只要提高睡眠质量每天好好休息,他依然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然而,真正另他沮丧的是……
他根本没办法适应解剖室的环境。
在进解剖室之前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可到了解剖室的时候,邵荣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会不由自主的颤抖,甚至连手术刀都握不住。
他害怕尸体。
六岁时抱着妈妈冰冷的尸体在床边坐了一整夜的深刻记忆,让他对这种冰冷的温度和僵硬的人体产生了一种非常恐惧的逃避心理。
手指接触到尸体的那一瞬间,几乎是反射性的联想到妈妈的皮肤冷冰冰的温度,和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周围的同学都穿上白大衣准备解剖,邵荣却脸色苍白,拿着手术刀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灯光的照耀下,被无菌布遮盖住的尸体,视野范围内露出的苍白的皮肤,跟记忆里那个女人死亡时的模样一再的重叠……
冰冷的死尸的气息,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邵荣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失去了控制,砰砰跳动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胸口像是被沉重的石头压住了一样,用尽力气也没法呼吸到新鲜的氧气。
讲台上老师的脸,对面同学戴着口罩的模样,渐渐在视野里变得模糊起来。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身旁响起同学们震惊的叫声——
"Avrin——"
***
此时,国内的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
邵长庚刚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听见桌上的手机在响,那个来电铃声是他为了第一时间接听电话而专门设置的朱宇枫的来电。
接起电话,果然听到朱宇枫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焦急:"学长,你家邵荣他……"
邵长庚呼吸一窒,握住手机的手指猛然收紧。
"他怎么了?"
"他在解剖室晕了过去,已经送到医院了,诊断是急性胃出血,刚刚在手术室内镜下止了血……"朱宇枫显然刚从手术室出来,说话有些气喘吁吁的。
邵长庚皱眉,"怎么会突然胃出血?"
"据他同学说,今天上解剖课的时候邵荣似乎很紧张,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一直在发抖,脸色非常苍白,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叫他也一直没反应,然后就突然昏迷了。"
"……"邵长庚沉默下来。
朱宇枫说:"应该是心理压力过大引起的应激反应,加上他这段时间饮食一直不规律,这才导致了急性的胃出血。"
邵长庚低声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胃窦有一条血管破裂,出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他营养状况很不好,血糖太低,我给他挂了瓶补液,他还没有醒过来。"
邵长庚点点头,"嗯,谢了,先帮我照顾他。"
"放心,我给他安排了楼上最安静的病房。"朱宇枫顿了顿,"对了,我总觉得他的精神状态有些问题,你要不要来看看他?"
邵长庚淡淡道:"再说吧。"
朱宇枫沉默了一会儿,"那他有什么事我再给你电话吧。"
"好的。"
挂了电话之后,邵长庚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在外人面前伪装出来的冷漠,已经完全被担心和心疼的表情所取代。眉头紧皱着,握住手机的手心里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的冷汗。
小荣居然在解剖室晕了过去?
这简直无法想象。
从来没想到安菲的那件事对他的影响会如此严重,早知道这样,当初绝不该同意让他去学医的。
如果不是今天这件事的发生,邵长庚差点忘了,可怜的小荣曾经在童年里亲眼看着妈妈死去,甚至抱着她的尸体呆呆的坐了一整夜。
邵长庚还记得,当年那个怕冷、怕黑的孩子摸索着跑到自己的房间,扑到自己的怀里声音颤抖着说:"爸爸,我害怕……"
那个时候他还太小,邵长庚以为他只是害怕独处,就把他抱在怀里柔声哄他睡觉。之后的很多年里,他都是窝在自己的怀里才能安然入睡,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
可是,不提,不代表他就忘了。
他并没有忘记,反而是把那种深深的恐惧强行压在了心底,表面看上去毫不在意,可当冰冷的尸体再次出现在面前时,压抑了很多年的记忆会瞬间苏醒。
所以,他才会害怕到在解剖室里面发抖……
才会因为心理的过度恐惧而导致身体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甚至引发胃出血。
邵长庚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当爸爸的简直太混蛋了!
在那个单纯的孩子经历过如此严重的打击之后,他居然忘了带他去看一看心理医生?
只把他带到身边好好照顾,却忽略了没有坚强意志力的孩子在经历过一些严重的事故之后必须进行正规的心理治疗,否则会留下后遗症。
那些经历过地震、车祸的孩子,都会被带去心理医生那里进行专业的心理干预,邵荣当年的情况虽然没目睹地震那么严重,可亲眼看着妈妈死去对于一个6岁的小孩来说也大大超越了心理承受的范围。
自己身为医生,身为他的爸爸,居然如此草率的忽略了这一点。
小时候的邵荣没有得抑郁症,简直就是个奇迹吧?
想到他独自在英国那么辛苦的学习,却在关键的时刻晕倒在了解剖室……
邵长庚自责的同时,更是心疼得要命。
恨不得立即飞到他的身边,把他紧紧的抱进怀里。
原本坚持的冷处理方案完全破灭。什么欲擒故纵,什么等他主动想通回到身边……这一切执行中的计划在知道邵荣病倒的那一刻,突然间,什么都算不上了。
伪装出的冷漠再也装不下去,根本没有办法继续保持冷静。
——早就料到,最终还是会对他心软的。
邵长庚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航空公司的电话——
"喂,我想订一张去伦敦的机票,嗯……越快越好。"
64、Chapter 63
邵长庚花高价订到了次日的机票,八点的航班,五点多就起床,随便吃了点早餐开车前往机场。
昨晚一整夜都没有合眼,那种担心又心疼的情绪让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总是想起邵荣小时候害怕地缩在自己怀里轻轻颤抖的画面;想起很多年前母亲去世后孤身一人在医院里安静地等自己回国的小孩子,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刻扑到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的场景……
当时曾抱着他信誓旦旦的说,有爸爸在,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
可事实上……对他造成最大伤害的人,却是自己。
他是那么的需要和依赖着这个爸爸,可这个不称职的爸爸不但粗心大意地忽略了他幼年时的心理问题,甚至在十八岁那年……强行占有他之后,又冷漠绝情地看着他独自出国,把他逼到了绝境。
真是个该死的爸爸。
明知那孩子脑袋一根筋不懂转弯,自己不给他个台阶下,他又怎么可能厚着脸皮回来呢?他的心里肯定很矛盾,很难过,甚至会偏激地认为爸爸不要他了吧?
坐在飞机上沉默地看着窗外的云层,邵长庚突然觉得,自己跟邵荣之间别说是心有灵犀想法一致,脑电波简直完全不在一个空间……
冷战这一年,真是父子两人在自讨苦吃。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航班让人心急如焚,在空中又不能打电话,邵长庚只能在心里希望邵荣的病情不要恶化。
到达伦敦之后,邵长庚直接打车前往朱宇枫工作的那家医院。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邵长庚脸色冷淡地走进医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朱宇枫打电话。
接到邵长庚电话的那一刻,朱宇枫还在纳闷学长怎么突然打电话打得这么勤,结果邵长庚说:"我在你们医院了,邵荣他在哪个病房?"
朱宇枫差点把手机摔了。
震惊许久后,才说:"学,学长,你在我们医院?你……你来英国了?"
"嗯,刚到。"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在说 "我刚喝了杯水"一样的淡定。
"……"朱宇枫却神色复杂,半晌说不出话来。
昨天刚收到消息,居然今天立即飞来英国,他对邵荣到底是有多重视……
邵长庚低声重复道:"宇枫,邵荣他到底在哪个病房?"
"哦,他在三楼最里面的3107号房间。"朱宇枫赶忙答道,"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不用,我自己去看他。"
挂断电话之后,邵长庚便转身快步走到了三楼,找到3107号房间,隔着窗看见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虚弱……
邵长庚只觉得心脏的部位一阵强烈的紧缩。
推开门走进病房里,怕吵醒他而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轻轻坐下,低下头,仔细去看他的脸。
快一年没见了,他居然……瘦了这么多。
小时候的邵荣,脸蛋肉肉的让人很想捏一捏。少年时代的他,虽然身材偏瘦,脸色却是非常红润。可如今,仅仅在英国待了一年的时间,却瘦了整整一圈……
瘦得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下巴更尖了,锁骨也明显的突了出来,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静静的躺在床上,手背上还扎了根针管,因为一整天的输液,周围的皮肤都变青了……
看着太让人心疼。
这个固执的家伙,显然是为了赶上学习进度拼命看书,根本……就没有好好的照顾自己。
邵长庚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抚上了他的脸。
把因为做噩梦而皱起来的眉头慢慢的抚平,再用拇指缓缓摩擦着依旧光滑却明显消瘦了的脸颊,最后,拇指停留在了双唇上。
如记忆中一样柔软的触感,只是因为生病而失去了血色,看着有些病态的苍白。
可怜的小荣,这一年真是苦了他了。
邵长庚心里一软,忍不住俯下-身来,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
温柔的,一遍遍的亲吻着他……
压抑了整整一年的思念,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完全从心底涌了出来,这样虚弱的消瘦的邵荣,让邵长庚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攥住了一样,疼的厉害。
"小荣……"贴着他的嘴唇发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也透着浓浓的想念和心疼。
"唔……"邵荣在梦里,总觉得有人压在自己的身上,嘴唇被对方轻轻含着吮吸,湿润的触觉让人不安,却很温暖。
抚摸着自己的手,如同记忆中一样的温柔。
"爸爸……"
邵荣迷迷糊糊地叫着那个想念了很久的人。
"爸爸……"
轻轻抓住了抚在自己脸上的手,邵荣像一只找到主人的小猫一样,把脸紧紧的贴在了那个温暖的掌心里。
"是你吗……爸爸?"
邵荣疑惑地问着,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不管是不是梦,邵荣只知道,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格外的安心。于是,抓紧了那只手,再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看着邵荣安静睡着的模样,邵长庚的目光变得更加温柔起来。
完全没有想到,邵荣在生病时居然会想着自己。
在邵荣迷迷糊糊叫出"爸爸"的那一刻,邵长庚的心跳几乎要停滞了。
这……真的是个太过意外的惊喜!
被邵荣牵挂着,甚至被他经常梦见的事实,让邵长庚的心情比中了彩票还要美好。
忍不住轻轻扬起唇角,在他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亲吻。
"乖,安心睡吧,爸爸在这里。"
"嗯……"梦中的邵荣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很快就安静下来进入了梦乡。
看着邵荣熟睡的模样,邵长庚伸出另一只手,轻轻顺了顺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再调整了一下右手的位置,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虽然右手被他整个抓过去垫在脑袋下面当枕头,手掌被压得发麻……
可是,比起他迫切的依赖和直白的真情流露来说,手掌发麻这种小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
不知过了多久,邵荣终于睡够了,从美梦中挣扎着醒了过来,突然看见眼前有一张放大的脸。
成熟而英俊的男人,目光中带着满满的宠爱和心疼。
此时,那种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
"……"
邵荣心想,这一定是在做梦。
用力闭上眼,再次睁开,发现邵长庚居然还在面前?
呃,这次的梦,时间有点长?
看着邵荣刚睡醒一脸迷茫的样子,邵长庚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说:"醒了?"
"……"邵荣还没有完全区分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听见对方问话,就反射性地点点头说,"嗯。"
邵长庚站了起来,转身给他倒了杯温水端到面前,"来,先喝点水。"
见邵荣没反应,邵长庚干脆把他从病床上扶起来,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拿过杯子亲自给他喂水。
杯子递到了唇边,邵荣呆呆地张开了嘴巴,乖乖喝了下去。
等温水喝下去之后,邵荣瞬间清醒过来,身体猛然一僵,扭过头来震惊地看着他:"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傻家伙,反应好迟钝……
邵长庚的心情很好,脸色却很平静,严肃地说:"嗯,出差。"
"……"又出差?
"听说你生病,顺便来看看你。"
高价机票,十多个小时的航班,可真够"顺便"的。
不过,邵长庚显然不想承认自己是专程来看他,心急如焚飞来国外探病这种事情,在小孩子面前怎么说得出口。
邵荣轻易相信了出差的解释,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半晌后才憋出一句:"……谢谢。"
邵长庚微笑,"不谢。"
病房里突然沉默了下来,邵荣有些紧张地垂下头,僵硬地挪了挪身体,移开跟他太过亲密的距离。
这一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念他,很多个梦里都会出现他的身影。
可是现在一直想念的人就在眼前,邵荣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心乱如麻……
连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震惊又复杂的心情。
他怎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会来看望自己?
虽然在倒下的那一刻最后想起的一个人是他,在生病的时候最想看见的人也是他,可是此刻他真的站在面前,却觉得一点也不真实。
邵荣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人。
见邵荣一直不说话,邵长庚便开口道:"小荣,我们聊聊好吗?"
邵荣垂下的头轻轻的点了点:"嗯。"
看着他老实的样子,邵长庚忍不住心里一软,柔声说:"你是克服不了心理压力,不能上解剖课对吗?"
"……"邵荣没有回答。
"小时候的事,给你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你现在看见尸体,会觉得恐惧,对吗?
他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一句话就指出了关键。
想到自己在解剖室晕倒的画面,邵荣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轻声说:"我会克服的。"
邵长庚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其实,你可以选择别的专业,不需要这样强迫自己。"
"没关系。"邵荣低着头,身侧的拳头握得更紧,语气也是格外的认真而坚定,甚至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和固执,"我不会换专业,这个困难我会想办法克服。"
邵长庚问:"你还想继续读医科?"
邵荣点点头。
邵长庚沉默下来,轻轻皱了皱眉头。
见他不再说话,邵荣便轻声说道:"邵先生,时间不早了,你有事的话先去忙吧,我的病情并不严重。还有……谢谢你来看我。"
嘴硬心软的家伙,到了现在还逞强,却不知,紧紧攥住的手指早就出卖了主人的心思。
居然下逐客令赶人走……其实却很舍不得的不是吗?
邵长庚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息,"你啊……"
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臂,把倔强的他,紧紧的,拥进了怀里。
"……?"
身体被突然抱住,材质极好的衬衣轻轻摩擦着脸上的皮肤,整张脸贴在对方结实的胸前,鼻间充满的全是成熟男子身上熟悉的味道。
——这,这是什么情况?
邵荣整个傻在原地。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邵长庚在耳边低声说着,声音虽然颇为无奈,却透着明显的宠爱味道,"既然你坚持,那么,我就亲自帮你度过这个难关。"
"……"
"不要再逼自己了。我会心疼。"
"……"
邵荣的大脑已经完全死机了,重启的时间有些久。
见他一直不说话,邵长庚不由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邵荣的头发,"不过,你可不能再把我当成陌生的邵先生了。"
邵长庚放开了他,微微笑了笑,说:"怎么,还在发呆?"
邵荣的大脑终于重启完毕。
抬头对上他微笑的眼睛,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邵荣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心跳快得几乎失去了控制。
被他抱进怀里的那一刹那,连呼吸都停住了。
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就跟做梦一样的不真实。
他这是……和好的意思吗?
是说……不用再冷战了?
就在邵长庚温柔地注视着邵荣,邵荣垂着头心情复杂地整理着思绪的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而入,打断了这样暧昧的气氛。
"小师弟我来看你了!"不恰当的时间出现的电灯泡正是朱墨,对上邵长庚锐利的目光之后猛然刹住脚步,疑惑地看向邵荣,"师弟,这位是?"
邵荣红着脸解释:"他……呃,他是……"
——曾经的养父?已经断绝关系的养父?顺便来看望自己的邵先生?
不管哪种解释,都觉得很烂。
况且,邵长庚就坐在旁边,稍微解释不对,说不定会惹他生气。
邵荣皱着眉,正在乱成一团的大脑里寻找合适的词汇,就听身旁的邵长庚突然说:"你好,我是他爸爸。"
邵荣惊讶地抬头,对上邵长庚深邃、却温柔的目光。
爸爸……
他居然,再次用回了这个称呼。
65、Chapter 64
听到邵长庚这样的解释,朱墨一脸恍然大悟,看着邵荣说:"原来是你爸爸!"
"……"邵荣低着头不说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倒是邵长庚依旧一脸淡定,回头看了朱墨一眼,问道:"你是宇枫的儿子,朱墨吧?"
朱墨点头,"是的!"
——据老爸所说,这位大师兄当年对他恩重如山,身处困境时多次伸出援手,在自家老爸夸张的描述之下,连带朱墨也对这位前辈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崇拜感。
站在邵长庚的面前,如同接受老师提问的学生一样,朱墨的态度恭恭敬敬,连立正的姿势都非常端正。
邵长庚看着友人的儿子,原本因为被打扰父子间温馨气氛而产生的不悦情绪渐渐散去,目光也变得温和许多,赞许地点点头说:"朱墨,你跟你爸爸长得倒挺像的。"
朱墨笑了笑说:"嗯嗯,他们都这么说。"
邵长庚也微笑起来,"我家小荣,在学校,多谢你关照了。"
朱墨赶忙摇头说:"不客气,应该的。"
邵荣却被邵长庚这种"护短"的语气弄得有些尴尬,总觉得他说"我家小荣"真是越说越顺口了,听他在别人面前一口一句"我家小荣",仿佛在宣布"他是我的"一样。
邵荣突然很想问,我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啊?
不是刚还在冷战吗?整整一年都不闻不问,现在突然从天而降,还很自然的说出"我家小荣"……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邵荣还没来得及分析出答案,邵长庚就回过头来,低声问道:"小荣,肚子饿吗?"
"……"
昨天一天没吃东西,下午又在医院洗了胃,现在肚子空空如也,不饿才怪。
邵长庚说:"你的胃出血情况并不严重,禁食也超过了12个小时,现在可以吃东西了,我下楼去给你买些吃的吧。"顿了顿,"想吃什么?"
邵荣抬头看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片刻后才说,"嗯……随便。"
——这样老实的、听话的小荣,看在眼里,总是让人不由得心软。
邵长庚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柔地说:"那你先跟学长聊聊,我去买吃的给你。"
说罢就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邵荣突然涨红了脸。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对上朱墨震惊的视线,邵荣恨不得把自己撞进墙壁里去。
真是太尴尬了……
摸宠物一样摸儿子的脑袋,还用那么温柔的宠爱的语气说话,正常的父子之间都不会这样肉麻吧?他这么毫不顾忌也不怕外人笑话吗?!
不过,粗神经的"外人"朱墨显然没有发觉父子之间不对劲的地方,不但没有笑话他,反而很羡慕地看了邵荣一眼,说:"你爸爸真帅啊,邵荣。"
"……"邵荣无语。
"昨天刚收到消息今天就飞过来,他也太神速了。"
"……"邵荣有些疑惑,他不是出差吗?
朱墨继续赞叹,"换成是我老爸,听见我生病肯定会眉都不皱一下的让我自己吃药解决。唉,人比人气死人,都是当爸爸的,差距还真大。"
朱墨用一种非常羡慕的语气评价着邵荣的爸爸,可邵荣却完全没法回答。
这个爸爸是比较好没错。
可问题是,这个爸爸并不是把他当儿子……
一想到这点,邵荣的心情就万分纠结。
***
邵长庚回来的时候,朱墨已经离开了,邵荣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消瘦的侧脸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乌黑的头发看起来很是凌乱,眼睑下面还有一层浓重的黑眼圈。
虽然病情并不严重,可长期精神压力过大,营养跟不上身体的消耗,这么一病之后,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憔悴,让人很想紧紧的把他抱进怀里。
邵长庚压抑住狠狠抱抱他的冲动,神色平静地走进病房,坐在了床边。
"你,你回来了。"邵荣一看见他,脊背就不由得紧绷,目光也在刻意逃避着他的直视。
邵长庚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矛盾,还在生病的小荣看着也令人十分心疼……
虽然很想跟他说清楚,可现在显然不是个合适的时机,更不该逼他做出决定,这种暧昧的关系,不说破的话其实还挺好相处。
只是可怜了小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的人,叫邵先生太过陌生,叫爸爸又太奇怪,只好硬着头皮直接叫"你"了。
看他手足无措的你、你的称呼自己,邵长庚就觉得心里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的情绪。
"来,吃东西了。"
邵长庚把邵荣扶起来,让他斜靠在床头,怕他不舒服,又顺手拿了个枕头垫在他的背后,这才转身拿过来打包好的瘦肉粥。
盖子刚揭开,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你现在只能吃流质的食物,我买了份肉粥给你,这家店的粥味道还不错。"
邵长庚拿过勺子舀了一口香喷喷的肉粥,放在唇边吹了吹,尝了尝,感觉温度不那么烫了,这才递到邵荣的唇边,示意邵荣张嘴。
——这,这是要亲,亲自喂吗?!
邵荣震惊地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看了看放在唇边的勺子,半晌后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自己吃。"
邵长庚皱眉,"你手背上还扎着针,动来动去的容易脱落。我喂你。"
"……"这个理由真的是理由吗?
"来,张嘴。"他的手又往前移了一寸。
"唔……"邵荣被半强迫的张开嘴,一勺肉粥顺势被他轻轻的送到了嘴里。
肉粥显然熬得刚刚好,米粒煮烂了,不用嚼就可以直接吞下去,显然是最好消化的流质食物。口感滑而不腻,鲜香美味。
……真好吃。
邵荣把米粥吞下去,见邵长庚不继续喂了,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对上邵荣一双乌黑湿润的眼睛,邵长庚突然联想到跟主人讨东西吃的小动物,忍不住微笑着问:"好吃吗?"
邵荣点点头:"嗯。"
"那就多吃一点。"邵长庚又舀了一勺米粥,吹凉了,轻轻送到邵荣的唇边。
邵荣乖乖张嘴吞了下去。
就这样一来二去,一碗米粥全都喂完了,温馨的气氛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
邵荣记得很小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给自己喂饭吃,虽然过了这么些年,可他喂饭时温柔的动作和细微的习惯,还是一点都没变。
这么大了,被人喂饭实在是很别扭……
可对象换成是他,邵荣却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反感。
被他一勺一勺喂米粥的时候,心跳突然快得厉害,好几次,抬头时对上他温柔的视线,邵荣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了……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样明明想看见他又不敢面对他的复杂的心情,到底该如何解释呢?
邵荣隐约觉得,从生病醒来看见他的那一刻开始,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
***
吃过饭后,邵长庚让邵荣下床活动,自己则去找朱宇枫查看邵荣的检查结果。
"各项检查数据都很正常,胃部也没有出血的征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朱宇枫顿了顿,又说,"不过,邵荣更重要的还是心理问题。"
邵长庚拿过他手里的检验单仔细扫了一眼,因为数据正常而轻轻松了口气。
朱宇枫说:"我听说他在学校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也不按时吃饭。在这边读医科的确很辛苦,保持好的心态也非常重要,你还是劝劝他吧,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他虽然年轻,这么耗下去,身体迟早会垮掉的。"
邵长庚点了点头,"我知道,心理方面,我会想办法跟他好好沟通。"
"那就好,他年纪还小,别太强迫他。"
"嗯。"
朱宇枫沉默了一下,又道:"对了,你父亲那边……"
"我会亲自去看他的。"邵长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谢谢你了,改天再请你吃饭。"
朱宇枫笑着说,"不用客气。"
***
回到病房后,见邵荣正在屋里走来走去,果然,让他下床活动他就真的下床活动了,很听医生爸爸的话。
邵长庚忍不住微微一笑,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小荣。"
邵荣回过头来看向他。
邵长庚说:"今晚在医院睡一晚吧,明天早晨检查结果正常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哦。"邵荣点点头。
"早点休息,有问题记得找朱医生。"
见他转身要走,邵荣忍不住问道:"你要走了吗?"
——听起来似乎有些舍不得?
邵长庚心情大好,回头看着他说:"我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你一个人在医院,没问题吧?"
"嗯。"邵荣笑了笑,说,"你去忙吧。"
直到邵长庚转身离开,邵荣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转身躺回了床上。
冷静下来之后,睁大眼睛瞪着天花板,在脑海中回想这一天的情节,仿佛像是一场华丽的梦境。
最想念的人突然从天而降,那么温柔的对待自己……
这样的场景甚至连梦里都没有出现过。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邵荣却无法忽略——自己在醒来的那一刻,看见他时激动又喜悦的心情,以及被他温柔的照顾时,紧张却又开心的心情……
这一年在伦敦生活,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不管是六岁时赶到医院抱着自己说"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还是高中时体贴的给自己买衣服买手机的他;甚至在十八岁生日那晚,因为愤怒而把自己绑在床头目光冰冷的他。
不管是好是坏,他的一言一行,都在记忆里留下了清晰而深刻的痕迹。
这个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这个人强烈的存在感根本无法忽略,到了后来,邵荣甚至分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是爱,是恨,还是单纯的想念或者感恩?
