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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川的夏天》作者:牛角弓(4.8至VIP完结+12.4.14补齐2番外)
☆、暑假
叶川背着书包刚刚走出教学楼,就听不远处的小操场上有人大呼小叫地喊他名字。叶川眯着眼睛看过去,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正满头是汗的朝他这边跑过来。身后一群男生女生围着小操场连喊带叫的,看样子篮球队正在打练习赛。
"川儿,你没事吧?"男生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我刚听强仔他们说你刚被篮球给砸着了?"
"没事。"叶川不自觉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刚才在医务室照过镜子了,刘海都垂下来的话,眉毛上方的那一团乌青并不是特别明显。不过,他直到现在都觉得头晕得厉害,还有点儿恶心。大夫说这是轻微脑震荡,需要好好休息。
男生拉着他在花坛边上坐了下来,很小心地拨开他的头发看了看,低声骂道:"哪个王八蛋下手这么黑?让老子查出来非撕了他不可。"
嚣张的语气和记忆深处那个总是笑得一脸阳光的少年叠合在一起,分毫不差。叶川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却有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这男生名叫邵凯,是他的发小。叶川的父母出事之前,两家一直是邻居。就算后来他被叶家收养,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后来又一起考进市一中,虽然一个在重点班一个在普通班,但彼此之间的交情还是比其他同学要更亲厚一些。
"本来就够傻的了,"邵凯很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下可好,彻底痴呆了。"
叶川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你才痴呆。"
"我说真的。"邵凯踢着花坛边的碎石子,眼神略略有些担心,"刚从省里比赛回来那会儿我就发现了,你见谁都迷迷糊糊的,还总是阴着脸。尤其看见我的时候,那眼神……跟见了鬼似的。害我琢磨好久,自己照镜子看也没发现什么不一样啊,还是比赛之前那么帅,就是黑了点儿嘛。"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叶川不太自在地笑了笑。
"真的,真的,"邵凯拍拍他的肩膀,"我就出去打了两周的比赛,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我爸妈的祭日……"叶川说着也叹了口气。不是信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儿们,就算他肯说出来,死而复生这种话又有谁会信呢?不过,一句敷衍的回答却让叶川骤然间有种莫名的心惊。他突然想起死前那一年,他和李行踪闹得很凶,日日买醉,竟没有想到回来给父母扫墓。
叶川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心痛如绞。
从五月初那一次意外昏迷开始,叶川就觉得脑子里多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那是属于几年后的叶川才会有的记忆。有时是在家里,和李行踪两个人腻腻歪歪的,有时是在办公楼里,周围都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当然最多的还是李行踪,他坐在饭桌对面吃饭的样子,裹着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样子,驻着手臂一脸餍足地歪在床上的样子……
直到今天的体育课上被篮球砸中头部,晕晕沉沉被送到了医务室之后,那些飘飞的记忆才终于连贯了起来。
"对不起。"邵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想到……"
"是不是哥儿们,说这干嘛?"叶川打断了他的话。
邵凯立刻笑了起来,"咱可是一辈子的哥儿们。"
叶川也笑了,是苦笑。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夏天的夜晚,邵凯把半醉的他堵在酒吧里,拎着他的领子摇来晃去地骂他不争气,逼着他跟李行踪分手。他看着邵凯因为气怒交加而变得通红的那双眼睛,却偏偏说不出那个分字,到最后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丢下一句"我邵凯没你这么窝囊的哥儿们",然后摔门而去。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邵凯。就在几天之后的凌晨时分,他醉醺醺地穿过酒吧后巷时,遇到了两个出来打劫的瘾君子,争执中被对方捅了两刀,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又脏又臭的巷子里。直到那时,他心里都清楚得很,邵凯在气过了之后还是会回来找他,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争气,会把他拽到水龙头下面洗刷干净,然后套上西装逼着他回去上班……
叶川觉得眼眶有点儿发酸。看着面前笑容明朗的少年,他忽然回忆起一个一直被他忽略了的细节:那时候他的电话号码已经被李行踪拖黑,和叶家又早已决裂,同事的关系就很远了,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邵凯会去认尸……
"破天,热死了。"邵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转头问他,"暑假有啥安排?"
叶川心头又是一震。暑假啊,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一年的暑假呢。他的二哥叶时飞第一次带着李行踪来B市度假。就在叶家的花园里,他第一次看见了那个英俊的有些霸道的青年,然后莫名其妙地被他牵着视线走,终于无法自拔……
"川儿?"邵凯撞了撞他的肩膀,"想什么呢?眼都直了。"
"没什么。"叶川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对自己来说意味深长的一幕,在那个人心目中恐怕什么也不算,勉强要说点儿什么的话,也只是麻烦的开始吧。
"我跟我二叔说好了,放假了到他店里当服务员,顺便挣点儿零花钱。"一说起他的暑假安排,邵凯眉飞色舞。叶川模糊想起他有一个开咖啡店的二叔,有一段时间他经常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甜点给他吃。尤其是店里的招牌水果派,里面不知道添加了什么香料,凉悠悠的香甜味道叶川到现在还记得。
叶川心头一动,"唉,我去行不行啊。"
"你去干嘛?"邵凯莫名其妙,"你又不缺那几个零花钱。端盘子洗盘子的,那可都是体力活。"
"一直在家里呆着也没意思。"叶川含糊地说。
"哦。"邵凯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一脸了然的神色,"我二叔那边问题倒是不大。不过,我说真的,那可都是伺候人的活儿,我真怕你干不来。"
邵凯一直觉得他娇气,叶川是知道的。不过听他这么当面说出来,心里还是觉得别扭。
"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活儿不会干啊。跟我奶奶住的时候,家务活可都是我做的。"父母车祸去世之后,八岁的叶川被接到奶奶家,两年后叶奶奶病逝,他才被叶宁德接到了叶家。算起来,叶宁德也算是叶川的叔叔一辈,不过关系实在不是一般的远。
"抱歉,我忘了。"邵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要想去就去吧,正好跟我作伴。"
叶川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个暑假他绝对不能留在叶家。即使重新拥有了年轻的生命,他仍然无法面对那两个人留给他的伤疤。那样的疼痛,早已超出了他所能够忍受的程度。
"那就说定了。"不想顺着这点儿心思往下想,叶川几乎是仓促地跳了起来,"到时候我搬去跟你住。"
"你这就回去?"
"叶叔叔打电话了,说让司机来接我。" 叶川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不过今天一下子想起了太多往事,头疼得厉害。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场所来慢慢消化这些信息。
走出校门的时候,叶家的车已经等在路边了,叶宁德的助理就守在车旁。看见他出来,陈助理快步迎了上来,十分关切地问道:"听说你受伤了?叶先生已经联系了赵主任,我先送你过去做个检查。"
叶川摆摆手,"大夫说休息一下就好了。谢谢陈助理。"
"那我先送你回家。"陈助理点点头,"有什么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记忆里的陈助理是一个严肃的近乎冷漠的青年,不苟言笑,做事井井有条。叶川一直有点儿怕他。然而冥冥中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此刻再看他,却只觉得安心沉稳。叶川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当初为什么会觉得他可怕?
把叶川送回叶家,陈助理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叶川推开面前高大的镂花铁门,心头一阵恍惚。
这个时候,就算N市的房价还没有起来,叶宅的规模也很令人瞩目了。上下三层的别墅,白墙红瓦,衬着周围一片绿茵茵的草坪,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优雅大气之美。叶川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庭院的右侧,就在小径尽头,紫藤架下,即将来临的某个时刻,他第一次见到了年轻的李行踪。
那时他的二哥叶时飞就站在李行踪的身旁,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来,给你介绍介绍我弟弟,怎么样,漂亮吧?"
李行踪怎么回答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像是突然间掉进了一团火里,激烈的心跳震得胸口发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样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令他忽略了很多东西,比如一直和他形影不离的叶时飞。
身在局中时只觉得痛不欲生,隔着漫长的时光和生生死死的沟壑回头再看,却只觉得难堪。
叶川对自己说:我决不让这一切再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希望大家支持~~
☆、咖啡店
叶宁德刚刚辞职下海的时候,手里只有一个小贸易公司,还是挂靠在某国营大厂的名下。后来生意一步一步做大,家里的事情自然是顾不上分神了。叶夫人乔敏大部分时间都耗在美容逛街打麻将上,家里还有个高中生的事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倒不是说她对叶川不好,她只是不在意,家里只不过多了个人,又不是养不起。再说叶川成绩好,长得也出色,人前人后还是挺给她添面子的。只不过叶川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十岁了,那是怎么养也养不出母子感情的了。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开始接手叶宁德的生意,另一个也快要大学毕业了,她在叶家的地位稳如磐石,跟那些需要借助儿子的存在来上位的女人完全不同,自然没那么多闲心照看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
乔敏对叶川的事情向来是顺其自然,晚饭时候听他说暑假要搬去和同学一起打小工,也只是愣了一下,颇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要用钱?"
叶川连忙摇头。叶家给孩子的零用钱一向大方,他又没有特别离谱的花销,手里的零用钱基本上都存着呢。
叶宁德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说了几句男孩子要多磨砺之类的场面话,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叶川自然也大松了一口气。他的行李本来也不多,再说也只是住一个暑假而已。除了课本,叶川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考完试的当天晚上就搬去跟邵凯一起住。
邵凯家住在老城区,跟一中隔着大半个市区,就算天天有人接送也麻烦,邵凯又不愿意住校,最后还是他二叔出面在学校附近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又请了一个保姆每天给做饭收拾房间。
叶川对他这个临时住所倒是很有好感,小区环境不错,也安静。跟叶家那种隐居一般远离尘嚣的安静不同,这里推开窗就能看到楼前楼后的层层灯火,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让人感觉温暖的烟火气。
叶川一直觉得,如果自己的父母还在,以两个普通公务员的经济能力来考虑,他家很有可能就住在这样的小区里。也许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两居室,客厅里摆着暖色调的布艺沙发,阳台上还种着几盆花。从小到大,他换过的住所实在太多,对于八岁以前的家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窗帘沙发都是明亮的橘色,阳光透进来,连空气里都透着温暖的味道。不过,叶川有时候也有些分不清这样的画面到底是真的经历过,还是……仅仅是自己臆想中的产物。
毕竟时间过去太久。
邵凯二叔的咖啡厅开在海天大厦的三楼,楼下两层是外国人开的百货公司,楼上除了写字楼就是有钱人出来消磨时间的健身美容会所,生意向来不错。店里有自己固定的店员,邵凯和叶川说是打小工,其实也就是帮着送送餐收收桌子,有时候后厨忙不过来他们帮着刷刷盘子,客人不多的时候两人还能凑一起做做试题,旁边有茶水点心伺候着,比在家过的滋润。
邵凯的二叔邵华自己就是个小有名气的甜点师,据说楼上写字楼里的女职员一大半都是他的粉丝。整天泡在咖啡奶油的香气里,就连向来不爱吃甜食的叶川也渐渐被勾起了兴趣,每次甜品上柜的时候也愿意凑到跟前去看看热闹。
"焦糖布丁、蓝莓酥酪、巧克力松饼、特色水果挞……"邵华一样一样作着介绍,成分、甜度、热量,很多女顾客很在意这些,"还有价签,一律都在盘子右边,不要再看错了。"
这两个孩子长得好,嘴巴也甜,穿着白色制服的样子简直比玻璃柜里美味的甜点还要诱人。邵华在发现这两个帅哥能吸引女性客源的第一时间就果断地换掉了原来的女服务生。
"奸商!"邵凯抗议,"工钱给那么低还让我们出卖色相。"
"我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邵华一摊手,"再说了,人家叶川的色相比你强多啦,人家都没意见,你跳什么脚啊。"
叶川只是笑。他觉得这叔侄俩在一起的样子根本就不像长辈和晚辈,反而很像是要好的哥儿们。
正闹着,二厨过来请邵华去厨房。叶川刚把帽子戴好就听门口的风铃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叶川连忙拉着邵凯站到甜品柜后面。店里没客人的时候可以闹一闹,有人来了就得有个做事的样子了。叶川这边刚站好,就听一把清润的嗓音笑着说:"你果然在这里。"
叶川下意识地一回头,整个人都像被雷劈了似的惊住了。
不是惊诧,远不止惊诧这么简单。和李行踪四目交投的瞬间,叶川更多的感觉是恐惧,对于命运的、近乎迷信般的恐惧。
原来有些事真的是注定的,避不开,躲不掉,不管他怎样的不情愿,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他改变的只是整个事件开始的时间与地点。叶川看着两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无能为力的疲乏感。
类似于失望的感觉,却远比失望来得沉重。
叶川记忆中的叶时飞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待人接物圆熟周到,滴水不漏。但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青年显然跟记忆中的叶时飞有着些微的区别,五官的轮廓更柔和,笑容也明朗得多。
"来,给你介绍介绍我弟弟,叶川。"叶时飞拍了拍李行踪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漂亮吧?"
李行踪正上下打量叶川,听见他这么说不由得抿着嘴笑了,"果然漂亮。"
叶川僵立在甜品柜的后面,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同样的开场白,和八年前一字不差。
"我听妈说你在这里玩儿,正好过来买点儿东西,顺路看看你。"叶时飞摸了摸叶川的脑袋,笑嘻嘻地说:"这是我同学,跟我回来过暑假的。李行踪,你叫李哥就行。"
叶川叫不出来。他们纠缠的过往太过不堪,尤其在他死前那一年,两人已基本处于分居的状态,但凡见了面就是没完没了的争吵,伤人的话也不知说过多少。叶川一直认为自己是恨他的,然而恨到极致,却只觉得麻木。
"这孩子,"叶时飞又揉揉他的脑袋,"还腼腆上了。"
叶川不自然地别开头,耳边传来叶时飞的笑声。
李行踪配合地笑了笑,目光却仍然停留在叶川的脸上。十六七岁的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年纪,眉眼之间却有种与年龄不相吻合的阴郁,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不同于叶时飞温润如水的清秀相貌,叶川脸上每一根转折的线条都有种雕塑般硬质的感觉,漂亮、冰冷,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刀枪之类的东西,近乎锋利的感觉。
很张扬的少年。这是叶川留给李行踪的第一印象。同时他也察觉了叶川对自己的态度有一丝微妙的排斥。这让他觉得有趣。这少年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但李行踪却直觉他很能忍。
"叶哥,好久不见。"邵凯认识叶时飞,这时候自然要上来打个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到的。"叶时飞冲着弟弟的好朋友笑了笑,"你们俩这是……角色扮演?还是跟人老板有仇,特意跑这儿来毁人家买卖?"
"哪能呢。"邵凯乐了,"是我二叔的店。"
"这我还真不知道。"叶时飞四下打量一番,冲着叶川笑了,"几点下班?我等你一起回去。爸妈也回来。"
叶川不想回去,但叶时飞是他名义上的哥哥,放假回来一面不见也不现实。叶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还有两个小时。"
叶时飞点点头,"我们先去买点儿东西,等下过来接你。"
叶川暗中松了口气。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要是他们一直等在这里,他还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才好。
走到店门口的李行踪忽然回过头来,视线飞快地在叶川身上转了一圈。略带审视的目光,夹杂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沉。
叶川的后背立刻绷紧。
李行踪的目光回到他的脸上,很突然地笑了起来。不等叶川再有什么反应,他转过身三步两步追上了叶时飞,两个人说说笑笑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怎么了?"邵凯撞了撞他的肩膀,"脸白的……见了鬼似的,不舒服?"
叶川摇摇头,身上有种脱力似的虚弱感。
没有避开。他已经刻意躲避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是没有避开。只是三四天而已……
叶时飞习惯于在暑假的时候出门旅行,叶川记得这一年的夏天,他的旅行计划是和李行踪一起出门,两人在N市小住几天就直接飞去了云南。既然连他们的见面都无法避免,那么,他们的旅行计划应该也不会有所改变吧。三四天,叶川想,今天见过一面他们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毕竟叶时飞还要跟着父母走亲访友,他们还要为旅行做准备。何况,他已经搬出了叶家。
只要,过了今晚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不知是在抽,还是说真有这么严密的审核制度,发上来两天了还没通过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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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宁德刚刚辞职下海的时候,手里只有一个小贸易公司,还是挂靠在某国营大厂的名下。后来生意一步一步做大,家里的事情自然是顾不上分神了。叶夫人乔敏大部分时间都耗在美容逛街打麻将上,家里还有个高中生的事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倒不是说她对叶川不好,她只是不在意,家里只不过多了个人,又不是养不起。再说叶川成绩好,长得也出色,人前人后还是挺给她添面子的。只不过叶川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十岁了,那是怎么养也养不出母子感情的了。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开始接手叶宁德的生意,另一个也快要大学毕业了,她在叶家的地位稳如磐石,跟那些需要借助儿子的存在来上位的女人完全不同,自然没那么多闲心照看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
乔敏对叶川的事情向来是顺其自然,晚饭时候听他说暑假要搬去和同学一起打小工,也只是愣了一下,颇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要用钱?"
叶川连忙摇头。叶家给孩子的零用钱一向大方,他又没有特别离谱的花销,手里的零用钱基本上都存着呢。
叶宁德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说了几句男孩子要多磨砺之类的场面话,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叶川自然也大松了一口气。他的行李本来也不多,再说也只是住一个暑假而已。除了课本,叶川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考完试的当天晚上就搬去跟邵凯一起住。
邵凯家住在老城区,跟一中隔着大半个市区,就算天天有人接送也麻烦,邵凯又不愿意住校,最后还是他二叔出面在学校附近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又请了一个保姆每天给做饭收拾房间。
叶川对他这个临时住所倒是很有好感,小区环境不错,也安静。跟叶家那种隐居一般远离尘嚣的安静不同,这里推开窗就能看到楼前楼后的层层灯火,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让人感觉温暖的烟火气。
叶川一直觉得,如果自己的父母还在,以两个普通公务员的经济能力来考虑,他家很有可能就住在这样的小区里。也许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两居室,客厅里摆着暖色调的布艺沙发,阳台上还种着几盆花。从小到大,他换过的住所实在太多,对于八岁以前的家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窗帘沙发都是明亮的橘色,阳光透进来,连空气里都透着温暖的味道。不过,叶川有时候也有些分不清这样的画面到底是真的经历过,还是……仅仅是自己臆想中的产物。
毕竟时间过去太久。
邵凯二叔的咖啡厅开在海天大厦的三楼,楼下两层是外国人开的百货公司,楼上除了写字楼就是有钱人出来消磨时间的健身美容会所,生意向来不错。店里有自己固定的店员,邵凯和叶川说是打小工,其实也就是帮着送送餐收收桌子,有时候后厨忙不过来他们帮着刷刷盘子,客人不多的时候两人还能凑一起做做试题,旁边有茶水点心伺候着,比在家过的滋润。
邵凯的二叔邵华自己就是个小有名气的甜点师,据说楼上写字楼里的女职员一大半都是他的粉丝。整天泡在咖啡奶油的香气里,就连向来不爱吃甜食的叶川也渐渐被勾起了兴趣,每次甜品上柜的时候也愿意凑到跟前去看看热闹。
"焦糖布丁、蓝莓酥酪、巧克力松饼、特色水果挞……"邵华一样一样作着介绍,成分、甜度、热量,很多女顾客很在意这些,"还有价签,一律都在盘子右边,不要再看错了。"
这两个孩子长得好,嘴巴也甜,穿着白色制服的样子简直比玻璃柜里美味的甜点还要诱人。邵华在发现这两个帅哥能吸引女性客源的第一时间就果断地换掉了原来的女服务生。
"奸商!"邵凯抗议,"工钱给那么低还让我们出卖色相。"
"我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邵华一摊手,"再说了,人家叶川的色相比你强多啦,人家都没意见,你跳什么脚啊。"
叶川只是笑。他觉得这叔侄俩在一起的样子根本就不像长辈和晚辈,反而很像是要好的哥儿们。
正闹着,二厨过来请邵华去厨房。叶川刚把帽子戴好就听门口的风铃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叶川连忙拉着邵凯站到甜品柜后面。店里没客人的时候可以闹一闹,有人来了就得有个做事的样子了。叶川这边刚站好,就听一把清润的嗓音笑着说:"你果然在这里。"
叶川下意识地一回头,整个人都像被雷劈了似的惊住了。
不是惊诧,远不止惊诧这么简单。和李行踪四目交投的瞬间,叶川更多的感觉是恐惧,对于命运的、近乎迷信般的恐惧。
原来有些事真的是注定的,避不开,躲不掉,不管他怎样的不情愿,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他改变的只是整个事件开始的时间与地点。叶川看着两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无能为力的疲乏感。
类似于失望的感觉,却远比失望来得沉重。
叶川记忆中的叶时飞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待人接物圆熟周到,滴水不漏。但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青年显然跟记忆中的叶时飞有着些微的区别,五官的轮廓更柔和,笑容也明朗得多。
"来,给你介绍介绍我弟弟,叶川。"叶时飞拍了拍李行踪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漂亮吧?"
李行踪正上下打量叶川,听见他这么说不由得抿着嘴笑了,"果然漂亮。"
叶川僵立在甜品柜的后面,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同样的开场白,和八年前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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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川叫不出来。他们纠缠的过往太过不堪,尤其在他死前那一年,两人已基本处于分居的状态,但凡见了面就是没完没了的争吵,伤人的话也不知说过多少。叶川一直认为自己是恨他的,然而恨到极致,却只觉得麻木。
"这孩子,"叶时飞又揉揉他的脑袋,"还腼腆上了。"
叶川不自然地别开头,耳边传来叶时飞的笑声。
李行踪配合地笑了笑,目光却仍然停留在叶川的脸上。十六七岁的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年纪,眉眼之间却有种与年龄不相吻合的阴郁,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不同于叶时飞温润如水的清秀相貌,叶川脸上每一根转折的线条都有种雕塑般硬质的感觉,漂亮、冰冷,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刀枪之类的东西,近乎锋利的感觉。
很张扬的少年。这是叶川留给李行踪的第一印象。同时他也察觉了叶川对自己的态度有一丝微妙的排斥。这让他觉得有趣。这少年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但李行踪却直觉他很能忍。
"叶哥,好久不见。"邵凯认识叶时飞,这时候自然要上来打个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到的。"叶时飞冲着弟弟的好朋友笑了笑,"你们俩这是……角色扮演?还是跟人老板有仇,特意跑这儿来毁人家买卖?"
"哪能呢。"邵凯乐了,"是我二叔的店。"
"这我还真不知道。"叶时飞四下打量一番,冲着叶川笑了,"几点下班?我等你一起回去。爸妈也回来。"
叶川不想回去,但叶时飞是他名义上的哥哥,放假回来一面不见也不现实。叶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还有两个小时。"
叶时飞点点头,"我们先去买点儿东西,等下过来接你。"
叶川暗中松了口气。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要是他们一直等在这里,他还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才好。
走到店门口的李行踪忽然回过头来,视线飞快地在叶川身上转了一圈。略带审视的目光,夹杂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沉。
叶川的后背立刻绷紧。
李行踪的目光回到他的脸上,很突然地笑了起来。不等叶川再有什么反应,他转过身三步两步追上了叶时飞,两个人说说笑笑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怎么了?"邵凯撞了撞他的肩膀,"脸白的……见了鬼似的,不舒服?"
叶川摇摇头,身上有种脱力似的虚弱感。
没有避开。他已经刻意躲避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是没有避开。只是三四天而已……
叶时飞习惯于在暑假的时候出门旅行,叶川记得这一年的夏天,他的旅行计划是和李行踪一起出门,两人在N市小住几天就直接飞去了云南。既然连他们的见面都无法避免,那么,他们的旅行计划应该也不会有所改变吧。三四天,叶川想,今天见过一面他们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毕竟叶时飞还要跟着父母走亲访友,他们还要为旅行做准备。何况,他已经搬出了叶家。
只要,过了今晚就好。
☆、焦糖布丁
叶时飞和李行踪回来的时候提着好几个购物袋,除了户外用品,还有一些化妆品之类的东西,看样子是打算送给叶宁德和乔敏的。
叶川把他们带到角落里安静的位置,习惯性地问了一句,"两位要点儿什么?"
"随便吧。"叶时飞揉了揉他的脑袋,"反正我们也不是为了吃东西来的。"
叶川点点头,心知今天的聚会是怎么也躲不过,他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也许在命运的安排里,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但是既然他已经改变了和李行踪初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想要改变以后的事,也不见得就全无机会。
叶川心不在焉的要了两杯热红茶,又捡了几样点心放在托盘里,走出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拿的都是这两个人喜欢的东西。他认识他们的时间太长,对他们的口味了解得太清楚,这种根深蒂固的了解很难刻意去掩饰。再说他已经走出来了,总不好再端着托盘转回去。
硬着头皮走到两个人的桌前,把托盘上的杯子碟子一样一样摆放在桌面上。
叶时飞笑着说:"还记得哥爱吃水果挞,没白疼你。"
叶川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出声。他到叶家的时候叶时飞已经上高中了,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不过叶时飞从来没有欺负过他倒是真的。若是没有李行踪的出现,也许一辈子兄友弟恭也说不定。
李行踪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焦糖布丁,心里的感觉却稍稍有些复杂。他对于甜食的喜好,是连叶时飞也不知道的秘密。如果说这一道焦糖布丁只是巧合的话,那么巧克力慕斯又该怎么解释?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未见过叶时飞这位所谓的弟弟,而这陌生的少年更不可能知道自己饮食方面的喜好,可若说是巧合……
李行踪拿起小勺浅浅地舀了一勺布丁送进嘴里。奶油和焦糖的香味充盈在味蕾之间,心脏的位置也莫名其妙的变得柔软起来。李行踪不自觉的用目光寻找着那个少年的身影,好脾气的叶时飞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拽拽的弟弟,真是不可思议。
"你不是说是亲戚?"李行踪略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看着一点儿都不像?"
叶时飞抿着嘴唇笑了笑,"我爸管他奶奶叫表姑,是那种一表三千里的亲戚,血缘上讲也很远了。只不过碰巧在一个城市,他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爸就把他接过来了。孩子刚来的时候有点儿自闭,不过挺懂事的。"
"自闭?"李行踪有点儿明白这孩子脸上那股和年龄不相衬的阴郁神气从何而来了。
叶时飞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跟谁也不说话,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乖的让人害怕——这话是我妈说的。"
李行踪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咖啡店另一头的少年,他弯着腰正从玻璃柜里取出一块草莓蛋糕,少年纤细的腰身弯成一段优美的弧线,青涩而诱惑。
"过了好久,"叶时飞蹙起眉头想了想,"大概有两个多月吧,才开始说话的。"
"第一句话是什么?"李行踪饶有兴味地问:"爸爸?妈妈?"
"谢谢。"叶时飞说。
李行踪愕然。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 叶时飞被他的反应逗的笑了起来,"当时我妈喂他吃药,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把她吓了一跳。"
李行踪看着不远处的少年,看他细心的将那块蛋糕装进漂亮的纸盒里递给对面的女客,眼神疏离,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挺有意思的孩子。
李行踪轻轻摇头,"我看你们俩感情倒不错。"
"川儿特懂事。"叶时飞小口咬着水果挞,眉眼间的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事儿,我和叶时峥都比他大那么多,哪好意思跟他一个毛孩子计较啊。"
这话李行踪相信。叶时飞从来不是小鸡肚肠的人,脾气又好,哪怕是跟打扫宿舍的保洁大妈说话都笑眯眯的。何况叶家那样的情况,就算多出一个养子来,也不会跟他们兄弟争夺什么,他根本犯不上难为他。
"这也算苦尽甘来吧。"李行踪多少有点儿感慨,"小小年纪,挺不容易。"
叶时飞耸耸肩,没接他的话。
从坐下来到现在,他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叶时飞扫一眼站在玻璃柜台后面的少年,果断地转移了话题。
叶川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出来时见叶时飞和李行踪已经等在门口了。两个外形出众的青年,就算手里的大包小包多少有点儿破坏形象,仍然十分引人注意。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亲密交谈的样子叶川不知见过了多少次,甚至叶时飞微微仰头的样子、李行踪侧身站立的角度都和他记忆中固有的画面重叠的严丝合缝。
叶川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也许他早就发现了这两人之间非同一般的默契,只是固执的不想承认。可惜的是,纵然他肯自欺,那个人也不会一路陪着他骗下去。他的梦,本来也不在自己的身上。
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时过境迁这四个字的意义了,叶川心想。曾经的他,视线离开那个男人都会觉得不安,觉得怅然若失。而现在,他只敢隔着不会被察觉的距离悄悄打量他。还是记忆深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肤色是长时间保持户外运动才会有的健康颜色,眉峰英挺,睫毛浓密,叶川甚至还回忆得起它们留在他指尖上的微痒的触感。
叶川一直认为李行踪脸上最漂亮的部分就是睫毛。很长,很密,从侧面看弯弯翘起,无形中柔化了他脸上那种略显过分的冷硬。当他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总会让人联想起掩映在茂密草丛中的泉水,进而生出一种脉脉含情的错觉来。
而事实也确实证明,叶川在他身上所发掘出的所有温情都只是错觉。
叶川在叶时飞回头看过来的一瞬间收拾起自嘲的表情,将背包甩在背上,快步走了过去。随着距离一步一步地拉近,叶川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记忆深处升腾而起,又飞快地消散于无形。
爱过、恨过、纠缠过也绝望过,为了这个错误他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够了,叶川,够了。他对自己说:那些令人窒息的过往都已经结束了,饶了自己吧。
推开咖啡店浅茶色的玻璃门,叶川一脸平静地冲着门口的两个人笑了笑,"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帮你提袋子吧。"
"回家吧。"叶时飞一边跟李行踪介绍N市的旅游景点,一边不客气地把左手的两个购物的递了过去。
叶川接过袋子,转头的瞬间,视线撞进了李行踪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李行踪敏锐地察觉到这少年身上有些东西和刚才不一样了。不过到底是什么,他却又说不出来。不等他看出什么端倪,叶川已经转过头,走到前面去了。
李行踪忽然觉得这少年身上有种让人看不透的东西,像谜一样,有点儿吸引人。
作者有话要说:
☆、红酒
洗过澡,换了衣服,叶川又做了两张卷子,直到保姆喊吃饭才磨磨蹭蹭地来到楼下。
叶宁德和乔敏都回来了,正坐在小客厅里跟叶时飞和李行踪聊天。乔敏看样子很喜欢李行踪,儿子同寝的好友,相貌风度都没得挑,家世又好,处好了对叶时飞的将来有益无害。叶宁德夫妇自然不敢怠慢。
叶川下楼的时候,餐厅里凉菜已经摆上桌了,叶时飞和李行踪两个人正站在叶宁德的酒柜前面挑红酒。乔敏看见叶川下来,略有些嗔怪的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怎么才下来,都等你呢。"
叶川知道乔敏这样的态度多少有点儿在人前作秀的成分,不过这样亲昵的语气还是让他无法拒绝。抿着嘴笑了笑,叶川低声解释,"做题呢。"
"别太累了。"乔敏不怎么在意地敷衍了一句,见叶时飞和李行踪开了红酒过来,忙笑着说:"小李也能喝一点的吧?"
李行踪笑着点头,"一开始偷着喝,后来父母就不怎么管了。"
叶宁德也笑了起来,"都一样,孩子大了就不爱听父母的劝。现在家里也就是小川还听话,再过两年也不能说了。"
"川儿也喝点。"叶时飞不由分说给叶川也倒了半杯红酒,"咱马上就成年了,半杯红酒算什么呀,是爷们以后得喝二锅头。是吧,川儿?"
叶川自己倒是不在意,不过叶宁德和乔敏都在座,他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态度。
"就半杯啊。"叶宁德警告叶时飞,"今天是特殊情况,你可不能把小川给教坏了。"
"说什么呢。"乔敏不乐意了,"什么就教坏了。"
"红酒没事的。"叶时飞连忙跳出来打圆场,又冲着叶川眨眨眼睛,"半杯也就是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绝对醉不了。"
叶川笑了笑没出声。李行踪的视线却扫了过来,笑微微地问道:"川儿是开学就高三了吧?打算报哪个学校?"
李行踪这一声"川儿"叫的太自然,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叶川却不自觉的有些焦躁起来,在他印象中,李行踪一直这么叫他,舌尖卷着,微微上挑的尾音,平常的语气听起来也仿佛带着三两分温柔旖旎的味道。即便在最后的那段时间,他也是这么称呼他,几乎同样温柔的语调,微带伤感,像一个面对感情的变故无能为力的痴情人。
"尽力就好。"乔敏误解了叶川的沉默,一边替他夹菜一边安慰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听说大学里也是可以转系的。"
"妈,"叶时飞笑的有点儿无可奈何,"你跟我们说的根本都不是一回事儿。"
乔敏有些不悦,"怎么不是一回事儿,谁能保证现在选好的路就能走一辈子……"
叶宁德打断他的话,"先听听小川的意思。"
叶川还没顾上想这个问题。上一世的自己因痴恋李行踪的缘故,事事都想要投其所好。李行踪家在B市,他就报了B大。李行踪学的是金融,他也跟着报了金融。其实那并不是他真正喜爱的专业。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想把它留给自己。最好是选一个和那人的生活圈子完全无关的学校。
叶川想起车祸去世的父母,想起自己躺在酒吧后巷里,捂着流血的伤口渐渐变冷,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心里反复念道:就学这个吧,就学这个吧……
"我想……"叶川不太自信地说:"我想报医学院。"
"医学院?"
餐厅里的人都流露出意外的神情。叶家从来就没有出过医生,叶时峥和叶时飞也都读的金融专业。李行踪也有些意外,主要是叶川身上那种冷冰冰的气质跟白衣天使相去甚远。
叶宁德斟酌片刻,十分谨慎地反问他,"你想当哪一种医生?"
"外科大夫,或者急诊大夫。"叶川犹豫了一下,他想说法学院也不错,但是想想,毕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说多了也没什么用处。
叶宁德和乔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叶川的父母。听叶川的奶奶说,当初叶川父母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没断气,两个人都是因为失血过多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叶时飞,他端着红酒碰了碰叶川的酒杯,"志向远大啊,川儿。得加油,咱们家还没出过一个医生呢。"
"也好。"叶宁德也回过神来,"这个职业挺好。"
乔敏觉得当医生太辛苦,但叶川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转念想到距离高考还有一年的时间,又觉得有些无所谓。小孩子总是多变的,一年之后谁知道他又会有什么想法呢?就算他坚持的话,她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儿子。
"还有一年呢,"叶时飞觉得父亲的反应有些过于郑重其事,搞的饭桌上气氛都凝重了起来,连忙跳出来打圆场,"这些事也不用想这么早。川儿,来,跟哥哥干一个。"
叶川刚端起酒杯,就听李行踪笑着说:"加我一个,为未来的叶医生干杯。"
叶川心里有什么东西涌动了一下,脸上却绽开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谢谢。"
热菜上桌,乔敏把话题拉回到叶时飞的暑期旅行上,"去云南的话,一个礼拜够了吧?下周你大哥出差回来,你们正好能见上一面。"
叶时飞明显的犹豫了一下,"我打算直接回学校的。"
"不回来了?"乔敏有点惊讶,"暑假两个月呢……"
"吃饭,吃饭。"叶宁德拍了拍乔敏放在桌面上的手,半是责怪半是安慰地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安排,咱们要理解。"
乔敏神情复杂地看看他,再看看坐在长桌另一侧的叶时飞,微微叹了口气。
叶川却暗中松了口气。果然和上一次一样,他们俩在云南停留了将近两周的时间,然后直接回了B市。李行踪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李家几代人串起来的关系网在B市这个地头上遍布各个领域,没有意外情况的话李行踪绝对会老死在B市。
只要远远避开这个盘丝洞,那么一切就会不一样吧。如果不是叶川自己缠着他要电话,要地址,高考志愿又特意报考了B大,他们之间本不该有太多交集。
从见面以来一直晕晕沉沉的大脑在接收到这个信息之后,难得的清明了起来。叶川觉得自己的反应就像碰到了猎人的可怜动物,因为本、能的惧怕,心慌意乱之下只知道要逃跑,却忘记了怎样做才是最有效的反抗。
其实这个时候的李行踪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杀伤力,他知道。但他并不想将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冲动与执念。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认为只要全心全意地付出就会有回报,总会心存侥幸,期待着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那个人终于发现我们的好。
叶川忽然觉得心酸。
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从来没有真的恨过李行踪,他没有理由恨他。不接受别人的感情并不是他的错。但是他不该明知自己的不爱,却仍然答应和他交往,伤人伤己,让原本就拆解不清的麻烦最终变得不可收拾。
真正让叶川无法释怀的,是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在对方的眼里,什么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的人很是无语,一直审啊审啊,也不知在审啥。都发了四章了,还是只能刷出一章来。
崩溃~~
☆、见面礼
借口要做作业,叶川吃完饭就回房间了。他的卧室在二楼,楼下就是紧挨着餐厅的起居室。窗开着,坐在书桌旁边,楼下说说笑笑的声音听的很清楚。
叶川多少有点儿心浮气躁。
好容易楼下的聚会散了,隔壁叶时飞的房间里却又热闹起来,两个人翻箱倒柜的也不知在折腾什么。也许在收拾出门用的东西,也许在翻看叶时飞各处旅行收集来的纪念品,说说笑笑的声音让人觉得刺耳。
叶川推开卷子,从背包的后袋里摸出烟盒火机点了一支烟。
抽烟还是跟李行踪同居之后才学会的。有段时间两个人总是吵架,叶川心里也烦,晚上不爱回家就泡在酒吧里,一来二去,烟就抽上了。不过他烟瘾不大,偶尔心烦也只是抽半支。他不喜欢自己身上染着烟味。
刚吸了两口烟,就听敲门声响,叶时飞在门口喊他,"川儿?"
叶川忙不迭地把指间的香烟按灭在窗台上,又举着卷子在屋子里来回扇了几下才提心吊胆地跑过去开了门。他虽然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待他抽烟的问题,但毕竟这里是叶家,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注意的。
门打开,靠在门边却是李行踪。叶时飞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上,正听乔敏嘱咐他进市区的路线,看样子这两个人是打算出去玩的。
李行踪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房间,像是洞悉了他的秘密一般,眼中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叶川不自觉想地后退了一步。
李行踪很突然地凑了过来,温热的鼻息扫过他的耳朵。叶川正要躲,就听他用低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笑着说:"小孩子可不能偷着抽烟哦。"
说完这句话,他又飞快地退了回去,眼底压着戏谑的神色,唇边却带着笑。
"关你屁事。"叶川觉得耳朵热辣辣的,像被烫到似的。
"你的脾气果然没那么好。"李行踪唇边的笑意加深,"平时都是装出来的吧?"
叶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知道对于李行踪来说,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自己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但叶川却无法当那些不忍回忆的往事都没有发生过。
"关你屁事。"叶川甩手关门,却被门外的人一把撑开。李行踪看着面前横眉怒目的小孩儿,觉得叶时飞的这个弟弟真是有趣。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活像一只被逗急眼的小动物。
"哎,伸手不打笑脸人啊。"李行踪从怀里摸出一个墨绿色的盒子,笑眯眯地递了过来,"我来给你送东西的,弟弟。呐,见面礼。"
叶川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盒子,觉得太阳穴的位置突突直跳。
他自然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因为上一世的他,也曾收到过同样的礼物。
虎年限量版的瑞士军刀,米色刀身,一侧绘有简单霸气的虎头图案。是他收到的第一件来自李行踪的礼物,自以为意义深远,直到死都挂在钥匙圈上须臾不离。可是在李行踪的眼里,那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得来容易,出手也容易,跟本懒得多看一眼。
叶川觉得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这突然出现的小东西仿佛穿透了时光,将记忆深处那张漠然的脸和此刻面前这张不掩嚣张的面孔重叠在一起,仿佛流逝的时光骤然回转,疼痛的记忆风暴一般翻卷着扑面而来。叶川扶住门框,胸口涨闷得透不过气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李行踪想也没想,伸手去试他的额头,"中暑了?"
叶川侧过脸,避开了他的手。
李行踪微微有些不悦。他有些拿不准这孩子到底在闹什么别扭,要说是针对自己……似乎也不太可能。
正僵持着,就听叶时飞喊他,"行踪?好了没?"
李行踪回过头应了一声,"把见面礼给你弟弟就好。"
说着又把那个墨绿色的盒子递了过来,叶川无法,只得伸手接了过来,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谢谢。"
李行踪冲着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关上门,叶川随手把盒子扔在一边,长长叹了口气。李行踪临走之前的那个笑容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已经很久没有见他这样笑过了。这人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之间略带几分痞气,坏坏的。仿佛他心里的愉悦总是表露得如此直白,让人轻易就能感觉到。
叶川知道那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李行踪是标准的官二代,从小到大见惯了尔虞我诈,本质上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对谁都不信任。叶川不知道他和叶时飞之间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但是对自己,李行踪是从不说公司里的事的。
这是上一世的时候,叶川始终避免去深想的问题。可是即便不去刻意琢磨,他心里也知道的清清楚楚:李行踪的信任,从来没有给过他这个枕边人。
感情的事,从来都不是你付出了三分,就能收回三分。那东西从来都不是买卖。叶川知道。但是自己在逝去的光阴里所付出的时间、精力、关怀和……爱,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换不来。不得不说,自己的煞费苦心还真是失败。
感情失败的如此彻底。生活也同样如此,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业绩不好不坏,和同事关系疏远,和养父母至死不相往来……
从认识那个人开始,他就没有做过一件让自己满意的事。
一念成魔。
万劫不复。
听着楼下传来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叶川心里烦躁得厉害。他抖着手给自己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草辛辣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连冰冷的肺腑之间也仿佛染上了一层稀薄的暖意。这是他熟悉的味道,干燥而温暖,带着一丝暧昧难言的惆怅。
叶川把脸埋进掌心,长长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的时候从主页刷出了1、3、4章,然后某弓自作聪明把第二章的内容贴到了第三章。然后……
第三章也刷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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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懂晋江你到底在审什么审什么啊,写的又不是反动标语。你说我这是该更呢,还是不该更呢
纠结~
☆、蝴蝶效应
叶时飞和李行踪不知去哪里逍遥,到早上也没回来。叶川晨跑回来,叶宁德已经去上班了,乔敏还没起床,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叶川冲了凉,又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洗好晾上,这才搭公车去了海天大厦。
为了迎合上班族的时间,咖啡馆八点半左右就会开门。叶川赶到店里的时候已经有衣着整齐的上班族等着买刚出炉的热面包了,前台只有邵华和一个叫小安的女服务生,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叶川换了衣服,急急忙忙跑去柜台前面帮着一起招呼客人。
八点半到九点是早上生意最忙的时间段,多一双手能解决不少问题。不过这个时间邵凯向来在睡懒觉,邵华虽然不忍心责怪他,但是相比较之下还是觉得叶川比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侄子懂事得多。
九点一过,店里的客人明显减少。邵华从后厨端了一杯热奶递给叶川,他知道这个孩子不爱吃早点,不过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补充营养还是很重要的。
"谢谢二叔。"叶川接过牛奶,又从邵华递过来的盘子里捡了一块比较不甜的点心。他和大多数男生一样都不怎么爱吃甜食,不过邵华的手艺确实不错,就算最平常的蛋黄饼干也比外面卖的美味。
"大小伙子,营养不够可长不高。"邵华见他吃的猫食一样,忍不住笑着打趣他,"泡女生都没资本。"
叶川也是一笑。下个月他就满十七岁了,个头已经过了一米七五,他自己估计二十岁之前怎么也能再长几公分的。
"马上高三了,有什么打算?"
从昨天到现在,叶川已经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不过他的学生身份在哪儿摆着呢,跟他不太熟的人也只能问这个。
"没想好。"叶川含糊地说:"医学院或者法学院吧。"
邵华跟着出了会儿神,然后说:"当医生太累。"
太累吗?叶川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叶家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他只是直觉这个职业会远离李行踪可能会涉足的圈子。
邵华又说:"我觉得你做律师更合适一些。"
叶川不明白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邵华笑着说:"前天我让你们帮我整理菜谱,还记得吗?在你交给我的那份菜谱上,材料的分类、重量、甚至产地都做了详细的标注。制作的步骤也标注的井井有条,拿到厨师学校去都能当标准教材了。但是……"邵华加重了语气,"但是上灶之后,你的表现却不够好,你自己整理出来的配料你压根就分不清楚,添加的顺序也会弄错。所以我觉得你的脑子非常好用,聪明、有条理。但你不是一个很好的操作者。很显然,医生这个职业只有脑子好使是远远不够的。"
叶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己喜欢什么?自己真正适合的又是什么?上一世的自己,光顾着考虑怎么做才能贴近李行踪的生活圈子,压根没有匀出一分精力来替自己着想。
"这只是我的看法。"邵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当个参考意见听听就行了。人生大事,还得自己拿主意。"
叶川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向邵华道谢。关于他的前途问题,这是第一个给出明确意见的长辈。
"你这孩子真客气。"邵华笑着摇头,"比小凯省心多了。这孩子昨晚跟家里跳脚,非说要去考公安大学。我记得他上个月还说要报考理工大。"
"公安大学?"叶川也愣了,他记得上一世的邵凯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因为喜欢玩游戏的缘故,毕业后进了一家知名的网游公司,手下有一个研发组,专门负责新游戏的开发。在业内混的是风生水起。怎么会想到要报考公安大学?
邵华笑着说:"他头天晚上陪我女儿看电影,电影里有一只警犬。小凯大概是受了影片的刺激,说自己要当警犬训练员。"
叶川觉得邵凯的想法应该只是心血来潮吧。他记得邵凯迷上网游应该是在大二的时候,也就是说,此时的邵凯对于自己的将来应该还没有一个明确规划。
"开玩笑归开玩笑,"邵华的表情正经了一点儿,"我倒是听他父母说起过他将来的打算,警犬训练员是顺口说着玩的,但他认准了公安大学,这是真的。"
叶川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大。男孩子小时候都玩过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对于军人、警察这一类的职业也都怀有莫名的憧憬。但是要以此为职业……
"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叶川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不是说不好,只是无法接受邵凯的生活也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他生活的大框架并没有变,但有些细节还是改变了,比如他和李行踪的初次相见,比如和邵凯跑这里来借着打小工的名义消磨时间,再比如邵凯的突发奇想……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蝴蝶效应吗?
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叶川的心情在期待中又隐隐怀着恐惧。
接下来的两天,叶川没有再见到过叶时飞和李行踪。N市是省会城市,能玩的地方不少。再说这两个人又都是闲不住的类型。
叶川对他们的行程印象深刻。因为上一世的时候,在N市的三天里他一直跟他们泡在一起。即使两个人远远的把他甩在后面,他心里依然乐开了花。
真是鬼迷心窍了。叶川一边用手里的绒布擦拭着亮晶晶的酒杯,一边讥嘲地想:上杆子不是买卖。所有的麻烦果然都是自己招来的。如果自己没有对李行踪死缠烂打,以李行踪的个性,绝对不会对他费什么心思。他在N市不过三天,三天过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而且李家的根本在B市,只要避开那个城市,两个人很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其实,要想躲开这个人真的很容易。比主动贴上去奢望一段不可企及的感情要容易得多。
放在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叶川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拿着手机躲到后面过道里去接电话。这是叶家主宅的号码,能用这个号码给他打电话的除了保姆就只有乔敏。不过意外的是,电话接通后他才发现打电话的人是叶时飞。
"二哥?有事?"叶川有些纳闷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家,他不是应该带着李行踪去郊外的南山野餐吗?叶川记得南山的北峰还有一座小庙,李行踪还在那里抽了一支上上签……
"你在哪儿呢?"叶时飞的声音懒洋洋的,刚睡醒似的。
"我?"叶川觉得他问的莫名其妙,"我在邵叔叔的咖啡馆啊。"
"哦,几点下班?"
如果叶时飞在这里,叶川都想伸手摸摸他的脑门了。他昨天还在这里等着自己下班,怎么会转天就忘记了?还是说他昨天跟李行踪的谈话太投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时间的问题?
叶川没有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单刀直入地问道:"二哥,你有话直说,我这上班呢,按规定是不能接电话的。"
"小样儿,还一本正经的呢。"叶时飞笑了起来,"明天哥哥就走了,晚上回来给哥践行不?哥有礼物送你哦。"
叶川不想回去。但这是叶时飞暑假在家的最后一天,他避而不见的话确实有些不合适。至少乔敏会有些想法。
"行。下班我回去。"叶川心里不情愿,但嘴上还是答应的挺痛快。
"乖。"叶时飞笑道:"用不用接你?"
"不用。我搭公车。"
"好。我在家等你。"
要挂电话的时候,叶川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闷在心里的那个问题,"这个时间你怎么在家啊,没出去玩?"
"懒得动了。"叶时飞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本来说好了去爬山的,昨晚喝酒喝的太晚,今天我和行踪都没起来。再说也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去不去也无所谓。"
叶川拿着手机,心里有种茫茫然的感觉。先是邵凯的志愿变了,现在叶时飞和李行踪的行程安排也发生了变化。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哦,不,是惊吓在后面等着他?
叶川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所谓的前世记忆会不会……根本只是个幻觉?心理学家说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精神病患者,这些令他倍感压力的记忆,会不会只是他发病的症状?
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给自己看一看呢?叶川头一次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精神问题。他的零用钱应该是够用了,现在的问题是,他要到哪里去找一个信得过的心理医生呢?
☆、满月
临下班的时候,叶川买了一盒水果挞,犹豫了一下,又打包了一份提拉米苏,一份焦糖布丁。水果挞是给叶时飞的,提拉米苏是给乔敏的。她虽然一天到晚忙着美容减肥,但是和大部分女性一样,天生对甜食就没有免疫力。叶川虽然很少主动买什么回家,但是每次他这么做的时候,乔敏和叶宁德都会很高兴。
叶川提着食品袋出了海天大厦,顺着人行道刚走了几步,一辆越野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堪堪停在了他的身边。
叶川无意识地瞟了一眼,车子看起来很眼熟,驾驶座上的人看起来也很眼熟。
"李行踪?"叶川愣了一下,满心的不可思议,"你怎么在这里?我哥呢?"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李行踪对他的反应略有些不满。
"我哥呢?"叶川仍觉得不习惯,这人一向和叶时飞形影不离,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他在家。"李行踪脸上不悦的神色加深,"我出来办点儿事,时飞说你晚上回去吃饭,我顺路接你回家。"
哪路神仙来告诉他,李行踪这是抽了什么风,居然会上杆子来接他?没记错的话,他对自己应该是能有多远就躲多远吧。就连电话号码,都还是自己追着他要来的……
叶川心里又开始烦躁。伸手在短裤口袋里摸了一把,只摸到一个空烟盒。叶川把空烟盒攥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箱,转身朝路口的报刊亭走了过去。这样的小报亭除了报纸杂志,一般都会搭着卖一些香烟饮料。叶川要了一盒白沙,等着找零的功夫拆开来给自己点上一支。
"看不出,你烟瘾挺大啊。"
叶川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李行踪开着车跟着过来了。他懒得跟他解释自己的烟瘾并不大,只是看见他格外心烦。
"上车吧。"李行踪推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叶川没有动。
"我说,"李行踪看着他,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
"没有。"叶川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一脸痞气的李行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让人心烦,但是一本正经的李行踪看起来就有些……危险了。
"那你每次看见我怎么都这么……这么……"李行踪皱了皱眉,"这么不友好呢。"
叶川侧过头吁了一口烟气,再回过头时脸上已经带着浅浅的微笑了,"李哥你误会了。"
李行踪眉头皱的更紧,"好好说话!"
叶川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微笑的表情瞬间垮下来,整个人重新变得不耐烦起来,"老子有精神病,看见不认识的人就心烦。行不行?!"
李行踪蓦的一怔,顿时想起叶时飞曾经说过的话:这孩子刚来我家的时候自闭,过了两个多月才开始说话……
叶川心力交瘁,顾不上看他有什么反应,提着自己的袋子就往前走。前面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到大学城附近再倒一次车就能到叶家了。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十来站路,顺利的话要不了四十分钟就能到家了,他根本不需要搭李行踪的车。
李行踪的车又追了上来,"川儿,上车吧。"
叶川低头走路,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他知道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自己心里的愤怒情绪完全是没有道理的。他完全无辜,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被厌恶的理由。但他就是不想看见这个人。那些伤都还烙在他的心上,一道摞着一道,即便表面结了痂,下面仍是一团血肉模糊。无意中碰到都会觉得痛不可当。他怎么能让这一切再度发生?
"上车吧。"李行踪的声音难得的温和了起来,"我都过来了,总不好让你再去挤公交车。你要是不想看见陌生人,最多我不吭声就是了。你坐在后面休息一会儿,就当我是叶家的司机好了。"
叶川紧了紧拳头,觉得自己想揍人。不知道拳头落在那个人身上的时候,心头的疼痛会不会也随之转移过去几分?
一辆公交车从他身旁驶过,叶川顾不上理会他,顺着人行道跑去追公交车。售票员从窗口看见他,大声地喊:"快点,快点。"
叶川气喘吁吁地挤上车,两扇车门紧擦着他的后背阖上了。
叶川靠在栏杆上松了一口气。没往窗外看,他不知道李行踪是不是已经开走了。他不关心这个。他只知道他们俩明天就会离开这个城市,两周之后会从云南直飞B市。他和他,原本就该就像那个经典字母X一样,即便在某个见鬼的时刻相交于一点,仍会沿着各自的命运轨迹越走越远。
只要过了今晚就好,叶川心想。
晚饭的时候,叶川异常沉默。所有的问话一律用"是"、"不是"、"知道了"来回答,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是:"我吃饱了,上楼去做练习。各位慢用。"
他这样的做派叶家人早已习惯了,只有李行踪时不时地偷瞟他两眼。叶川估计他真的会疑心自己有一些精神上的毛病。这样也不错,谁都知道精神病不好惹,这下李行踪应该会绕着自己走了。另外,自己对他的态度太过生硬,难免惹人生疑,精神病这个黄金招牌则是最完美不过的解释了。无论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精神病都是不需要理由的,或者说精神病本身就是理由。
心不静,看不进去书,叶川早早就爬上了床。可是躺在黑暗中却没有丝毫睡意。
叶川有轻微的神经衰弱,受不了噪音,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季节,他也不会在睡觉的时候开着风扇或空调。因此窗必须开着,可是开着窗就会有各种声音传进来:楼下起居室里电视机的声音、草丛里的虫鸣、夜风扑打窗帘的声音……
很吵。
身下的竹席被捂热,叶川翻了个身躲到大床的另一侧。
窗开着,满月的光照在浅色的地板上,银亮如水。叶川记得有人说过,满月的时候,精神病患者最是躁动不安。
就像现在的自己。
他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说说笑笑的声音,叶时飞清亮的嗓音和李行踪略显深沉的嗓音交织在一起,像很多年前那些无眠的夜晚,倾听着隔壁书房里传来的说说笑笑的声音,忍不住揣测他们的谈话内容……
他们总是在一起。甚至休假日也能找到需要一起来处理的公事。那时候,叶川总是安慰自己说他们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同事关系,是配合默契的黄金搭档……仿佛不承认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它们就会真的不存在。
到了那个年纪,说天真已经可笑了。还是愚蠢吧。被自己的执念蒙蔽了双眼,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部分。
直到真相再也隐瞒不住。
叶川躺在夏夜的星光下,一整夜似睡非睡。辗转反侧之际,出现在脑海里的都是烙印在记忆深处的破碎的画面:他系着围裙做早饭,李行踪睡眼朦胧地从背后靠过来抱住他;等待红灯转绿的空隙里,李行踪从驾驶座上侧过身温柔地亲吻他……
在晨光里睁开眼,眼角竟然是湿的。
叶川觉得自己真要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恨和爱这两种强烈的感情总是相伴而生~~
☆、新发现
叶川起床的时候,叶宁德已经去了公司。乔敏也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哈欠连天地坐在餐厅里吃早饭。她头天晚上就声明要去送机,叶时飞拗不过她只得点头同意。叶川不用上课,自然也要跟着去。尽管他很不情愿,但是一想到让人心力交瘁的三天终于要过去,他的情绪还是微妙地保持在了一个比较愉悦的状态。不过他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眼圈还有点儿发青,怎么看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儿沉默,除了叶时飞不停地跟乔敏保证会每天打电话,会寄照片会买礼物,其他的人都有点儿懒得说话。乔敏舍不得儿子,心情自然不会好。叶川不想去送机又不得不去,心情也不好。唯一的客人李行踪在忙着吃早点,注意力仿佛都投注在了面前的食物上,偶尔分神也只是偷偷瞟一眼坐在对面的叶川。
他看得出叶川除了半杯豆浆之外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也许他生活习惯一向如此,也许只是因为他现在心情不好。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有陌生人的存在让他比较心烦。他很想提醒叶川不吃早饭不是一个好习惯,但是看着他那副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样子,他又觉得还是不去碰这个钉子比较好。
去机场的时候是叶时飞开车,李行踪坐在副驾驶座上心不在焉地听他介绍沿路的风景。乔敏带着叶川坐在后座,不时插进来叮嘱叶时飞出门在外需要注意的问题。儿子好不容易放假回家,还没住满一周又要走,她心里难免有些舍不得,一直到快要进安检的时候,还拉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叮咛。叶时飞脾气好,就算心里不耐烦,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会让乔敏没面子,一直耐着性子听她唠叨。偶尔目光扫向身后,瞥见李行踪亦步亦趋地跟在叶川身旁,满脸是笑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叶川也是直到要进安检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提的是李行踪的包。这样的场合又不便表现出自己的懊恼,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旅行袋递还给他。
李行踪接过自己的背包笑着道谢。
叶川没有说话,只是退后一步给李行踪让路。叶时飞和乔敏已经走到前面去了,看叶时飞的架势已经有点儿招架不住乔敏的唠叨,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了。对于叶时飞的反应,叶川觉得有点儿好笑,同时也有几分隐秘的羡慕。因为乔敏对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多话,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在乔敏看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差别。
叶川偶尔也会有点儿好奇,在这世上有个人肯对你唠唠叨叨,一遍又一遍地嘱咐那些你早已经知道的事情,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李行踪提着包慢慢从他面前走过,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听到李行踪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时飞说你的神经强悍得很,完全没有得精神病的可能。"
叶川微微一愣。
"你昨天为什么要那么说?"李行踪唇边挑起一丝微笑,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刻意纵容的味道,"不想上我的车?嗯?你完全可以找个更像样的借口。何必非要说的那么吓人呢?还精神问题……像在诅咒自己似的,这多不好。"
叶川皱着眉向后躲了两步,"我不记得二哥学的是心理学。"
李行踪耸耸肩,"说不定是他自修的。"
叶川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单纯疑惑的目光,并没有太多敌意。李行踪却突然觉得这小孩的眼睛长得真漂亮,黑白分明,就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玛瑙似的。不知道伸手摸一摸的话,触感会不会也像玛瑙一样,凉飕飕、滑腻腻的。
叶川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不明白李行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摆出这么一副谈心的架势。他从来不记得李行踪有这么好的耐性,会揪着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煞有介事地讨论个没完。
"你到底想说什么?"叶川懒得跟他兜圈子。
李行踪抿着嘴唇笑了笑,仍然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我听说有的人天生就对旁人抱有很强的戒心。"
"然后呢?"叶川还是不明白他这么说有什么用意。
"没有然后。"李行踪像是被他充满戒备的样子愉悦到了,低声笑了起来,"我只是跟你说说我的发现。"
"无聊。"叶川觉得自己被他耍了,心里有些恼火。他很讨厌思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尤其这个人还是李行踪。
李行踪却又有了新发现。他发现这个爱炸毛的小孩在斜着眼睛瞪人的时候表情特别生动,眼睛里泛着潋滟的水光,微微上挑的眼角几乎有种……冷艳的感觉。
李行踪唇边的笑容不自觉的加深,表情却变得正经了一些,"我说真的。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对我……嗯,友好一点儿。说不定咱们还能成为朋友呢。"
叶川偏过脸,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这句话。心里却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有些愤怒,还有些淡淡的自嘲。
跟李行踪做朋友?