邵荣只知道,无论对他是哪种感情,都是别人所无法取代的唯一。
只有他才会长期占据脑海,只有他才会频繁出现在梦中,也只有他,才会让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
邵荣突然想,如果昨天自己真的发生意外而死在异国他乡,最难过的人,或许也是他吧?
养了那么多年的小孩就这么挂掉,他心里一定会很不好受的。
同样,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事,最难过的人也一定是自己……会难过得要死。
养育之恩大于天,相依为命十几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其实邵荣也很感激他这么多年来的悉心照顾,也很想好好的孝顺他、回报他,只是邵长庚想要的回报方式让人不太好接受……
他说了,"我不想恢复这种父子关系""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的。"
邵荣以前完全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可经过十八岁那一夜之后,他知道了,清楚而深刻的知道了……
可是,做那种事,忽略道德上的罪恶感,和心理上的不适,身体也会很疼的。
十八岁那天晚上的经历,简直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毕竟不是天生的同性恋,接受他的确是有些困难,而且他还是自己曾经最敬重的养父,变成情人关系不会很奇怪吗?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邵荣终于抵不住困意袭来,闭上眼睛又一次睡着了。
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考虑问题的方向,已经深入到"跟他在一起能不能接受和习惯"的程度。
之前一直坚持的"绝对不可能",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如果在一起会怎样"所取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邵爹:爸爸对你很好,对不对?
邵荣:嗯。
邵爹:被爸爸照顾的感觉也很好,对不对?
邵荣:嗯嗯。
邵爹: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自己当成食物送给爸爸,对不对?
邵荣:嗯嗯。
邵荣:等等,这个不对……
邵爹:已经答应了,不许反悔。
邵荣:……
可怜的小荣,跟腹黑爸爸比起来你还是太嫩了>_<
66、Chapter 65
邵长庚来到父亲所在的私人医院时天已经黑了,街道上的路灯全都亮了起来,璀璨的光芒照得伦敦的街头繁华而热闹,人来人往之中,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头,邵长庚的心里突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回想很多年前初到伦敦的自己,也是跟邵荣一样的年纪,转眼间过了那么多年,陪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只是没有料到,原本只想单纯做一个好父亲的自己,居然会对他产生这样疯狂的独占欲和深刻的爱情……
邵长庚自己都觉得这种感情来得匪夷所思。
喜欢上一手养大的孩子,这种连陌生路人听了都会震惊的事情,很难想象一向冷静的父亲邵安国在知道这样的真相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是不是如每一次遇到危机时一样,冷静地准备好应对的方案?
会不会用什么手段来除掉邵荣,就如当初在手术室让苏子航永远闭上眼一样?
邵长庚皱了皱眉,转身走进医院,在邵安国的病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看着屋内戴着眼镜坐在床上看报纸的父亲,身为人子,邵长庚的心中再次涌起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邵安国,真是只老谋深算的狡猾狐狸。
当初他把诊断报告给自己看的时候,邵长庚的心里全被难过的情绪所占据,并没有怀疑诊断资料的真实性,更没有仔细去核对诊断报告是否属实。
因为他觉得,身为医生的父亲根本没有骗人的必要。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太子、苏子航和邵家之间复杂的恩怨,在得知父亲生病时的第一想法就是把他送到条件最好的地方去治疗,完全没想过"他在装病"的可能性。
然而在后来得知一切——尤其是陈丹说出苏子航真正的死因之后——邵长庚不由得怀疑,作为幕后策划者之一的邵安国,生病出国的时机,会不会太巧了一点?
父亲这些年坚持锻炼,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就得了那种病?
越想越觉得不对,于是让朱墨在伦敦暗中盯着父亲的动向,偷偷观察了一年的时间,果然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谁能解释,得了阿尔兹海默病自称记忆力衰退思维混乱的人,为什么会每天都按时看报纸?为什么会时刻关注着国内的新闻?
邵长庚收回复杂的思绪,轻轻呼出口气,推开门走进了病房。
坐在床上的邵安国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去学校上课?"
——这就是记忆倒退的阿尔兹海默病患者的典型表现?
邵长庚没有回答。
邵安国微笑着问:"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吗?"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后,才低声说道:"爸爸,您不累吗?"
邵安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有说话。
邵长庚轻叹口气,走到他的面前说:"关于太子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包括苏子航的死因。"
邵安国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平静地注视着他。
"您当年利用苏子航除掉蓝夜的人,再给苏子航注射麻醉剂让他安乐死,本来这个布局两全其美、天衣无缝,可是您没有想到,苏子航会在最终的关头,一时心软放过太子。"
"如今,太子已经回国了,他一定会报复邵家,那么……您现在,又怎么打算呢?"
见邵安国沉默不语,邵长庚继续说:"或许您并不知道,安菲临终之前留下了一个保险箱,设置了反密码破译的程序,我打不开它,只好交给小荣来打开。我想,小荣已经打开了那个箱子,那里面一定有很多关于太子的秘密。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从小荣手里拿到那部分资料,把它交给警方来处理。"
"您……希望我这么做吗?"
邵安国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已不似方才那样温和,反而透出昔日的锐利和深沉。
对着神色平静的父亲,邵长庚的心情非常复杂。
"小荣的身世其实您早就知道了吧?您同意我把小荣领回邵家养大,是因为……您想把这个孩子,当作对付太子的筹码。甚至在必要的时候,牺牲他……对吗?"
邵安国微微皱了皱眉。
邵长庚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痛楚,"小荣在邵家生活了这么多年,您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我并不介意。但是,我不会允许您伤害他。"
"他是我的底线……请您别碰。"
刻意压低的声音,一字一句,冷静而坚定。
父子两人间僵硬的对持持续了良久,邵安国终于微微笑了笑,开口说:"这才是你今天来找我的关键吧。"
"——为了邵荣。"
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完全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邵长庚看着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邵安国推了推眼镜,神色平静地说:"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孩子,居然为了他来跟我谈判。"
"不过,你觉得,你们最终能在一起吗?"
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
"你对他的那点心思,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可惜,那孩子只当你是爸爸。他对你的感情,远没有你对他那么深,等再过几年,说不定他会爱上别人。"
"他还年轻,玩得起,也输得起。你不一样,长庚,你已经……没有走错的机会了。"
邵长庚沉默了下来。
父亲这几句话,的确犀利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是的,邵荣还小,还年轻,一切都没有定性,让他接受身为同性又曾是父亲的自己本就十分困难,即使现在一时心软接受了,也难保过几年就不会变心。
他还不到二十岁,谁能确定今后的很多年里,他不会遇到更喜欢、更合适的人呢?
他的路还长,他还有很多个二十年。
而自己却不同,如邵安国所说,这个年纪的自己,已经没有走错的机会了。
直到此刻,邵长庚才更加深刻的认识到,挡在两人之间的重重障碍,除了性别,难以启齿的父子关系,更重要的,还有无法忽略的年龄差距。
二十年的年龄差距,像是无法跨越的一道坎,硬生生地横在两人的面前。
即使真的跟邵荣在一起,这段关系……又能持续多久?
不论从哪个方面想,答案都不容他太过乐观。
"长庚,你是个冷静的人,你应该明白我所说的道理。如果你真的为他考虑的话,你应该放手——放了他,也放过自己。"
邵长庚沉默了良久,才握紧了手指,低声说:"我做不到。"
——是的,他做不到。
一想到邵荣跟别人在一起拥抱、亲吻,亲密无间,邵长庚就觉得心脏上像是扎了密密麻麻的针,那种强烈的刺痛感,根本就无法缓解。
哪怕理智上很清楚,为了他好的确应该放手,可是,邵长庚做不到。霏5凡22論2壇
他做不到放手。
或许他是个自私的人吧,他只想把邵荣留在身边,一年也好,两三年也罢,只要邵荣在身边……能多一天幸福的日子,都觉得是赚来的。
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邵长庚看向神色冷淡的父亲,低声说道:"我跟他之间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我只希望,这件事,您不要再插手。"
邵安国平静地说:"我对你的私人感情从不过问。"
邵长庚说:"希望您说到做到。"
邵安国说:"当然,我可以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不过,邵家几代的成就总不能让你毁于一旦,我不想听见'邵长庚跟他的养子在一起'这样匪夷所思的新闻。"
邵安国顿了顿,神色平静地说:"如果你真的决定了,那么,离开那个圈子。"
——离开邵家所在的医疗圈?放弃经营多年的安平医院?
这就是他的条件吗?
邵长庚并没有多做犹豫,微微笑了笑说:"这点您放心,邵辰已经毕业了,院长的职位我会转交给他,交接工作也会做好。我不会让我跟小荣的关系,影响到邵家的声誉。"
从医院出来之后,邵长庚把手塞在风衣的口袋里,沉着脸默默的走在伦敦的街头。
城市里不知何时起了风,冰凉的夜风迎面吹来,吹开了他灰色风衣的衣摆。原本身材高大的男人,迎风而立时,挺拔的背影却透着难以忽略的疲惫和孤独。
为了跟邵荣在一起,放弃多年的事业,放弃院长的位置……
这个选择,邵长庚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因为他很清楚,在国内那样的环境之下,他跟邵荣根本没有办法坦然的在一起。有那么多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两人在一起要经受的舆论压力可想而知。
他对安平医院并没有太多的留恋。
以他的能力,也没必要把自己困在那家私人医院里。
只是,父亲的态度让他心底发寒。
想起方才的对话,依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一样喘不过气来。
原来,在父亲眼里,邵家的声誉才是最重要的。只要邵长庚和邵荣不影响到邵家,两人是父子还是情人,他都不会过问。
他如此重视邵家的名声,所以当初才会为了赚钱支撑医院而卷入黑道,后来为了洗白安平医院又毫不犹豫的杀掉苏子航……
——邵安国,曾经最敬重的父亲,他只在意邵家的声誉。
他根本不介意他的儿子是跟谁在一起。不管是邵荣也好,其他男人女人也罢,只要两人的关系不会影响到邵家,对他来说便无关痛痒。
邵长庚突然觉得可笑。
还以为他会愤怒或者难过,甚至在面对他时,因为爱上不该爱的人而有一些内疚。
结果,他却冷静到让人心寒。
67、Chapter 66
国内,安家祖宅。
安洛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手里的文件,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面的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忐忑地开口说:"安总,我们已经搜遍了那栋别墅,还是没找到您所说的东西,会不会是……被人带走了?"
安洛皱了皱眉,片刻后,冷冷地说:"知道了,下去吧。"
等属下全都退下之后,安洛便站起身来,顺手从衣架拿起外套,转身走出门去,对等在门口的司机说:"备车,我要出去。"
司机从车库里开出了车子,恭敬地问道:"安先生,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安洛低头想了想,突然走到驾驶座那边,打开车门,淡淡说道:"你回去吧,我自己开。"
司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听他冷冷说道:"没听见吗?"
"是。"司机赶忙从车里出来,给这位脾气古怪的冰山让了位置。
安洛很少自己开车,因为很多年前,他曾经开着车子出过一起严重的车祸。
安扬出车祸的那天,是安洛坐在驾驶座上当的司机,当时他刚考了驾照不久,安扬把自己的车子借给他开,顺便坐在副驾指导他的开车技术。
出车祸的前一刻,安扬还在微笑着跟他解释各种路标的含义。
如果当时……不是自己开车的话……
安洛坐在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在后视镜里看着自己僵硬的脸。
那场车祸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很多年来他都不敢自己开车出去,后来去看了心理医生之后才好转许多,也能克服压力自己开车了。
只是后来他的身份已经是安氏的掌权者,不再是当初那个默默无闻的安家三少爷,他不需要自己亲自开车,也懒得动手,于是就把驾驶的差事交给专业的司机,自己则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可一旦涉及到私事,安洛还是习惯自己开车出去。
坐在司机的座位上沉默良久后,安洛轻轻吐了口气,调整好心理状态,这才转动钥匙发动了引擎,调转车头,把车子从安家稳稳的开了出来。
黑色的宝马快速行驶在深夜的街头,路边的灯光透过车窗照进来,照出安洛面无表情的冷冰冰的侧脸。
没有任何人提起安扬那场车祸的起因和经过。
关于车祸的一切报道,都被安洛刻意压了下来,媒体并没有太多的新闻来报道如此轰动的事件,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高速公路发生车祸,安氏继承人安扬意外身亡。
其实那场车祸根本就不是意外,安扬也没有身亡。
肇事司机非常技巧的制造了一场高速公路上的撞车,车速控制得很好,把安洛的车子整个撞到了山坡下面。可是警方在调查事故的时候,却只能判断这场车祸是一起交通意外。
安洛不相信那是交通意外。
他跟安扬很少同乘一辆车,可就在两人同乘的那一天发生意外,而且是足以让兄弟二人一起丧生的严重的意外……
这不会是凑巧。
那个开车技术高超的司机,显然是受人指使。
而想要杀人灭口、一绝后患的幕后指使者,除了欧阳霖和邵安国之外……还会有谁?
直到现在,回忆起当年发生车祸的场景,安洛依然觉得心有余悸。
他依然清楚地记得,在车子撞过来的那一刻,耳边响起的安扬震惊的声音。
"——安洛——小心!"
安洛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自己冲了过来,然后,自己的身体被他以拥抱的姿势保护在了怀里。
车子被撞出了公路,从山坡上直接翻了下去,安洛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被安扬抱在怀里并没有感觉有多疼,可他却清楚听到趴在身上的安扬喉咙里发出的闷哼的声音。
直到最后,车子停在山坡下面的平地上,鼻间闻到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安洛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迅速打开车门解开安全带,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安扬从车里拖了出来。
身后的车子轰然爆炸的剧烈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火光中,映出了安扬满是血迹的脸。
"哥哥……"他的头被磕破了,不断有鲜血涌出来,安洛慌乱地伸出手去擦他脸上的血,越擦越多,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哥,你醒醒……哥……"
安扬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小洛,你没事……就好……"
安洛紧紧抱住了他,"没事的,我没事……我,我给你叫救护车……你别担心,再坚持一下,哥……你不会有事的,哥哥……"
说到后面,声音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那一年,安洛才二十岁。
那一瞬间,安洛在二十年低调隐忍的生命里,第一次失控的流下了眼泪。
也是唯一的一次流泪。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安扬睁开眼时说的那句 "小洛,你没事就好"……每一个字,都如同最尖锐的刀子一样,深深的刻在心底。
很多次,很多个夜晚,他的声音都会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他扑过来用身体护住自己的那个画面,他身上温暖的体温,还有脸上刺目的鲜血……
反反复复的,在安洛的梦境里重现。
其实安洛很清楚,安扬护住自己,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是需要保护的弟弟。
只是弟弟……
可即便如此,那一刻,一闪而过的温柔,却让安洛深深的记在心底,记了很多年。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当他一个人面对巨大的压力排除众议收回安家的股权,当他拥有了最高的权利站在安氏集团大楼的顶端,当他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落地窗上自己的投影……
每当在最艰难、最孤独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当年的那一瞬间。
在发生车祸的那一瞬间,安扬不顾生命危险,毫不犹豫的扑过来,用身体护住了他。
他轻轻地握着他的手,低声说:"小洛,你没事就好。"
这些年来,每当想起那一幅画面,安洛就会觉得心底充满了暖意。
他知道安扬对他的感情并不是爱情,他也知道,安扬的心里,苏子航的位置永远都没有人能够代替。
可是……安扬愿意为他去死。
安扬的心里,有着他安洛非常重要的位置。
即使只是弟弟……
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
黑色的车子从高速路下来,拐进了一条陌生的街道。
这里的夜景非常漂亮,街道中间还有个音乐喷泉,被彩色的灯光照得如同朦胧的梦境。
街道上行人稀少,几乎都是车来车往,路上遇到不少名牌的私家车,出入这里的人,显然身份并不简单。
安洛的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大楼的门口。
五层的建筑造型独特,如同一座欧洲古典城堡,在灯火的映衬下绚丽辉煌。
——这是属于安洛的地盘。
安家以前做的一直是黑道上的买卖,器官走私、毒品贩卖甚至色-情产业,各种地下领域都有所涉足,蓝夜的毁灭对安家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父亲也因此而长病不起,后来安扬又出了车祸,安家的一切,全都落在了刚满二十岁的安洛肩上。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安家除了表面上那些产业之外,暗地里还有许多的地下王国。
这家俱乐部就是其中之一。
安洛抬头看了眼大门口闪亮的招牌,被霓虹灯围绕的招牌上写着一行漂亮的英文字母,"Binary Star",双子星,这是安洛在接手俱乐部之后亲自改的名。
双子星,是由相互围绕旋转的两颗星所组成,他们像是兄弟,他们也永远都不会分离。
***
安洛在门口沉默着站了许久,这才收回视线,款步走进了Binary Star俱乐部的大厅。
门口的服务生热情的微笑着:"先生您好,需要什么服务吗?"
这里的很多VIP房间都是客人提前预定的,没有VIP会员卡的人很难去三楼以上的房间享受真正的服务,警方即便怀疑这里在进行色-情交易,却苦于无法打入内部搜集到证据。
安洛拿出一张黑色的会员卡,淡淡道:"501号房间,送一瓶红酒上来。"
黑卡,这是俱乐部留给特殊客人的最尊贵的会员卡,服务生的脸上迅速换上一种恭敬的表情,说:"先生,您请这边走。"
另一个服务生赶忙拨通了经理的电话进行汇报,"林经理,有位先生叫501号房间送瓶红酒。"
电话那头传来女子悦耳的声音,"OK,知道了。"
片刻后,501号房间的门被敲响,安洛从猫眼里一看,就见一个身材极好的女人,穿着一身酒红色印着梅花的旗袍,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微笑着站在门口。
安洛开门让她进来,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女人笑嘻嘻地说:"老板,您怎么有空过来这里?是视察业绩吗?我这儿最近业绩不错,赚了不少,你是不是该考虑给我发点奖金?"
安洛低声打断了她,"lina,我交代你的事做得如何?"
Lina继续打趣道:"你难得过来一趟,不如先吃点儿东西再慢慢说?"
安洛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冰冷。
Lina看了他良久,发现他丝毫不为所动,只好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吧,实话说,这次的事情,不太顺手。"
安洛微微皱眉,"你都搞不定?"
Lina点点头,"欧阳霖那个老狐狸,非常狡猾,他这次回国后一直住在金沙酒店,那家酒店的附近遍布警方的眼线,要做掉他可不容易。"
安洛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再找机会吧,我知道你会有办法。"
"那是当然。"Lina自信地笑了笑,"只要是太子的吩咐,我一定会尽力,你只管等我的好消息。"
"好,你去忙吧。"
Lina微微笑了笑,转身出门,高跟鞋在地上踩出有节奏的悦耳声响。
——Lina,中文名林娜,是黑道出名的杀手之一,501号房间要一瓶红酒是召唤她的暗号。
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身材如同模特一般无可挑剔,表明上总是甜甜的微笑着,实际却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她身法敏捷,尤其使得一手好枪法,习惯一击致命。
因为她父母曾经受过安家很大的恩惠,所以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在为安家做事。
她自小就在安家生活,跟安洛算是一起长大的,安洛对于哥哥隐藏得极深的心思,她其实一清二楚却从不说破。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安洛不由得轻轻皱起了眉头。
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最终还是会剩下他一个人,在这个熟悉的房间里,反复地回想那些早已成为过去的往事。
这栋豪华俱乐部的501号房间,其实是太子的专属。
安洛从桌上拿起一支烟,走到落地窗前,默默的点燃。
已经很多年了,他渐渐习惯一个人度过各种困境,习惯一个人在深夜里醒来,看着漆黑的房间里唯一亮着的那点微弱的光芒。
那是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十八岁那年安扬高价订做来送给他的礼物,上面刻着一个"洛"字,被他视若珍宝的放在床头,从来都舍不得用。
打火机的中间镶着一颗小巧的夜明珠,会在夜晚的时候发出莹润的光芒。
每当深夜里独自醒来,被可怕的黑暗所吞噬的时候,安洛就会把那个发着光的打火机握在手里,看着那点微弱的光,感觉着金属冰冷的温度,似乎这样会让他更加冷静。
已经很多年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看见安扬吸烟之后好奇地想吸,结果被呛到咳个不停的小安洛。
他不再是那个偷偷把哥哥的打火机藏在口袋里的小安洛。
他也不再是那个安静地跟在哥哥的身后,佩服的仰望着哥哥炫目风采的小安洛。
如今的他,是安家的掌权者。
他拥有最高的权利,他的双手也沾满血腥。
在外人面前总是冷冰冰的他,习惯面无表情,习惯冷言冷语,可是,没有人知道,每当他回到这个房间把自己陷入黑暗之中的时候,他的脸上,会有种怎样脆弱的表情。
他永远记得,一向温柔的哥哥,在看见苏子航死亡的那个消息时,因为痛苦而导致表情扭曲的那一幕……
苏子航死的时候,安扬的心也跟着死去了。
所以,在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不管自己做什么,不管自己付出多少,都无法代替苏子航。
——我可以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包括生命。可是,我唯一没办法给你的,是你最珍爱的子航。
活着的人,永远都无法跟死人争。
安洛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唇角扬起个略带苦涩的笑容。
转身从床头拿过那个精致的打火机,轻轻握在手心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的入睡。
他想,今天晚上,或许又要梦见当年那场车祸时,安扬用生命保护自己的那一幕了。
也只有在那一刻,他才会觉得……心里有一点点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感觉。
即使很清楚,穷尽一生都不可能得到他的爱情,可是,安洛从来都不后悔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
只愿……
若有来世,我们,不再是兄弟。
68、Chapter 67
次日早晨,邵荣很早就醒了过来。
昨晚在梦里又一次梦见了邵长庚,场景是自己所在的医院病房,他坐在床边,深邃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看,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他却始终都没有开口。
那样沉默的凝视,让邵荣的心情渐渐变得慌乱。
最终,他俯下-身来,轻轻吻住了自己的嘴唇。
只是这样浅浅的亲吻,却让梦里的自己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心跳。
邵荣总觉得那种真实的触感并不像是梦境,可迷迷糊糊的自己却始终无法从那种朦胧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只能紧张地绷紧身体,僵硬地承受着他温柔的亲吻。
甚至在他得寸进尺把舌头探入口中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去反抗。
反正只是梦……
这样想着,干脆闭上眼睛,默许了他放肆的动作。
紧张地抓住床单,任凭他的舌头在口腔里温柔的舔-吻,在昨夜暧昧的梦境里,邵荣甚至觉得,自己快要被他吻到窒息了。
因为梦境太过真实的缘故,直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被他亲吻的温暖触感似乎还清晰地留在唇边。这样不似春-梦却胜似春-梦的梦境,让邵荣非常的尴尬和羞窘,以至于早晨醒来的时候,脸颊有些不自在的发烫。
用力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梦境中的邵长庚所在的位置,邵荣发现他并不在屋里,病房的房门也紧闭着。
——果然,只是梦吧?
邵荣长长松了口气。
只是……更可怕的是,昨晚在梦里,自己居然并不反感他的亲吻,不但没有做出丝毫的拒绝,反而闭上眼睛默许了他放肆的动作。
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心底对他的吻……并不反感呢?
邵荣走到卫生间用冷水冲了把脸,好让自己冷静冷静。
洗完脸之后,抬起头来看见镜子里的人,邵荣猛然僵在了原地。
镜子里的自己,嘴唇微微肿了起来,唇边还留着刚刚被冷水冲过的湿润痕迹,清瘦的脸上带着令人遐想的红潮。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可此刻,被人吻到嘴唇红肿,目光迷离的模样……连自己都不敢认。
邵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红肿的嘴唇,虽然刚刚用冷水冲过,可此刻把手指贴在唇上,却依然觉得嘴唇火一般滚烫,连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扔进了蒸笼里,全身都开始不自然地发烫。
——昨晚的梦,其实是真的吧?
邵长庚居然真的……在偷吻他吗?
心情复杂地看着镜子里的人,知道被偷吻之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一脸窘迫害羞的那个人……整张脸都红起来的那个人……
真的是邵荣吗?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可这样的表情,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的陌生?
难道在自己的潜意识里,不仅不排斥邵长庚的亲吻,反而……还对此有所期待?
邵荣盯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看了良久,终于无法接受如此可怕的打击,难堪地用手挡住了脸。
***
邵长庚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邵荣站在洗手台前,把脸埋在手心里,衣服的前襟已经被水给淋湿了,他却丝毫都没有察觉。显然是洗脸洗到一半就暂停在那里,动作定格,一动不动的呆住了,好像在深刻的反思什么问题……
这样低着头埋着脸发呆的邵荣,看在邵长庚的眼里只觉得特别可爱。
邵长庚走到他身后,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沉思状态的邵荣突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愣了愣,瞬间从石化状态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即移开目光,轻声问道:"昨天晚上,你一直在这里吗?"