他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做朋友?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最好一辈子都不会再碰面。
"行踪?"叶时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行踪,快一点。"
李行踪冲着叶时飞的方向摆了摆手,视线再次落回到叶川的脸上,唇边流露出一个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川儿,保重哦。我觉得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叶川继续沉默,当自己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以他对李行踪的了解,估计他的人还没有离开N市的地界就已经把自己抛到脑后去了。他身边从来不缺人,尤其是青春貌美的少年。即便在他们同居的那段日子里,他身上也会时不时地带回别人的味道。他那样的人,金钱、地位、家世、外表一样不缺,自然有大把的人等着贴上去。他不是一个肯委屈自己的人,对叶川又没有什么忠贞不二的想法,根本就不屑掩饰自己的放浪形骸。
叶川从来没有质问过什么,但他心里从来都清清楚楚。也难怪邵凯会那么生气。那时候的自己确实……很窝囊。
两个人一前一后过了安检口,很快消失在了人潮中,再也看不见了。乔敏叹着气,一脸的怅然若失。
叶川却觉得松了口气。
神经紧绷了这么多天,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过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麻烦终于走了~~
明天就是新年的第一天了,祝看文的姑娘们在新的一年里工作顺利,爱情美满,身体健康~
元旦快乐!
☆、生日
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的时候,叶川迎来了自己重生以来的第一个生日。
几年以来,他的生活重心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几乎习惯了事事都把李行踪的需要放在第一位。想要为自己做点儿什么的想法让他觉得新奇又陌生。直到订蛋糕的时候他还在想:其实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抹茶蛋糕,相比那种略带苦涩的味道,他更喜欢香甜的水果味:樱桃、香橙或者猕猴桃。无论哪一种都好,只要是纯净单一的水果味道。
他始终无法接受蛋糕上同时有好几种水果混合在一起。
最后还是选了他和邵凯都喜欢的香橙蛋糕。邵凯觉得只有两个人一起庆祝生日却定了十二寸的蛋糕有点儿浪费,但叶川执意要订这个尺寸的也只能随他。毕竟生日这天寿星最有发言权。
邵凯原本考虑生日这天叶川可能要回叶家。后来才知道叶宁德带着叶时峥出差了,乔敏回娘家去喝亲戚家孩子的满月酒,要到九月份才能回N市。叶川早早定好了餐厅,所请的宾客就只有他一个人。邵凯一开始还想打电话叫几个同学一起过来热闹一下,后来又觉得叶川跟班里的同学都是不远不近的关系,贸然请他们过来的话,说不定大家都玩不好。索性就两个人过了,喝喝酒,聊聊天,听起来也不错。
两个人下班路上去取了蛋糕,然后直接打车去了一早订好的淮海路川菜馆。酒菜上齐,叶川望着满桌的红红绿绿,心里忽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和李行踪在一起的时候,李行踪也曾替他庆祝过几次生日。他示好的方式就是带着叶川去法国餐厅吃大餐。叶川并不喜欢牛排,半生不熟的牛肉吃了之后胃里总是不舒服。但是李行踪喜欢西餐,理所当然的以为身边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样喜欢,从来也没注意过叶川最喜欢的其实是四川菜。当然也有礼物,都是他打发助理出去买的。助理跟叶川不熟,只能揣摩着买一些不会出错的东西:领带、袖扣之类的男士用品。有时候李行踪很忙,顾不上过目,礼物便直接从店里打包送到叶川手上。都是很贵的东西,每次拿在手里,叶川都会觉得有点儿难过。因为那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如果可以选,他宁愿李行踪守在家里陪他吃一碗白水煮面。
叶川一口气干了两杯啤酒,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这是小爷我的生日啊,"他扔掉酒杯,直接捧着酒瓶子跟邵凯干杯,"小凯,这可是小爷我真正的生日,真正自己给自己过的生日啊。"
邵凯一开始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后来又觉得不像,反而像是高兴得有点儿过了头。这让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过,过生日本来就该高高兴兴地过,大不了两个人都喝醉了,打电话让二叔过来抬人……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叶川又干掉了一瓶酒。
"吃点儿菜,吃点儿菜。"邵凯忙不迭的给他夹菜,"咱说好了喝一晚上的,你这一下子就醉死过去了算什么?涮哥呐?"
叶川的体质对酒精天生不敏感。这少少的两瓶啤酒对他来说还真不算什么。但是冰凉的酒液冲刷着肠胃,却让那些压抑在心底的伤痛的记忆统统苏醒了过来。叶川能感觉到胸腑之间涌动着酸热难耐的东西正顺着血脉渐渐上升,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化成眼泪决堤而出。
可是他不会哭,他知道,自己从小就不会哭。
父母去世的时候,他还不懂得伤心,只知道自己的世界从此崩塌,父母再也不能回家。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怕着,期望着,总觉得别人说的都不是真的,也许再一次眨眼,就会看到父母笑眯眯地出现在眼前。别人都说他还小,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可他知道不是这样,他只是太害怕,怕这一切都是真的,怕的整夜缩在被子里发抖也无法让自己哭出来。后来奶奶也走了,他猜想奶奶一定是跟爸爸妈妈在一起了。
他们在一起了,却丢下他一个。
这世上再没有他可以爱的人。
叶川第一次产生轻生的念头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有时也会想,如果叶宁德没有把他从葬礼上接走,他会不会真的……做点儿什么?
"你最爱吃的菜来了。"邵凯把水煮鱼推到他面前,"赶紧的,趁热吃两口。光喝酒胃里多难受。"
"这算什么难受。" 叶川嗤笑,"我告诉你,小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绝对是真理。人要是不爱惜自己,一心想着别人,老天都看不下去……"
邵凯按住了他的酒瓶子,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叶川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略有些涣散。这不是喝醉了的眼神,而是一种陷在什么情绪里无法自拔的伤恸。
邵凯能肯定他绝对是有事瞒着自己。
"到底怎么了?"
叶川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咱哥儿俩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小时候尿床的事儿我都知道。"
叶川心头微微一暖。老天对他,似乎也不是那么刻薄。他有邵凯,从小到大,一直陪他到死,从来没有做过让他难过的事。自己的人生似乎……也没有那么失败。
叶川看着邵凯略显紧张的面孔,略显苍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微笑。
邵凯的表情略显松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到底怎么了?"
叶川摇摇头,他知道这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不是因为他的脸蛋和身体,也不是因为通过他能和叶家拉上关系,即使他颓废如街边烂泥,连乞丐都不屑瞥他一眼,这个人依然当他是自己的兄弟。
上帝在关闭了所有的门之后,还是大发善心地留给他一扇窗,让他可以欣赏到这世间最皎洁的月色。
脸上有点儿痒痒的,叶川伸手一摸,指尖是湿的,竟然……流泪了。
"川儿,到底怎么了?"邵凯心里有点儿发慌。两个人从穿着开裆裤开始在一起玩,他自己都说不清认识叶川有多少年了,却从来也没见他哭过。即使叶爸爸叶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也只是苍白着一张小脸缩在角落里,像一只被惊吓过度的小动物,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他从来不知道叶川也会哭。
叶川望着指尖上一点晶莹的水光,恍然间明白这东西的存在不是为了祭奠伤痛,而是为了发现美好。
在所有糟糕的经历都已经成为过去之后。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能忍受的伤害与疼痛,已经被地狱的业火用最疼痛的方式炼化成为新生命的养料。
一切已经重新开始。
叶川的眼泪毫无保留地掉了下来。一直压抑在心底的疼痛与委屈都随着泪水喷薄而出,内心的感觉却越来越轻松。
重生以来,叶川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的生活真的从头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川儿正一步一步从往事的阴影里往外爬~~
☆、哥哥
那天喝到最后,叶川还是喝醉了。拽着他的胳膊又哭又笑地说自己不去B市,要考到很远的地方去,要一辈子也不委屈自己……
邵凯不知道他是在发什么酒疯,不过他能看得出来叶川很轻松,是从什么麻烦里彻底脱身的那种轻松,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一说起未来就激动的恨不得上桌子去发表演讲,还把鼻涕眼泪统统抹到了他的T恤上。
邵凯有点儿哭笑不得,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心疼。他猜想自己出去打比赛的那两周之中,叶川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肯说,或许是因为跟叶家有关。叶川一直都是一个挺沉闷的人,跟谁都不怎么说话,学校里还有女生管他叫忧郁王子。但是这个夏天,他却变得有些……神经质。原来的他只是有些内向,现在的他却总是沉着脸,眼神里透着和年龄不符的深沉,竭力隐忍着什么的感觉。
邵凯心里隐隐的有些担心,但是叶川不想说,他也只能不问。
也许哭过一场,一切都会真正好起来吧。
邵凯像个爱操心的老妈子似的,在他开啤酒的间隙里见缝插针地喂他吃了半碗饭。叶川脚边已经摆了一排空酒瓶,基本上喂到嘴里的是什么东西都已经分不清了。但是邵凯看得出来,他的心情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川菜馆离邵凯租的房子并不远,但是叶川已经醉的歪七扭八的,邵凯还是叫了出租车。这一带的路况不好,在出租车上颠来颠去的,一下车叶川就吐了。邵凯跑到路口的小卖店买了瓶纯净水让他漱口,又拿剩下的半瓶水给他洗了一把脸,叶川这时候倒是乖了,挂在他身上老老实实的,一步也不肯迈。邵凯无奈,只得把他胳膊架在肩膀上拖着他往回走。
叶川趴在邵凯的肩膀上,哼哼唧唧的,也分不清到底是念诗还是唱歌。邵凯听来听去,觉得还是唱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叶川天生五音不全,他根本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歌,歌词翻来覆去的也只有那么一句,"今生的我……还在读……呃……前世……诀别的一纸书……"
邵凯心里直纳闷:这是什么歌?还前生今世的,这么文艺?
两个人歪歪扭扭的刚走进小区门口,就听叶川口袋里手机嗡嗡响。邵凯本来不想接,但是打电话的人执着得很,嗡嗡的铃声一路响到楼下都没停。邵凯无奈,只得从叶川口袋里把手机摸出来。这是一个陌生来电,邵凯刚按了接听键,就听对面一个略显低沉的男人声音笑着说:"干什么呢,这半天才接电话?"
邵凯愣了一下,"先生你打错了吧?"
对面也是一愣,"这不是叶川的电话吗?"
"是叶川的。"邵凯费劲地把叶川往肩膀上扛了扛,"不过他现在不能接电话。"
"叶川人呢?"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不悦。
不等邵凯说话,就听扒在他肩膀上的叶川哼哼唧唧地又唱了起来,"前世……诀别的一纸书……呃,前世……"
"他这是……"男人的声音十分惊讶,"喝醉了?你是他什么人?"
邵凯身上还挂着一个,实在没心情应付这位仁兄。一边拽着叶川,一边气急败坏地反问他,"我这扛着人呢,你还有事没有?没有我挂了。"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无奈,"没事,就是想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你哪位?"
"我是他哥。"男人答道:"你说姓李他就知道了。"
邵凯挂了电话,心里纳闷叶川什么时候多了个姓李的哥?真要是关系很近的人,叶川为什么会不存他的电话号码?他心里还没琢磨明白怎么回事儿,这边叶川又顺着他的肩膀滑到地上去了,邵凯手忙脚乱地照顾醉猫,电话的事儿立刻被抛到了脑后。一觉起来之后更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至于叶川,他很少会注意手机里的电话或短信记录,后来清内存的时候倒是看到了这个陌生来电,但是这个号码他没什么印象,琢磨着有可能是打错的电话,就顺手删掉了。
新学期开始了,学习的压力骤然增大。即使已有过同样的经历,叶川仍免不了跟着紧张起来。各科老师玩命一样往下发卷子,除了上学放学上下楼梯走走路,叶川觉得生活里再没有别的业余活动了。没完没了地做练习,做卷子,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压根分不出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事。有时候下了晚自习懒得回家,干脆跑去邵凯家借住,叶宁德也不怎么干涉他。
叶川的成绩一直处于不好不坏的状态,要想在高三一年把分数提上去原本不是容易的事儿,但上一世的叶川为了李行踪这个耀眼的目标玩命般苦熬一年,终于进了B大。这一次,同样的苦熬,却是为了远离B市那个是非之地。
叶川很快就瘦了下来,但是精神却比夏天的时候好了许多。
第一个学期很快结束了。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叶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在全年级的排名第一次由一百多名上升到了七十名。这虽然不是一个值得夸耀的成绩,但是看到了自己的进步,叶川仍然很高兴。
高三因为情况特殊,学校安排的考试日期要比其他年级推迟一个礼拜,开学日期又提前了几天。寒假本来就短,这么一算,学校也就给这帮考生留出了春节的几天休假。叶川本来也不爱出门,叶家又不需要他帮忙置办年货,除了偶尔跟邵凯一起打打球,剩下的时间叶川都窝在家里复习功课了。
春节这几天叶宁德正好在B市出差,乔敏也跟着去了B市,正好和叶时飞在那边过年。N市的家里就只剩下了叶时峥和叶川两个人。叶时峥是个工作狂,每天都忙到深夜,叶川很少跟他照面。除夕那天中午,叶时峥很难得的给叶川打了个电话,说厂里还有什么纠纷的事儿没弄完,回不了家,让叶川自己解决晚饭。
叶川乖乖答应了,又嘱咐叶时峥按时吃饭。对于除夕夜只有自己一个人过的事儿,叶川心里并不是很在意。他知道叶家的生意是叶宁德一双手拼出来的,白手起家这种事儿从来都不容易。叶时峥要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二代,那才真叫愁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川儿自己过年~
☆、七月
做完几张卷子,叶川溜溜达达走到楼下,从冰柜里拿出保姆放假之前包好的饺子,开始预备自己的年夜饭。
八点刚过,外面已经有人在放鞭炮了。叶川记得保姆走之前也买了鞭炮放在储藏室里,决定吃完饭就去拿出来,免得十二点的时候要放炮却到处找不着。他奶奶活着的时候就总是说,十二点的时候之所以要放鞭炮,是为了去掉一身的晦气。那时候他想不明白晦气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回头想想,好好一个家说散就散了,还真不是一般的晦气。
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不远处的斜坡下面,离他们最近的那户邻居已经在顶楼的露台上挂起了红灯笼。红艳艳的两个大红灯笼,旁边还点缀着一串串的小彩灯,一闪一闪的,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那种欢快的喜气。
叶川心里有点儿羡慕。他猜想那户人家现在一定很热闹,家里人都围在餐桌旁边,一边看春晚一边说说笑笑,孩子们拿着糖果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锅开了,叶川把冻得硬邦邦的水饺倒进锅里,用漏勺轻轻拨散。蒸腾的水汽里混合了食物的香味,给冷森森房间增添了一抹淡淡的暖意。
一个人吃饭,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麻烦。今天毕竟是大年夜,叶川并不打算委屈自己的肠胃。冰箱里有保姆处理过的半成品,叶川挑出两样来给自己炒了份热菜,又取了些酱好的猪蹄、牛肉拼了一盘凉菜,这边忙完了那边饺子也该出锅了。叶川把几个盘子都端出来放在了餐台上。桌子太大,这几个碟子碗甚至还不够占满桌子的一角。
叶川夹起一个水饺对自己说:"川儿,过年好啊。"
快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外面的鞭炮声变得密集起来。叶川拿了两挂鞭炮,跑到院子里挂了起来,用烟头点着了之后站在一边看热闹。噼里啪啦的炸裂声让他有种错觉,仿佛有什么陈旧的东西已然碎裂开来,另一些崭新的东西正在虚无之中慢慢成形。
叶川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觉得午夜时分清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让人兴奋的东西。他看见不远处的别墅前面有人在放烟花,金色的小星星喷起半天高,几个小孩子手里拿着细细长长的烟花棒,一边在半空中画着亮丽的弧线一边尖声大叫。
叶川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喜欢小孩子,喜欢看他们跑来跑去,大声地叫喊,甚至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他也不会觉得讨厌。和李行踪同居之后他曾经想过要收养一个孩子,但是没等他落实这件事,两个人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收养孩子的事再也无心顾及。这件事叶川一直是觉得有些遗憾的。不过,等他有了比较稳定的生活之后,这件事应该是可以办成的吧。
叶川忽然觉得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除夕,没有酒吧、没有龙舌兰和万宝路,也并不是那么无法忍受的事。以往的每一个除夕,目送李行踪带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他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失落。那个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难以忍受,他只能跑去熟悉的酒吧,在那些同样无家可回的客人中间寻找一点儿廉价的温暖。
那时候的他,只想找个人来陪,却不知道,其实自己也可以和自己作伴。也许那个时候的他太想得到别人的爱,想用别人的爱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以至于满心满眼都装着别人,独独忘记要去爱自己。
也许在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之后,他真的长大了。那些曾经让他竭力想要逃避的东西,比如孤单,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叶川甚至觉得自己更喜欢这种清醒的感觉,站在这里,头顶是冬季里难得晴朗的夜空,空气里呛人的鞭炮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开,有点儿刺鼻,却让人觉得温暖。
叶川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密集如爆豆般的鞭炮声渐渐变稀疏才裹紧了夹克跑回了屋里。他的手机还扔在餐桌上,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叶川扫了一眼,不怎么在意地删掉了。
自从暑假的时候跟叶时飞来过一次叶家,李行踪就开始变得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每次叶时飞跟家里打电话,他都会兴冲冲地凑过来说几句话。乔敏很喜欢他,有时候会跟他多聊几句。但是叶川听到他的声誉一般会直接挂掉。偶尔他也会单独给他打个电话,一开始叶川还客客气气地敷衍几句,后来干脆不接。反正他的手机总是扔在家里,他无论打多少电话也骚扰不到他。
叶川已经不愿去琢磨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了。他只知道李行踪还跟叶时飞在一起,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也就是说,在这两个人之间,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他早已吃够了苦头,没兴趣再拿自己的另外一个八年去蹚浑水。
删掉了未接来电记录,叶川毫不犹豫地关掉了手机。
叶川有生以来最短的一个寒假很快就过去了,天气慢慢转暖,身上的棉服变成了风衣,再变成短袖的T恤,校门口也竖起了巨大的倒计时历牌。
叶川和身边的每一个考生一样,被一次又一次的模拟考试压的透不过气来。每天的睡觉时间还不满五个小时。叶川不想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跟家里提出住校,但是被叶宁德否决了。他觉得高三学生本来就很辛苦了,再住校吃食堂,身体怎么受得了。他安排陈助理每天接送他上下学,又叮嘱保姆每天换着花样给叶川补充营养。乔敏受了叶宁德的影响,也跟着紧张起来。跟闺蜜们打牌的时候听说考生要补脑,还找医院的熟人开了一堆安神补脑的营养品回来,每天看着他吃。即便如此,到了高考前夕,叶川的体重还是下滑到了一百三十斤,顶着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腰身瘦的一把都能抓过来。
从考场出来,叶川先跟邵凯通了个电话,然后回家倒头大睡。连着几天,除了下楼吃饭几乎一直窝在床上补眠,连铁打不动的晨跑都停了。叶宁德和乔敏拿不准他这是什么反应,生怕哪里会刺激到他,跟他说话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劲头。直到叶川养足了精神,开始跟着邵凯每天跑出去游泳打球,叶宁德夫妇才松了一口气。
报志愿的时候,邵凯果然报了B市的公安大学。这是国内公认的最好的公安大学,叶川并不意外他会这样选。他自己在去西北还是去南方的问题上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了西北。他记得有一年李行踪说要带他去看兵马俑,他兴致勃勃地搜集了很多有关那个城市的资料,结果李行踪一直被公事拖着,旅行计划到最后不了了之。这一次,叶川决定不再等待别人的给予,他还是自己去看一看那座号称十三朝古都的古老城市吧。
邵凯对他的决定有点儿遗憾,他很希望叶川也能到B市去。B大和公安大学离得不远,要是叶川考进B大法学院的话,两个人就能经常见面了。叶川的解释是自己估分觉得考B大把握不大。
对叶宁德和乔敏,他也是这样解释的。乔敏倒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西安有点儿远,举目无亲的,而且放假回家不方便云云。叶宁德就问的很详细了,学校的情况,以往每年的录取分数线等等,到最后也只是一脸深沉地表示自己大致明白了,对于叶川的这个决定并没有明确表态,
叶川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心里没来由的就有点儿犯嘀咕。不过,他已经开始忙着整理行李了,倒也没时间去揣摩叶宁德的心事。他打算通知书送来之后就动身去西安,早点儿熟悉这个城市,而且西安多得是前朝古迹,时间短了只怕玩不过来。
他计划的好好的,但是当通知书送来之后,叶川一打开就傻眼了。
B大法学院。
怎么会是B大法学院?!
作者有话要说:命运的轨迹沿着预定的方向缓慢前进~~
☆、梦靥之城
"志愿的事儿,是我改的。"叶宁德在餐桌对面坐了下来,双手交叉放在面前,摆出了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我找人查了你的分数,够B大的录取线,就找人替你改了志愿。一直在考虑该怎么跟你说,没想到通知书来的还挺快。"
叶川脑子里嗡嗡直响,整个人都陷在强烈的眩晕感里,几乎顾不上倾听叶宁德的解释。
他其实已经有了某种自觉,知道再一次的生命里一些细节已经被改变,但是另外一些事,无论他期待还是恐惧,还是会照样发生。比如他和李行踪无法避开的相识、比如邵凯又一次考进了B市。
一直以来,对于自己是否能够真正脱离原来的生活轨道,叶川并没有十足的把握。B市就像一个略带险恶意味的预言,一团似隐似现的阴云般悬浮在他的头顶。
而现在,毫无预兆的,它竟然应验了。
如果一座城、一个人名、一段经历,如同陷阱一般埋伏在道路的前方,无论你走过多远的路都绕不开,那它是不是就叫做……命运?
"小川,为了你的将来考虑,我特意找内行人打听过,B大是行业内声誉最高的学校。"叶宁德神色略有些不安,"你真喜欢这个专业,就必须考虑将来的实习、就业。我想你自己也知道,跟西安相比,更好的机会在B市。"
叶川按着头强迫自己听叶宁德的谈话,心里却油然生出几分挣扎不开的疲惫感。
"孩子们总是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完全由自己打拼出来的。但是小川,我有过那种经历。当然不能说那是不好的经历,但是,如果我已经预见你无论走哪一条路都会到达同样的高度,我自然希望你能少绕一些弯路。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身为长辈的一点私心。"
叶川脑子里的麻木感慢慢消退,他眨眨眼,用一种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的声调低声说:"叶叔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只是有点儿……意外。"
叶宁德的神色一松,脸上也随之露出笑容,"你也知道,叶家有一部分生意已经转移到B市了,时飞也那里,将来说不定我和你婶婶也要过去。上了岁数的人和年轻人观念不一样,年轻人总是希望飞的远一些,老年人就觉得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的好。"
叶川抿着嘴唇笑了笑,"叶叔叔,你不老。"
"还不老啊,"叶宁德脸上流露出感慨的神色,伸手在桌子边比划了一下,"你刚来的时候才这么高,现在都要上大学了。表姑知道了会很高兴。还有你爸爸妈妈,应该去告诉一声。"
叶川点点头,"我会的。"
叶宁德又说:"行李让陈阿姨帮你收拾,谢师宴什么的,我已经安排陈助理去张罗,有什么要求你直接跟他说。"
叶川又点点头。
叶宁德走到餐厅门口,就听叶川在后面喊他,"叶叔叔。"
叶宁德回头看,叶川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对他笑了笑,"谢谢叶叔叔。"
叶宁德笑了,"一家人,客气什么。"
叶川目送他走出餐厅,脸上的微笑慢慢垮下来。
他曾经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狂热地恋上了那座城。那里曾经是天堂,也曾经是地狱。那座城承载着他生命中最极致的幸福,也见证了他的颓废与落寞。他就是在那里怀揣着饱受伤痛的心事寂寞地死去。
那是他的梦靥,他却不得不去面对。
服务员满头大汗地穿过挨挨挤挤的桌椅,在他们的桌上放下两扎鲜啤。黄澄澄的酒液泛着细腻的泡沫,看着就觉得清凉。
邵凯拿起一串鸡翅递给叶川,笑着说:"哎,你今天可悠着点儿喝,再喝高了我就把你扔这儿不管了。"
叶川咬了一口烤得焦香的鸡翅,很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你可真够意思。"
邵凯大笑,"你喝醉了沉的像死猪一样。哥这小身板,你忍心么?"
邵凯比他略高一些,玩了一个暑假,人晒黑了不少,但是并没有长多少肉,正面看宽肩细腰,从侧面看薄的像门板。他已经被B市公安大学的刑事科学技术系录取了,跑来找叶川就是打算一起结伴去B市。他知道叶川想去西安,对于拿到B大的录取通知书并不怎么高兴,但是对现在这个局面邵凯还是很高兴的,毕竟两个人可以经常见面了。
邵凯很小心地打量叶川的神色,觉得他看起来要比前几天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精神一些,忍不住劝道:"川儿,你别想那么多了,叶叔叔也是为你好。我觉得吧,B大的条件在那儿摆着呢,既然你想当律师,那就要做最好的律师啊。对吧。这么好的资源不用,多傻啊。"
叶川嘴里还嚼着鸡翅膀,听他这么字斟句酌的安慰,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别劝了,我心里都明白。"
邵凯看着他,不太放心地问:"真明白?"
叶川点点头,"有些事,注定了是躲不过去的。"
邵凯挠挠头,躲不过去又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一直觉得那些不好的事,只要躲开就行。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那些事情既然存在,那么,我把眼睛闭上它也是存在的。"叶川的神色变得深沉起来,嘴角却浅浅弯起,形成了一个略带自嘲的弧度,"这是我的问题。小凯,其实是我想通了,与其想着怎么才能躲过去,还不如让自己变得坚强一点。"
"听不懂。"邵凯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太文艺了。"
叶川抿嘴一笑。
"太文艺了。"邵凯凑过来碰了碰他的酒杯,"我说哥儿们,你是不是谈恋爱啦?"
叶川微微一愣,笑着摇头,"学习、工作、房子、车……要办的事儿太多。"谈恋爱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邵凯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眼中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这腔调,怎么老气横秋的。"
可不是老气横秋么,叶川轻笑。算起来也一把年纪了……
"对了,还有个事儿。"邵凯略显神秘地问他,"你还记得苏乐乐不?原来给你传过字条的那个小丫头?"
叶川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我就知道。"邵凯斜了他一眼,"明天她过生日,请咱们班的同学过去聚一聚。人家特意叮嘱我把你带过去。给不给面子?"
叶川很干脆地拒绝了,"明天不行。我有事。"
邵凯不满,"什么事儿啊?"
叶川沉默片刻,微微垂下眼睑,"明天我想去看看我爸妈。"
去扫墓的那天下着雨,叶川撑着伞在父母合葬的墓前静静站了很久。天光昏暗,映得碑上的照片有些模糊。照片上的人只能看到大致轮廓,五官的细节却已经看不清楚了。像他记忆深处,无论怎么不甘心终究越来越模糊的过往。
他的至亲长眠在这里,他却越走越远。
叶川说不清这种感觉,很惆怅,却已经没有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好像在长大的过程中挣扎良久,最终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离开的事实。
无可奈何。
叶川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弯下腰将它插在碑前。叶川望着一径细烟在伞下袅袅升起,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其实不记得你爱抽什么烟了,只记得看到过你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样子。低着头,报纸就摊开放在腿上……"
"妈爱穿蓝色的衣服,我记得她有一件浅蓝色的衬衣,袖口绣着小花的,特别漂亮。她还会炸麻花,麻花上有芝麻,脆脆的,很好吃……"
"我要去B市上大学了。B市离这里不远,坐火车也才几个小时。那里要比N市繁华。人更多,也更冷漠……"
"爸,妈,放假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川儿要去B市啦~~
☆、机场
飞机到达B市是下午三点,叶川在密密麻麻的接机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李行踪。
和一年前相比,他似乎瘦了一些,又理了一个十分利落的平头,整个人看起来多出一种棱角分明的感觉。眉眼之间的神色也深沉了许多,已经很接近叶川印象中那个精明狡诈的商人形象了。
叶时飞就站在他的身旁,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在人流中扫来扫去,微微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和去年夏天时相比,他身上也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发型变了,着装的风格更加考究。除此之外……
"婶婶,"叶川低头对乔敏说:"我看见二哥了,在那边。"
乔敏顺着叶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很高兴地摆了摆手,"时飞!时飞!"
叶时飞也看到了他们,脸上顿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叶川忽然觉得他变漂亮了。
叶时飞的长相是属于眉清目秀的类型,言谈举止之间总是带着几分书卷气,气质温润如玉。然而此刻,叶川看着他,却有种眼前蓦然一亮的感觉。就好像玉石经过了细致的打磨,焕发出了动人的光彩。
这是……恋爱了吧?
叶川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知道有些事情会发生,也预先替自己选择了旁观者的席位,然而当它真的发生了,心里却有种无法言喻的失落。仿佛眼前的一切再次印证了自己曾经……多么的失败。
"妈。"叶时飞伸手抱住了乔敏,撒娇似的摇晃了两下,"怎么才来啊,我都想你了。"
"多大了还撒娇。"乔敏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等了很久了?"
"不久,不久。"叶时飞笑着说:"来接老妈,多久也要等的。"
"油嘴滑舌的。"乔敏被他哄得很高兴。
叶时飞拍了拍叶川的肩膀,笑着说:"个头窜的挺快啊,川儿,这有一米八了吧?再长点儿肉就更好了,要不跟竹竿似的。"
叶川抿着嘴笑了笑,"二哥。"
李行踪也跟了过来,笑着打招呼,"阿姨好。"
乔敏笑着说:"小李也来了?等久了吧?"
"应该的啊,"李行踪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叶川身上,眨了眨眼,"川儿,好久不见啊。"
当着乔敏的面,叶川不好表现的太失礼,只得微微点头,喊了声,"李哥。"
李行踪十分自然的从他手里接过一个皮箱,笑着说:"走吧,时飞已经在阿姨喜欢的海味馆定了包间,还特意预定了吉品鲍,等着给阿姨接风呢。"
"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乔敏很高兴。
"走吧。"叶时飞见李行踪和叶川提着行李,也就不再客气,挽着乔敏的胳膊就往外走,"妈,我跟你说啊,我已经拿到驾照了。这回可是我开车过来的。"
"真的?"乔敏半信半疑,"开车的事情急不得……"
见李行踪和叶时飞簇拥着乔敏走到前面去,叶川有意落后了几步跟他们拉开距离。他不愿意和李行踪并行,那会引起太多不愉快的回忆。
尤其还有叶时飞在场。
李行踪却停下脚步,侧身望着他,一副等着他一起走的架势。叶川有点无奈,又不好把心底那几分排斥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还没恭喜你呢,川儿。"李行踪笑微微地说:"考的不错啊。"
叶川敷衍地笑了笑,"谢谢李哥。"
"别那么客气。"李行踪上下打量着他,这少年还是印象中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个子长高了,就是有点儿偏瘦。宽宽的肩膀一路收缩向下,在腰部细弱的几乎一把就能抓的过来。一年前那种少年特有的、模糊了性别的漂亮之中已经明显多出几分属于男性的帅气。
和叶时飞温雅清秀的外貌不同,叶川的身上有一种即便是站在人群中也能让人一眼看到的醒目的特质。他的漂亮中又带着几分不羁,很是吸引人。李行踪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男孩像他这样,每一次见到都有种惊艳的感觉。
叶川察觉他近乎放肆的注视,眉毛不悦地皱了起来,眼中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气,三步两步走到了前面去。走出玻璃门的瞬间,叶川脚下却一顿,眼底的神色也跟着恍惚了一下。
"怎么了?"李行踪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几乎是伤感的神色。
叶川没有出声。他一直认为自己对B市有着足够的了解,但是就在刚才,走出候机楼的瞬间,他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色和印象中曾经见过的画面大相径庭,草坪、停车场的布局完全不同。这才恍然想起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还是B市的老机场,两年之后,B市扩建,整个机场全部翻新,就在左侧不远处的空地上修起了新的候机大楼,而此刻他们站立的地方在不久的将来被彻底夷为平地,变成了新的停车场。
真真是物是人非。
叶川出了会儿神,才意识到李行踪正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叶川皱了皱眉,拉着行李箱朝着叶时飞和乔敏的方向追了过去。身后,李行踪的脚步声也跟了上来,离着不远不及的距离低声笑着说:"川儿,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怕我?"
叶川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就觉得恼火。然而在回过头的一瞬间,叶川脸上愠怒的神色却自动而然的转为平静,"李哥你想多了。"
李行踪微微挑眉。
叶川漠然地转回身,拖着行李箱走到前面去了。
李行踪的目光停留在他挺拔的背影上,忽然觉得有点儿……回不过神。这孩子的反应实在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是应该像以前那样被刺激的炸毛吗?李行踪回忆他瞪着眼睛暴躁的样子,有点儿遗憾他现在的反应一点儿也不可爱。
难道说可爱的孩子长大之后都会走形吗?
"行踪,快点!"叶时飞回过身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加快动作,一边继续跟乔敏炫耀自己刚买的新车,"就是这辆银色的。我本来想买跑车,但是行踪说以后要经常开着车去见客户,还是庄重一点儿好。"
行踪这样说……行踪那样说……
叶川低着头自嘲地笑了起来。他以前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叶时飞还有这样的口头禅呢?还是说那个时候的自己,光顾着麻痹自己了,即使发现了什么也会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真是……懦弱啊。
"怎么样,川儿。"叶时飞神气地摊开一只手向他展示爱车,"哥哥的新车帅不?"
"帅。"叶川点点头,"不过没你帅。"
叶时飞和乔敏都笑了起来。
李行踪的声音从后面插了进来,"其实川儿说的不对,这里面最帅的应该是我。"
叶时飞笑着打趣他,"脸皮最厚的才应该是你吧?"
"厚吗?"李行踪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过头问一旁的叶川。叶川不自然地向一旁避开,就听叶时飞笑着说:"行踪,不许欺负我弟弟。川儿的小脸皮薄着呢。"
叶川低着头把皮箱放到车后的行李箱,假装自己没听到他们说的俏皮话。眼下这样的处境让他觉得很难受。如果不是乔敏非要跟他一起来B市,叶川不会让叶时飞来接机。叶时飞不来的话,他也不会再看到李行踪。但是乔敏不但跟着来了,还比报到的时间提前了一个礼拜。叶川心里满是有苦说不出的郁闷感,他其实很想跟乔敏说自己根本不需要提前熟悉这个城……
几个人坐进车里,叶时飞又说:"川儿还不知吧?"
叶川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哥哥买房子了。"叶时飞从后视镜里给了他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车和房子都是哥哥自己买的呦。"
叶川有点意外。他知道叶时飞和李行踪从大二起就零零星星地做起了买卖,一开始是利用李家的背景接手一些牵桥拉线的活儿,从中抽取中介费。后来两个人又捣鼓了一个代理公司出来,专门代理国外的一些电子产品。再后来,两个人有了自己的加工厂,开始引进新技术,生意也就随之越做越大。不过,这个阶段叶时飞就能买房买车,看样子两个人的生意做得挺顺手。
叶川连忙说:"恭喜二哥。"
叶时飞笑得一脸得意,脚下油门一踩,车子飞一般驶出了停车场。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暗示
刚进市区李行踪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叶时飞把他放在街边,又和他约好了晚饭时在海味馆碰头,就带着乔敏和叶川先回了自己家。
叶时飞的家在离B大不远的玉隆花园,三室一厅,将近两百平的房子。因为是新建的小区,房间的结构和小区的环境都相当好。看得出乔敏也非常满意,还一个劲儿地打趣他会不会已经掏空了口袋,需要家里资助他一点儿伙食费。
因为乔敏要在B市住一段日子,叶时飞把主卧让出来给她住,安排叶川住客卧,自己则搬去了书房。
客卧在房间的北面,面积不到三十平方,因为带着一个观景阳台的缘故并不显得狭小。北方的冬季风大,背阴一侧的阳台基本都是封闭结构,即使冬天站在这里也不会觉得冷。阳台一角摆放着花木架和几盆半人多高的绿植。叶川叫得出名字的只有凤尾竹,其余的都不认识,只觉得绿油油的一片非常漂亮。
叶川在客房里来回溜达了几圈,心里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的感觉。他记得叶家的客房是什么样子:家具蒙着防尘罩,地毯和床具都收在壁橱里。但是这间客房却很明显的没有那种临时布置起来的仓促感,床具看得出是新换的,但是床头柜上有烟缸和手机的充电器。而且这一面背阴,一般人家要养花的话,都会选在日照充足的主卧或书房的阳台上,而不是把植物安放在背阴的阳台,再时不时地把它们搬去阳面晒太阳。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这件客房一直有人住,而且这位房客喜欢植物。
叶川猜测着那个最有可能的房客人选,心里微微的有些不舒服起来。但他只是临时借住在这里,似乎不应该对住宿的条件有太高的要求。
叶川已经决定了一开学就立刻搬走,大部分的行李也就没有必要拿出来了。他拿了洗漱用品和几套换洗衣服出来,一拉开衣橱门,叶川又傻眼了。
如果之前对于客房的布置和绿植的存在只是心存疑虑,那现在面对着衣橱里从衬衫到长裤一水的男装,叶川想装傻也装不出来了。不用翻标签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些衣服都是同一个尺码。而叶时飞的身材穿这个尺码明显不合适。他只有一米七五的身高,而这些衬衫至少也要一米八五的身高来搭配。
叶川的手指轻轻抚过白色衬衫的袖子,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见过这件衬衫的,因为那一对纹章图样的白金袖扣看起来十分眼熟。那个人的品味似乎一直没有变。他喜欢收集欧洲贵族们古老的族徽,喜欢冠冕或权杖的图形,喜欢手边的小东西:手机、笔、信笺等等,都是奢华却又不会太过张扬的东西。叶川一直觉得他这种喜好源自他心底对权利和金钱无比强烈的热望。
他的显赫出身决定了他比普通人更加不能够承受失败,因此他注定要比普通人更加冷酷无情。
叶川放开衣袖,轻轻关上了衣橱的柜门。
住在这里的人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叶川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如果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发展到了需要住在一起的程度,那也应该和叶时飞一起去住主卧不是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又分房而居,这又是什么意思?
叶川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跟叶时飞谈谈。这是李行踪的房间,他这样贸贸然住进来,怎么看都有点儿不合适。
拉开房门,叶时飞正抱着一叠被单从主卧走出来,看见他抿着嘴笑了笑,"那边只有下午的时候能晒着太阳。会不会不习惯?"
"还好。"叶川摇摇头,他心里顾虑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二哥……"
"怎么了?"叶时飞手上捧着东西,正打算抬脚踢开书房的门,就见叶川快步走过来替他把门推开。
"真乖啊。"叶时飞笑着说:"累不累?要想洗澡的话只能用客厅那边的卫生间了。客卧就这点不好。"
"没事。"叶川看着他把手里的被单一股脑都堆在沙发上,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二哥,我看见衣橱里……"
"嘘!"叶时飞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飞快地瞟了一眼门外。叶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主卧的门关着,乔敏应该听不到他们的说话。
叶时飞小心地掩上门,低声笑着说:"看见衣橱里的衣服了?"
叶川点点头,神情疑惑。
"那是行踪的。"叶时飞摇摇头,"你也知道,我和他是生意伙伴,有时候公事忙得太晚,他懒得回去了也会留下来过夜。"
叶川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跳出来一段话:"你总是追问这个有什么意思?嗯?你也知道我和他是生意伙伴,公司的主要客户又在德国,这里面有个时差的问题,有时候公事难免会忙得晚一点。难道你要我半夜三更地穿过半个城市,就为了回到你身边来睡两三个小时?"
下一秒,叶川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李行踪那张暴躁的、满是不耐烦的脸。那不是他们第一次发生争吵了,却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触及到真相。他还记得李行踪反问他的话:"我不过在他家的客房里留宿了几次,你就摆出这么一副跳出来捉奸的尖酸嘴脸。你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哥哥?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见个男人就主动往上贴?!"
叶川的心头倏地掠过一丝尖锐的疼痛。他记得李行踪甩下这几句话之后,就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自那之后,他们之间那道一直以来被他细心隐藏的裂痕终于变得无法再掩饰。
"川儿?"叶时飞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想什么呢?眼都直了。"
叶川摇摇头,脸色却微微有些发白。
"衣橱应该没塞满吧。"叶时飞反问他,"是不是你的衣服挂不下?"
"不是。我过几天就要去学校,衣服就不往外拿了。"叶川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把话问清楚比较好,"二哥,你说那是李哥的房间,他的东西应该不少。我这样住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到底是长大了啊,"叶时飞嗤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哎呀,没事儿长这么高干什么,你看我都要够不着你的脑袋了。"
叶川微微向后躲了一下。他不喜欢别人揉他的脑袋。
"没事儿,"叶时飞满不在乎地说:"你放心住就是。他知道。再说那间客房一直也是空着的,他又不是真的住……"
叶时飞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似的,微微有些尴尬的停了下来。
叶川却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那些挂在衣橱里的衣服、摆放在阳台上的盆景,果然都只是临时布置起来的场景?
叶时飞转身拉开了书房的门,东张西望一番又缩了回来,很小心地把门关好。
"你们……"叶川觉得这个时候沉默会让两个人都很尴尬,但是叶时飞话里的意思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他这个外人去质问的。一时间不知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合适。
叶时飞微微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我说川儿,咱们俩好歹也是兄弟,你不会把我们的事儿告诉爸妈吧?"
叶川摇摇头,心头一片麻木。
叶时飞笑了笑,眼神却有点儿担心,"会不会觉得……看不惯?"
"怎么会?"叶川笑了笑,麻木的心底却慢慢生出一丝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苦涩,"你可是……我二哥啊……"
"哥真是没白疼你。"叶时飞舒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回头我和行踪单独请你。"
"好。"叶川勉强笑了笑,"那我先回去把行李收拾一下。"
"你还有时间洗个澡。"叶时飞在背后提醒他,"行踪等下不过来这里了,咱们直接去海味馆跟他碰头。"
叶川点点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快要笑不下去了,再不走的话,脸上的笑容会变得僵硬,让人看出虚假来。几分钟之前掠过心头的那一丝痛感已经消散,却有潮水一般的、悲伤的东西从更深沉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漫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川儿得赶紧搬到学校去~
☆、高粱酒
因为计划要喝酒,叶时飞带着乔敏和叶川直接打车去了海味馆。进包厢的时候见李行踪已经来了,桌子上除了一瓶纳帕谷霞多丽白葡萄酒,还有两瓶十分可疑的白酒。之所以说它可疑,是因为这两瓶白酒不但没有外包装,连简易的商标都没有。
叶川正疑惑,就听叶时飞笑着说:"我真得谢谢我妈和川儿,要不是沾他们的光,你这两瓶宝贝是不是还得在箱底压着呀。"
乔敏也笑着打趣,"什么酒啊,这么宝贝?"
李行踪一边招呼服务生安排点菜,一边笑着说:"这可是我托人从酒厂里弄出来的酒。度数都快赶上酒精了,一般人想喝还喝不着呢。"
叶川看着他手里的白酒,心里稍稍诧异了一下。在他印象中,李行踪一向是喜欢西餐,崇尚红酒,从来没见他喝过白酒。但是听他这几句话里的意思,似乎对白酒情有独钟。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李行踪让服务员拿来三只小酒盅,每个酒盅里点了几滴,笑着说:"时飞喝白酒顶破天也就二两的量,川儿能喝白的不?先尝尝。"
叶川拿起小酒盅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心尖上顿时像被猫爪挠了一把似的痒了起来。叶川爱喝白酒,但是即使算上上一世,知道的人也只有一个邵凯。邵凯陪他喝酒的次数不少,但遗憾的是这人是酒盲,不论什么酒喝到他嘴里都是一个味儿。所以偶尔得到什么好酒,叶川也舍不得让他糟蹋。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有时叶川迁就他一起喝啤酒,有时叶川自己喝着白酒,邵凯则抱着啤酒瓶子有一口没一口的陪着应景。叶川那时候总觉得邵凯不能喝白酒真是件遗憾的事儿。现在回头再看,却觉得要是没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那才是真正的遗憾。
叶川浅浅抿了一口酒,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他很久没有沾过这么烈的酒了。
李行踪坐在一旁注视着他的反应,笑微微地问道:"川儿觉得怎么样?"
叶川抿着嘴品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李行踪笑微微的表情,下意识地就避开了他的目光,"二哥喝过吗?我觉得这酒是挺劲儿大。"
乔敏有点儿不放心地叮咛他,"不能喝就别喝了,有没有外人。"
"菜还没上来呢,你们喝什么酒啊。"叶时飞笑着说:"我说川儿,你别跟行踪学,他可是个老酒鬼了。"
"赶紧点菜。"李行踪也笑了起来,"除了海鲜是预定好的,别的都还没点呢。阿姨想吃什么?"
叶川手里拿着那个小酒盅,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来。这个贴着百合花图案的包间,屋角那个遮挡着卫生间入口的玻璃屏风以及门后那个巴洛克风格的铁制衣帽架,都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在曾经的那一世,某个他已经记不清楚的时刻,乔敏也曾经穿着同样的暗紫色裙装坐在同样的位置上,李行踪和叶时飞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旁,那时席间的气氛和现在完全不同……
叶川忽然觉得有点儿透不过气来。也许是重生以来,这个年轻的身体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烈酒的缘故,这浅浅一盅白酒就让他有些招架不住。说不定那诡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只是他因为不适而产生的幻觉。
菜谱推到面前,叶川随意点了两个凉菜,又推回到了乔敏面前。
在等菜上桌的时候,叶川觉得那一口白酒已经在胃里热辣辣地烧了起来,脑子里也不觉有些晕沉。他看着面对面坐着的那两个人,他们的样子和上一世相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们互相打趣的样子,微笑着交换的眼神,一些亲密的小动作……不知不觉都和前世的画面重叠了起来。
叶川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费尽心力地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他又一次落回到了同样的处境里。像一个绝望的旁观者,无望地爱着,等着同样的结局再次降临。
李行踪给叶川的酒盅里又斟上白酒,很体贴地说:"都说吃海鲜还是喝点儿白酒比较好。川儿要是受不了高粱酒,就跟阿姨一起喝白葡萄酒吧。"
叶时飞连忙给他夹菜,嘴里嘟嘟囔囔说着抱怨的话,"哎呀,行踪,你真把我弟弟带坏了。你等着我回家收拾你吧。"
这话说的……已经不止是暗示了。还好乔敏的注意力都被刚送上桌的三文鱼吸引了过去,没有注意叶时飞最后说的那句话。
叶川却因为这句话忽然想起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为何来了。他们确实在这里聚会过一次。那还是叶川刚刚上班的第一年,乔敏不知从那里听到了有关叶川和李行踪的流言,怒气冲冲地赶到B市,一见面先甩了叶川一记耳光。
那是乔敏第一次动手打他。她的手劲儿并不大,但是脸颊上那种火辣辣的痛感到现在叶川还记得清清楚楚。李行踪怎么解释的,他已经忘了,只记得乔敏最后是哭着走的。从他被领回叶家开始,乔敏对他的感情就一直不亲,但她也从未真正拿他当过外人。那一次,叶川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了。
叶川端起酒盅,仰头干了杯中的高粱酒。从口腔到胃里立刻像燃起了一条火线似的,热辣辣的,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的感觉。记忆深处,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现在正在发生的、既相似却又不同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在时光的逆流中沉沉浮浮。
叶川觉得自己要醉了。但显然的,今晚的接风宴才刚刚开始。他道了声失陪,拿着烟去了走廊。包厢门阖上的时候听到乔敏的声音抱怨地说:"小川就是被你教坏的,是不是你躲在哪里抽烟让他看见了……"
也许是想起了上一次发生在这里的事,叶川对乔敏很突然的就生出几分歉疚。乔敏对他算是很不错了。她虽然不会照顾人,但是生活上从来也没短过他什么。
叶川把烟盒揣进长裤的口袋里,低着头去了洗手间。
头脑有些晕沉,叶川靠在隔断的门上闭着眼揉了揉额头。他觉得自己躲在卫生间里等着醒酒实在有点儿……奇怪。但是除此之外他又没有别的选择。不能在走廊里傻站着,又不能不管不顾地自己甩手回家。
他知道所有的得到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规律当中自然包括了重来一次的生命。也许他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不得不承受两世的记忆。即使他一再提醒自己,一切已经重新来过,但是那些烙印在心底的印记:爱过的、恨过的、得到过的温存、被施加的伤害,都还鲜明的存在。
即使重新钻进了年轻的躯壳里,他的灵魂仍然带着枷。
叶川把口袋里的烟盒又拿了出来,正要点烟,就听外面门声轻响,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略带醉意地问道:"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只是想问问……我哪里不好?"少年的声音吞吞吐吐的,隔着一扇门,叶川几乎能想象出他充满期待却又难掩难过的样子。
就好像当年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新人物陆续登场了~~
打个假条:明天有事不能上来了,周一来更。
姑娘们周末快乐~~
☆、好人
"我哪里不好?"少年清亮的音色虔诚得像在等待命运的判决。
"不是你不好,小陶。"男人的声音略显低沉,带着成熟的男人所特有的优雅醇厚,字里行间的决绝却不带一丝转圜的余地,"我们不合适。"
"你甚至不给我一个试一试的机会。"被称作小陶的男孩声音里带着哽咽,"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考进这个城市就是为了……"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试一试的,小陶。"男人温和地安慰他,"你以后会遇到真心待你的人,相信我。"
叶川再一次把烟盒放回了口袋里。心里却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有些人就是这样,拒绝的话都能说得无比动听,好像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为你着想。可是再华丽的辞藻也无法掩饰被拒绝的事实,他不相信那孩子的心痛会因为他的措辞而有所减轻。
"我……我喜欢你……"少年终于哭出了声。压抑着声音的,低声的呜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起来,叶川想象着他把那可怜的孩子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后背的样子,忽然觉得难以忍受。
少年抽抽搭搭地问:"我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可以啊。"男人柔声细气地安慰他,"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弟弟……"
叶川一把推开了隔断的门,冷眼看着缩在高大男人怀抱里的身形纤瘦的少年。他果然有一张清秀的小脸,挂着满脸的泪水,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穿着正装的男人出自教养的本能在第一时间向被惊扰的客人道歉,"实在抱歉,我们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叶川没有理他。他径直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捏住了那少年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到了正对着自己的角度。他的年龄应该跟自己差不多,或者略小一些。身材比自己矮,也瘦弱一些,哭泣的样子楚楚动人。
叶川用手指捻了捻他脸上的泪水,语气微嘲,"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你为什么要哭。"
少年瞪大了眼睛。
叶川摇摇头,把他从那男人怀里拉了出来,"他不肯接受你是他的损失,你有什么好哭的?眼泪这么不值钱么?男人遍地都是,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少年瞪大了眼睛,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偷偷瞄一眼叶川,再看看身旁的男人,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叶川忍不住摇摇头。这么单纯,兔子一样,也敢把自己打包往外送?
"还有你。"叶川借着酒劲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真想拒绝就拜托你说的干脆一点。什么叫当然能见面,什么当做弟弟的,搞的这么暧昧,耍着人玩很有成就感么?"
不等他回答,叶川伸手揽住少年的肩膀,不由分说带着他往外走。路过洗漱池还拽了两张纸巾下来替那少年擦了擦脸。
"你这样子看起来太好欺负了。"叶川叹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多大?高中生?"
"哪有那么小。"少年躲开他的手,低着头说:"我已经十八了,大一了。"
"为了一个人考到这个城市来。"叶川苦笑着把他搂的紧了一些,"这种傻事……"
少年垂头丧气地说:"我知道很傻。"
叶川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喜欢这个孩子。他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这样的傻事不是只有你会做。我有个朋友以前也这么做过。"叶川自嘲地笑了笑,"真的很傻。因为结果很糟糕。"
少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也许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敌意,他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下来,眼睛里重新漫起了一层水雾,"我只是……"
"你只是喜欢他。"叶川靠在窗台上,从长裤里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喜欢的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少年扁着嘴又开始流泪。
叶川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却不知这难受因何而来。
"你叫什么?"
"陶音。"少年的手在脸上抹来抹去,眼泪却总是流个不停,"他……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叶川在吁出的烟雾后面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他在你印象中还是个好人,你真够幸运的。不像我那个朋友,纠缠到最后,成了仇人。"
陶音抬起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他。
"我是不是长得不错?比你那个好人要帅?"叶川苦笑,"要不你考虑考虑跟我?"
陶音用手里已经揉成一团的纸巾擦了擦脸,低声说:"谢谢你。"
叶川揉了揉他的头发。陶音的头发又细又软,服帖地垂在额头上,一看就是个脾气很好的孩子。叶川喜欢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像一条清澈的小溪。叶川觉得自己刚刚喜欢上那个人的时候,一定也是带着这样雀跃又羞涩的神色看着他。那个执着的自己曾经像陶音一样,相信在感情面前,只要去争取就会有结果。不同的是,当年的他争取到了一个开始,一个他自认为是感情的开始。到后来才知道那个意义非凡的开始在别人的眼中不过是一场游戏的序曲。而最终,所有的努力都落得惨淡收场。
叶川在窗台上捻灭了烟头,"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我还没下班,不能走。" 陶音摇摇头,"再说我住的离这里很近,不用送。"
叶川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服务员的白色衬衣,再一次觉得这孩子真是傻。
"还哭吗?"
陶音摇摇头,脸蛋上飞起一团可爱的粉色,"谢谢你。"
如果不是叶川把他带出来,被拒绝之后继续站在那个男人面前会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没什么可谢的。"叶川又捏了捏他的脸,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如果不爱就应该离得远远的。因为一丁点儿温柔的对待都有可能燃起他心头微弱的希望。他不相信他心目中的那个好人会不明白这一点。
从陶音的头顶望过去,那个穿着正装的男人正擦着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看见靠在窗边的他们,脚步明显的停顿了一下。
叶川迎上他的目光,毫不客气地亮出了一根中指。
回到包厢,乔敏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略有些埋怨地问道:"上哪儿去了?这半天都不回来?菜都上齐了。"
叶川笑了笑,"酒劲有点儿大,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多吃点儿菜压一压。"李行踪连忙替他夹菜,一副赔罪的架势,"等下让厨房熬点儿醒酒汤,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乔敏也叮嘱他,"自己在外面要少喝酒。"
叶川乖乖点头,"我知道的,婶婶。"
叶时飞盛了一碗汤推到他面前,笑着说:"妈刚才还说让你别住校了,怕条件不好。我那里房子大,够住。两个人还能做伴儿,互相照应。"
叶川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他听得出叶时飞话里的意思。如果他自己也这么希望,他会说:我想让你搬来一起住,而不是妈说让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叶川觉得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他和李行踪刚刚同居,自己这么个大灯泡插进去算怎么回事儿呢?
"不用了,婶婶。"叶川笑着说:"我才大一就在外面住,也不利于跟同学搞好关系。"
乔敏皱了皱眉,"学校的食堂都没什么营养。你们住在一起,还能一起做点儿好吃的。除了吃食堂就是下馆子,身体怎么受得了……"
李行踪连忙给她夹菜,打着岔说:"放心吧,阿姨。川儿没课的时候可以常常回来,两边学校离得也不远,随时能见面的。"
乔敏不好再说什么,嘱咐了几句就岔开了话题。
叶川却真心的期待起开学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川儿的住校生活快要开始了~~
☆、陶音
叶川推开宿舍门,一股潮乎乎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忙后退了两步。将近两个月没人住过的房间,到处都积着厚厚一层灰尘。叶川屏住呼吸走进去先推开窗让房间通风,然后选了张靠窗的床位,开始打扫卫生。
法学院的宿舍条件要比他当年上学时好很多。四人间,带一个独立的小卫生间。一体式的铁架床上层是床铺,下层是书桌和衣柜。叶川估计这些床架很有可能是去年才新换的,因为银灰色的喷漆表面看起来还很光滑,没有什么明显的划痕。
扫地、拖地,顺手把另外三张床也一起擦拭干净,叶川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铺床、整理衣柜都是平时做熟了的事儿,不到半个小时就都忙活完了。叶川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无所事事,清点了一下需要买的东西,决定下楼去吃午饭,然后顺路去一趟南门外的超市。
走廊里很热闹,大多是新生和新生的家长。叶川看着一间间热闹非凡的宿舍,有点儿纳闷自己同寝的人怎么一个也没来,难道另外三位碰巧都是慢性子?
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四年,对学校周围的超市、饭馆自然了如指掌。那时候他和室友最常去一家名叫张大碗的拉面馆,面馆的中年老板总说自己是西北人,可惜一张嘴就是一口标准的B市口音。不过他的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尤其他店里的汤底,那是真正用牛腿骨熬出来的浓汤,配上蒜苗香菜,叶川一想起来就会流口水。
面馆还是那个面馆,中年老板还是那个中年老板,叶川坐在靠窗的老位子上,闻着空气里熟悉而又诱人的香味,心里油然生出几分亲切感。
"大碗加肉,来了!"随着店老板的一声吆喝,热腾腾的拉面送到了叶川的面前。
叶川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谢谢老板。"
"小帅哥是新生吧,"店老板热情地替他取来卫生筷,"我这店可是远近闻名,价廉物美,以后你就知道了。"
叶川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以前就来过,我还知道你的汤底是拿牛腿骨熬的呢。"
中年老板眉开眼笑,"吃完一次忍不住就想吃第二次吧。"
叶川笑着点头。
正聊着,就听身后竹帘一响,一个清亮的嗓音说:"老板,来一碗牛肉面。"
叶川觉得这声音耳熟,回头一看,一个身材纤瘦的男生正朝他这边张望。四目交投,那男生巴掌大的小脸上立刻透出了一层粉色,"呀,是你。"
"陶音?"叶川也有点儿意外,"来吃饭?"
"没别人吧?"陶音说着,很自来熟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是B大的学生?"
叶川点点头,想起在海味馆的厕所里听到的对话,忍不住问道:"你是新生?"
"嗯。"陶音乖巧地点头,"外语学院的。学长怎么称呼?"
叶川抿着嘴笑了,"别叫我学长,我也是新生。叫我叶川吧,法学院的。"
陶音睁大了眼睛,流露出一点儿羡慕的神色,"你也是新生呀,我觉得你比一般的新生……嗯,成熟多了。"
陶音的言谈举止怎么看都透着点儿孩子气,也不知道是天性如此,还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不过看他笑容满面的样子,叶川还是觉得很欣慰。他不喜欢别人哭哭啼啼,如果陶音还是哭丧着脸,一副失恋的模样,叶川还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了。
"你住几号楼啊,叶川?"陶音笑眯眯地皱了皱鼻子,"我能不能叫你小川儿啊?连名带姓地叫好像很生分似的。"
叶川觉得这孩子很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觉得我应该比你大。你还是叫我叶哥吧。"
陶音不服气,"你几月的?"
"属虎。八月的。"
"你竟然比我还小?" 陶音做出一个惊悚的表情,"我七月的。"
叶川摇摇头,"没办法,我心理年龄比你大多了。"
陶音不屑,"小就是小嘛,还不承认。"
陶音的面也送了上来,两个人埋头吃面。叶川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说自己在海味馆上班的事儿,有点儿好奇地问他,"你还没报到就去打工啊?"
陶音被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才不好意思地说:"打什么工啊,就是在那里混几天,给自己制造点儿机会。"
叶川恍然,"为了你那个好人。"
陶音的小脸耷拉下来,"他总是躲着我,我也没别的法子了。我记得海味馆是他经常去的地方,所以就……"
叶川头痛,"咱们说点儿别的吧。"
"可是我就想说他。"陶音拿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条叹气,"他是我大伯的学生,我认识他好多年了。这次考到B大,我大伯还拜托他照顾我。前几天我一直住在他家,本来以为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呢。结果……唉,可能是认识我的时候我太小了,结果他一直把我当小孩儿看。他这个人其实很不错的,真的。你那天那么说他他都没生你的气,还说你……"
叶川望天翻了个白眼,"等下我去超市,你去不去?"
"去。"陶音稍稍打起点儿精神,"正好我也要买点儿东西。"
"那就一起去。"叶川生怕他再提起自己的感情问题。他不擅长安慰人,自己的感情都一塌糊涂,更不用说给别人提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了。
"哎,小川儿,我没事了能找你玩么?"陶音三口两口吃完了面条,跟着叶川站了起来。
"当然能啊。"
陶音又高兴了起来,"来,来,交换手机号码。"
叶川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觉得这孩子真的挺有趣。被人拒绝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转头又没事儿人似的。叶川觉得这孩子真是很单纯。不过陶音的性格挺好,说话也是直截了当的,挺合他的胃口,作为朋友相处的话也挺不错。
两个人溜溜达达到超市逛了一圈,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陶音还买了不少零食。叶川拿了两条烟,一回头就看见陶音左手巧克力右手薯片正往推车里放,推车里的零食都快成堆了。心想难怪他小身板长这么瘦,原来一天到晚爱吃这些东西。
叶川不吃零食,自然也不能理解陶音的喜好。不过住宿舍的日子,方便面一类的东西还是得备一些的。叶川买了一箱方便面,又买了一些火腿罐头,就推着推车去结账。他不怎么喜欢逛超市,一般买完了需要的东西就回家。但是陶音跟他正相反,有用没用的都要凑过去看一看。叶川在休息区抽完了一支烟才看见他提着两个大塑料袋意犹未尽地晃出来。
两个人抄近路回学校,先把陶音送回宿舍,又约好了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饭,叶川这才扛着方便面箱子回自己宿舍。
宿舍的门开着,另外的三张床也都支起了蚊帐。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正背对着门口整理床铺。听见叶川的脚步声,回身看了过来,有些不确定地挑起了一边眉毛,"先来的?"
叶川点头,"你好,我是叶川。"
"我叫谭林。"男生伸出右手,"床铺都是你擦干净的吧,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顺手的事儿。"叶川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他握了握手,"还有俩呢?"
"他们俩家在本市。看他们的意思,估计不会经常回来住的。"谭林不怎么感兴趣地耸了耸肩膀。他的身高和叶川相仿,但是明显比叶川壮实了许多,膀大腰圆的,估计打起架来也是一把好手。
"看情况,这宿舍主要是咱俩住。我这人吧,有点儿懒,在家的时候也没怎么干过家务活儿,以后呢,能改的我尽量改。"谭林很诚恳地开始掀自己的底牌,"咱要在一起住四年呢,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兄弟担待着点儿,多多关照啊。"
"担待说不上。"叶川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互相关照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看着像过渡章……
☆、Black Kite
军训前夕,叶川见到了另外的一个室友罗健。当时他正和系里的一群男生女生正在操场上等着集合,谭林在旁边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往后面看。
"和你住斜对角的老兄,罗健。"谭林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儿细微的不屑。
叶川一直觉得谭林的性格相当的大而化之,因此看到他这副表情不免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如此看不顺眼。结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只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孩子,个子比自己矮一些,瘦瘦的。巴掌大的一张瓜子脸,眉眼十分清秀,就是阴沉着脸,一副谁都欠他钱的表情。旁边有人跟他说话他也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叶川有点儿明白谭林先前的反应是怎么来的了。
"不怎么合群啊。"叶川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何止不合群。简直病态,仇视全人类一样。" 谭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不知道报名那天他那个样子……看见宿舍收拾的干干净净连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大爷似的。"
"你道谢不就行了?"叶川不怎么在意,"我也不是为了让你们道谢才打扫的。"
谭林立刻被感动了,"能跟你这么勤快的孩子住一起真是太幸福了。等咱们军训完了,我请你喝酒去。"
"好。"叶川满口答应。
谭林鬼头鬼脑地往旁边扫了两眼,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咱上酒吧喝去。你去过没?"
叶川乐了,"我说你其实是想去酒吧开洋荤,顺便拉我一个垫背的吧?"
"咱成年了,啥地方不能去。"谭林大模大样地拍了拍口袋,"身份证可以作证!咱一起开洋荤!"
半个月的军训很快就过去了。叶川已经有过一次经历,准备工作自然做的很足,光防晒霜就准备了两瓶。谭林一开始对他这种娘娘腔的行为很是鄙视,结果军训第一天就被晒掉了一层皮,回到营房就开始抢他的防晒霜。
罗健跟他们一个营房,不过他见了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叶川本来也不是那种喜欢追着什么人结交的性格,因此两个人一直没有什么交谈的机会。叶川本来以为等回到学校这种情况就会有所改变,没想到军训结束之后,罗健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周之中也只有一两天回宿舍来过夜。见到他们最多点点头,眼神都不会多给一个。
"怪人多啊。"谭林一边套上自己最好的一件T恤,一边感叹,"都说哲学系出怪人,没想到咱法学院也摊上这么一个。"
叶川拨拉拨拉半干的头发,被他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
"走吧,"谭林意气风发地拍拍钱包,"咱俩去开洋荤!"
谭林选中的是酒吧街上一家叫做Black Kite的店。叶川看到门牌上那个熟悉的黑色翅膀图案,脚下停顿了一下,伸手拉住了谭林的胳膊,"你确定要进这家?"
谭林兴冲冲地拽着他往里走,"网上说周末他们有庆祝活动。我还没见过那啥舞呢。"
叶川一把没拽住,谭林已经跳上台阶推开了那两扇黑色的玻璃门。叶川暗暗头痛,只得快步跟上去。谭林也许从没听说过Black
Kite,但不表示叶川不知道。如果有人上来搭讪的话,像谭林这样的直男会有什么反应还真不好预测。两人本来就是出来消遣的,叶川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Black Kite的内部结构和叶川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出入。黑色的地板和墙壁、黑色的天花板以及悬挂在半空中的大大小小的一串纸鸢,都仿佛在刻意营造出一种沉入黑夜的、神秘又诱惑的气氛。时间还早,酒吧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圆形的高背沙发围起来的小空间里品酒聊天,圆形舞台上小型的乐队正演奏慢节奏的老歌,酒吧的气氛轻松而惬意。
谭林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一番,拉着叶川从桌椅之间穿过去,在吧台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酒保送上两杯柠檬水,笑着招呼,"两位小帅哥是第一次来?想喝点儿什么?"
谭林装模作样地扫视酒保身后覆盖了整个墙面的精致酒架,左脚在吧台下面轻轻踢了叶川一脚。
叶川有些无奈地说:"给他一杯朗姆可乐,给我一杯Black Russian。"
酒保扫了谭林一眼,目光落在叶川脸上颇有些玩味地笑了起来,"满十八了吗?要不哥哥给你调一杯好喝的苏打水吧。"
叶川笑了笑,没有出声。他的眉眼很漂亮,但是嘴角弯起来似笑非笑的时候眼神会显得特别冷。酒保在他身上碰了个不冷不热的软钉子,不怎么在意的耸了耸肩,回过身去取杯子调酒。
谭林压低了嗓子问叶川,"我的怎么是可乐?你那个是什么玩意儿?"
叶川懒得跟他解释,扭过他的脖子让他自己看酒保调酒。
谭林又叫:"哎呀,我那里面真的有可乐。"
叶川接过自己的酒浅浅抿了一口。他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其实还不错,记得有一年圣诞节他在这里喝过一杯红红绿绿的鸡尾酒,杯口一圈耀眼的金色。什么味道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每到圣诞节他都会想起那杯酒,因为那个颜色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了。不过那时候酒保已经换了别人,不是眼前这个想拿话勾搭他的傻大个了。
谭林凑过来又跟他交换心得,"有酒味,也有可乐的味儿,怪怪的。"
叶川忍不住笑了,他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进酒吧的时候是不是表现也这么可爱,但是看着谭林坐在这里一惊一乍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跟他真的有代沟。
喝完第二杯Black Russian的时候,谭林期待的表演终于开始了,酒吧里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气氛也比刚才热烈。谭林坐在高脚凳上跟着舞曲的节奏晃悠了半天,后知后觉地问出了一个敏感的问题,"你看那两个跳钢管舞的怎么都是男的?"
叶川心说这不是废话吗,爱看女人跳钢管的人会来Gay吧?!
谭林的脑袋晕晕乎乎地转了一圈,又有了新发现,"哎,叶川,你发现没有,这里面女人好少啊。"
叶川正想捂住他的嘴,就听不远处稀里哗啦一阵响,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骂道:"摸你是老子看得起你!"
叶川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一个瘦瘦的男孩手里拿着托盘站在桌子旁边,微微垂着头,半边衣袖洇着暗红色的酒渍。看样子是酒吧的侍应生又被顾客调戏,嗯,调戏未遂,然后被恼羞成怒的顾客泼了一身的酒。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这在酒吧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叶川不怎么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就听旁边的谭林咦的一声叫了出来,"那个人不是罗健么?!靠啊,敢打哥儿们的室友!川儿,上!"
叶川一把没拉住,谭林已经晃晃悠悠地过去了。叶川连忙跟了上去,再看那边的男孩,微长的刘海下面一张苍白清秀的脸,还真是罗健。
离得近了,那个身材粗胖的男人喋喋不休的叫骂声也听的更加清楚。一桌三个男人,都挂着满脸的痞气看热闹。罗健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这种情况下他是不能还嘴的,叶川再看吧台那边,酒保已经喊人去找经理了。
谭林已经有点儿醉了,走过去一把拉开罗健,指着那个矮胖子骂道:"你他妈的嘴巴放干净点儿,贱人贱人的,贱人骂谁呢?"
矮胖子大概也有点儿醉了,一看有人跳出来打抱不平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我说兄弟,就算你也看上这个MB,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你懂不懂规矩?"
"规你妈!你他妈的才是MB!"谭林被他嚣张的语气激怒了,抄起手边的酒瓶子就砸了过去。矮胖子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就蹲了下去。坐在他右手边留着长发的男人立刻站起身去拽谭林,被叶川皮笑肉不笑的拦住了,"我说,哥几个是怎么的,还打算三对一?"
留着长发的男人回过头,双眼顿时一亮,"呦,我看你比那个小MB可漂亮,你要陪哥哥喝一杯,今天这事儿就算了了,你看怎么样?"说着就抬手去摸叶川的脸,叶川偏过头躲开他的手,右手抡起拳头一拳砸在他脸上。留长发的男人也没想到这孩子说动手就动手,捂着脸仰倒在沙发上,叶川趁着他一时爬不起来,揪着他的头发把他从沙发上拽了下来,在地板上重重一磕,"现在说说,谁像MB?"
"你他妈的……"留长发的男人不依不饶地想还手。
叶川揪着他的头发又是重重一磕,"谁像MB!"
留长发的男人连踢带踹的也没爬起来,却依然嘴硬的不肯服软。叶川的火气被勾了上来,掐住他的脖子开始往死里打。来到B市以来所有憋在心里的闷气,那些一直压在心底的纠结与折磨在几拳打下去之后都消散开来。叶川心里竟隐隐的兴奋了起来,像一只初次尝到血腥味的幼兽,被嗜血的天性刺激得几乎无法自持,觉得就算周围这些人一起冲上来群殴打,他也不在意了。
旁边的桌子早已掀翻,酒瓶酒杯和盛放着零食的碟子碎了一地。谭林也把那个开始挑事儿的矮胖子按在地上胖揍了一顿,直到保安过来拉人才就势站了起来。见叶川那边也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连忙拉住旁边的罗健问他,"吃亏了吗?"
罗健看看叶川再看看他,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叶川打的太投入,被人从背后抱着拽起来的时候全身的肌肉还在微微发抖。留长发的男人鼻子歪了,鲜血流了满脸,哼哼唧唧的缩在沙发下面爬不起来。矮胖子脸上淤青了一块,衣服被撕破了,另外一个战局刚开始的时候就被谭林一酒瓶敲晕了,到现在还没爬起来。
叶川心想,完胜啊。就是有点儿没打过瘾……
酒吧的门开着,保安忙着张罗人手把伤员往外抬,乐队的演奏已经停了下来,一些没走的客人围成一圈站在旁边看热闹。这种事儿在酒吧里也算常见,只要不牵扯到自己,大多数人都当热闹来看。
叶川以为把自己拉开的人是酒吧的保安,也没留意自己是什么姿势。直到三个伤员都被抬出去,他才反应过来都这半天了,后面的男人还在用一种颇显暧昧的姿势抱着自己。正要挣开,就听身后的男人笑着说:"不好意思,黑哥,家里养的小猫脾气不好,给你惹麻烦了。"
叶川一抬头,就见看热闹的人群当中自动分出一条通道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正朝这边走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谭林真是个好孩子啊,这么护着自家兄弟~
我估摸着,要是叶川自己碰到这事儿,这个凉薄的孩子怎么的也得先冷眼旁观一会儿……
话说自从有姑娘说是看了盗文网站的推荐回来打分,我就发现收藏和留言一下子就变多了 囧~~
另外,跟大家解释一下,牛角弓确实是个马甲,我在晋江也算是个老作者了,一直写言情。但是自己喜欢看BL文,所以披了马甲来写,编 辑那边也已经提交了补充笔名的声明~~
毕竟阅读习惯不一样,言情那边的情况大家就不要问了,我自己也很享受用新的身份从头开始的过程~~
刚看到sdosknrm童鞋扔了地雷,嗯,有点儿不好意思,谢谢啦~~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那个好人
这个男人一出现,酒吧里的声音立刻就静了下来。叶川觉得他有可能是这里的老板,或者这一条街上比较有势力的混混头子,刚才这么一闹,耽误人家挣钱不说,恐怕还耽误人家的事儿了。这种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既然身后的男人主动替他打圆场,叶川也就顺坡下驴,客客气气地跟着说了句:"黑哥,对不起。这人嘴巴太坏,我一时没忍住。"
被称为黑哥的男人大概三十上下的年纪,灯光下看去脸色有些发黄,眼下淤着淡淡的青色,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偶尔一抬眼,那双略显阴沉的眼睛却刀子似的,充满了杀气。他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叶川,嘴里却说:"既然是自己人,好说。"
叶川身后的男人笑着说:"这孩子脾气不好,我会带回家好好管教的。回头让阿J开张账单给我。"
"自己人,说这个多生分。"黑哥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眼神落在叶川脸上,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阿严倒是好福气,哪儿找来这么个漂亮的孩子?这炸毛的脾气,还真像只猫咪,哈哈。"
叶川心头微怒。不等他有所表示,身后的男人双臂微微收紧,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什么。随即就听他笑着说:"川儿年纪小,不懂事。过两天我带他给黑哥赔罪。"
黑哥盯着叶川的脸,眼神一闪,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果然脾气不好。"
他不走,周围谁也不敢动。叶川隐隐觉得这一次恐怕真的沾上大麻烦了。面前的黑哥,身后的阿严似乎都是不好惹的角色。他到现在还没看到阿严的脸,这人的声音让他隐约觉得有点儿耳熟,但是他不记得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谁姓严,或者名字里有这个读音的字眼。让叶川意外的是,他竟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叶川能感觉到背后的男人要比自己略高一些,也比自己有劲。手臂上的肌肉很匀称,皮肤是健康的浅麦色,经常在户外活动的样子。这人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十指修长,线条优美得如同艺术家。
黑哥的目光从叶川脸上移开,冲着身旁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那男人扫了一圈周围的人,粗声大气地吆喝,"该干什么干什么,老顾,喊保洁的过来,这半天这点儿碎玻璃碴子还没收拾了,伤了客人怎么办?"
穿着制服的大堂经理赶紧擦着额头的冷汗转头去招呼人。不多时,表演台上的乐队又开始新一轮的演奏,工作人员各司其职,顾客也三三两两地回到了座位上。
一场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压了下来。
黑哥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夹着烟的手指冲着叶川点了两下,"赶紧带你家猫咪把胳膊包一下,天热,要是感染了留条疤可就太扫兴了。"
阿严再一次赶在叶川发飙之前收紧了双臂,冲着门口的方向笑着说:"谢谢黑哥提醒,黑哥慢走。"
黑哥带着保镖无比拉风地走出了酒吧。叶川挣开从背后抱着自己的男人,回过身怒冲冲地给了他一拳。
男人侧身躲开,一只手十分敏捷地捉住了他的手腕,"都流血了,自己不觉得疼吗?"
叶川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腕上不知何时被刮开了一条两三寸长的伤口,大概是揍人的时候太投入,被溅起的玻璃片刮到的。伤口不算深,但是因为一直用力的缘故,伤口还在出血,浅色的长裤上沾了斑斑点点的血渍,看起来挺吓人的。
阿严抓着他的手,转身吩咐罗健,"阿J带你朋友去休息室,我带川儿上去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罗健点点头,谭林已经清醒了过来,也知道今天闯祸了。罗健拉着他离开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就跟着去了,就是有点儿不放心叶川,一个劲的回头看他。
"走吧。"阿严抓着他的手腕往吧台后面走。叶川想甩开他的手,挣扎了一下却没甩开,心里有点儿恼火。不过这男人明显比他劲儿大,拉拉扯扯的,伤口又被挣开,叶川嘶的一声抽了口气。
"乖,别乱动。"男人说着,拉着他上了四楼。这一层看上去应该是办公区,楼下的酒吧的声音基本上传不到这里来,走廊里显得静悄悄的,只有几扇门还透着光。男人拽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从长裤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门,抬手按亮了顶灯。
叶川在门开的一瞬间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进来吧。"男人招呼他,态度十分自然,就好像他们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一般。
叶川靠在门框上没动,"你是谁?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男人拿出医用口罩戴上,开始在水龙头下反复洗手,"过来说。"
叶川没动,打量的眼神里充满怀疑。他觉得这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男人从诊台上取了几个瓶瓶罐罐,又从抽屉里取出绷带和外科用针,一边熟练的给器具消毒一边低着头说:"叶川同学,我觉得你现在最好选择信任我。你看看你身上那些血渍,去医院的话任何一个大夫都会报警的。"
叶川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得离我近一点儿,"阿严露在口罩外面的双眼中浮起笑意,"我是医生,你得配合我。"
叶川把受伤的胳膊放到桌面上,伤口附近的皮肤向外翻开,看着有点儿倒胃口。叶川侧过头打量着这间诊室,对他的身份有点儿好奇,"你是黑市医生?"
阿严低头闷笑,"正确答案是把黑市两个字去掉。"
"不是黑市医生怎么会在这里有诊室?"叶川明显不信,随即觉得手腕处一阵抽痛,嘶的叫了一声,却不敢回头看。
阿严又笑了起来,"我是正规医院的外科副主任,有自己的诊所有什么稀奇?"
叶川心想,有自己的诊所不稀奇,但是诊所开到这种地方就有点儿稀奇了。
麻药的药劲发作,手腕处除了偶尔肉皮被拉扯的感觉之外,并不觉得疼。叶川松了口气,顺口问道:"那个黑哥是什么人?"
阿严低着头剪断线头,顺口答道:"你惹不起的人。"
"你又是什么人?"叶川想起先前那个令他疑惑的问题,"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阿严抬起头,双眼中露出一丝戏谑的表情,"你总是这样?骂完别人就把人抛到脑后?你会给自己惹多少麻烦啊?"
叶川眉尖一跳,"你是陶音的那个……"
那个好人。
"我是严韩。"严韩用绷带包好他的手腕,在上面打了一个细致的结,"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
"有这个必要吗?"叶川不给面子地忽视掉了伸到他面前的手。
严韩的手指曲起,轻轻擦过他的脸颊。
叶川侧过头,两道漂亮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我今天不想再打架了,医生。"
严韩笑出声,"叶川,我发现你不光脾气不好,性格也烂得一塌糊涂。你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知道不?要不是我在场,黑六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你们的。"
叶川点点头,"你把账单给我,赔偿我自己承担。"
严韩摇摇头,"你还不明白吗?你在黑六的地盘上挑事儿,还是在他眼皮底下,传出去他会觉得没面子的。你信不信他会砍了你的手指头下酒?"
叶川瞪着眼睛,半信半疑。
严韩摸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我给你把手腕包起来,你去洗个澡。"
叶川的眼睛又瞪了起来,"你想干嘛?!"
严韩一本正经地说:"我救了你,你难道不应该以身相许来报答吗?"
"你……"
严韩欣赏了一会儿他愠怒的表情,摇着头笑了起来,"逗你的。你洗个澡换身衣服,要不这一身血渍怎么出门?"
叶川气得发昏,暗想陶音一定不了解他心目中好人的真实嘴脸。
严韩拿出防水薄膜包好他的手,推着他往里走。里间是一间私人休息室,家具齐全,窗台上还摆着几盆花。
"我私人领地,"严韩拉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条卡其色长裤,一件同色的短袖衬衫,又拉开下面的抽屉取出未开封的内裤一起递给叶川,"浴巾在门背后的架子上,拖鞋在淋浴房门口,你只能先用我的。以后再给你预备一双。"
叶川没有搭理他后面那句话,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严韩毫无疑问是个很会享受的人,一个卫生间快赶上他的宿舍大了。除了淋浴房还有超大尺寸的按摩浴缸,洗手台一侧甚至装了一整面光洁的镜墙。
"恶趣味。"叶川很鄙视地冲着镜墙中的自己做了个鬼脸。
严韩在门外笑,"一只手不方便哦,用不用我帮你洗?"
叶川又有一种想冲他亮中指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卫生间男正式亮相~~
话说搬文的那位姑娘推荐的真是很给力啊,谢谢你的宣传~
另外,275702.jj扔了一颗地雷,谢谢支持~~
☆、流氓医生
严韩的衣服穿在叶川身上尺寸稍稍有些大,不过夏天的衣服宽松一些倒也不难看。穿好衣服出来,严韩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灯光从侧面照过来,五官略显坚硬的棱角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远远看着,居然显出了几分沉静的味道,完全不见刚才那种逼人的匪气。
"这边坐。"严韩头也不抬地拍了拍身旁的沙发,"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我送你们回去。"
叶川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茶几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盘火腿三明治,明显是给他准备的。叶川晚饭是在食堂吃的,刚才打架又耗费了不少力气,看到食物便觉得饿的厉害。
"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晚上大概都会吃一点东西吧。"严韩翻着手里的书,语气平淡地说:"陶音晚上就必须吃点儿东西,哪怕一碗方便面都行。不吃就会叫唤睡不着。"
叶川心里微微一动,这人突然提起陶音……是暗示自己不必疑神疑鬼,他完全是看在陶音的面子上才会管自己的闲事?或者因为叶川和陶音的关系,在他眼里叶川也被看做和陶音这个亲戚家的小孩子差不多的存在?
或者真是自己想多了,他刚才说的那些玩笑话并没有什么更过分的用意?
叶川有点儿拿不准自己该怎么看待这个人。他活了两辈子,见过太多糟糕的事,很难把帮忙这种事看做是……单纯的帮忙。
叶川拿起牛奶杯。不管怎么说,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牛奶还是温热的,三明治也非常好吃,叶川不由得胃口大开。三口两口吃完了东西,严韩又主动递上擦手的湿巾。照顾人的动作由他做来自然无比,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从容。叶川想起陶音说过这人是他大伯的学生,忍不住问道:"医生,你多大了?"
严韩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扫过他的两腿之间,脸上流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如果你问的是尺寸……应该比你大一点。"
几分钟之前还比较靠谱的形象瞬间崩塌。
叶川忍无可忍,"你他妈正经一点!"
严韩大笑,"川儿,我发现你炸毛的样子比你发脾气揍人的样子还要可爱。"
叶川挖苦他,"陶音一定没见过你这副下流嘴脸吧?"
这明明就是一个流氓。
叶川觉得陶音那只傻兔子一定是被他的外表迷惑得晕晕乎乎找不到北,压根不知道掀掉他外面这层画皮,里面居然还躲着这么一个……一个……
"那是自然,有些事情是不能让小孩子知道的。"严韩笑容可掬地冲着他勾了勾手指,"但是你不一样哦,川儿。你可不是小孩子。让我看看,咱们这孤男寡男的,气氛又这么合适,你是不是应该说点儿什么?或者……有点儿什么表示?"
"表示?"叶川看着他,心里略微有些失望。
如果这是单纯的逗弄,叶川很难理解会有人对着陌生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如果这不是玩笑,他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已有了心理准备?
帮忙这种事,果然很少有……单纯的帮忙。
叶川看着严韩,良久不语。眼中却渐渐的浮起一丝嘲意,"自从听小陶一口咬定你是好人,我就一直在想那天在卫生间的事,会不会是我对你有什么误解。现在看来……我还是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黑六面前的时候,你的表现很理智。"严韩的表情收敛了笑容,表情也变得正经了一些,"但是现在,我觉得你又没那么理智了。"
叶川反问,"你指什么?"
严韩耸耸肩,"你是在酒吧打架受伤的,在这种地方,除了听我安排,你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我说过你带着伤去医院的话大夫会报警,这不是吓唬你的话。还是说……你觉得听我逗你几句,要比得罪黑六那样的人更难忍受?嗯?"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看在亲戚的面子上主动跳出来帮了我的忙,我就必须把自己送上去让你逗着玩,还得满脸堆笑地配合,这才叫识时务?"
严韩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我确实是感谢你的。"叶川看着他,神色淡淡的,"在你开始耍猴之前。"
严韩没有动,眼中的神色却变得深沉了起来。
叶川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变了味道,这不是他曾经期待过的情形。就在上楼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忽视这个男人那略带点戏谑的态度,向他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因为在面对黑六的时候,严韩的出现曾让他以为这会是一个……一个类似于自己人的存在,毕竟他和小陶还有点儿交情。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这么想了。
他讨厌被人逗弄。这种被人耍着玩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个人说不定比黑六还要麻烦。他宁愿选择更加干脆一些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钱、或者暴力,都可以。但不能是这种黏黏糊糊、暧昧不清的方式。
"账单我会付。"叶川冲着他点了点头,"你可以把账单交给陶音,让他给我。或者请他转交给我一个账号。"
严韩没有出声,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
叶川转身往外走。
"明天来我的诊所换药,"严韩在背后说道:"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叶川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我劝你别那么冲动。"严韩坐着没有动,声音里却又带上了笑音,"学校的医务室是个很麻烦的地方哦,孩子。如果你胳膊上就这么一道口子你还可以骗骗人说摔伤了或者误伤什么的。加上这东一块西一块的淤青,谁会看不出是打架了?你这才刚开学,给老师留下爱打架闹事的印象可不好吧?"
叶川的胳膊肘上确实青了一块,再配上这道伤口,看起来是有点儿麻烦。但是叶川很烦他用这副腔调跟自己说话,就好像除了他给出的选择之外,自己无路可走。
"不用你操心了。"叶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诊室,"这是我自己的事。"
诊室的门关上的时候,叶川听到严韩在屋里低声笑了。
谭林和罗健都等在员工休息室里,谭林的酒劲儿已经过去了,看见叶川一个劲儿的道歉。这事儿其实是他挑起头的,结果却是叶川受伤。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叶川自己倒是不在意,一场架打下来虽然挂了点儿彩,但是他也出了一口闷气。除了认识严韩这个流氓医生有点儿小郁闷,他到B市之后精神状态还没这么好过。而且看罗健的反应,虽然还是话不多的样子,但是看他们俩的眼神已经变了,还有些局促,但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已经淡了许多。
三个人打车回到B大南门的时候,距离寝室落锁还有不到一刻钟。三个人不敢耽误,憋着气一路狂奔的跑回了宿舍。一直到关上宿舍门谭林才一脸惊悚地问叶川,"对了,你怎么会认识那个严先生?"
叶川对严韩这个人也完全没底,下意识的转头问罗健,"这人很难惹吗?"
罗健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措辞,最后也只是含糊地说:"酒吧里出了事都会找他,我看他们对他都很客气。"
"黑市医生么,"叶川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严韩的身份很是不可思议,"大概就跟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正邪两派都不敢招惹,生怕有一天自己会撞到他的枪口上吧。"
罗健摇头,"你别那么说他。严先生人很好的。今天要不是他出面,咱们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黑哥那人很厉害的。"
叶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又多一个被他外表迷惑了的无知小羔羊。
"而且他还主动付账单……"罗健又问:"叶川,你怎么认识他的?我记得你不是B市人啊。"
叶川含含糊糊地说:"他是外院小陶的……表哥。"
两个人也不知道外院的小陶是谁,听这意思是个熟人,也就没那么担心了。谭林想了想,又说:"要不是我先动手你们也不能跟着吃挂落,川儿,你跟那个表哥说一声,赔钱什么的,我出。"
叶川心里一暖,脸上不由得带出了几分笑容,"你这会儿想着出头,早干什么去了。我已经跟医生说好了,我出。"
罗健咬着嘴唇一脸懊悔,"都是我不好,这钱应该我出。"
另外两个异口同声地说:"工钱都搭上也不够吧?"
叶川有气无力地举着受伤的手摆了摆,"行了,哥几个别争了。我看得出咱们仨都是啥情况。一个宿舍的,也就别瞎客气了。大不了我以后跟着老谭混口剩饭吃。"
他看得出罗健家的经济情况应该不是很好,毕竟大一刚开学就出来打工的学生还是不多,陶音那种自己下套逮耗子的不算。谭林也就是个普通人家,小康水平。真要摊上这么一笔债务,家里恐怕也饶不了他。他盘算了一下叶宁德和乔敏给他的几张卡,觉得大不了交完这笔钱也跟着罗健一起端盘子去。
"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谭林给叶川和罗健一人到了一杯水,一脸愧疚地说:"就算你赔上了,这钱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出,我分期付款还你。"
叶川乐了,难怪大家都说不打不相识,打了一架,还真打出交情来了。
罗健看着他们俩,犹犹豫豫地问:"我说,你们俩怎么会上哪儿去玩?那里可是……嗯,是Gay吧。"
谭林噗的一口水喷了出来,"啥吧?"
叶川拉着罗健忙不迭地躲开他的口水雨,看笑话似的重复,"Gay吧。"
谭林端着水杯,脸皮直抽搐,"靠啊,我说怎么跳舞的都没有美女。"
叶川大笑。
罗健没有笑,他微微有些局促地挠了挠脑袋,低声说:"那个……你们是不是都不要紧的,我对那个没啥看法。"
"什么是不是的……"谭林微微一愣就反应过来,一脸悲摧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兄弟,你要相信我。我真不是,我就是去看看热闹。我事先也不知道是Gay吧啊。"
罗健有些不知所措,"没事的,谭哥,我不会歧视你们的。叶哥也是好人……"
叶川用没伤的那只手拍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他没想过,外表看像根小冰棍似的罗健居然还这么会说冷笑话。见谭林用一副见了鬼的目光打量自己,叶川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你还来劲了,老子还看不上你这号的。"
谭林躲开他的飞脚,笑着问:"你看得上啥样的,哥哥回头替你留意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得先可着你来。"
脑海中一个人影浮光掠影般闪了过去,叶川摇摇头,颇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呀,我要是喜欢妞儿,就找一个王语嫣;我要是喜欢男的,那怎么也得找一个乔峰啊。"
"你就吹吧啊。"谭林不再理他,翻箱倒柜地开始找洗澡要用的换洗衣服。叶川在严韩的诊所里洗过澡了,爬到铺上换了睡衣打算睡觉。看到栏杆上搭着的严韩的衣服,心里又有点儿纠结。这身衣服怎么看都不便宜,直接扔了恐怕不太好。要不就送去洗衣房洗洗,再找个机会让陶音还回去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医生眼里他就是十来岁孩子,但是川儿没法拿自己当十来岁孩子~
抱抱夕楼~~
感谢夕楼的支持。其实我有点替你肉疼嗳,地雷扔一颗就很够意思啦。我琢磨着,你该不是手一抖,点错了,多扔了一颗吧~~
☆、那些过往
叶川赶到陶然亭的时候,陶音正靠在石桌边不停地拿勺子拨拉自己盘子里的米饭,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看见叶川提着装有奶茶的塑料袋出现在小径的尽头,连忙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勺子,"川儿,这边!"
天气热,食堂里虽然开着空调,但是饭菜的味道、人身上的汗味都混在一起,比在外面晒太阳还让人难受。叶川大部分时间都打饭回寝室去吃,偶尔也像今天这样在校园里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一会儿。
叶川喘着粗气在他旁边坐下,没好气的把手里的塑料袋推到他面前,"没见过你这么会欺负伤员的。你说你喝什么不好,非得喝他家的冰奶茶。门口那家的我看也挺好啊。"
"你懂什么。"陶音从袋子里取出奶茶,一边插吸管一边说:"门口那家的奶茶味道一点也不正宗,里面的珍珠都是干巴巴的。"
叶川拽起衣袖,冲着他亮出手腕上的绷带,"你也真好意思使唤我。"
"请你吃饭,请你吃饭。"陶音略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他的手腕,"呐,我给你打的可是双份的红烧排骨。够意思吧?"
"嘁,"叶川一点儿不领情,"咱食堂的红烧排骨也就是闻着香,吃起来根本没有肉。哦,不对,准确地说,肉都藏身在结构复杂之处,无论是牙齿还是筷子跟本挤不进去……"
陶音笑得直咳嗽,"太刻薄了啊,川儿。哪有那么夸张。"
叶川夹了一块骨头放到他盘子里,"你可以亲自验证一下。"
陶音嘴里啃着骨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左一下右一下的偷瞄叶川。
叶川被他看的受不了,"要问什么你就直接问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陶音看样子就在等他说这句话,放下手里的勺子,一本正经地问:"你们昨晚跑酒吧打架去了?"
叶川干脆地回答,"打了,还碰到你心上人了。他主动替我们解围,帮了我们的大忙,手腕也是他给包扎的。非常感谢。谢谢他也谢谢你,不过那人不是什么好货。"
陶音眼神很是无语,"你到底是想感谢他还是想骂他。"
"自己领会吧。"叶川一想起昨晚的事儿就感觉怪怪的。严韩那人可能真的没什么坏心,但他很不喜欢那种被人耍着玩的感觉,而且那个人总是有本事把好好的气氛撩拨得黏黏糊糊,让人十分不爽。
陶音咬着吸管,神色微微有些纠结地看着他,"他到底怎么惹你了?你不是说他帮了你们的忙?"
"他拿我当猴儿耍。"叶川瞥了他一眼,"而且耍得很高兴。"
"他平时不这样。"陶音的小脸耷拉下来,略有些纠结地打量他的脸,又飞快地移开目光,"说不定他是看上你了,才会对你另眼相看。"
"那我谢谢他了。"叶川一点儿也不觉得被那个流氓医生看上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我还真消受不起。让他耍别人去吧啊。"
陶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叹了口气,"有心插花花不发……"
"打住,打住。"叶川连忙夹起一块排骨示意自己还没吃完饭,"等哥哥吃完饭少爷你再接着抒情。"
陶音叼着吸管不吭声,吸管被他含在嘴里咕噜咕噜的响。
"你吃不吃饭啊。"叶川不胜其烦,"我可警告你,光是喝奶茶、吃零食你可长不高。"
陶音放下空饮料瓶,没好气地说:"严哥刚给我打电话了,说让我劝劝你,最好你主动过去换药。实在不行让我把你押过去。"
叶川戏谑地看看他的小身板,"就你?"
陶音的小脸又垮了下来,有点儿赌气似的说:"你爱去不去。"
叶川知道陶音心里肯定会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就像当初的他,远远看着李行踪与叶时飞走在一起,偶尔交换一个眼神也是默契十足。即使他就站在他们身旁,也有种被隔离开来的感觉。只能怀着莫名的不安,沉默地看着那两个男人自成一国。
那时,从没人想过要给他一个解释。李行踪觉得叶川应该无条件的相信自己,而叶时飞的眼里则永远闪动着叶川看不懂的情绪,似有情,又似无情。无论别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在他眼里,仿佛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
应该还是有情吧。叶川想,否则上一世不会不离不弃,这一世不会如此直白地向自己坦露两个人的同居关系。
"吃饭吧,别瞎想了。"叶川忽然有点儿心软,探身过去揉了揉陶音的脑袋,"我根本不喜欢那个型的。"
陶音的脸色骤然一红。
"相信我。"叶川抿着嘴一笑,"我的眼光绝对比你这只傻兔子好。"
陶音的眼睛眨巴眨巴,红着脸问:"那你喜欢什么型的?"
"我呀,我喜欢……"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叶川忽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一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又迅速的消失于无形。
叶川听到一个柔软的声音在心底轻声呢喃:我喜欢的那个男人,他有一双深沉的眼睛和一颗冷酷的心。他无比冷静的走在追逐金钱与权势的路上,不介意把任何阻挡他前进的东西踩在脚下。
那些他自以为已经看清了的前尘往事,爱恨痴缠的每一根脉络,他以为用自己年轻的生命画上了句号就已经彻底结束了的绝望的爱情……
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的此时此刻,他竟然还是会……难过。
叶川甚至无法分辨他的难过仅仅是难过,还是那时的他爱的太用力,以至于这爱已经根植于灵魂里,变成了一个习惯,一个如同本能一般的延续。
如同呼吸般自然。
此时此刻,他安坐在十八岁的光阴里,沧桑的创口外面被光鲜而又青涩的外壳包裹的严丝合缝。他甚至于无法确定曾经的他和现在的他,究竟哪一个活在梦里。
他坐在这里,静静看着午后的阳光给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刺眼的白光,却突然想起那些过往的时光。那些缱绻的记忆里,他曾经怀着最真诚的爱恋伏在那个人的耳边说过的甜蜜又羞涩的情话。
爱,与不爱。
想,与不想。
我只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想你,那就是……呼吸。
叶川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下来,一时间悲伤的难以自己。
那是电影里一句煽情的台词。可是情到浓时,却只有这么一句肉麻话能够在那个特殊的时刻,完美地诠释他心底炽热又浓烈的感情。
他从不曾那样说过话,仿佛整颗心都被捧到了舌尖上。
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陶音正带着一点八卦的心情等着他说后半句话,一抬头见他呆呆的坐着,眼泪却一滴一滴流下来,顿时慌了神,"怎么了?好端端的……"
叶川飞快抹掉脸上的水渍,"没事……我就是……就是伤口有点儿疼。"
陶音半信半疑偏又没法子深问,只能顺着他的话颠三倒四的安慰他,"明天就换药,换了药就不疼了。"
"没事。"叶川把用完的饭盒装进塑料袋里打算等下带走扔掉,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废话,"天热,嗯,天一热伤口就难受……"
"川儿,"陶音拉了他一把,神色不安,"川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叶川被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唤回了涣散的神智。他看了看手里的塑料袋,愣了一会儿才反问他,"我生你什么气?"
陶音咬着嘴,蚊子似的低声哼哼,"其实我不是嫉妒你。"
"啊?"叶川没听明白。
陶音的脸红了,赌气似的大声说:"我说,我不是嫉妒你。"
叶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
陶音却有点儿拉不下脸,匆匆忙忙说了句晚饭时见,就拎着装垃圾的塑料袋掉头跑了。
叶川却站在那里出了半天神。他在想当初如果叶时飞能在自己面前说一句类似的话,哪怕只是一个隐晦的暗示,自己会不会也像此刻的陶音一样,竭力掩饰着心底的轻松,雀跃着离去?
下午还有课,叶川沿着图书馆附近的小路回到宿舍去拿书。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叶川看到不远处的人行道边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车,叶川不觉多看了两眼,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车很眼熟。车牌号码是一组十分陌生的数字,应该不是熟人的车,但是不知为什么,叶川看见它,没来由的就觉得眼熟。
上楼梯的时候叶川还在琢磨到底在哪里见过这辆车,结果宿舍的门一推开,他就傻在哪儿了。
他的书桌上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抽烟。午后刺眼的阳光模糊了他周身的轮廓,他站在那里,像一道虚幻中的剪影,有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叶川几乎看不清楚他身上任何一处细节,可是熟悉的感觉却已经蔓延开来,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个人感觉最煽情的台词:
《惊情四百年》 我跨越时间的瀚海来找你
《宝莱坞生死恋》 我只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想你,那就是……呼吸
☆、聚会
记忆深处一扇封闭的窗突然被推开。同样的人,以同样的姿势倚在窗口,袖子卷起,嘴里斜斜叼着一支烟。听见门声,从窗前回过身,略带倦意地张开了双臂,"过来,给我抱抱。"
然后,他会……
叶川猛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叶川掩饰一般将目光投向桌子上的大包小包,"这些东西……给我的?"
李行踪在窗台上按灭了烟头,笑微微的上下打量他,"黑了不少啊,也瘦了。"
叶川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太过亲昵,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你们这是刚回来?"
"刚回来。"李行踪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流露出几分倦意,"这一次去的时间比较长,不过那边的销售渠道都梳理好了,也安排了可靠的人,一两年之内我和你二哥不用来回跑了。"
叶川军训之前就知道他和叶时飞去南方出差,不过没想到他们一去就是一个月。学校那边也不知是怎么安排的,叶川觉得他们这样缺课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们的厂子……"叶川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李行踪和叶时飞的厂子开起来应该是他上大三那年的事儿。
"听你二哥说的?"李行踪也微微有些意外,"厂子的事儿还没最后定,家里人都反对我们把摊子铺的太大。"
叶川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发现在这个人面前他总是有点儿魂不守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即使事先已经想好的,到时候还是会乱了手脚,不由自主的,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叶川生了一会儿自己的气,才想起给他倒水。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客人,最基本的礼数还是要顾及的。
"时飞先回去休息了,我顺路先把东西带过来。"李行踪接过他递来的水杯,笑微微地说:"从你搬到学校,我还没过来看看你呢,适应的怎么样?"
叶川只好说:"李哥你太客气了。我这里都挺好的。"
李行踪点点头,慢慢转着手里的水杯,"下午有课?"
"有。"叶川连忙说:"回来拿书的。"
"那走吧,"李行踪放下杯子,"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叶川很不习惯李行踪跟他这么客气,感觉很怪。就好像面对失忆的旧识,一方心里装着所有的回忆,而另一方却毫不知情。
"走吧,客气什么。"李行踪指了指桌子上的大包小包,"几件衣服、一些小玩意还有一些特产小吃。我知道你不爱吃甜食,这些都是特意挑出来的。"
叶川只得说:"谢谢。"
"川儿,"李行踪歪着头看他,目光深沉,唇边的笑容里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东西,"你这次来B市我才发现,一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叶川心头微微一跳,"你指的是哪方面?"
李行踪只是看着他,像在细心的辨认什么。
叶川不自然的避开他的视线,他知道李行踪的眼睛很有神,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就生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来。
"你学会了掩饰自己的脾气。"李行踪的眼里闪过一丝遗憾的神色,"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直接喊出来。"
叶川不太明白他说这些话的用意,"这样不好吗?"
李行踪轻轻摇头。就在叶川以为他还要就着这个话题说什么的时候,却听他说:"我和时飞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你在学校的情况也没顾上过问,晚上聚一聚吧?"
叶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叶时飞是他的二哥,李行踪是二哥的……这两个人是怎么躲都不可能完全躲的开,这一点叶川已经有了认命的自觉。
不管怎么说,一顿饭而已,撑破天两三个小时,他有什么不能忍的?
叶川下课回来把李行踪留下的零食土产分成了几份。除了自己留下的和分给同学的,剩下的又分出了两包,一包给陶音,一包留给邵凯。公安大学的军训时间比B大要长,邵凯要到月底才能回来。
叶川去赴约的时候,把送给陶音的那一包零食顺路带了过去。陶音看见他的时候十分惊讶。下午他收到叶川的短信,说晚上有事不能一起吃饭,他还以为叶川是在找借口回避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找自己。
"都是我二哥从南方出差带回来的,"叶川把袋子递给他,"我认识的人里面就你最喜欢吃零食,所以特意包了一个大包给你。"
陶音接过袋子,迟疑地问:"那你晚上……"
叶川点点头,"晚上就是跟他一起吃饭。"
陶音放心了,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去吧,去吧,不过不要喝酒也不要吃刺激性的东西。鱼虾啦、牛羊肉啦,都不可以吃。这可是严哥说的。"
叶川斜了他一眼,"你严哥那么厉害,就算我吃了他也应该能医好吧?"
陶音白了他一眼,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要不我打个电话替你问问严哥吧?都说乱吃东西伤口不容易长好。"
"不麻烦了。"叶川觉得那个流氓医生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我赶时间,先走了。"
也不等陶音会有什么反应,叶川匆匆忙忙地跑开了。其实有严韩这根刺扎着,不光陶音心里会别扭,叶川心里也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别扭。
在严韩和陶音之间的纠结彻底解决之前,叶川心想,我还是远着点儿这两个人吧。
两世相比,除了口味上的偏差,李行踪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常去的消费场所也还是那么几家。这家名叫金钻的俱乐部就是李行踪常去的据点之一。不过李行踪习惯请人来这里谈生意,平时两人约会并不会选在这里。
叶川跟着侍应生走进包厢的时候,李行踪已经到了,正靠在窗口打电话。看见他进来,无声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
侍应生轻手轻脚的送上茶水就退了出去,包厢的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李行踪对着电话嗯嗯啊啊的答应着,最后说了句,"明天中午之前把报表送到我办公室。"
电话另一端的人不知又说了什么,李行踪忽然就火了,"我养着你们都是吃闲饭的?!"
叶川被这句突然大声起来的话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李行踪的表情却并没有多少怒意,只是眉头皱着,微微有些不耐烦。
叶川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李行踪从不让叶川到公司去找他,也很少把公事带回家去做。叶川有时也会猜测这究竟是这男人天性中谨小慎微的本能,还是……有意防着身边的人?或者,那时的他在李行踪心目中的位置还没有到达可以分享成功的程度吧。
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叶川抬起头,正对上李行踪微带笑意的双眼。
"怎么发起呆来?"李行踪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顺手把菜单推到他面前,"点菜吧,看看想吃什么。"
"再等等吧。"叶川了解叶时飞的个性,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惹叶时飞不高兴。
"等什么?"李行踪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等着和宵夜一起吃?"
叶川忽然反应过来,今天并不是李行踪和叶时飞请他叙旧,而是李行踪单独约他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唉,这两个人总要单独杠上的……
☆、又是你
叶川放下菜单,脑子里有种奇怪的眩晕的感觉,"我二哥不来?"
李行踪微微挑起一边眉毛,"我什么时候说他要来?"
他的确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是叶川自己一开始就领会错了他的意思。但是……叶川有些茫然地问自己:这真的只是自己领会错了,而不是面前这个男人的误导?
叶川开始觉得迷惑。他看着面前的男人,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叶时飞跟他摊牌的时候说过的那些话。他想起挂在客房壁橱里的衣服,阳台上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盆景绿植,想起叶时飞说话时微微有些尴尬的表情,心里忽然间觉得无比厌烦。
"你今晚的安排,"叶川直截了当地问他,"我二哥知道吗?"
李行踪十分惊讶地看着他,"现在是私人时间,我和时飞是生意伙伴没错,但是还不至于连私生活也要向他报备吧?"
"生意伙伴?"叶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和他只是生意伙伴?!"
李行踪微微蹙眉,"你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川想说自己什么意思也没有,但他只是看着面前的男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底却有种微妙的愤怒,觉得自己被人耍了。但是具体被谁耍了,又是怎样被耍了,他却完全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已经超越了愤怒,当叶川试着把这种感觉和前一世的经历联系起来时,他心中甚至生出一种类似于恐惧的感觉来。
"川儿?"李行踪有些担心地靠了过来,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想什么呢?"
李行踪的手掌覆上来的时候,叶川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太过熟悉的感觉,在轻触的瞬间便让他身不由己想要沉溺下去。
"是不是我措辞有问题,让你误解了什么?"李行踪的手掌还停留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却无比轻柔,"如果你有什么想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川摇摇头。他和李行踪单独相处还不到半个小时,却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就好像这个人的出现总是能触发他深埋在心底的疲乏感,让他从心底里觉得累。
叶川知道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他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心里压着两世的记忆。这一点无论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是不公平的。但是他又没办法把两张相同五官、不同表情的面孔完全分隔开来看,因为那就是同一个人。
至于他和叶时飞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经没有兴趣去知道了。他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完全错了,既然知道这两个人是他生活中的隐患,就应该聪明的远远躲开,而不是换着花样挑战自己能够承受的底线——命运安排给他的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让他打赌用的。
只有远远躲开这两个人,他才有可能真正拥有新的生活,才能避免被拉回到命运原来的轨迹上去。
叶川拿掉他肩上的那只手,轻轻摇头,"李行踪,我真的不想掺和到你和叶时飞的事情里去。"
李行踪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你心里明白。"叶川直视着面前的男人,心头掠过一刹那的恍惚。
这个时候的李行踪正处于宝刀出鞘的阶段,因为急于在长辈面前炫耀自己的实力,言谈举止锋芒毕露,丝毫不懂得掩饰。叶川一直觉得这是李行踪最吸引人的时候,后来的他在交际场上摸滚打爬,练出了一套圆融通透的手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反而没有了这种令人移不开眼的光彩。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无论如何,都已与他无关。
"我……"叶川正要说出告辞的话,就听长裤口袋里手机一阵嗡嗡乱颤。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这个节骨眼上,叶川正巧需要一个借口。也不管打电话来的人是谁,急急忙忙就接了起来。
"川儿?"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优雅,似曾相识,"你现在是在学校吗?"
"没有,我在外面,马上就回去。"叶川也顾不得这人是谁,连忙顺着自己编好的台词往下顺,"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吧。"
李行踪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叶川心想,果然还没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电话里的男人低声笑了起来,"我也在外面。用不用接你?"
叶川忙说:"不用,我在金钻,离学校很近的。马上就回去。"说完也不等他再说什么,急急忙忙挂了电话,对李行踪说:"不好意思,李哥,学校有点儿事,我得马上回去。"
李行踪再一次按住了他的肩膀,"川儿,我想你对我有些误解。"
叶川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李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这里面到底有没有误解,叶川并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李行踪和叶时飞之间的纠缠绝不是误会两个字就能说得清的。在他们的生活当中,公事、私事都已经交织在一起,太多重叠相通的区域,很难划分出清楚的界线。
叶川绕过他,拉开包厢的门走了出去。
李行踪沉默的目送他离开。他一向只知道这孩子脾气不好,很急躁。却不知道,当他不急躁的时候反而更不好对付。
饿着肚子走下楼的时候,叶川的心情很不好。他原以为心中的郁闷能化为食欲,通过食物得到些许安慰。没想到折腾一趟,只有半杯茶水下肚,心里的郁闷反而翻了倍。
穿过休息厅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叶川拿出来一看,还是刚才那个不认识的电话号码。叶川本来也是拿这个电话当借口用的,现在人都出来了,借口什么的自然也就没用了。他挂了电话,正要将手机揣进口袋里,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人影从旁边靠了过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没想到真有这么巧。"来人凑过来仔细看了看他,笑着说:"怎么了,刚才电话里还客气得很,怎么现在脸又拉下来了?"
"又是你?"叶川很不爽地看着突然间冒出来的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严韩反问他,"姓严的不能进出金钻俱乐部?真有这么一条规定吗?"
叶川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吧。跟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严韩不在意他的态度,一边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里走,一边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我和黑六正在里面喝酒呢。你进去敬他一杯酒,说两句好话,这事儿也就算彻底了了。"
叶川很是反感敬酒的说法,"我不是说了赔钱?"
"仅仅赔钱是不够的。"严韩举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黑道上混的的人面子比命重要。你一个学生真要惹到这样的人是很麻烦的。"
叶川皱了皱眉。
"只是一杯酒的事儿,"严韩压低了声音劝他,"你想啊,你架也打了,也砸了人家不少东西,这么点儿委屈还受不了?"
叶川不是受不了委屈的人。何况背后还有罗健和谭林两个人呢,真要惹上什么麻烦,他们会比自己更不好过。
"行,你安排。" 叶川憋着火气点了点头,"不就是装孙子么,我会。"
"没到那种程度,你稍微客气一点儿就行了。好歹我也站在你这边呢,黑六多少得给我点儿面子。"严韩说着,抬手想要摸他的头发,却被他一侧头躲开了。
"别总想着占老子便宜。"叶川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老子最烦你们这种渣,满脑子都是小蝌蚪,勾三搭四,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严韩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走吧,走吧。"叶川懒得跟他废话,"赶紧的,装完孙子我还得回学校呢。"
作者有话要说:黑六的事,迟早都得对上。叶川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
☆、黑六
叶川虽然对严韩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也知道打架的事儿既然牵扯到了黑六,最好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拖的时间越长对自己和两名室友就越是不利。严韩的人情债既然已经欠下了,也只能继续欠着。因此当严韩搂住他的肩膀带他走进包厢的时候,叶川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感。
包厢的门推开,一股浓烈的烟气扑面而来,叶川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严韩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忍耐。
"严哥回来了,"角落里有人招呼,"还把家属带来了。"
包厢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叶川的眼睛还没能适应黑暗,只觉得烟雾腾腾的包厢里群魔乱舞,也看不清是男是女,只能顺着严韩示意的方向往前走。几秒钟之后,才注意到包厢的尽头是一整面玻璃墙,墙外便是俱乐部的底层酒吧。时间尚早,酒吧里只有零星几桌客人,灯光布置得十分柔和。
几个人坐在玻璃墙边的沙发上,面前的玻璃矮几上堆满了零食啤酒,看样子已经喝了一会儿了。严韩推着叶川走到跟前,叶川才认出中间沙发上坐着的人是黑六,身边偎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拿着水果叉喂黑六吃水果。看见他们过来,黑六只是抬了抬眼皮,那少年的目光却充满好奇,不住的在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
严韩在背后轻轻推了推叶川,叶川会意,低着头叫一声,"黑哥。"
黑六歪着头把葡萄籽吐在少年的手心里,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叶川,"坐。"
旁边的沙发有人站起来让座,严韩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把叶川搂进怀里。叶川也不扭捏,懒洋洋地靠着严韩。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注意到不少人都在暗中打量他,意味不明的审视的目光,像在不加掩饰地掂掇着他的斤两。这是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让人本能地联想起兽类的本能以及微妙又严苛的丛林法则。
叶川觉得自己像进错了领地的食草类动物,周围环伺着一群凶猛的野兽,而这群野兽巧妙的收敛了气息,正耐心地等待着头领发出捕食的命令。叶川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集中在了黑六的身上。
黑六几乎没有拿正眼看过他。包厢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来说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分别。他带着几分意兴阑珊的神色看着楼下的酒吧,只有在那少年的水果叉送到口边的时候才歪过头心不在焉地咬上一口。
这个人就像狼群里的头狼。他坐在那里,即使不言不语,也没有人可以忽略他的存在。叶川不知道像他这样的混混头子每天都做什么,但是坐在他的身旁,他真的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的威胁,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扑过来,毫不留情地咬断自己的喉咙。
叶川不安地动了动,正想换个姿势,就听严韩在他耳边低声说:"忍忍,坐一会儿我带你先走。"
叶川点点头。
严韩又问,"吃点儿东西?水果?"
"不用了。"叶川摇头,"我晚饭还没吃呢,吃什么水果啊。"
严韩正要说话,就听黑六身边的少年笑着说:"严哥跟小帅哥咬耳朵呢。看他笑得满脸是牙的样子,该不会是妻管严吧。"
叶川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觉得这孩子说话真不中听。
少年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微微有些无措地转头去看黑六。黑六拍了拍他的脸蛋,似笑非笑地说:"你就安分点儿吧。真打起来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少年有点儿不服气,眼神挑剔地在叶川身上扫来扫去,"也就比我高点儿,也不是很壮。"
叶川也不客气地看着他。觉得就这孩子细细瘦瘦的小身板,比陶音还不如,上来两三个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少年撒娇似的拽住了黑六的胳膊,"我可是跟奇哥练过的,都黑带初段了。"
叶川不屑。他记得高一时候被他堵在小胡同里揍了个半死的高年级混混也叫嚣说自己是黑带。真打起架来有个屁用。他觉得这孩子看出了自己眼里的不屑,因为他眼里撒娇的表情都已经变成了不服气。
叶川对这种仗着背后有靠山就虚张声势的毛崽子没什么兴趣。他虽然拿不准这孩子是个什么身份,也许是黑六养着的人,也许只是俱乐部里相熟的MB。不过,他心里很清楚,他要跟这孩子打起来,黑六绝对不会当做是对他的挑衅,最多看成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仅此一点,叶川就懒得给他好脸色。
少年的不服气都挂在脸上,声音里也透出了挑衅的意思,"哎,咱们找个时间练练啊。"
"没空。"叶川头也不抬地回绝了。他是装孙子来的没错,但也犯不着跟谁都装孙子。反正这里的人都知道他脾气不好。
叶川不自觉地扫了一眼今天的正主,黑六也正留神看着叶川的表情,黑沉沉的眼底微微压着一丝笑意,好像两个孩子斗嘴让他觉得挺有趣。
少年还在不甘心地追问他,"练练手才用多少时间?你一天都忙什么啊?"
叶川瞥了他一眼,微微有些不耐烦。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在黑哥面前装孙子呢,这孩子总跳出来找茬,这是捣什么乱啊?
"上课、写作业、帮教授打报告、社团活动,"叶川掰着指头数给他听,"吃饭、睡觉、洗澡、洗衣服、约会……"
少年的脸色有点儿不好看。觉得这人也太不给面子了,"练练手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要不这样,明天下午我有空,咱们切磋切磋?"
叶川不耐烦了,"你谁啊?"
少年被他噎了一下,脸色倏地涨红。
黑六拍了拍他的脸,嘴角微微挑了起来。
严韩连忙跳出来打圆场,"小季,小季,川儿还比你小几个月呢。他脾气不好,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被称为小季的少年靠在黑六怀里很委屈地看着叶川,"我没恶意的。"
叶川懒得搭理这个路人甲,接过严韩递来的酒杯,顺着他的暗示站了起来。就听严韩说:"黑哥,我和川儿敬你一杯。这孩子脾气不好,总是惹了麻烦自己还不知道。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叶川本来就有装孙子的自觉,听见严韩先开了口,连忙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黑哥,那天是我不懂事。冒犯之处,请你多多包涵。"
黑六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回打量着两个人,这人即使面上带着笑,眼神里也透着几分阴沉,让人拿不准他到底什么心思。叶川听着包厢里的嘈杂声都静了下来,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提了上来。
就在气氛有些僵住的时候,黑六忽然笑了起来。
叶川却觉得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反而让他出了满手心的汗,像眼睁睁看着一把钝刀子开了刃似的。严韩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腰上,像是感觉到了他心里的不安,轻轻拍了两下。叶川的心思都放在黑六的身上,也没顾上搭理他。
黑六推开怀里的少年,伸手拿起了面前的酒杯,"一点儿小事闹出这么大动静,这不是吓坏了小孩子么。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
叶川能感觉到严韩微微松了一口气,说话的腔调也比刚才轻松了一些,"川儿什么也不懂才会在黑哥的地盘上闹出事儿来。这事儿其实怪我。"
叶川被严韩的话刺激的胃里直泛酸。但是既然来装孙子就得装到底,只能配合着在脸上硬挤出点儿笑模样,表示自己的属性真的是天真无知型。
"行了,行了,认识你多少年了,才发现你这么护短。"黑六说着把酒杯凑了过去在两个人的杯子上轻轻碰了碰,"都是自己人,这点儿小事儿以后不要再拿出来说了。你是医生,别搞得像老妈子一样。"
座中人都笑了起来。
叶川跟着两个人干了杯子里的啤酒,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不过看严韩的神情,似乎这事儿就这么翻过去了,心里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先垫垫。"严韩抓了一把干果给他,低声说:"等会儿我带你去吃饭。"
叶川听见吃饭两个字就觉得抓心挠肝的难受,语气也越发恶劣,"不用带,我自己会吃。"
严韩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一次叶川没有躲,他实在饿的难受。严韩觉得他眼巴巴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就想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口。
叶川没好气的把他拨拉到一边,"少跟老子耍流氓。"
严韩却觉得他恶狠狠的样子很像是在撒娇,忍不住就想逗他,"现在不耍,更待何时?"