邵长庚平静地说:"是的,家属陪床。"
"……"看来被他偷吻的事已经不用怀疑了,而且,他用"家属"这个词用得还真是顺口,我又是你什么类型的家属?
被他温柔注视着,邵荣的视线只好尴尬地四处飘移,看见沙发上搭着他的外套,邵荣突然停住目光,忍不住问道:"你昨晚是在沙发上睡的?"
邵长庚点点头,"嗯。"
"……"那一定很不舒服吧?他个子这么高,病房里那种双人沙发根本挤不下他,如果在沙发上睡,显然没法舒展开身体,只能侧着身缩起来睡,那种姿势睡一整夜肯定连脖子都僵了。
坐那么久的飞机跑到国外来,还要睡沙发,他真是辛苦……
想到这里,突然就有些心疼,邵荣看了他一眼,假装不在意地问道:"怎么不去酒店住一晚呢?"
邵长庚没有说话,只是心情突然间变得很好。
邵荣这么说显然是在关心他。
他的邵荣,从来都是这样心软和体贴。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邵荣才会关心这些毫不起眼的细节吧。
昨天晚上他即使在国外露宿街头,邵安国也不会皱一下眉毛,邵家那些亲人并不关心他的动向更不可能知道他出国,身边的朋友各有各的生活圈,更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太过独立的自己,在别人眼里始终是"他肯定会处理好一切""根本不需要担心"的强势的存在,也只有邵荣才会担心他,心疼他,对他嘘寒问暖。
所以对邵荣产生那种强烈的独占欲和想要相守一生的热烈感情,其实也挺好解释的不是吗?因为邵荣对他来说无疑是最特别、也是唯一的存在。
只有邵荣才会这么体贴。
有了邵荣,也就足够了。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邵荣,嘴唇因为昨晚的蹂躏而微微肿着,脸颊上的红潮也没有褪去,轻声问"你怎么不去酒店住"的时候,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神色。
这样的邵荣,让邵长庚突然觉得心里非常、非常的温暖。
这么多年,果然没有白白把他养大,邵荣一直都是身边最贴心的人。
虽然知道父亲所说的问题和矛盾都真的存在,可是,这样的邵荣,又怎么舍得放手呢?
见邵长庚不回答问题,反而一直盯着自己看,邵荣担心地道:"是酒店订不到房间吗?要不要我找朱墨学长帮忙……"
邵长庚收回思绪,微笑着打断了他:"我不去酒店住,是因为我想在这里陪你。"
"……"邵荣尴尬地低下头,脸上烫得快要着火了。
邵长庚看着他,良久后,突然低声说:"对了,我昨晚吻你了。"
"……"邵荣简直尴尬到无言以对。
他还能要点脸吗?偷吻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面不改色,这人的脸皮真是太厚了……
邵荣的脸皮自然没他那么厚,邵长庚这么直接地说出口,让原本就很尴尬的邵荣头垂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板里去。
邵长庚伸出手,轻轻放在他垂下来的脑袋上,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柔声说:"我吻你的时候,你似乎……并没有拒绝?"
"……"邵荣沉默。
因、因为以为那是梦啊……梦里拒绝不拒绝都无所谓不是吗?
邵长庚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小荣,我吻你的时候,你会觉得恶心吗?"
"……"他的问题太直接,邵荣完全不知怎么回答。
答案当然是不恶心。
只是很紧张罢了,每次被他吻的时候脑子里都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紧张到心跳失控,连呼吸都乱了。
第一次被他强吻的时候的确很震惊很恶心,因为那时还单纯的把他当爸爸看,可后来他明确表态说"我从来不是你父亲",被他吻的次数多了,邵荣居然渐渐习惯了?
这真是种可怕的习惯。
不但不恶心,反而会紧张甚至脸红。
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对他的感情,也不再是单纯的"父子之情"了呢?
"小荣,这个问题很重要,你想清楚再给我答案。"邵长庚低声说道。
在等待他回答的过程中,邵长庚的心情居然有些紧张。如果到现在邵荣还恶心这样的接触,那么接下来的路或许会很难走。属于两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弥足珍贵,根本就不该再浪费。
所以,还是直接一点,让他面对吧。
沉默良久后,邵荣这才僵硬地答道:"我……不觉得恶心,只是……"
还没来得及说完,身体突然被他转过来搂进怀里,下巴被食指用力挑起,嘴唇也被毫不迟疑地吻住了。
"唔……"
邵荣用力抓住洗手池的边缘,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
这一次的吻,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热情和浓烈。
他的唇上带着火热的、似乎要将人灼烧一样的温度,在唇边亲吻吮-吸,辗转许久,把双唇吻到无比湿润之后,这才撬开牙关,将舌头探入了口中。
唇齿被温柔却强势的掠夺,退缩的舌头被他缠住了反复吮吸,敏-感的上颚被舔到发麻,邵荣的脊背突然升腾起一股陌生的战栗。
"唔……"难以控制的呻-吟溢出唇边,似乎更加刺激着人的感官,邵长庚干脆伸出手来扣住邵荣的后脑,舌头更加深入的侵入到他的口腔。
邵荣的下颌被他用手指抬了起来,用力固定住,另一只手还紧扣着后脑,身体被挤在洗手台和他之间,完全无路可逃。
身后是冰凉的大理石,身前却压着男人唇舌滚烫的温度,这样冰火交加的处境,让邵荣心跳如擂鼓,头皮一阵阵发麻。
如此火热的深吻,让经验匮乏的邵荣根本无力招架。
呼吸被他夺去了,口腔里的每个地方都留下他的味道,脊背一阵阵强烈的快-感让邵荣的大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眶也渐渐的涌起一层水汽。
"唔……嗯……"
屋内静到只剩下唇齿交缠的暧昧水渍声,还有模糊却诱人的呻-吟声。
直到邵荣脸色涨得通红,快要窒息时,邵长庚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他,在退出时还体贴地把他唇边暧昧的液体轻轻舔干净。
邵荣的心脏砰砰砰快得离谱,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手指用力地撑在洗手台上,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用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才终于缓过气来,邵荣抬起头,发现面前的男人依旧镇定自若。
"你……"后面斥责的话却完全没法说出口了。
被吻到差点窒息这种事,说出来一点也不光彩。
看着邵荣湿润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羞恼,脸也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邵长庚忍不住微笑着说:"这样吻你……不恶心么?"
邵荣神色一僵,"我,我去买点吃的。"
说着就用力地推开了他,转身逃也似的奔出门去。
邵长庚看着他僵硬的背影,顿时心情大好。
其实刚才,在听到他说"不觉得恶心"的那一刻,邵长庚的心情真是激动到无法形容。
既然不恶心,那就意味着可以吻了,是吧?
后续的解释根本懒得听,果断地把他拉进怀里,直接封住他的嘴唇。
先给他一个热情激烈的舌吻再说。
——反正是你说不恶心的,吻一下来验证,不过分吧?
邵长庚满意地伸手摸了摸嘴唇,滚烫的唇边似乎还留着属于邵荣独特的青涩的味道。每次吻他的感觉,似乎都比上一次更好呢。
真是……越陷越深了。
邵长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走了出来。
病房里,邵荣正站在床前,一脸尴尬地应付来查房的朱宇枫。
"邵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朱宇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温度计,"是不是发烧了,来,我给你测一□温。"
邵长庚淡淡说道:"不用测了,他没有发烧。"
"……"邵荣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空气。
朱宇枫显然很相信邵长庚的判断,收回温度计,看了一眼邵荣肿起来的嘴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检查的结果一切正常,放心吧。"
邵荣礼貌地说:"谢谢医生。"
朱宇枫点点头,"不客气。出院以后一定要注意饮食,三餐要按时,少吃刺激性的食物,还有,放松心情,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然,下次可不是小血管破裂这么好运了。"
邵荣乖乖点头:"嗯,我知道了。"
邵长庚走过来,冲朱宇枫微微笑了笑说:"谢了,没问题的话,我想现在就带他出院。"
"好的。"
***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的时候正是早晨八点,这天的天气很好,明媚的阳光洒在街头,让整个城市都染上了一层醉人的暖意。
邵荣看着身旁的男人,最爱穿的浅灰色风衣让他身材挺拔,精致的五官加上潇洒的风度,立在街头频频引来路人的侧目。
时光似乎并未在他的身上留下太过残忍的痕迹,他还是以前一样帅到令人惊叹。
而且,经过时间的沉淀,他的身上似乎有种独特的味道,像是越酿越醇的酒,这种并不张扬却令人沉迷的魅力已经渗入了骨子里。成熟而稳重的男人,会给人一种格外安心、可靠的感觉。
邵荣站在他的身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曾经最为敬重的父亲,如今却是如此暧昧不明的关系……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为什么,刚才被他那样热情的半强吻,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呢……
沉默良久后,邵荣才开口,假装不在意地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国?机票订了吗?"
邵长庚说:"不急着回去,这次可能要在伦敦待久一点。"
听到这个消息,邵荣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喜悦。
他会待久一点,也就是说,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怕自己的心思被他看出来,邵荣赶忙转移话题道:"那,我先回学校了,今天下午还要上课。"
邵长庚微微一笑,"好,你去上课吧。改天我再找你。"
邵荣点点头,"嗯,拜拜。"
转身刚要走,却被他突然拉住了手,邵荣疑惑地回过头来,就见他带着笑意的脸渐渐在眼前放大,然后,唇边一暖。
"拜。"
一触即分的吻,像是个单纯的告别吻。
面前的人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坦然,如同一个极有风度的绅士,似乎刚才不足三秒的轻吻,真的只是出于礼貌的吻别。
邵荣却突然间心乱如麻,在原地呆愣了几秒,然后迅速转身,逃一样离开了他的视线。
69、Chapter 68
下午的上课时间,邵荣一走进课室,就接受了众人目光的洗礼,或是好奇、或是关切、当然也有嘲讽,毕竟当众晕倒这种事说起来并不光彩,盯着他看好戏的人可不少。
邵荣在门口停顿了几秒,教室里的目光让他非常尴尬。
这样的场景,让人不由得想起高三那年的家长会,邵长庚出现时也瞬间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当时的自己因为太过尴尬而垂下头,他却目光坦然地走到了身边。
还记得,他当时凑到耳边,低声说道:"在人们用各种目光注视你的时候,你应该做的是抬起头来坦然跟他们对视,而不是低着头当乌龟……我没教过你吗?"
不知为何,原本忐忑的心情在想起他的话时,突然变得平静起来。
——他能做到的事,我当然也可以。
这样想着,邵荣挺直后背抬起头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走到教室后排的空位上坐下,冲好奇地扭头看向自己的人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好奇心泛滥的人见邵荣如此镇定还带着微笑,自然无趣地收回了目光。
邵荣便自顾自拿出课本放在桌上,准备待会儿认真听课。
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前,邵荣突然想,今天能够顺利应付这样尴尬的场面,其实应该感谢邵长庚才对。
曾经身为父亲的他,这些年的确教了自己很多东西,甚至,可以算是自己的恩师。
***
下午要讲解的内容是腹部的局部解剖,邵荣因为之前温习过,听起来相对轻松,只是连续三堂课的内容听得人精神有些疲惫。
终于下课之后,同学们欢呼着散伙,三三两两约去吃饭,邵荣正在收拾桌上的书包,突被人拍了拍的肩膀,耳边响起个熟悉的声音:"小师弟,一起去吃饭吧,今天晚上老乡聚会啊,可不能落下你。我也是刚下课,顺便过来接你。"
邵荣抬起头来,对上朱墨微笑的脸。
其实今晚本想请邵长庚吃饭的,毕竟他在医院那么细心地照顾自己,出于礼貌请他吃顿饭来答谢也是应该。而且,邵荣并不愿意跟朱墨一起去聚会,他们这群人,每次聚会都非常豪爽,少不了要喝酒,自己的胃刚破了条血管,再跟他去吃饭估计要胃穿孔了。
权衡利弊之后,邵荣抱歉地笑了笑,说道:"学长,我今晚已经跟人约好了,聚会不能去了,你们好好玩儿吧。"
朱墨不依不饶,"真的假的?你跟谁约好了啊?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
邵荣正不知如何解释,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拿起一看,来电显示写了两个字:爸爸。
是邵长庚的电话号码,邵荣换号之后并没有删掉。心有灵犀似的,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邵荣赶忙接起电话,就听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下课了吗?"
邵荣说:"嗯,刚下课。"
"那出来吃饭吧,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邵荣看了面前的朱墨一眼,说,"好的,我这就过来。"
见邵荣挂了电话,朱墨便笑着说:"呀,还真是佳人有约,没骗我啊?"
邵荣点了点头,"嗯。"
朱墨好奇地问:"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让你这榆木脑袋开窍了?不如今晚带去聚会,让大家认识认识。"
估计带他去聚会的话,整个聚会的场面都会结冰的。
邵荣只好说:"今天不太方便。"
朱墨了解地点点头,"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约会愉快。"
等朱墨转身走后,邵荣才长长松了口气。
跟邵长庚出去吃顿饭而已,根本就不算是约会。可奇怪的是,邵荣发现自己的心里居然有点紧张,被朱墨一口一句约会,说的好像真成了约会一样。
***
走到校门口时,邵荣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邵长庚。
他正在跟一个穿着高跟鞋身材火辣的长发美女说话,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像是很久没见的老朋友。
在告别的时候,美女很自然地凑过来,亲吻他的脸颊。
虽然平时也经常看见同学之间友好的告别吻,也清楚知道这样一触即分的轻吻只是一种单纯的礼仪,可是,在他们亲密接触的那一刻,邵荣突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看见邵长庚被别人吻了,心脏的部位像是扎了一根细小的刺。
一阵细微的疼痛顺着胸口蔓延开来,说不清是为什么,那种莫名的难受,让邵荣原本喜悦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情绪也直接跌落到谷底。
尤其是……邵长庚的目光还投在那个女人身上,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自己。
直到那个女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邵荣这才深吸口气,走上前去,默默站在邵长庚的身边。
片刻后,邵长庚终于发现了身边奇怪的低气压,扭过头来,见邵荣垂着头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邵荣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没事,去吃饭吧。"
很想问那个女人是谁,跟你什么关系,可这样问出口的自己,在他眼里会显得很可笑吧?毕竟两人现在的关系根本无法定义,自己并没有资格过问他的私生活。别说是跟那个女人热络地聊天、吻别,就算是更进一步的发展……自己也管不着。
想到这里,邵荣的心里不由得更加郁闷。
***
因为邵荣刚刚出院,还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邵长庚只好继续把他带到那家熟悉的粥店里喝粥,还好那家店的粥种类繁多味道也不错,要不然天天喝粥肯定会腻味。
吃饭的过程中,邵荣一直低着头,一勺一勺舀起米粥默默地往嘴里塞,心思全放在"他是不是有情人"这个问题上,吞入口中的粥却不知是什么味道。
邵长庚见他低着头喝粥,嘴巴一动一动的,动作就像是机器人一样规律,让人忍不住想起Q版的小松鼠。
直到一碗粥全被他喝光了,他还呆呆地拿着勺子去舀空空的碗,勺子放下去发现碗里没吃的,这才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邵长庚微笑的视线。
"……"
"吃饱了吗?"邵长庚柔声问。
邵荣有些尴尬,移开了视线说:"嗯,饱了。"
邵长庚笑了笑说:"那走吧。"
两人一起走出餐馆,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然飘起了雪。
此时正是伦敦的初冬时节,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降临。放眼望去,雪花飘飘荡荡洒下来,连绵不绝,如同一条条细密的丝线,街头的霓虹灯闪烁着各种颜色的光芒,让整个城市似乎陷入了朦胧的梦境之中。
这样的雪景其实很美,可惜邵荣并没有心情欣赏,一阵冷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邵荣怕冷地缩了缩脖子,沉默片刻后,才轻声说道:"你回去吧,我先回学校了。"
不等邵长庚回答,邵荣直接转身就走,突然被他轻轻拉住了手。
冰凉的手指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暖意,邵荣想要挣开,却被他用力地握紧。
"还有事吗?"邵荣僵着脸问道。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半晌后,才低声说:"刚才那位女士,是我老师Johnson的女儿Cindy,我联系她,是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要借用她爸爸医院的手术室,我跟她说好,带你一起去手术室旁观手术的过程。"
"……"邵荣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学的不是法医,以后也不需整天跟尸体打交道,所以,如果你不能适应尸体的温度,也不用为难自己。想学解剖多的是办法,我亲自教你。"
"……"
原来是这样。
脑海里突然闪过他在病床前说的那句话:"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么,我亲自帮你度过这个难关。别强迫自己,我会心疼。"
他去找相熟的朋友,只是为了带自己这个菜鸟去手术室里旁观,顺便学习解剖学?
为了不让自己接触到尸体从而联想起可怕的记忆,他就想方设法换了另一种方式,直接去手术室学解剖,这是很多医学生做梦都想要的待遇吧……
只是,带这种刚刚开始读医科的菜鸟学生进手术室,至少要申请到医院的批准,还要主刀医生、护长那些人的同意,他肯定花了不少的功夫。
邵荣一下子就被他的温柔给感动了,连带被他握着的手指也热了起来。
刚要抬起头来感谢他,却听他突然说:"所以,你不用吃醋的。我跟她只是师兄妹的关系,没有其他 。"
"……"
邵荣心底涌起的感动瞬间全部收回,僵着脸扭过头去,"谁,谁吃你醋了。"
邵长庚看着他一脸僵硬的模样,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头说,"唉,真傻。"
"……"邵荣的脸突然涨得通红。
他认定你吃醋,你就算解释一百遍我不是吃醋,最终还是会被他无视掉。他说你傻,你只能认命的说,好吧我就是傻。
跟这种厚脸皮的人计较,简直是自己找罪受。
于是,邵荣决定不再解释,默默垂下头去,不再理他。
***
邵长庚把邵荣领到了Johnson教授的医院,邵荣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外科界的牛人,意料之外的,他并不像很多名人那么严肃,反而一脸爽朗的笑容,丝毫没有一点老师的架子。
师生两人见面后很热情地拥抱了一下,然后邵长庚就把邵荣拉到他的面前,微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家邵荣。"
邵荣很恭敬地鞠躬,"Johnson教授,您好。"
为什么突然有种见家长一样的紧张感?
还好Johnson教授很好脾气,笑眯眯地跟邵荣打了个招呼,没有多为难他,就放他们父子两人进了手术室。
在准备区准备的时候,邵长庚一边换衣服,一边低声叮嘱道:"手术的无菌原则你都学过了吧?手要放在无菌区,走路的时候背转身,待会儿可不要犯错。"
"嗯,我知道。"第一次进手术室的邵荣,心情紧张又兴奋,迅速在更衣室换好衣服,洗好手,对着镜子戴上了口罩。
邵长庚看着他全身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模样,乌黑的眼睛里满是喜悦和兴奋的神色,看上去特别可爱。忍不住心里一软,低声说道:"来,转过去。"
邵荣乖乖转过去,邵长庚便体贴地给他系好了脖子后面的衣带。
这种穿衣的工作本该是护士做的,他居然亲力亲为……邵荣的心情有些复杂,却又觉得有点高兴。
仔细地帮邵荣把衣服穿好之后,邵长庚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说:"好了。"
邵荣回头看着他说:"我也帮你系吧。"
邵长庚转过身,邵荣便照着他刚才的样子,伸出手帮他把带子系好,"系好了。"
邵长庚微笑,"嗯,走吧。"
父子二人一起来到了手术室,看见一个女人正在旁边做准备工作,邵荣认出了她的眼睛,就是之前在校门口见过的那个女人,Jonhson的女儿Cindy。
知道她只是邵长庚的师妹之后,邵荣当然不会像起初那样反感她,而且,穿上手术衣之后的她看上去挺顺眼的……
Cindy微笑着看了邵荣一眼,又扭头冲邵长庚说:"好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邵长庚点头道:"嗯,谢了。"
邵荣没想到,她说完之后就直接走开了。
也就是说,这个手术是邵长庚主刀吗?他居然有英国的医师资格证?
邵荣的心中不由得佩服起来,原来他这么厉害,在国外都能直接主刀做手术。
看来他今天主刀,是想顺便现场教学了。
虽然,外科医生在做手术的过程中顺便指导学生的情况很常见,还有些教授习惯在做手术的时候对自己的学生提出各种问题,可邵长庚居然亲自给自己当老师,这让邵荣十分惊讶。
在门口戴好手套之后,邵荣目光在手术室瞄了一眼,想寻找一个视野比较好的位置来站着旁观,却听邵长庚突然说:"小荣,你也上台吧,做我的助手。"
"我?"邵荣有些不敢相信。
邵长庚微笑,"嗯,不用担心,我会在你的旁边看着你,过来吧。"
邵荣心情忐忑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按照无菌原则站在了手术台的旁边,把戴好手套的手放在无菌布上。
两人在手术台面对面站好,视线相对,很有默契地微笑了一下。
很快,病人就进入了深度麻醉状态,完全失去了意识。监护仪的各项体征显示正常,手术要开始了,邵长庚低声说道:"今天要做的是胆囊切除术,胆囊的解剖你学过了吧?"
邵荣点头:"上周学过了。"
"待会儿我做手术的时候你仔细看,认清楚结构,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嗯,知道了。"
邵长庚拿过手术刀在腹部右侧肋下打开了一个切口,动作非常的干净利落,一边动作熟练地做着手术,一边顺便给邵荣讲解,"这就是腹膜层。来,帮忙夹住这里。"
"嗯。"邵荣配合地接过他手里的镊子。
"这里是胆总管,看到了吗?"
邵荣点头:"嗯,看到了。"
果然,书上的彩图和人体真正的构造相差好远,第一次亲眼目睹手术过程,让邵荣这学医的菜鸟心情非常兴奋。
看着手术视野中的器官,邵荣忍不住问道:"爸爸,这个就是胆囊,下面连的是十二指肠对吧?"
邵长庚微微一怔。
这孩子居然很自然地叫出了"爸爸"这个称呼,看来,他对这个爸爸已经完全心无芥蒂了。
发生那种亲密的关系之后,他还能在不知不觉中依旧叫出爸爸,是不是说明……他其实从来都没有恨过这个"爸爸"呢?
在这种情况下叫出口,显然是因为长久以来的习惯。
也正是这种习惯,才更加反应出主人心里对于这位"爸爸"的在乎。
抬头对上邵荣的目光,清澈的眼眸中盛满了第一次进手术室的喜悦之色,此时,那双乌黑的眼睛正期待地看着自己,等待着问题的答案。
邵长庚的心里突然间化开一片柔软。
70、Chapter 69
这次手术依旧完成得非常顺利,邵荣亲自旁观了整个手术过程,心中对邵长庚不由得更加尊敬和佩服,也清楚意识到自己这个小菜鸟跟他之间可谓是天差地别,以后要达到他这种水准还要经过很多年的磨练。
这种佩服的情绪跟两人的关系无关,只是单纯对于他才华的肯定和欣赏。
以前总听人说邵长庚是难得一见的外科天才,邵荣还以为那些人夸大其辞,今天亲眼目睹了他手术的过程,邵荣这才意识到,他的确跟传言中一样厉害。
整个手术的过程井然有序,出血量非常少,手术的视野一直清晰而明确,对周围组织的损伤也降到最低,显然,他对人体的结构已经是了如指掌。
两人一起从手术室出来,站在洗手池前洗手,邵长庚看了一眼身旁的邵荣,脸被口罩遮住了看不清表情,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露出难以掩饰的敬佩之色。
这样的邵荣越看越觉得可爱。邵长庚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小荣,口罩可以摘下来了。"
"哦!"邵荣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摘下了口罩,长时间的手术让他的脸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在灯光照射下闪着莹润的光泽。
见到邵长庚一直看着自己微笑,邵荣也不由得对他微笑了一下。
到更衣室换好衣服,往外走的过程中,邵荣的一双眼睛依旧崇拜地看着邵长庚,忍不住开口说:"爸爸,你下次做肝移植手术的时候,可以带我去旁观吗?"
邵长庚果断拒绝:"不行。"
邵荣目光一黯,神色有些失落。
邵长庚解释道:"器官移植这种高风险的大手术,很多时候都要几个科室的医生合作完成,有些移植手术一做就要七八个小时,手术的过程也容不得一丝马虎,所以,我们一般都不会允许手术无关的人员进入手术室的。"
见邵荣垂着头的遗憾模样,邵长庚心里一软,又补充道:"不过,风险略低的移植手术会开放室外观察,到时候,你可以在观摩区隔着玻璃窗大概看一看手术的过程。"
邵长庚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并不会因为邵荣而无视一些规矩。
邵荣了解他的脾气,只好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知道现在还是个菜鸟学生的自己跟已是知名外科医生的邵长庚相差甚远,还没有资格去他主刀的那种大型器官移植手术现场,不过,没关系,只要努力的话,总有一天能追上他的脚步的。
这样一想,邵荣的心情又好了起来,抬头看着他,一脸期待地说:"爸爸,那你以后做今天这种风险比较小的手术,可不可以继续让我参与?"
邵长庚点头,"当然可以。"顿了顿,"你以为我是闲得发慌吗?大老远跑来英国做这种手术还不是为了你。"
还不是为了你……这句话听着总有些暧昧不明的意味。
邵荣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谢谢。"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伸手摸摸邵荣的脑袋,"跟我还客气。"
***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雪比来时下得更大,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雪花拍打在脸上,突然从开着暖气的医院走到下着大雪的寒冷街头,强烈的温差让邵荣不由得鼻子过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邵荣很怕冷,被风一吹赶忙把大衣的扣子系上,接着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条围巾围在脖子上,整张脸都埋进围巾里面,顺便还戴了双蓝色的手套。
邵长庚看他自顾自忙活了一阵,迅速把身体全面武装起来,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邵长庚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最终落在围巾上,瞬间凝固。
——居然是这条围巾?
当年亲自带他去买的,父子两人每人一条,同一款式,不同颜色,看着像是情侣装。
当时说要断绝关系之后,就把他的衣服全都打包起来放在一个箱子里面。记得那天他跑来家里找成绩单,自己急着去开会,就让他顺便把那一箱衣服也带走。
可回家的时候,却发现箱子还放在原位。
邵长庚以为他是想跟自己彻底断了联系所以才什么都没有带的……于是把那个箱子塞在柜子里,再也没拿出来过。
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带走了一条围巾。
这显然证明他对这段关系的恋恋不舍。如果真想彻底分开,又何必带走这条围巾,还整天拿在身边,睹物思人?
"这条围巾你还留着?"邵长庚低声问道。
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围巾上面,邵荣不由得呆了一下,等明白过来这句话的含义之后,被围巾围住的脸颊顿时一阵滚烫。
离开时舍不得他,就把他亲自送的围巾给带走,算是一种纪念。到了伦敦之后,冬天天气寒冷,邵荣把这条最喜欢的围巾随身带着,出门就围在脖子上挡风。
可今天居然当着他的面把这条围巾戴了起来,简直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邵荣故作镇定地说:"我前几天路过专卖店的时候觉得好看就买下来了,还有手套,跟围巾也是一起的。"似乎为了让他相信,邵荣还把手伸出来给他看手套。
邵长庚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是我送的那条。"
"不是。"邵荣急忙否认。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急着否认,只是觉得,如果直接承认的话,自己在当时那么难堪的处境下不但不恨他反而还带走这条围巾做纪念,这样的做法实在太丢脸。
邵长庚没有再追问,转移话题道:"你这么怕冷,伦敦这边的冬天,还能适应吗?"
邵荣说:"还好。"
邵长庚沉默了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
邵长庚带着邵荣到了学校附近的一个住宅区,邵荣听说过这里,几年前盖起来的住宅小区,因为距离学校和医院都比较近,房子非常抢手,房价也十分可观。
邵长庚带他直接坐电梯上了六楼,在612号房间的门口停下脚步。
612这数字怎么这么熟悉?邵荣疑惑地想了想,突然想到,6月12正是自己的生日不是吗?一年前,高考结束之后的第四天,邵长庚还专门给自己办了一场十八岁的生日宴会,对于这个从小到大每年都要吃蛋糕的特殊日子,邵荣自然记得非常清楚。
抬起头来,见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目光坦然地走进屋里,邵荣的心中不由得更加震惊。
他有这间房的钥匙?他居然在伦敦买了一套房子?
是因为经常来这边出差的缘故吗?
可是,6楼的12号房间,612这个跟自己的生日完全重叠的房间号码,只是巧合,还是他刻意为之呢?
邵长庚见邵荣站门口发呆,低声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吧。"
邵荣硬着头皮走进屋里,看着屋内简洁却温馨的装修,的确很像是他的风格。
客厅非常大,柔软的沙发整齐地摆放着,液晶电视被固定在对面的墙壁上,空调冰箱等家用电器也都一应俱全。
连着客厅的是个小餐厅,一张长方形的桌子,面对面摆了两把椅子,餐厅后面是两个房间,主卧摆着一张King-Size的大床,旁边的房间被布置成了一间小书房,占据整面墙的书架上零零散散摆了些大部头的英文书。
他最常用的那款黑色笔记本电脑,此时正放在书房的写字台上。
显然,他到伦敦之后是在这里住的。
邵荣的目光再次在整个房间扫了一遍,不得不说,邵长庚的眼光确实好,房间的装修看上去简单时尚,而且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这是典型的八十平米两室两厅的居室,客厅、餐厅、厨房、浴室,再加上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空间这么大,可以让一对年轻的夫妻或者情侣一起住,对于一个人来说有点浪费。
可是,邵长庚买这房子做什么?就算经常到伦敦出差,也没必要买一套房子吧?而且,这里的房子,房价肯定不会低。
邵荣终于止不住好奇心,回过头来疑惑地问道:"这套房子是你买的吗?"
邵长庚点点头,"嗯,三年前,我不是到伦敦出差整整一年吗?当时不想住酒店,正好这边新建了一个住宅小区,我经人介绍看过房子之后很满意,就顺便买了下来。后来每次来伦敦的时候,也是在这里住的。"
"哦……"这么说,612这个房间号码跟自己的生日重叠,就不是巧合了。
邵荣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屋子,跟国内生活了很多年的家相比,这里的布局虽然有很大的不同,可装修的风格还是那么的熟悉和温馨。
邵长庚说:"今天带你过来,顺便认认路吧。"
邵荣震惊地问:"认路?"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拉起邵荣的手,把钥匙轻轻放在他的掌心里,"今天认好路,下个月等我回国了,你就可以来这里住。"
"……"邵荣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性,来这里住?这种待遇也太好了吧?
邵长庚继续说:"这里距离学校和医院都不远,交通很方便。而且这边环境很好,非常安静,你在这学习也不会被人打扰。有时间还可以在厨房自己做点儿吃的,你的胃一定要好好养。"
"……"
手心里的钥匙明明带着金属的冰冷,可握着它,邵荣却觉得心里涌起一股温暖。
见邵荣不回答,邵长庚忍不住问:"怎么,不喜欢这里吗?"
邵荣赶忙摇头,"不是。"
"那怎么不愿意?"
"这……毕竟是你买的房子,我直接过来住,不太好吧……"
邵长庚打趣道:"如果你觉得占了便宜的话,也可以付租金。"
邵荣发现这个提议很好,而且他早就想出去租房住了,反正邵长庚长期在国内,这房子空着也是浪费,租给自己岂不两全其美?
邵荣于是点头答应下来,认真问道:"那一个月付多少钱比较合适?"
"……"邵长庚无语。
这孩子有时候真是笨,随便逗逗他,他都会当真,脑筋一条线完全不转弯的……
邵荣继续说:"我没租过房,不知道价格,呃,你说多少就多少吧……"
见他开始认真地算起租金,邵长庚忍不住微笑道,"不急,租金以后再付,到时候,我会让你连本带利一次付清的。"
思想单纯的邵荣完全没察觉到这句话的隐藏含义,点点头说:"好的。"
"……"
呆呆的邵荣居然就这么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以后交租金的时候,估计要后悔到肠子都青了。一想到这里,邵长庚就心情大好。
71、Chapter 70
邵长庚这次在伦敦待了整整一个月。
申请到Johnson教授的批准之后,医院里很多低风险的简单手术,邵长庚都会亲自上台做主刀医师,顺便捎上邵荣这个小跟班当他的助手。稍微复杂一些的,邵长庚就带着邵荣站在一旁旁观,顺便给他讲解各种解剖结构。
邵荣几乎是提前进入了实习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亲眼目睹了普外科常见的各种手术方式,不仅对解剖学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和认识,连还没有接触的外科学手术都摸到了一点门道。
Cindy经常看见大师兄整天带着个小跟班来医院做简单到极点的手术,以他的水准,做这种手术简直大材小用,更夸张的是,他几乎每天都按时来医院报到,就跟当年在这里做实习医生时一样勤快……
终于忍不住问父亲:"那个小跟班是谁啊?为什么大师兄对他那么好?"
Johnson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文献,"这个我也不懂。"
"……"Cindy无语。
没有人知道邵长庚为什么对那个小跟班那么好,就连小跟班自己也说不清。
他只知道,这种手把手开小灶的教学方式,是百年难得一间的VIP贵宾级待遇,于是更加勤奋和认真,每天下课之后都准时来医院报道,有时候遇到急诊,跟邵长庚一起熬夜通宵做手术也一点都不觉得累。
后来回想起来,这一个月的时间,是邵荣学医的几年里,最愉快、也最温暖的回忆。
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邵长庚为了带他进手术室花了多少功夫,更没有想过,邵长庚扔下国内的医院不管,待在国外只为帮他度过这个难关,到底,是为了什么。
并不是拒绝去想,也不是刻意逃避,只是当时,每天都被繁重的课程压到喘不过气,晚上还要跟台上手术的邵荣,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情和精力去想这些事情。
可当后来想起时,却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
最近这几天,邵长庚接电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邵荣很多次都听见他对着电话那头低声说什么医院、律师之类的话,似乎是安平医院出了什么问题。
这天晚上,从医院出来之后,邵长庚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看见他紧皱的眉头,邵荣不由担心地问:"是医院出事了吗?"
邵长庚看他一眼,点点头说:"嗯,惹上一起医疗纠纷,家属把医院告上了法庭。"
"……这么严重啊。"邵荣顿了顿,"具体是怎么回事?"
邵长庚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告诉邵荣:"神经外科有个病人,两年前头部摔伤来我们医院就诊,医生给他做CT之后发现脑部疑似有血管瘤,建议他做MRI进一步确诊。因为检查的费用昂贵,家属拒绝接受,医生只好让他出院。"
"前段时间,病人脑部血管瘤破裂死亡,家属说是医院不负责任,根本没有给病人做检查,于是把医院告上法庭,要求赔偿经济损失。"
"……"邵荣无语。
他根本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种"倒打一耙"的离奇事件。
可事实上,这样的医疗纠纷,在国内每天都在发生。
沉默片刻后,邵荣才问道:"可当初不是明明建议他们做检查了吗?是他们自己拒绝的啊,他们怎么能反过来要医院赔偿,医生根本就没错不是吗?"
看着邵荣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邵长庚的心中也颇为无奈。
邵荣毕竟还小,没有被那个大环境所污染,在他的心里,医生依旧是一种神圣的职业,他根本不知道国内的医生群体现在处于一种多么尴尬的境地。
邵长庚沉默片刻,解释道:"错就错在,当年接诊他的医生太心软。家属说没钱做不起检查,医生同情他们,就放他们出院了。而且那个医生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没有让家属签下'后果自负'的同意书。现在,家属一口咬定是医生没给他们做检查,我们也没有办法在法庭上拿出证据。毕竟,当年的谈话并没有人录音。"
"……"邵荣沉默良久,"这么说,那个医生,会被吊销医师执照吗?"
邵长庚摇头:"放心,在我医院的人,我自然会保住他。"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住宅区的门口,邵荣停下脚步,说:"你进去吧,我要回学校了。"
邵长庚笑了笑说:"不上去坐坐吗?"
邵荣摇摇头,"不了,太晚了……"
"走吧。"
邵长庚没有理会邵荣的拒绝,直接拉着他的手坐电梯上了六楼。
走进屋里之后,邵长庚顺手开灯,弯腰换拖鞋。
这几天伦敦一直在下雪,一路走来脚底踩了不少雪花,邵荣看着干净整洁的地板,问道:"还有拖鞋吗?"
"有。"邵长庚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递给邵荣,"给你。"
这双鞋跟他的拖鞋是同一款式,只是稍微小了一号,邵荣脱了鞋子换上拖鞋,发现这双拖鞋自己穿着正好合适,好像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一样。
两人走进屋里,关上门,密闭的空间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邵荣跟他一起坐在沙发上,两人都沉默着,屋内静到能听见墙上的时钟滴答的声音。
这样静默封闭的环境中跟他单独相处,让邵荣的心里有些紧张。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问:"饿不饿?"
虽然下午六点吃过晚饭,可晚上的手术也很消耗体能,一台手术下来肚子的确有些饿了,可此时显然不该说实话,邵荣便转移话题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是回学校吧。"
邵长庚说:"不急,吃了夜宵再走。"
说罢便转身去厨房做夜宵,邵荣这下是想走都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坐在沙发上等。
邵长庚在厨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吃的,邵荣一个人等得无聊,拿出手机上网去搜新闻,却发现国内各大网站都没有关于这次医疗纠纷的报道,似乎媒体被封口了。
邵长庚落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屏幕亮了,邵荣拿起手机想去厨房给他,却看见发亮的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的短信。
林轩:院长,家属已经同意庭外和解,具体赔偿的方式等您回来再详细讨论。媒体那边的报道也一律压了下来,这件事对医院并没有产生影响,放心。
邵荣愣了愣,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保住那位医生的方式。
庭外和解,赔钱,不让媒体夸大其辞的报道,免得损害医院名声……
虽然医院并没有错,那笔钱也根本就不该赔,可用赔钱来解决,也是唯一的方式了吧。
直到此刻,邵荣才清楚意识到,这些年,邵长庚这个院长当得是有多累。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究竟处理过多少起医疗纠纷,接受过多少次法庭传讯?每天,医院里各种大小事宜,国内国际各种会议,有些会议即使不想去也必须出席,有些事即使不想应付也必须面对。
他一定很辛苦……
邵荣甚至想,他这个院长当的,还不如只当个外科医生来得轻松。
对了,他刚做完手术,还要去厨房做宵夜一定很累,想到这里,邵荣赶忙站起身来,跑到厨房里去帮忙。
打开厨房的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显然他已经把夜宵做好了。
邵荣问道:"你在煮什么?这么快就煮好了?"
邵长庚说:"是今天中午回来的时候顺便买的汤圆,有你喜欢的红豆馅儿。"
邵荣凑过鼻子闻了闻,"好香。"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端了一个碗递给邵荣,"走吧,去吃夜宵。"
两人一起在餐厅面对面坐下,邵荣拿起勺子舀了一个汤圆,轻轻吹气让汤圆变凉之后,这才送进嘴里。舌尖尝到好吃的味道,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眼睛里也是吃到好吃食物的满足神色。
邵长庚看着他低着头一颗一颗认真吃汤圆的样子,心里突然间变得柔软起来。
之前因为那些繁琐的事情而浮躁起来的心情,似乎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如果以后,每天都能这样面对面的一起吃饭……或许,这就是自己长久以来想要追求的,最大的幸福。
邵荣显然是饿坏了,很快就吃完了一碗汤圆,邵长庚不由笑着问:"吃饱了吗?"
这个碗有点小,一碗汤圆只有七八个,对一个刚刚做完手术饿坏了的男生来说,显然只够塞牙缝。
邵荣没吃饱,又怕厨房已经没了,只好摸摸头说:"……饱了。"
邵长庚看穿了他的心思,柔声道:"厨房里还有,想吃的话自己再去盛。"
"那我再吃几个,顺便帮你盛吧。"邵荣赶忙站起来,拿了两个碗去厨房,看到锅里还有很多,于是把两个碗都盛的满满的。
可盛满之后,却发现两只碗一模一样,邵荣忘记哪个是自己的,哪个是他的了……
在原地呆了半晌,还是分不清自己的碗是哪一个,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两人都没什么病,也不用顾忌会传染,碗拿错也无所谓……
邵荣端着碗走到餐厅,随便放了一只碗在邵长庚的面前,坐下来继续吃汤圆。
第二碗汤圆下肚之后才终于吃饱了,邵荣用纸巾擦擦嘴,看邵长庚也吃完了,于是说:"我来洗碗吧。"
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白吃白喝的有些过分。
邵长庚却说:"不用,有洗碗机。"
邵荣沉默了一下,站起来说:"那,我回学校吧,已经很晚了。"
邵长庚侧头看了眼窗外,此时已是十二点多,窗外的雪下得很大,邵荣一个人回学校,虽然这段路并不远,可还是不太放心。
"外面雪太大了。"邵长庚说,"今晚留下吧。"
邵荣瞬间全身一僵,"今晚留下"这四个字让他不由得想起一些不太和谐的画面,赶忙红着脸说,"我带伞了,下雪没事的。"
邵长庚挡住他的去路,"别回了,这么晚,你舍友也都睡了。"
"可是……"
可是这里只有一间卧室啊,留下就意味着要跟他一起睡……
"过来。"见邵荣还在犹豫,邵长庚干脆拉着邵荣的手走进了卧室。
邵荣很紧张,看见那张宽大的床之后更是心跳加快,垂着头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邵长庚沉默片刻后,才说:"小荣,我明天就要回国了。"
"啊……"邵荣混乱的思绪被这句话彻底拉了回来,抬头看着他问,"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嗯,这次在伦敦待了很久,有些事情,我必须回去处理。"
邵荣了解地点点头,掩饰住心中不舍的情绪,故作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要忙。那我明天去机场送你吧。"
邵长庚没有回答。
沉默良久后,邵长庚突然说:"小荣,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嗯,你说。"
"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定义。"
"……"
"你知道我的意思。"邵长庚用手抬起他的下巴,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温柔地说,"我对你,并不是单纯的父子之情。我抱过你,吻过你,就算你再迟钝,也该明白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
"……"邵荣尴尬地别过头去,却被他再次扭了回来。
"不要再逃避了好么?"邵长庚低声说,"我等了你那么久,已经没有时间再继续等下去。小荣,请你好好的、冷静的考虑一下,下次见面时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可以吗?"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邵荣沉默很久,才点点头说:"好。"
邵长庚微微一笑,低头,在邵荣的唇边印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邵荣被他吻得瞬间红了脸,尴尬到不知所措。
邵长庚在他耳边说,"好了,你明天还有考试,不用去机场送我。床头柜里有新的睡衣,洗完澡早点睡吧。"
见他转身要走,邵荣忙拉住他的袖子,"你去哪?"
"我睡书房。"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邵荣的心情突然间复杂起来。
他居然去睡书房了……
还以为他今晚留下自己是想强迫自己做那种事……
看来真是想多了。
在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之前,他并没有越过那条底线,这说明,他现在对自己十分的尊重,不会再像当初那样不顾意愿的强迫。
看着他的卧室,熟悉的咖啡色床单和同色系的窗帘,枕头被褥上似乎还留着他身上的味道,坐在他的床上,邵荣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温暖和安心。
或许,下次见面的时候,自己也可以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了。
72、Chapter 71
邵长庚离开之后,医学院马上开始了期末考试,连续几门课程考得人精神疲惫,邵荣在读书期间一直很认真努力,课本看了好几遍,可即便如此,也有很多题目不会答,据说考题是直接从医学题库里抽,有的题目连书上都找不到答案。
不过,人体解剖学这门课程邵荣倒是考得极好,考完几天成绩出来,邵荣居然拿到了整个年级第一名的成绩。
邵荣从网上查到成绩的时候,唇角不由得露出个开心的笑容,他终于没有辜负邵长庚千里迢迢亲自教学的心意,顺利度过了无法面对尸体学习解剖学的难关,这样的好成绩,算是对邵长庚这段时间辛苦教学的最好回报。
可邵荣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总感觉那个人对自己的恩情,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回报的。
这个冬天,学校给留学生放了为期不长的年假。
邵荣当初出国的时候,曾经计划这几年的假期都不回国,本来打算充分利用假期的时间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科研,可是如今,他突然改变主意,很想回去了。
回去的原因,嘴上说是回家过年,可只有邵荣自己心里才最清楚,这么急着跑回国去,并不是为了过年,而是为了见到邵长庚。
邵长庚离开才半个月,邵荣就开始不由自主的想念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个人在梦里频繁出现,这种连自己都无法掩饰的思念之情,已经不需要再有丝毫的怀疑了。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之后,邵荣如今完全可以确定,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已不是单纯的父子之情。
既然连亲吻这种事都不再反感,那么,跟他在一起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次回去就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吧,毕竟他等了这么久,也很辛苦了……
只是不知道他听到答复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邵荣的心情不禁有些紧张。
***
考完试之后马上订好回国的机票,还有几天时间,邵荣闲着没事,就去街上逛了逛,打算给邵长庚选一份礼物。
从小到大,每次都是他给自己送礼物,天气变冷马上带自己去买毛衣,看见自己手机泡水了就送来一台新的手机,每次都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细心。
可是十多年来,自己却只送过他一次礼物。
邵荣想起高二那年,自己曾经写了一幅"一世平安"的毛笔字送给他,他当时非常高兴,直夸这幅字写得好,还认真地装裱起来,挂在了卧室的墙壁上。
仅仅是这样一份简单的小礼物,就被他视若珍宝的珍藏了起来。
他那么容易满足,只是因为自己太过吝啬很少给他送礼物的缘故吧。仔细想想,这些年,只知道享受他给予的一切,却从来没有想过去主动的付出。
邵荣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对不起他的深情。
如果以后真在一起,一定要好好关心他、弥补他才对,努力让他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心意,再也不能让他一个人撑得那么辛苦了。
邵荣下定决心,走到附近的一家大型购物商城里去挑礼物。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送礼物,心中不禁有些茫然。
如果是女生,送个可爱型的抱枕虽然没创意可至少不会出错,如果是同龄的好哥们,像徐锦年那种可以直接送他个篮球。可邵长庚这样成熟稳重的男士,送他礼物才最令人头疼。送错了,他不喜欢不说,还会被他笑话吧。
邵荣在商场转了一圈儿,最终停在了一家卖手表的专卖店。
当医生的人,对于时间的把握非常重要,很多医生都有一块很好的手表,护士们更是人人一只表跟工作牌一起挂在胸口。邵长庚当然也有手表,不过,那只手表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换了,也是时候换块新的。
邵荣想出了送什么礼物,心情一下子轻松不少。
在柜台仔细扫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一款很合心意的男士手表,样式简单大方,时针看起来很清晰,三点钟的位置还会显示日期和星期几,有防水功能,可以直接带进手术室,非常的实用。
这款手表的表盘有黑底和白底两种颜色,两种色都有对应的女士手表,可以搭配成情侣表,也能单买,就是价格很吓人。
不过,给邵长庚送礼物,即使价格再贵邵荣都不会觉得心疼,反而因为终于找到一款他能看得上眼的礼物而高兴。
邵荣开口说道:"帮我拿一下黑色的那款手表,谢谢。"
邵荣想,以邵长庚的身份,银色的表带配上黑底的表盘,会显得稳重些。
"好的,请稍等。"售货员赶忙拿出手表递给了邵荣。
邵荣接过手表,在手腕上试戴了一下,越看越觉得满意。这块表显得稳重大气,相信他也会喜欢的。想到这里,邵荣的唇角不由得浮起个微笑。
售货员看着邵荣说:"先生,你的皮肤白,又这么年轻,或许白色会比较配你。"倒不是她瞎说,以邵荣的年纪,戴这种黑色表盘的名牌手表,太过沉稳的感觉反而会显得怪异,还是白色看上去更有活力一些。
"试试这款白色的吧,比较一下看看。"售货员热情地把白色那款也拿了出来。
邵荣不好意思拒绝她的好意,就把两块表都戴在手腕上,一左一右的戴着,放在一起比较比较。
如果自己戴,显然是白色更好看。可送给他的话,还是黑色更稳重些吧。
犹豫了一下,邵荣笑了笑说:"不是我自己戴,给别人买的。他年龄比我大,也比我成熟。"
售货员愣了愣,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送人的,如果是送给成熟的男士的话,的确是黑色的更合适。"
邵荣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会喜欢黑色,就要黑色吧。"
售货员微笑着说,"你自己不顺便买一块吗?买两块可以打个折扣。"
"……"邵荣低头考虑起来。
反正以后自己要去医院实习,总不能每次都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时间,给病人听心率、数脉搏这些检查都需要记时,买一块手表是必须的。而且,这两块手表看上去像是情侣表,让邵荣有些心动。
可是……这表实在太贵了。
卡里剩下的钱,应该只够买一块。
男人戴手表是很有讲究的事情,手表跟身份要搭配起来才算完美,邵长庚毕竟是院长级的人物,送他的手表如果档次太低,他即使收下了戴在手上,被人看见也会笑话……
自己还是个学生,随便在路边买个几十块钱的表戴着也没人会管,反正能看时间就好了,这种名牌手表戴了也是浪费。
邵荣考虑一下,说:"不用了,只要黑色那块吧。替我包装起来,谢谢。"
拿着礼物从商场出来时,伦敦的街头又一次下起了雪。
邵荣把包装好的手表抱在怀里,冲着冻到发红的手心里呵了几口热气,裹了裹脖子上的围巾,转身走入风雪之中。
这几天频繁下雪,整个伦敦都银装素裹,放眼望去,一栋栋覆盖着积雪的建筑如同童话里冰雕的城堡。虽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可是此刻,走在下着大雪的街头,抱着怀里刚刚买给他的礼物,邵荣的心底却温暖如春。
***
买完礼物之后,邵荣又顺便去超市买了些菜,这才回到邵长庚买下的那栋房子里。
考试期间,邵荣一直在这里住,因为这里的环境非常安静,很适合专心复习。考试时间要持续一周,邵荣不想每天两边跑,干脆把学校宿舍里的日用品、换洗衣服和复习资料全部打包搬了过来,成了612房的常住居民。
回家后就把买来的蔬菜拿到厨房,按邵长庚临走之前的吩咐乖乖做饭吃,自上次胃出血之后,邵荣再也不敢饿着肚子拼命背书了。
明天就能回国见到他了,想到这里,邵荣就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
心情颇好的下厨炒了两盘小菜,盛在盘子里端出来的时候,突然听见手机在响。
邵荣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久违的英文名字Alen。
——安扬?