叶川懒得理他。都快八点了,他还没吃上晚饭,他一饿心情就更加不好。又熬了半个小时,叶川实在忍不下去了,开始频繁地在桌子底下踹严韩。
严韩咬牙忍着。叶川不懂他们这样的聚会到底有什么讲究,也不好自己跳出来说要回学校。十八拜都拜完了,不能差这一哆嗦就坏了事,也只能继续挺着。快到九点的时候,黑六接了个电话,带着几个人先走了。叶川见他会把小季留下自己离开,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儿意外。不过对于别人的私事,叶川并没有探究的兴趣。
黑六一走,严韩带着叶川也告辞出来了。
叶川憋了一肚子闷气,严韩让他等在路边自己去取车他也当没听见,严韩一转身他就打了个车直接回学校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架的事儿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会员卡
叶川没有去严韩的诊所换药,也没有傻乎乎地跑去B大的医务室,而是找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私人诊所。开这种小诊所的人都怕麻烦,一般情况下一手交钱一手看病,有时候连病历都不用写,最是干净利落。对叶川来说,到这里换药不仅方便,最重要的是不会欠人情。
因为不想让陶音有什么误会,叶川拜托陶音替他找严韩讨要账单。结果当天晚上快熄灯的时候,叶川刚爬上床,陶音就打来电话,说严韩告诉他,酒吧老板已经把账单给免了。
酒吧老板应该就是黑六了。叶川对那人没什么了解,有点儿拿不准这条消息到底意味着什么。正犹豫要不要问问严韩,严韩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听声音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一开口就问:"你怎么把小陶也卷进来了?"
叶川看了看手里的电话,有点纳闷严韩这是嫌自己把陶音卷进了跟黑道沾边的事儿里去?还是觉得自己让陶音传话的行为拐弯抹角不够干脆?叶川琢磨了一会儿,决定无视这个问题。严韩会怎么想他并不在意,重要的是不要让陶音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陶音说账单免了,这是什么意思?"
严韩停顿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没什么意思。黑六把我交给经理的钱退回来了。说没几个钱,又都是自己人,没必要搞的那么生分。"
叶川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些事情。无论是黑六还是这个不黑不白的严韩,他都不了解,自然也无法推测他们做事都会有什么用意。
"别多想了,"严韩反过来安慰他,"黑六本来也不缺钱。再说你毕竟还是个学生,他那样的人,只要你礼数尽到,面子给足,他是不会跟个孩子一般见识的。"
叶川回忆跟黑六见面的情形,觉得那个人给他的印象很像统领狼群的头狼。心机手段虽然不了解,但也能感觉到他应该不是一个小鸡肚肠的人。或者黑六的这个决定里也考虑到了严韩的情面吧。毕竟医生这样的身份,黑六是一定会用得到的。
正在愣神的时候就听门外有人喊:"四零七叶川,楼下有人找。"
叶川又向严韩道了谢,挂了电话跑下楼才发现等在宿舍楼下的青年他并不认识。这人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正式的衬衫长裤,看外表像个在大公司里上班的普通职员。
"是叶少吧?"青年冲着他微微一笑,"我是黑先生的助理。"
"黑先生?"叶川愣了一下,"你说的是……黑哥?"
青年微微一笑,"上次酒吧的事,黑先生已经解决了。让我来跟叶少说一声,请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安心读书就是了。"
叶川知道他说的是不用怕有人来寻仇的意思,连忙说:"谢谢黑哥。"
助理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信封递了过来,"这是黑先生送给叶少的小礼物,几家店都通用的。欢迎叶少有空来坐坐。"
叶川猜到这里面应该是会员卡一类的东西,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麻烦你替我跟黑哥说声谢谢。"
助理点点头,道了晚安就转身离开了。叶川打开那个蓝紫色的信封,里面果然是一张精致的卡片。叶川一边慢腾腾地往回走,一边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张卡。黑六免了他的账单,又让人送这么一张卡过来,应该都是冲着严韩的面子。叶川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以后只要不用这张会员卡,严韩那边应该就不用承什么人情。
至于欠严韩的人情……
叶川心想,还是找个机会请他出来吃顿饭吧。到时候把谭林、罗健都带着,还有陶音也一起叫上。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免得大家心里都犯嘀咕。
再以后……
叶川叹气,还是远着点儿这两位吧。
请客吃饭的事,因为严韩有事,外加罗健的排班问题,一直拖到了十一国庆长假之前。正好邵凯也军训完了,叶川干脆把他也叫了出来,一起在海味馆吃了一顿饭。
叶川看不出严韩对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很满意。他只觉得严韩在人前刻意摆出的这副温文尔雅的派头时还是很有迷惑力的。跟谁说话都面带微笑,别人敬酒时喝的也痛快,叶川根本看不透他有什么想法。
坐在他身旁的陶音却显得很高兴,还给大家讲了两个有关严韩求学时的趣事。叶川就坐在他们对面,看着陶音喜滋滋的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也许这孩子能把严韩追到手,也许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但是看他现在的反应,想让他主动放手恐怕很难。
感情的事总是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谁也帮不上忙。再有道理的劝说也只是耳边吹过的一阵风,听见了也就听见了。即使当时有所触动,也不过是一时的触动。比如陶音,不管背后哭成什么样,见了严韩的面也还是一样眉花眼笑。
邵凯已经在电话里听叶川讲了打架的事。他知道叶川能惹事,但是没想到他来B市的第一架就打的这么有水准,也跟着叶川一起敬了严韩一杯酒。
吃完饭还不到九点,严韩要送陶音回学校,罗健也搭他的车赶回酒吧上晚班。叶川不想搭严韩的车,找借口说跟邵凯有事要谈,拉着没事可干的谭林一起去了大排档。
叶川对大学城附近的大排档相当熟悉,带着两个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位子,又点了啤酒和一堆吃食,这才轻轻松松的舒了口气。说实话,临告别之前严韩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挺不是滋味的,就好像叶川的小心思他全都心知肚明,于是刻意摆出一副宽容的姿态来忍让他。就好像,他和叶川之间真的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暧昧似的。
"多亏了严哥帮忙啊,"谭林跟两人碰杯,很感慨地说:"还有那个小陶,以后欢迎他来咱们宿舍玩。嗯,你也一样。"后面这句话是对邵凯说的。
邵凯军训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圈,黑的跟炭一样,不过结实了不少,精神状态也明显不一样了。听见谭林的话,笑着说:"那是自然。川儿的脾气不好,你们住在一起,多担待吧。"
谭林连忙摆手,"得了吧,都是他担待我呢。"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邵凯身边问:"他是不是有洁癖啊,也太爱干净了。我身上衣服刚换下来,转眼就没了,一开始我还纳闷,从来没听说法学院宿舍有灵异事件啊。后来才发现都被他给我扔到卫生间去了,还给我拿洗衣粉泡上了,搞的我……不洗都不行。"
邵凯大笑,他倒是没发现叶川有洁癖。不过他知道叶川小时候跟奶奶住了好几年,家务活什么的做起来很麻利。
鸡翅肉串很快送了上来,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酒至半酣,邵凯突然问叶川,"今天那个姓严的医生,跟他身边那个小陶,是一对吧?"
谭林叼着一嘴的鸡翅膀愣住了,转头看叶川,叶川也只是愣了一下,并不觉得有多意外。陶音那个表现,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何况还是邵凯呢。邵凯这人骨子里天生就有当警察的潜质,眼睛很毒,也沉得住气。上一世也是这样,叶川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自己性向的问题,但是知道他和李行踪的事,邵凯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就好像很早之前就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了似的。
"我说不好。"叶川含含糊糊地说:"严医生是小陶大伯的学生,关系很近吧。"
邵凯有点儿惋惜似的叹了口气,"这样啊,我还想着这医生看起来不错……"
叶川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不错怎么了?给你自己留着?"
谭林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想起先前在宿舍里的玩笑话,笑着打趣,"那可不行,川儿先认识的。得给川儿留着。"
"我说的是要找也找一个乔峰,可没说要找一个平一指。"叶川看看他,再看看一脸坏笑的邵凯,心里觉得莫名其妙,"我说,这么基情四射的话,你们怎么说的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啊?"
"也许是那天去Gay吧受了刺激。" 谭林摊手做无奈状,"也许我天生就长了一个开放型的脑结构。"
"至于我么,"邵凯笑着说:"你高一那会儿有个高三的男生给你写情书,结果给他帮忙的那个男生不认识你,托付给我让我转交。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你这张小脸不但招女生,还招男生了。"
叶川张大了嘴。难怪邵凯后来的表现那么淡定,原来高一就知道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儿?"
"我给撕了。"邵凯一脸的理所当然,"你那时候还小,不能谈恋爱。"
"我靠啊。"叶川瞪着眼,真不知该说啥好了。
谭林拍桌大笑。
"其实我纠结了很久。"邵凯又说:"我后来也就想通了,觉得你真要找个男的也不错。就你那爱炸毛的臭脾气,一般小姑娘还真降不住你。"
谭林还在笑,不过心里也隐约明白了他们正在谈论的问题很有可能……不仅仅是玩笑。
这是他原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也不知该如何看待它。不过,当他试着把这个问题落实到叶川身上去想的时候,又觉得没有那么难接受了。叶川和他,毕竟是一起打过架的交情,这个人性格爽快,也能担事儿,挺够意思的。
反正这也是人家的私事,跟自己没啥太大的关系。谭林心想,男的就男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邵凯这娃,招人爱吧~~
感谢2949412童鞋扔了一颗地雷,谢谢支持~~
另外,不好意思,要跟姑娘们打个假条了。我要跟着老公回家过年去了,明天动身,前前后后估计十天左右。这十天因为是住在婆婆家,所以更新时间无法保证,天天等着的姑娘们可能会失望了。建议大家过完年回来看吧~~
如果没法子更新,我就尽量抽时间攒稿~~
提前给姑娘们拜年,祝福大家龙年大吉,上班的工作顺利、没上班的学业顺利、身体健康、爱情甜蜜,越长越漂亮~~
爱你们
☆、盈水湾
国庆长假的时候,叶宁德和乔敏一起来B市度假,顺便跟叶川商量他父母和奶奶的房子的问题。叶川现在在B市念书,叶家也希望他毕业后能留在这里发展,N市的房子是留着还是卖掉,要靠叶川拿主意。
叶川自从被接到叶家,自己家和奶奶家就没有再回去过。一开始是叶宁德不让他回去,怕他看见老房子受刺激,再闹个比自闭症还吓人的毛病出来。后来叶川自己回去过几次,不过每次都只是站在街口远远的看两眼。
那两幢房子留给他的都是生命中最为疼痛的记忆,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强大到可以面对它们的程度。何况,再怎么不舍得,空房子也只是空房子。就算他有朝一日可以心平气和的住进去,也不代表曾经失去的幸福就会重新回来。上一世的他,至死手里都攥着那两套老房子,也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叶川最终决定卖掉老房子。他这边一松口,N市那边叶宁德就立刻安排人去办了。叶家的房子和叶奶奶的老房子都在老城区,房子虽然旧了,但是周围超市学校都很齐全,叶川也不担心会买不掉,反而有些担心自己该如何支配这笔钱。叶川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经济头脑,又懒得操心,股票基金一概不碰,上一世也只是靠着固定的薪水过日子,偶尔买几注彩票也从来没中过奖。关于理财,叶川会做的也就是手里有钱的时候存进银行。不过这么大一笔款子只是放在银行生息,就算是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主意。几年之内的经济形势他多少有一些了解,存款这东西,只会越存越不值钱。
叶川最初也想过把钱投进叶家的买卖里去,不过一转念就被他自己否决了。他心里清楚,养子终究是养子,而叶家的买卖是家族性质,他现在把这笔钱投进去,叶家人难保不会怀疑他起了什么别的心思。至于叶时飞的买卖,叶川就更不用考虑了,跟那两个人最好还是保持距离,能没有瓜葛就尽量没有瓜葛吧。
纠结了一段时间,还是叶时飞给他出了个主意,"投资什么的你又不懂,干脆买房子吧。以后留在这里发展的话,房子是迟早要买的。你看我的房子,才买了半年单价就已经上涨了将近三分之一,看这架势还得往上涨呢。"
说到买房子,叶川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上一世的时候曾经垂涎过的一个楼盘来。楼盘的名字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位置有点儿偏,地铁要到几年之后才会延伸到那一带。但是小区紧挨着一个面积很大的湖,附近还有一片树林,景色非常好。叶川记得去看房的时候自己毕业两年了,那时候南区已经完全开发出来,他喜欢的楼盘也成为了那一带十分抢手的社区。只凭他的薪水是怎么也负担不起的。不过,即便知道自己负担不起,但是走在湖边时,看到别墅后院搭建的漂亮的葡萄架和架下纳凉的白色桌椅,他心中萌生的想要在这里安家的念头却是那么强烈,以至于如今想起依然心中悸动。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叶川开始拿着地图找房子,同时耐着性子等待N市房子出手的消息。
给叶宁德和乔敏接风那天,李行踪也来了。这几年他和叶家走得很近,已经不能用熟悉两个字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尤其在乔敏面前,李行踪简直就是多出来的一个儿子。叶川看着他特意带来讨好乔敏的香水套装和百合花束时,心里就是这样想的。转头看叶时飞,就见他站在李行踪的身旁,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仿佛……他们之间的交往真的已经得到了长辈的许可。
在他的记忆里,叶时飞无论在谁面前都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很少能见到他笑得这么开怀的样子。这是不是表示,如果没有叶川夹在两个人之间,上一世的叶时飞也可以过得这么……快乐?
这个想法让叶川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也许以后,类似的聚会他还是尽量少参加的好。反正叶时峥也经常缺席,自己不来并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他可以另外找时间去看望叶宁德夫妇,陪他们聊天吃饭,不需要特意出现在叶时飞他们面前给自己找别扭。他觉得有叶时飞和李行踪在场,席间的气氛一直很热闹,实在也不需要其他人再来锦上添花。
要是李行踪不要再抽风似的不停给自己夹菜,一切就更圆满了。
叶川有点儿拿不准在家人面前,尤其是在叶时飞面前他应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李行踪。不可以跟他翻脸,那样做会让长辈觉得没有面子。
不能太刻意,又不能太随意。
"谢谢李哥,"叶川只能装出客气的样子向他道谢,"我自己能夹到的。"
乔敏也说:"行踪别光忙着给小川夹菜,自己也多吃点。"
李行踪笑着说:"我看这孩子有一口没一口的,都这么大小伙子了,吃饭还跟孩子一样。"
乔敏也跟着笑,"小川挑嘴,很多东西不吃的。"
"所以个子一窜起来。人就显得瘦了。"叶时飞也笑了,略略有些嫉妒的样子,"小川,你看看,你现在都比我高了。真是的,现在咱俩走在一块儿,谁还相信我是你哥啊。"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叶川也只是笑,并没说什么。其实他在吃饭方面并不挑剔,几乎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因为和奶奶住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靠着奶奶的退休金过日子,生活并不富裕。一个月的生活费就那么多钱,除了要交水电费,他还要精打细算地留出奶奶的医药费和自己在学校里的费用,在吃什么的问题上实在容不得他挑嘴。
乔敏实际上并不了解他的口味,她不是个细心的人,也很少把心思放在这些生活细节方面。但是在外客面前,她还是很乐意扮演一个合格的养母,叶川了解她这点儿小心思,也一向乐于在人前配合她。毕竟叶家养了自己这么多年,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回报过。
"小川是应该多吃点。"叶宁德也说:"正长身体呢,学校的伙食营养还是跟不上。"
"没事的,"叶川连忙说:"学校食堂还可以,花样也挺多的。"
叶宁德摇头,"跟家里的饭菜还是不能比。要不等买了房子以后请个人做饭。不要选太远的地段,最好还是住家里。"
李行踪忙问:"叶叔叔要买房子?"
"是川儿想买。"叶时飞笑着说:"他还小,又不懂投资,手里有钱也只能投到不动产上。"
"有没有看中的?"李行踪问叶川,"我可以找人帮帮忙。"
"不用了,谢谢李哥。"叶川忙不迭地道谢,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房子跟这人有什么瓜葛,"我还没拿定注意,现在还观望呢。"
李行踪看看他,目光深沉,"买房子是大事,就算只是投资,也要考虑周全。"
话题就这么不知不觉拐到了B市的房市上。叶川觉得他们说的都有理,要考虑承建商的实力,要考虑地段和楼盘附近的配套设施等等。但是在一切之上,那个有关家的模糊而温暖的向往还是引着叶川的思绪不停的在那个不知名的楼盘上打转。
那里有湖,又有树林,叶川依稀记得那个楼盘的名字里有个水字。
那么在意的地方,就连中意的那幢别墅房前屋后的布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却偏偏忘记了楼盘的名字。叶川对自己的记忆力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吃完饭回学校的路上,车子路过时代广场,叶川看着灯光下波光粼粼的水池,很突然的就想起了那个一直困扰着他的名字。
盈水湾。
那个令他魂牵梦系的楼盘名字叫做盈水湾。
作者有话要说:小川要把前世未能实现的心愿一点点都实现了~~~
牛角不在,留言暂时不能回复,
存稿箱给大家拜年~~
☆、助理先生
叶川拿着地图寻找那个记忆中的楼盘,又特意花了大把时间上网搜索,终于找到了那个名叫盈水湾的楼盘。等叶宁德把老房子的房款打进了叶川的账户,叶川几乎没有犹豫就拿齐了证件,兴冲冲的翘课跑去看现场。
出了门,叶川才发现楼盘附近连公交车站都还没有,来回只能打车。不但如此,整个工地上还是一片泥泞,似乎刚刚打完地基,他记忆中那个风景明丽的高档小区连影子都还看不到。售楼处也是刚刚建起来的样子,展厅里除了两套桌椅,就只有一套楼盘的模型。不少资料都成箱成箱的摞在展厅的角落里还没来得及整理。
叶川进去的时候,展厅里只有两个售楼员开着电脑玩纸牌游戏,看见有顾客上门,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翻出几张宣传单跑出来招呼他。叶川觉得有点儿好笑。不过,南区这时候尚未开发,这楼盘附近除了树林和湖水,连个超市都没有,盈水湾的名气还一点儿没火起来,也难怪会这么萧条了。
工地上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叶川只能对照着楼盘的模型一点点回忆脑海中曾经见过的实景,湖水和树林的位置都和记忆中一样,顺着湖边的小路一寸一寸地移动,叶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找到了那幢曾经让自己心动不已的房子。
那幢房子靠近楼盘的西南角,上下两层的独栋,面积在楼盘中不算大,但是房屋的结构设计都非常贴心,客厅和卧室一侧正对着湖水,景色绝佳。叶川记得当初那户人家还在后院搭起了葡萄架,架下安置了鱼缸和纳凉的桌椅,只是远远看着已觉得十二分的适意。
售楼员翻看了记录后告诉他,"十六号楼尚未出售。"
叶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真有种全身毛孔都瞬间炸开的感觉。走了那么久的霉运,也许从现在开始,真的轮到他转运了。
"就要这个。"叶川从背包里往外掏证件的时候,指尖都有点发抖。
叶川是盈水湾最早的一批购房者,又是一次性付款,因此得到了一个十分优惠的折扣价。即便如此,叶川手里的存款算下来也所剩无几了。也许是了结了心愿的兴奋感太过强烈,看着存折上那个突然缩水的数字,叶川竟然没有感到肉痛。
最多一两年,不远处的公路就修了起来,再过一段时间,南区开发就会提上日程,再以后,地铁会一直通到南区来,会有更多的房产商把目光投注到这里来。叶川揉了揉自己的脸,几乎忍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到那时,盈水湾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心情愉快的叶川在走出售楼处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微笑。视线撞上刚从一辆黑色轿车里走出来的男人时,满脸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见那个穿着正装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
"叶少?"
"呃,你好。"叶川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他其实不记得他的模样了,但是这个称呼太让人印象深刻。除了黑六的助理,还从来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
助理先生看了看他身后的售楼处,神色迟疑地问:"叶少来这里是……"
"买房。"叶川也没想到第一个知道他买房子的消息的,居然是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助理惊讶了,惊讶之余似乎还有些欣喜,"叶少选了这里的房子?高层还是别墅?"
"别墅,十六号楼。"叶川一说到这个,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加深。
"叶少为什么会选这里?"助理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好奇,"这里不是闹市区,周围的设施也都没有起来,而且距离B大也很远。"
"配套设施可以慢慢建,自然景观却不能复制。"叶川有些感慨地望向湖水的方向,心里有种庆幸的感觉。
"这话说得好。"助理先生点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叶少眼光独到。手续已经办完了吗?"
"办完了。"叶川被陌生人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入住呢。"
助理先生又笑了,"到时候叶少就会发现,等待是值得的。"
叶川点点头,他见过成熟的盈水湾小区,自然对这里充满信心,"是啊。我很期待呢。"
助理先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湖水的方向,轻声叹道:"以后这里会很漂亮。"
"会是B市景观最好的高档社区。"叶川十分肯定这一点。
助理先生看了看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好像很肯定这一点啊。"助理先生笑着说:"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买房都会选在市中心。"
叶川摊摊手,"我心理年龄比较老。"
助理先生又笑了起来,"介不介意留个电话号码?"
叶川也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这位助理先生言谈举止挺直爽,叶川也觉得跟他说话挺投脾气的。
两个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叶川忍不住问他,"你也来买房子?"
"我哪有钱。"助理先生肖楠笑了起来,"来办点公事。"
"公事?"叶川有些意外地问:"这里也是黑先生的买卖?"
肖楠笑着摇头,"黑先生只是股东之一。"
"真了不起。"叶川怎么也想不到混地头的黑社会居然也有这么一重光鲜的身份。
"黑先生听了会很高兴的。"肖楠笑着说:"我跟黑先生说一声,给你打个折扣。"
"我办完手续啦。"叶川有些遗憾地拍了拍背包,"钱也交完了。"
"没事,"肖楠拍了拍他的肩膀,"交了钱也可以问问嘛,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
叶川也笑,"好啊,到时候请你吃饭。"
肖楠看了看表,"你急不急?不急的话,等我一刻钟,等下搭我的车回市区。这里打车不方便。"
叶川点头答应了,这里打车的确很不方便。
靠在车旁,叶川心里有种多年的心事终于了却的感觉,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
有家了。叶川对自己说,终于有自己的家了。一幢房屋,里面有自己喜欢的家具,可以挂上暖色的窗帘,就好像记忆中曾经的家。推开窗可以看到喜欢的风景,或许某天,房子里还会多出一个愿意陪伴自己走完下半生的人……
家这个东西,也许注定了是不能等着别人来营造的。叶川眯起眼,微微有些心酸地想,即使没有人来爱,也要自己爱自己才行。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这是命运给予他的最为深刻的教训。
回到市区,正好赶上晚饭时间,叶川请他吃顿便饭,肖楠爽快地答应了。叶川又打电话把邵凯、谭林和罗健约了出来,几个人一起去了肖楠提议的火锅店。叶川准备用大吃一顿的传统方式来庆祝自己终于脱离了无产阶级的行列。
吃火锅的地方叫平安居,坐落在东区槐树街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从外表看,平安居就是一幢普普通通的老式民居,灰墙红瓦,略显破败。但是推开两扇赭色大门,便会发现院落十分宽敞,花树盆景的布置也别有意趣。树梢上、房檐下挂了很多木框的灯笼,叶川觉得这些灯笼亮起来的时候应该会很漂亮。
"天气暖和的时候,好多顾客还会要求店里的工作人员把桌椅摆到庭院中露天用餐,"肖楠引着大家往里走的时候说:"不过我还从来没试过。"
"你经常来这里?"叶川问他。
肖楠点点头,"这里是老店,汤底味道很地道,而且他们家的丸子很有名。鱼丸、虾丸、还有一些肉丸,味道都很好。"
邵凯也说:"冬天下雪的时候来这里吃饭应该会很有气氛吧。"
肖楠点头,"这里的老板也爱雪,下雪的时候院子里的积雪都留着,看起来是很漂亮。"
叶川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那说好了,下雪的时候咱们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继续给大家拜年~~
祝大家节日期间快快乐乐,吃好喝好玩好~~
☆、黑六的电话
除了肖楠知情,叶川只把买房子的事悄悄告诉了邵凯。同宿舍的两个兄弟虽然交情不错,但是交情归交情,叶川并不想坦露自己过多的私事。
邵凯倒不觉得叶川会在那么偏的地方买房子有什么奇怪,叶川的性子他清楚,表面上跟谁都不错,但实际上谁都被他挡在一定的距离之外。除了自己,邵凯目前还没有发现第二个可以靠近他的人。就算是他同寝的两个兄弟,在叶川心里跟自己也不一样,这一点邵凯心里非常清楚。
有点儿高兴,但更多的是忧虑。叶川的身世他自然清楚,也明白他这样的性格所为何来,但是总不能让过去了的事情影响到以后的生活呀,否则人总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那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邵凯觉得叶川应该过得更加快乐一点儿。哪怕真的无法像别人一样娶妻生子,组成自己的家庭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要有人爱护他,关心他,在自己这个朋友力所不及的地方给予他更加温暖的关怀。因此,他几乎是有点儿神经质地留意着叶川身边多出来的每一个人。
谭林、罗健、陶音、严韩……一个一个过滤过去,邵凯忍不住有些失望。好吧,现在又多了一个肖楠,这人看上去像个中规中矩的公司职员,脾气性格也不错,但是……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的眼光会不自觉地停留在身旁俏丽的女服务员身上……
唉。
邵凯叹气。心里感慨这身边绕来绕去的都是直的,能有什么前途?好容易发现两个弯的,还疑似一对儿……
邵凯给自己和叶川的杯子里都斟上酒,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说:"来,兄弟,哥哥跟你喝一个。咱这也算有家底了,以后可得过得更好才行。"
"我懂你的意思。"叶川点头,眼中浮起笑意,"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邵凯看着他,很无语地抬头望天,"我怎么有种要嫁女儿的惆怅呢?难道我喝多了?"
"你是喝多了。"叶川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我看你是把自己当老妈子了。"
"不是老妈子,哥哥是警察。"邵凯很豪迈地拍着肩膀跟他保证,"以后专门保护你。有谁敢欺负你的,哥哥一律把他们抓起来!"
几个人都乐了。
正吃着,肖楠的电话响了。从口袋里摸出电话,肖楠冲着叶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十有八九是跟你有关的。信不?"
叶川不明所以,"谁啊?"
"是黑先生。"肖楠按下接通键,表情也变得正经了一些,"黑先生。"
电话那端的人不知说了什么,肖楠连连点头,然后把电话递给了叶川。叶川刚拿过电话,隔壁那一桌上轰然一声闹了起来,叶川只能拿着电话走到了院子里。房檐下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橘色的灯光在地砖上映出一团柔和的暖色,不远处树影憧憧,一片静谧。都市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在了老房子的外面。
"在外面?"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很像他爱喝的Black Russian。和印象中那个眉眼犀利的形象完全不同的感觉,让叶川有片刻的愣怔。
"在外面吃饭呢。"
"肖楠给我打电话,说你在盈水湾买房子了,恭喜。"
"黑哥客气了。"
"事先不知道,所以……"黑六停顿了一下,又说:"可能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带好收据,直接到售楼处找小李,他会把多余的款子退给你。因为还有一些手续,所以必须得本人亲自去。我让小肖送你过去,回头你跟他约个时间。"
叶川有点儿犹豫,"黑哥,我其实……"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低声笑了起来,"你其实不想欠我的人情?"
叶川默认了。
"你想多了。"黑六反过来安慰他,"盈水湾的先期广告才刚刚推出,这个阶段买房子的都是熟人,你不接受内部价反而奇怪,别人会当你是冤大头。何况你还是学生,能省还是省一点儿吧。后期装修什么的都得花钱呢。"
这话说的很贴心了。叶川其实也没有想到肖楠一个电话就能起到这样的效果,这个电话,来的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尤其他现在还喝了点儿酒,脑子也不是很清醒,总觉得他和黑六正在通电话的事实缺乏真实感。
"我不太明白……"叶川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话说清楚,"黑哥为什么会帮我这个忙?我和黑哥其实连熟人都算不上。"叶川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你可千万别说这是看在严韩的面子上怎么怎么的,那样的话,叶川觉得自己真的会吐血。
电话另一端的黑六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将来是要做律师的,我没记错吧?"
叶川点点头,"是。"
"做律师是需要人脉的。而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B市人,交际也广,从客观上讲,跟我搭上交情对你是有好处的。"黑六一副平静叙述的语气,叶川在他说话的间隙里听到了打火机叮的一声轻响。他几乎能够想象出他微眯着眼睛吸烟的样子,不像警觉的头狼,反倒像吃饱喝足后慵懒的狮子。
叶川忽然觉得好笑,对于这个人的联想总是和野兽联系在一起,就好像,他身上有种东西,会让人很直觉的联系到兽类的本能上去。
"至于你,跟法律打交道的人,我也许会用得到。"黑六缓声说道:"给你办个内部价,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却搭上了一条将来可能会用得到的线。你也一样。我知道几万块钱你不会放在眼里,但是搭上交情,也许以后会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对不对?"
叶川揉着额头笑了起来,"黑哥,你不像是会讲大道理的人。"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也低声笑了,"哥也念过大学的,只不过没念完。"
叶川这一次是真的吃惊了,"为什么没念完?"
黑六停顿了一下,语调里微微透出一丝苍凉的感慨来,"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这个事儿吧。你喝酒了?"
"嗯。"叶川靠在走廊的门柱上,觉得脑子里晕沉沉的,"喝了点儿白的,这帮土鳖非说吃火锅要喝白酒。"
黑六的声音像在笑,"我觉得你有酒量。"
"一般般吧。"叶川被人夸,有点儿沾沾自喜起来,"三两五两的还不成问题。"
"沾了酒,感觉你想换了个人似的。" 黑六闷声笑了起来,"有点儿孩子该有的样儿了。"
叶川仰起头,看着庭院上空深秋季节明澈的夜空,心里仍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听到黑六的话,忍不住喃喃接道:"孩子……该有什么样儿?"
黑六居然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没那么多心事吧。"
叶川无声地笑了笑。这个标准,究竟有多少人能够达到呢?
沉默片刻,黑六又说:"明天吧,中午去把事情办了,我让那边留着人。"
叶川点点头,随即意识到电话另一边的人看不到,忙说:"我会过去的。谢谢黑哥。"
黑六说了声不用客气就挂了电话。反而是叶川拿着肖楠的电话,听着背后大厅里传出的喧哗,站在走廊下出了会儿神。
一张名片从背后递了过来,叶川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就听身旁肖楠的声音笑着说:"黑先生出面的话,最好不过了。这张名片你留着,有事可以直接打他的电话。"
叶川看了看手里的名片,浅色的名片上很简单地写着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叶川看着名片上方方正正的黑翼两个字,脑门上不由得滴下一滴冷汗。
他一直以为他们叫的是贺先生,压根就没想过会是这个黑字。
作者有话要说:俺是吭哧吭哧爬上来更新的存稿箱~~~
牛角这厮丢下稿子就跑了,剩下的事儿都让俺忙活,看把俺忙的,都瘦了~~~
姑娘们吃好喝好,快快乐乐地过大年啊~~
☆、试探
转天中午,肖楠果然开车过来接了叶川去盈水湾办手续。证件是齐全的,又有黑翼提前打过招呼,手续办得很顺利。回到学校时还不到两点。叶川事先请过假,但是没想到能回来这么早,正琢磨着是去上课还是去图书馆混一个下午,就听身后门响,罗健挎着个大布包走了进来。
"咦,你没去上课?"叶川惊讶了。罗健虽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功课还是很认真的,从来不缺课。
"胃疼。"罗健放下包,懒洋洋的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吃药了?"叶川觉得他脸色看起来不好,"要不要去医院?"
罗健摇摇头,"我躺会儿。"
叶川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唉,别挺着啊。"
"这两天替了别人两个班,中午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罗健不怎么在意地说:"老毛病了,没事儿。"
叶川心说你才多大就老毛病了?但是看着他一脸倦色的样子,又不好多说什么,"你睡吧,晚饭我替你打。"
"谢了。"罗健爬上床躺下,刚闭上眼睛又支起身子说:"对了,刚才我碰上小陶了,还跟我打听你呢。"
"打听我什么?"叶川有点儿纳闷,他前天在食堂还见着陶音了,才两天不见,有什么可打听的?
罗健也露出一个有点儿纳闷的表情,"问你这两天忙不忙,晚上都回不回宿舍。"
"什么意思?"叶川有点儿莫名其妙,"查岗?"
罗健乐了,"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叶川正要说话,桌子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叶川在罗健幸灾乐祸的眼神里拿起了电话,是陶音打来的。
"真是查岗啊……"
"睡你的觉吧。"叶川在他床头上拍了一巴掌,拿着电话来到了走廊上,"小陶?"
"川儿。"陶音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你这两天都忙什么呢,我昨晚去找你,你们宿舍门都是锁着的。"
"集体活动啊。"叶川靠在窗口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又忍住了,"你干啥呢?"
"我下午没课。"陶音没精打采地说:"正收拾东西呢,等下想去诊所找严哥。"
"哦。"叶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劝也劝过了,小陶还是这个态度,叶川也懒得再说他什么。
"川儿,"陶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吞吞吐吐的,"你这两天都忙什么呢?"
"我?"叶川觉得他问的有点儿莫名其妙,"我没忙什么啊,昨天家里有事儿回去一趟,晚上又跟谭林他们一起吃了个饭。怎么了?"
"没怎么。"陶音停顿了一下又问:"你们昨晚在哪儿吃饭啊?"
叶川被他这么追问着,心里开始有点儿不是滋味,"你到底想问什么?"
陶音不吭声了。
"小陶,咱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我的脾气你多少应该知道一点儿。有什么话,你最好跟我直说。"叶川又不傻,自然听得出他话里话外试探的意味。问题是,有必要这么拐弯抹角的么?
"我……"陶音有点儿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想问什么?"叶川不耐烦了。
陶音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气才低声说:"严韩这几天总躲着我……"
叶川啪的一声扣上了电话。
走开两步又拿起电话按下了回拨键,电话接通,叶川压着心里的火气说:"陶音你给我听好了,我这几天没见过严韩,信不信随你。"
"川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川挂了电话,懒得听他解释。他是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被试探的感觉实在令人不爽。
叶川推开宿舍门,罗健已经睡着了,靠在枕头上的侧脸显得格外单薄,叶川看着他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拿着钱包下了楼。他记得南门外有一家药店,罗健这情况,如果不想去医院,就必须吃点儿药,干挺着是不行的。
罗健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他没说过,叶川也不知道。但是看他那么拼命的在Black
Kite打工就能猜到他应该很缺钱,而且看他每天忙得脚不点地的样子,叶川猜他在外面应该不止打了这么一份工。叶川疑心他不肯去医院,恐怕也有怕花钱的意思。
叶川找到药店,跟药店坐堂医师描述了罗健的症状,开了两盒胃药。叶川拿不准他吃没吃午饭,又到不远处的小饭店打包了一份粥。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一直饿到那时候也是不行的。
提着两个塑料袋往宿舍走,刚一转过楼头,叶川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上抽烟。这人肩背挺得很直,坐姿带着几分军人似的挺拔,叶川每次看到都会猜测这是从小受到的家庭影响。铅灰色衬衫和长裤穿在他身上,有种与校园里轻快的气氛格格不入的严谨味道,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是个还没有毕业的学生。
他其实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叶川忽然间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前总是觉得他成熟,无论面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让人很轻易就忘记了他的年龄,忘记了这个人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怎样勾心斗角争强好胜上去,根本无暇审视自己的内心。其实剥开那一层看似老成的外壳,里面包裹的不过是一个看不清楚自己内心的迷惘的青年罢了。
他也会彷徨无助,也会……寂寞。所以才会同意和自己在一起吧,以为两个人的体温就能够驱散长夜的寂寞。
一丝类似于温柔的感情在心底缓缓流过。叶川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画面,画中这个曾经铭心刻骨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恨。那些曾经激荡在他心头的,并不是对他的痛恨。
那是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求之而不得的失落,是自己建筑在他身上的希望全部落空之后的迷惘,是委曲求全,耗尽心力拼凑起来的生活彻底破灭后的无助与绝望……
如果说他有错,那自己又何尝没有错?他已经知道了那个驻扎在他心底的名字,却固执的不肯离开,天真的盼望着自己再一次的努力可以替代那个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他的错在于不该把自己对生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别人的身上,然后又懦弱的把一切过错都推给了李行踪。
低着头抽烟的青年看见了他,隔着半条街静静地看着他。依然是记忆中那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眉眼深沉,微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温柔似水。
叶川相信自己曾经见过这样的一个画面。在被埋葬的岁月中,曾经狂热爱恋的某个瞬间,眼前这个英俊的青年曾经站在同样的地方,等待着从外面回来的自己。
叶川忽然觉得眼角有些潮湿。
原来,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挣扎跋涉,这样的画面仍然在记忆深处熠熠生辉,美丽如初。
李行踪走到他的面前,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
叶川躲开了他的手,带着一点要笑不笑的表情看着他,眼眶却微微有些泛红,"李行踪,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当然是看你啊。"李行踪觉得他简直明知故问。
"你还是先好好看看自己吧。"叶川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看你自己心里,那个想要的人到底是谁。"
李行踪眨眨眼没有说话,似乎叶川迥异于平常的态度让他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说真的。"叶川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感慨。为什么原来就没有人去提醒他呢?
"你是跟我摊牌吗?"李行踪很认真地看着他。
叶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李行踪缓缓摇头,"可是我觉得,你对我并不是没有感觉的。"
"什么感觉并不重要。"叶川轻轻摇头,"与其有时间去揣摩别人的感觉,不如仔细研究研究自己的感觉吧。"
李行踪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此刻的叶川让他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一种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别扭,就好像看着鸡皮鹤发的老人用稚嫩的童音说话一样。
一种……违和感。
"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什么。"叶川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得回去了。"
"川儿……"李行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叶川用空着的那只手拨开他,轻轻摇了摇头,"回去吧,行踪。我知道有人在等着你。"
李行踪微微一怔。
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有极细的东西自心底倏地划了过去,带起一丝类似于疼痛的感觉来。李行踪不明所以,抬头看时,叶川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台阶,修长的背影很快就被宿舍楼下那扇木门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牛角说,小川开始用比较客观的眼光看李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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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
罗健一直睡到晚饭的时候才醒,三口两口吃了晚饭,抓起背包就要往外走。一脚迈出宿舍门又被叶川拽着领子提了回来,把两盒胃药塞进他包里,又细细交待了大夫的嘱咐,这才放他走了。
叶川洗了澡,自己爬到铺上刚看了两页书,就听宿舍门一响,一个人踢踢踏踏地走了进来,竟然是许久没在宿舍露面的赵海东。同学将近半年,叶川总共也没跟他说过两句话,交情什么的就更谈不到了。叶川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地低下头继续看书。听着宿舍里多出一个人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正犹豫要不要从枕头下面摸出耳机来戴上,就听赵海东说:"哎,你是不是有个哥也在B大?"
叶川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话题,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我二哥吧,他在商学院,已经大四了。你认识他?"
赵海东眼里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昨天晚上他和他的那个合伙人在我家吃的晚饭。"
叶川惊讶了。即使他对赵海东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也能猜到李行踪和叶时飞到他们家去,绝对不会是为了吃一段晚饭。
赵海东看着他,脸上流露出认识以来第一个算得上友好的表情,"他们的厂子在选址。这事儿……嗯,归我大伯管。"
叶川恍然。
赵海东又说:"你哥哥很能干啊。"
叶川笑了笑,"是啊,他很能干的。"
从赵海东的态度就能看出赵家对叶时飞和李行踪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叶川并不担心他们的审批到底能不能通过。他想的是另外的一件事:在上一世,李行踪和叶时飞选址办厂是他大三那一年,而现在……这件事提前两年发生了。
叶川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他知道命运中那几个关键的节点并没有什么变化,比如再一次认识李行踪,比如他再一次考进了B市。但是另外的一些细节却明显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比如他的专业、房子的事儿以及李行踪和叶时飞的生意。而另外的一些事情会怎样变化,对他而言仍是未知。比如……他那只延伸到二十五岁的生命,重来一次是否可以改变那个结局?
赵海东从柜子里翻出两包烟又出去了,叶川看着宿舍门重新阖上,忙不迭的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拨通了叶时飞的号码。电话被接起来之后,叶川先听到一阵喧哗,一群人正在说说笑笑的感觉,似乎是在什么饭局上。随后一声门响,叶时飞微醺的声音传来,"喂,小川?"
"我打的不是时候吧,"叶川有点儿嘀咕,"你是不是正忙着呢?"
"没事儿。"叶时飞长长吁了口气,"正好电话打进来,我还能拿这个当借口少喝两杯呢。你在哪儿?学校?"
"在宿舍。"叶川犹豫了一下,"我姓赵那个室友回来了,说……认识你。"
"叫赵什么东的吧?"叶时飞笑了,"我们有事儿找他家的长辈,一起吃饭的时候说起来的。他说你们住一个宿舍,还说你不怎么爱说话。"
叶川不以为然,心说面都没见几次,谁知道谁啊?
叶时飞又问:"他跟你说了?"
"说你们在选址。你们真的要办厂子啦?"叶川直到现在仍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意味着太多不可捉摸的东西……
"是啊。"叶时飞声音里透出透出显而易见的愉悦,"不过这事儿就算现在定下来了,要动工也得到年后了。办公室已经找好地方了,下周就搬,没事的话,过来帮忙啊。"
叶川机械的答应了一声,脑子里却已经乱成了一团。
有些事情发生了,有些事情即将发生,却都在他的掌控之外。
既然答应了帮忙,搬家那天叶川一大早就跑去找叶时飞。叶时飞和李行踪的买卖以前一直挂靠在别人的公司名下,办公室自然也和别人的公司在一起。叶川模模糊糊记得这人跟李家有点儿什么关系,似乎是李行踪爷爷的一个老战友的孩子。那家贸易公司叶川也曾经去过,是东区安化路上的一幢老楼,距离码头很近。
叶川打车赶到安化路的时候,叶时飞已经到了,正站在台阶下面一边往嘴里塞早点一边指挥搬家公司的工人,他手底下的几个年轻人也搬着一些纸箱子出来进去的忙活。
叶川跑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叶时飞回身见是他,顺手就把手里的塑料袋递了过去,"吃早饭没?陈老四家的灌汤包,牛肉馅的。"
叶川用两根指头捏了个包子塞进嘴里。他不怎么喜欢包子饺子这一类带馅的东西,不过陈老四家的包子还是可以接受的。
"需要我搬什么?"叶川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擦了擦嘴,"我特意穿了一身旧衣服来的。"
叶时飞瞥了他一眼,"这都哪年的衣服了,还留着呢?"
"这不是干活嘛。"叶川不以为然,他自己还没挣过什么钱,自然不能和叶时飞身上动不动就成千上万的衣服相提并论。
"哪个敢用你搬家,让老爹知道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叶时飞回身嘱咐了自己的助理几句,就拽着叶川的胳膊上了车,"走,跟我去看看我们的新办公室。"
他没细说,但叶川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地方。隔着半个东区的银海大厦,叶时飞和李行踪在那里租了两间办公室。叶川还知道,就在厂子开起来的两年之后,公司的规模由最初的两件办公室变成了整整一层楼。
"想什么呢?"叶时飞等红灯的时候瞥了他一眼,"沉着小脸怪严肃的。"
叶川轻轻叹气,"没什么。我是在想……在想你和大哥都很能干,我到现在还没给自己挣过一条裤子的钱呢。"
叶时飞喷笑,"你一个要当律师的,脑子里都想什么啊。真想挣钱,你干点什么不好,非去学法律?"
叶川不太自在地笑了笑,"得了,得了,我就知道要被你笑。"
"好好当你的律师吧,以后我们都得仰仗你呢。"叶时飞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看,银海大厦,我们的办公室就在十二楼。酷吧。"
"嗯,酷。"
车子在路边停下,叶川站在路边仰起头来细细打量这座灰蓝色玻璃外墙的漂亮建筑。它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精致、考究、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大幅的玻璃墙反射着阳光,给人一种一尘不染的错觉。出入这里的人大多身着正装,行色匆匆。表情和这幢大厦给人的印象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理业公司的办公室在十二楼,站在宽大的玻璃幕墙前面,小半个东区都在脚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匆匆来去的行人都让那种冰冷的感觉就变得更加明显。仿佛俯视着这一切的人已经微妙的站在了比众人更高的位置上。
叶时飞站在窗前,意气风发地环顾宽敞的办公室,自信满满地说:"这只是开始。"
这话叶川同意。
"公司的规模会一步一步扩大,最迟三年,我要让整个十二楼都成为理业公司的办公室。"叶时飞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慢慢踱着步,眼神里透出一丝灼人的异彩,"公司的规模会进一步扩大,会爬到同行业的最前端,谁也不能阻挡。"
如果他换一种踌躇满志的腔调,叶川心想,而不是用这么一种发狠似的语调来说,这话听起来会更加感人吧。
"会的。二哥。"叶川点点头,"理业会变成B市最有知名度的企业之一。"
叶时飞抬起双手做了个拥抱什么似的动作,眼中神色无比热切,"川儿,你知道吗,这一切就是我想要的。正在实现,一步步实现。这种感觉,你知道吗?"
"你说的感觉我没有经历过," 叶川迟疑地摇摇头,"不过我想我可以理解。"
叶时飞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目光着迷似的来回打量着自己的办公室,并没有留意到叶川的回答。良久之后,叶时飞才喃喃说道:"所有梦想,都在一步一步实现,谁也不能阻挡。谁也不能……"
叶川忽然觉得眼前的叶时飞让他有种陌生的感觉。生平第一次,透过那一层温润的表象,他仿佛看到了隐藏在叶时飞骨子里的那股不肯服输的狠劲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叶川忽然怕冷似的抖了一下。
叶时飞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叶川的脸上,就好像刚刚意识到身边还有人似的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等下行踪会过来,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还是印象中那张温润如水的笑脸,就好像刚才那一刹间的失神完全是叶川自己的错觉。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叶川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什么。
"不了。"叶川忙说:"学校那边还有社团活动,我要是再缺席,团长能撕了我。你可不知道,我们那团长是个女的,泼辣得不得了……"
叶时飞哈哈笑了起来,"行,不勉强你了。过段时间会有个庆祝酒会,会请不少B市的名流。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也过来开开眼。"
叶川自然满口答应,兄弟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叶川就找了个借口先回学校了。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叶川还在想,自己这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
回家过年是不错,就是路途让人感觉疲倦。尤其我坐在后座上,还得哄着我家金毛。这小东西没耐心,老实一会儿就开始座上座下的折腾。一到服务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外窜……
累死了~
大家过年都挺好的吧,北方的姑娘估计跟我差不多,天冷,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猫着了~
另外,刚发现又有童鞋扔地雷了,感谢sdosknrm的支持,牛角会继续努力的~~
☆、寂寞的镜子
一场寒流如期而至,带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叶川提着几个购物袋从商场走出来的时候,湿哒哒的雨夹雪已经如天气预报所预言的那样转为中雪了。房檐上、路边的草地上已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色,半空中还飞舞着密集的雪花。空气中多了几分潮湿的味道,仿佛呼吸之间都带着雪花的气息。
这个沉重的灰色的城市,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雪,突然间变得灵动了起来。
叶川拉起刚换上的羽绒服的领子,有点儿庆幸自己买衣服买的及时。他今年又长高了几公分,去年的冬装都穿不了了。本来是想趁着周末休息跑出来买衣服的,没想到这么巧赶上了寒流过境。
站在商场门口,听着身旁年轻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叶川心里也油然生出几分久违了的轻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正琢磨着把哥们儿几个约出来上哪儿去吃一顿热乎乎的火锅,视线就被商场斜对面的两个男人吸引了过去。
是两个他认识的人,正一前一后从不远处的男装店走出来。叶时飞走在前面,手里提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侧身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李行踪走在他身后,手里也提着几个纸袋,微微侧着头,一副专心聆听的姿态,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一起逛街啊……
这是在培养感情么?
叶川看着他们站在门前的人行道上低声交谈,看着叶时飞罔顾行人的目光细致地整理李行踪的衣领,心里骤然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不是伤心难过,也不是失落嫉妒,仿佛什么都不是,又仿佛什么都占着一点点儿。
叶川心里明白,现在的自己就好像心怀惆怅的少年看着春花老去,岁月流逝,最终却无能为力。而那些本该发生、也必然会发生的事,此时此刻,不过是……不过是在自己的视野之内真的发生了。
仅此而已。
叶川转过身又挤回了商场。夹杂着化妆品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粘在睫毛上的雪花顿时化成了一粒粒细小的水珠,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如同他那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心事。
他知道自己不是羡慕,也不是在嫉妒什么。这两个人的出现已经不会激起这么激烈的情绪了。对于叶川来说,这街头出乎意料的邂逅,尤其是叶时飞替李行踪整理衣领的那个画面,就如同一面镜子,清清楚楚地照出了他孑然一身的事实。
这一次,那个故事里不再有自己的位置。
他真的,成了一个人。
叶川茫然地走过了珠宝柜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机在掌心里嗡嗡震动。叶川盯着屏幕上熟悉的名字发了一会儿呆,才按下接通键将它举到了耳边。
"喂,川儿?"叶时飞的声音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欢快,"在哪儿呢?"
"我……"叶川觉得喉咙微微有些发涩,"我在金翼大厦逛着买衣服呢。"
"好巧。"叶时飞笑了起来,"我也逛街呢。你知道长江西路,就是金翼斜对面那家外国人开的男装店不?就是门牌是黑色玻璃的那家?"
"好像……看见过。"
"你过来找我,我就在店门口呢。"叶时飞停顿了一下,"我就给你十分钟时间啊,赶紧的过来。"
"干嘛?"叶川本能的排斥这个提议。他现在并不想看见叶时飞。
"给你买了件大衣,"叶时飞笑着说:"倍儿帅的。趁着你就在这里赶紧提走,要不我还得抽时间给你送到学校去。"
"先放你家……"
"别废话,赶紧过来。我等会儿还有事儿呢。"叶时飞不容他废话,果断地挂了电话。
叶川拿着电话叹了口气,在休息区找了个空着的座位坐了下来。叶川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想过去,好像拖延几分钟就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儿似的。叶川不明白,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人,可是为什么,这个事实突然间就变得有些扎人了呢?
想不明白。
叶川看了看手里安静的手机,站起身就往外走。他的动作太突然,倒把旁边两个正交头接耳偷偷看他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叶川自然没空理会旁人的眼光,他正在心里骂自己不像个爷们儿,就算真有什么事儿,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什么可躲的啊?
叶川大步流星地走出金翼大厦,穿过熙熙攘攘的步行街,走到了叶时飞所说的那家男装店门口,在东张西望的叶时飞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叶时飞回过身,略有嗔怪地看着他,"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喊一声啊。"
叶川看着他,这个面容温和的男人是养了他这么多年的叶家人,是他名义上的二哥,而且这位二哥对自己一向不错。他只要记住这些就足够了,别的,想那么多做什么?
叶川放松了肩膀,低着头笑了起来,"二哥。"
"呐,"叶时飞把两个袋子递了过来,"这件大衣我一眼就相中了,你那宽肩细腰的小身板穿着绝对好看。还有条围巾,是行踪挑的。"
叶川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坦然的接了过来,"谢谢二哥。"
打开袋子看了一眼,乳白色的羊绒大衣,做工精细,不用看价签就知道不会便宜。叶川抿着嘴笑了笑,"我还是学生呢,二哥以后别买这么贵的东西给我了。"
叶时飞揉了揉他的脑袋,"行了,我得走了。公司还有事儿呢。用我捎你一段不?"
"又不顺路,我自己打车回。"叶川摇摇头,"你开车慢点儿。"
叶时飞摆摆手,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叶川站在路边,目送叶时飞的车子缓缓驶远。不知是不是错觉,手里看似没什么分量的纸袋拎在手里却有种奇异的沉重感。
叶川抬起头,望着团团雪花自阴沉沉的天空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心头突兀的生出落寞的感觉来。他站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头,身旁是川流不息的人潮,笑语喧哗塞满了空气的每一丝缝隙,如此热闹。
如此热闹。
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寂寞。叶川拉起羽绒服的领子,正要抬手打车,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又嗡嗡的震动起来。
叶川看了看屏幕,接通了电话,"喂,肖楠?"
电话里传来爽朗的笑声,"你站在马路边上冒充什么文艺青年呢?"
叶川吃了一惊,"你看见我了?"
"看你半天了。"肖楠笑着说:"你往左边看,上官宴,看到没?我在二楼,听风居。你过来吧。"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叶川盯着电话犹豫了两秒钟,果断地提着袋子找了过去。
上官宴店面不大,一色仿红木的桌椅刻意营造出岁月沉淀般的厚重感。上了二楼,一路看过去,观雨亭、品竹轩……名字还真是风雅无比。叶川在听风居门外轻轻敲了两下,没听到里面的人回应,正想再敲敲,两扇雕花木门就从里面拉开,露出肖楠被酒意浸得红扑扑的一张脸。
"你是爬来的吗?"肖楠不由分说拽着叶川的胳膊把他拉了进去,"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你这半天才上来。必须得罚酒三杯啊。"
"外面下雪了……"话音戛然而止,叶川提着袋子有些意外地看着桌边那个叼着香烟,微微眯着眼睛打量他的男人,"黑哥?"
黑六点点头,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久不见了,叶川。"
的确好久不见了,久到叶川看着他的脸都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虽然他们本来也不熟,但此刻不知为什么,还是让他生出一丝局促的感觉来。
叶川忽然想起,这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看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肖楠这娃也不错,可惜是个直的~~
牛角已经回家了,没什么情况的话,应该能恢复日更了。
还是老习惯,周一到周五日更~~
晕倒,一刷新我所有的留言回复都不见了……
晋江,你居然又犯抽了……
☆、商业眼光
在夜晚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叶川觉得他像带领狼群准备夜袭的头狼,即使带着放松的表情缩在沙发上不动,也会给人一种随时会扑起来的、刺激而又不安的感觉。但是白天看到他,却只觉得这人外表硬朗得有些过了份。
黑六的肤色偏暗,棱角分明的一张脸衬着利落的平头,精悍的感觉之中略带匪气。五官分开来看并不出色,眉毛太浓,眼睛也不够大,但拼凑在一起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气场。尤其是他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专注,冷静、犀利,令人难以招架。
这是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哪怕他只是出现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也无法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叶川看来看去,觉得这张脸上唯一称得上柔和的部位就只有他的睫毛了。很长,很密,当他微垂着眼眸看人的时候,甚至会给人一种温情脉脉的错觉。
叶川百分百相信这是错觉。即便不是,那一丝温和的表情也绝对是为了在对峙中麻痹对手,以便达到最佳出击效果而使出来的手段。
"看够了?"黑六拿起桌面上素钢的打火机,闲闲地瞥了叶川一眼,"看够了就坐,想吃什么自己点。"
肖楠接过叶川手里的袋子和外衣一起挂在衣帽架上,推着他在黑六他对面坐了下来,一边招呼服务员添加汤锅碗筷,一边拿过菜单推给叶川让他自己点菜,"这家羊肉不错,据说小羊们都是从内蒙空运过来的。"
宽大的方桌上还堆着不少东西,叶川估了一下三个人的饭量,又点了自己喜欢的鱼丸和青菜。汤锅很快煮沸,热气蒸腾,叶川觉得快要冻僵的手脚也渐渐暖和起来了。
"呐,罚酒三杯,顺便给你驱驱寒。"肖楠不由分说倒了三盅白酒推到他面前,"我看你在路口站了半天。刚才那人……"
"是我二哥。"叶川拿起酒盅,一口一盅喝干了三杯罚酒。
喝的有点儿急,热辣辣的酒液冲过食道,叶川忍不住抖了一下。一抬眼正对上黑六微微带笑的眼睛。叶川从肖楠手里接过酒壶给自己满上,双手持杯客客气气的对黑六说:"房子的事儿还没好好谢谢黑哥呢,我先借花献佛敬黑哥一杯。改天我请客,黑哥可得赏脸。"
黑六挑起嘴角笑了笑,"谢来谢去的,听着可假了啊。"
"就是,"肖楠也拿起酒杯凑过来跟两个人碰杯,"再者说了,是你上杆子送钱给黑哥,其实是他占你便宜,对吧,黑哥。"
黑六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话不能这么说。"叶川也跟着笑了起来,"选现在这个时机买房本来就很合适,黑哥又多给我打了个折扣。以后这房子还不知得贵成什么样儿呢。我这便宜可占大了。"
黑六被指间的烟气熏得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神色,"你就这么看好盈水湾?"
叶川被筷子上的肉丸烫了一下,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气,"那是当然。翻开地图看看,B市附近还有这么好的自然景观么?"
"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黑六静静地看着他,逐一分析当前的形势,"就算是有车一族,出入那里也很不方便。"
叶川咬着筷子琢磨了一会儿。既然不能说自己见识过天价的盈水湾,也只能拣着已有的信息来分析了,"我是这么想的。首先呢,B市近郊没有第二个盈水湖了。其次盈水湖的位置也很关键,它恰巧处在可以每日开车往返市区的这么一个位置上,再远的话,往返市区不方便,即使是有车的人也不可能会考虑把家安在这里;太近了也不好,我觉得喜欢盈水湾的人多少都会有一点归隐田园的心理在里面。"
黑六点点头,"你继续说。"
叶川拿筷子蘸了点儿茶水在桌面上画出B市的简单轮廓,"B市北郊的空地都在传言说要建工业园区,没啥可说的了;东面是码头、船厂,也没啥可说的;西面是老城区,火车站、汽车站都在这一片,商场酒店最多,是B市最繁华的地段。但是西区人口密集,那些老的小区面积都不大,老城改造的话,开发商也会偏重盈利性的项目:酒店、宾馆,住宅的话应该更倾向于高层公寓、中档社区,而不是别墅。"
黑六对他的评论不置可否,反而是肖楠流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气。
叶川想了想,"我能想到的就这些吧。有那片树林和盈水湖,在不远的将来,在南区安家会成为B市有钱人的首选。盈水湾几乎霸占了湖边景观最好的区域,等二期、三期也起来,我看其他开发商也就分点儿汤水喝吧。"
"霸占?"黑六低声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还有二期三期?"
"那必须的啊。就这么一块蛋糕,不抢着下嘴那是傻子。"叶川瞪圆了眼睛,盈水湾的二期和三期扩建几乎包围了整个盈水湖,这可是他亲眼看见过的。不过二期和三期的房子更换了设计师,无论是别墅还是高层都在外观上增加了更多的时尚元素,虽然颇受城市新贵们的推崇,但在叶川看来反而没有了一期设计中特有的沉稳优雅之美。在手里有钱的情况下,他还是会选择一期的房子。
黑六被烟呛到,一边咳嗽一边闷声笑个不停。
肖楠却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董事会那帮子榆木疙瘩说不通,非得先看到一期的效益。"
叶川不解,"等一期看到效益,湖边的地那得是什么价钱啊?你们还能抢得到手吗?"
"说的太好了,咱哥俩非喝一个不可。"肖楠举着杯子凑了过来,"川儿啊,你看你挺有商业眼光的,比那帮榆木疙瘩强多了。"
叶川小小的惭愧了一下。他连股票基金都不懂,有什么商业眼光啊,这不都是几年之后他从报纸上看来的么。干咳了两声,叶川试图岔开话题,"盈水湾那块地儿,谁选的?"
肖楠转头看黑六,黑六挑着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叶川微微一愣,心里油然生出一丝钦佩之意。
黑六把烟头按灭在烟缸里,抬眼看着他,像是看透他心头所想,嘴角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来,"就冲你今天这几句话,等你那栋房子起来之后,装修和家具我包了。"
"那怎么敢当?"叶川吓了一跳。
"这笔钱我可以在董事会上申请,名义就是顾问费。"黑六的嘴角挑着笑,眉眼之间却一片深沉,"不用我自己掏腰包。怎么样?"
叶川看看肖楠,再看看他,一脸狐疑地问道:"你们今儿是涮羊肉啊,还是涮我啊?"
黑六和肖楠一起笑了起来。
"湖边那几栋,地基已经打完了。"肖楠笑着说:"哎,我说的可是你家哦。"
叶川觉得心里痒痒的,"可惜我看不到啊。"
"那有什么,"黑六不以为然,"想看的话我带你过去。"
叶川双眼一亮,"现在就去?"
黑六微怔,随即笑了起来,"可以啊。"
"真的?"叶川半信半疑起来,"现在去真的可以?"
黑六知道这孩子已经有点儿醉了,也不点破,冲着桌面上的一堆盘子扬了扬下巴,"你把这盘肉、这盘鱼丸还有这两盘菜都吃完,我就带你去。"
叶川二话不说,开始埋头大吃。
黑六看着他,眼底慢慢的浮起一丝笑意。
肖楠叹气,"我可不能陪着你们去了,等下我得去接媛媛小姐。一清早的大小姐就打电话来吩咐了,我要敢不去等下非挨掐不可。"
叶川嘴里塞着肉,含含糊糊地问:"女朋友?"
"别吓我,我哪敢有那样的女朋友……"肖楠做了个惊恐的表情,"那是陈董的宝贝孙女,懂不?她爷爷是我老大的合伙人,她想让我跑腿我能不去么?做人助理的,一定得有点儿眼力,哪能让咱家老大难做呢。"
黑六低声闷笑。
叶川却一脸同情,"那是得去。"
"吃你的,别理他。"黑六拿起公筷往叶川的锅子里夹了几个鱼丸,"这小子是在变相的提醒我该给他加薪了。"
"绕这么大个圈子?"叶川惊讶,随即一脸鄙视,"我真不该同情你。"
"我冤不冤啊我,"肖楠一脸悲摧,"被自己老板扣这么一顶大帽子……"
黑六大笑。
叶川也咬着筷子笑了起来。
肖楠看看面前眉眼张扬的漂亮青年,再看看方桌一侧难得耐心起来的自家老大,忽然就有些疑心起来。面前的这两个人,一个在吃,一个在看,看着虽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怎么就觉得哪里有点儿不一样了呢?
肖楠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自己老大他当然了解,就是叶川也是成年人了,自己瞎操心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不得不说,黑六有个好助理啊~~
☆、我的家
晕晕沉沉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了。雪光从凝着雾气的玻璃窗外透了进来,在车厢里蒙蒙的亮着。耳边一片寂静,除了雪花扑簌簌的落在车顶上的声音,就只有身边的男人低缓的呼吸。叶川转过头,沉默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正坐在驾驶座上静静出神,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昏蒙的光线中仿佛一座安稳的雕像。
"醒了?"黑六拿下嘴边的香烟,歪过头看着他。
叶川从放倒的副驾驶座上坐了起来,一件柔软的羊毛大衣从肩头滑落。黑色的大衣,染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明显不是自己的东西。叶川抬眼看去,黑六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色的毛衣,毛衣和衬衫的袖口都卷了起来,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
"我睡着了?"叶川揉揉眼睛,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还没有在不熟的人面前这么不管不顾的睡过去。还是有点儿喝多了吧,叶川心想,烧酒什么的,果然劲儿大。
"没事。"黑六似乎笑了,"喝点儿水,缓一缓再下车,别感冒了。"
叶川伸手去接才发现黑六递过来的不是瓶装水,而是一只保温水杯,拧开盖子,一股热气夹杂着茶香扑鼻而来。叶川不觉有些意外,"是茶?"
"普洱。"黑六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听起来有一种特别的醇厚,"红茶暖胃,适合冬天喝。"
茶水温热,带着红茶特有的香气,喝下去,自舌尖到胃里都有了种熨帖的感觉。叶川长长吁了口气,"很舒服。不过红茶绿茶什么的,我从来都喝不出分别。"
黑六不怎么在意的嗯了一声,"年轻人都喜欢刺激的饮料。"
叶川失笑,"你怎么说的自己很老一样?"
"是很老了。"黑六低下头点燃了指间的香烟,微微有些感慨地说:"转过年我就二十七了,快奔三了。你才多大?"
"这个问题真不好说,"叶川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按照他的记忆来算,他和黑六同岁,但是这个显然不能说,说了也没人信,"过了年十九,但是我心理年龄比较老。嗯,跟黑哥你差不多大吧。"
黑六被嘴里的烟气呛到,一边笑一边咳嗽起来。
叶川连忙把手里的杯子递了过去,"不要紧吧。"
黑六接过杯子,顺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走吧,看你的房子去。"
两个人穿好外衣,推门下车。风卷着雪花扑过来,湿润润的,不觉得冷,反而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冬天天黑得早,沉沉暮色映着满地雪光,仿佛有一层薄薄的光雾漂浮在空气中。除了远处工地上的值班室,周围连个路灯也没有,但是跟在黑六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时,叶川并不觉得有什么看不清楚的。绕过售楼处的那个坡地,他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那一片湖水,在夜色中幽幽的亮着,安详而又静谧。
值班室里的两个工人听见动静出来,见是黑六带着人过来还以为有什么事儿,一时都有些紧张。直到黑六说带朋友来看看方子,让他们回去休息,这才松了口气。其中一个机灵点儿的还递上来一只大手电。
黑六谢了那个工人,带着叶川从靠近湖边的土路上往里走。土路下面是缓缓下倾的灌木丛,一直延伸到了湖边。顺着土路往前走,几幢别墅已经在打地基了,叶川看着房子周围架起的金属支架,觉得记忆中那个令他心动不已的住宅区已经模模糊糊的显露出了影子。
"呐,十六号楼。"黑六把手电筒的光柱集中在了不远处的那片支架上,"地基已经打完了。怎么样,激动不?"
叶川围着自己的房子走来走去,一边在脑海中搜寻记忆中的印象,嘴角的笑纹像有了自主意识似的怎么也合不住。
"你这幢房子选的不错。"黑六跟在他身后,看着叶川兴奋的样子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视野非常好。要是我的话,我也会挑这一户。"
直接看到一幢房屋和看着房屋从地基的模样一点点成型,是迥然不同的感觉。虽然叶川的靴子上沾了不少泥,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雀跃。听到黑六的话,忍不住说道:"没关系,到时候你可以来做客啊。"
黑六似乎沉默了一下,随即笑微微地点了点头,"好。"
围着房子转了几圈,叶川的兴奋劲儿也下去了不少,开始有心情考虑其他的问题了,"这个小区的高层也会很抢手的,从高处往下看,又是树林又是湖水的,多好啊。"
"原计划的二期就在那一片。"黑六指了指湖边紧挨着一期的那一片空地,"三期向南边顺延。这是湖边最好的地带,都起来的话就好了。"
这个说法和叶川有关盈水湾的印象基本一致了。叶川转过身安慰他,"放心吧,黑哥。有眼睛的都看得见这里的优势。其他董事也不傻的。"
黑六微微颌首,"承你吉言。"
叶川光顾着说话,脚底下没留神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本来就带着几分醉意,脚步虚浮,这么一绊,整个身体都栽了出去。黑六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回一带,没想到叶川自己一点儿没用力,被他这么一拽,一头撞进了他怀里,哎呦一声惨叫了起来。
"没事吧?"黑六知道这是撞到鼻子了,不由得有些好笑。
叶川这一下撞得不轻,泪汪汪地捂着自己的鼻子。黑六低头看着他,只觉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光浮漾,让漫天雪花都多出了几分春水绵绵般的明丽秀致来。心里不由微微一动,觉得这孩子眼睛生得真是好看。
"没事,没事,"叶川揉了几揉,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松开了手。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真的蹲在这里哭起来。虽然撞得是真疼。
黑六也没发现自己的眼神竟然这么好。明明昏天黑地的,连个路灯也没有,但他偏偏借着一侧身的功夫,看到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在叶川的睫毛上晃了两晃,啪嗒一下掉了下来。黑六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接。
叶川被他突然伸手的动作吓了一跳,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黑六忽然想笑,心里有一种单纯的愉快的感觉,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叶川虽然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愉快的情绪也会传染。叶川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觉得鼻子也没那么疼了。
"冷不冷?"黑六问他,"回去?"
叶川迟疑了一下,"可以……多呆一会儿吗?"他现在还不想回去,第一次面对自己未来的家,那种兴奋的感觉还没有褪下去。
"可以啊。"黑六的声音里带着笑音,像面对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子似的,不自觉的就想满足他的愿望。他自然看得出叶川不想这么快就离开,这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雪刚下,温度还没有降下来,空气里满是湿润润的水汽;也许是因为站在自己的家门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吧。
黑六想起自己手里的那几套房子,有点儿纳闷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怎么就没他这么高兴呢?好像挺顺理成章的,有钱了就买了,里面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彩。是这个孩子太容易满足?还是自己天生就寡情?
黑六摇摇头,低下头问叶川,"还在这里站着?"
"在这附近走走行吗?我还不想走。"叶川搓了搓自己的脸,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却并不觉得冷,这是他最喜欢的天气。
"那就到二期那边看看。"黑六看了看腕表,"从这边绕过去还有点儿远,你不急着回学校吧?"
"周末,明天可以睡懒觉的……"叶川话没说完就愣了一下,周末可以睡懒觉是没错,不过就算是周末,那也是要按时锁宿舍的。他被两盅白酒灌得晕晕乎乎,光想着要看看自己的房子,压根就把这最重要的这一条给忘了。
黑六很敏锐地察觉了什么,转过脸很仔细地看了看他,"怎么?"
"没事,"叶川连忙摆摆手,"我走神了。"
黑六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回市区还得一个多小时呢。想看的话,下次再带你过来。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叶川的酒劲儿这会儿已经被进不去宿舍的消息给赶跑了,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今天晚上该住在哪儿。他可不想跑到叶时飞家去做大灯泡,最好的出路就只有找个宾馆过一夜了。还好身份证、现金、卡都带在身上。
盈水湾在B市南边,大学城在北区,回学校要穿过大半个市区。叶川反正也进不去宿舍,明天又是周末,索性想着早点下车随便找个住的地方,也好让黑六早点儿回去。被自己拖累了一个晚上了,人家连个夜生活也没过上……
"黑哥,我就在前面路口下。"叶川看见了不远处一家商务酒店的霓虹灯,连忙招呼黑六,"你把我放在路边就行。"
黑六不明所以,"这离你们学校还远着呢。"
"没事。"叶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宿舍这会儿已经锁了。我就在这儿对付一晚上,明天再回去。"
黑六的手在方向盘上轻轻拍了拍,像在考虑什么似的。然后减速,挑头,车子顺着来路驶入了另外一条街。
"哎,黑哥,过了。"叶川扭头看着被甩到身后的酒店霓虹灯,"酒店在那边……"
"不去酒店。"黑六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这么晚了,你一个学生,住酒店不安全。"
叶川觉得这个说法……很囧。他一个大男人,能怎么不安全?劫色是不可能了,他一个大男人,身高超过一米八,谁瞎了眼会去劫他?至于劫财?他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个细胞像有钱人。哪里不安全了?话虽如此,听到有人用关怀的语气替他考虑,叶川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车窗外一晃而过的路灯在黑六的脸上留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坐在那里,侧脸的轮廓坚硬如石,却让人有种安稳的感觉。叶川心想,他才见了这个人三次,对这个人的底细几乎一无所知。可诡异的,他居然十分的……信任他。
叶川心想,也许还是因为第一次通电话的时候,黑六就把一切都说的很清楚了,付出与回报,潜在的利益关系。他们之间可能会存在的关系被清清楚楚地标注了出来,就好像在彼此认识的最初就已经画出了一个合适的圆圈,一条明确的底线。
这个游戏圈是黑六画出来的,而后自己接受了。叶川相信这是一种暗示,意味着在这个圆圈之内,他和他应该是一种类似于合伙人一般的关系。而在这个基础之上,这个人是值得他信任的。
果然还是同龄人的缘故吧,理解起来都这么容易。
虽然旁边这男人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
叶川望着窗外寂静的街道,忍不住微笑了起来,"那现在是去什么安全的地方啊?"
黑六头也不回地说:"我家。"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去你家才不安全吧,黑哥……
有个事儿要跟大家说一声,上周编辑给牛角下了入V通知,因为当时觉得的故事走向还不是交待的很清楚,所以拖了几天,多更出两章来。这样的话,不能继续跟文的姐妹们也能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了。后面的情节,除了叶川和黑六之间逐步加深的了解,感情的萌生之外,还会把前世的一些伏笔交待清楚。当然,叶川会彻底摆脱前世的阴影,过上幸福的新生活~~
周一之前的这几天牛角就在家攒稿了(也不知谁定的,入V当天要更三章 ⊙﹏⊙b),没有什么情况的话,周二入V,连更三章出来。以后还是周一到周五日更,周末看情况~~
最后,牛角向大家表示感谢,不论是继续跟文的姑娘还是无法再继续跟文的姑娘,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都给了我莫大的鼓励。这是牛角第一次写耽美故事,从最初的几个点击,几条留言,到今天牛角已经认识了很多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心里的感动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我很喜欢看大家在文章下面小小的方框里留下自己看文后的体会。我想,这种快乐的感觉就是鼓励我一直往下写的动力吧~
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34、饺子
黑六家在锦湖路嘉德花园。这也是近几年刚刚起来的一个楼盘,高层建筑、成熟社区、又是闹中取静的地段,房价比盈水湾还贵。叶川知道黑六有钱,但是一出电梯看到一层楼只住两户人家的结构,还是忍不住露出一脸的嫉妒相,"这么大面积只有两户啊,真是……太了。"
黑六大笑,故意掏出验匙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事,你可以来做客。"
这是在盈水湾的时候叶川说过的话,他这算是一字不差的还了回来。
叶川磨了会儿牙,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忍不住问道:"你家里还有人没?"
黑六斜了他一眼,伸手推开门,"你自己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叶川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这么奇怪呢。还没想到哪里奇怪,房门推开,叶川的注意力立刻被室内的布置吸引了过去。房子本来就大,墙壁地板、甚至窗帘家具都是米白色,空旷之余不免有些单调。看得出是单身男人的居所,除了设计师的基础设计之外,一切布置都以简单实用为目的,几乎没有任何代表家居生活的小饰品。屋角倒是摆了几盆绿植,高的矮的都有,不知是不是请了专人打理,绿油油的一片,长势挺不错。
房间虽然布置的马马虎虎,不过宽敞还是真宽敞。尤其站在大幅的落地窗前,从二十二层的高度俯视窗外灯火绚烂的半个城区,连叶川这素来喜静的人都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繁华地段也自有繁华地段的妙处。
"饿不饿?"黑六递了杯热水过来,"要不要叫点儿外卖?"一顿火锅从中午吃到晚上,其实没吃多少东西,三个人光顾着喝酒聊天了。
"这都半夜了,哪儿还有外卖啊,"叶川探头看了一眼厨房,"冰箱里还有什么?要不随便做一点儿吧。"
黑六想了想,"我去看看。"
叶川放下水杯跟了过去,一进厨房立刻觉得这里简直干净得过了头。一尘不染的米色台面上连只盐罐都没有。再看冰箱,除了啤酒就只有几袋面包火腿,一直翻到最下面一格才翻出了一把干枯得像标本似的蒜苗和几个鸡蛋。冷藏层倒是堆满了东西,鸡翅排骨都有,就是不知道冻了多长时间。叶川从里面翻出了两袋速冻饺子,看了看保质期,勉强能吃,"要不就这个吧。有锅吗?"
黑六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纸盒子来,还没拆封呢。叶川看他卷着袖子拆包装,觉得很是无语,"黑哥,你般进来多久了?"
"快一年了。"黑六从一堆泡沫里拆出那只亮光闪闪的煮锅,顺手递给了叶川。
叶川接过煮锅拿到水槽里去刷洗,有些好奇地问他,"那平时你吃什么?"
黑六一边把拆下来的垃圾都塞回到空箱子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白天都在外面忙,基本上肖楠买什么我吃什么。偶尔在家也都是点外卖。"
叶川把锅洗干净,坐上水,上下左右找了一番,"煤气阀在哪儿?"
"再往左,靠墙的那个橱门打开。"黑六用脚把包装箱拨拉到出房门口,见叶川已经自告奋勇的包揽了煮饺子的任务,便从橱柜里取出餐具,开始一样一样刷洗起来。他这厨房几乎就没开过伙,有些餐具一次都没用过。连他自己也记不清这些东西到底是别人送的还是他自己买的了。
"调料有没有?"叶川又问:"蒜、醋、辣椒?"
黑六又是一阵翻箱倒柜,找出来一瓶没开封的香醋,一瓶生抽和一包干辣椒,大蒜这种东西对于不开伙的人家来说就实在不能指望了。
叶川又找了炒锅出来炸了点油辣椒,等饺子出锅都已经快到午夜了。叶川虽然不怎么爱吃带馅的东西,但是大半夜的从外面回来,能有这么一份热呼呼的宵夜,他还是觉得很满足。他正想着这个牌子的速冻食品味道还不错,就听黑六说:"对了,我刚想起个事儿来,你知不知道徐莫言?"
"徐莫言?"叶川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德言事务所。"黑六提示,"他和刘德培一起开了家律师事务所……"
听到"德言"两个字叶川顿时一亮,这可是B市最有名字的律师事务所啊。尤其德言的这两位当家人当年都是B学院的高材生,照片现在还在学生会的荣誉榜上挂着呢。
黑六微微一笑,"想起来了?"
叶川连忙点头,"他们都是B大毕业的,上周五的法理课上教授还提起徐学长呢。"叶川说到这里,眼神里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个后辈对德高望重的前辈所惯有的崇敬。
黑六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不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嗯,就是他。他那里需要个打杂跑腿的,你去不去?"
"我?!"叶川嘴巴张的比鸡蛋还大。
黑六微微点头。
叶川有一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着了的眩晕感,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发飘,"我听说大四的学哥学姐们想进德言实习都很不容易……"
黑六的嘴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他想起了不知哪里看来的一句很有趣的话:满眼蚊香圈……
"我才大一呀,"叶川筷子上还夹着一个饺子,自己都忘记了,就那么傻乎乎地举着筷子问餐桌对面的男人,"专业课只学了法理、宪法史……而且还没学完呢,徐学长能同意我去吗?"
"我说的是跑腿打杂。"黑六提醒他。
"我知道。"叶川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问题是那可是在德言事务所里打杂,在那个大门里出入的可都是B市最有名气的律师,而且他可以近距离观察多少实际的案例啊。就算他只是个打杂的,熟悉事务所的日常运作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学习啊。
"那就是同意了?"黑六把自己盘子里的饺子拨到他的盘子里,示意他快点儿吃东西,"那我给他回话了,回头约个时间带你过去见个面。"
叶川连忙点头,"谢谢黑哥。"
事情是说完了,叶川心里却怎么也不能平静,食不知味的往嘴里拨拉了几个饺子,才发现黑六盘子里的饺子都拨给了他。这下叶川真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其实我吃饱了……"
"我晚上没有吃东西的习惯。"黑六从餐桌下面摸出一包烟来,低着头给自己点上,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你多吃点儿,这不是正长身体呢。"
叶川其实已经破了自己的纪录了。原来在叶家吃年夜饭的时候,他也没一次吃过这么多的饺子,何况还是速冻的。今天或许是城里城外跑了一圈饿着了,或许是刚才黑六说的事儿让他胃口大开,叶川头一次觉得饺子这种东西味道居然也不错。
"你去洗澡吧,我收拾碗筷。"黑六看他靠在椅背上一副吃饱喝足的懒样,不自觉的笑了一下,"浴巾在卫生间里,换洗衣服等下我拿给你。"
叶川保持着被馅饼砸得晕乎乎的状态飘去洗澡。直到温热的水从头顶洒下,处于短路状态的大脑才慢慢恢复了正常了运转。叶川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其他的一些问题,一些黑六没有明说,但是他必须问清楚的问题。
叶川飞快的把自己洗干净,黑六已经把换洗衣服放在卫生间门口的软凳上了。内裤是新的,烟灰色的两件式的睡衣下面还压着一件藏蓝色的珊瑚绒睡袍。房间里虽然有供暖,但只穿着睡衣的话还是会有些凉。叶川摸着睡袍柔软的质地,心里微微有几分意外。他没想到黑六居然是这么细心的人。
客厅里电视开着,黑六正窝在沙发里看球赛,茶几上还放着几罐啤酒。
这是一个很悠闲的姿势。叶川不知道在这个人身上是否经常可以看到这般放松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迟疑,那些预备问出口的问题……现在提出来是不是合适呢?
黑六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眼神微微沉了沉,"头发怎么不吹干?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有吹风机。"
"没事。"叶川拨了拨略长的头发,"你这屋里供暖挺足的,等下就干了。"
黑六不怎么赞叹地摇摇头,"看不看比赛?老鹰对猛龙。"
"我对篮球赛不怎么感兴趣。不过……"
"过来坐。"黑六把啤酒罐放在沙发扶手上,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要问什么?"
叶川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想问德言的事?"
"黑哥,"叶川抬起头看着他,"你帮了我很多忙。"
黑六不怎么在意地反问他,"怎么了?"
"先是酒吧里打架的事儿,帮我摆平那几个人。然后是买房子,现在是德言……"叶川觉得自己这么说多少有点儿不识好歹。但是不说清楚,他心里又实在憋得难受,"就算我以后可能会帮上你什么忙,现在我也觉得……觉得……"
黑六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既然把你当成一个投资项目,我当然要保证自己的投资能收到最大程度的回报。"
"你这样帮我,"叶川颇有些困难地说:"不怕会有什么误会?"
黑六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嘴唇上,片刻之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谁会误会?你?"
35、想法
黑六的语调很平静,可是不知为什么,叶川的脸却热了起来。
"对不起,黑哥。"黑六的淡定让叶川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的过分了?"
黑六定定的看着他,眼底慢慢浮起一丝笑意,"没事。我觉得你这样挺好。什么事都会当我的面来问。"
叶川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黑六轻轻颔首,"真的。"
叶川舒了口气,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我知道我这么说话不那么好听。不过……"
黑六忍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伸出手指在他的嘴唇上按了一下。叶川的嘴唇生得很漂亮,微笑起来的时候唇角的线条会拉伸开一个十分优美的弧度,青涩又性感。手指按在他的唇瓣上,触感弹性十足,像一颗刚刚成熟的新鲜又饱满的水果。
黑六忍不住又轻轻按了一下,直到对上青年微微有些错愕的眼神,才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指。
"当面说的多的人,背着人的时候心里反而没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黑六不由自主地搓了搓食指,柔滑细腻的触感仍然固执的停留在指尖上,真实的吓人。
"佛家不是说十年修得同船渡么,认识也是需要缘份的。既然我手里有这个信息,留给自己认识的人,不是很正常?还是说……你不把我当朋友?"
"我这人就这样的脾气,吃亏也得吃在明处。你可别在意。"叶川不由自主地在嘴唇上舔了一下,他不是不经世事的懵懂少年。黑六这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可能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以前我总是忍着,无论遇到什么都拚命忍着,结果反而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叶川直视着面前的男人,神情坦白,眼神中却微微带着困惑,"黑哥,你这样……我会怀疑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想法么,"黑六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我很喜欢你的性格,你的长相也很对我的胃口。何况我姓黑不姓柳,对你有什么想法很正常吧?"
"你是在拿德言的事儿跟我……"叶川很警觉地看着他,"谈条件?!"
黑六的回答并没有令叶川有什么受伤的感觉。在叶川看来,接受与否是自己的选择,但是做为对方,这么说才应该是比较正常的反应吧。本来就是陌生人,花这么大力气帮你的忙,总不会全无所图。
"不,不,"黑六摇着头笑了起来,"你小看我了,叶川。我不会拿任何事情跟你谈条件。公事私事在我这里从来不会弄混。替你安排德言的事算是投资,这个我已经说过了。至于我对你有什么想法……你如果可以考虑考虑,我会很高兴。如果拒绝,也不会对我的决定有什么影响。"
叶川看着他,心里微微有些困惑。
"当然,"黑六微微挑起嘴角,流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我希望你能考虑。"
不得不承认,当他神色坦然地说出考虑这两个字的时候,叶川紧绷的心弦不由自主的有了一丝松动。这个人并没有用一些花俏的解释来美化自己的用意,公事、私事,两方面的要求他都说的明明白白,然后拱手将选择权送到了对方的面前。叶川忽然觉得自己对面前这个男人有了那么一丝了解:他或许会做坏事,但是不会背地里耍阴招做坏事。
这个人留给叶川的印象还不错,成熟、有阅历,跟他相处的时候感觉也愉快。叶川微微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是我想左了。抱歉,黑哥。你说的我会认真考虑的。"
"既然今天的谈话已经达成了共识,"黑六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那么小朋友,你可以去睡觉了,现在已经很晚了。"他的眼神里透着暖意,并不像在存心占自己的便宜,反而带着一丝戏谑的语气,像在逗弄什么有趣的宠物,让人没法子跟他生气。
叶川向后躲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抱怨了起来,"你这动作是在逗猫吧?"也许是刚才的一番谈话微妙的改变了一些东西,叶川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只有在熟人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亲昵。
黑六哈哈笑了起来,"小孩子可不是就跟小动物一样。"
"谁小啊,"叶川不服气,两辈子加起来他跟黑六可是同岁了,"我马上就奔二了。"
"可是我都奔三了。跟我比,你不就是个小崽儿么。"
"谁小崽儿啊。"叶川立刻炸毛了,"我都……我心里年龄都跟你同岁了!"
黑六笑得啤酒都晃了出来。叶川连忙抽出纸巾擦掉洒在茶几上的啤酒,嘴里忍不住嘀咕,"你自己笑吧,我可不奉陪了。"
黑六忍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去睡吧,客房里的被子什么的我都给你拿出来了。"
叶川扔掉手里的纸巾,刚刚站起身,胳膊又被拽住。不等他回过头,抓住他的那只手腕用力向后拽了一把,叶川被拖鞋绊了一下,几乎是直接坐在了黑六的腿上。
"你干吗?"叶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可是不等他挣扎着站起来,两只手臂就从后面伸了过来,将他勒进了身后的怀抱里。身后的男人把下巴压在他的肩头低声说:"我刚刚想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胸腔里重重一跳,叶川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儿发干,"什么……问题?"
黑六的呼吸就在耳边,温热的,每一下都好像有什么东西自叶川的心尖上轻轻拂了过去。微微地痒。
"你刚才说会考虑,那是不是意味着……"黑六的声音低哑醇厚,像一杯散发着诱惑的BlackRussian,"你对我的印象还不错?"
"你可以这么理解。"叶川不自觉的侧开头,想躲开他呼出的热气。
黑六低声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我觉得我们可以再稍稍加深一下了解。"
叶川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那两只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你说的是什么了解?"
"就是这样,"黑六抬起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轻轻的朝着自己的方向扳了过来,逼着他跟自己对视。黑六的眼瞳是一种纯粹的黑色,深沉,锋利,像边边角角都已经精确切割的黑钻。不笑的时候会透着冷意,一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有两团火彩跃动在他的眼瞳里,无比耀眼。
"看着我。"黑六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蛊惑的味道,"仔细看看我。"
叶川像被毒蛇诱惑了的青蛙,着迷似的直视着这双黑色的眼睛。
"然后……"黑六抬起一根手指暗示性的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擦过,"然后我们来做一点儿可以加深了解的事情吧。"
刻意放慢的语速流转出某种暧昧难言的情愫。叶川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也许是真的被诱惑了,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凑近,心里居然没有丝毫想要躲开的意思。
温热的嘴唇贴合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厮磨着,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好像,这个男人已把所有的主动全都交给了自己,接受还是拒绝全由自己来决定。叶川不知道对于黑六来说,这到底意味着太在意还是太不在意。但是这样微妙的触碰却让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丝贪恋。这个人的嘴唇上有着自己喜欢的味道,啤酒淡淡地苦涩以及烟草干燥而又温暖的气息。
叶川伸出舌尖在他的嘴唇上轻轻舔了舔,黑六低低喘息了一声,几乎是粗暴的将他翻了过来,重重压在沙发上没头没脑地亲了下来。
36、徐莫言
柔软的舌面贴合在一起,舌尖勾缠,厮磨着,试探着,交换着语言所无法表达的暧昧情愫。仿佛这一刻得两个人,已经贴近到了没有空隙的程度。
这样的夜,窗外静静飘着雪花,被环抱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被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包裹着,叶川几乎有些迷恋这样的感觉了。直到黑六的亲吻辗转落在他的耳垂上,叶川才如梦初醒一般,费力的把压在身上的男人推开一点,"嗨,你刚说了给我时间考虑的。"
黑六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口,几乎是有些恼火的反问他,"我真说过?"
"真说过。"叶川想让他先起来,可是推了两下却没有推动,"你倒是起来啊。"
他的表情虽然有些气恼,眼中却还氤氲着水汽,皱着眉毛的样子不像生气,倒像一只被扰了轻梦的懒猫气急败坏地亮出了肉爪子。他的领口在纠缠中已经被扯开,露出了半个肩膀。黑六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顺着这一片平滑紧致的肌肤缓缓向上,叶川的脖子和脸颊上还残留着一层浅浅的粉色,将原本浅蜜色的皮肤染成了一种惹人怜爱的色泽,无比诱惑。
黑六看着他唇上润泽的水光,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开始懊悔自己不该偷吃这一小口。不但没有解馋,反而把变本加厉的都勾了起来。黑六觉得此时此刻,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把这人塞进客房里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站起身把叶川从沙发上拉了起来,黑六伸手替他拢了拢松散的衣领,"不早了,去睡吧。"
叶川觉得他的态度突然就冷了下来,有些不明所以,"你刚才那样……算是表白吗?"
"要不然呢?"黑六微微挑起嘴角,"耍猴?"
"那我想问个问题……"叶川犹豫了一下,有些话他不知道选这个时机讲是否合适,但是不说的话,他又觉得有根刺横在那里,扎得慌,"你身边……你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如果你问的应该是情人这一类的关系,"黑六低头看着他,"没有过。"
他说的不是没有,而是没有过。对于叶川来说,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叶川的神色微微有些动摇。后面的问题到底该不该问呢?
黑六捏了捏他的下巴,"还有什么要问?情人问完了,是不是还想问问床伴?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有过。"他看着叶川微微有些窘迫的神色,眼里透出几分戏谑的神色来,"不过现在没有。而且我也不喜欢同一时间跟一个以上的人纠缠不清。"
叶川听了他前半句话的时候还在想他这个"有过"是指以前有过,还是现在正在……过。依着他的性子自然是想一次问个清楚,但他和黑六目前还什么都不是,问得太多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他这里正在纠结的问题被黑六轻描淡写的就说了出来,叶川顿时觉得这一场交锋中自己落了下风。这个黑六,脸皮明显就比自己厚嘛。
"还有什么要问?"黑六有些探究地看着这个孩子,他似乎很在意一对一的关系。一般来说,未经世事的小孩子和饱经沧桑的过来人会抱有这样的态度。他会是哪一种?
叶川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恹恹的神气。这些话对他来说虽然是不得不了解的东西,但是这样的询问还是不可避免的触动了记忆中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东西。叶川不知道自己这是独占欲太过强烈,还是深埋于骨子里的自卑怯懦在作祟。也许正是因为感情的缺失,所以他才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望着拥有与被拥有的关系。
向黑六道了声晚安,叶川垂着头朝客房走去。他知道这是自己有问题,而不是黑六有问题。就算他还是个处男,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的手指刚刚碰到门把手,就听黑六低声喊他,"叶川。"
叶川维持着要开门的姿势没有动,等着他后面的话。
"我刚想到你曾经见过小季。"黑六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该怎么说,"你现在只要知道我和他不是床伴的关系就够了。这个人解释起来很麻烦,以后有机会我讲给你听。"
叶川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有一个人顾虑着自己的感受,肯花心思跟他解释什么,这对叶川而言是一种全然陌生的体验。也许黑六自己都想不到这几句话对于他的意义:这是叶川生平收到的第一个正式的解释。
叶川按捺着心头莫名的激荡,低声问他,"你不觉得我这人……啰唆?"
黑六摇头,"我想,你是在认真地考虑我们交往的可能。"
叶川心中骤然间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仿佛渴望了很久的什么东西,终于再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被他等到了。
"对,我会认真考虑的。"叶川回身望着他,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晚安,黑哥。"
黑六微微颔首,"晚安。"
叶川原以为经过了这般波折的一天,自己多少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下。没想到头一挨枕头就睡了过去,一整夜连梦也没做半个,居然是几年来难得的一场好觉。再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洗漱完毕走出房间,才发现黑六已经出去了。餐桌上摆着豆浆包子,摸起来已经凉了,看样子他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早点旁边放着一套钥匙,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说中午会回来接他去和徐莫言见面。
叶川拿起钥匙,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笑容。
给自己热了一杯豆浆,叶川顺手把不喜欢的包子塞进了冰箱里。钟点工已经来过,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叶川无所事事的在客厅里翻了会儿报纸,决定到附近的超市里去转转,至少得买点儿食物把空荡荡的冰箱填满。他在这里住了一夜,总要做点儿什么来回报主人的好意。
小区附近就有超市,叶川买了挂面鸡蛋,又买了一些肉类和新鲜的水果蔬菜。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刚刚把买来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就接到了黑六的电话。他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让他五分钟之后下楼。
再见到黑六时,也许是因为他的神态举止都太过自然,叶川心里也没有什么不自在,只是觉得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多出了几分熟悉感。
"约了在粤菜馆见面。徐莫言这会儿已经过去了,估计会比咱们早到一会儿。"黑六看了看叶川,"紧张么?"
叶川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紧张了。"
黑六又说:"徐莫言这人用三个字来形容就是工作狂。跟他做事,一定要细致细致再细致,否则会被他骂得很惨。"
叶川诧异,"他脾气不好?"
"不能说他脾气不好。"黑六想了想,选了一个比较折衷的说法,"只能说他对工作的要求很高。不但对自己要求高,对周围的人要求也高。"
叶川点点头。
"还有一点要提醒你的是,徐莫言这人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这是个很讨厌的毛病,有时候很平常的一句话,他也没什么坏心,可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种很欠扁的感觉。"
"什么是……欠扁的感觉?"
黑六很认真的想了想,"我举个例子吧。等下见了他,我猜他十有会说……"
"哟,老黑,我那儿又不是靠脸吃饭的地方,你给我找这么个帮手,是打算让我用美人计去色诱嫌犯套取证词吗?"
叶川看着这位文质彬彬的学者坐在高级餐厅的包厢里,一张嘴却冒出这么一句不搭调的话,心里多少有些理解了"欠扁"两个字的涵义。他很是无语地看了看身旁的黑六,黑六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怎么样,我没猜错吧?
"徐老师,您好。"叶川客客气气的跟他打招呼,力求在初次见面时博得一个良好的印象,"我是叶川,以后还请您多指教。"
"嗯,挺有礼貌。"徐莫言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像在端详什么稀奇的摆设。这个人的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个子不高,面相斯文,只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显得十分精明厉害。
"我那儿的情况,老黑都跟你说啦?"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段的时候,我修改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保留叶川追问的这一段比较好。
我觉得吧,叶川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吃够了三人行的苦头,这应该是他最大的心病。只有解开这个心结,他才会打开心门吧~
三更结束,明天见啰~~
37、打杂一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六传递的信息左右了叶川的看法,这个说话不怎么中听的大律师留给叶川的印象还不错。在他看来,这种在某个领域里可以称王称霸的神人,本来就该有点儿什么怪癖才算正常。更何况能爬到这种位置上的人,哪个没点儿真本事?有真本事就当得起他这个菜鸟的尊敬。
徐莫言看着叶川给自己斟满了酒杯,笑眯眯地说:"场合虽然不对,但咱们也算是变相的面试,自己说说,有什么优势?"
叶川想了想,说:"办公室的日常工作我都能做。复印文件、扫瞄装帧,另外办公设备的维护和简单的维修也都没问题。至于扫地擦桌子这种事儿谁都会,这个就不用说了吧。"
"不错,不错。"徐莫言点点头,"我那儿要人的消息一放出去,有不少B大的孩子来凑热闹。那一个个的……豪气冲天,比着比着说自己怎么有本事,拿了多少证书。就是没一个说自己手脚勤快,会干活的。"
叶川觉得这也正常,想进德言打杂的那可不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德言离你们学校不远,也就几站路吧,"徐莫言琢磨了一会儿,估计也没想清楚到底是几站路,于是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我们每天晚上六点下班,你在六点之前到德言,两个小时之内,搞完事务所里的卫生,地面、桌面这些细节我就不说了。另外有一点要特别注意,所有文件类垃圾必须粉碎。"
叶川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徐莫言又说:"工作日每天在事务所工作两小时,休息日全天工作。有事可以提前请假,试用期一个月,薪水么,我先给你八百。"
叶川又点点头。本来上德言去打杂的人也没有谁是真奔着这个薪水去的。
"小孩儿挺干脆的。"徐莫言冲黑六笑了笑,转过头说:"那就这样,周一开始。你下午自己过去找姜澜。她会安排你具体的事儿。"
叶川知道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谢谢徐老师,谢谢黑哥。"
黑六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说话,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模样,"谢就不用了,回头好好考虑。"
叶川知道他说的"考虑"指的还是昨晚的那个话题。当着徐莫言的面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低着头拿着酒壶挨个给两个人倒酒。话题慢慢转移到了黑六某个公司的财务纠纷上去了。
酒过三巡,徐莫言被事务所的电话叫了回去。叶川一直把他送到饭店门口,看着他打车离开了才回到包厢。
桌子上的盘盘碗碗已经撤了下去,换上来几个新菜。黑六正拿着小碗从一瓦罐里往外盛汤,见他进来,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刚才没好好吃东西,过来先喝碗汤。"
叶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叶川看着眼前汤碗里乳白色的汤汁,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儿快。
"这里碗小,你得多吃两碗饭。"黑六把盘子朝他面前推了推,"虾仁和鸭片味道都不错,正好配饭吃。"
叶川发现跟他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在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多吃东西。他一向觉得劝人多吃东西,这是只有家人或是关系很近的朋友才会做的事。他和黑六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由他做出这种动作却好像再自然不过似的。
黑六见他放下碗筷,便问道:"饱了?水果要不要?"
"吃不下了。"叶川摇摇头,低声抱怨,"跟你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总是吃的特别多。"
黑六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低声笑了起来,"我刚才还在想,每天往老徐那里跑也挺费时间。正好我库里还闲着一辆车,你拿去用吧。"
"我一个打杂的,每天开车上班像什么样子啊。"叶川不同意,"他那个事务所我知道,我骑自行车去就可以了。"
黑六把手里的烟按熄再了烟缸,眉眼之间微微带着几分不赞同,"不安全。"
"我会小心的。"听出了他话里的关心,叶川露出微笑,"天气不好的时候我会搭公车或者地铁过去。"
黑六看着他脸上明朗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动,身不由己地凑了过去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吻。
叶川下意识的向后躲,"我还没擦嘴呢。"
"我给你擦。"黑六的手按着他的后颈把他按了回来,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吮吸,温柔的像在等待他做出回应。这似乎是他的习惯,他会首先有所动作,同时又把是否继续下去的权利交到对方手里。
黑六的嘴唇温柔却又固执地贴合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厮磨,目光却直视着叶川的眼睛,深沉又直白。叶川从他那双墨色的眼瞳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这么近的距离,他忽然觉得无法拒绝。
身体在理智之前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叶川的手顺着他的胸膛爬了上去,在肩膀的位置微微停顿了一下,便环抱上去挽住了他的脖子。黑六的气息骤然加重,按在颈后的手掌要把他按进自己胸膛里似的用力。舌尖被另一个人的舌尖卷住,缠绵的纠缠在一起,让叶川忽然间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变成了什么珍宝,正被他无比珍爱的对待。
漫长的一吻结束,黑六放开他,眼瞳里凝着最深沉的黑色,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是你考虑的结果?"
叶川的手还环在他的脖子上,心里却忽然起了作弄他的心思,"不是。但是刚才徐老师的面试给了我一个灵感,我打算给你一个试用期。"
黑六的嘴角微微挑了起来,眼中却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气,"我觉得像我这样高素质的员工是可以直接上岗的。"
"那可不行。"叶川摇摇头,"试用期是必须的。暂定为一个月吧。"
"就你花样多。"黑六挑起他的下巴凑过去亲了亲,"吃饱就走吧。再待下去,我可不保证不会起点儿什么别的心思。"
德言事务所的位置在靠近商业区的迎新街上,是一幢上下两层的旧楼。德言事务所占了整个二楼,楼下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志社占了去。两家隔着一道老式的木制楼梯,彼此相安无事。
以前从这里路过的时候,叶川曾远远地看见过事务所白底黑字的招牌,但是从来没有进来过。叶川走上台阶的时候,一想到自己马上就会成为这里的一员,心情竟隐隐的有些激动。
接待他的是一位和徐莫言年龄相仿的女士,梳着俐落的短发,一身深色职业装显得她格外精明俐落。姜澜话不多,先带着他到人事科做了个登记,又交待了一下他要做的事就回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因为快到下班时间,会客厅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叶川决定先从会客厅开始收拾。这些事大多数的职场新人都曾经做过,虽然琐碎,叶川也不觉得有多难做。报纸挂回架子上,杂志收进杂志袋,用过的纸杯扔进垃圾箱,烟缸全部收到洗手间去重新刷洗。然后就是擦桌擦地,清理卫生间。最后拉好窗帘,关门落锁。
除了会客厅之外,德言事务所还有四间办公室,两个合伙人徐莫言、刘德培一人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财务一间,这几间办公室叶川是不能随意进入的。剩下一间六七十平的大厅被均匀地分割成了几位助理律师的办公区。叶川不能随意接触办公用品,他需要做的只是扫地拖地,并收走每个人办公桌下的垃圾。
第一天上班,叶川花了一个半小时做完了全部工作。等他收拾完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办公楼里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叶川检查了每一扇窗户,然后关灯锁门。走下楼梯的时候叶川忍不住给自己打气:就算它看上去真的只是一份打杂的工作,以后也会慢慢好起来的。既然这是自己选的路,那就一定要好好走。
前一辈子的自己在择业这个问题上被感情左右了理智,一头扎进了自己不喜欢的领域里,忙忙碌碌的做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事。就像陷入了可怕的怪圈一样,越是没有兴趣,就越是无法全力投入工作,于是就很难取得什么好成绩。不但被人瞧不起,大把的时间也都被浪费了。现在回忆那段日子,叶川简直想抽自己几巴掌。
古人尚且知道吼一句:大丈夫患不立业,何患无妻?自己那时候怎么就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除了一个李行踪,什么都顾不得了呢?
经济基础决定一切。叶川心想,这辈子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38、朋友的缘分
叶川走下台阶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一声响,一条短信挤了进来。打开一看是黑六发来的,短信的内容和他的人一样直白简单:在开会,不能接你。路上当心。
叶川回了一条短信过去:我不是小孩子,不用接,安心开你的会吧。
片刻之后,一条短信回了过来,只有一个字:好。
叶川想象他一本正经地坐在会议室里,却暗地里用手机发短信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路跑到公交车站,跳上公交车的时候叶川脸上还带着笑容。他以前从没有过这种和交往对象互相发短信交换意见的体会,李行踪一直觉得对男人来说,发短信这种行为很娘。但是有时候叶川打电话过去如果碰到他正在开会或者手里有工作,他又会很不耐烦。后来叶川便很少打他电话。再后来,李行踪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不见面的时候更是少有交流。
也许现在的李行踪仍然讨厌大男人没事就发短信聊天吧,叶川心想。不过,无论他还保留着什么样的习惯,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只要自己愿意,可以随时发短信哄着自己玩,而那个接受的一方也不会嫌弃他发短信是一种很娘的行为。
和一个男人试着交往,不用刻意扭转自己的喜好,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思,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叶川心想,走了那么久的霉运,这一次,也许真的轮到他转运了
到站下车,叶川先跑到南门外的"张大碗"吃了一大碗牛肉面。
他这吃宵夜的习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睡觉前不吃点儿什么东西就会睡不踏实。天气不好实在懒得出门的情况下他也会翻一包牛肉干或是饼干之类的小零食出来嚼嚼。一个宿舍住久了,谭林和罗健也都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平时很是鄙视他,说他像个猫冬的松鼠似的,都大晚上了还絮在自己窝里吃东西。不过有时罗健回来晚了错过了饭点儿,或者谭林这个厚脸皮的家伙玩饿了,两个人又会一脸谄媚相的跑到他这里来翻东西吃。
吃完面,叶川跑到旁边的超市买了点儿泡面牛肉干之类的东西晃晃悠悠回学校。刚走到楼下就听身后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喊他,"川儿。"
叶川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认识的人里,会用这种撒娇的腔调跟他说话的,除了陶音就没有别人。
回头看时,却见陶音围着大围巾探头探脑地从花坛后面钻了出来,脑袋上还扣了一顶绒线帽,叶川不由得失笑,"干嘛呢,没事拿自己当明星?这是怕谁认出你啊?"
陶音左右看看,拉着叶川的胳膊就往后拽,"我可等你一晚上了。"
陶音的声音里透着紧张,拽着叶川袖子的那只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叶川忽然觉得这幅样子不太像是假装的。
"怎么了?"叶川不解。
陶音微微抖了一下,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陪我上湖边走走行么?"
"湖边?!"叶川被这两个字刺激得头疼。B大的图书馆后面有一个湖,面积不大,景色倒还不错。校方给它起的学名是"求知湖",学生们私底下又给它改了个昵称叫"爱情湖",天气好的时候,湖边的大树下、木椅上全是一对一对培养感情的痴男怨女,这大冬天的,湖面都结了冰,冷风吹得飕飕的,谁闲的蛋疼上那种地方去溜达呀?
"我说,有什么话咱回宿舍去聊行不行?"叶川跟他商量,"你看,赵海东估计又回家了。罗健出去打工,谭林那个不要脸的玩意儿肯定到隔壁打牌蹭烟去了。我们宿舍里又暖和又清静,有热水还有零食……"
陶音不等他声情并茂地表演完诱拐戏码,拽着他的袖子就开始掉眼泪,"川儿,我这回惹祸了。我不敢回宿舍,要是被严哥逮着,他非宰了我不可。"
叶川就着路灯昏黄的光看见大眼泪噼里啪啦的从他脸上掉下来,头皮一麻,抓住他的胳膊就往湖边走,"走吧,走吧,咱俩还是到爱情湖边去谈谈心吧。"这副模样要是让他们宿舍的那两只看见,指不定会被编排出什么故事来呢。
求知湖边自然也是有路灯的,但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里的灯总是坏的特别快。反正叶川从这里路过的时候,从来没看见过十个以上的路灯一起亮起来过。尤其是树丛里,假山后,黑黢黢的旮旯角里,最适合两个人猫起来干点儿什么坏事儿。
"说吧。"叶川拽着他走到假山后面,这里比较挡风,视野又好,有什么敌情的话比较容易发现,"你到底干什么了?"
陶音低着头小声哭。像个在外面挨了欺负的小破孩子,好不容易回家找到了靠山,想要告状却又不知该怎么告。
叶川被他哭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追问一句,"小陶,到底是怎么了啊?"
他看得出陶音这孩子从小就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在谁面前都会自然而然的摆出一副你我是自己人,而且你还得让着我的架势。他年纪小,长得可爱,嘴巴又甜,这副模样并不惹人讨厌。可是,他虽然平时也好撒个娇,耍个赖什么的,但这么个哭法叶川还是头一次见。这跟初次见面时一脸可怜相的装哭还不同,声音不大,就看着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掉的叶川心里忐忑不已。
"你杀人了?放火了?"叶川说完才想起来他刚才说的是:我要是被严哥逮着,他非宰了我不可。连忙又补充一句,"你把严韩的诊所烧了?"
陶音摇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你倒是说话啊。"叶川心烦意乱,"你要不说我可走了。我最烦别人让我猜谜语。"
陶音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我……我跟我大伯说了……"
"你出柜了?!"叶川被这傻孩子的勇敢震惊了,"你这边都还没摆平你严大哥,那边就跟家里出柜了?!"
陶音抱着脑袋就蹲地上了,"我喝多了,我也不知道跟我说话的是我大伯……"
叶川简直不知道该说他啥。你说你一个小屁孩子,学什么不好,非要学人家借酒浇愁。这下严韩要想吧自己摘出去……可就难了。
"严韩呢?"
"我不知道。"陶音简直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藏起来,"我回家呆了不到两天就被我妈打出来了……"
叶川心想怪不得前一阵儿没看见这两只,原来一个偷摸回家疗伤,另一个被拎回去解释误会去了,"你爸呢?"
"他出差了,不在家。"陶音可怜兮兮地抬头看他,"他要是知道了,还得揍我……"
"你活该。"叶川在他脑门上弹了个爆栗,"你至少先得把严韩给拿下。他比你大那么多,脑筋也比你灵光,对吧。然后让他去跟你家人摊牌。"这样挨揍的是他,也不是你呀。叶川坏心眼的把这半句话咽了回去。不过说完了又想起在Black
Kite那天,严韩冒着得罪黑六的风险替自己解围的事来,心里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替严韩叹了口气,"严韩也够倒霉的,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大头……"
"你说我怎么办?"陶音六神无主。
"你能怎么办?"叶川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严韩被你大伯叫回去审问去了?"
陶音点点头。
"那你就等着吧。"叶川从口袋里摸出火机和烟盒,竖起外衣的领子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慢条斯理地开导这个迷路的小羔羊,"等你大伯和严韩谈判的结果。如果你大伯跟严韩说:我家小陶陶就交给你了,必须好好对待我家小陶陶,每天做饭做家务、任劳任怨,工资还得一分不差地上交。那你就有福了。"
陶音跟着憧憬了一下,满脸沮丧地摇摇头,"可能性不大。"
叶川自己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严韩十有会说自己对他没什么意思。不过就算严韩这么说了,陶音的伯父估计也会把大部分的责任推给严韩。毕竟这两只摆在一起,陶音明显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嘛。
叶川觉得严韩真是不幸。什么都没做呢,先惹了一身麻烦。陶音虽然长着一张纯白无暇的脸蛋,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叶川想到这里,忽然有些疑心这一切该不会又是陶音耍的花招吧?看他跟自己耍心眼的那个劲头,这样的怀疑说不定……还真不是冤枉他。
叶川心尖上扫过去一丝冷飕飕的感觉。
"川儿,"陶音软绵绵地喊他,"我心情不好,明天陪我一起吃饭呗。"
叶川连忙说:"我可没时间安慰你了。别人刚给我介绍了个临时工,平时下课就得过去,周末干全天,就这还只是试用期呢。我不能陪你了,重新找个伴儿吧。"
陶音有些沮丧,"干多久啊?"
"不好说。既然干了,怎么也得先干几个月吧。"叶川心想,幸好以后白天要上课,业余时间要去徳言做勤杂工,没有那么多时间跟这孩子周旋。如果自己的怀疑是真的……那这孩子还真不是他好的那盘菜。
叶川看着陶音忽闪忽闪的一对大眼睛,心里忽然有些遗憾起来。看来黑六说的没错,做朋友也是要靠缘分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流氓医生许久不出来的原因……
39 资料室
陶音在哭诉一番之后又消失了,严韩照旧杳无音讯。转天黑六就因为公司里的事飞去N市。叶川正纳闷身边的人怎么说不见就都不见了,转头又发现谭林迷上了外院的系花,一天到晚神魂颠倒的往外跑,不到宿舍落锁绝不回来。至于赵海东和罗健,这两个人不在宿舍出现那是常态。于是,当叶川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孤家寡人的时候,一周的时间已经在他一个人进进出出的忙碌之中很快的过去了。
几天下来,叶川在徳言的工作也做的越来越熟练。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马马虎虎的也算是会做家务,但是没想到自己竟然真有做保洁的潜质。至少徐莫言在他第三天去上班的时候曾经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夸他,"看不出来嘛,你这长得……嗯,公子哥儿似的,干起活来手脚还挺利索。"
忽略他话里不那么中听的部分,叶川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既然每天的勤杂工作他只需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就能够全部做完,而且还做的比较让人满意。那么,周末一整天的时间,需要他做什么?
周六一早起床,洗漱完毕跑出去吃张大碗家的牛肉面,然后挤公车去迎新街。他开门进去的时候,上班的人都还没有来。叶川模糊记得姜澜说过周末上班时间比平时要晚一个小时。不过他根本也不知道他们平时几点上班,也谈不上早还是晚。既然来了,自然不能闲着,虽然事务所的卫生头天晚上都已经做完了,叶川还是开了两扇窗通风,又把地板重新拖了一遍。叶川正在擦拭客厅的报纸架的时候,走廊里传来高跟鞋敲打地板的清脆声音,姜澜来了。
"姜姐来这么早。"叶川举着抹布跟她打招呼。
姜澜看见他微微有些发愣,"今天周末啊,你怎么来这么早?"
叶川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跟我说的时间了。"
姜澜笑了起来,"吃早饭了没有?我买了红茶和牛角包。"
"吃过了。谢谢姜姐。"叶川更喜欢把面包什么的当做储备粮晚上吃,至于早饭他还是习惯要吃热乎乎连汤带水的东西,他记得奶奶活着的时候就总说这样吃对胃口才好。
姜澜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自己办公桌上,从抽屉里拿了钥匙冲着叶川招手,"来,我带你去开开眼。"
从来不开玩笑的人冷不丁一开起玩笑来最具有迷惑性。叶川的好奇心立刻就被勾了起来,"开什么眼?"
姜澜笑而不答,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来。
姜澜带他去的是财务室旁边的那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自从叶川来这里打杂就是锁着的,叶川一开始怀疑这里是徳言的后勤仓库,后来又觉得不太像。一个事务所能有多少后勤物资?就算有一些毛巾洗涤液、墨水打印纸之类的东西也犯不着特意锁起来。
姜澜打开锁,皱着眉头向后退了两步,低声抱怨,"好大的灰……"
叶川就站在她身后,门一推开一眼就看见了沿墙而立的高大书柜。深色的木质书柜,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隔着半透明的玻璃柜门,可以模糊看到一个摞着一个的档案袋。
"这里得收拾收拾了,"姜澜把门推开得大了一些,叶川这才发现这间资料室除了四周都立着书柜,中间还立着两排背靠背的书柜,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摆着两张拼成长桌的办公桌,许久没人动过的缘故,桌面上落了厚厚一层灰。
"档案?"叶川有些着迷地看着玻璃柜门里的档案袋,"都是徳言代理过的案子?"
姜澜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开眼了吧?"
叶川重重点头。
"你先擦桌子拖地,我去吃早点。"姜澜看了看腕表,"一刻钟后我带钥匙过来,柜子里那些档案袋也得扫扫灰。"
"好。"叶川弯起袖子开始干活。
对于他这样一个法制史都没学完的大一新生来说,律师这个名词还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但是站在这里,看着玻璃柜门里面那些鼓鼓囊囊的资料袋,叶川心中却油然生出一丝自豪的感觉。尽管他只是个跑腿打杂的临时工,而这里的荣誉与他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姜澜捧着保温杯溜达过来的时候,叶川已经做完了她交待的事情。接下来的时间姜澜拿着钥匙开柜子,叶川负责打扫。档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袋子的侧面写着编号和日期。叶川看不出这些都是什么样的案子,姜澜不说,他也不好多问。一直忙活到中午,叶川才算把整个资料室都收拾完了。虽然只是爬上爬下除除尘,叶川依然累得腰酸腿疼。
"姜姐,钥匙。"叶川阖上最后一扇柜门,还没转身就听姜澜说:"这个柜子不用锁了。"
叶川不解,"为什么不用锁?"
姜澜说:"这个柜子里都是五年之前的一些民事纠纷案。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等下关好门就行。"
叶川迟疑地看着她,"那……我能看看吗?"
"可以。"姜澜笑了起来,"不过只能在这个房间里看。先去吃饭吧,等下我带你过来。"
因为姜澜提醒过叶川所有的文件都不能带出资料室。所以叶川进资料室之前主动把手机交给了姜澜保管。毕竟现在的手机都有拍照的功能,姜澜又不能时刻监视着他这个临时工,叶川觉得还是主动避清嫌疑比较好。
档案打开,露出厚厚一叠打印的资料。叶川粗略地翻看了一下,里面还夹着几张手写文件的影印件和一些照片的影印本,是一个关于祖产继承权的诉讼案。叶川第一个印象是这东西记录的实在详细,也不知是徳言的要求还是行业里通行的标准?
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叶川还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留意这份文件的格式还是应该顺着这些资料的顺序试着去摸索办案律师的思路,一旦开始阅读,这些想法就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每一份证词好像说的都是单独的一件事,彼此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关联。但是再往后看,叶川却慢慢意识到正是有了这每一个不同的面,才给整个事件搭建起了一个完整而又立体的轮廓。
天色变得昏暗的时候,叶川撕下烟盒的一角,夹进没有看完的那一页。然后把档案收进了文件柜里。说实话,整整一个下午,叶川没看懂什么,但是心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就好像一个想要当将军的穷孩子有一天终于有机会摸到了大将军用过的刀鞘。有一种懵懂的,触摸到了梦想的不真实感。
晕头晕脑的从资料室出来,徐莫言和刘德培的办公室都黑了灯,看样子已经下班走了。周末财务不上班,大办公室里也只剩下姜澜和一个名叫钱红的实习律师。两个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聊着什么,看见他出来,姜澜笑着说:"呦,未来的大律师,忙了一下午,都看出什么来了?"
"姜姐,还没走?"叶川假装没留意她的调侃。
姜澜把桌面上的零碎收进包里,"正要走。"
钱红还是头一次看到事务所新请的勤杂工,一直拿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叶川把资料室的钥匙交给姜澜的时候,钱红笑着问:"嗨,帅哥,天天放学就跑事务所,女朋友该有意见了吧。"
"没事。"叶川笑着摇头,不等她再开口就放下钥匙往外走,"行了,我不打扰两位美女了。你们下班就该我上班了。我先去忙,有什么事儿随时喊我。"
钱红面上流露出几分意犹未尽的表情,叶川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听见她问姜澜,"姜姐,大刘老师怎么招了个这么帅的男生打杂啊?"