他打电话给自己做什么?
邵荣疑惑地拿起手机按了接听键,就听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小荣,在做什么呢?电话响这么久,怎么一直不接?"
邵荣赶忙解释道:"抱歉,我刚刚在厨房里没有听到。您找我有急事吗?"
安扬笑着说:"没有急事。只是问问你,在英国过得还习惯吗?"
邵荣点点头说:"嗯,还算习惯。"
"考完试了吗?"
"前几天刚刚考完。"
邵荣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给予自己生命的人,每次跟他说话都小心翼翼,如同接受老师问答的学生。
安扬沉默了片刻,又道:"今年冬天,你们学校有没有假期?"
"嗯,有年假的。"
"那你打算回国过年吧?"
"呃……我……"邵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要回国。
安扬说:"如果回来的话,给我电话一起吃顿饭。我顺便把你上次给我的钱连同盈利一起还给你吧。"
邵荣惊讶地道:"盈利?这么快就有盈利了吗?"
安扬笑着说:"在股市赚钱,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如果想继续赚,我就只给你本金,那部分利润接着买股票的话以后的收入还会更多的。"
邵荣忙说:"不用了,谢谢您。"
他并不是贪心的人,而且把那笔钱给安扬的真正目的也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想接近他,看看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
可奇怪的是,现在看来,安扬似乎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在英国这一年多来,他也打过不少次电话问候,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是假装的关心。
或许,他只是把留有苏子航遗传基因的自己,当成是……一种寄托吧?
邵荣低头想了想,发现菜快凉了,这才赶忙拿起了筷子。
***
次日,邵荣带着行李箱按时赶到了机场,在机场候机室等待的时候,闲着无聊就拿出手机,给两个朋友群发短信:"我要回国过年了,20号到——邵荣。"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徐锦年:"我靠,我还打算今年寒假你不回来的话杀去英国找你呢,这下好了,我的机票钱省了!具体几点到啊?我来机场接你吧。"
陈琳琳:"我20号全天考试,要啃书,没法跟锦年一起去机场接你了,考完再聚~"
邵荣又群发回道:"你们都不用来接了,我自己打车回家,改天再请你们吃饭。"
过了片刻,徐锦年发来一条:"能别群发了吗?陈琳琳就坐在我对面,你一条短信复制两遍,我们俩手机响看见的短信都是一样的,我靠,你还是别发了,省点儿钱吧。"
邵荣笑了笑,给徐锦年回了一句话:"好的,知道了:)"
徐锦年又回:"你心情很好吗?居然学会打笑脸了?"
邵荣回:"见面再聊,省钱:)"
徐锦年:"……"
即将回国,邵荣的心情的确是非常好。
跟两个好友汇报完毕,邵荣又从电话薄里找出邵长庚的号码,心情紧张地发了条短信过去。
"我今天回国,晚上7点左右到机场,你可以来接我吗?"
虽然让他来接的要求有些任性,可是,邵荣真的很想在下飞机的第一眼就看见自己最想念的人。
没料,邵长庚一收到短信,回都懒得回,干脆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看着来电显示里他的头像,邵荣不由无奈的想,他的性格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发短信不回直接打电话,也不管这是国际长途。
邵荣接起电话,就听他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今天回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邵荣答道:"不久之前订的机票,没来得及跟你说。"
"现在已经在机场了吗?"
邵荣点点头说:"嗯,我在候机厅,还有一个小时飞机才起飞。"
"那你一切小心吧,晚上我准时来机场接你。"
"嗯嗯,晚上见。"
"好,拜拜。"
话说完了,邵长庚却迟迟不挂断电话,邵荣很想多听他说几句话,也不想挂,就这样隔着大半个地球,两个人沉默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之后,邵长庚才轻笑着说:"怎么不挂电话?"
邵荣脸一红:"我忘了。"
"对了小荣,你……"
"我什么?"
"算了,见面再说吧。我还要去手术室,先挂电话了。"
"好的,拜拜。"
很快,机场就响起催促旅客登机的提示,邵荣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站起来拉着行李箱跟一群乘客一起上了飞机。
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邵荣在心中轻声说:再等十几个小时,等我们再见面,我会告诉你我考虑很久之后的答案。希望到时候,这个答案能让你开心和满意。
邵荣看了一眼窗外起伏的云朵,微微笑了笑,回过头来轻轻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默默等待航班到达终点的那一刻。
突然觉得,飞机上的这十几个小时,居然如同十多年一样漫长。
73、Chapter 72
即将见到邵长庚的兴奋心情,让邵荣在十多个小时的航班途中完全没有丝毫的睡意,无聊之下就拿了几本杂志来看,等飞机终于响起"旅客们,本次航班即将到达终点"的提示时,邵荣手里的好几本杂志都已经看完了。
邵荣赶忙把杂志放回原位,安心坐在座椅上等飞机降落,然后跟着人群一起走了出来。
站在熟悉的机场,终于轻轻呼出口气。
总算是到了……
没想到,这十多个小时会这么难熬。
邵荣走到出口处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接机的人群,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心情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握着行李箱的手心里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邵荣一边想着自己见到他之后该如何控制激动的心情,一边在人群里仔细搜寻那个人熟悉的身影,目光从左到右扫了一遍,却没有看到他。
邵荣愣了愣,疑惑的扭头看向时钟。
机场的时钟显示19点整,也就是说,航班是准时到达的。自己买机票的时候特意算过时差,给他的短信也清楚说明了到达时间是晚上7点,邵长庚一向是个很守时的人,应该不会迟到才对……
难道是自己看漏了?
邵荣的目光又一次在人群中仔细寻找了一遍,可还是没有发现邵长庚的身影。
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邵荣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机之后,屏幕上跳出一条新的短信,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我直接在机场出口等你,你不要走远了。"
是邵长庚发来的短信,时间在一个小时之前,那个时候飞机还没有降落,邵荣的手机一直在关闭状态,到了此刻才收到这条短信。
邵荣抬起头看了眼"出口"两个大字的标志。
他短信上说在出口等,自己并没有走远,从伦敦来的航班只有这一个出口,邵长庚经常去伦敦出差,更不可能找错地方。他一个小时前发短信给自己,也就是意味着那时他已经在路上,现在也早该到了。
心中的不安突然间变得更加强烈起来,邵荣赶忙按了1键快捷通话拨他的电话,却听见耳边一直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邵荣不甘心地再拨,依旧是持续无人接听的状态。
第五次听到:"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时候,邵荣终于丧气地收回手机,转身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
无人接听,也就是说他的手机不在身边或者他没有听到……
他会不会是出事了?
不,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出事……
邵荣赶忙制止自己不好的猜测,往好的方面想,或许他是遇到急诊手术了吧。当医生的遇到急诊,被医院Call回去做手术也是很常见的事,以他的责任心,必然会以病人为重,可能他现在正在手术室里,所以没法接电话也说不定。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可邵荣依然无法控制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不安的情绪。
正坐在那里心烦意乱地等着,突然听见头顶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小荣。"
并不是属于邵长庚那样低沉好听的声线,这个冷冰冰的声音是……
邵荣霍然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舅舅?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者果然是安洛,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像是刚从葬礼上回来一样脸色冰冷到令人脊背发凉。他的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长得非常漂亮,笑起来很甜,正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似乎是他的女朋友。
安洛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在这里等人吗?"
邵荣点头,"嗯。"
安洛顿了顿,说:"不用等了,邵长庚不会来接你的。"
邵荣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现在在安家。"
"……"邵荣震惊地睁大眼睛。
"小荣,你爸爸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你跟我回安家,顺便一起吃饭。"
邵荣心中有些疑惑,迟疑了一下,说:"我想打个电话给他。"
"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虽然安洛的表情一直这样冷淡,可邵荣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邵长庚真的去了安洛那边,没道理不通知自己一声,更何况,他向来不喜欢安洛,邵荣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在来机场接人的路上突然去安家,反而换成安洛来接人。
这太不合理了……
安洛身边的女人,也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
邵荣突然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赶忙站起来说:"我打车回家好了,你们有话改天再说吧。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我很累,想休息了。"
邵荣提起行李箱转身就走,却发现刚才那个女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微笑。
她方才明明站在安洛的身边,动作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可就在自己起身的这一瞬间,她却准确地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动作利落到令人惊叹。
邵荣停下脚步,"麻烦让开。"
女人并没有让开,反而凑到邵荣的耳边,微笑着说:"听说过无声手枪吗?就是在手枪上装了消音器,只要我动一动手指,子弹就可以瞬间穿透你的身体,而且不发出一点声音。"
话音刚落,邵荣突然感觉到背部抵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邵荣全身一僵,扭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安洛,"舅舅?"
安洛皱了皱眉,"走吧,别让我失去耐心。"
感觉到冰冷的金属枪管抵着后背,邵荣的心底瞬时一片冰凉。
虽然对小舅舅一直都谈不上喜欢,可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从小到大也一直乖乖叫他舅舅,邵荣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做。
这算是绑架吗?这种可笑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个女人是谁?舅舅又为什么要绑架自己?邵长庚呢?他去哪了,他会不会出事?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这样突然的转变让邵荣的思绪完全混乱起来,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就被安洛半强迫地带上了车子。
黑色的车子很快就从机场开了出来,在高速路上飞速奔驰。
邵荣僵硬地坐在后座,身边的女人手里的枪还没有收回去,那种冰冷的温度让邵荣心底发毛,驾驶座上的安洛依旧面无表情,后视镜里的一张脸像是覆上了一层寒冰。
"舅舅,你们……这是做什么?"邵荣尽量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冷静地问道,"我爸爸去哪了?能让我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全吗?"
安洛低声道:"Lina,让他闭嘴。"
被唤作Lina的女人立即从口袋里拿出一条胶布,封上了邵荣的嘴,然后又凑过来,在邵荣的耳边低声说道:"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你最好乖一点。"
邵荣的嘴巴被封住,只好沉默地扭头看向窗外。
车速很快,窗外熟悉的景色迅速在眼前滑过。此时正是最冷的冬天,国内似乎也下过雪,街道旁还有一些没有融化的积雪的痕迹。
车内并没有开灯,昏黄的路灯投射在窗户上,让光线忽明忽暗,似乎连安洛脸上的表情也因此而变得阴晴不定。
邵荣忐忑不安地僵着身体坐在后座,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从笔直的高速公路下来,拐进了一条眼熟的水泥路。路的尽头有一栋别墅,漆黑的夜里,这栋别墅依旧灯火通明。
——是安家祖宅。
邵荣一年前曾经来过一次,对这栋别墅特殊的造型记得非常清楚。
车子停在别墅前,安洛去车库停车,邵荣则被Lina带进了屋里。
邵荣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眼,上次来时的佣人全都不在了,家具摆设却还是原样。邵荣被Lina按到沙发上坐下,这下她倒是把枪收了起来,似乎是觉得邵荣已经无路可逃,只是从口袋里拿了条绳子,把邵荣的双手绑在身后。
安洛在车库停好车子,沉着脸走进屋里,款步走到邵荣的面前,伸手撕掉了封住邵荣嘴巴的胶带。
并不温柔的动作让邵荣感觉到皮肤一阵火辣的疼痛。
"直说吧小荣,你妈妈留下的东西,你放在哪了?"
安洛不再掩饰他的目的,沉声问道。
——果然是跟那个保险箱有关。
可是,妈妈留下的资料里只是很多关于太子安扬贩毒的罪证,安洛他要那份资料做什么?
不管怎样,那份资料如此重要,不该这样轻易交给他。
邵荣心中瞬间闪过好几种念头,看着安洛,强作镇定地说:"妈妈留给我一栋房子和一百万遗产,我记得,上次已经跟舅舅汇报过了。"
安洛皱眉,"保险箱呢?"
"什么保险箱?"
安洛没说话,冰冷的目光沉默地看着邵荣。
片刻后,安洛俯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抬起邵荣的下巴,"小荣,你倒是挺聪明,上次险些瞒过我,我还以为邵长庚没把它给你。只可惜,你现在已经瞒不下去了,因为东西并不在邵长庚那里。"
"他的确没有给过我。"
"哦?"安洛唇角透出个冷笑,"可我已经问过他了,这么说来,是他在说谎?"
捏住邵荣下颌的手指突然用力,安洛压低了声音,目光直直看着邵荣,"说吧,你把那些资料藏在哪了?"
三番四次派人搜,几乎快要把那栋别墅翻过来,也没有找到保险箱的痕迹。
安洛甚至以为,邵荣是把那些资料带出国了。
只有邵荣才知道,那些资料被自己埋在别墅后面茂密的树林深处,树上留下了只有他才认识的痕迹,别人想要找到,除非把整个树林的地皮全给翻一遍。
那片树林附近就有好几个住宅小区,一天到晚都有保安轮流值班,如此大规模的搜索不可能不惊动别人,这也是邵荣选择把箱子埋在那里的原因。
看来,他们并没有找到,所以才绑架来逼供?
知道资料还在,邵荣稍微安心了些,看着安洛说:"我的确把资料藏了起来,我也可以把它给你,但是……我有条件。"
其实邵荣并不在乎那份资料能不能交给警方,已经过去十多年了,邵荣也没有那种"一定要让太子归案"的强烈正义感。怎么说安扬都是亲舅舅,是亲生母亲安菲曾经最尊敬的哥哥,是邵荣这个生命体的创造者,邵荣不可能亲手把他送上刑场。
当初细心地保留那份资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妈妈在日记里面说的很清楚,她说"请你一定好好保存这份资料,必要的时候,把它拿来交换你想要的东西。"
她估计也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她留下资料并不是为了把她亲哥哥送上法庭,而是为了给儿子邵荣留一个筹码。
到了现在,邵荣想要用它交换的,也只有邵长庚了。
不希望邵长庚受到丝毫的伤害,只要邵长庚没事,别说是交出这份资料,邵荣甚至愿意拿出任何代价去换。
不知为何,邵荣心中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邵长庚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安洛又出现在机场,这绝对不可能是凑巧,说不定邵长庚也是半路被安洛劫持了。
安家不愧是混黑道的,居然用绑架这种最低级却最直接的手段。
邵荣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后背居然会抵上一把手枪,那种冰冷的金属温度令人心底发寒。Lina说得没错,只要她轻轻扣动扳机,自己就会没命。
他们这群人,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
而身为医生的邵长庚,却每天都在手术台上辛辛苦苦救治那些重病的人……
安家和邵家,差距如此大的两种环境,居然被自己同时遇到。
一方是自己的生母,黑道世家杀人不眨眼;另一方是自己的养父,医生世家以治病救人为本。如此矛盾的对立,一边是生育之恩,一边是养育之情,此刻却用一把枪来强迫自己做出选择,邵荣只觉得这种事情极为讽刺。
安洛看了他一眼,问:"说吧,什么条件?"
邵荣顿了顿,平静地说:"让我见见我爸爸,只要确认他没事,我就把资料给你,到时候你可以毁掉它,我保证永远都不再追究。"
安洛扬眉,"如果我不同意呢?"
邵荣正要开口反驳,却听楼上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让他去见邵长庚吧。如果知道真相之后,他还这样选择的话。"
是安扬。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西服,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一步一步慢慢地从楼上走下来,竟有种王子降临一样潇洒的风度。
他在邵荣的面前停下脚步,语气平淡地说道:"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应该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绍。"
"我是你的大舅舅,也可以说,是你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安扬。"
74、Chapter 73
听了安扬的这句话,邵荣的脑海里突然一阵空白。
没错,他的确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父亲,是他亲自把父方和母方的两份遗传基因结合起来,创造了邵荣这个生命体,如果没有他,根本就不会有邵荣的存在。
邵荣的身上流着安菲的血,安菲是他的双胞胎妹妹,基因跟他最为相似,而另一半的血却来自于他的爱人苏子航。所以严格来说,邵荣甚至可以算是安扬亲自创造的,属于他跟苏子航的孩子。
可是此刻,安扬表情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邵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对于这个"意义上的父亲",邵荣心中并没有丝毫亲密的感觉,反而有些畏惧……
毕竟是黑道上十分厉害的人物,安扬在对面的沙发上一坐,唇角虽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可他身上王者般的气势却不容忽略,谈笑间风云变色,被他静静注视着,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怎么,不愿意认我这个爸爸?"安扬微笑着问。
"……"邵荣没有回答,只是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安扬看着邵荣,缓缓说道:"是不是因为,在你心里,邵长庚才是个好爸爸,邵家的人都是治病救人的好医生,而我们安家却是黑道出身。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宁愿永远都不接触安家的人,我说的对吗?"
"……"邵荣的脸色不禁有些发白。
他几乎一眼就看透了自己心底藏得极深的想法,这让邵荣根本无言以对。
安扬冲Lina扬了扬眉,说:"Lina,让他看一段录像。"
安洛突然回过头来,似乎想要阻止:"哥哥,你……"
安扬打断了他:"没关系。"
Lina看了他们兄弟一眼,转身走到屏幕宽大的液晶电视旁,在DVD中放入了一张光盘。
邵荣疑惑地看着电视屏幕,经过一段时间的空白之后,屏幕中突然出现了一段影像。
录影的地点是在沙滩边的一栋私人别墅里,客厅大大的落地窗能够看见外面的海景,邵荣正在疑惑他要给自己看什么,就见画面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的脸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此刻,他的脸上有很多的淤青,显然是暴力殴打所致,身上的衬衣也残破不堪,双手被铐在了身后,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狼狈。
——是苏子航!
邵荣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屏幕里的那个年轻的男人。
不再是墓碑前的遗像,不再是新闻报道中的照片,邵荣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立体的苏子航,虽然只是多年前的一段录影,可这样清晰的画面,却仿佛真实的发生在眼前。
***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脸色冷淡,见苏子航被带了上来,便低声说道:"苏子航,警员编号D7501,三年前接受上级密令,潜伏进安氏集团做为警方的高级卧底,调查黑道蓝夜集团贩毒的罪证……我说的可有错?"
苏子航冷冷道:"既然你们已经查到了我的身份,又何必浪费口水?"
男人微微眯起眼,"苏子航,把你手里的证据交出来,或许,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做梦!"
空气中的气氛有一瞬的凝固,片刻后,那个男人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男人朝身侧的手下扬扬眉,"给我好好招待他。"
那几个男人身材高大,显然是做打手出身,几人一拥而上,手脚麻利地把苏子航按在地上,两人控制着他的手脚,另一人拿出了一条皮鞭。
"刷"的一声,三根手指粗的皮鞭朝着他的胸口狠狠抽了下去,本就残破不堪的衬衣硬生生被抽碎了,白皙的胸前瞬间被抽出一条刺眼的鞭痕。
苏子航疼得皱紧了眉头,被绳子绑住的双拳用力握紧,目光却依然坚定而倔强。
"不说吗?"中年男人问道。
"你认为我该说吗?"苏子航唇角带着轻蔑的微笑。
男人皱了皱眉,朝手下招招手。
寂静的客厅里,只剩下刷刷刷机械的鞭打声,屏幕中虐待苏子航的男人们手下的动作毫不留情,几乎每一鞭子都在他的身上抽出一条深深的血痕。十几鞭抽下去,胸前的皮肤渐渐变得血肉模糊,
苏子航死咬着嘴唇,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丝示弱的声音。
***
邵荣怔怔地看着屏幕中那个跟自己拥有相似面容的男人……
看着他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疼得连表情都扭曲起来,邵荣的心里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好像那些鞭子是打在自己身上的一样。
那么相似的一张脸,最直接而亲密的血缘关系,哪怕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可此刻看着他受苦,邵荣的心里也非常难过,难过到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来。
屏幕中的客厅里只有反反复复机械的鞭打声,而安家的客厅里,更是令人窒息一样的沉默。
安扬不说话,神色非常平静,仿佛在看一场跟自己无关的电影。
安洛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皱着眉头,不时把担心的目光投向沙发对面的哥哥。
不知道这样的酷刑什么时候才是尽头,邵荣刚想出声打破沉默,却听屏幕中再次响起那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好了,停手。"
中年男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苏子航的面前,俯身挑起他的下巴,说:"子航,你果然很有骨气,怪不得太子对你那么着迷。"
苏子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男人微笑道:"把药拿过来。"
手下给他递来一个针筒,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
"这是国外最新研制的神经兴奋剂,会激活你全身的神经末梢,让你的感觉变得非常的敏锐……"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苏警官,这里有很多人等着尝尝你的味道。"男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轻轻拍了拍苏子航的脸,"最后一个机会,告诉我,证据放在哪?"
苏子航沉默片刻,唇边缓缓吐出了三个字:"你……做……梦。"
"啪"的一声,男人愤怒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苏子航被打倒在地上,唇角流出了一丝鲜血。
男人用膝盖压住他的后背,将一针管液体全部注射进他的体内,然后转身离开,冲手下说:"你们几个好好享受,记得不要弄死他。"
***
"够了!"安洛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电视前,想要拿出光盘。
却听安扬淡淡说道:"别关,继续看。"
安洛回头对上安扬的视线,良久后,才僵硬地扭过头去,转身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
邵荣看了一眼安扬平静到可怕的表情,脊背突然升腾起一股寒意,轻轻握紧了拳头,回头继续看向屏幕里的录影。
接下来的录影,简直无法用残忍这个词来形容。
那群人如同野兽一样扑了过去,把苏子航全身的衣服扒光,两个男人把他按在地上,最大角度的分开他的双腿,另一个压在他背后,在他身后凶狠地贯穿。
"呃啊……"苏子航的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喉咙中发出类似野兽一样的嘶吼,"你们这群畜生!放开我!放开……啊啊啊……"
因为剧烈的挣扎,被绳子绑住的手腕勒出了一条刺眼的红痕,全身遍布深刻的鞭伤,还有被人啃咬的齿印。摔伤、踢伤的淤青更是数不胜数。
整个身体到了后来,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放开我……"
苏子航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疯狂地挣扎,因为大声呼叫的缘故,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可那些人完全不理会他的反抗,用力把他按在冰凉的地板上,以一条狗一样跪趴的姿势大幅度的敞开他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的贯穿……
这样残忍的轮-暴持续了很久很久,到了后来,苏子航从起初激烈的挣扎和谩骂,变成了最终无声的沉默。录影里,只剩下那些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苏子航的眼睛似乎彻底失去了焦距,只是呆滞地看着远方的大海,偶尔因为强烈的疼痛,身体不由自主的轻轻抽搐。
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是嘴唇已经被咬出一排鲜明的齿印,血顺着唇角一丝丝不断的往下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别墅的另一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苏子航扭头看向脚步声出现的方向,似乎认出了那个人,他的喉咙里模模糊糊的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杀了我……"
"请你……杀了我吧……邵先生……"
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苏子航的心脏被子弹射穿,胸口瞬间涌出大量鲜血。
砰砰砰砰……
枪声连着响了五下,强-暴他的那四个男人,心脏也被子弹射穿,一脸震惊地倒在地上。
开枪的人干净利落处理完一切,脚步声便渐渐走远。
等一切归于沉寂之后,苏子航突然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他拖着狼狈的身体在地上爬,慢慢的爬了两米多远,血液从胸口涌出来,在地上拖出一条刺眼的血痕。
最终,他在对着摄像头的位置停了下来,看着录影的方向,轻声开口道:"安……安扬……"
"对……不……起……"
因为正对着摄像头,他的脸看上去非常的清晰,满是血迹的脸上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依旧乌黑而明亮。
他的声音沙哑,如同在哀鸣的困兽。
眼神里是浓浓的歉意,还有,即将和恋人永别的痛苦和不舍。
"对……不……起……"
他低低重复着这句话,终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这段录影,就以苏子航全身赤-裸,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定格结束。
电视屏幕突然变成了无信号的蓝屏。
安家祖宅的客厅里,却是如同死寂一样的沉默。
录像已经结束了,可看录像的人,却还没有从苏子航临终前沉重压抑的情绪中解脱。
***
邵荣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却依然控制不住身体剧烈的颤抖。
他的嘴唇被咬出了血,脸色也是无比苍白。
这太可怕了……
亲眼看着屏幕里的那个男人,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临死之前所经受的这一切……
邵荣甚至觉得,他每一次疼到痉挛、痛到抽搐的时候,自己的心底也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抽过一样,难过得无法形容。
从来没想过,那个年轻的警察,所谓"因公殉职"的背后,却是如此残忍的经历……
邵荣不禁联想起他墓碑前的遗像,那张英俊严肃的脸,一双乌黑的眼中满是年轻人的热情和朝气,穿着警服的他,看上去帅气无比。
邵荣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苏世文一句话:"我父亲是怎样的人?"当时苏世文沉默了很久,才答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苏世文用"很好"两个字来形容他的哥哥,或许是因为,除了很好,已经没有人能找出更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面对如此残忍的虐待却依旧毫不妥协的苏子航。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空气快要凝固的时候,安扬才终于开口道:"这段录影,我看过很多遍。"
从第一次看就时差点崩溃,到如今,平静得如同看一场电影。
这十多年来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安扬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段录影吗?"安扬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邵荣的身边坐下,轻轻摸着邵荣的头发,柔声说,"录像中的这栋别墅,是我跟子航曾经一起住的地方。当初,他们趁我不在,到家里去解决子航,却没想到,我家的屋顶装有针孔摄像头,把这一切全都录了下来。"
"小荣,你认为,他们这样折磨我的子航……我该放过他们吗?"