叶川抿着嘴笑了笑。这女孩话里的试探他不是听不出来,不过他初来乍到的,谁的深浅都还没摸出来,这种时候大家面子上客客气气就好,也犯不着跟谁刻意保持距离。
手脚麻利地做完了清理工作,叶川关门落锁,刚走出大门就看见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颇有点儿眼熟的路虎。
叶川心里微微一跳。
车门打开,黑六叼着一支烟下了车,站在车门前静静地看着他。
叶川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快走到黑六身前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儿莫名其妙。不知道黑六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中慢慢蕴起笑意。
"累了?"黑六的声音低沉柔和,夜色中听来总是有种特别的醇厚。
叶川摇摇头。
"上车吧。"黑六揉了揉他的头发,"带你去吃点儿东西。"
又是吃饭。叶川有点儿想笑。不过说起来,他也好久没有体味过被人催着吃饭的感觉了,冷不丁听到这样的话,总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正受着家人照顾的小孩子似的。
上了车,叶川刚拉过安全带,黑六的气息就逼了过来。淡淡的烟草味道,干燥温暖的感觉。叶川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敏感,只是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却连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
一个亲吻轻轻落在了他一侧的耳畔。叶川的手停在胸前,感觉到温软的唇瓣顺着耳垂轻轻扫过颈侧的皮肤,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黑六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低声问他,"一个星期没见,想我了吗?"
叶川不自觉的想要把脸扭开,刚刚一动,又被他捏住下巴带了回来。感觉到黑六温热的呼吸就在唇畔,心尖上像被猫尾巴扫了一把似的,微微痒了起来。
"想了没有?嗯?"黑六不紧不慢的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叶川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黑六的一只手顺着他的后背慢慢向上,停留在了他的颈后,暗示一般朝着自己的方向轻轻使力,声音里也不知不觉带出了几分诱惑的味道,"来,亲亲我。"
叶川轻喘一声,身不由己地吻了过去。黑六却又向后躲开些许,堪堪避过了他的亲吻。见叶川张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满地瞪着自己,黑六不由得轻笑出声,"我问你的话你一直没回答我呢,想我了没有?"
叶川觉得整个人都因他这一句话热了起来。
"想没想?"黑六俯□,舌尖轻轻扫过他的嘴唇。叶川下意识地向前凑了凑,黑六在他嘴唇上碰了碰,又向后退开。
叶川被逼得无计可施,哑着嗓子说了声,"想。"
话音未落,黑六的嘴唇已经重重压了下来。近乎野蛮的动作,连呼吸间都不自觉的带上了狂暴的气息。叶川在沉溺的瞬间恍然生出一种正被猛兽撕咬着的错觉来。嘴唇被重重吸吮,舌尖扫过整个口腔,舌尖被卷住,紧紧的纠缠在一起。
只是一个吻,叶川的身体已被轻而易举地挑起了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发现小川在黑六面前真的很是生嫩啊~~
晋江估计在抽,我的留言回复不了了~~
在这儿跟大家聊两句吧。看样子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小陶陶,只能说这孩子还小,他还不懂得朋友的意义。叶川接近他是觉得他有点儿像当初的自己,眼睛里除了爱情,别的什么也看不到。潜意识里可能也有不想看到他走自己的老路的意思吧,只不过,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他自以为是好意,别人却未必领情啊
40 你的心事
叶川能感觉到黑六的手顺着毛衣下摆探了进来,不慌不忙地解开了他的皮带。微凉的手指挑开衬衣下摆,慢条斯理地在腰侧的皮肤上摩挲起来。
微麻的感觉电流一般顺着脊柱一路窜进大脑皮层,叶川不由自主的呻吟出声,扶在黑六肩头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毛衣。感觉到那只作怪的手顺着小腹慢慢滑向下方,叶川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几乎是有些急不可耐的弓起腰身将自己送到了他的掌心里。
最敏感的器官被包裹在另一个人的掌心里,富有技巧的上下撸动。探入他口中的舌尖也开始遵循指掌间的节奏富有暗示性地进进出出。叶川眼神迷乱,被胸腹之间的一把火烧的意识昏沉。他听到粗重的喘息声里混杂着一声声呻吟,却分不出到底是谁的声音。直到他在黑六一个促狭的使力之下泄了出来,飘远了的神智才一点一点的收了回来。
黑六一边拽了纸巾擦手,一边侧着头轻轻啄着他被啃咬得嫣红的嘴唇。他还从没见过叶川这副软绵绵的样子,觉得跟平时那副故作老成的模样判若两人。黑六觉得这是叶川性格里最让人迷惑的地方,他好像明白很多人情世故,可同时又带着这个年龄所特有的青涩。有时候黑六也会想,也许叶川说他心理年龄和自己同岁的话……并不是玩笑的。
这样其实更好。黑六心想,免得自己总好像在诱拐小孩子似的。
叶川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黑六的两只手正一边吃豆腐一边替自己整理衣裤。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噌的一下窜了上来,叶川一把揪过自己的皮带,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黑六觉得眼前的大男孩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翻自己,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慑力,反而像在撒娇一样,可爱得不得了,不由得闷声笑了起来,"叶川,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你?"
叶川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衣服,心里忿忿:自己都狼狈成这样了也叫放过?!还轻易?!懂轻易是个啥意思么?你丫的在火星上学的汉语吧?!
搭在叶川颈后的那只手绕过去,在他侧脸上轻轻拍了拍,"叶小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同一时间跟一个以上的人纠缠不清?"
叶川的手不由得顿住。
"对于想要交往的对象,"黑六的手从他肩上收了回来,语气淡漠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也是这样要求的。"
叶川下意识的想要解释,"我和严韩并没有什么……"
"我不是说他。"黑六似乎笑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川的心情骤然间变得复杂起来。他不认为黑六会知道什么,但他的这番话又确确实实不像在试探。难道说……这个男人真的具备某种接近于兽类本能的敏锐触感?
"你心里有事。"黑六抓住他微微有些僵冷的手指送到唇边吻了吻,就着这个吻手的姿势抬起眼眸看着他,专注的眼神中微带探究的神色,"我并不打算追问。但是,我也不打算陪着小孩子玩什么替身游戏。所以,有些事儿必须等你分得出真假的时候才能做。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黑六的语气里有一种郑重其事的味道,仿佛他真的在那里等待着一个无比重要的答复。叶川看着他,直觉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可是这样的情形之下,自己又能说什么呢?他所隐藏的心事,那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对于此时此刻的他不但是尚未发生的事,而且极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了。
尽管那些狰狞的伤疤还停留在那里,只消低下头就能看得到。
叶川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起来,"你想让我说什么?"
"如果没有想说的话,就什么也不要说。"黑六松开了他的手指去发动车子。路虎在横街的尽头转弯,缓缓汇入了主干道的车流里去。叶川恍惚觉得他似乎叹了口气。不过那声音实在太低,车窗外华灯初上的都市又是一片喧闹,也许那只是他的错觉。
指间的温度已经随着那只手的离开而消失,寒凉的感觉重新变得鲜明。叶川无意识地搓了搓手,心头竟微微有些失落起来。
两个人一路沉默的到达黑六事先定好的酒楼,跟着服务生走到定好的座前,叶川刚脱了外衣黑六就伸手接了过去,倒像是两个人有什么默契一般。叶川抬头看黑六,黑六也正看着他,四目交投,黑六眼里微微浮起笑意。
"怎么了?"见叶川举着衣服微微有些发愣的样子,黑六手里微微用力将他的外套接了过去,挂在了靠窗的衣帽架上。
"没什么。"叶川坐了下来,环视着几乎满座的大堂,心里不觉多出几分暖融融的烟火气,"这里人还不少。"
"这里的厨子不错,等下你试试就知道了。"黑六倒了杯热茶顺着桌面推到了他面前,"茶就一般了,拿着暖暖手吧。"
手里捧着暖暖的茶杯,叶川不由自主地望向黑六,黑六正给自己倒茶,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头也不抬地说:"左一眼右一眼地看我半天了,想吃什么就明着点吧,今天我请客。"
叶川不由得一笑,"我想吃羊肉丸子。"
黑六煞有介事地点头,"嗯,这个可以有。"
点了几个热菜之后,黑六又替叶川要了一份店里的招牌手擀面。叶川看着服务生拿着菜单退了下去,不多时凉菜热菜都上了桌,这才没话找话地说了句,"菜上的还挺快。"
"据说他们家的老汤是一直煨在炉子上的,随点随上。"黑六把叶川点的羊肉丸子推到了他面前,"尝尝。"
叶川握着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压低了声音问黑六,"刚才在路上你一直没有说话,是不是……不太高兴?"
黑六的嘴角微微挑了起来,"担心我?"
叶川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本来也是,两个人在那种情形之下,其中一方察觉另外一方可能怀着什么心事,放在谁身上也是件扫兴的事儿。就算他什么也说不清楚,道个歉还是应该的。毕竟他曾经答应过黑六会认真考虑。
"我刚才其实是在想,要怎么对你好一点儿,并且……"
黑六微微一笑,眉眼间刚硬的线条也随之变得柔和了起来,"保持一个合适的分寸。就你这性格,放的太松你不会上心,收紧了又怕你会逃。"
叶川有些意外,他想的……竟然是这个?
黑六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轻轻摇头,"叶川,你到底有什么心事我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我只是觉得你还小,或许还不懂得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不值得花心思去记住的。"
叶川心中一动,望向黑六的目光却微微有些发怔,"我其实……"
手指间的打火机掉在桌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黑六冲着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听他解释,"你不想说的,我不会问。你自己心里明白就行。"
见他还怔怔的看着自己,黑六探身过来在他额头上轻轻揉了揉,"琢磨琢磨就行了啊,你再假装思想者羊肉丸子可就没了。吃饭,吃饭。"一边说着,一边从他汤碗里夹了个羊肉丸子递过来,叶川迟疑了一下便乖乖的张开嘴。
"我想,我有些明白你说的试用期是什么意思了。" 黑六收回筷子,目光却停留在了他泛着油光的嘴唇上,"咱们最好都不要想太多,顺其自然吧。"
所谓的试用期,其实只是自己临时起意跟他开的一个玩笑。现在黑六这样郑重其事的说出来,叶川就知道想多了的人其实……并不是自己。一想到平时看起来什么事儿都漫不经心的人也会这么翻来覆去地琢磨自己的一句玩笑话,叶川心里不知怎么,隐隐的生出一丝满足感来。
黑六见他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也不再提那些可能会败坏气氛的事,只谈自己去N市的见闻和途中的一些趣事。
叶川没想到他还做N市的生意,多少有点儿意外,"我就是N市人啊,一直在那里长大,你什么时候开始做N市买卖的?说不定我还见过你呢。"
黑六笑而不答。
叶川见他这幅样子,心里越发好奇,"我说真的,你以前去过N市没有?"
"去过。"黑六轻轻颌首,目光中略带戏谑,"说不定你真的见过我,然后把我当做路人甲,转头就忘了。"
"有可能哦。"叶川也笑了起来,"不过我那时候就是乖学生,每天上学放学,不怎么到处乱跑的。"
"哦?"黑六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眼里满是怀疑的神色,"乖学生?"
叶川用力点头,"没错。乖学生。从不惹是生非,每天放学都乖乖回家。"
黑六垂下眼眸,低声闷笑。
"你看你什么态度。"叶川不满,"我那时候……"话未说完眼睛却不留神瞟到了楼梯的方向,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青年身边围着几个人正说说笑笑地走下楼。叶川的嘴还张着,人却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料到能在这里撞见这个人。
黑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那位穿着灰色大衣的青年冲着叶川做了个手势,便神色自如的带着一群人走出了大堂。回头再看叶川,这孩子一脸受了惊的表情里似乎还隐隐藏着几分紧张。
黑六微微蹙眉,"他来B市做什么?"
叶川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谁来了?
跟大家打个招呼:不是牛角又犯懒了,实在晋江抽的厉害,我回复不了留言了。有啥意见JM们直接留下就好,我都看到的,等下次来再试试回复 ╭(╯3╰)╮
41 家宴
黑六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他等下是不是还要回来?"
叶川心神不定的点了点头。
"尖爪子立刻就收起来了。"黑六有点儿想笑,"你就那么怕他?"
"也不是怕。"叶川悻悻地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鱼肉,"他不是大哥么,平时说什么都端着大哥的架势,时间长了,就养成了条件反射,听他说话我也端着。累得慌。再说……"他不怎么有把握地瞟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有点儿发愁该怎么跟叶时峥解释黑六的身份。叶时峥固然不好哄弄,更要命的是叶时峥若是知道了什么,叶宁德毫无悬念也会知道,然后乔敏也就知道了,再然后……
天下大乱。
黑六顺着叶川的视线扫了一眼大堂门口的旋转门,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安心吃你的,该怎么说我心里有数。"
叶川还在想这个心里有数到底是个什么概念,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叶时峥眉已经走了进来,视线正落在黑六的身上,脸上带着几分有些意外的表情。叶川心里暗暗叫苦,他该怎么解释呢?同学?他不可能有比他大七八岁的同学。上司?他还没工作,不可能有上司。就算事务所的事儿勉强算得上是一份工作,那也不会有跟勤杂工一起单独吃饭的上司。这一看就有猫腻。要说是买房子认识的也说不通,黑六又不是房产经纪,再说叶川只是一个普通顾客而已,就算买房也不会勾搭上黑六这样的股东……
叶川正坐在那里苦思冥想,叶时峥已经走到了他们桌前,叶川连忙站起身老老实实的叫了声,"大哥。"
叶时峥点点头,眼神却落在了随着他一起站起来的男人身上,脸上也恰到好处地舒展开一个微笑的表情,"好久不见,黑总。"
叶川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就转头去看黑六,却见他也换了个人似的,客客气气地冲着叶时峥伸出手,"叶先生什么时候来B市的,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过来,好让我这地头蛇替叶先生接风。"
叶时峥握住他的手,"黑总客气了。我也是才到的。"
"坐。"黑六做了个请的手势,又招手叫来服务员添加碗筷,递了菜单给叶时峥,客客气气地请他点菜。
叶时峥落了座,目光在叶川身上转了转,"我倒不知道黑总认识我家老三。"
叶川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就听黑六语气平淡地说:"三少刚买了我手底下的一套房子,算是我的客户。朋友介绍过来的,见个面,也好商量商量折扣的问题。总不能不能让叶先生的弟弟在我这里吃了亏。"
叶时峥也知道叶川要买房子的事儿,但是并不知道具体进行到了哪一步。听他这样说,连忙问道:"川儿相中了哪里?"
叶川心里松了一口气,神情也随着自然了起来,听见叶时峥问他,连忙说:"是南区的盈水湾。"
"南区?"叶时峥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那一片,当着黑六的面儿又不好挑剔人家买卖的不是,只能隐晦的表达自己的看法,"你人在北边,怎么会想到买南区的房子?"
就算以后毕业,叶川去南区工作的可能性也不大。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过哪一个出名的律师事务所开在南区。叶时峥一向都是十足的实用主义者,做事的原则是效率至上。每天把大把的时间花在路上,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以后会通地铁,也很方便的。"叶川笑着安慰他,"而且南区的房子现在买很便宜,黑总又给我打了个折。很划算的。"
叶时峥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黑六,在他看来这事儿明摆着,是叶川这傻孩子被卖房子的人给忽悠了。不过生意场上就是这样,自己耳根子软没主意也实在不能怪卖家奸猾。叶时峥叹了口气,"已经买了?"
叶川点点头,"手续都办完了。明年夏天交房。"
黑六在一旁笑微微地补充,"回头麻烦三少再去补办一些必要的手续就可以了。退款可以直接打进三少的卡里,省得来回跑腿了。"
叶时峥在心里长叹了口气。他们都是生意场上混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坚持让叶川退房的话难免会得罪黑六。但是叶川毕竟是叶家人,就这么看着他吃亏,不敲打敲打对方心里实在是不痛快,心里动了动念,叶时峥转头对黑六笑着说:"前几天家母还说要看房子,正好遇见黑总这个行家,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黑六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要说房子,东区有两个新开的楼盘还不错,叶夫人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安排人先把资料送过去让叶夫人看一看。"
"我也听说东区的条件比较成熟。"叶时峥笑着说:"那就麻烦黑总了。"
"小事情,叶先生不必客气。"黑六仍是一副你好我好的架势,趁着叶时峥没留言还悄悄冲着叶川眨了眨眼。
叶川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你来我去地聊着天,心里有种一脚踩空似的无力感。还以为自己是个男主角呢,等大幕拉开了才发现不但是个配角,而且还是个炮灰配。再看黑六,总觉得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熟悉的那个正在试用期的交往对象就变成了一个戴着面具的、摸不清虚实的生意人了。
叶川心里又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舒服起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叶时峥正跟黑六说着什么请柬的事,"我已经让人送到肖助理手上了,黑先生有空一定来捧捧场啊。"
黑六客气,"一定一定。"
叶时峥问叶川,"你和黑总的事儿谈完了没?"
叶川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说:"谈完了,我正好搭你的车回学校。"
黑六出了一趟差,好几天没见着人了。本来打算一起吃个饭,营造营造气氛,然后再把人拐回家去温存温存,好好培养一下感情。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叶时峥把他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虽然自打这人一出现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着叶川就这么小绵羊似的被人领走了,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爽。
黑六站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目送叶小川同学头也不回的上了叶时峥的车,不由自主的开始反省自己应该把握的尺度问题:是不是应该适时的收一收了呢?
几天之后叶宁德和乔敏也飞来了B市,叶川这才知道叶时飞和李行踪办厂子的事儿这一回是真的批下来了,叶家人聚集B市也是为了参加理业公司的庆祝酒会。另一方面,李行踪毕竟是李家的长孙,这个在李家看来不怎么拿得上台面的、玩票性质的小公司也是李行踪独挑大梁的标志,自然简慢不得。
叶时飞和李行踪两个人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到酒会的前两天才抽出时间来和叶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叶川自然也是要出席酒会的,也早早和徐莫言请了假,但这么一来酒会之前的这几天他就不好意思再请假了。
等他忙完了徳言的活儿打车赶到海味馆的时候,热菜已经上桌,座中人都已经浅浅的有了几分酒意。叶川看见李行踪也在,心里虽然有那么一点儿不自在,但也知道以李行踪和叶时飞的关系,他会出现在这样的家宴上其实再正常不过。
乔敏这边还在抱怨大一学生打的什么工,又挣不到什么钱,还耽误时间。那边叶时飞已经拿过了菜单推到了叶川面前让他点菜,一边劝慰乔敏说:"妈你又外行了,徳言可是很了不得的事务所,别人想进还进不去呢。"
"真的?"乔敏半信半疑。
李行踪也连忙插进来替叶川说话,"真的,阿姨。徳言事务所是咱们B市最好的事务所。"
叶宁德连忙拍了拍乔敏的手,"先让孩子吃饭。他们都大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对了,时峥,让你留心的事有什么眉目没有?"
叶时峥连忙顺着叶宁德把话题岔了开去,"前几天在外面吃饭的时候碰巧遇见北虹集团的黑总,他说东区有几个楼盘不错,已经安排房产经纪把资料送到了我那里,等下回去拿给你们看看,有喜欢的我再跟房产经纪联系一下,咱们约个时间过去看看。"
叶宁德想了想,"你说的那个黑总是不是黑翼?"
叶时峥点点头,"就是他,您也认识他?"
"认识倒谈不上。"叶宁德想了想,又说:"只是听人说过。小李应该比较了解他吧?"
李行踪正跟着叶时飞一起追问叶川买房子的事儿,听见叶宁德问他,连忙说:"我跟他没打过交道,听别人说这人早年也就是个小混混,在帮派里收保护费的那种。后来大概是心狠手辣的缘故,被头头看重,慢慢爬了上来。再后来接手了几条街的黑买卖,几年之后开始做正经买卖,现在摊子倒是铺的挺大。"
叶川今晚本来是奔着吃饭来的,没想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去。但是现在听到李行踪用这么一种略带鄙夷的语气向别人介绍黑六,虽然只是家宴,并没有什么外人在场,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起来,忍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插嘴说道:"不是都说英雄不问出处么。既然人家能把摊子铺大,那就说明人家有把摊子铺大的能力。生意场上也是强者为尊吧?"
这话一说出来,包厢里几道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叶时峥最先回过神来,微微蹙起眉头扫了他一眼,"还英雄不问出处呢,我看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一点小恩小惠砸下来黑白都不分了吧,没听小李说那是混帮派的?"
"那不也是听说么?"叶川嘟哝,"是真是假谁知道?"
叶时峥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吃你的饭。"
叶宁德和乔敏也只当他们小孩子说笑,并不在意。坐在叶川对面的李行踪目光却变得复杂了起来。他已经从叶时飞那里听说了叶川买房子的事,盈水湾是黑翼所在的集团公司开发的楼盘,叶时峥既然认识他,这"小恩小惠"的,不用解释他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熟人之间落个折扣价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叶川居然会跳出来替黑六说话——他们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才对。
李行踪隐隐觉得自己嗅到了某种令人不安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叶老大还是挺有气场的,找个机会让他跟黑六PK一下~~
42 第一支烟
叶川在一堆鱼虾海味之中挑挑拣拣,勉强吃了个半饱。他其实不怎么太受用得了海鲜这种娇贵的东西,吃多了肠胃总会不那么舒服。味道是一方面,主要是吃起来十分麻烦。叶川觉得自己就是个懒人,不论什么东西,只要外面包着一层皮,他就很难提起兴趣去吃。
海味馆的主食自然是各种各样的海鲜水饺。这也是乔敏的最爱。但是对着一盘一盘的海鲜水饺,叶川还是忍不住怀念起了黑六带他吃过的手擀面来,汤底香浓,面条也做的软硬适度,很是筋道。叶川觉得除了张大碗家的牛肉拉面,这要算他在B市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了。
"墨鱼益肾补脾,滋阴养血,还具有抗癌的作用。"李行踪一边替乔敏夹饺子,一边很是热心的作介绍,"这种墨鱼水饺特别适宜女性食用。阿姨多吃一点儿。"
乔敏显得很高兴,笑眯眯地说:"味道不错,你们都尝尝。"
李行踪转身给叶川碟子里夹了一个,"尝尝看。"
叶川忙说:"谢谢李哥,我自己来就好。"
李行踪很温和地笑了笑,"你得多吃一点儿,又是上学又是打工的,要注意身体。"
叶川眼角的余光瞥见叶时飞正咬着筷子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头皮不觉有些微微发麻。他知道叶时飞无论是眼神还是肢体语言都表现的非常友善,仿佛李行踪和自己家里人的和睦相处让他感到十分欣慰。但是不知怎么,叶川就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那是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就好像看见楼上往下掉东西会本能地闪避,走路时遇到水坑会自动绕开一样。一种无法深究的、本能一样的直觉。就好像生怕一眼看过去,就会看到某种自己一直在躲避的东西。
说不清道不明,一种类似于逃避着什么似的感觉。
叶川心里暗自别扭。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么……这么一个心理阴暗的人。但实际情况是,他不但正在阴暗着,并且还是毫无道理的阴暗着。
正纠结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适时的响了起来。叶川松了一口气,顾不得先看看是谁来的电话,拿着手机匆匆忙忙走出了包厢。
电话是谭林打来的,叶川这边刚接起来就听他压低了嗓子贼溜溜地问:"川儿,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叶川莫名其妙,"我跟家里人在一起呢。不是跟你说过了?"
"哦,哦,我忘了。"谭林停顿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走开了一些,声音也稍稍大了起来,"宿舍锁门之前你别回来。嗯,要不你今晚别回来了。"
"怎么了?"叶川觉得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你要进行什么见不得人的……活动?"
"哥是为你好!"谭林磨牙,"我跟你说,这会儿我和罗健在外面吃烧烤呢,你猜都有谁跟我们一起来的?"
"是赵海东?他今天回来住?"叶川想来想去,觉得宿舍里能碰上的人也就是他了。不过赵海东那样的家世,估计对一般人都存着点儿戒心,能跟他们一起出来吃宵夜也挺不可思议的。
"那个少爷怎么可能跟我们这样的贫民一起吃饭啊?"谭林怪腔怪调地说:"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跟咱们混一起好不好。"
叶川不是很喜欢谭林这副腔调,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赵海东看起来确实是这样的人。对谁都冷冰冰的,一副生怕别人会沾上他的架势。对自己也是在知道叶时飞的身份之后,态度才稍稍友善起来的。
"别卖关子了,到底谁啊?"叶川也开始不耐烦了。
"是严医生。"
"严韩?"叶川愣了一下,"他怎么会跟你们凑一起?"
"我长话短说吧。"谭林又压低了嗓子,"我回宿舍的时候罗健也刚回来,食堂这个时候也没有饭了,我们俩正商量上哪儿去吃饭,严医生就来了,说找你有事儿。"
"什么事儿?"叶川想不明白严韩这个时候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他不是正被陶音那只白兔子追的焦头烂额么?
"他没说。"谭林用语调表示了一下无奈,又开始故作神秘,"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神秘人物出场了,你猜是谁?"
叶川淡定地回答:"陶音。"
"哇啊,"谭林怪叫,"你居然猜到了!"
叶川扶额,心说这个很难猜么?既然他就追着严韩满世界跑,自然是严韩去哪儿他也去哪儿。问题就是,严韩这个时候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再者说,就算他有事儿不会事先打个电话吗?这年头人人都讲究效率,谁还直接上门去找人啊?
"我跟你说,奇怪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严韩本来说是有事儿找你的,可是陶音一进来,他立刻就改口说来找我和罗健吃饭。然后……陶音就跟着我们一起出来了。"谭林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哎,你说,严韩跟陶音到底是不是一对儿啊?"
"我怎么会知道?"叶川没好气的反问他,"那你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严医生好像心情不太好,也不怎么说话。"谭林想了想,又说:"不过陶音很欢乐。还说他要过生日了,要请大家吃饭。"
"没别的?"叶川听来听去,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他有点儿犹豫要不要给严韩打个电话,问题是,打过去说什么?听说你有事儿找我?
叶川叹气,这可真成没事儿找事儿了。
"我总觉得这两口子不对劲。"谭林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别是两个人都在打你的主意呢。听哥哥的,今晚别回来了。"
"嗯,不回了。"叶川也觉得看目前这情况,还是暂时避开这两个人比较好。
不过,今晚要是不回宿舍,他该上哪儿去过夜呢?叶宁德夫妇都住在叶时飞家,他再凑过去未免太拥挤。叶时峥在B市倒是有一套公寓,不过叶时峥也是成年人了,万一人家安排了什么夜生活……自己贸然跑去打搅就有点儿不合适了。其他人的话,就只有黑六了……
叶川耳根微微一热。算了,还是住酒店吧。一个晚上怎么都好对付。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叶川靠在走廊的窗台上有点儿犹豫等下怎么走,叶宁德夫妇自然是坐叶时飞的车,如果叶时峥要带他回学校的话就有点儿麻烦了,他总不能跟叶时峥说自己要住酒店……
叶川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叼了一支烟,正上下口袋摸着找火机的时候,耳边叮的一声响,一只银色的打火机递到了他的面前。叶川不及多想,凑过去点了烟,抬起头正要道谢,却见身边的人正带着一脸笑微微的表情看着他。
"学会抽烟了?"
叶川垂下眼睑,看着指间袅袅上升的烟气,心中却油然生出一丝苍凉的感觉。这个年龄的他本来是不会抽烟的。沾上这个戒不掉的东西,应该是在几年之后。他甚至还记得那个灯光昏暗的酒吧,那个面目模糊的酒鬼颤颤巍巍递到他面前的那支烟。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支烟。粗糙、烈辣,一口吸进去呛得他眼泪都咳了出来。对面那个酒鬼却晕晕乎乎的笑了起来,"心烦就抽一支吧,我也是这么抽上的……"
后来叶川才知道,抽烟并不能让烦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贪恋的,只是点燃之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烟气。仿佛某种期待之中的安慰,萦绕在指间,不离不弃。
叶川忽然记起就是那一天,李行踪在和他的争吵中第一次提到了分手。
像被烫到了似的,叶川猛的一抖,将指间的香烟扔了出去。身旁的李行踪被他这个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走神了。"叶川将掉落在窗台上的烟拿起来,顺着微微敞开的窗口扔了出去。他的头微微垂着,略长的发丝垂了下来挡住了眉眼。从李行踪的角度看过去,叶川的神色晦暗不明,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李行踪下意识的想要找点儿什么话题来打破眼下略显僵滞的气氛,"你怎么会挑选南区的房子呢?出入很不方便的。"
叶川勉勉强强笑了一下,"没事,现在还不住。"
"别是被卖房子的人忽悠了吧?"李行踪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叹息的样子,"这一行就这样,这些人为了把房子推销出去,什么花样都能使出来。"
叶川没有出声。他并不想跟李行踪解释自己对盈水湾的执念所为何来。不管起因是什么,他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得买车。"李行踪想了想说:"有空我教你吧。我技术还不错。"
叶川神色怪异地瞥了他一眼。他记得很清楚,李行踪当初也曾提过教他开车,结果话说出去了,却一次也没有转化成行动。最后还是自己花钱去外面学的。看样子尽管时光荏苒,有些习惯也还是改不了的。
叶川忙说:"谢谢李哥,我暂时还没有学车的打算。"
李行踪看着他,自嘲地笑了笑,"川儿,我觉得你没有必要这么……这么刻意的跟我保持距离。你说了不接受,我不会违背你心意做什么。只要能看看你,知道你哪儿都好……"
叶川冲着李行踪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往下说了。不等李行踪有什么表示,叶川转身回了包厢。并不是故意要对他失礼,而是叶川忽然间无法忍受。那些话,他曾经听过,几乎一字不差,却不是对着自己说的。
曾经感受过的屈辱与疼痛,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翻了出来。
叶川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很可笑。原来,那些曾经经历过的事并不是说忘就能够忘掉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躲远一些,再远一点儿。不要轻易让自己再陷进记忆的漩涡里去,被那些潜伏着的东西搅乱了心神。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过的。叶川对自己说:不能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叶川借口要回学校,没等散席就打车走了。他选的时机正正好,叶时峥和叶宁德还在商量买卖上的事儿,否则叶时峥要提出送他回去的话,他还真不好搪塞。
叶川打车到福悦酒店开了房。刚才在海味馆并没有吃饱,他正琢磨自己是先要点儿宵夜填填肚子还是先洗澡,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跳跃在屏幕上的名字是有段时间没联系了的肖楠。
作者有话要说:肖助理:老大,你必须得给我涨薪水了……
43 钥匙
叶川有些纳闷,怎么有段儿时间没联系的人都选了今天呢?真该找个明白人查查看,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电话一接起来,就听肖楠那个大嗓门笑嘻嘻地说:"川儿,我可看见你了啊。你这破孩子不老实,不好好在学校呆着跑外面开房干什么?是不是想背着人干点什么坏事?"
叶川哭笑不得,"你怎么又看见我了?"
"我就在楼上开会呢。"肖楠笑着说:"路过监控室进去随便扫了一眼就把你给扫见了。你老实交代吧,你干嘛来的?要不要哥哥给你挑两个点子正的洗干净送过去?"
"你留着自己受用吧。"叶川忙不迭的拒绝了,生怕这哥儿们一个使坏真的搞出点儿让他招架不住的小动作,"我就是找地方睡觉来的。对了,你这里有没有商店?我临时出来的,没带换洗衣服。"
"这个好说。"肖楠满口答应,"等下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大问题解决了,叶川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在这里开会,这里也是黑哥的买卖?"
"你才想到啊?"肖楠乐了,"全市六家福悦,都是我们的。你今儿是自己撞枪口上来了。真要干点什么坏事可逃不过我的眼睛。"
"要干也不在你眼皮底下干。"叶川摸了摸肚子,可怜兮兮地继续提要求,"哎,肖楠,再给我来点儿吃的吧。晚上没吃饱。"
"说吧,想吃啥?"肖楠大大咧咧的开始显摆,"福悦虽然走普通商务酒店的路线,但是高级房也有,也伺候过有钱人。你想吃啥尽管点。"
"手擀面吧。"叶川想了想,"这个有没有?"
"没问题。"肖楠满口答应,"你等着,我让人给你预备。不过我手里还有事儿,就不自己过去了,咱哥儿们有时间再聚吧。"
"忙你的吧。"叶川猜他是在加班,忙说:"就算你来我也没精神搭理你。"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就各自挂了电话。叶川一向不喜欢住在外面,知道这里是熟人的地盘,心里微微紧绷的感觉顿时放松了下来。
肖楠承诺的换洗衣服和热腾腾的手擀面很快就有服务员送了上来,叶川闻到面条的香味不由得食指大动,三口两口吃了面条,连汤底都喝的干干净净。
也不知是自己真饿了,还是面条的味道真的不错。
碗筷刚一放下,电话又响了。这一次,不出所料是黑六打过来的。叶川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翘。心里却想:肖楠这个大嘴巴,什么都跟自己老板汇报。
黑六的声音听起来似有些不悦,"怎么回事?"
叶川挠挠头,"临时的。"
"我知道是临时的。"黑六的声音稍稍和缓了一些,"宿舍里出事了?还是家里人有事?"
叶川避重就轻地说:"宿舍有点儿事,懒得回去了。所以……"
黑六没有出声。但是不知怎么,叶川就是知道了,黑六这会儿的心情又有些微妙的不痛快起来。
"那个……"叶川忽然想解释点儿什么。虽然他自己也没想起来有什么地方需要特别解释,"我其实……"
黑六似乎叹了口气,"以后这种情况记得跟我说一声。"
"哦。"叶川应了一声,心里又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这意思是说,自己要干什么还得先跟他报备?
"我只是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你的消息。"黑六的声音略显无奈,"以后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叶川觉得黑六的话里微妙的透露出一种照顾好你是我的责任的意思,耳根不由得微微一热,"我知道了。"
也许是叶川顺服的态度取悦了电话另一端的人,黑六的语气明显的柔和了起来,"休息吧。不早了。"
叶川老老实实的答应了。挂了电话之后却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觉得自己的态度也未免太配合了一点儿。是因为黑六年龄比自己大的缘故么?
叶川挠挠头,决定还是先去洗澡,这种奇怪的问题还是放到以后慢慢想吧。
清晨六点半,叶川被服务台的叫醒电话喊了起来。刚刚洗漱完毕,餐厅已经把早餐送了上来:手擀面、小菜、炸牛肉丸子和小馒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白色的信封。叶川嘴里叼着半个馒头,伸手拿起了那个信封。
信封一拿起来,叶川才看见下面还压着一套钥匙。白钢钥匙环上挂着一个蓝色的皮圈,十分眼熟。叶川心头微微一动,连忙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对折起来的便签纸,上面写着:锦湖路嘉德花园E座1202室。
这个地址是他曾经去过的黑六的家。
那个家里是不是藏着什么值钱东西叶川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把家门钥匙交给另外一个人是意味着全心的信任。
叶川心里不是不感动。但是感动之余,却也隐约有几分惶恐:黑六认识他的时间并不长,如果以后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那么好的人,又会怎么样呢?
叶川揉了揉自己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是串钥匙罢了,自己竟然又开始患得患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黑六在展示自己的好意,既然他不想拒绝,那就接受好了。至于以后……在那个以后未曾到来之前,费那些思量又有什么意义呢?
自己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了。叶川心想,这绝对是病,得治。
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叶川有点儿拿不准这个时间黑六是否已经起床了。在打电话和发短信之间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还是决定发个短信:钥匙收到了。
黑六的回信直到叶川上了公交车才发过来:收好。以后有事记得打电话。
叶川抿嘴一笑,回了句:好。
叶川到底也没去找严韩和陶音。因为转天上午,徳言事务所的另外一个合伙人刘德培就从外地出差回来了,叶川的职位立刻就从勤杂工进化为勤杂工+秘书。
刘德培年龄与徐莫言相仿,据说两人当年在B大的时候就是同学。徐莫言嘴巴毒,但是不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副学者派头,在外人面前很有迷惑性。刘德培的个性则正好和他相反,话不多,总是板着脸,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近的样子。叶川觉得跟徐莫言相比,还是刘德培的形象比较符合他对于律师这个职业的臆想。
遗憾的是,人无完人,他心目中的完美律师也有弱点:刘德培是个超级的工作狂。每次叶川去徳言都能碰见他,一开始他搞他的卫生,刘德培在办公室里加自己的班。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就变成了叶川搞完卫生要到办公室里去给刘德培打下手。除了整理文件,还要负责把所有的资料录入电脑,再统一存档。
虽然过手的东西叶川什么也看不懂,但是这些事做起来并不麻烦,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叶川开始频繁的卡着末班车的点儿回学校。当然这么连轴转也不是没有好处,叶川心想:至少想躲开什么人的时候他都有足够的借口了。不好之处就是没有自己的时间了。比如说想见见某人,一起吃个饭什么的,都得忙里偷闲挤时间。
邵凯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曾半喜半忧地问过他,"真的谈上恋爱啦?"
叶川茫然。他和黑六,算是谈恋爱么?如果是,为什么心里会有不确定的感觉?如果不是,那谈恋爱又该是什么样子呢?他见到过电影院门外手拉手的男孩女孩,学校食堂里还有互相喂饭的男生女生……
两个男人谈恋爱,又该是什么样子?
上一世,他追着李行踪满世界跑……又算不算呢?
叶川摇头,"我不知道。"
"男大不中留啊,"邵凯老气横秋的叹气,"有机会带出来,让哥儿们也看看是个啥样的人,脾气好不好啊啥的。"
"有机会吧。"叶川无法想象带着黑六去给邵凯过目会是个什么光景,"以后有时间……"
"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哥哥请你吃饭,你把人带出来让我看看。"
"明天不行。"叶川忙说:"我二哥的那个庆祝酒会就定在明天。叔叔、婶婶还有大哥都要去的,我怎么也得去帮帮忙啊。"
"那就看元旦放假有没有机会吧。"邵凯抱怨,"你哥的公司办酒会,你去干什么啊。"
"打打杂吧,"叶川自己也不确定,"就是去帮忙呗,看有什么需要做的,跟着搭把手什么的。"要是没什么需要自己做的,说不定也可以提前溜回来。
其实叶川也知道,这是理业公司在B市的第一次正式露面,以李行踪和叶时飞两个人的精明细致,这样的场合里需要打杂的人手肯定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自己这个身份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去的话对他们的生意没有丝毫的帮助,但是顶着叶家人的名号,不去又不太合适。还好黑六也会去,说不定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还能跟他聊两句。
这样想的时候,叶川对这个酒会又有些期待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黑六出场~~
44 挑明
叶川没想到的是,酒会那天他竟然意外的忙。
他刚到丽晶酒店,就被叶时飞安排给了自己的助理,于是叶川就开始跟着助理在几个接待室之间来回跑腿。接待室与大厅相通,桌布花瓶之类的东西酒店已经布置好了,他们要做的是在休息厅里摆放一些公司的宣传材料。忙完了这些,客人们也陆续进场了,叶川又跟着助理到了接待室后面的临时库房去登记礼品,并且按照助理提供的名册一一核对酒会结束时回赠给宾客的礼品。这是个挺琐碎的活儿。但是相比较而言,叶川还是宁愿在这里忙点儿什么也不愿意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一个熟人也没有的大厅里。
临时库房的门开着,隔着一条短短的走廊就是大厅的侧门,为了方便服务人员出入,大厅的侧门也是开着的。叶川站在桌前可以听到大厅里传来的各种声音:柔和的音乐、宾客压低了嗓音的寒暄、女客们略显尖细的笑声混杂在一起,一派歌舞升平。不久之后这些声音安静了下来,乐声也停止了,一个低沉的男人开始致欢迎辞。叶川心想,这是正式开始了。
李行踪讲话时间并不长,除了他之外,叶川还分辨出了叶时飞的声音。之后又有一个声音浑厚的老者也出来说了一些场面话,掌声过后,音乐声和宾客们嗡嗡嘤嘤的谈话声又响了起来。生意人的聚会不外如此。人人都带着和善的面具相互示好,用隐晦的方式彼此试探,交换商机、攫取利益。
叶川心想,自己上辈子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这辈子还是不喜欢。看样子,自己注定就不是个混生意场的料。
核对完了酒会结束时要派送的礼品,叶川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报纸杂志。正想着是不是该溜回学校去,就见一个助手走了进来,环视了一下临时库房里的几个人,大概是看叶川手里没活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啊,哥儿们。能不能帮个忙啊?"
叶川点点头,他来这里本来也是帮忙来的。
助手把一个文件袋递了过来,"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叶总送过去?他在楼上五零二房。"
叶川有些疑惑,"我不是你们公司的人,这个东西我拿着没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样品,没事儿。"助手解释完了又双手合十向他道谢,"我实在走不开了,谢谢啊。"
叶川也不在意,本来自己就打算要走了,拿着这个东西上去正好跟叶时飞打个招呼。这样的活动,不告而别什么的,总是不太好。
丽晶酒店的四楼以上都是客房。叶川从电梯出来的时候,走廊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人。叶川顺着门牌号找到了五零二房,正要敲门的时候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叶川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还没来得及使力,就听门内传来一声甜腻的呻吟。
叶川像被电到似的僵住了。
门扇无声的在他面前滑开一条窄缝,露出了铺着白色地毯的会客厅。靠在桌边的两个人正纠缠在一起激烈地亲吻。李行踪的手已经从叶时飞的毛衣下面探了进去,叶时飞的胳膊缠绕在李行踪的脖子上,露出的侧脸一片绯红。
叶川觉得头皮微微发炸,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关上了门。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两个人之间的状况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显然的,知道和亲眼目睹永远都是两回事。
叶川忽然觉得他一直想要避开的东西,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避开过。或者,他之所以会想到要避开,是因为那根和所有的麻烦牵连在一起的线一直系在他的心尖上,拉着拽着,从来没有断开过。他曾经用生命来诠释的笑话,如今看来仍是一个笑话。只是微妙的,微妙的变换了一个模糊的角度。
叶川的心头有一种重物坠地般的震荡不定,然而在这震荡之中又有种奇异的释然。仿佛一切让他揪心的事终于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尘埃落定。
叶川把手里的袋子卷了卷塞进了电梯门口的垃圾箱里。
一些从未挑明的事,忽然就被放到了台面上,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叶川低着头走出电梯时,几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正从旋转的玻璃门外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看见他的时候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脸色这么不好,出什么事了?"
叶川茫然地看着他。直到面前的男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叶川一团混沌的脑子才迷迷蒙蒙的回过神来,"黑哥?"
黑六上下打量他,见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你这是要上哪儿?"
"我想回去……"叶川低下头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回学校。"
黑六解□上的大衣裹在他身上,"走吧,我送你。"
叶川能感觉到跟黑六同行的还有其他人。不过这个时候,他什么也不想理会了,只是任由他揽着自己往外走。
"去哪儿?"黑六带他上了车,见他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在他下巴上轻轻捏了一把,"川儿?"
叶川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他。停车场的灯光从窗外透进来,斜照在他的脸上,给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昏黄的柔光,半透明一般,如同沁足了糖色的古玉,柔润而美好。也像玉一样,触手冰凉。
黑六的声音不自觉的软了下来,"想去哪里?回学校?"
叶川像没听清他的话似的往前凑了凑,抬起一只手学着黑六的样子去摸他的脸。他的动作很轻,就像看不见的人凭着触觉在分辨什么细致的东西。微凉的指尖顺着挺直的鼻梁上升到眉峰,再顺着眉毛慢慢下滑到脸颊。
黑六没有动,凝视的目光却变得幽深起来。在那眸光的深处,慢慢的,慢慢的凝起了一股看不见的风暴。叶川想要再凑近一些,却被安全带束缚住动弹不得,于是万分不耐烦的勾住了黑六的脖子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下来。
嘴唇轻触的瞬间,黑六清楚的听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砰然断裂。
叶川在下一秒钟就发现自己主动勾引的男人已经化身为兽,灼热的舌尖轻而易举地挑开他的嘴唇,摧枯拉朽一般扫过他的牙齿,挑起他的舌尖近乎粗暴地纠缠在一起。沉睡在灵魂深处的以一种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被唤醒,火焰一般在叶川的身体里升腾起来,渐渐压过了所有的感官。当黑六的嘴唇滑过他的下巴,轻轻咬在他的喉结上时,叶川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一声连自己都觉得脸红的呻吟。
皮带被拉开,黑六的手指灵活地探进去将那微微抬头的小东西握在掌心里。叶川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发颤,微微后仰的脖颈在黑六的嘴唇下面弯成一段无比诱人的弧度。他闭着眼抓紧了黑六的衣袖,被染红的脸颊诱惑得令人无法招架。黑六听着耳边低哑的呻吟,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燃烧了起来。
急促的轻喘在黑六一下故意的使力之后变成了一声低哑甜腻的长吟,叶川的腰身倏地弓了起来,随即又脱力一般软绵绵地落回到他的臂弯里。黑六一边轻轻撕咬着他的嘴唇,一边拽出纸巾擦干手指间滑腻的液体。他忽然发觉叶川眼波迷离的呻吟的样子要比他炸毛的样子还要动人,漂亮得让他只想把他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黑六几乎被自己突然爆发的独占欲吓到,抬起头时,见叶川已经睁开了眼。清亮的眼波中摇曳着尚未褪去的媚色,魅惑得如同出没在夜晚的精灵,一个慵懒的眼神就足以颠倒众生。
黑六几乎有些恼怒起来。在这个迷离的夜晚,他第一次觉得心目中那几乎是无坚不摧的笃定受到了可怕的威胁。这少年的心依然飘摇在远处,而他却已经狂躁到难以自持。他轻咬着叶川的下巴,顺着他光洁的脖子一路啃咬到了秀致的锁骨。像饿极了的兽,怎样撕咬也无法餍足。他感觉到少年的双手环住了他的后背,柔软的嘴唇擦过自己的脸颊,一路亲吻着滑到了耳边,然后像猫儿似的,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黑哥?"
黑六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黑哥……"叶川被他弄得很痒,躲了一下,低声笑了起来,"我们做吧。"
车子用最快的速度开到了嘉德花园,一进电梯叶川就急不可耐地抱住了黑六。他知道电梯里装着监控摄像,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别人看到,可是他完全顾不得了。有些东西就压在他的心上,他不愿去想,也不能去想,他需要一些更加激烈的事情把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掏空。这种迫切的渴望交织在越烧越烈的之中,磨得叶川几乎发疯。黑六按不住他乱动的手,只好把他紧紧匝在怀里。叶川挣扎不开,徒劳的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磨蹭着。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出电梯,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撕扯对方的衣服。黑六一直觉得自己的房子不够大,今天却觉得从门口到卧室的距离长得令人焦心。好不容易拖拖绊绊把人弄到床上,黑六转身去床头柜里拿东西的功夫,叶川又低吟着缠了上来。
仅仅是将一根手指厮磨着探入这具年轻的身体,黑六觉得自己已经要烧起来了。房间里温度并不高,他却觉得额头见汗。身体里像关着一只疯狂的兽,不停地叫嚣着,想扑上去,把他撕碎了,一寸寸拆吃入腹。
叶川被煎熬得神智昏沉,感觉到双腿被拉开,下意识地扭动着腰身去迎合。下一秒钟,坚硬灼热的器官划过他的大腿内侧,在最要命的地方停了下来。叶川难耐地扭动着身体,情不自禁的呻吟出声。
黑六俯□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哑着嗓子问道:"我是谁?"
"你是……"叶川的舌尖舔过嘴唇,停留在黑六的指尖上,迷蒙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清明,"你是黑哥。"
黑六粗暴的在他嫣红的嘴唇上咬了一口,"喊我的名字。"
"黑翼,"叶川声音绵软,带着可怜兮兮的味道,"黑翼……黑翼……"
黑六再也忍耐不住,抓紧他的腰把自己一点一点挤进了叶川的身体里。痛感袭来,叶川啊的一声低叫,眼泪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黑六把小川儿剥干净,放在碟子里,点缀几片生菜叶子,再淋上酱汁,然后开吃……
45 破茧而出
不论心理上叶川有过多少次经历,作用在他身上恶作剧般的时光流转却令现在的身体青涩无比。第一次被进入的痛感依然强烈到无法忽视,叶川自己也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哭成这个样子居然会是在床上。
叶川觉得身体里像装着一个水罐,在闸门突然被打开之后,囤积了很多废料的积水顷刻间汹涌而出。随着两具身体纠缠的节奏,一点一点,倾泻得干干净净。叶川觉得身体被掏空的同时,意识也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看似鲜亮的躯壳在里沉沉浮浮。
献祭一般的感觉。
仿佛自己被自己放弃,紧紧攥住的拳头完全放开,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彻底归于虚无。叶川觉得自己再一次穿越了死与生的界限,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神秘的一刻化为虚无,而一些新的东西却在无声无息之中流入心底。
叶川无法辨认那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新生的东西此刻正澎湃在里,在黑六越来越凶猛的撞击中催生发芽,以一种让人惊叹的速度在他心头舒展开一蓬耀眼的新绿。□来临的瞬间,叶川的心头骤然间生出一种奇异的解脱感。仿佛幼虫在蛹壳中挣扎良久,终于撕开枷锁,蜕化出了一对可以飞翔的翅膀。
一切都已经结束。
一切才刚刚开始。
叶川是被黑六抱进浴室里的。他挂在黑六身上,觉得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样,连抬抬手的动作做起来都无比吃力。
"你这个兽类。"叶川软绵绵的在黑六肩膀上咬了一口。他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是软的,心却仿佛飘浮在云上,舒服的只想眯着眼睛睡一觉。
黑六低声笑了起来,两只手上沾满了泡沫,轻轻重重地揉捏着叶川的后颈,一路向下停在了挺翘的臀部。
"别再撩我啊,"叶川很没有气势的威胁他,"小爷我血气方刚……"
"你是属鸭子的。"黑六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肉都炖烂了嘴巴还不老实。"
叶鸭子又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让他立刻察觉到黑六的小小黑不老实地弹跳了一下,"呀,你果然是兽类。"
黑六在他屁股上又拍了一巴掌,"你老实点。"
"老实就老实。"叶川挂在他身上懒洋洋的笑了起来,"你的沐浴露很好闻,我喜欢这个味道。我最喜欢西瓜味道的沐浴露了。"
"以后都买这个味道的。"黑六拿起花洒替这个软在他身上的懒家伙冲泡沫,冲到他肩膀的时候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不到两年的时间你长高了不少,那时候你才到我胸口。"
"那时候?"叶川愣了一下,"你以前见过我?"
黑六很仔细的冲洗他的身体,嘴里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两年前吧,我有一次去N市出差见过你。"
"见过我?"叶川惊讶了,"我怎么不记得?"
黑六正拿着大浴巾往他身上裹,听了他的话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你那时候正跟人打架,一脑门的官司,能记得什么呀。"
叶川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黑六揉揉他的脑袋,眼中蕴着笑意,"我好端端地走路,你就从旁边窜了出来,一头撞进我怀里。"黑六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差不多就是这个位置。"
叶川很怀疑地看着他,"有这事儿?我怎么不记得?"
黑六没有理会他的疑问,手脚麻利的给自己打泡沫,"你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孩子,急匆匆的,连道歉的话都不说就一溜烟跑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我正好也从那里过,就跟了过去,然后就有幸目睹你这个'乖孩子'带着小喽啰跟几个高年级孩子一通混战。"
"你就躲在旁边看热闹?"叶川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出差?怎么那么闲?"
"我那天下午有个会,中午是出来找地方吃饭的。"黑六关掉花洒,抓起叶川身上的大毛巾替他擦了擦头发,"酒店的服务生介绍我从那里走,说有家汤粉店是N市的特产。"
"陈记汤粉嘛。"叶川撇撇嘴,"其实他家的汤粉味道不地道,专门哄弄外地游客的。"
黑六觉得好笑,把用过的毛巾扔进洗衣机,用干浴袍裹住叶川抱回了卧室,"先别躺下,等我给你吹吹头发。"
"水先给我喝点。"叶川拉开被子裹住自己,接着前面的话题问道:"那你就站在那里看热闹?也够无聊的。"
黑六把水杯递给他,找出吹风机给叶川吹头发。
叶川推推他,"我那天打赢了吧?"
黑六嗯了一声,"打赢了。还神气活现地踩在人家背上,让人家不许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小模样儿那嚣张的……"
叶川得意洋洋地问黑六,"然后你就对我一见钟情了?"
"怎么可能?"黑六笑了起来,"你当我是毛头小伙子?"
叶川哼了一声,心里微微有些不爽,"那你还把我记住了?"
"同一个人,一天之中两次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你眼前,换了是你也会记住的吧?"黑六的手指在他发丝之间来回拨拉。叶川的发质偏硬,略略长一些之后便显得格外垂顺。在指间滑来滑去的,有种丝缎一般的触感。酥酥痒痒的,随着发丝的摇曳一路晃进了黑六的心底。
叶川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那天我又打架啦?不可能吧。小爷年轻的时候居然这么生猛啊?"
"嗯。"黑六回过神来,关掉吹风机,反手将他搂进了怀里,"又打架了。"
叶川身高与自己相仿,却没那么多肌肉,光滑的皮肤摸起来有种十分细致的感觉。黑六本来只是打算替他捏捏后背,但是手掌在他身上揉来捏去的,不知不觉,心里的火又慢慢烧了起来。
"你把话说清楚,"叶川费力的想推开他,"我当时……哎呀,你的手往哪儿摸呢。我那天又上哪儿打架去了?"
黑六翻了个身,将他拉到了自己身上,两只手按在他的后背上颇有些欲求不满的架势,"那天晚上,我跟朋友应酬完了一起去夜市吃宵夜……"
"你也会去夜市吃宵夜?"叶川诧异了。
"又打岔。"黑六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觉得弹性真不错,忍不住又拍了两巴掌,"我突然发现你其实是借着打岔在勾引我呢。"
"你误会了,绝对不是。"叶川手忙脚乱的想从他身上爬下来,又被黑六给拽了回去。挣扎了两下就感觉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小小黑又有了抬头的趋势,连忙老老实实的在黑六身上趴好,"你说吧,你说吧,我不打岔了。"
黑六的手在他的腰臀之间来回摩挲,觉得这么个气氛之下实在是不适合怀旧。但叶川的身体毕竟是初经人事,他不能不有所顾忌。一时间也只能找这些不相干的话题来转移注意力,"嗯,就是你们叫东街的那个夜市。我们点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还没吃完呢,少爷你又闪亮登场了。"
叶川的嘴巴张成一个O型。在小街小巷里打架对他来说是比较常见的事,但是在夜市那种地方打起来就有悖自己低调的原则了。不过听他娓娓道来,脑子里又似乎有些印象,模糊的很,详细情形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嗯,你那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衣,就从我旁边走了过去……"黑六的手停在他的腰上,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的青年陷入了回忆。
黑六看着白衣少年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停在一张桌子旁边。心里正想着N市也不大,中午才见过的人居然这会儿又见面了,就见那少年二话不说拿起啤酒瓶子就砸在了背对着自己的青年头上。
夜市上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黑六没有动,他看到白衣少年一身戾气地揪住那个满脸血污的人拳打脚踢,心里竟诡异的觉得这孩子……真是漂亮,就连溅在他脸颊上的血滴都有种罂粟般艳丽而妖异的感觉。他不知道两个孩子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但这白衣少年明显一副不要命的打法还是让他微微有些揪心。还好周围的几个少年都被这孩子的狠劲儿惊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动手打人的少年已经被人带走了,而远处也已经传来了警车的声音。
黑六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打架的少年身上,自然注意到了带走少年的两个人。他估计这两个人应该是这少年的熟人。那少年虽然一脸的不情愿,还是别别扭扭的跟着他们走了。黑六注意到其中一个男人的眼神十分机敏。他有点儿怀疑这两个人其实是保镖一类的角色。
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吧,黑六那时候这样想。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暴躁。
"我想起来了。"叶川点点头,"刚入夏的时候,对吧?"
黑六点点头。
"那个货,那时候真该弄死他。"叶川恨恨地骂道:"这个人渣带着两个小混混在学校后街那一片收保护费。我哥儿们的女朋友从那边路过被他给看上了,带着几个流氓就把人给劫走了。妈的,差点给糟蹋了。"
他说的那个哥儿们就是邵凯。邵凯那时候喜欢这个女孩喜欢的不得了,不过她的名字叶川忘了是叫陈冰还是陈雪了。邵凯跟自己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人已经找回来了。但是居然欺负到自己哥儿们头上,叶川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后来没事?"黑六还是很好奇后面的情节。
"没事。"叶川在他胸前换了个姿势,觉得不够舒服,又滑下来,窝进了他的臂弯里,"我大哥怕我惹事,一直找人看着我呢。"
黑六点点头,有点儿明白叶川对叶时峥的畏惧从何而来了。不过,他心里明白叶时峥照顾叶川是一回事儿,一想到那天叶川老老实实被叶时峥带走的样子,还是觉得十分不爽,"以后就不用他了,我看着你。"
叶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声笑了起来,"好。"
黑六捏了捏他的下巴,"心情很好?"
叶川点点头,凑过去在他下巴上轻轻吻了吻,"从来没这么好过。"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静静躺了一会儿,叶川又问:"我在你酒吧打架那天你就认出我了?"
"嗯。"黑六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我就在楼上,隔着玻璃窗看你跟个小豹子似的揪着人家脑袋拳打脚踢。一副耍无赖的劲头,拳脚上一点儿章法没有,全凭着一股子狠劲儿,啧。我当时就想,这孩子来来回回也就这么两招,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叶川在他腿上不满地踢了一下,"小爷那是因材施教。"
黑六笑了起来,"不过,还是那么漂亮。"
叶川不怎么喜欢听别人说自己漂亮,男人的漂亮不应该只是长在脸上的。但是黑六说出这两个字却让他觉得很……愉快。
"认出我了?"叶川得意洋洋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水润润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盯着黑六的脸,"立刻就爱上我了吧?"
黑六被他这么看着,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嗯,立刻就爱上你了。我当时就跟自己说: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当叶川在黑六面前自夸为好孩子的时候,黑六就笑了……
46 室友
黑六换床单的时候,把叶川裹在被子里抱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正对着落地窗,高层的优势在夜晚便显得格外明显。十二楼的高度在这幢大厦只能算是中层,但也足够看到远处的广场和商业街上溢彩流光的一片霓虹灯。
因为是平安夜的缘故,广场上有人燃放烟花,离得远,只能看到一闪一闪的五彩亮光。星星点点的孔明灯飘飘摇摇,随着夜风的走向在半空中摇曳出一条迷梦般的星河。节日的夜晚,空气里满是庆祝的味道,带着某种令人愉悦的暗示的意味,仿佛所有的人都知道有美好的事情正在徐徐拉开序幕。
"把灯关了吧。"叶川提议,"关了灯外面的烟花会看得更清楚。"
黑六关掉了客厅里的灯,拿着两罐啤酒坐到了他身边。叶川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啤酒,又裹着被子懒洋洋的枕到了他的腿上。黑六那只空着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然后顺着脊柱慢慢揉捏向下。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力道恰到好处,叶川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大都市向来没有真正的黑夜。星、月、街灯的光交织在一起,穿透了十二层楼的高度,汇入了黑六深沉的眼瞳之中。
叶川抱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低声唤着他的名字,"黑翼。"
黑六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指间的一下用力来表示自己的应答。
有点痒。叶川躲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都滚完床单了才想到要表白,是不是有点儿搞错顺序了?"
黑六的声音里微带笑音,"不会。"
叶川在他怀里蹭了蹭,哼哼唧唧地说:"我其实是想说……那个……嗯,就是说……"
黑六笑了起来,"喜欢我有那么难开口吗?"
叶川的脸埋进他怀里,热得都能蒸包子了。感觉到黑六的手顺着睡衣敞开的领口探了进来,叶川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痒。"
黑六的手恋恋不舍的收了回去,环住他的肩膀,把人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叶川比自己清瘦一些,抱起来并不觉得沉。而且这样抱着他,叶川的下颌正好抵在自己的肩上。这是一个让黑六感觉舒服的姿势。
"搬过来住吧。"黑六突然说。
叶川正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寻找更加舒服的坐姿,听到这句话微微愣了一下。今晚两个人会在一起已经是出乎意外的事了,同居的话……会不会进展太过迅速了?