"……"
邵荣根本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
别说安扬会放过他们,就是邵荣自己也厌恶到了极点,在看这段录影的时候,甚至恨不得钻进电视屏幕里掐死那几个畜生!
安扬微微笑了笑,说:"看来,我替他报仇的做法,你并不会反对。"
邵荣沉默着咬紧了嘴唇。
安扬继续问:"那你知道,最后开枪的人是谁吗?"
邵荣突然愣了愣。
——我怎么会知道?
开枪的人位置在别墅的门口,所以客厅屋顶的摄像头并没有录到他的身影,只听到他的脚步声。
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看见的录像中的画面,苏子航抬头看着门口的方向,低声说:"请你……杀了我……邵先生……"
邵荣的后背猛然一僵,不可置信地问:"那……那个人……姓邵?"
安扬点头,"邵安国。"
"……"
这怎么可能?!邵荣完全无法相信。
邵安国不是安平医院的前任院长吗?医术高明的他,在医学界算是很有名望的老前辈,他也是邵长庚最尊敬的父亲。
虽然总是不怒自威的严肃模样,可邵家的所有人都非常的敬爱他。
怎么可能是他开枪杀了亲生父亲苏子航?
这太荒谬了!
"不可能……"邵荣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我不相信。"
安洛沉着脸插嘴:"小荣,邵家并不是你心目中治病救人的医生世家,当初的邵家也是混黑道的,是我们安家最好的盟友。蓝夜除了贩毒之外,还做器官走私的生意,邵安国就是这方面的负责人。"
器官走私……
对了,很久之前曾有个器官走私的案子调查到安平医院,自己当时还给邵长庚做了时间证人,这么说,邵家真的……
邵荣的脑海里乱成一团,邵安国杀了亲生父亲苏子航这种可怕的事实,让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比起安洛的僵硬表情,安扬倒是平静许多,用目光制止了安洛的话,俯身解开绑住邵荣双手的绳子,轻轻握住邵荣冰凉的手指。
"其实,子航的心脏先天性偏位,所以当时邵安国那一枪并没有彻底杀死他。后来警方赶到,把伤口发炎严重感染的子航送到最近的安平医院去抢救……邵安国见情况不对,就以抢救的名义亲自进了手术室,用一支麻醉剂,结束了子航的生命。"
"……"邵荣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邵安国串通法医欧阳霖修改尸检报告,说苏子航死于心力衰竭。对了,欧阳霖就是录像中出现的那个男人,他跟邵安国都是蓝夜的核心人物,多年来参与器官走私,两人联手策划这一切,杀了子航,再借警方的手除掉蓝夜……"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只是他们没想到,子航的证据里根本没有我的那一份,让我顺利逃过了警方的追捕。"
"邵安国不甘心,又派人在高速公路上追杀我和安洛,想撞死我们两个。没想到我命大,车子滚到山坡下爆炸居然没有死。这也是你两岁那年,我发生车祸的原因。"
"……不要说了。"邵荣痛苦地用手抱住了头。
安扬沉默片刻,柔声说:"我知道,你从小在邵家长大,对邵家的人比对我们更有感情,可是小荣,别忘记,你父亲死之前经历过什么。"
"小荣,其实子航他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当初安菲怀孕之后,我跟子航都很期待你的出生。我们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想好了,本来打算等你出生之后一起带你去国外生活……只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如果在知道这一切真相之后,你还想回到邵家……那么,我不阻止。"
安扬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回到了楼上。
楼上左拐的第三个房间就是他的卧室,很多年前,安菲还在国内读书的时候,安扬,安菲还有安洛,兄妹三人的卧室是连在一起的,安扬就睡在安菲的隔壁。
自从和苏子航在一起之后,安扬就在外面单独买了房子,回到安家祖宅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安扬静静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下着大雪的夜里,苏子航陪着他一起去做一笔毒品买卖,当时对方在暗中设下了埋伏,两个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狙击,带去的手下伤亡惨重。
在很长时间的激烈火拼之后,两人终于肩并肩杀出重围,回到安全地带,躲在一辆车子的背后,刚喘了口气,却没料到有人放冷枪。
"小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安扬自己却被子弹射中了肩膀,皱着眉头一枪解决掉那个漏网之鱼,安扬因为剧烈的疼痛跌坐在了地上。
苏子航紧张地蹲下来,解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安扬,安扬你怎么样?"
他的睫毛在车灯昏黄的光线下轻轻颤动,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没有融化的雪花,唇边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冬天变成一团白色的雾,他手脚麻利地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细心地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还担心地问着:"没事吧?伤口还疼吗?"
安扬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在他终于包扎完毕之后,突然伸手把他往怀里一带,然后准确地吻上他的唇。
"唔……"对上苏子航震惊的眼睛,安扬坏心地把他搂得更紧,舌头也伸入他的口中,温柔地亲吻。
那是他第一次吻他。
其实在那之前,他已经忍耐了很久。
苏子航不仅是他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兄弟,还是他偷偷喜欢的人,他不想吓到子航,所以一直在忍,可那天,那样的场景,却终于没能忍住,以一个吻捅破了这层关系。
这么多年,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安扬始终无法忘记第一次吻他的那个夜晚,街头纷纷扬扬的落雪,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枪声,还有面前的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涨得通红的脸。
如今依旧是多年前一样的大雪,却只剩自己一人,带着回忆孤独地站在窗前。
安扬打开钱夹,低头看向钱夹里的那张照片。
那是天气很好的一个下午,安扬一时兴起在别墅门口拍下了这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人都穿着露臂的背心,带着鸭舌帽,拿着网球拍,看上去像是一对运动健将。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微笑,幸福得耀眼。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人唯一的一张合影。
这些年来,每当很想他,很想他的时候,安扬总会拿出这张合影,看一看照片里的苏子航微笑的模样。
他总是随身带着这张照片,仿佛他的子航,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75、Chapter 74
这天晚上,邵荣躺在床上,一整夜都没有办法合眼。
录像中恐怖的片段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回放,那个拥有跟自己相似面容的男人,在临死之前遭受的残忍折磨似乎就发生在眼前,可邵荣却无法阻止,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被人鞭打、侮辱、最后枪杀。
苏子航对着镜头说"安扬,对不起"的那一幕,让邵荣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一样,胸口疼到喘不过气来。
想开口叫他,却发现喉咙似乎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屏幕里的欧阳霖如同恶魔般低沉的笑声,让邵荣的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
欧阳霖,那个传说中出名的法医,居然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来折磨苏子航……
而邵安国,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轮X苏子航的过程,可他跟欧阳霖是同伙,是他最后开枪杀了苏子航。一枪没打死,又在医院用一针麻醉剂送他上路……
他的作为比欧阳霖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从来都没见过苏子航,跟他之间并没有多么深刻的感情,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骨肉亲情血浓于水,看着他临死之前疯狂的挣扎,听着他如同野兽一样嘶吼的声音,看他遭受如此残忍的折磨,邵荣真的……无法原谅。
他真的无法原谅那两个人。
邵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怔怔地看着泛起蓝光的屏幕,在1键上迟疑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办法按下去。
这部手机是邵长庚送给他的。
记得当初邵长庚失控之后吻了他,父子两人冷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邵荣跑去邵家跟邵辰哥哥一起吃饺子,邵长庚回家之后就跑到厨房里给他解释和道歉。
其实邵长庚骨子里非常高傲,他的性格导致他习惯做为一个领导者,当了这么多年的院长几乎都是别人听他的话,他很少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更别说跟人道歉。
邵荣从没听他跟任何人说过对不起。
可是那天,他跑来厨房耐心地跟自己解释,"昨晚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是爸爸错了。小荣别生气了好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在耳边低低响起的时候,让邵荣的火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我错了,对不起。
他居然跟自己道歉。
此时回想起来,他当时之所以那么耐心的解释和道歉,还不是因为在乎?如果不在乎,他又何必放□段,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对自己的儿子道歉呢?
后来他还亲自带自己去商场挑了一款最新的手机作为礼物,订制好的白色手机,是邵荣最喜欢的颜色和款式。
他做每件事都是这样温柔和细心,十多年来始终如一。
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体贴入微的关怀和照顾,这一切,这一点一滴,邵荣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是用自己的生命来报答都觉得不够。
此时,握着手里的这台手机,邵荣突然间很想念邵长庚。
苏子航的事,跟他并没有任何关系,当时他还在上学,邵荣相信以他正直的作风,根本不可能那么小年纪就参与黑道买卖。他清楚记得,几年前那个器官走私的案子,邵长庚深夜赶去医院做移植手术,为了救那个肾衰的人一条命担下了多大的风险。
陈丹去世之后,他亲自参加葬礼,以奖金的名义给陈琳琳送了一笔钱,这次的医疗官司,他也选择保住手下的医生,给闹事的家属赔钱,让那个无辜的医生留住了医师执照。
他对手下的人一直都很好,他也根本不在乎钱,更不可能为了钱而参与器官走私这种残忍的黑道生意。
跟他朝夕相处了十多年,邵荣完全相信他的人品。
虽然很清楚自己不该把对于邵安国的厌恶牵连到他的身上,可是,邵安国毕竟是他最敬重的父亲,如果安扬想要报复邵家,邵长庚显然会站在邵家那边的……
这样浓烈的血海深仇,让邵家和安家完全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
邵荣夹在中间,真是非常痛苦。
他没办法离开养育了自己多年的、已经深深爱上了的邵长庚,可是,他也没办法完全放下苏子航的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坦然回到邵长庚的身边。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手机也一直打不通……
邵荣再次拨了他的号码,耳边依旧是机械化的"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邵荣反复拨了好几遍,最终无奈地挂了电话,怔怔看着手机屏幕,里面的最后一条短信还是邵长庚发来的"你直接在出口等,不要走远了。"
他后来到底有没有去机场?如果接不到自己,他应该打电话过来才对,为什么一直毫无音讯呢?
终于忍不住心底强烈的不安,邵荣想要起床开灯去找安扬,却听见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接着传来安扬温柔的声音:"小荣,睡了吗?"
邵荣赶忙躺回床上,假装睡着了。
听屋里没反应,安扬便开门走了进来,借着走廊里的灯光,看见邵荣正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圈柔和的光影。
这样睡着的样子……跟那个人真的很像。
只是,不安的颤动着的睫毛,早就把装睡的主人给出卖了。
安扬微微笑了笑,走到床边坐下来,轻轻替邵荣拽了拽被子。
"不想看见我的话,就继续闭着眼睛,听我说话就好。"
"……"被他一眼拆穿,邵荣只好睁开了眼睛,对上安扬温柔的视线,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呃,找我有事吗?"
安扬伸出手,轻轻摸摸邵荣的头发,"想跟你聊聊。"
邵荣点点头,紧张地问:"聊什么?"
对于安扬,邵荣心底总有种怪异的感觉,似乎很陌生,可看着他微笑,又觉得跟自己十分的亲密。或许是苏子航曾经深爱过他的缘故,邵荣对他也讨厌不起来。
安扬沉默片刻,才说:"这些年,我都没有好好照顾过你。车祸之后因为伤到腿,一直在医院里做复健,等身体完全康复,回来之后我去墓园看你爸爸,正好遇到你在墓前给他放下一束花。你跟他长得太像,所以……我一时没有办法面对你。"
邵荣理解地点点头。
让他整天面对和死去的爱人一模一样的一张脸,肯定不会好受,所以他没有急着认自己,邵荣也觉得挺正常。至于安洛,小时候为什么把自己推给邵长庚而没有领回安家,估计是他也不想看见苏子航的孩子吧。
不管理由是什么,邵荣其实很庆幸当初能够跟着邵长庚长大。
在那些复杂的身世和阴谋的重重包围之下,能够遇到邵长庚这个养父,是邵荣生命中唯一温暖、幸运的事了。
安扬摸摸邵荣的头,说:"小荣,很抱歉,我跟子航,对你都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
"……"邵荣听他这样说,鼻子不由得微微发酸。
低头看见他手上的戒指,记得录像里的苏子航手上也戴着一款同样的戒指。霏l凡j論i壇
没想到他们的感情已经好到这种程度,如果苏子航没有出事的话,或许他们会带着刚刚出生的自己一起离开这里,去过一段平静的生活。
如果当年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自己的童年,陪伴在身边的或许就是苏子航和安扬这一对相爱的恋人,自己会有苏子航和安扬这两个很好的父亲。
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原本的两位父亲,一个惨死,一个重伤,小舅舅也不愿意养大苏子航的孩子,最后却是邵长庚收留了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十多年来始终如一的关怀照料,抚养成人。
如果这真的是注定的结局,邵荣并不觉得难过。
两位父亲因为各自的原因没办法照顾自己,这没关系,他还有邵长庚,有邵长庚这样一个让他觉得温暖的养父,已经足够了。
"没事的。"看着安扬眼中痛苦的神色,邵荣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轻轻握握他的手说,"你不用太自责。"
安扬看着邵荣,良久后,才微微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说:"小荣,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你长得像子航,性格也像他,这样挺好。"
邵荣沉默了一下,"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听小舅舅说,他要把安家祖宅给卖掉。"
安扬点点头,"我打算跟安洛出国好好做生意,自从子航走了以后,安家也不再接触黑道的买卖,现在安洛的俱乐部生意红火,国外的公司也有了起色。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
邵荣忙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对这些完全不懂。"
安扬笑了笑,"有我教你,你很快就能学会。"
邵荣想了想说:"我还是继续完成学业吧,已经读了一年了,我不想半途而废。"
"是自己想当医生,还是因为邵长庚?"
提到邵长庚,邵荣心中不由一紧,赶忙抬头问道:"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是不是你们把他绑架了?"
安扬看着他,没有回答。
邵荣更加紧张起来,"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怎样,他都养了我这么多年,邵安国做的事不该让他来承担责任,你们的报复计划,可不可以,不要牵连到他?"
"不要伤害他好吗?"邵荣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舅舅……"
听着这孩子软软的恳求的声音,安扬终于微微笑了笑,说:"放心,我不会动他。"
不知为何,安扬简单的一句话,却似乎有种一诺千金的重量。
邵荣悬起来的心终于落地,忍不住长长呼出口气,握紧的拳头也终于松开了。
安扬沉默了一下,又说:"你现在不恨他了?"
邵荣的脸色猛然一僵。
"你十八岁生日那天的黑玫瑰是我送的,我看见他开车带你回家,回去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邵荣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
安扬看着邵荣,轻叹口气,"他那么对你,没想到你居然替他求情。"
"那,那是误会。"邵荣生怕说话不对反而对邵长庚不利,赶忙转移话题道,"他现在在哪?怎么电话一直都打不通呢?你们真的没对他怎么样吗?"
安扬沉默良片刻,才说:"他现在,应该是忙着给邵安国料理后事。"
邵荣震惊道:"后事?邵安国不是在英国治病吗?"
安扬摇头,"他根本没病。这次本想秘密回国处理安平医院交接的事情,担心会在机场出事,航班故意绕了一大圈,从巴黎转了过来,Lina接到消息,想去机场解决他,没想到在路上看见他发生车祸。估计是他太心急,超速驾驶,车子直接从高速路翻了下去。"
"……"
"邵长庚去机场接你,半路听到他父亲的死讯,中途改道回医院了。"
邵荣突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邵长庚带着喜悦的心情去机场接人,走到半路却听到父亲的死讯,那样从极喜到极悲的心情转变,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
忍不住就心疼起来,好想在此时待在他的身边,好想抱一抱他,安慰他,让他不要太难过。可是,邵荣也觉得自己此刻回到他的身边会非常尴尬。
况且……邵安国的死,邵荣并不觉得难过。
他当时那样对待苏子航,还派人在路上追杀安家兄弟,差点把他们一起撞死,他连阿尔兹海默病这种假的诊断都能编造出来,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亏邵长庚当时还那么担心他的病情,给他找了国外最好的医生,其实他只是为了逃避而躲去国外,所以才找生病这个借口。
这次超速驾驶翻了车,也算是一种报应。
可怜无辜的邵长庚每次都要站在风头浪尖上替父亲收拾烂摊子,如今又要面对这样的意外,这些年他一个人承担邵安国留下的沉重的担子,真的太累了……
看着邵荣一脸心疼的神色,安扬轻轻摸了摸邵荣的头发,柔声说:"我们没来得及下手,邵安国就自己出了意外,或许,这个结局也是子航希望看到的。"顿了顿,"我没动手,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邵荣相信这个解释,事到如今,他觉得安扬并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而且,如安扬所说,邵安国死于意外真的是最好的结局,如果是安扬下手杀他,邵荣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邵长庚了。
"当时机场外面有很多警察,安洛怕你受到牵连,就顺便把你带回了安家。"
"嗯。"邵荣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会不会再报复邵家其他的人?"
看着他一脸担心的神色,安扬微微笑了笑,轻轻拍拍他的手背,说:"你放心,邵长庚那么辛苦把你养大,我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可能对他下手。他的电话打不通,并不是出事了,只是邵家现在正忙,他大概没有时间理会你。"
邵荣这才放下心来。
安扬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邵荣:"这是你上次给我的那笔钱,现在交还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612612,记好了。"
"嗯。"邵荣把卡收了下来。
"后天晚上,我会跟安洛一起出国,要不要跟我们走,你自己决定,我不会逼你。"安扬站了起来,看着邵荣沉默了良久,突然说,"小荣,我能抱抱你吗?"
"……"邵荣还没来得及回答,身体突然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似乎怕一不留神怀中的人就会消失似的,他的双臂收得很紧,是要将对方揉进身体里一样可怕的力度。
邵荣甚至分不清,他是在拥抱他分别多年的孩子,还是在拥抱他思念多年的恋人。
只是那种温暖却绝望的拥抱,让邵荣的眼眶忍不住发热。
这天晚上跟安扬心平气和的谈话,让邵荣对他有了很大的改观。
其实安扬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冷酷无情的人,相反,他做事很有原则,苏子航这件事上,或许他想要报复的情绪有些激烈,可他也仅仅针对害死苏子航的那几个人,对邵家其余的人并没有任何偏见。
邵荣能理解他的做法,甚至有些同情他。
活着的人,要比死去的人承受更多更多的痛苦,看得出来,即使如今邵安国死了,安扬的心里也没有好过多少。
或许,有些深刻的伤口,是时间都无法治愈的。
这是他跟安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真正的交谈,或许也是最后的一次。
看着安扬离开时孤单的背影,邵荣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安扬和苏子航之间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遗憾,他们本来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幸福,可就是身份的悬殊和太多的顾虑,导致了最终的惨烈收场。
比起他们来说,邵荣觉得自己实在太幸福了。
邵长庚这些年一直在耐心地等着自己,邵荣简直无法想象,如果他稍微有一丝的气馁一丝的动摇,原本就考虑太多游移不定的自己,或许早就坚持不到现在了。
到了如今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浪费了他多少的时间。
到了如今才更加清楚的意识到,有邵长庚这样的养父和爱人,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幸好两人都没有出事。幸好,想要说的话还有时间可以说。幸好,明确心意的时候并不算太晚。幸好,亲自买的手表还有送给他的机会。
——幸好有他,一直在原地守候,不弃,不离。
76、Chapter 75
安平医院,急诊区手术室外。
邵辰从学校匆匆赶来,看见早已接到消息等在外面的邵欣瑜夫妇。
邵辰赶忙朝邵欣瑜走了过去,紧张地问道:"姑姑,情况怎么样了?"
邵欣瑜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来了一批外科专家,你二叔也亲自上台做手术,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抢救的。"
听她这样说,邵辰心里也大概有了底。
显然这场事故很严重,否则邵欣瑜的话也不会说得如此保留。
邵辰没有料到的是,邵长庚居然亲自上台。作为一个学医的人,他很清楚,在手术台上给自己的亲人开刀、看着至亲的人血肉模糊的身体还要保持冷静,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
邵辰并不怀疑二叔邵长庚的能力,只是有些担心他的情绪会不会受到影响。
忐忑不安地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着,看着墙上的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手术室的灯却还亮着,只有几个巡回护士匆匆忙忙的进出。
***
手术室内。
汇集全院最优秀外科医生的紧急手术正在进行之中,相对于其他人的紧张,作为主刀的邵长庚反而显得非常冷静。
他的刀工依然干净利落,迅速切开腹部,在一团血肉模糊之中准确的找到出血点,一条条的分离结扎血管,迅速切除破损的肝脏。
车祸导致腹腔多器官破裂,头部严重创伤,硬膜下出血,开腹修补损坏器官的同时,还请了神经外科的医生同时进行开颅止血手术。
紧张的手术连续进行了好几个小时,邵长庚终于将腹腔内破裂的脏器清理完毕,抬头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的心率和血压,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到监护仪开始滴滴滴大声报警。
"邵院长!"神经外科的主刀医生突然呼叫邵长庚。
邵长庚走到显微镜下一看,脸色猛然一沉。
"大面积出血,怎么回事?!"
"怀疑病人脑部有隐藏的血管瘤破裂……"
"马上找到出血位置夹闭血管!"邵长庚冷静地下了命令,"护长开始倒计时!从血库再调两包A型血过来,速度!"
墙上的倒计时时钟分分秒秒的变化着数字,滴滴滴滴,监护仪报警的声音让整个手术室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神经外科的医生大声道:"院长,病人颅内压过高,脑组织开始向外膨胀!"
"……"
颅内压过高,这意味着大脑会被巨大的压力挤向体外,邵长庚当年在英国实习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案例,那个病人脑部有隐藏肿瘤,在手术过程中肿瘤组织突然大量出血,整个大脑如同爆炸一样从手术切口喷了出来。
这样膨胀的脑组织,就如同发酵的面团一样迅速向外扩张,如果此刻不关颅,大脑组织膨胀而出,就再也不可能关上。
而如果此刻关颅,那就意味着……脑死亡。
"院长,必须关颅,否则就来不及了!" 神经外科的医生焦急地催促道。
邵长庚沉默片刻,终于轻轻闭了闭眼,低声说:"关颅,关腹……停麻醉……放弃抢救。"
手术室内有一瞬的寂静。
他说的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他为自己的父亲,选择了一条死路。
虽然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可众人看着邵长庚的脸色,却半晌都不敢再说出一句话来。
收尾工作开始有条不紊的默默进行,颅脑被强行关闭,剖开的腹部也迅速缝合完毕。
麻醉师停用了麻醉剂,监护仪上的生命曲线开始一阵微弱的波动。
片刻之后。
滴……滴……
心率和呼吸渐渐趋于一条直线,监护仪只发出机械化的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室里格外清晰的回响着。
手术室里的医生们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最后把目光整齐地投向了邵长庚。
邵长庚看了眼监护仪上的数据,跟神经外科的医生一起对邵安国进行全面的检查。
心跳停止,瞳孔散大,全身的生理反射消失……
他,已经离开了。
邵长庚沉默片刻,终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冷静地说:"现在宣布,邵安国先生临床死亡,死亡时间……12月31晚,23点,06分。"
说完这句话之后,邵长庚便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没有人看见,一向冷静的邵长庚,在宣布父亲死亡的那一瞬间,眼角溢出的一滴眼泪。
手术台上躺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尽了全力,站在手术室里连续好几个小时,一点一点的修补父亲破裂的腹腔脏器,看着面前那一团血肉模糊的景象,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做好了一个外科医生该做的、能做的一切……
却没有想到,他的大脑有隐藏的肿瘤,他的身体已经如同一台全面损坏的仪器,救得了这边,却顾不到那边……
即使拥有最高超的医术,可最终,他依然没能挽救回父亲的生命。
***
走出手术室的时候,看见一直在等消息的邵欣瑜、邵辰还有后来赶到的大哥邵昌平,邵长庚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些亲人。
他做过很多次的手术,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家属,有人扑到逝去的亲人身上声嘶力竭的呼喊,有人冲动地过来摇晃医生的肩膀说为什么你们不救他为什么你们让他死……
其实当外科医生最可怕的并不是面对病人的死亡,而是面对死者的家属。
那些失去至亲的人,痛苦和绝望的哭喊,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然而此刻,邵家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哭喊,更没有一个人跑过来抓住医生的胳膊摇晃着问结果,因为这个医生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最相信的亲人。
看着邵长庚阴沉的脸色,他们已经知道了结果。
邵辰忐忑地开口道:"二叔……"
邵长庚低声说:"我尽力了。"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遍,而这一次,每一个字,都说得锥心刺骨。
邵欣瑜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小声哭了起来,徐然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邵昌平则一直沉默着,脸上的表情非常沉重。
相对于隔壁手术区撕心裂肺的吼叫,邵家这边的平静反而更加压抑。
这样压抑的气氛也感染到了邵辰,二十多岁的大男生,眼睛开始止不住的掉眼泪。
无声的哭泣持续了很久,邵安国的遗体终于从手术室推了出来,邵欣瑜走过去揭开盖着遗体的白布,哽咽着叫道:"爸爸……"
邵昌平也走过来,看了父亲最后一眼,轻轻握了握他早已冰凉的手,低声说:"爸爸,走好。"
就在这时,一个女医生匆忙拿了份报告书走过来,"邵院长,您的父亲生前曾经签署过遗体捐赠同意书,他自愿死后将遗体捐赠给医学院作为学生人体解剖的教材,如果你们家人没有意见,麻烦在同意书上签个字。"
"什么?"邵欣瑜惊讶道,"他根本没跟我们提起过这件事!"
邵长庚用目光制止她的疑问,跟大哥邵昌平对视一眼,兄弟二人眼神沟通后,邵长庚才低声说道:"既然这是父亲的遗愿,我们会尊重他的决定。"
邵长庚拿过同意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回给她。
"谢谢邵院长。"
"不必。"
邵安国的遗体被负责解剖学教学的工作人员推走,邵欣瑜还不可置信地看着走廊的尽头,回头问:"爸爸他怎么会想到捐赠遗体?"
邵昌平说:"或许这样做,能让他心里稍微好过一点。"
"好过?"邵欣瑜疑惑地道,"好过什么?"
关于邵安国曾经参与黑道器官买卖的事,邵欣瑜一无所知,邵辰也毫不知情,两人一头雾水地听着邵昌平这样的解释。
只有知道真相的邵长庚和邵昌平兄弟才明白父亲签署遗体捐赠同意书的原因。
或许,邵安国这些年来也曾内疚过、自责过,他过得并不开心,所以想用死后捐赠遗体的方式让自己的良心得到一点点的慰藉。虽然这样做并不能抵消他曾经犯过的错,可既然这是他的决定,作为子女,能做的也只有尊重他的选择。
邵长庚看着父亲的遗体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回头道:"你们都回去吧,待在医院已经没有必要了。"
邵辰站起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二叔你不回去吗?"
邵长庚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忙。"
邵昌平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今天就在医院值班房睡吧,你太累,就别开车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说。"
邵长庚点了点头:"我知道。"
***
目送邵家的人离开之后,邵长庚才再次回到手术室。
手术室已经清理干净,紧急叫来的外科医生却还等在那里,毕竟是院长的父亲,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做完手术他们也都没敢走。
邵长庚看了众人一眼,说:"今天大半夜把你们叫来,辛苦了。"
"院长说的哪里话。"神经外科的医生迟疑了一下,又说,"您父亲的脑部发现异常组织,当时颅内压太高没有来得及切除,所以我也无法判断那块肿物是什么性质。"
邵长庚点头,"我知道。他已经把遗体捐给医学院了,我会申请尸检他的头部,弄清楚他死亡的原因。"
沉默片刻后,才有人小声开口道:"院长,请节哀。"
其实,看着邵长庚冷静的表情,节哀这个词说出来反倒显得多余,可什么都不说僵硬的站在那里,压抑的气氛让大家都不好受。
邵长庚轻轻叹了口气,"大家尽力就好,手术中的意外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行了,都回去吧,明天早上八点到会议室,我有些事情要跟你们交代。"
"好,那院长您也早些休息。"
"别太辛苦了……"
送走了这一批紧急叫来的外科专家,邵长庚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再也不需强作镇定了。
邵长庚轻轻靠在手术室的墙壁上,用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鼻子一阵发酸,眼眶却十分干涩,完全流不出泪来。
邵安国的死太过突然,可又似乎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上次在英国见到他时,那样的谈话似乎有种诀别的味道,到了此刻邵长庚才明白,原来父亲的脑部早就有了肿瘤。
即使不发生这次交通意外,或许他也活不了太久。
在他临终之前尽全力抢救,身为他的儿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邵长庚从手术室出来,转身坐电梯下楼,站在楼下,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
深夜里的安平医院,静得悄无声息,住院部大楼的灯已经全都熄灭了,只有一楼的急诊大厅依然灯火通明,从这里看去,依稀可以看见急诊科几个穿着白大衣的医生护士们忙碌的身影。
医院路旁的路灯把宽敞的路照得如同白昼,一栋栋建筑高高的耸立在面前,正前方是门诊大楼,左边是住院部,右边是手术大楼,往后是检验科、病理科和微生物实验室,再往后是行政办公区。
邵安国卸任之后,邵长庚拿出一大笔资金来整顿安平医院的硬件,把原先破旧的手术大楼拆了换成如今崭新的面貌,内科病区也新增了大量的床位,检验科、病理科都单独分出一层的区域来重新装修……
安平医院在他的领导下渐渐步入正轨,年门诊量节节攀升,比过去翻了一倍之多。
到了如今,也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说一句——
父亲,我并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虽然很清楚邵安国做过多少的错事,清楚他曾是心狠手辣的黑道首领,清楚他和欧阳霖联手杀害了那个无辜的警官,清楚的知道他身上穿着白袍、手上却沾满鲜血……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他去书店买课本的父亲,在邵家有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把他送出国读书的父亲,学成归国后力排众议将院长之位传给他的父亲……
不管邵安国是个多坏的人,作为父亲而言,他并没有太多失职的地方。
看着他死在手术台上,邵长庚的心里其实非常的难过。
轻轻叹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邵长庚转身走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开门上车。
在驾驶座做好,刚要系安全带,却见自己的手机落在旁边的座椅上。
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短信。
"小荣,我突然遇到急事不能去接你,你先自己打车回西郊的别墅吧。"
后面跟着一句系统提示:"发送失败。"
接到车祸的消息之后匆忙发给邵荣的短信,却因为信号的原因而没有发出去吗?
小荣没有收到这条短信,那他有没有自己打车回家呢?
邵长庚担心地皱起了眉头,按掉这条短信,就看见屏幕上显示一排未接来电。
未接来电1,19:10分,from邵荣
未接来电2,19:12分,from邵荣
未接来电3,19:15分,from邵荣
……
越往下按,就越是心惊。邵荣几乎是每隔三分钟就给自己一个电话,到后来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半小时前又连续拨了三次。
他是不是出事了?为什么反复的拨打自己的电话?他是想求救吗?
邵长庚心下一惊,赶忙回拨邵荣的电话,可耳边嘟嘟嘟的忙音持续的响着,电话那边居然是该死的无人接听状态!
邵长庚紧皱眉头,拿出手机打开了GPS导航。还好当初送给他的手机里装有追踪程序,邵荣一直没舍得换掉那部手机,正好能在出事时第一时间找到他的位置。
邵长庚耐心地等待数据连接,片刻后,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圆点,显示邵荣所在的位置,是高速公路右拐,那一片居民很少环境却很好的地方……
安家祖宅!
难道太子把邵荣绑架了?
握住方向盘的手心猛然渗出了一层冷汗,邵长庚沉着脸发动引擎,踩了油门,毫不犹豫地开向安家祖宅的方向。
深夜里的高速路上,一辆银色的捷豹如同隐藏在森林里矫健的豹子,朝着目标飞快地奔驰而去!
77、大结局
安家祖宅内,邵荣刚刚送走大舅舅安扬,小舅舅安洛又敲开了自己的房门。
邵荣看着面色冷淡的小舅舅,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扬给人的感觉很温柔,像是三月的暖风,而安洛给人的感觉却非常冰冷,面无表情的脸加上冷冰冰的眼神,如同一台移动的空调。
邵荣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他,"舅舅 ,你找我?"
安洛并没有说话,拿了一杯水和一粒药片走到床边,放在床头。
邵荣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拿一片安眠药给你,不想吃就放着吧。"
安洛转身要走,邵荣却突然说:"舅舅,你想拿到那份证据,是因为担心他会有危险?"
安洛的脸色僵了一下,片刻后,才低声说:"那份证据对安扬并不能构成多大的威胁,多年前他出车祸之后,医院已经宣布他死亡,在法律上来讲安扬是个死人,他现在回国也不是以安扬的身份。"安洛顿了顿,"我只是,不想让那份证据落在别人的手里。"
邵荣想了想说:"那我把证据给你,你让我回去见我爸爸,好吗?"
安洛皱眉,"你居然还想回到邵长庚身边?"
邵荣点头,"嗯。"
安洛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喜欢他?"
邵荣没有过多的犹豫,认真地点点头说:"嗯,我喜欢他。"
其实说出这句话并不难,只是以前的自己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年的父子关系,周围人的眼光,年龄的差距,给两人之间造成了太多的阻碍。可是,内心深处最直接的感受却无法违背,喜欢就是喜欢,对他的感情,到了如今已经没有再犹豫的必要了。
"你们说过,在我知道真相之后如果还想回去,你们都不会阻止。"邵荣看着安洛,轻声说道,"他现在一定很难过,我想回到他的身边陪着他。"
"……"安洛沉默。
"邵安国已经去世了,我亲生父亲也去世了很多年,我们活着的这些人,没必要一直陷在过去的阴影里面。舅舅你说对吗?"
看着邵荣眼里真诚的期盼,安洛却不知该给出怎样的答复。霏l凡j論i壇
多可笑,他跟安扬两个人痛苦了这么多年,却没有邵荣这个孩子想得通透。
或许也正是因为邵荣的单纯和直率,他才能把一件事情考虑得这么简单。
没错,逝者已矣,死去的人已经成了定局,活着的人没必要陷在过去的阴影里,这个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可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像邵荣这样豁达?
安扬做不到,安洛也做不到。
单纯认真一根筋的邵荣,却能轻易的做到。
知道真相之后,他虽然会讨厌邵安国,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要去报复,更没有让这种憎恨的情绪影响到他心底温暖的那一面。
邵安国出事了,他首先想到的也不是报了仇的痛快,反而是担心他喜欢的人,担心邵长庚会不会因此而难过。
在黑与白交界的地方,面临选择的时刻,邵荣会出于单纯的个性,直观地选择更偏向于阳光的那一面白色。
因为他的心里,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是比复仇更加重要的存在。
看着邵荣期待的目光,安洛突然间觉得心底一阵苦涩。
邵荣的性格其实很像苏子航,这种人习惯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他们恩怨分明,却心地善良。安扬当初被苏子航所吸引,或许也是因为他身上有那种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
而从小就在黑道世家长大的自己,却从来都学不会如何给人温暖。
他跟安扬是同一类人,骨子里的冷酷,深沉的心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残忍,这些都是充满荆棘的环境所造就的个性。在那个世界里,你不拿起枪,你就会成为别人枪下的亡魂。
可是,在黑暗中待久的人,总是会渴望阳光和温暖,所以安扬深爱上苏子航,而对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自己毫不动心……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安洛早就能理解了。
见安洛的脸色突然间变得落寞,邵荣忍不住担心地问道:"舅舅?"
安洛回过神来,看了邵荣一眼,说:"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你把那份证据给我,我来毁掉它,邵安国死了,这件事也没有再追究下去的必要。"
听到这个承诺,邵荣眼中马上浮起一丝喜悦的神色,"那我明天就去把那些东西找来给你。"
安洛点点头,"可以。"顿了顿,"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这一生,都不许去邵安国的墓前。"
邵荣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好。"
或许这是安扬和安洛的底线。身为苏子航的儿子,邵荣当然也不会去邵安国的墓前给他祭拜。
"早点睡吧。"安洛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出门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邵荣这才坐起身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水的温度刚好,不冷不热,显然是专门兑过的。邵荣掰了半片安眠药就着水吞下去,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片刻后,终于进入了梦乡。
***
而此时,以为邵荣出事了的邵长庚却脸色阴沉,踩了油门疯狂地往安家祖宅的方向飙车,银色的捷豹如同敏捷的豹子一般飞快地在高速公路上奔驰。
还好是深夜,路上的车辆并不多,邵长庚一路开过来畅通无阻,很快就到达了安家祖宅的门前。
和记忆中一样的别墅,独特的造型是身为建筑师的安菲的妈妈亲自设计的。此时,整栋别墅的灯都关了,两层的楼房一片漆黑,只有两旁昏暗的灯光依稀映衬出这栋别墅造型独特的轮廓。
邵长庚把车子停下,走到门前按响了门铃。
刚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太匆忙,邵长庚穿的衣服并不厚,只有一件薄薄的毛衣外面套着黑色外套,此时正是温度最低的冬日凌晨,天空中又飘起了大雪,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双手很快就冻到发红。
邵长庚从来都不怕冷,并不觉得这样寒冷的温度有多么难熬。
令他难熬的,只是对邵荣的担心。
邵荣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这让他心急如焚。
邵荣的胆子从小就不大,如果真被太子绑架了,他现在一定又冷又怕,想到小家伙缩在墙角里发抖的画面,邵长庚就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小荣别怕,爸爸很快就来接你……
一边在心底安慰着自己,一边继续按门铃,安家祖宅的门铃按了很久一直没人应,可手机导航上邵荣的位置却始终在原地停留不动。
难道他出事了?
这样的猜测让邵长庚的脊背出了层冷汗,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安家的大门。
就在此时,楼上第一间卧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安洛一脸阴沉地走了出来,顺手开了客厅的大灯。
"……"两人的目光一对,空气里瞬间一阵电光石火。
邵长庚看着安洛,冷冷地道:"安洛,邵荣是不是被你带来这里了?你想做什么?"
安洛慢慢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打了个呵欠,面无表情地看着邵长庚。
邵长庚冷静地问:"邵荣呢?"
安洛沉默半晌,才开口说:"明天我就出国了,想带邵荣一起走。毕竟他是我们安家的后代,带他去继承家业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不行。"邵长庚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会让你带走他。"
"理由?"
"我想把他留在身边。因为我爱他,这个理由够不够?"
安洛看着邵长庚,沉默良久后,才低声道:"你倒是很直接。"
邵长庚目光坦然地直视安洛,"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拐弯抹角,我跟邵荣早已不是父子关系,他现在是我的恋人,你想在我眼皮底下带走他,我只告诉你三个字——不可能。"
"……"对上态度强硬的邵长庚,安洛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仔细算来,他跟邵长庚算是第三次谈判,第一次是邵荣六岁那年为了他的领养权,第二次是一年前为了那个保险箱,这一次,却是为了邵荣的去留。
每一次遇到邵荣的事情,邵长庚的态度都非常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显然,他把邵荣看得非常重要。他曾经说过,邵荣是他的底线。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良久,楼上另一间卧室的门突然开了,安洛抬头看了楼上一眼,邵长庚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往楼上看去,只见安扬面无表情地站在卧室的门口。
邵长庚笑了笑:"安扬……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安扬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问道,"对于我没死这件事,你似乎并不惊讶?"
邵长庚点点头,语气平静地说:"安菲的保险箱在我的手上,我看过她留下的日记,早已猜到你是太子。"
安扬惊讶道:"我们找人翻遍了那栋别墅都没找到那个保险箱,原来是邵荣把东西留给你了?"
"并不是他留给我,是我自己找到的。"邵长庚顿了顿,"小荣把箱子埋在树林里,还在树上做好了标记,那种标记是他小时候很喜欢画的符号,我一找就找到了。"
"……你们倒是心有灵犀。"安扬沉默片刻,"所以,你现在大半夜跑来安家,是来跟我要人的吗?"
邵长庚皱眉,"我不会让你带走邵荣。"霏1凡11論33壇
"理由是你爱他?"安扬的目光直直盯着邵长庚,"别忘了,他可是你的养子。"
"那又如何?"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我喜欢他,跟他的身份无关。我不介意他是谁的基因组成的试管婴儿,也不介意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只知道,他是我最疼爱的小荣。"
安扬和安洛对视一眼,无言以对。
是的,不介意。
邵长庚就是有这样潇洒的气魄,两句不介意,轻描淡写就把别人看来无法跨越的巨大障碍给一次性掠过了。
他不介意邵荣的身世背景,不介意邵家和苏家各种难解的恩怨情仇,他喜欢邵荣,跟邵荣的背景无关。他对邵荣的喜欢,也不会因为邵荣复杂的背景而受到丝毫的影响。
他单纯喜欢邵荣这个人。不管邵荣的出生是为了什么,不管邵荣的身体里流的是谁的血,他只需要确定,邵荣是他邵长庚最疼爱的宝贝。
何其相似的话,在不久之前,邵荣也刚刚跟安洛说过。
——不介意。
他们两个当事人都不介意,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
邵长庚看着安洛,一字一句地说:"安洛,当初我从安家把他带走的时候,你问过我一句话。你说,万一邵荣不是我亲生的,我带他回去照顾,会不会很亏?"
"我现在的答案,依然和当初一样。"
"我把他带回身边,照顾了他十多年。我从来都不觉得亏,反而觉得庆幸。"
看着邵长庚坦然的目光,听着他平静的声音,仿佛爱上邵荣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丝毫难以启齿的尴尬。
而是理所当然,光明正大。
安扬的心中微微有一丝震动。
他似乎有些明白邵荣为什么那么紧张邵长庚了。
这样温暖的包容,这样坦然的爱护,这个强势的男人在对待邵荣的事情上,难得的展现出了他温柔的那一面,也难怪邵荣会对他死心塌地。
安扬微微笑了笑,问:"你认为,在他知道所有的真相之后,他还会选择留在你身边,而不会跟我出国?"
"……"邵长庚沉默。
"怎么,没信心?"
邵长庚笑了笑说:"他并不会因此而迁怒我的。邵荣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他的个性如何我很清楚。请你让他自由的做出选择,如果他跟你们走,我也不会阻止。"
安扬和安洛对视一眼。
见邵长庚自信满满面带微笑说出这番话,显然,他跟邵荣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心有灵犀的默契,已经没有任何人插足和破坏的余地了。
安扬和安洛差点翻了地皮都没找到的保险箱,却被邵长庚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邵荣随便画的符号,别人会轻易忽略,在他的眼里了却成了最明显的线索。
邵荣在知道真相之后虽然厌恶邵安国,却没有让这种负面情绪迁怒到邵长庚,对于邵长庚的感情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这也是因为邵荣本性的单纯和率真所致。
邵荣是邵长庚亲手养大的孩子……
这么多年,亲自给他穿衣,喂他吃饭,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成长,从一个小小的孩子长成如今身材修长的少年……
这个世上又有谁,会比邵长庚更了解邵荣?
邵荣会选谁,答案已经没有猜测的必要了。
沉默良久之后,安扬才终于轻轻笑了笑,"邵长庚,当初在英国期间你给安菲帮了不少忙,后来又领养小荣,悉心照顾他这么多年,说实话,我并不讨厌你。"微微一顿,安扬低声说道,"既然你父亲已经去世了,我们两家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
虽然谈不上讨厌,却也没办法喜欢,可至少,那些仇恨随着邵安国的死,已经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必要了。何况,邵荣那么喜欢邵长庚,安扬也没有心情再去拆散他们。
"这样最好。"邵长庚点了点头,"那么,我可以上楼带走他了吗?"
见安扬微笑不语,邵长庚也回以他一个微笑。
"多谢。"
一笑泯恩仇,心里轻松的却不止邵长庚一人。
邵长庚刚要上楼去接邵荣,楼上卧室的门却突然被推开。
邵荣穿着睡衣踩着拖鞋,一路狂奔下来,在安扬和安洛惊讶的目光中直接扑到了邵长庚的怀里。
"爸爸你怎么来这儿了?!我还以为我是做梦才听见你的声音!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他们有没把你怎么样?"
邵荣还以为邵长庚是被两个舅舅改变了主意突然绑来的,担心他出事,伸手在他身上到处摸摸看,来检查有没有严重的伤口。
确认没发现明显的外伤之后,邵荣才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邵长庚被突然扑到怀里的小荣吓了一跳。
被当成"坏人"的安扬和安洛对视一眼,也颇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怎么不说话?"邵荣疑惑地看向邵长庚。
对上他满是担心的目光,邵长庚心里一软,伸手摸摸他的头,柔声说:"放心,我没事。"
邵荣这才松了口气,回头问安洛:"舅舅,不是答应我不追究了吗?"
"……"
没人追究,是你这帅气的老爸半夜三更踢了我家的门!
安洛看了邵荣一眼,懒得说话。
倒是安扬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说:"行了,大半夜把人吵醒,看见邵荣没事,你可以放心了。"
邵荣回头疑惑地看向邵长庚,邵长庚给了微微笑了笑。
"我先休息了。"安扬转身上楼,走到一半又回头说,"小荣,明天下午五点的飞机,四点之前我会给你电话,到时候给我个决定。"
邵荣愣愣地点头:"哦……"
安扬转身上楼了,安洛沉着脸冷冷看了两人一眼,也跟着转身上楼去睡觉。
***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邵荣这才疑惑地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邵长庚低声说:"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就找来这里。"
邵荣忙说:"我没事的,倒是你……手机怎么一直没人接呢?"
邵长庚解释道:"我去接你的时候,机场附近突然出了交通意外,我跟着救护车回医院,急着进手术室把手机落在车里,所以没听到你的电话。"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没事。"邵长庚顿了顿,又说,"小荣,跟我回去好吗?"
邵荣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嗯,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拿行李,马上就好。"
邵荣回头去卧室迅速的换好衣服,提了行李箱跑下楼来,见邵长庚还站在原地默默的等待。
安家的客厅里亮着灯,客厅的门依旧敞开着,邵长庚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材在灯光的投射下显得有些疲惫。
门外的冷风夹杂着大雪飘进客厅里,让他的头发上落了一层雪花,或许是出来得匆忙,他穿的衣服很少,黑色大衣被冷风吹得扬起衣摆,握在身侧的手都冻得发红了。
他总是这样静静的等待着。
小时候在校门口等自己放学,高考那年在考场外等自己考完试,后来又是等自己回头,等自己给他一个答案……
以前的自己,一根筋到底,根本不知道拐弯和回头。其实,每一次,只要回头看看,就会发现他一直都在自己的身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刚才在楼上听到他跟安扬和安洛的对话,邵荣这才知道,原来他早已得知太子的存在,在自己无忧无虑上高中的那两年,或许他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吧。
这样的包容和爱护,让邵荣的鼻子突然间一阵发酸。
邵荣赶忙朝他走了过去,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帮他在掌心里呵了口热气,轻轻把他僵硬的手指握在手心里搓了搓。等他的手指搓到暖了起来,邵荣这才小声埋怨道:"大半夜穿这么少,也不去车上等。你不冷吗?"