"我才大一就不住校似乎不太好。 "叶川委婉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而且早上有课的时候从这里往北区跑会不方便。"
黑六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后背,他想的是从徳言到这里比较近,用不着每天心急火燎的赶着末班车往学校跑,至于早上上课的问题倒是没想那么多。叶川考虑的也有道理,万一自己早上有事不能送他,他如何回学校会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抱歉,我考虑不周。"黑六侧过头在他嘴唇上吻了吻,"我刚才是想你白天上课,下了课要去徳言,如果住在一起会多一点相处时间。"
叶川在他颈窝里蹭了蹭,"那我周末过来好了。"
既然是谈恋爱就要有谈恋爱的样子。经常不见面的话,两个人连基本沟通都不能保证,还谈什么培养感情呢。
黑六淡淡应了一声。
"等明年的吧,"叶川想了想,主动退让一步,"没有课的情况下我都回来陪你住。我看学校里有好多学长都在外面租房住,到时候我不住宿也不会那么显眼了。"
黑六点点头。不远处的夜空中升起一团暖色的亮光,在他眼瞳深处炸开两团璀璨的火花。叶川有些着迷的伸手摸了上去,睫毛刷过指尖,痒痒的感觉,像沉在他眼底的温柔。叶川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滑了下来。黑六脸部的线条有种金属般锋锐的感觉,充满了令人着迷的阳刚之气。
叶川忽然觉得那些沉在心里的话其实也没有多么难开口。
"黑哥,我想找个机会把你介绍给我最好的朋友,还有……"叶川停顿了一下,他想起叶宁德和乔敏上一世对待他的态度,微微有些心酸起来。不过,即便他们都不能够接受,他也不会放开这个人的。他找了那么久,找的那么辛苦才找到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以轻易放手呢。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黑六俯□在他嘴唇上吻了吻,"虽然不敢说能解决你所有的问题,不过替你拿下叶时峥应该问题不大。"
叶川大吃一惊,"怎么把他拿下?"
"这是我的问题,"黑六开始卖关子,"你只需要好好上你的课,干好你的勤杂工就行了。叶时峥交给我就好。"
他不说还好,这冷不丁一磅炸弹扔下来,叶川的小心肝立刻变得忐忑起来,"大哥那个人吧,最烦别人跟他顶嘴。而且他……"
黑六堵住了他的嘴。他很不喜欢从这张漂亮的嘴里听到"大哥"两个字。
"我和他打过交道,知道要怎么对付他。"黑六卷着他的舌头肆虐够了,才心有不甘的放开了面色潮红的孩子,"这两年叶宁德一直处于半退隐的状态,叶时峥就成了叶家的前锋。解决了他,其他的问题应该就比较好处理了。"
叶川被他吻得神智昏沉,心中却仍有些不放心。黑六却不容他再啰嗦,直接卷着被子将他抱了起来,"不说这件事了,回去睡觉。"
"可是……"
"没有可是。叶时峥还要在B市停留一段时间,我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跟他谈谈。你什么也不要管,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叶川无奈,"好吧。"
"怎么,对你的男人这么没有信心?"
叶川笑了起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当然有信心。"
黑六莞尔,"那就要听话。"
叶川乖乖应道:"好。"
叶川的生活在经历了小小的风潮之后,很快形成了新的规律:上课、下课、打工、约会。每天都忙得脚不点地,恨不得一天变成四十八个小时,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就连谭林都察觉了他的变化,背着他跟罗健俩偷偷嘀咕:"你说这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一天到晚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叶川琢磨着,等他和黑六一起搞定了叶时峥之后,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让邵凯和他们都见见黑六。他从来也没打算要把自己的交往对象藏于人后。那样做的话不仅仅伤害了恋人的尊严,也同时伤害了自己的尊严。如果连自己都认为自己的恋情见不得光,又怎么能期待别人的接受?
不过,还没等叶川想好该怎么安排邵凯和黑六的见面,两个人就在某天的傍晚,在大街上出乎意料的碰了个正着。
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而且徳言事务所在东区,距离北区大学城还是有段距离的,叶川从事务所一出来,看见邵凯站在马路斜对面的站台上东张西望,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小子该不是专门堵我来的吧?
叶川顺着斑马线跑过马路的时候,邵凯也看见了他,脸上顿时浮起惊讶的表情,"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我在徳言打工啊。"叶川指了指马路对面的楼房,"你干吗来了?"
"陪同学来办点事儿。"邵凯有点儿诧异地看了看叶川手指的方向,"徳言在这儿啊,我还真不知道。"
叶川这才注意到邵凯身边还站着两个青年,一水的身高腿长,挺精神的样子。离邵凯近一些的青年长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正带着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上下打量叶川。另外一个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身材比邵凯略略高些,棱角分明的一张脸,肤色略黑,看上去不知哪里让叶川觉得有些眼熟。
邵凯拍了拍身边的人,"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发小叶川,B学院的。这俩是我室友,李永峰,黑一鹏。"
"久仰大名啊,叶川儿。"李永峰自来熟的凑过来拍了拍叶川的肩膀,"邵凯没事就念叨你,听都听熟了。你有空来我们学校玩吧。"
叶川笑着答应了,目光望向一旁的黑一鹏。因为有了黑六的前车之鉴,叶川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这个……哪个黑啊?加贝贺?还是黑白的那个黑字?"
"是黑白的黑字。" 黑一鹏抿着嘴笑了笑,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看起来竟意外的和气。
不知为什么,叶川就是觉得这个看似和气的黑一鹏应该是个性子挺倔强的孩子。紧接着他又发现这孩子还不怎么爱说话。站在一起等车的时候,光听邵凯和李永峰在那里瞎侃了。叶川基本上是卡着末班车的点儿出来的,因此没等多一会儿车就来了。匆匆跟邵凯约了另外见面的时间,叶川连跑带颠地抢上了车。
公交车吭哧吭哧地驶出站台,叶川回头看时,邵凯正和李永峰凑在一起说着什么。黑一鹏站在一旁,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这样一个本该是放松的姿势因为他笔挺的站姿而透出一种方方正正的感觉。
熟悉的感觉却益发分明。
叶川忍不住再次回头。
离得远了,黑一鹏已经被薄薄的暮色晕染成了一片沉默的剪影,仿佛怀揣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一般,安静而又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黑六的背景慢慢浮出水面~~
对了,跟姑娘们说一声,以后留言我就不挨个回复了,晋江这个小受实在欠扁,一条留言回复之后它磨磨唧唧的,要过好久才让接着回复下一条,实在太挑战耐性了。上一章的三十来条留言我回复了一个多小时才弄完,有这个时间我给姑娘们多写点儿章节吧~~
MUA~~~
47 命运的另一个拐点
心里有了怀疑,叶川去邵凯宿舍玩的时候就对这个黑一鹏格外留意起来。
黑一鹏住邵凯的上铺,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床具,被子也都是统一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但是不知怎么,黑一鹏的床铺就是比别人更多了几分规规矩矩的味道。
叶川一直觉得自己宿舍就收拾得很干净了,但是跟警校军事化管理的宿舍一比,那就是猪窝一样,被褥永远都是软塌塌的,自己的书桌也都随着自己的心意来整理。其实B大军训的时候,教官也教过他们怎么把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但是舍管并没有多么严格的要求,平时只要打扫干净就好。跟这里一比,难免少了几分有棱有角的阳刚气。
叶川在宿舍里转了一圈,还是老老实实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开始是想坐到邵凯床上的,但又觉得邵凯的床铺叠得太整齐,让人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往上坐。
叶川不由得问道:"你们睡觉的时候被子也拉成一条线不?"
邵凯递给他一杯水,顺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别说怪话。"
"不是怪话,就是好奇,问问。"叶川接过水杯,眼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在了正在阳台上收衣服的黑一鹏身上。这孩子看样子身体不错,这么大冷天的,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棉布衬衫,袖子还卷着。再看别人,多少都套着一件毛衫呢。
"穿这么少,不觉得冷吗?"叶川觉得他们宿舍的供暖也就是勉勉强强的水平,说冷不至于,但要说暖和那是绝对谈不上的。
"大概是不冷吧。"邵凯嘿嘿笑了起来,"这孩子在宿舍的时候一向就穿件衬衫,外出时再裹一件棉外套。我到现在还没见他穿过毛衣呢。"
叶川缩了缩肩膀,感慨地说:"身体真好啊。"
"还行吧,"黑一鹏抱着衣服进来,顺手放在邵凯的铺上,一边叠衣服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从小身体就不错,也不怕冷。"
叶川眼珠子转了转,"那你家里人也都这样?"
黑一鹏叠衣服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说:"大概是遗传吧。我爸的身体就挺好的,他以前是警察。"
"警察啊。"叶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子承父业啊。"
黑一鹏抿着嘴笑了笑,左边脸颊上一个圆圆的小酒窝一闪即没。
叶川一脸好奇的继续发问,"做警察很辛苦的吧,他现在还做这一行?"
黑一鹏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他已经退休了。"
"哦,这样……"叶川愣了一下,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有点儿想不明白这么一句很寻常的话怎么就让他不高兴了。不过,他原本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像这样缠着他问东问西的,不过就是有些疑心他和黑六的关系罢了。
邵凯见气氛冷场,连忙岔开话题问叶川,"你不是每天都要去打工,怎么今天有空跑来找我?"
叶川从黑一鹏脸上收回视线,"这不是年底了么,人家也要去庆祝新年啊。听说他们要去五星级的酒店吃大餐,然后去最贵的俱乐部K歌。像我这样的勤杂工……自然就放假咯。"
邵凯笑了起来,"慢慢混吧。你这个勤杂工如果到大三的时候能混到助理的位置,我估计毕业以后就有希望混进他们的队伍里去一起吃大餐庆祝新年了。"
叶川没什么把握的冲着他扮了个鬼脸,"承你吉言啊,阿Sir。"
邵凯见他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瞟黑一鹏,苦忍了半天,等黑一鹏出去之后,揪着叶川的耳朵就把他拎到了阳台上,"川儿,咱可丑话说在前头。虽然你是我哥儿们,但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这种没品的事儿你最好还是别做。做了也别让我知道。"
叶川顺手给了他一拐子,"说什么呢。"
邵凯歪歪扭扭的往栏杆上一靠,冲着身后的宿舍甩了个眼色,"你别以为我没看到啊。你那色迷迷的小眼神,一个劲的往人家一鹏身上瞄。我可告诉你,人家可是一大好直男。你别动什么歪脑筋啊。"
"我勒个去,"叶川被他说的一脑门子黑线,"至于么,你还真当我是采花大盗……"
"那你怎么个意思?"邵凯看着他,神色间还有点儿半信半疑的,"你刚才一个劲的看他,看得我直发毛。"
"你别胡说八道了。"叶川给了他一拳,"我有点儿怀疑他跟我们家那哥儿们有什么亲戚关系。都姓黑,而且长得也有点儿像。"
邵凯对他这个说法不以为然,"直接回去问你们家那口子不就行了?"
叶川摇头,"暂时还不行。"
邵凯不解,"为啥?"
叶川叹了口气,"因为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
叶川所说的这个更加重要的问题自然就是如何拿下叶时峥的问题。叶宁德夫妇已经决定在B市买房子了。也就是说,叶宁德对外已经做出了退休的姿态,以后的叶家就是叶时峥当家作主了。另一方面,退了休的叶宁德夫妇自然是要搬来B市养老的,叶家生意的重心也会由N市慢慢转移到B市来,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叶家和北虹集团在生意上又素有来往。他和黑翼的关系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所以黑六捏着叶小川童鞋的脖子耳提面命: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懂?
叶小川童鞋只能咬着后槽牙点头,"懂!"
于是,就在新年过后的某一天,叶川规规矩矩地坐在海味馆的包厢里,耐着性子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的另一个拐点。他还记得前一世的时候,他是被乔敏的一个电话叫回家的。进门先挨了一个大耳光,乔敏从来没动手打过叶川,但是那一个耳光打下去,叶川的半边脸登时就肿了起来。乔敏几乎被他气疯了,叶时飞一个大男人都有点儿拉不住她。叶川当时脑子里一片嗡嗡声,到最后也只听清了一个字:滚!
叶川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那应该就是黑六所说的后发而制于人了吧。这一次换成了他主动出击,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黑六坐在他的旁边,一边喝茶一边慢条斯理地翻看着酒楼提供的报纸。眼角的余光瞥见叶川又一次看表,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叶川眨了眨眼,口是心非的辩解,"我没紧张。"
黑六抬起手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温声说:"有我呢。"
叶川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他今天穿了和黑六同款的黑色高领毛衣,不过,同样的衣服穿在黑六的身上显得优雅成熟,衬着叶川那张精致的小脸却无端的透出几分禁欲般的气息,青涩又诱人。黑六觉得眼前的少年故作镇定的模样很有些可爱的感觉,即使是板着脸的样子,也让人觉得仿佛一层冰冷的薄壳里包裹着美味的大餐,引人遐想。
黑六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伸手过去,在那略微发白的粉色嘴唇上轻轻摩挲了起来。
指尖的触感柔软凉滑,如同饱含水分的水果,仿佛轻轻挤压就会渗出甜蜜的汁液来。黑六神色不动,喉咙却骤然间感觉焦渴。
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种失控般的感觉了。但是在这孩子面前,他却总是像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每一次的冲动都到来的迅猛而直接,激烈得令人难以招架。
叶川微垂着头,微微有些不安的眼神落在黑六的脸上,无意识的想要寻求某种支撑。黑六安抚性的冲着他笑了笑,"别紧张。"
一张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暗哑,黑六轻轻咳嗽两声,再抬头时却见叶川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来。黑六正想警告他不要使坏,就见他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在自己的指尖上轻轻地厮磨起来。
黑六觉得自己的心肝都随着颤了颤。不是疼痛,牙齿挤压的感觉里夹杂着轻微的麻和痒,飞快的顺着血管窜入了大脑皮层,像着了火的电线般一路劈啪作响。
黑六的喘息声骤然加重。
叶川却像个小狐狸似的闷笑起来。他这边叼着黑六的指尖正玩得不亦乐乎,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房门口多了一个浅色的人影,这一吓非同小可,叶川立刻便惊跳起来。桌子被他重重一撞,乒呤乓啷一阵乱响。
看着几秒钟之前还一脸坏笑的少年,此时此刻却煞白着一张小脸,手足无措的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黑六忽然觉得心疼。他站起身来在叶川肩上轻轻拍了拍,转过头冲着门口的青年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叶先生,请。"
叶时峥眼神复杂的在他和叶川脸上来回巡视。直到叶川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声大哥,他才回过神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面前的两个人穿着同款的毛衣,叶时峥的心情顿时又纠结起来了。
这种情侣装似的穿法到底是一种暗示啊,还是一种示威啊。你们把老子叫到这里来,二话不说先扔了这么一磅重量级的炸弹,就算是要谈判也拜托你们搞一点儿迂回的策略出来好不好啊?哪怕像上次一样编个借口出来充场面也行啊……
叶时峥这时候已经把眼下的情形和上一次的碰面联系在了一起,本来还处于混乱状态的大脑立刻就愤怒起来:敢情上一次碰到他们就是这老流氓在拐着自己家孩子约会呢?!
叶时峥瞪了一眼强作镇定的在自己面前坐下来的叶川,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憋屈感,"说吧,怎么回事儿?"
黑六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开了封的酒瓶,挥挥手示意她们都出去。他拿了两个杯子斟满了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叶时峥的面前,十分诚恳地说:"叶先生……"
叶时峥抬起手制止了他,"黑总请坐,我想先听听小川的解释。"
叶川的胸口咚咚直跳,其实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叶时峥会拂袖而去的心理准备。但他竟然坐下来了,而且还心平气和的要求自己解释。这是不是意味着一个好的开始?
还好叶川没有读心术。他要是有读心术的话,会惊骇的发现此时此刻的叶时峥正在心里盘算着找人做掉黑六的可行性。
作者有话要说:从小叶川这孩子就不让人省心,所以叶时峥一直得找人看着他。在叶时峥眼里,叶川还远没成年呢,还是需要他保护的小孩子呢……
另外,鉴于黑这个姓氏确实少见,所以我还是解释一下吧:作为姓氏的时候,黑读作 hè 就是跟贺同音,所以小川儿一开始才会误以为是:贺先生,贺六
48 弟弟
叶时峥觉得自己需要喝一口酒来压压惊。
但是一口酒喝下去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刚才黑六给他倒的那一杯,于是越加不爽起来。其实他坐在这里,与其说是想听听叶川的解释,还不如说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喘口气,让自己平静平静。
在他看来,这事儿压根就没什么可解释的。这不是都明摆着吗?叶川长得漂亮、年轻、性子又单纯,有时候凶巴巴的,但是其实很容易心软。很好骗。而他对面那个男人,年龄都跟自己差不多了,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他手里有钱、也有点儿势力、出来进去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们很吃这一套。而且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手底下不知道养过多少男男女女,说起甜言蜜语来那一准儿也是个行家里手,哄弄个把叶川这样的傻孩子那还不是绰绰有余?
叶时峥无比头疼地想,叶川等下会怎么跟他说呢?他对我很好?他爱我?
"大哥,"叶川深吸了一口气,放在桌面上的两只手紧紧扭在了一起。从叶时峥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微微发白的指关节。
叶时峥不由得有些心软。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叶川时的样子。那时候自己刚满十六岁,身高却已经赶上了父亲,因此当他看见病床旁边蜷缩成一团的小孩子的时候,几乎以为他才四五岁。也是这同样的一双手,比现在更小,也更纤瘦,紧紧拉着病床上老人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一双眼睛瞪得很大,表情却空空洞洞,活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的小兽。
"大哥,"叶川的手指不厌其烦地做着松开、又扭绞在一起的动作,声音听起来比刚才略微平静了一些,"我知道这种事儿你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能接受。"
这不是废话么。叶时峥心想:换了谁谁能接受得了啊。一直被自己护在翅膀下面的孩子就这么活生生的被个流氓勾搭走了。而且看这架势,被人卖了还回过头来替人家数钱呢。自己没当场喷出一口血来,已经算是定力惊人了。
叶时峥心烦意乱地想,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他没有骗我?他是真的对我好?
"大哥,"也许是叶时峥平静的态度给了叶川继续诉说的勇气,这孩子居然鼓起勇气把脑袋抬起来了,"大哥,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所以我选择了主动告诉你,而不是以后让你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闲话再跑来问我。"
这是暗示他在叶川心目中的地位十分重要么?叶时峥饱受打击的小心灵顿时感觉到了几分诡异的欣慰:总算没白疼他。
不过,什么叫做从别人那里听到闲话再跑来问他?
叶川下意识的又瞟了一眼身旁的黑六。黑六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的神情波澜不惊。只有当叶川看过来的时候才会冲着他展开一个安抚式的微笑。叶川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憋在心里的话竟然一口气就说了出来。
"我其实是没办法接受女人的。我觉得黑哥人不错,性格也很对我的胃口,我和他很合得来。目前……我们算是半同居状态。"
叶时峥目瞪口呆。他觉得叶川所说的话和他预期中会听到的话完全岔了道。什么叫做没办法接受女人?什么叫做很合他的胃口?
还有,还有,什么叫做……半同居?!是指他们没住在一起,但是不定期上床?
叶时峥觉得自己真要吐血了,"我日啊,黑翼,你没看出来这还是个孩子吗?!"
黑六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只有你才觉得他是孩子吧?叶时峥你有没有常识啊,川儿马上十九了!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
"你他妈的都快二十九了!"叶时峥气得想掀桌子。
"你就是想说我老牛吃嫩草吧。"黑六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年龄就那么重要?"
"这他妈根本就不是年龄的问题!"叶时峥简直想揍人了,"川儿这个年龄对于男人女人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概念。什么不能接受女人的……这种鬼话都是你教他说的吧?"
"你非要这样想也不是不可以。"黑六摊开手掌做了一个颇有些无奈的手势,"不过,叶时峥,咱们最好都冷静一点儿。如果你非要当川儿是孩子,那就请注意你的态度,不要吓到小孩子了。"
叶时峥瞟了一眼站在一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叶川,硬生生的把满肚子的火气都压了回去,"你接着说。"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叶川垂着头在黑六身边坐了下来,"大哥,我们在一起了。彼此都感觉挺合适。就这样。"
叶时峥觉得一股火气又拱了上来。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年少无知,被别人骗了。但这不是真的,没人骗我,这个人是我自己选的。哥,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真的。"
望着叶川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叶时峥恍然觉得不过短短一段时间没这么面对面的打量过他,这个孩子,竟然就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很突然的长大了。
叶时峥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还记得叶川青春期的时候闹腾的厉害,三天两头跟人打架。那时候因为叶宁德总出差,乔敏经常会跟着他出门,夫妻两个都不怎么在家,学校老师那里登记的都是叶时峥的电话号码。叶川一打架老师就找他告状,闹得他后来一听电话响就头疼。又不能告诉叶宁德,叶时峥思来想去,只能打发两个助理一天到晚的跟着他。
那时候,叶时峥觉得自己从没见过像叶川这么能闹腾的孩子。叶时飞就比他机灵得多,在外面惹了祸面儿上从来都抹的平平的,让人抓不住一点儿把柄。他太精明,什么事儿自己都玩得转,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但是不得不说,操心也是一种牵绊,至少他在叶时飞的身上就没花过这么多的心思。叶时峥一直都觉得,整个叶家,上上下下都算上,也只有这个总是在闯祸的叶小川才真正的需要自己。
但是现在,这个孩子就这么被别人给拿走了。他身边有了另一个男人,再闯了祸的话也不会灰头土脸地跑来找自己想办法了……
叶时峥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儿不对劲,到了现在才忽然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固然在乎叶川找的是个男人,而不是个姑娘。但他更在乎的是……叶川长大了。
长大了,不再需要他了。
叶时峥问自己:如果现在叶川带来的是个姑娘,自己会不会好受一点儿?
叶时峥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无论叶川带来的是什么人。他心里都不会太高兴。当然眼前的这个黑翼更加糟糕一些。
叶时峥的沉默让叶川不由自主的感到心慌。他从桌边绕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在他腿边蹲了下来,"大哥?"
叶时峥揉了揉他的头发,心里颇有些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沉默中,包厢的门被轻轻叩响,是他们点的菜送上来了。叶川没有动,保持着这个半蹲的姿势微微仰着头看叶时峥。眼神殷切,微微带着点儿担忧。黑六则沉默的看着他们之间的哑剧表演。包厢里的气氛沉闷而诡异,压的上菜的服务员连头都不敢抬。
椰味鱼丁、香煎鳕鱼、深海鱼头、手撕龙虾……都是叶时峥爱吃的菜。其中的迎合讨好之意不言而喻。叶时峥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这都是他爱吃的菜,连自己的母亲都未必记得这么清楚。
黑六不由得叹了口气,"叶时峥,我其实挺能理解你的心情的。"
"说的好听。"叶时峥冷笑,"你理解什么啊你。"
黑六低着头把牛柳和笋片夹到叶川的碟子里。他知道这个孩子不怎么喜欢海鲜,之所以会定在这里,完全是为了迎合叶时峥的口味。
"没什么不好理解的。"黑六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叶川的脸,又落回到了叶时峥的脸上,"我也有弟弟。"
弟弟两个字让叶时峥再一次沉默下来。叶川还蹲在他的面前,眼神中除了显而易见的期待之外,还混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叶时峥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真的想清楚了?"
叶川点点头。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叶时峥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年轻,就算走了弯路也耗得起。我不逼你。也许再过几年你就会有想要组建自己家庭的想法了。"
叶时峥忽然觉得自己想开了。叶川毕竟还年轻,年轻人么,灯红酒绿的,难免会把持不住自己。他周围的那帮公子哥儿,包括他自己不都是这么过来的?男男女女的,比这个混乱的事儿他也不知见过了多少,叶小川只是找个成熟的男人来试验一把谈恋爱的感觉,实在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说不定这种古怪的心理是源于父爱缺失。叶时峥越想越有道理。既然是心理上的问题,发泄出来也好。专家不是都说了么,心理上的毛病不能憋着,越是压抑就越是严重。精神病不都是那么得的?
黑六听了这话脸色却不由得阴沉了下来。叶时峥是把他当死人了吧?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这也叫不说什么了?那他要是想说点儿什么……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叶时峥又说:"玩归玩,初恋么,谁都有过。但是不要因为这个耽误学业。男人么,总得把事业放在第一位。情情爱爱的,不顶吃不顶穿,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现实。你要是什么本事都没有,你看谁还拿你当个宝。"说到这里他还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在座的某个人。
叶川又点点头。他记得前一世的时候他也跟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但是那个时候他眼里就只剩下一个李行踪,叶时峥苦口婆心说的那些话自己并没有真正听进去。后来叶时峥对他的不闻不问也是因为彻底失望了吧。
叶时峥再瞟一眼脸色阴沉的黑六,加重了说话的语气,"我叶时峥的弟弟,可以找个男人谈谈恋爱,但是绝对不能让人耍着玩。黑翼,你既然能煽动小川到我跟前玩出柜,是不是也该说点儿什么?"
黑六漠然地看着他,"玩的话,我不会找他这样的。"
叶时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暗想自己预期之中的那些狗血台词难道要由他亲口说出来?说我是真心对他好?还是……我是真心爱着他之类之类的?
"你可以认为川儿是在找个人谈恋爱。"黑六摇了摇头,眼神中微微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我不是。"
叶川望着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情情爱爱的我不懂。我也不会拿自己不懂的东西去忽悠别人。"黑六望着眼前这两张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的面孔,一字一顿地说:"但是叶时峥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拿这个孩子当家人来看待的。"
叶川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黑六冲着他笑了笑,转头去看叶时峥。叶时峥却是一脸要吐的表情,他觉得黑六这句家人的台词比他期望中的什么真心相爱更狗血。
妈的,果然还是低估了这个老流氓的段数。
黑六无声地笑了笑,"叶时峥,其实说到底,小川儿肯和你说是把你当哥哥。不说的话你也挑不出什么来。毕竟这个年头,谈个恋爱跟家里报备的人又有几个?你身边那些女人你跟家里人说过吗?你弟弟身边的男男女女跟你说过吗?跟你父母说过吗?"
叶时峥没有出声。
黑六又说:"就算你有管教弟弟的立场,那你有没有干涉别人恋爱自由的立场?我和小川儿交往其实是一件与你完全无关的事。"
叶时峥表情微怒。
黑六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示意他听自己把话说完,"我想来想去,觉得跟你说一声也好。川儿重视家人的感受,是个重情的孩子。我也喜欢他这一点。那么叶时峥,你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发发牢骚是可以的,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也可以。但是你自己想想,没了我黑翼,还会有其他人,说不定你的宝贝弟弟还会遇到别的……呃,流氓。你能一辈子看着他?把他拴在腰带上?锁保险柜里?"
叶时峥冷笑,"不用绕这么大的圈子,你大可以有话直说。"
"我只是想提醒你,"黑六微微一笑,"你能做的就是打理好你叶家的生意,把叶家的势力做大,让你的宝贝弟弟有一个别人不敢轻视的背景。在我看来,这才是你对他最好的保护。"
叶时峥沉默了。
"让他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黑六的声音低沉醇厚,像一杯午夜时分的Black
Russian,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之意,"随心所欲,然后由你来当他的靠山。"
"我真是小瞧你了,黑总。"叶时峥缓缓摇头,唇边的笑容微带嘲意,"我现在有些明白小川儿为什么会栽在你手里了。"
黑六与他对视片刻,脸上慢慢展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来,"我说,我都一把年纪了,你非得逼着我说出什么我真的爱他之类的酸话吗?你弟弟比我年轻,担心会被抛弃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叶时峥把头扭向一边,却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我真心期待着你被抛弃的那一天。"
也许应该赌咒发誓说自己会真心对他好……黑六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碰了碰叶时峥的酒杯,"那咱们就走着瞧。"
叶时峥冷笑,"那就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
不得不说,叶大哥,第一局乃输了……
49 周末
因为是周末的缘故,送走了叶时峥之后,叶川就跟着黑六一起回嘉德花园去过夜。
车子开出酒店的停车场,叶川到底没忍住问了那个憋了他好半天的问题,"你家里真的有个弟弟?"
黑六没有出声,却空出一只手在他下巴上捏了捏。
叶川抓住他这只不太老实的手,貌似无意地继续发问,"跟你差不多高吧?"
黑六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过来时,平静的神色却波澜不动,"你见着谁了?一鹏?"
"真是弟弟啊?"叶川自己也吓了一跳。
黑六的嘴角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他和我朋友住同一寝室。"叶川有些高兴起来,仿佛无形中跟黑六的关系又拉近了几分,"我一眼看见他就觉得跟你长得像。"
"像么?"黑六微微挑起嘴角,说话的腔调有些像在叹气。
叶川用力点头,左手探过去飞快的在黑六脸上摸了一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长得一模一样,又同样姓黑,我就猜是亲戚。"
黑六抓住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虽然是在车里,叶川还是有点儿心虚的朝周围看了看。昏黄的街灯下,几个路人裹着厚厚的棉服匆匆赶路,没有人会注意一晃而过的车里有些什么样的小动作。叶川很是放心地低下头在黑六的指尖上咬了一口。
黑六抿着嘴笑了起来。他很喜欢叶川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耍赖。尤其叶川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拽样子,在自己面前撒起娇来就格外让他有成就感。黑六觉得也只有这个时候,叶川才有点儿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侧脸的轮廓很像,鼻子也很像。"叶川想了想,又说:"下次去邵凯学校玩,我再仔细看看。"
"仔细看看是没什么,"黑六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这个明显有些盲目乐观的孩子,"但是最好不要跟他说你认识我。"
叶川愣了一下。这话的意思是他家里人并不知道他的性向?
"别胡思乱想。"黑六捏了捏他的脸,"不是我怎么样。是一鹏从几年前开始就不认我了。你要是凑过去说我认识你哥什么的,他会立刻跟你翻脸的。"
"啊?"叶川这次真的惊讶了,"黑一鹏看起来脾气不错啊。"
"那是在外人面前。"黑六摇摇头,"我建议你不要去碰这个钉子。"
叶川不解,"为什么啊?"
"觉得丢人吧。"黑六的表情中微带嘲意,"别人跟他说他哥大三的时候混进帮派里,自甘堕落,不但被学校开除,甚至跟家里还断了联系。他是一心要当警察的人,又是那样的脾气,心高气傲的,自然不会再认我。"
叶川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半信半疑,"那为什么啊?我是说你上到大三了,怎么会想到要改行去混帮派什么的。"
黑六垂下眼眸掩去眼底一掠而过的肃杀。
"总有原因的吧?"叶川不解,心里却本能的生出几分类似于怜悯的感觉来,"你那么聪明,怎么看都不是那种脑袋一热就跑去混帮派的人啊。"
黑六抓住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叶川忽然间心生不忍。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因何而起。黑六没有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细微的改变,但叶川就是觉得他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冷飕飕的东西。就连抓着自己的手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动作,也仿佛蕴藏着某种微妙的暗示,仿佛在寻求一种无声的安慰。
叶川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一句无心的话在他那里引发的似乎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黑六攥着他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松动。
"我其实不想追问什么。我这人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叶川晃了晃他的手,"对了,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东西没有啊,刚才光顾着在我哥跟前卖萌了,菜都没吃几口,饿死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黑六在他指尖上印上一个轻吻,微微有些叹息的样子,"只不过这些事好久没有刻意去想过,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想说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叶川靠过去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黑六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发质又硬,手指划过去几乎能听到沙沙的轻响。
黑六笑了笑,"嗯,周末,不说不开心的事了。"
叶川被周末两个字微妙地挑动了心弦,觉得车厢里的空气莫名其的就热了起来。在海味馆的时候他咬着黑六的手指,看着他因为自己一个无意间的小动作而动、情,心里其实有那么一丝窃喜的。男人么,谁都喜欢做性、事中主导者。但是就在刚才他才发现,黑六甚至不用有任何动作,只消一个眼神、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就可以将他挑动起来。
叶川心里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来。
挫败感。
沮丧的同时又被诱惑着。黑六在路口停下来等绿灯的时候,叶川毫不迟疑地扑过去将他按在了驾驶座上,气息急促地凑过去亲吻他。今晚经历的事情实在太考验人了,一旦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身体便格外迫切的开始期待另外一些更加激烈的事情。
天知道他为今晚的会面担了多少心,还好他们顺利的过关了。
黑六低声笑了起来,"乖,马上到家了。"
一只手搂住叶川的腰,黑六的另一只手安抚性的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感觉到手掌下传来的热度,黑六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开始烧了起来。
他没有告诉叶川的是:这句话其实是他说来安抚自己的。
亲吻、抚摸、用手指和唇舌探索彼此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微微汗湿的皮肤带着一种微妙的粘腻感,令触摸都有种将要融和在一起的错觉。仿佛两个灵魂都借着厮磨的肌肤彼此靠近、彼此试探、亲昵地纠缠在了一起。
叶川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的体内细致地厮磨着,轻轻旋转,用一种温柔到了极致的动作一点一点勾起潜伏在他身体里的暗火。五脏六腑都像被掏空了似的焦渴,不能满足于这种程度的抚慰,叶川环住他的脖子,难耐地呢喃着他的名字,"黑翼……黑翼……来……"
黑翼将手指抽了出去,拉开他的腿攀在自己的腰上,扶着自己坚硬灼热的器官慢慢地探入叶川的身体。被细致柔滑的感觉包裹着挤压着,黑翼发出了满足的叹息。身下的青年眼神迷蒙,艳丽的粉红色已经顺着脸颊蔓延到了胸口,柔和的暖橘色灯光照在他身上,漂亮、性感、生机勃勃。只是看着,黑翼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已经被点燃了。
叶川整张脸都埋在黑六胸前,呻吟声因他大力的撞击而显得支离破碎,沙哑又诱惑,像最上品的春、药,令人疯狂。呻吟声和交合之处粘腻的水声交织在一起,将整个世界都拉进了欲、望的漩涡里。
快感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直至没顶。
黑翼没有办法放开这个青涩诱人的身体,着了魔似的,变换着姿势,一次又一次将他和自己一起逼进了濒死的高、潮里。
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从灵魂到肉、体。
叶川绵软无力地咬着他的肩膀抱怨,"你这个兽类。"
黑翼一下一下地亲吻他的眉毛、眼睛、鼻尖,低笑着说:"兽类爱你。"
洗漱完毕,叶川缩在黑翼的怀里反而没了睡意。黑翼搂着他,另一只手里夹着一支烟,不时的会被怀里的孩子拽过去吸两口。他知道叶川吸烟,不过他并没有什么烟瘾,黑翼也不去干涉他。
"想什么呢?"叶川使坏的把眼圈喷在他的下巴上,"那么出神的样子。"
"在想叶时峥会怎么把我们的事告诉你养父母。" 黑六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鼻尖,"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叶川摇摇头。他只知道叶时峥大学一毕业就接手了叶家的生意,别人也都夸他是青年才俊。但是他具体会有些什么样的手段,他从来没有机会见识过。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既然他答应了这件事由他来摆平,那他就一定会做到。
叶川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黑六低声笑了起来,"虽然有的时候我也会嫉妒,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个哥哥都是件不错的事。"
叶川轻轻哼了一声,"你是在夸奖你自己吧?"
黑六揉了揉他的头发,轻轻叹气,"一鹏小时候也是很粘着我的。我比他大了八岁,在他眼里就几乎是个大人了。"
"感情很好?"
"比你和叶时峥要好。他是追在你屁股后面替你收拾烂摊子,我和一鹏是一起出去收拾烂摊子。"
叶川轻轻哼了一声,"这还不是在夸自己?"
黑翼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出声。良久之后微微叹了口气,"我和一鹏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叶川惊讶了,"他知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话题一打开,黑六眉目之间紧绷的神色就松弛了下来,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疲倦,就好像回忆过去对他而言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他只知道他这个哥哥从小就不招父母喜爱。"
叶川有些不解。要说继父不喜欢拖油瓶的儿子还说得过去,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这态度的话……黑六的日子估计好过不到哪里去。
"你继父……"
"他是警察,一鹏从小就把他当英雄来看。每次跟别人吵架都会说:我爸爸是警察!"黑六露出有些好笑的表情,眼神里却透着冷意,"但是他不知道我继父偷着赌钱。一开始他输的不多,我母亲也就随他去了,后来他就越赌越大。输红了眼就被人忽悠着借了高利贷。后来被人追着还钱……"
叶川打断了他的话,"他欠人家多少钱?"
"二十万吧。"黑六挑了挑眉梢,唇边却浮起一个苦笑的表情,"他只是个小片警,那时候和我母亲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三千。二十万,那可是十年前的二十万啊,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他怎么有胆子借了这么大一笔钱的。"
叶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一直觉得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比什么都重要。而现在,貌似这个看法一件受到了空前的冲击。
"后来呢?"
"后来放债的人就威胁他,说他儿子看起来身体很好,他要是不还钱就卖了他儿子的内脏,心肝肾什么的……"黑六放开他的手,眉眼之间的神色平静得几乎空洞,叶川心里却陡然间生出一种令自己透不过气来的可怕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常的周末。先是面对叶时峥,然后又要面对黑翼的过往……
50 熟人
寂静中,叶川的心跳陡然加快。他从黑翼的臂弯里支起身体想要看清楚他的脸,黑翼却不露痕迹的把脸转向窗口的方向。暖橘色的床头灯照着他英挺的侧脸,略显锋利的线条流露出岁月沉寂的沧凉感。
叶川想把他的脸扳过来,但是没有扳动,只好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吻了吻。
黑六的手臂用力,将他带进自己怀里,唇边浮现出一个木然的浅笑,"川儿,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了吧。"
叶川搂紧了他的脖子,"咱们不说这个了。"
黑六转过身,将叶川紧紧搂进怀里,"这些事儿迟早都要让你知道的。就像你跟叶时峥说的那样,与其从别人那里听风言风语,不如由我亲口告诉你。"
叶川闷闷的把脸埋进了他怀里。听着黑翼强有力的心跳,莫名的心疼。
"接下来的事情其实没什么难猜的。"黑六停顿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叶川的头发。微微有些自嘲的语气听在叶川耳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他把我给卖了。"
"我被人从学校门口一路劫持到了做器官手术的黑诊所,被绑上了手术台的时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看我闹腾得太厉害,就放了我父亲的电话录音给我听。他在录音里说对不起我,但是养了我那么多年了,父债子偿什么的。"
叶川抱紧了黑六的腰,有点儿不敢再听下去了。他很想说点儿什么来岔开这个话题,可是一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的身体确实很好,而且也吓坏了,不停地挣扎。"黑六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语速,"绑我过去的两个人都被我打伤了,其中一个后来死在医院里,据说是因为内脏破裂。我被判了两年,防卫过度,是虎爷把我从牢里捞出来的。出来之后我已经被学校除名了,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就一直跟着他了。"
叶川心里现在真是十二万分的后悔,什么不好聊,为什么非要聊起这个话题呢。他从来不会安慰人,此时此刻更是想不出来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够抚慰黑六曾经的经历。而且这样的经历,叶川心想,没有人会不在意。
和叶川不同,黑六心里反而是有些轻松的。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当时的很多细节他都已经忘记了。现在说起这些,他心里并不觉得有多痛苦,更多的反而是感慨。
果然时间是把杀猪刀。无论当年怎样的剜心蚀骨,日子也还是一天一天过了下来。
"我跟你说过,很多事都不值得花心思去记住。就是这个意思。"黑六长长叹了口气,"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叶川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再说我现在过的也不错。"黑六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有事情做,也有了点儿钱,房子车子也算有了。嗯,还勾搭上了这么……这么年轻有为的漂亮男朋友。"
叶川知道他这是在开解自己。但就算道理讲明白,心里也还是难过的。
黑六抬起手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我只是不想提这些事,并不是心里有多么在意。你也用不着多想。家人什么的,没了可以自己找,总会找到的。我们现在不就是在一起了么?"
叶川侧过头,舌尖在他的指尖上轻轻舔了一下,"我只是不懂。你看好我什么了?就因为我爱打架?"
黑六眯起眼睛想了想,"说不好。"
"说不好也说说看。"叶川点着他的胸口轻轻推了推。
"感觉而已,要怎么说?"黑六看着他,神色微微有些狼狈,"我又不是搞文学的。"
感觉什么的,其实只是说说,叶川自己也不是什么文艺青年。但是好不容易把话题引到了一个比较温馨的方向上去,叶川自然不肯就这么前功尽弃了,"那也得说说是什么感觉啊。"
黑六从床头柜上摸过烟盒给自己点了支烟,看着指间袅袅上升的一缕烟气缓缓说道:"有一年的正月十五,我正好从外地赶回B市。你知道么,川儿,过节的时候高速公路上车很少。天黑下来的时候,我就看见远处的城市上空开始放烟花,很漂亮。"
叶川有点儿怀疑黑六是不是跑题了。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不回忆过去,他说什么都行。
"我就把车停到了服务区。"黑六微微眯起眼,唇边的弧度似笑非笑,微带凉意,"站在开阔的地方看烟花感觉很不一样。我站在那个台阶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烟花,然后觉得自己好像在另外一个空间里,跟那些热闹的东西:城市、人群什么的,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壳。心里很突然的就觉得……觉得……"
"孤单?"叶川提示他,"寂寞?"
"哪有那么文艺。" 黑六闷声笑了起来,"就是觉得要是能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看就好了。然后我把自己认识的人在脑子里扫了一遍,发现我竟然找不到那样一个……一个想让他陪着自己的人。"
叶川听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起来,"你那时候……想找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黑六轻轻吁了一口烟气,"那时候我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各个帮派送上来拉拢关系的漂亮孩子,玩具一样。能陪着我一起看烟花的,至少也得是我的同类吧。"
叶川咀嚼着同类这个新奇的字眼,心情莫名的有些激荡,"我是你的同类?"
"差不多吧,"黑六很认真地想了想,"你和我十来岁的时候很像。"
叶川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而且说实话,你出现的时机也很合适。早几年的话,我还陷在自己那点儿破事里回不过神来,每天都行尸走肉一样。后来跟着虎爷打地盘,抢生意,勾心斗角。再后来生意做大,虎爷也过世了,我又开始煞费苦心地漂白手里的买卖。等我终于熬过这一切的时候,人也老了,心也沧桑了,感情什么的,更成了镜花水月的东西。想都不敢想了。"
黑六把烟头压灭在了烟缸里,抬起手臂将叶川揽进了怀里,下巴压在他的发顶上轻轻叹气,"我那个时候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觉得两情相悦什么的,这种事我一辈子可能都不会遇到了。然后你就出现了,就像是……老天爷安排给我的奖励。"
叶川不由得一笑,"奖励?"
"奖励。"黑六轻轻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中微带叹息,"就好像冥冥中有人告诉我,所有的辛苦都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我,可以放开手脚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你知道吗,川儿,我有时候也想,也许从盈水湾那个楼盘开始,我的霉运就走到头了。"
转天是周六,叶川因为还要去徳言的缘故,手机定时在七点钟。手机一响,黑六也跟着醒了,他平时有晨跑的习惯,但是昨天晚上抱着情人做了大半夜的剧烈运动,他觉得已经吧今天早上晨练的份儿带出来了。
叶川懒洋洋的在黑六怀里拱了拱,口齿不清地嘀咕,"真不想起啊。"
"那就请假吧,"黑六翻了个身把睡眼迷蒙的叶小川压在身下,富有暗示性地拱了拱身体,"咱们在床上过一个真正的周末。"
叶川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视线往旁边一扫,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他按住了,立刻就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我饿了。"
黑六想咬他。
"真饿了。"叶川舔了舔嘴唇,"昨晚你都没给我宵夜吃。我晚饭本来就没吃饱。你看我还在长身体……"
黑六趴在他身上长长叹气,"想吃什么?"
叶川双眼一亮,"张大碗牛肉拉面。大碗,加肉的。"
"你学校附近的?"黑六瞟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那有点儿来不及。起来吧,我带你去吃另外一家牛肉面。肯定比你说的那个好吃。"
叶川二话不说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满床划拉找睡衣的时候还不忘了强调一下自己的要求,"大碗加肉的啊,别忘了。"
黑六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手感不错,肉呼呼的,弹性十足。黑六把他按在床上,剥下他的小内裤又拍了两巴掌。叶川挣扎不开,气喘吁吁地控诉,"啊,你这兽类。"
"兽类爱你。"黑六把他拽了起来,亲一亲,"卧室这个浴室让你用,我去客房洗澡。咱们看看谁先出来。"
叶川二话不说,抱着睡衣就往浴室里跑。
黑六不由自主地摇着头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孩子气的样子比较可爱啊。
事实证明,计划这种东西永远都赶不上变化快的。就在两个人换好衣服打算出门的时候,黑六的电话响了,是肖楠打来的。
叶川顿时泄气。要是没事儿,大周末的哪个助理会闲的蛋疼给自己上司打电话请安啊。
果然黑六接完这个电话就一脸歉意地看着叶川。
"我懂,我懂,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去。"叶川觉得被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是一件十分十分肉麻的事情。再说也只是一顿早饭的事,反正吃完了早饭他们还是要说再见的。自己要去徳言扮演完美勤杂工的角色,捎带脚地翻一翻前辈们的旧宗卷。至于黑翼,他这样的人种大脑里应该没有休假这两个不可思议的字眼吧。
黑六把他拉回了自己怀里,"我让肖楠带早饭过来,你随便吃一点,晚上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叶川不抱希望地问他,"肖楠会带什么?"
黑六努力回忆了一下,"他一般会带油条豆浆。"
叶川宽容大度地点了点头,"那就油条豆浆好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助理什么的,也挺不容易的,还得被逼着给老板买早点……"
黑六被他逗笑了,"既然这么体贴助理,那我打电话让他从楼下早点店里打包点儿包子上来就行了。"
叶川的眼珠转了转,"哎呀,你不能出尔反尔,一开始说了豆浆油条又改变主意要买包子,让人家助理多为难啊。再说这也破坏你的职业形象啊。"
黑六再也忍不住,按着这个狡猾的孩子就亲了上去。
两个人正闹着,门铃就响了。叶川正好跑到门厅附近,因为知道来的是熟人,叶川也没多想,顺手就把门打开了。结果门一打开,门里门外的人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
肖楠手里提着几个装食物的塑料袋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三个男人:一个是叶川曾在金钻俱乐部里见过一面的小季,还有两个高高壮壮的男人,也都是那天在包厢曾经和叶川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该解决黑哥身边的这个小隐患了~~
51 真实的案例
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肖楠很快便又恢复了平时嘻嘻哈哈的老样子,"呀,小川儿也在啊。 哥哥买了B市最好吃的油条,等下你尝尝哈。"
"麻烦你了。"叶川笑了,"本来打算出去吃的。"
这个笑容让肖楠彻底放松下来。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肖楠除了工作能力出色,还十分擅长察言观色。他从黑六让他买早点的事情上已经猜出自己很有可能会在老板家里遇到别人。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别人"竟然真的是叶川。不过叶川也是他的哥儿们,看到他站在这里总比看到别的阿猫阿狗要让人舒服得多。
肖楠在他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还客气上了。"
叶川笑着从他手里接过袋子,"都吃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我起得早,已经吃过了。"肖楠说着替他介绍身后的人,"这是小季,也是公司里的人。等下徐哥和郝哥也会过来。徐程、郝安,也都是公司的人。"
肖楠没有介绍小季身后的人,叶川估计应该是随身保镖一类的角色。果然小季跟着肖楠进门之后,那两个人一人一边站在了门口。叶川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孩子,他该不是来这里拍电视剧的吧?不过,还没等他们继续寒暄门铃又响了,这一次来的客人是两个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男人,年龄与黑六相仿,一个肤色略黑一些,另外一个脖子上带着一道伤疤。
"这是徐程徐哥,这是郝安郝哥。"肖楠给两人做了介绍,又指着叶川说:"这是叶川,我哥儿们,法学院的高材生。"
"徐哥、郝哥," 叶川跟两个年纪比自己大的人问好之后才想起来还没跟先进来的小季打招呼,不管怎么说这人是跟着黑六混的,太失礼了也不好。
"嗨,小季,又见面了。"这个小季叶川自然是记得的,当时他窝在黑六怀里喂他吃水果。虽然黑六解释过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但是在叶川眼里他还是一个疑似情敌的身份,要说一点儿不介意那也是不可能的。
小季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一个既惊讶又难以置信的古怪表情,瞪着叶川的时候两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愣了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叶川提着塑料袋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他侧过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小季,"我是在问你们吃没吃早饭,这跟我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小季正要说话,就见黑六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然后……把手按在了叶川的肩膀上。小季的脸色微妙的一变。
"都进来。"黑六揽着叶川的肩膀从门边让开一点儿,"老徐和老郝肖楠给你介绍过了吧?他们都是公司的老人了,要是没有他们两个,北虹的买卖做不了这么大。"
徐程和郝安都笑了起来,他们跟黑六久了,自然看得出黑六的态度里细微的差异。
别的不说,单单肖楠这个人精就不会随随便便的跟黑六一个可有可无的床伴称兄道弟。果然,这句话说完之后,黑六就拍了拍叶川的肩膀对着他们说:"正好你们遇上了,都相互认识认识。他现在跟我住一起,以后见面的机会只怕少不了。这孩子年纪小,有什么我照应不到的地方,你们帮我看着点儿。"
"老黑居然还客气上了。"徐程笑了起来,冲着叶川伸出手,"来,小朋友,咱们这就算认识了。"
叶川也笑了,"徐哥你客气了。"
徐程笑着说:"老黑这还是头一次正儿八经的跟我们介绍什么人。我得给他个面子,免得回头你又罚他跪主板什么的。"
黑六轻轻哼了一声,"嗯,说起跪主板,这里面就老徐经验最足。"
除了小季,几个人都一脸意会的笑了起来。
郝安冲着叶川挤了挤眼睛,"咱这就算认识了啊,小叶。以后要干点什么不方便让老黑知道的事儿,你只管找我。这个我可拿手了。"
肖楠也笑,"郝哥,你可悠着点啊。叶川是我哥儿们,回头你真要教坏了小朋友,我也不能饶了你。"
"护驾的还真不少呢,"郝安大笑,"行了,你们先吃早点,我和老徐再商量商量最后那份合同,等下让老黑过目。"
几个人进了门都各自到鞋柜里去取拖鞋,看得出是经常出入这里的熟客。叶川正要把袋子提回厨房,就听小季在背后冷飕飕地问了一句,"你不是严哥的小情人么?怎么,觉得他身上油水没有黑哥足?"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徐程和郝安对视一眼,都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们都是老狐狸了,自然不会理会年轻人争风吃醋这种烂事儿,何况黑六把人介绍给他们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在他们看来小季挑衅的很不是时候,搞不好会连黑六也一起得罪了。
肖楠不知道这里面的那么多弯弯绕,他本来也看小季不顺眼,听了这句话立刻翻脸撵人了,"我刚想起来今天这份合同还没解密,小季你不是董事会的人,只怕不方便旁听。你自己回去还是我让你送你回去?"
黑六的脸也沉了下来,"小季你想多了。他跟严韩不是那种关系。"
小季只是盯着叶川,叶川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语气也不由得生硬了起来,"我和严哥什么关系你管得着么?"
小季冷笑,"管是管不着,就是看不习惯。"
叶川笑了起来,"你看不看得习惯,跟我就更没关系了。"说完也不理会他,转身抓住了黑六的手,"走吧,先吃饭。我饿了。"
黑六淡淡扫了小季一眼,转头跟肖楠说:"小肖泡壶茶,老徐你们先坐会儿。"说完也不理会小季的反应,跟着叶川去了厨房,帮着他把食物放到盘子里再端到餐桌上。餐桌跟客厅之间只有一道半透明的玻璃隔断,叶川看着另一侧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冲着黑六冷笑,"这算不算打上门了?嗯?当老子是小三了吧?"
黑六把插好吸管的豆浆推到了他面前,眉眼间微微带着笑意,"别生气了。你要是不喜欢以后不让他进门就是了。"
叶川斜了他一眼,"废话,这种事谁会喜欢啊?"
黑六揉了揉他的脑袋,"快吃吧。吃完了我让肖楠送你过去。"
肖楠正在厨房里泡茶,听见这话连忙应了一声,"没问题。"
"不用啦。"叶川心里的火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听了这话忙说:"这里离徳言不远,我自己过去就行。你们谈正事儿好了。"
"几分钟的事儿,不耽误什么的。"肖楠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顺手在叶川脑袋上揉了一把,"回头请我喝酒啊,也不用上高级地方,请我吃顿烤肉就行了。然后敬我一杯酒。我觉得我怎么也得算半个媒人吧?"肖楠心想难怪初雪那天一起吃饭的时候感觉不对劲,原来还真是不对劲。自己的感觉果然没错。
叶川其实心里是明白的。肖楠一定是听到了他追问黑六的话,自己跳出来替老大当挡箭牌来了。不过就算小季身上真有什么隐情,眼下这么个状况显然也不是追问的好时机。叶川拍开肖楠的手,没好气地说:"我到时候把你灌得平平的送出去。"
"那可不行,多费钱啊。"肖楠端着茶具笑着出去了。
餐厅里就剩下两个人,黑六的表情也温情起来,"现在别气了,晚上回来我跟你解释。"
叶川闷头一顿大嚼。
肖楠买回来的油条豆浆味道果然很好。吃饱了肚子,叶川的火气也散的差不多了。知道他们有公事要谈,便坚持不让肖楠去送。只不过临出门的时候看见小季两眼直冒火的架势心情不爽,恶作剧心理作祟,叶川拽着黑六来了个长达N分钟的告别吻,这才顶着小季要杀人似的眼神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家门。
挤上地铁的时候,叶川还在想:黑六今天的表现还是挺说得过去的。看在临出门的时候他那么配合自己的份儿上,晚上回来就勉为其难地听一听他的解释好了。
叶川照例是第一个赶到徳言的人,搞完了卫生之后正想找姜澜要档案室的钥匙,就被刘德培叫进了办公室。
叶川敲门进去的时候,刘德培正站在办公桌后面整理一叠文件,听见门响头也不抬地说:"你今天都有什么安排?"
叶川觉得这问题问的十分让人摸不着头脑,"卫生做完了,等下想找姜姐要钥匙看看旧档案。"
"十点一刻我有个预约,"刘德培抬起头匆匆扫了一眼他身上的毛衣和休闲裤,略有些不满似的皱了皱眉,"钱红今天休息,你负责帮我做记录。"
叶川自然满口答应,不过答应完了心里又有点儿忐忑,"不过我没做过记录啊……"
"看过那么多旧档案了,心里总有点儿数了吧?"刘德培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实在拿不准就把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我知道了。"叶川开始感到紧张,正想溜出去问问姜澜,就见刘德培顺着桌面推过来一支录音笔。叶川立刻就囧了,心说有了录音笔这么个居家旅行必备的萌物,还要我做记录是为哪般啊为哪般?
不过面对刘大律师那张万年扑克脸,叶川也只敢在心里吐槽,表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接过了录音笔,转身就窜出去找姜澜咨询做记录的问题去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生平第一次接触到真实的案例,虽然还什么都不懂,但慎重对待还是必要的。
十点一刻,两位当事人如期赶到了刘德培的办公室。叶川送上茶水,老老实实地抱着记录本坐到了旁边充当人形记录笔。
当事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少妇,从进门就开始哭,陪同她前来的是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士,应该是她的姐姐或者妹妹,两人的面容略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当事人要憔悴得多,远没有她旁边的那位姐妹仪容光鲜。
刘德培耐心十足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等待当事人的情绪爆发平静下来。他甚至还不动声色地示意叶川过去给两位女士端茶倒水。等这位当事人在她姐妹的安慰之下慢慢平静下来,已经十分钟过去了。
叶川心想:这明明就是知心姐姐的工作性质嘛。不过真没想到刘德培一旦投入工作,万年扑克脸上居然也是一脸恳切的表情。
"必须把事情说清楚。"刘德培慢声细语地安慰她,"说清楚我才能了解情况,为你提供法律帮助。"
叶川有点儿犹豫,这句话要不要纪录下来呢?
女当事人的姐妹说:"我姐被人骗了。那个人渣说的好好的,欠条都写了,结果离了婚就翻脸不认帐。"
女当事人又开始哭,她的女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安慰。
叶川瞟了一眼对面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过去一刻钟了,而他的记录本上还只有这么一句话。他心里不禁有些纳闷起来:这律师咨询费可是按小时收费的。照她这么个哭法……一颗眼泪都要快抵得上一颗珍珠的价了吧。
"要有耐心。"刘德培事后对叶川这样说:"这是你在学习一切专业技巧之前最需要记住的一句话。"
叶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的当事人因为你不够耐心的态度而对你产生了抗拒心理,"刘德培摊开手,"那很有可能你的工作难度会翻倍。"
叶川再点头,心里其实还是似懂非懂。
刘德培点点头,"回去之后好好看看今天的记录。我期待你明天的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黑六就该解释小季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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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太子爷
"所以说,我这辈子接触的第一个真实案例其实是个索赔案。"叶川举着杯子有点儿底气不足的跟对面的人和身边的人分别碰了碰杯,"嗯,索赔案。"
肖楠看了看一脸严肃状的黑六,再看看一脸期待状的叶川,低着头喷笑了起来,"其实我真的不觉得处理离婚案有什么不好听的。索赔案、离婚案、没什么区别啊,对吧,老大。索赔案就很高级吗?"
黑六抿着嘴笑了笑,夹起烤盘上一片焦黄的猪颈肉放进了叶川的碟子里,"什么案子我觉得都没有吃饱肚子重要。"
叶川有点儿沮丧,"其实我的理想是做那种很厉害的,专门处理刑事案件的律师。嗯,你们懂吧,就是那种……"
黑六不怎么赞同他这个说法,"徐莫言就是你的活榜样,就是你说的那种专门接刑事案的大律师。那有怎么样?他也一样打过离婚官司。"
叶川半信半疑,"真的?"
"我相信是真的。"肖楠笑得直揉肚子,"川儿,我觉得你是钻进牛角尖里了。你自己想想,顶级的大厨就只会做满汉全席?恐怕不见得吧,真正的大厨,那是……那是做一盘蛋炒饭也得是顶级好吃的蛋炒饭,那才叫真正有水平的大厨。对不?"
叶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有道理。"
黑六也觉得肖楠这个例子举得十分恰当,忍不住投给自己的助理一个赞许的眼神。肖楠顿时有些轻飘飘起来,"不是有道理,那是真理啊真理。小川儿,你其实还没接触专业课呢。好好学吧啊,别着急,争取有什么案子你就积极地参合什么案子,到时候等你毕业了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十项全能,多牛啊。"
叶川继续点头,"有道理。"
"你还小,"黑六继续把烤好的肉片夹到叶川的碟子里,安慰他说:"不用担心接触一次这种类型的案例以后就会被这个类型的案例束缚住。刘德培应该不会这么打算的。你现在才大一,他就肯让你参于他的案子,说明他看你还是挺顺眼的。"黑六说到这里仔细回忆了一下刘德培的性向问题,然后很放心的继续说道:"他不是目光短浅的人。你的顾虑完全不必要。"
叶川其实就是第一次接触案例,兴奋得有点儿过了头,患得患失起来了。被这两个人大道理小道理的一番安慰,一颗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哎呀,光顾说话了,我还没吃饱呢,鸡脆骨给我来点。"
黑六把盘子里的鸡脆骨拨拉到烤盘上,又放了几块叶川喜欢吃的蘑菇。一抬头看见肖楠正给叶川倒酒,刚想制止,就听叶川说:"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小季到底什么来头啊。"
肖楠心里咯噔一下,这小祖宗到底还是想起来这个碴儿了。偷偷瞟一眼自己上司,黑六却是一脸的平静,"现在说?"
叶川很敏感的瞟了肖楠一眼,"需要他回避?"