邵长庚说:"没关系。"
邵荣看了他一眼,"还说没关系?这么吹冷风很容易感冒的。"
听着他心疼的声音,邵长庚忍不住微微一笑,反握住邵荣的手指,"知道了,走吧。"
其实一点都不冷,尤其是看着邵荣这家伙居然这么的担心自己,还用手搓手的笨办法来给自己取暖的时候……
虽然寒冬深夜里正下着大雪,可邵长庚的心底却温暖如春。
***
把邵荣的行李箱放在后备车厢里,打开副驾车门让邵荣上车,邵长庚这才回到驾驶座的位置,再次发动了引擎。
比起刚才心急如焚的一路狂飙,回去的路上邵长庚的车速却放得很慢,车子开得也很稳,似乎想让那些激烈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邵荣不敢开口跟他说话,毕竟他忙了一整天,听他刚才的说法似乎还是亲自上台做的手术,做完手术之后精神肯定会非常疲惫,此时一定累到了极点。
外面下着雪,跟他聊天的话,开车分心说不定会出事。
虽然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邵荣还是忍住了,乖乖坐在旁边,好让他专心的开车。
而邵长庚不开口说话的原因,除了真的很累之外,也是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在邵荣发短讯说要回国的那一刻,邵长庚就隐隐猜到了邵荣会给他的答案,刚才邵荣在安家直接扑到怀里,在安家兄弟面前对自己百般袒护,这让邵长庚更加确定了邵荣的心意。
只是……等待了太久,到了宣布结果的时刻,反而没那么急切了。
车子终于到了家,两人一起坐电梯上楼,邵长庚打开门之后顺手开灯,邵荣跟着他走进屋里,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鞋柜里属于自己的那双拖鞋居然还在。
他没有把这些给丢掉吗?
从小跟着他在这里生活,十多年了,这个屋里的每一件摆设邵荣都非常的清楚和熟悉,这个屋里也留下了很多美好而温暖的回忆。
当初绝望的离开时,邵荣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还记得在桌上放下钥匙时的心痛和不舍,此时重返故居,心中一时间颇为感慨。
离开了一年多,这里似乎一点也没变,连自己最喜欢穿的鞋子,他都细心地保留着。
邵荣换了鞋,见邵长庚神色间颇为疲惫,赶忙回头说:"你累了吗?快去洗个澡吧,洗完澡早点休息。"
邵长庚点点头:"好。"
看他进了浴室,邵荣便走到他的卧室,调好空调的温度,顺便帮他把被子也铺好。
整理好一切之后,本想回自己的卧室睡,可邵荣却放不下心离开。
总觉得邵长庚强作镇定的背后,一定压抑着难以开口的痛苦。他的父亲刚刚去世,他还亲自进了手术室上台给亲人做手术,眼睁睁看着父亲离开而无能为力,手术结束后还要应付邵家那些亲人……
邵荣简直无法想象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邵荣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他很想在这个时候,静静地陪在邵长庚的身边,给他一点点的安慰和鼓励。
邵长庚洗完澡出来,发现邵荣还在卧室里没走,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长庚走到他旁边坐下,低声问:"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邵荣回过神来,说:"我,我卧室的空调好像坏了……"
"……"虽然知道他在编造借口,邵长庚却不想拆穿,其实心底很希望他能陪着,只是担心他会反感所以没有开口,没想到邵荣这么贴心,主动留了下来。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柔声说:"那就在这里睡?"
"嗯!"邵荣点点头,迅速钻进被窝里躺好。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掀开被子躺在邵荣的身边,亲了亲邵荣的额头,说:"早点休息。"
邵长庚伸手关了床头的台灯,屋里突然陷入了黑暗之中,安静的卧室里,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两人都没有睡意,沉默了很久之后,邵长庚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的握住了,耳边也响起邵荣轻柔的声音:"我知道他去世了,你难过的话,就不要再强撑着了……"
邵长庚突然伸出手臂,把邵荣紧紧抱进了怀里。
"小荣……"
他的确已经撑到了极限。
在手术台亲眼看着父亲的生命体征变成一条直线,手术完成后还要冷静地应付家人,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镇定,到了此刻,在体贴的留下来陪伴的邵荣面前,已经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邵长庚深深吸了口气,手臂用力收紧,抱着邵荣让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
还好有他……
在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还好有他自愿的留在身边。
这就够了。
感觉到邵长庚的手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力的收紧,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邵荣能做的也只有乖乖让他抱在怀里,伸出手轻轻的回抱住他。
"你……你别难过。"邵荣一边轻轻用手拍着邵长庚的背,一边轻声安慰着,"你亲自去手术室救他,已经尽力了……"
"别难过了……"
邵荣并不懂怎么安慰人,这样笨拙的安慰或许有些傻气,可对邵长庚来说却是最管用的。
听着邵荣反复单调的说"别难过了",邵长庚的心里居然真的好过了很多。
逝者已矣,难过也于事无补,在父亲临终之前尽力做好了一个儿子能做的一切,其实也没有太多的遗憾了。
邵长庚的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疲惫到极点的他,慢慢的在邵荣的安慰声中闭上了眼睛。
邵荣不知道邵长庚已经累到睡着了,还在那呆呆地说:"别难过了……"
"……"
"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
"我会一直陪着你。"
"……"
"怎么不说话?呃……睡着了吗?"
邵荣这才反应过来邵长庚好久没回应了,疑惑地抬头一看,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抱住自己的手臂却依然没有松开。
邵荣忍不住笑了笑,调整了一下位置,靠在他的怀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
这天晚上,邵荣睡得很好,邵长庚也睡得很好,早晨醒来的时候,对上对方的目光,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邵长庚自然地凑过来亲了亲邵荣的额头:"早。"
邵荣点点头:"这么早就醒了?"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说:"生物钟。"
"……我也是。"
"那就起床吧。"邵长庚捏了捏邵荣的脸,掀开被子起身下床,邵荣见他裸着上身直接在自己的面前穿衣服,完美的身材显露无疑,这个角度甚至能看见他漂亮的腹肌……
他显然经常锻炼,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外科医生常年站台拿刀,手臂看上去也很结实漂亮,成熟男人性感的魅力,在邵长庚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跟他比起来,邵荣觉得自己有些太瘦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果然是连腹肌都没有……
见他回头,邵荣赶忙脸红地移开了视线。
邵长庚笑了笑,走过来摸摸邵荣的脸说:"小荣,你在家里自己找书看,或者联系高中的同学出去玩儿,我这几天估计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
知道他还要回去准备父亲的葬礼,医院那边也一堆事情等着处理,邵荣谅解地点点头说:"没关系,你去忙你的。"
邵长庚点点头,"嗯。我要出门了,冰箱里有吃的,饿了就自己做。"
"知道。"
邵长庚凑过来亲了一下邵荣的嘴唇,贴着邵荣的唇低声说:"希望我晚上回来的时候,还能看见你在家里。"
邵荣被他亲得红了脸,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愣愣地点了点头。
***
邵长庚开车来到邵家的时候,邵昌平一家人正在吃早饭。邵辰看见邵长庚就跟他打招呼:"二叔吃早饭了吗?"
邵长庚说:"没有。"
"过来吃吧,包子还是热的。"
"嗯。"邵长庚走到餐厅跟大哥一家人一起吃早餐,早餐过后,邵辰帮妈妈收拾碗筷,邵长庚便开口说:"大哥,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到书房吧。"
兄弟两人在书房面对面坐下,邵昌平开口道:"是关于父亲葬礼的事吧?"
"嗯,我想把葬礼办得低调一些,你的意思呢?"
邵昌平点点头说:"我也这么想。葬礼不需要太隆重,就简单一点吧,我们自家人给他找块墓地祭拜一下,再通知他一些老朋友。"顿了顿,"对了,他把遗体捐赠了,就整理一些遗物象征性地放在骨灰盒里,你看如何?"
"好吧。"邵长庚沉默了片刻,又说,"关于医院交接的问题,父亲生前,我曾经跟他说过,我想把院长的位置交给邵辰。"
邵昌平微微皱眉,"邵辰还太小了,我怕他担不起这个大任。"
邵长庚说:"放心,我会在国内继续待上半年,慢慢把医院的事情跟他交代清楚。当年我回国接任院长的时候也是他这样的年纪,我相信,小辰也能做好。"
邵昌平沉默片刻,"你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了?"
邵长庚点了点头,"这里有太多熟悉的亲友,我跟小荣的关系如果被人知道,舆论方面的压力,我怕他承受不住。"微微顿了顿,接着说,"毕竟,我们曾经做了十多年的父子,我不希望任何人,用鄙夷的目光来看他。"
邵昌平看着弟弟坚决的态度,知道他一旦做出决定就没有更改的可能,也只好轻轻叹了口气,说:"这样也好。到了英国之后,知道你们父子关系的人不多,周围熟人也少,你跟小荣的压力,会相对小一些。"
邵长庚微笑:"我就是想在那边跟他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邵昌平点点头,"医院交接的问题,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你走了之后,我也会盯着邵辰,让他好好的打理医院。"
"嗯,你让小辰准备一下吧,三天之后的全院年会,我想带着他一起去。"
"好,没问题。"
***
邵荣在下午四点的时候,果然接到了安扬的电话。
"考虑好了吗?"安扬开门见山的问道,"想不想跟两个舅舅一起出国?"
邵荣轻声说:"还是不要了,我对做生意真的没有兴趣……对不起啊,舅舅。"
安扬微微笑了笑,"不用抱歉,我早就猜到你会留在他身边。"顿了顿,"以后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给舅舅电话。"
"知道了,谢谢舅舅。"邵荣也笑了起来,"我来不及去机场送你们了,祝你们一路平安。"
"嗯。"安扬沉默片刻,突然低声说,"小荣,或许没有再见的机会了……以后自己保重。"
邵荣愣了愣,点点头说:"你们也是,保重。"
挂上电话之后,安扬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其实他对邵荣的感情非常矛盾,一方面是对苏子航儿子的关心,另一方面却是不想面对。可能是容貌太像的缘故,看着这个孩子,难免会想起他的父亲,心里会难受。
不论如何,邵荣选择留在邵长庚的身边,对三个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安扬低头看了看表,说:"不用等了,走吧。"
"好。"安洛点了点头,提起行李箱跟上他的脚步。
兄弟两人一起过了安检,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之中。
后来邵荣再也没见过他们,只是听说他们在加拿大开了一家公司,生意很红火。国内安家的产业在几年之内全部转移,连安家祖宅也被拆了,改建成了一个小广场。
关于安家的那些恩怨情仇,在安扬最后的一通电话中,终于完完全全画上了句号。
***
下午五点,邵荣突然收到了徐锦年的短信。
"回来了没?出来一起吃饭?"
邵荣记得昨天发短信的时候陈琳琳说她们还在考试,于是回短信问:"你们考完试了?"
徐锦年回道:"嗯,主干课程都考完了。我在一家餐厅订了位置,可别找借口说不来啊!"
邵荣笑了笑说:"好,我这就过来。"
整理好衣服出门,邵荣打车前往徐锦年所说的地址,远远就看见一男一女站在餐厅门口,男生身材高大,穿着一件帅气的黑色外套,女生穿了件黑色的大衣,配着及膝的高跟靴子,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身高和外貌看上去都非常般配。
邵荣从出租车下来,朝两人招招手,"锦年,琳琳。"
徐锦年听到声音赶忙走过来拥抱邵荣,"好久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我靠,一身的骨头都摸得到,你去英国有没有吃饭啊你!"
邵荣说:"瘦了好,可以拿自己练习体检。"
徐锦年一脸心疼,"唉,我就说吧,读什么不好,非要跑到国外去读医科,还没给人看病呢自己先病了。"
邵荣笑了笑,"没那么夸张吧?"
陈琳琳开口说:"好了好了,进去聊吧,站在这当门神,会影响人家做生意啊。"
"对了,赶紧吃饭,饿死我了。"徐锦年忙拉着邵荣进屋,走到订好的位置。
订的是四人的位,徐锦年和陈琳琳很自然地坐在一排,邵荣坐在他俩对面,看着他们点菜时一边争吵一边颇有默契地眼神交流,心中也大概有了底。
这两个家伙是在一起了吗?怪不得上次群发短信一下子就穿帮。
看他们俩像以前一样吵吵闹闹的样子,邵荣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两个最好的朋友能够进一步发展,邵荣当然是喜闻乐见。
点完菜之后,陈琳琳突然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卡和一个盒子。
"对了邵荣,上次你借我的那些钱,还给你吧。"
"不急着还的。"
陈琳琳说:"拿着吧,我妈妈的账户已经解冻了,我现在还顺便做家教,也不缺钱。"
邵荣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卡。
"还有这个。"陈琳琳把一个盒子推到他面前,"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新年?
对了,昨天是31号,今天就是1月1号,邵荣这才想起来,如今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呃,我都忘了今天是新年,没有带礼物给你们……"邵荣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
徐锦年说:"咳咳,我也没带,咱俩互免了吧。"
陈琳琳微笑着说:"别客气了,拿着吧。"
邵荣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放着一个非常精致的听诊器。
"是听诊器?"
陈琳琳点点头:"嗯,上次医学院的同学团购听诊器,我就打听了一下,顺便给你买了一个。据说这个牌子的听诊器很好用,你应该用得着吧。"
"谢谢。"邵荣开心地收下了礼物,这个礼物的确是很实用的。
很快,点好的菜就端了上来,三人一起吃了饭,出门的时候,陈琳琳去了洗手间,徐锦年和邵荣一起在门口等,徐锦年突然提议道:"时间还早,要不今晚咱们去唱K?"
想起当年徐锦年唱歌跑调跑十万八千里的场面,邵荣忍不住笑道:"算了,你们去吧,我还有事要回去。"
想回去陪邵长庚过这个新年。
况且,邵荣也不想当电灯泡影响他们约会。
徐锦年摸了摸鼻子,"你看出来了?"
"嗯?"
"咳,我跟琳琳在一起,其实也是不久前刚确定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徐锦年顿了顿,压低声音说,"你知道欧阳霖吧?就是那个从来没管过她的爸爸,不久之前也被人……警察整天缠着她查案子,她那段时间精神很差,我就一直陪着她。"
听他这么一说,邵荣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锦年,我真的很高兴看见你们能在一起,以后好好照顾她吧。"
徐锦年点头:"那是当然。"顿了顿,"对了,你在英国,有没有遇到什么发展对象?"
别说是发展对象,那个人……或许会是自己的稳定对象了。
邵荣点头,"嗯,算是有吧。"
徐锦年八卦道:"什么样的人啊,说来听听?"
邵荣忙说:"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我先回家了拜拜。"
看着邵荣逃一样跑去打车,徐锦年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害羞什么啊……
***
邵荣到家时发现时间还早,于是去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些菜放进冰箱里,刚才陈琳琳给他送了新年礼物,这突然提醒了邵荣。他也给邵长庚准备了一份礼物,只是这两天各种突发状况层出不穷,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今天正好是新年,就当作新年礼物把手表送给他吧。
想到这里,邵荣便给邵长庚发了条短信:"晚上回来吗?"
邵长庚回复说:"可能要晚一点,你饿的话先自己吃饭。"
邵荣已经吃过了,不过邵长庚还没吃饭,晚上回来的话估计会很饿……邵荣于是又跑去厨房炒了两个邵长庚平常最爱吃的菜,顺手做好了米饭。
准备好一切之后,邵荣就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回家。
直到九点多的时候,门外才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邵荣赶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微笑着说:"你回来啦。"顺手接过他脱下来的大衣,见上面落了一层雪,邵荣一边拍掉雪花,一边问道,"外面又下雪了吗?"
邵长庚没有说话,深沉的目光一直盯着邵荣看。
邵荣把大衣挂在旁边的衣架上,紧张地问:"看,看什么?"
邵长庚突然把邵荣拉进怀里,俯身吻住。
"唔……"
浓烈的吻让邵荣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袋里晕晕的,只感觉到他的舌头在口腔里热情的舔吻,脊背窜起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邵荣涨红了脸。
被吻得差点窒息,邵荣用力推开他,轻轻喘息着问:"你……你怎么了?"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说:"我很高兴你在家等我,没有扔下我跟你舅舅出国。"
"……"
还以为他又受了什么打击,没想到只是这个理由。
邵荣小声说:"我怎么可能扔下你跟他们走,不是说了会留在你身边吗?"
"什么?"邵长庚凑过来,"没听到,再说一遍?"
——这人厚脸皮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邵荣红着脸转移话题,"你吃饭了吗?"
"没。"
"那我去厨房热东西吃。"邵荣转身走进了厨房,手脚麻利地热好了饭菜端出来。
晚上吃饭的时间太早,过了几个小时,邵荣也有点饿了,干脆拿了两个碗出来,陪他一起吃饭,当是夜宵。
吃完饭后,邵长庚去浴室里洗澡,邵荣则回到卧室,打开箱子找到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竖起耳朵听着浴室里的动静,等邵长庚就洗完澡走了出来,邵荣便拿着盒子走到他的卧室里。
邵长庚正坐在床头擦头发,睡衣的衣领处露出健康的蜜色胸膛。
邵荣垂下头走到他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邵长庚停下动作,把毛巾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什么事?"
"你不是说,下回见面的时候,关于我们之间关系的定位,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吗?"
"嗯。"邵长庚点点头,"你想好答案了?"
邵荣点点:"想好了。"
看着他紧张地垂着头的样子,邵长庚心里一软,柔声说:"没关系,不管是什么答案,都说出来吧。"
邵荣吞了吞口水,"我……我……"
"?"突然变成复读机的邵荣,让邵长庚有些疑惑,这孩子怎么今天吞吞吐吐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
"你什么?"邵长庚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邵荣牌复读机。
邵荣突然鼓足勇气说:"我喜欢你。"
"……"没想到他是来表白的!
邵长庚的心脏像是突然间停止了跳动,刚才还因为他紧张的复读而想要逗弄他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换上了高兴到无法形容的激动。
邵荣终于憋出"我喜欢你"四个字,脸已经红到像是要滴出血来,加上邵长庚关键时刻居然没反应,邵荣只好硬着头皮,把握在手里握出汗水的盒子递到他的面前。
"这个……是我英国给你买的礼物,送给你。新年快乐。"
"……"不仅表白,居然还有定情信物?霏l凡j論i壇
邵长庚的心情,简直像是被五百万彩票砸中之后,又被一千万的彩票给砸了一次。
"送给我的?"邵长庚不可置信地看着邵荣,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语气,从他手里接过了盒子。
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块非常时尚的男式手表,银色的表链配着黑底的表盘,简单而大气。
这块表他曾经在杂志上看见过,是今年新出的款式,售价非常高,邵荣买这块表一定花了不少钱,更重要的是,这块表很适合自己,显然是邵荣精心挑选的。
邵荣低着头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看你的表已经旧了,就买了一块新的给你。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邵长庚马上把手腕上的旧表摘了下来,低声说,"来,帮我戴上。"
邵荣很高兴他能喜欢这件礼物,赶忙伸出手,仔细地给他戴好了手表。
这块表很配他,戴在他的手上看上去很气派,嗯,自己果然没有选错。
邵荣满意地看着这块手表,突然听他在耳边低声说:"小荣。"
"嗯?"
"怎么办,我没有准备新年礼物给你。"
他的唇几乎贴到了耳朵。
响在耳边的声音带着性感的沙哑,每说出一个字,都有一阵热气暖暖的拂在耳畔。
邵荣被他温热的气息弄得一阵紧张,赶忙往后缩了缩脖子,说:"没关系,你以前送过我那么多礼物,今年不送也没事的。"
"可是,我想送。"
"?"邵荣疑惑地看着他。
"不如,我把自己送给你吧。"
"……"邵荣的脸猛然一红,"你,你在说什么……"
"你刚刚都跟我告白了,我还没有表示的话,岂不是不太负责?"邵长庚微微笑着,伸出手把邵荣搂进怀里,接着一个翻身,轻轻把他按到床上。
邵荣慌乱地挣扎起来,"……我困了,想,想回去睡了。"
"别想。"邵长庚压住他的身体,把他的双手按在两侧,十指紧扣。膝盖也趁机挤入他双-腿之间,让邵荣根本无处可逃。
终于明白了他"把自己送给你"的意思,邵荣僵硬地别过头去,却被邵长庚捏住下巴转过头来,俯身吻住。
"唔……唔……"
这样完全被他压倒在床上的姿势,让邵荣的心情非常紧张。
温柔的吻让后背窜起一阵阵强烈的电流,邵荣拼命控制着心跳,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被他舔-吻的口腔里,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他一边吻一边剥光了。
直到亲吻结束的时候,双-腿接触到他温热的皮肤,看着他敞开的睡衣露出的蜜色胸膛,邵荣的脸猛然一红,想要起身,却被他再次压了回去。
"送出去的礼物可没道理退。"邵长庚微笑,"你还是收下吧。"
"……"有,有这样强迫人收礼物的吗?
邵荣红着脸挣扎,却连最后一条内-裤都被他给脱掉了。
敏感的器官被他直接握在了手心里,邵荣紧张地绷紧身体。
邵长庚知道邵荣在这种事上非常生涩,忍耐着体内的冲动,耐心地用手抚摸着他生涩的欲-望中心,技巧地套-弄让他渐渐的有了感觉。
陌生的快-感让邵荣很快就泄了出来,张开嘴喘着气来调整呼吸。
邵长庚亲了亲他的额头,从床头柜里拿出润-滑液,轻轻涂在邵荣的身后。
冰凉的液体让邵荣的身体猛然一僵……
上次生日时被强迫的记忆并不美好,这样被他压制的姿势,让邵荣不由得联想起那个噩梦一样的夜晚,身体被强行进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实在太可怕了……
此时只是进入了一根手指,可异物入侵的感觉还是让邵荣变了脸色。
邵长庚停下了动作,一看邵荣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个不愉快的晚上,忍不住一阵心疼,把邵荣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身上,凑到耳边柔声说:"别怕,不会弄疼你的。"
"……嗯。"这样姿势的转变让邵荣的感觉好了许多,坐在他的身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邵荣慢慢的也不觉得怕了。
这个人是自己喜欢的人,两个人彼此相爱,做这样的事理所应当,没什么好怕的。
这样一想,心里突然变得坦然起来,邵荣伸出手轻轻抱住邵长庚的肩膀,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前,轻声说:"没关系,继……继续吧。"
邵长庚一边温柔地吻着他,一边耐心用手指扩张着。
"疼吗?"邵长庚低声问。
"嗯……不疼。"
扩张到差不多的时候,邵长庚这才用手拖住邵荣的双臀,腰部一挺,自下而上的猛然进入。
"唔……"跟手指相比粗了太多的硬物突然进入体内,让邵荣疼得皱紧了眉头。
邵长庚柔声安慰着他:"乖,忍一忍就不痛了。"
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调整位置开始慢慢地律动,在深入某个位置时,见邵荣的身体突然一阵痉挛,脸上也迅速涌起了红潮,邵长庚微微笑了笑,开始加快速度,一次次的刺激那个敏感的部位。
那是靠近前列腺的位置,摩擦会让人体产生快-感,邵长庚对人体的结构了如指掌,当然知道怎样才会让邵荣得到最大的享受。
"……唔……不,不要了……唔嗯……唔……轻点……啊……"
邵荣被体内强烈的快感弄得呻-吟连连,到了后来,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在他记忆里,做这种事只会很疼,完全没想过会有这样强烈的快-感……
这样强烈的快-感,几乎像是汹涌的潮水,从脚底到头顶完全将人淹没,让他的大脑里只剩一片空白。
疼痛夹杂着快感,如同身处地狱和天堂之间。
邵长庚的动作越来越疯狂,邵荣也顾不得害羞,只管抱紧他的肩膀拼命的喘气,发泄过一次的欲望也终于再次苏醒……
***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邵荣收到的这份"新年礼物"以及收礼物的整个过程,深刻到足以让他终生难忘。
这个新年,两人终于互通了心意,在被他拥抱的那一刻,邵荣也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从这一年开始,两人不再是父子,而是变成了最亲密的恋人。
从此以后,换了一种身份陪在他的身边,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唯一不变的,却是跟以前一样,对彼此的关心和牵挂。
梦里,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父子两人就这样在一张大床上相拥而眠,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里的时候,邵荣睁开眼,看见的总是爸爸近在眼前的脸。
他会带着微笑,轻轻抚摸自己的头发,温柔地问:"睡得好吗?"
或许以后的每一个日子,都会这样,互相陪伴着,一起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撒花!
父子两个互相体贴互相安慰真的很温暖啊有木有!邵爹这样送礼物真是太不要脸了……
和谐原因,正文只有肉渣渣,请期待后面的番外吧>_<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2/04/16 at 下午10:30: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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