"不带这样的啊,夫夫滚上床,媒人扔过墙。"肖楠顿时纠结了,"我还没吃饱呢。再说他的事儿有什么可回避的?哪一件我不知道啊?"
黑六也笑了,"不是需要他回避,是担心说起这个影响你的胃口。"
"我这人胃口好得很,"叶川的好奇心反而被他挑了起来,"说吧,说吧。不会是跟你有一腿,然后又相爱相杀什么的吧?"
肖楠用膜拜的眼神看着他,"我才发现啊,川儿,你这哪是当律师的脑子啊,明明就是个天生的编剧么。"
黑六揉了揉他的脑袋,也颇有些无奈,"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你们不懂,"叶川振振有词,"我这是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么狗血的剧情我都想到了,你们再说啥我都不会觉得大惊小怪的了。"
肖楠嘀咕,"其实也没那么狗血。"
"小季的真名叫季珏,大概跟你差不多大吧,"黑六想了想,不怎么确定地问肖楠,"比他大一点儿吧?"
肖楠点点头,"大两岁。"
"小季是虎爷养大的孩子,"黑六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从头说起,"他父亲活着的时候是虎爷的军师。两个人关系很好。就这样。"
"哪样?"叶川想听的内容还没听到,这故事就讲完了?
肖楠大概看出了黑六的不情愿,十分主动的补充说:"季珏被老头子宠坏了,从小就是帮里的小太子。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叶川想了想,点点头,"看得出来。"
肖楠也摊开手,"就这样。"
"这样是哪样啊,"叶川炸毛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敷衍我。那个小太爷明摆着拿我当小三呢,你们谁给我解释解释啊。"
黑六摇摇头,似乎对他的措辞颇不满意。肖楠却有些为难地看看黑六,再看看叶川,"这谁能解释得清啊,他就看好黑哥了呗。黑哥又不能得罪他,只能客客气气地哄着。"
"怎么就不能得罪啊,"叶川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开始觉得窝火了,"那他让你去床上伺候,你也去客客气气哄着他?"
黑六捧住他的脸朝自己的方向带了带,像安抚小孩子似的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别生气,你说的情况不会发生的。"
叶川甩了一下没甩开,气急败坏的开始撕扯黑六的手。
"好了,好了。"黑六将这只炸毛的猫按进了怀里,"你这脾气,就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叶川喘了几口粗气,"那接着说。"
"季珏的父亲当年和帮里的老人们交情都非常好,所以那些老家伙都拿小季当自己孩子似的看着。"肖楠解释说:"偏巧这些老人家里的孩子要么就是没有儿子,要么就是儿子死活不愿意参与帮派里的事。所以,包括虎爷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默认了小季是以后的老大。"
叶川有点儿明白了,"然后多了个黑哥?"
黑六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出声。
肖楠却打了个响指,一副你终于明白了的表情,"黑哥一进来就被虎爷带在身边,然后小季就被比下去了。要能力没能力,臭脾气倒是比谁都牛……"
黑六轻斥,"别满嘴跑火车的。"
肖楠在季珏面前没少吃暗亏,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个发泄的机会,居然胆子也硬了,开始对自己老大的命令充耳不闻,"……几番比较下来,那帮老家伙也没法子说小季更适合当老大了。但是不甘心啊,所以虎爷过世之前就专门拨了一笔钱给季珏,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让黑哥发誓,除非季珏自己要离开帮派,否则任何人不许干涉他。这下好了,谁也不敢管他,人家连高考都不稀得去。"
叶川不解,"他留在帮派里干什么啊?"
"你可问到点子上了,"肖楠一拍桌子,忿忿说道:"他除了吃喝玩乐,就只干了一件事。"肖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别有深意地看着叶川,"猜猜?"
"泡黑哥?"叶川淡定地反问。
肖楠一脸深沉地点头,"亲,你真相了。"
黑六摇摇头,"你跟他说的太多了,肖楠,我看你是平时工作量太少,精力明显的有些过剩了。"
肖楠立刻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叶川。
叶川假装没看见,"我有点儿搞不明白,既然真那么看重季珏,为什么把他当个废物似的养着?"
"他还小。"黑六习惯性的说出答案,随即便又想起叶川比他还小两岁。虽然叶川自己打架斗殴的事儿也没少干,但真要比较起来,季珏还真不如叶川,至少叶川没耽误什么正事儿,现在也算是名校在校生,而季珏连高考都没参加过。
"算了,不说他了。"黑六用筷子点了点叶川的碟子,"吃饭。呐,你爱吃的蘑菇。"
烤盘上的蘑菇浸在薄薄一层油里,边缘部分已经烤成了诱人的焦黄色,香气四溢。黑六把烤好的蘑菇都夹给了叶川,又把盘子里剩下的蘑菇都堆在了烤盘上。
肖楠叼着筷子装可怜,"其实我也爱吃蘑菇。"
叶川很嚣张的夹起碟子里的蘑菇放进嘴里。
"你把蘑菇分我一半,"肖楠开始跟这只护食的猫讨价还价,"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关于黑哥的好消息。嗯,跟你也有很大关系。"
叶川考虑了几秒钟,"你的消息要值钱的话,我可以给你再点一盘。"
肖楠立刻就精神了,"唐叔说的,小季留学的手续快办下来了。"
叶川一嘴的蘑菇险些喷出来,"高考都没参加的人,打算上那个国家去留学啊?"
"那你就别管了,"肖楠咧着嘴一脸奸笑,"你就说这消息值不值一盘蘑菇吧。"
"必须值。"叶川招手叫来服务员,又点了蘑菇和两份牛肉,"不知道怎么搞的,听到这个消息我忽然就有胃口了。"
肖楠也跟着乐,"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你听了这个能有胃口。"
黑六有点儿无奈,他忽然发现跟叶川在一起的时候,肖楠似乎比自己更容易的就跟叶川打成一团。这让他有那么一丝丝的嫉妒。还好肖楠是个直的。黑六很庆幸地想:要不然他还得换助理,那麻烦可就大了。
叶川也觉得很庆幸,还好黑六没给他闹出个岔一腿的烂事儿,要不然的话,就冲着太子爷那刁钻的身份,他和黑六只怕都没好日子过。
叶川斜着眼看了看身边的黑六,心里忽然间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万一虎爷事先就知道季珏的性向呢?
叶川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了一下,随即便越想越有道理。
果真如此的话,虎爷那一条让季珏留在帮会里的遗命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说不定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季珏要是真和黑六成了一对,那帮会交给黑六也就相当于交给了季珏,他不但不算失信于季父,还无比巧妙地安排好了季珏的……呃,终身大事。
叶川拿着夹子戳了戳烤盘上的肉片,十分郁闷地对自己说:"亲,你又真相了。"
不过郁闷归郁闷,当桌子上的盘子都见底了之后,叶川的精神头又恢复过来了,他借着酒劲儿在黑六的下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一点儿也不在乎肖楠就在旁边看着。
黑六揉揉他的脑袋,有点哭笑不得,"不会这么两杯酒就开始耍酒疯了吧?"
叶川正想顺杆子耍耍酒疯,就被肖楠一语道破,"绝对的借酒装疯!叶小川,哥哥我还在这儿呢,你要撒娇也等先回家啊。"
叶川不理他,两只手搂着黑六的脖子叹气,"我真想在你脑门上盖个戳。"
肖楠喷笑,"不会是写着'已检疫'的蓝戳吧?"
黑六没有出声,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起来。
"真想盖个戳。"叶川又叹,"不用蓝戳,就刻俩字就行。"
肖楠也喝了点儿酒,这会儿颇有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哪两个字?"
叶川凑过去在黑六的下巴上又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已售。"
肖楠抱着肚子笑倒在座位上。
"走吧,"黑六笑着摇摇头,"我这就带你去刻个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记得媒人扔过墙,前面一句是什么,还真给忘了~
53 盖章
叶川喝了点儿酒,但是喝的不多,也就是个借酒装疯耍耍赖的程度,距离喝醉那还远得很。
。所以当黑六说带他去刻章的时候,他几乎认定了这是黑六在拿话哄着自己玩。不过,该问的都已经问了,三个人也酒足饭饱了,剩下的事情也只能回家解决了。
叶川懒洋洋地靠在副驾驶座上打盹,模模糊糊觉得回家的路好像比平时要长。正有些疑心黑六是不是绕了远路,车子却停了下来。叶川不怎么情愿地睁开眼朝外瞟了一眼,他这一侧的车窗正对着一条破败的窄巷,巷口几家小店铺,门楣上都挂着色彩俗丽的霓虹灯灯箱。街巷的暗影里影影绰绰的有一些人,破败的街巷衬着闪烁不定的彩色灯光,活像一个化着浓妆也掩饰不了皱纹的疲惫的妇人。
"这是哪里?"叶川疑惑地问黑六。
"刻章的地方。"黑六下了车,绕到副驾一侧拉开车门替叶川解开了安全带,拉着他的手下了车。
叶川被风一吹,脑筋反而迷糊了起来,"刻……什么章?"
黑六凑过来亲了亲他,笑着说:"就是'已售'的章子。不过咱们不刻那么直白的,咱们刻个……更好看,也更安全,并且不会让你太疼的。"
叶川点点头,随即便觉得他这话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可是他的脑子还有点儿昏沉,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起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还没等他接着想,黑六已经拉着他的手往巷子里走了。走了两步,大概发现叶川有点儿头重脚轻的,又放开他的手,把他整个揽在怀里带着走。
叶川不觉得自己醉了,但是头脑昏沉,手脚也有些发软。这是一个让人不那么舒服的状态。也许少喝两杯他能清醒一些,再多喝两杯就能彻底醉过去了,而他却偏偏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上。
"这酒不好,"叶川靠在黑六怀里嘟囔,"上头。"
黑六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后都不喝这种酒了。"
叶川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很想就这么缩进他怀里去睡一觉。但是没等他把眼睛闭踏实,就听头顶上方某个地方传来十分清脆的叮咚一声响,随即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扑到了他的脸上。化妆品的香味,里面似乎还微妙的夹杂着一丝消毒药水的味道。不难闻,但是也不好闻。
叶川不耐烦地睁开眼,黑六正推着他往屋里走。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二十来平的样子,靠墙一圈摆着玻璃柜台,里面是一些小女生喜欢的亮闪闪的小饰品,房间里侧有楼梯通往二楼,楼下还有一扇小门,门上挂着蓝色的布帘子,上面印着变形金刚的图案。
大概是听到了铃声,楼上有人咚咚咚地跑了下来。叶川迷迷瞪瞪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穿着一条肥肥大大的裤子,上身穿着件套头的黑色毛衫,年龄看上去比自己大,比黑六要小,长得居然还不错。
叶川迷迷糊糊地问黑六,"这个就是刻章的师傅?"
黑六还没说话,刻章的师傅却笑了起来,"好久没见,老黑 ]这是打哪儿拐来的小醉猫啊?"
黑六揉了揉叶川的脑袋,"这是林子,B市最有名的刺青师。这个是叶川。"
林子的目光在叶川脸上扫了一圈,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来找我干吗?纹身?"
叶川觉得自己有点儿糊涂了,刻章的师傅还会纹身?还没想明白呢,就觉得黑六在自己的耳垂上轻轻捏了一下,"不纹身。这里,打个耳洞。"
林子立刻露出很扫兴的表情,"只是打个耳洞至于跑我这里来么?"
"你手熟,"黑六犹豫了一下,"最好不要让他太疼。"
林子很是无奈地摇摇头,"我去拿东西,你带他进来。"说着就转身进了楼梯旁边的房间。
"为什么要打耳洞?"叶川拽了拽黑六的袖子,他觉得刻章和打耳洞根本就是天上地下的两件事。
黑六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黑色的丝绒盒子,一看就知道是放首饰的那种。叶川有点儿想笑,这里面该不会藏着一枚戒指吧?
盒子打开,黑色丝绒底垫上静静的安放着一枚方形的黑钻耳钉。它的颜色介于黑色与钢灰色之间,切割完美,即使在这样的光线之下依然光彩夺目。叶川轻轻地拨拉了一下这个耀眼的小东西,"这是……礼物?"
"给我这个东西的人曾经说过,在中世纪的意大利,黑色钻石却被当作'和解之石'。如果你和爱人刚刚发生了争吵,只要你把一颗黑色钻石在他的脸上轻轻来回滑过,一切烦恼和误解顷刻之间就会烟消云散。"
叶川继续拨拉着手里的小玩意,略有些不满地说:"哪儿听来的这么贵的和解方式?再说我们又没吵架。"
"你今天走的时候不太高兴。"黑六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所以我觉得今天送给你很合适。当然本来也是要送给你的,只是一直犹豫要不要选个特别的日子,生日什么的。"
叶川美滋滋地笑了。有个人这么在意自己的情绪变化其实是件挺让人愉快的事儿。
"为什么只有一个?"叶川微微有些疑惑。耳钉什么的,不是应该成对出现么?
"只有一个。"黑六点点头,"这是虎爷留给我的东西,据说跟了他几十年了。"
叶川莞尔,"别人送他的定情信物?传家宝?"
黑六笑了起来,推着他往里屋走。
林子正在水池边反复地洗手,看见他们进来,抬了抬下巴示意叶川坐在躺椅旁边的那张椅子上,"打哪边的耳洞?"
"这边吧。"叶川伸手捏了捏左边的耳垂。刚才黑六捏的就是这边。
"不会太疼的。"林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用酒精棉球给他的耳垂消毒,微带戏谑地给他支招,"怕疼的话可以把老黑的手拿过来咬住。"
叶川本来不怕的,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竟然也有些忐忑起来。下意识地就抓住了黑六的手,不过他并不想按照他说的去咬住。那也太傻了。
有什么东西抵住了耳垂。紧接着耳边极近的地方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像气球被扎破似的。叶川下意识地攥紧了黑六的手,随即耳垂上传来一阵刺痛感,整个耳朵都肿起来了似的,麻麻的。
"疼吗?"林子笑着问。
叶川轻轻吸了口气,"还行。"
林子手脚麻利地消毒,然后示意黑六来替他把耳钉戴上。
黑六早年跟在虎爷身边也见过一些帮派的火拼,什么样的伤都见过。但是从没有那个伤口像今天这个小小的耳洞一样刺激着他,让他的心都有些揪了起来。
"疼吗?"他替他戴好了耳钉,退后一步细细看了看,位置很好,叶川白皙的皮肤衬着这个暗色的首饰非常漂亮。
叶川做了个呲牙的表情,"疼。"
黑六捏了捏他的脸,低声安慰,"过两天就没事了。"
林子拍了拍黑六的肩膀,笑得别有深意。黑六也不理他,从钱包里拽了几张钞票塞进了他长裤的口袋里,"谢谢我就不说了,这个给毛毛买点儿骨头啃吧。"
林子也不推辞,笑着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转过头嘱咐叶川,"这几天都别沾水,每天用酒精棉球消毒一两次——我这里就有,等下带点儿回去。还可以口服维C帮助伤口愈合。"
叶川点点头,"谢谢。"
"不用谢。"林子冲着两个人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改天上你们家喝酒去。"
"好。"黑六拉着叶川往外走,"带上毛毛。"
叶川好奇地问:"毛毛是谁?"
黑六说:"他养的狗。"
叶川想笑,又忍住了。这个林子看起来不像是很有耐心的人,居然还养了狗,真是不可思议。其实叶川小时候也喜欢小动物的,只不过乔敏对动物的毛过敏,叶时飞曾经捡回来一只流浪猫,结果带回家不到一天就被扔出去了。叶时飞尚且如此,叶川自然不会再提这方面的要求了。
黑六关好车门,俯身过来替他系好安全带。从叶川的表情里很容易就会看出他在想什么,黑六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你要是喜欢的话咱们也养一只。"
叶川的眼睛立刻瞪圆了,"真的?"
黑六点点头。
叶川抱住他的脖子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亲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个耳洞打的,把那点儿酒劲儿都打醒了。酒劲儿过去了,脑筋也清醒了,叶川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的不对劲到底是不对劲在哪里了。
"明明说给你盖章的!"叶川捂着耳朵开始控诉,"你居然趁着我喝醉了偷梁换柱!"
黑六大笑。
叶川开始不依不饶,"这个性质太恶劣了!"
"宝贝,宝贝……"黑六开始绞尽脑汁的打岔,"对了,今天你大哥给我打电话了。"
"给你打电话?"叶川愣了一下,果然把打耳洞的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他怎么会给你打电话?什么事儿?"
黑六发动车子,小心翼翼的把他的越野车从窄街里退出去,"他说他要订婚了,提前跟我说一声,订婚宴上让我和你一起去。"
"订婚?!"叶川被这个意外的答案闹得一头雾水,"没听他说过什么呀,怎么这么突然就要订婚?谁家姑娘?"
"陈媛。"黑六退出了窄街,车子挑头,慢慢驶入街道,"董事会里陈老的孙女。"
叶川想了想,问道:"肖楠有一次说要去哪儿接的……是那个大小姐不?"
黑六笑了起来,"别听肖楠的,陈媛也是名校海归,哪有他说的那么刁。"
叶川有点儿而发愁,"我怎么觉得我大哥撬了肖楠的女朋友呢?肖楠跟她……到底有没有点儿啥啊?"
黑六分出一只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操心操的有点儿太多了。有没有的,也跟你没关系。"
叶川还是有点儿发愁。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肖楠那天说起那个刁兮兮的大小姐的时候,神态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
"叶时峥选这个时候宣布订婚,我估计跟咱们俩的事儿多少有点儿关系。"黑六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他答应过要在你养父母那边把咱们的事儿摆平了,你还记得不?"
"你是说,我大哥是打算拿一个好消息,或者是一个符合我养父母意愿的消息来平衡我们的事儿?"
"不离十吧。"黑六点点头,"或许叶家在来B市之前就有了某种联姻的打算,叶时峥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的,但是这个联姻的计划不一定是安排在这个时间。我觉得叶时峥很有可能把这个计划给提前了。"
叶川感觉到自己左边的耳垂一跳一跳的疼,心里也不禁有些烦乱起来。他觉得这事儿很大一部分的责任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叶时峥也许就不会这么匆忙的拿一桩利益婚姻来替自己争取筹码,肖楠也就不会……
"陈家在B市算是比较有实力的人家,而且陈媛还有几个叔叔在政府部门做事。如果抛开感情方面的顾虑,单单考虑客观因素的话,和陈家的联姻对叶家是很有好处的。"黑六实事求是地分析了一番,又补充说:"陈媛本身也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叶川没精打采地说:"你也说了是抛开感情方面的顾虑了。"
"感情方面的事情,外人又怎么说得清?"黑六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再说无论叶时峥还是肖楠都是成年人了,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说的叶川都知道,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儿高兴不起来。
黑六见不得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伸手过去将他搂了过来,"川儿,我觉得你有点儿想多了。别人的事……这么说吧,既然不由你来安排,也就不由你来负责。"
"我得问问他,"叶川靠在他怀里闷闷不乐,"如果真是跟我有关……那我还是选择被他们赶出家门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怕回来晚了。所以今天两更,等下还有一章~
54 一个梦
叶川裹着大浴袍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黑六一脸愠怒的把手机扔在床上。【
叶川擦着头发顺口问了一句,"谁的?"
黑六的脸上微微有些烦恼的神色一闪而过,"没事,睡吧。你明天还得去徳言呢。"
叶川顺手把浴巾扔在一边,正要往床上扑,就被黑六给拽住了,"头发擦干再睡,这潮乎乎的,别感冒了。"
叶川只能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打哈欠,等着黑六伺候自己吹头发。他自己对这个向来是不在意的,住在学校的时候有时也不等头发干透就呼呼睡了。不过黑六细致的照顾还是让他觉得很受用。
"真是少爷一般的享受啊。"叶川向后一靠,窝进黑六怀里,"我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伺候过。"
黑六揉了揉他半干半湿的头发,笑着说:"以后哥哥伺候。"
叶川正要说话,被黑六扔在床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叶川随手就拿了起来,屏幕上季珏两个字一闪一闪的。叶川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一言不发地把手机递给背后的人。
"挂了吧。"黑六手里还拿着吹风机,腾不开手接电话。再说他也不想接,尤其不想当着叶川的面接。就算他和这人没什么暧昧不清的事,但是大半夜的没完没了打电话,说起来总是有点儿不清不楚。
叶川按了挂断钮,心里还没痛快两秒钟,电话又响了,还是季珏。
"关机吧。"黑六拨拉着叶川的头发,觉得干的差不多了。
叶川想按关机的,可是手指头伸过去,神差鬼使的按了接通。
"黑哥,黑哥,你总算肯接电话了,"话筒里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糯糯软软的声音,叶川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喝酒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我就是……"季珏突然低声哭了起来。
叶川有点儿懵了。季珏留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有点儿孩子气的小嚣张,不高兴了立刻会扑起来挠人。但是叶川没想过他会哭。
"我一直以为你是嫌我小,我以为我长大了你就会接受我了,可是那个人比我还小……"
叶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觉得季珏这会儿并不是在感慨年龄的差异,他难过的只是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一直喜欢着的东西不再属于自己了。他和黑六都是帮派里的继承人,被各种利益关系紧紧捆缚在一起。或许季珏一直以来都认定了他们的私生活也会被捆缚在一起,水到渠成一般最终成为一对情侣。
也许虎爷曾经给过他某种暗示,或许黑六一直单身的状态又在无形中加深了这种暗示,以至于这个孩子把自己和黑六感情的归属问题看成了最为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叶川再次回忆起初次见面的情形,不难从他当时的肢体语言看出他对黑六潜意识里的占有欲。
一种根深蒂固的认知突然间被颠覆,难怪他会觉得茫然无措了。
叶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听说过包办婚姻,从来没听说过感情也能包办。当然,包办婚姻也有美满一生的,但不能因为这样的个例,就认定了包办婚姻是好事。叶川觉得以季珏的年龄,就算没有什么阅历,这个道理应该也是懂得。
叶川听着他压抑的呜咽,心里忽然间有些茫然。他自己很少哭,也很难理解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男人难过得哭起来。也许当初跟李行踪断了联系的时候也曾经哭过,但是他已经记不清楚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是哭,自己也是躲起来哭。那样软弱的时刻,自己都有点儿看不起自己,更别说让别人看到了。
季珏会在电话里哭,说明他潜意识里不但把黑六当做了爱慕的对象,更是当做了精神上的依靠。也许他以为他在这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帮派里,跟在这个男人身边,这样的日子是可以一直过下去的。
黑六轻轻从他手里接过了电话,按了挂断钮,然后果断关机。在叶川出现之前,他对季珏的态度也和别人一样纵容,无论他想做什么都配合他去做。因为周围的人都是这样,黑六也没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把季珏当成孩子,却忘记了他早已不再是孩子。
黑六把叶川搂进怀里,伸手关掉了床头灯。卧房里暗了下来,淡淡的月光透过浅色的窗纱照了进来,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浅浅地镀上了一层微弱的荧光。
一室静谧。
叶川背靠着黑六的胸口,刚刚穿过耳洞的地方被身后人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微微的痒。耳垂部分已经不那么疼了。那个黑钻的耳钉坠在耳垂上有些发沉,铂金底座碰触着肿胀的皮肤,触感无比鲜明。
叶川轻轻叹了口气,"黑哥,你喜欢他吗?"
黑六很轻的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这个耳钉,我可就只有一个。"
叶川转过身搂住了他的脖子,"那就别答应他,别给他希望。"
"好。"黑六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他有点儿摸不准这个孩子的心思了,明明之前还张牙舞爪气得不行,但现在……却好像有些难过了起来。
"有心事?"
叶川沉默。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以前的事了。以前的、前世的,所有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过往,因为电话里压抑的哭声,一些被他刻意沉在心底的东西忽然间在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
"能说说么?"黑六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诱哄的味道,像耐心的长辈在安慰不肯听话的小孩子似的。
叶川迟疑了,能说是能说,可是他该怎么说呢?说自己在前世已经过完了二十多岁,又死而复生?谁会信?
"还是……不想说吗?"
叶川摇摇头。曾经倾尽一生去苦苦追求的东西,在这一世他已经得到了。那些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如同狂暴的野兽一般叫嚣不休的不甘与愤懑,此时此刻,都已经平静了下来。李行踪和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现在再回过头去看,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就好像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被时光治愈,收缩凝结成了灵魂深处的一个疤。揭一下也许会疼,多揭几下也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何况他已经有了身边的这个人。他的存在隔绝了被卷入曾经的经历的最后一丝可能。也许在恋情开始的最初,叶川是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好让自己从漩涡里爬出来。但是这个男人给予他的温情一旦尝过,他便再也放不开了。
或许感情的萌生以打架这种让人跌破眼镜的方式开始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感情这种东西的存在原本就不可思议。
叶川把脸埋进黑六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我喜欢你,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
"嗯,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黑六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的心事,说了也许你不信。"叶川想了想,觉得他相不相信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没事,你不信就不信吧。但是你既然问了,我就打算告诉你。"
"那就说吧,"黑六抱着他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我先听听你说了什么,然后才能选择信还是不信。"
叶川枕在黑六的胳膊上,微微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我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对一个大我三岁的男人一见钟情……不许笑!"
"好,不笑。"黑六忍着笑说:"你继续说。"
"一见钟情往往没什么好结果。"叶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我就卯足了劲儿去追求他。报考了他所在的城市,他所在的专业,制造各种巧合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总之费尽了心机。然后有一天,他对我说:你很漂亮,性格也不错,我觉得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你,我们可以试一试。"
这一次,黑六没有出声,只是无言的把他搂的紧了一些。
"我们很快就同居了,生活在一起。那段时间我们相处的很好,他肯花时间陪我,有时也一起在家里吃饭。我还买了菜谱,学着做西餐。有时也交换礼物,只不过送给他的礼物都是我亲手挑选的,而他送给我的礼物都是请助理代买的。虽然有些不够完满,但是我以为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了。"
"后来他开始做生意,和我的……我的一个亲戚。两个人合伙做生意,办厂子。生意越做越大,我也越来越难见到他。他总是在忙公事,和我的亲戚一起。我每次问他,他都觉得很烦,觉得我在吃他搭档的醋。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两个人的互相表白。"
黑六沉默的态度让叶川觉得轻松,这些陈年往事说出来似乎也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艰难,"然后我们就吵翻了。我从家里被赶了出去,他得到了他的心头所爱。那时候的我和叶家人也闹翻了,没有事业、没有房子、没有车,朋友也只有邵凯一个。再后来我就变成了一个颓废的酒鬼,整天醉醺醺的,什么也不想做。"
"一个夏天的深夜,我在酒吧的后巷遇到了两个打劫的人。我那时候又喝醉了,也不知道害怕,就跟他们撕打了起来,他们有刀,我被刺中了两刀,失血过多,就那么死了。"
黑六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就这样。"叶川轻轻叹息。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倾吐之后便如释重负的感觉,当然也没有其他的感觉。平平淡淡的,有点儿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信不信都没有关系。"叶川扭了一□体,后知后觉地想起如果翻身的话会压到还肿着的耳朵,于是又不怎么情愿地翻了回来,"反正是一个梦罢了。"
"嗯,睡吧。"黑六亲了亲他的侧脸。他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个梦……如果它真的只是一个梦的话,也未免太完整了。不像梦,倒像是他自己的一段经历。但是这也不可能,叶川现在还不到十九岁,才刚刚上大一。并且他的第一个男人正是自己,这一点黑六还是可以肯定的。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黑六直觉这里面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又完全说不出来。无论从年龄还是从经历上来推测,这个悲摧的梦中人都不会是叶川自己,但是黑六却觉得没有人会用那样隐忍的语气讲述别人的故事。
叶川缩在他的怀里,气息渐渐平缓下来。
也许他应该让人去查一下叶川的亲戚。黑六用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鼻梁,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下面大家的讨论了,不过晋江抽的厉害,一条回复都过去几分钟还缓冲不上去,索性集中在这里跟大家说一说我的看法:
1 小川对待不同案件的态度
叶小川的性格比较敏感,他自己有过感情破裂的经历,所以他会本能地想要回避离婚官司。至于哪种案件更高级,那是肖楠的玩笑话,并不是小川的真实看法。
另外,小川是这个行当里还没入门的人,就好比一个立志要当厨师的人,并且为了这个目标从洗菜工开始辛苦干起。结果有一天忽然有长辈暗示他:以后你就去当面点师傅吧。虽然还是这一行,但是跟自己的目标有偏差,心里难免会有些忐忑。也许转天坐到刘德培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个老老实实的书记员,但是背地里有点儿小嘀咕也是正常的。
2 小川说自己不懂刘德培的话
我觉得这个不懂,应该不是不懂刘德培字面上的那句话。其实大道理谁都懂的,叶川不明白的是这个耐心两个字具体落实到行动上应该是什么样的。
耐心两个字很抽象,对老师来说,也许不急躁,认真回答每一个学生的问题是耐心;对售货员来说,对每一个顾客笑脸相迎是耐心;那么对于他这个准律师,他要怎样做才算耐心?态度要好,语言要有技巧,他要让证人肯说话,还要避免诱供。毕竟诱供是违法的(诱使刑事被告人或证人按侦查、审判人员的主观意图或推断进行供述),但这里面微妙的尺度把握,叶川这个新手是没有什么明确概念的。
3 还有就是小季的问题
黑六对整个帮派来说,不管他做了多少事,都是个空降兵。他可以适当变革,但是要做的太过火的话,帮派里有影响的老人们会干涉他。这些老人都是站在小季一边的。所以黑六要想做事顺利,他不能跟小季彻底翻脸。这是一。
其二,虎爷是黑六的恩人。虎爷托付给他的事,他一定要办好。所以他才会对小季采取一种很纵容的态度。不过黑六不是一个肯让别人左右自己的人,对于小季的态度,他会把握在不会伤害到小川的程度。这一点,大家要对黑六有信心~
当然,小季也不可能是单纯的人。帮派里耳濡目染长大的孩子,纯良得了么?
先说这些,再说的话,后面情节就都剧透光了~~
有什么想法咱们继续讨论吧,我现在想到的就是这些。
先这样,祝大家看文愉快~~
55 大小姐
邵凯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叶川正抱着记录本坐在刘德培的办公室里充当人形录音笔。手机事先已经调成了静音,叶川摸出手机顺手按了关机。坐在旁边的刘德培扫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对当事人说:"欠条是他亲手写给你的,是这样吗?"
当事人抹着眼泪点头,"他当时说的好好的,说对不起我们娘俩,这笔钱算是赔偿给我们的。还说我一个人照顾孩子不容易,他对不起我……"
刘德培点点头,"除了你和他,当时还有什么人在场?"
当事人摇摇头,"当时在家,他突然说起要离婚的事儿,我都懵了……"
叶川用最快的速度记录着女人所说的话。他们也就是普通的谈话速度,但是叶川从来就没学过速记一类的技巧,让他拿着笔记本来打字可能还稍微快一些,别人说话他笔录就跟的十分吃力了,大段的谈话甚至来不及过脑子,就机械地往下写。两天下来,叶川也稍微摸到了一点儿窍门,比如这女人抱怨老公没良心、痛骂第三者插足的话就不用记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把记录拿给刘德培和姜澜过目的时候,刘德培指着那一句"那个狐狸精,再让我看见,我非弄死她"哭笑不得的样子。至于姜澜,她的反应就更夸张了,扶着椅子背足足笑了五分钟,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两个人的反应实在是太刺激人了。叶川瞪着他们俩,脖子都涨红了,"当时那女的情绪特别激动,话说的特别快,我生怕记漏了,就光顾着埋头记了……"
姜澜揉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凑过来在叶川脸上拧了一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爱呢。"
当时叶川的脸就红了,心说姐姐你要挖苦人也不用挖苦的这么直白吧……
"对了,有个事儿还要告诉你一声。"刘德培阖上记录本,收进了文件柜里,"昨天我和老徐商量了一下,你这个月起,工资涨到一千二。"
叶川有点儿意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道谢。刘德培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手脚挺勤快的,好好干啊。"
叶川连忙点头称是,出了刘德培的办公室才觉出高兴来。摸出手机来打开一看,两个未接电话都是邵凯打来的,还有一条短信:地点定了,东大街稻花村。
邵凯快过生日了,前几天就一直在嘀咕上哪儿庆祝的事儿。叶川连忙打过去,那边一接起来叶川就兴冲冲地说:"哥儿们涨工资了,你上次冲着杂志直流口水的那个啥啥打火机,哥儿们给你买啊。"
电话另一端有人笑了起来,"是叶川吧?邵凯在卫生间里蹲着呢,让我帮他接的。你的话我一定给你带到啊。"
是黑一鹏。叶川听到他的声音就条件反射似的想起了黑六给他讲过的事儿,心里忽然就有点儿堵得慌。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就算当年黑六出事的时候黑一鹏还小,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真就没想过当年的事儿?真就一点儿没起过疑心?
叶川不信。他很想当面看看这个黑一鹏,想跟他说说话,探探他的口风,旁敲侧击地了解了解这个人到底有多冷酷。
他忽然很盼着邵凯生日的那一天快点儿到来。
也许是肖楠在提到陈媛时那个惊悚的表情给叶川的刺激太过深刻,叶川对这位大小姐的印象一直有那么一点点的刁蛮任性。话说,不刁蛮不任性的女孩子能干得出使唤别人的助理来接送自己这种事儿么?
什么事儿都是这样。叶川对她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就算她再有什么优点被人提及,在叶川这里也会有意无意地被无视掉。所以在叶川的印象中,陈媛始终就是一个不怎么讲理的、被娇惯坏了的富家女子。于是,当他推开海味馆三楼包厢的木门,一眼看到叶时峥身旁那个仪态端庄的年轻姑娘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的有种违和感。
看她的年龄,二十来岁,跟成熟还沾不上边,但要说青稚也不至于。看相貌,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一笑起来还有一对甜甜蜜蜜的小酒窝,不是国色天香,但也是货真价实的清秀小佳人。而且举手投足那个进退有度,肖楠这会儿要是在这儿,叶川都能抽他一巴掌。他明明就是存心误导别人么。
今天是叶时峥正式订婚之前的小规模聚会,请来的都是叶家的熟客。黑六居然也在座,正和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先生低声交谈。看到叶川进来还悄悄的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叶川一眼扫过去就大概知道了今天请来的是什么客人。主桌上都是叶宁德和乔敏的老友以及陈家的长辈,第二桌以叶时飞和李行踪为首,都是儿子一辈的朋友。第三桌就纯是叶家的生意伙伴,黑六就坐在这一桌。
叶川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冲着黑六使了个眼色,然后摆出一副乖孩子的样子凑到叶宁德和乔敏身边去跟长辈们打招呼。叶时峥就坐在他们旁边,等他在父母面前装完乖就揪着他的后脖子把他拎到了陈媛面前,"认识认识吧。"
陈媛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很高兴认识你,小川。"
叶川规规矩矩地回答,"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叶时峥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行了,自己找地方坐吧,吃完饭用不用我送你?"
"不用了,"叶川忙说:"你还是送陈小姐吧。我自己能回去。"
叶时峥就不再搭理他,带着陈媛去招呼其他桌的客人,等回到主桌的时候见叶川果然坐到黑六旁边去了。叶时峥不由得暗自嘀咕,都说女大不中留……儿子大了其实也一样啊。
叶川朝黑六一桌走过去的时候,注意到李行踪正在往他这边看,似乎要喊他过去坐的样子。幸好叶时飞拉着他不停地说话,才把这个苗头岔了过去。叶川也只当自己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自从酒会那天有助理让他送东西给叶时飞,结果撞见两个人亲密的场面之后,叶川一直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这两个人。
有他们出现的地方,总是让他有种不那么舒服的感觉。粘腻、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就算最开始的时候叶川曾怀疑过自己多心,在亲眼见到了那样的画面之后,他也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了。叶时飞一直在有意的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向叶川展示自己的所有权。就像动物在领地周围留下尿液的气味,以此来警告那些觊觎它领地的对手一样。
叶川不明白的只是叶时飞为什么会把这个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从认识的最初他就在刻意地回避了,也从不曾主动跟李行踪有过什么接触。叶时飞的戒心,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叶川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又不能当面问清楚,于是郁闷就变成了双倍的郁闷。
到目前为止,除了回避,叶川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有时他也会提醒自己,不能因为一个叶时飞,一个李行踪,就把自己给弄神经了。但是没法子,叶时飞周末给他打电话说自己会回家吃饭的时候,叶川还是会条件反射似的琢磨琢磨:这是暗示呢?还是警告?或者只是摆出一个事实:他会回家吃饭,而李行踪很有可能会同行。叶川你就看着办吧。
但是叶家又不能不回。叶川思来想去,只能把回家的时间从周末改到下午没有课的周三,回去陪叶宁德下下棋喝喝茶,跟乔敏汇报汇报学校的情况,陪着他们吃一顿晚饭,然后匆匆忙忙挤公交车去徳言。叶宁德和乔敏起初有些不解,后来听叶川解释周末要去徳言上班,也就表示理解了。时间一长反而觉得孩子们回家的日期错开了也不错,周末不会太闹腾,平时也不会太冷清。挺好。
叶川也觉得挺好。但是现在赶上叶时峥订婚的事儿,见面只怕是免不了的。叶川现在开始觉得叶时峥嘴紧也不是什么优点了,要是他在叶时飞透出一点儿口风去,或许叶时飞就不会再这样防贼似的防着自己了。
自己主动去跟他说?这个念头叶川也就是想了想,就飞快地否决了。叶时飞是一个相当好面子的人,他一直隐晦地表达着的东西要是被别人当面挑明了说,先不说他会不会相信,单单是这种直白方式就会引起他的反感,说不好还会被误解成挑衅。那就更麻烦了。
叶川有些发愁地想:要怎么用叶时飞能接受方式的隐晦的去暗示他呢?要不要在他能看见的地方跟黑六亲热一下?接个吻什么的?问题是他们现在只能在这种必须出席的公开场合里才能碰头,别说叶时峥还没在叶宁德夫妇面前透出口风。就算是已经说服了两个长辈,叶川也不敢当众亲热,万一惹来旁人议论让叶家没脸,叶时峥为了他所做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想什么呢?眼都直了?"黑六给他的碟子里夹了一些牛柳,"多吃一点儿。"
叶川回过神来,见黑六身边的老爷子正扭着头跟旁边的人说话,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作,连忙压低了声音向他请教,"黑哥,你说我怎么能让我二哥知道咱们的事儿?"
黑六挑着眉毛扫了一眼另一桌的叶时飞,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叶时峥不会跟他说?"
叶川摇摇头。
黑六又问,"你跟叶时峥摊牌摊的很干脆啊。跟这个不能直说?"
叶川流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我二哥吧,这人做什么事儿都挺含蓄的。我要是直接跟他说,他十有**是不信的。"
黑六很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叶川很想让叶时飞知道,同时很想让他相信。
为什么呢?
叶川还在费力地跟他解释,"最好就是让他自己看见,然后吧,还不能让他知道咱们是故意让他看见的。必须让他觉得这是自己无意中撞破的,他才会相信。哎呀,总之就是……"
"我明白了。"黑六打断了他的解释,心里怪异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你这二哥的个性还真是与众不同。"
叶川有些不好意思,"他就这样啦。比较……嗯,比较多疑一点……"
"我知道该怎么做。"黑六安慰他,"你只管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把自己填饱就好。"
叶川犹豫了一下,"你打算怎么做?"
黑六笑了,"不相信我?"
"不是。"叶川连忙摇头,"我是怕你不了解他那个人的性格,做的过了头。"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黑六想揉揉他的脑袋,手都抬起来了,才反应过来场合不对。只能略有些遗憾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这个事儿你交给我。我先找人打听一下他常去什么地方,然后再说其他的。"
叶川点点头。
黑六又问,"等下回学校还是跟我回去?"
叶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学校吧。我自己回。叔叔婶婶也精明着呢,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能大意。"
黑六觉得这话听起来特别有趣,好像小时候背着大人干什么坏事儿似的。不由自主地就笑了出来,"行,听你的。"
两个人正说笑的时候,黑六背后突然窜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盯着自己似的。他貌似无意地在包厢里扫视了一圈。这个时候酒过三巡,包厢里的气氛已经活跃起来了,不少人都站起来跑别的桌去敬酒。有点儿乱,也看不出是谁在特别关注他们这个方向。
黑六知道自己的直觉不会错。就在他怀疑这人会不会是叶川那个有点儿多疑的二哥的时候,心中再一次生出被人暗中打量的不适感。他猛然回头,这一次,他和那人的目光正碰了个正着。
略显阴沉的目光,微带敌意。
这个人黑六在生意圈里也有所耳闻,能力如何不清楚,但B市的生意人都知道他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背景。据说他爷爷的军衔很高,家族的旁支也有不少人在政府部门做事。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这人叫李行踪。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嫌弃李行踪,其实他的表现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受了叶时飞的影响,这个以后会提到的~~
56 生日聚会
做完手里的工作,叶川关门落锁,一溜小跑的到路边打了个车直奔东大街稻花村。
稻花村是个挺大众的菜馆,因为菜做得不错,价钱也公道,所以生意十分兴隆。叶川来得晚,已经过了平常的饭点儿,但是一眼扫过去,大堂里仍然挑不出几个空桌来。虽然也不见有什么人大声喧哗,但是因为人坐的满,一进门叶川还是有种闹腾腾的感觉。
邵凯带着他那帮室友在楼上包厢里已经拼上酒了,叶川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邵凯举着酒瓶子在哪儿装酷。叶川一下子就乐喷了,"行啊你,都学会拿瓶子干了。"
邵凯放下酒瓶子就窜了过来,按着叶川就开始掏兜,"礼物呢,礼物呢。"
叶川很是嫌弃,"瞧你那点儿出息。"
他给邵凯买的礼物是一个芝宝打火机,外壳做了打磨处理,上面镂着一个带翅膀的小精灵。叶川一直觉得这个图案应该是女烟民用的,但是架不住邵凯喜欢。邵凯从他大衣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盒子,得意洋洋地开始跟人显摆,"看到没,我哥儿们拿涨工资的钱给我买的。"
李永峰在旁边凉凉地吐槽,"摊上你这哥儿们也算他倒霉。工资都白涨了。"
邵凯拎着酒瓶子就冲上去了。一屋子人嘻嘻哈哈的又闹了起来。这些人有一大半叶川看着都眼熟,认识的就是邵凯宿舍的那几个。叶川见邵凯还逮着李永峰灌酒,便自顾自地在黑一鹏旁边坐了下来。
黑一鹏帮他拿了没开封的餐具,"喝酒还是喝饮料?"
叶川见他面前的杯子里倒着橙汁,就说:"我也来点儿橙汁吧。累得很,不想喝酒了。"他本来也想找个机会跟这孩子套套话的,不喝酒正好。
黑一鹏帮他倒了杯橙汁,一抬头正好看到他的侧脸,顿时露出一个微微有些惊讶的表情,"呀,你还带上耳钉了?学校不管么?"
"一开始是要管的。"叶川笑着说:"我跟老教师磨叽啊,谈公民的权利,谈校规跟法律的冲突,磨叽来磨叽去,老教授说我本来是无理搅三分,可是搅着搅着也搅出了几分在理,就饶了我这一回。"
黑一鹏也乐了,"你们教授真可爱。"
"挺可爱的。"叶川点头,"那老爷子现在教我们法制史。一脑门子都是学术性的东西。别看年纪一大把,人可单纯了。"要换了别人,也不会由着学生这么狡辩了。不过老教授在学校里颇有威望,别的教授一听他都放行了,也就懒得再过问叶川的耳朵。再说叶川在学校的表现一向挺老实的,这事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挺好看的。"黑一鹏端详了一下,"不过我们学校不行。"
叶川表示理解,"你们要讲究形象么。"
黑一鹏大约是没怎么见过男生戴首饰,对这个小玩意充满了好奇,"你怎么想起来戴首饰啊。我看有好些男生都是戴脖子上手腕上,那样至少不会疼啊。"
叶川微微停顿了一下,笑了笑说:"这个有特殊意义。是男朋友送的。"
黑一鹏没反应过来似的瞪着他,片刻之后,眼睛骤然睁大,"你是说……"
叶川点点头,"我们感情很好。"
黑一鹏却有点儿缓不过神儿来,瞪着叶川好半天才出了口粗气,"这个……对不起,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意外。"
除了受到一点儿惊吓,态度还是挺正常的。叶川又笑了,"没事,我不介意的。这事儿邵凯也知道。"
黑一鹏瞥了一眼跟室友闹成一团的邵凯,眼神有点儿复杂。
叶川连忙解释说:"你别误会他。他不是的。"
黑一鹏的想法被他一语道破,有点儿不好意思,连忙找了个话题来打岔,"那个……你男朋友跟你是同学?"
叶川摇摇头,"他比我大,已经……嗯,已经工作了。飞 、"
最初的冲击感过去之后,黑一鹏的好奇心开始占据上风,"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我买房子,他正好是房产公司的。"叶川看到黑一鹏脸上惊讶的表情,连忙补充说:"其实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钱,我不懂投资,就拿来买房了。"
"哦。"黑一鹏了然,"那你也算有钱人啦。"
"我那算啥啊……"叶川也笑,"以后房子下来了,请你们过去玩啊。"
"好啊。"黑一鹏的兴致也被勾起来了,"那以后打麻将啥的,也算有地方了。"
东拉西扯到现在,叶川对黑一鹏的态度倒真有了那么一丝改观。至少听到他说真话的时候,没有流露出诸如惊恐啊、厌恶啊之类的态度,说明他心态还是挺不错的。不偏执、不主观,黑六的事儿就有可能跟他说得通。这样想着,叶川的态度越发的友善起来。即使黑一鹏的问题让他有些不悦,也还是耐着性子一一解答,并且有意的将话题引到了自己想说的方向。
"贪图我的房子啊?"叶川摇摇头,"不会的。我那点儿家当人家也不放在眼里。他以前吃了很多苦,在公司里的位置也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占别人便宜这种事他不屑去做的。"
黑一鹏流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啊,"叶川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黑一鹏被他的表情吸引,不由自主的随着他一起微笑起来,"怎么个好法啊?"
叶川觉得一个人的好要一条一条说出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来想去还是摇摇头,"他本来就很好,我呢,又有点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个好,还真不好说了。"
黑一鹏又问,"那他家里知道吗?"
叶川的心跳猛然加速。跟他绕了半天,话题总算是扯到这个终极字眼上来了。
"这个问题挺复杂的,"叶川有点儿拿不准该说到什么程度,心里多少有点儿迟疑,"他那个人吧,有家也跟没家似的。估计也没有人管他吧。"
也许是因为叶川的表情一直都很轻松,黑一鹏也没太把这句话当真,听他说有家像没家似的,就半真半假地开了句玩笑,"别是离家出走的吧?"
"真要是离家出走的就好办了。"
叶川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却微微有些不服气地想:离家出走这么幼稚的事儿,那是黑六能干得出来的吗?换成是眼前这个半青不熟的破孩子倒是有点儿可能。
一屋子的人都闹腾着喝酒,只有这两个喝果汁的没人来灌。黑一鹏正好乐得有人陪自己聊天,"被家里赶出来的?"
叶川在这一瞬间下了个决心。就算黑六事后责怪他,就算黑一鹏现在就跟他翻脸他也豁出去了。本来自己也是个憋不住话的直肠子,能忍这么久已经超极限发挥了。现在当事人就在眼前,还让他继续憋着……
最重要的是:错过了这一次,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跟黑一鹏坐在一起聊天啊?
"这个人家庭状况不是很好,他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带着他改嫁,"叶川留意着黑一鹏的表情,缓缓说道:"继父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虽然不至于虐待,但是出来进去的,总是当这孩子不存在。用现在的话说,这叫冷暴力。"
黑一鹏是拿他的话当故事来听的,见他停顿下来,便问道:"那孩子他妈呢?"
叶川叹了口气,"孩子的妈是带着个拖油瓶嫁过去的,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自己现在的丈夫,给他添负担了,所以事事都顺着这个丈夫。对儿子,自然就好不到哪儿去。"
"哪有这样的母亲,"黑一鹏微忿,"自己儿子都不管,还能指望谁管啊?事事都看丈夫的脸色,那丈夫要是想把这孩子扔出去,她是不是也不反对啊?"
叶川冷笑:扔?跟他们做下的黑心事儿相比,要是能摊上扔这个字眼黑六简直太幸福了。
"后来呢?"
"这样的家庭,孩子肯定懂事早。他很早就会帮母亲做家务了。"叶川说到这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黑六跟他说过的原话,"我就是看着他们的脸色长大的,我继父从不当着外人的面打我,但是没人的时候,他下手特别狠。我小时候不懂,只是觉得害怕他,后来再回想一下才发现我在他面前,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出气筒。而且他总是骂我,你都猜不到他跟一个孩子,会骂出那么难听的话。我很小就做家务,擦桌子拖地这些就不用说了,你能想到么,我不到五年级就开始给一家人做饭洗衣服。就这样,他还是骂我。"
"叶川?叶川?"黑一鹏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接着讲故事啊,后来怎么样了?"
叶川勉强笑了笑,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起来,"他很小就给家里人做饭、洗衣服。就是这样,还是会挨打骂。但是他一个小孩儿,你说他除了挨着,还能怎么样?"
黑一鹏脸上流露出几分恻然,"是啊。还真挺可怜的。"
叶川心里忽然就拱起来一股暗火。虽然这是他早已知道的事,但是当着黑一鹏再重温这一切,除了心疼,他心里更多的却是愤怒。一个屋檐下长大,眼前这个小兔崽子真的就没注意过他的哥哥过的是什么日子?
"后来呢?"
叶川按捺着火气,语气微微有些生硬起来,"后来他母亲又生了一个儿子。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除了干家务,还得帮忙带孩子。唯一的安慰就是这个弟弟跟他感情很好。"
黑一鹏的眼神微微一动。
"这个弟弟才是父母眼中的心肝宝贝,简直不知道怎么疼他才好。他也喜欢这个从小带大的孩子,上幼儿园、上学都是他去接送,从来也不嫌烦。偶尔跟同学出去玩也都带着这个小鼻涕虫。"
黑一鹏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浮现出一丝苦笑的表情。
"本来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等他上完大学,出来工作也就算熬出头了。结果,就在他上初中的时候,他这个继父不知怎么就染上了赌瘾。"
黑一鹏的脸色微微一变,两道浓眉微微皱了起来。
"一开始还偷着赌,因为赌的小,输赢都不大,他老婆也不怎么管他。后来这位继父大人就越赌越狂,家里钱都拿去赌不说,还开始到处借钱。亲戚朋友都借不着了,就开始借高利贷。"
黑一鹏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扭在了一起。
这个反应,叶川已经可以肯定他老子的那点儿爱好,他是完全知情的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借高利贷那还有好么?人啊,被逼急了就开始动歪脑筋。"叶川冷笑着说:"我男朋友那个时候大学还没念完,有一天放学被几个混混敲昏了带到了一个黑诊所。他被人绑到手术台上的时候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后来人家看他太闹腾,想让他死心,就放了他继父的电话录音给他听。原来,放高利贷的逼着他还钱,拿他儿子来威胁他,说不还钱就要卖了他儿子的心肝肾。"
一滴冷汗滑过黑一鹏的额头,啪嗒一下,滴落在了紧紧扭绞在一起的手上。
"他就这么被自己的继父给卖了。"叶川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看到邵凯正举着一块奶油朝自己脸上扔过来,连忙举着台布挡了一下。白色奶油被掼在了台布上,早已失去了先前的形状,黏腻腻的,看着有点儿恶心。
"后来呢?"黑一鹏的声音有点沙哑。
叶川拽了张面巾纸擦了擦那一坨奶油,"后来他不甘心就那么死在手术台上,腔子都被人掏空然后尸体被随便扔到哪个下水道里去,就拼命挣扎,挣扎中他失手伤人,其中一个因为内出血抢救无效死了。防卫过度,他被判了两年。"
黑一鹏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种灰黄的颜色,眼神也微微有些涣散。
叶川从他的表情里已经探知了太多的信息,也就不再盯着他看,自顾自地坐在一边把这个故事讲完,"他被一个混黑道的人从牢里捞出来的时候,学校已经把他除名了。家也是回不去了。那个时候他精神上受了太大刺激,多少有点儿自暴自弃,就跟着这个人混进了帮派……"
黑一鹏像个快要窒息的人似的哑着嗓子喊:"你别说了!"
"他出来之后找过你对吧。"叶川冷冷地看着他,"他以为能从你身上找到最后残存的一丝希望。黑一鹏,我想象不出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你拍着胸口问问自己:从小到大,他有没有在一件事上对不起你过?"
黑一鹏抱住头,"我当时不知道……我真的……"
叶川冷笑,"你的意思,我该哀悼一下你的智商吗?"
黑一鹏抱着脑袋一动不动,很久之后才用一种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声音喃喃说道:"他居然是爱男人的……"
"爱男人奇怪吗?你觉得他该爱女人?你不觉得可笑?这世界上最初背叛他的那个人就是女人,就是你亲爱的妈妈。"叶川越说越怒,心里不由得琢磨这会儿把黑一鹏按在地上揍一顿到底合适不合适。毕竟这是邵凯的生日晚会,而且一打起来旁边的人肯定会过来拉架,自己恐怕也打不痛快。
没想到的是,他这句话刚说完,黑一鹏便一拳打了过来。叶川正琢磨动手的事儿,神经都绷着呢。黑一鹏这一拳打过来,对叶川来说简直就是正中下怀。叶川侧过身躲开这一拳,随即便抬脚踹了过去。这一脚正踹在黑一鹏的胸口上,就算叶川由于坐姿没有使上全力,也足够把黑一鹏从椅子上踹到地上了。既然是他先动手,叶川也就没有了什么后顾之忧。窜过去从地上拽起黑一鹏,趁着他还没爬起来,劈头盖脸就是几拳头。
"他怕你看着他膈应,连看你一眼都偷偷摸摸的。"叶川压着嗓子骂道,"你他妈的还有脸嫌弃他?就你这样的,是非都分不清楚的,还要当警察?我就操了,这世道真他妈的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黑一鹏的嘴角被叶川的拳头打破了,疼的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先动的手,但他当时只是气急了,急于发泄,并不想真想把叶川怎么样。挥出去的拳头自然没有叶川那么狠。尤其这会儿又被他压在地上,更是陷入了被动。
旁边的人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两位不是闹着玩,连忙冲上来拉架。
叶川被邵凯拽着也就顺势站了起来,事情既然闹成了这样,他是没法再待下去了。拍了拍邵凯的肩膀,叶川转身就往外走。
"川儿,"邵凯脑门上还顶着一块奶油,一脸的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啊?"
"对不住,以后有空我跟你解释吧。"叶川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邵凯,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是邵凯,他才敢这么放肆吧。他扫了一眼包厢中神色各异的众位,凑过来抱了一下邵凯,"我先走了。这儿……"
"这儿你就别管了。"邵凯有些无奈,"回去也冷静一下。你这臭脾气啊。"
叶川走出两步,再回过身,见黑一鹏已经站了起来,正从旁边同学的手里接过纸巾擦脸。目光一直盯着叶川,恶狠狠的。
"不服气咱们就重新找个地方单挑。我随时奉陪,黑一鹏。"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叶川也就完全不在乎了。不服气就接着打呗,反正他也不指望这人能当他是亲戚那么处了。
人家连亲哥都不带认的,自己算个屁啊。
作者有话要说:扶额,川儿,你又打架……
57 镇店之宝
因为把黑一鹏给揍了,叶川这几天有意无意的有点儿躲着黑六。倒不是干完了坏事不敢承认,只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说这个事儿。黑六早就跟他说过,让他别在黑一鹏面前提他们认识,自己也不知怎么搞的,本来只是想旁敲侧击一番,迂回地打探打探这兄弟俩有没有和解的希望。没想到臭脾气一上来,到底还是没忍住。虽然说最后是黑一鹏先动手的,但是以叶川打架经验之丰富,自然不会看不出这孩子是不是真想打架。
叶川在镜面上喷了点儿洗涤剂,一边拿抹布来回擦拭,一边不住地叹气。本来黑六说了今晚来接他的,都被他支支吾吾地推掉了。
还是找个机会,老老实实的去道歉吧。
叶川把卫生间台面上的水渍擦干净,再把几条抹布洗干净晾起来,今晚的活儿就算是干完了。其实来到徳言的这段日子,让他觉得整理办公室的内务要比在家里做家务轻松得多了,这里至少没有厨房,没有一堆油腻的碟子碗筷什么的。废弃的文件资料粉碎之后跟垃圾一起放在门外,下班锁门之后带下楼扔进垃圾箱就可以了。每个人的办公隔间也都是人家自己收拾好了的。就算每天要洗刷卫生间,叶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反正大多数男人也都是宁愿刷马桶也不愿意进厨房。
越是做的熟,叶川就越是发现其实需要他做的事情并不太多。一开始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做完的事,到了现在,他最多只需要四十分钟就OK了。
关好门窗、熄灯、关门落锁。叶川拎着两大袋子垃圾下了楼,脑子里正想着黑六会不会主动来接他,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马路边停了一辆车。驾驶座一侧的车窗摇下来一半,一只手搭在窗口,指间还夹着一支烟。
不用看第二眼,叶川就知道这是谁的手。
叶川心里微微紧张了一下,紧接着便又高兴了起来。其实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把他弟弟给揍了么。揍了就得承认,有事瞒着黑六的话,叶川心里会不舒服。而且,将来万一有天他们哥俩和好,黑一鹏摆出一副我不跟我哥告密,我不跟你计较,你看我多高姿态的嘴脸来,叶川不呕血才怪。
叶川一溜小跑地扔了垃圾袋,又一溜小跑地窜上车,车门都顾不上关,先扑过去抱住驾驶座上的男人使劲蹭了蹭,"不是说不来接了吗?"
黑六对叶川这种肆无忌惮的撒娇行为很是受用,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说:"想带你去个地方坐坐。"
"什么地方?"叶川有点儿好奇,因为叶川可供支配的私人时间太少,两个人凑在一起除了吃饭聊天就是滚床单,很少专门去外面的地方。
"哥儿们的酒吧今晚有特别节目,请咱们去看看热闹。"黑六亲了亲他,替他系好安全带。他忽然发现这孩子坐车从来不自己系安全带,每次都要他伺候。黑六琢磨着,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撒娇吧?
好吧,撒娇就撒娇吧。黑六心想,谁让自己乐意惯着他呢。
"哪里啊?"叶川还在哪儿像个好奇心发作的孩子似的不停地絮叨。
黑六瞟了他一眼,嘴边微微挑起一丝笑容,"你今天的反应有点儿不太对劲啊,小朋友。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了?"
叶川吓了一跳,这都能猜出来?!
黑六拍了拍方向盘,"说说吧。"
叶川的小脸立刻就皱巴起来了,"那能不能看在我主动坦白的份儿上,宽大处理啊?"
黑六失笑,"你这也不算主动坦白吧?"
"必须算。"叶川觉得这可是概念性的问题,绝对不能搞错,"你看我态度多好。"
"好吧,"黑六发动了车子,"就算你是主动坦白的。说吧。"
叶川努力挤出一个略带伤感的、遗憾的表情,"我把黑一鹏给揍了。"
刚刚发动起来的车子吱的一声又在路边停了下来。黑六瞪着眼睛看着他,叶川也可怜巴巴地回视着他。片刻之后,黑六败下阵来,拍着方向盘长叹一口气,"不是跟你说了吗,别跟他提我,你怎么就不听呢?"
叶川勉强装出来的表情立刻就收了起来,心里也有点儿不是滋味,"是啊,没听,话赶话的,就说到这些事儿上头了,没忍住……"
黑六的眉毛皱了起来,心里忽然有点儿烦。他知道叶川是在替自己打抱不平,但是,这些事情他真的不想让叶川搅和进去。叶川所代表的应该是……应该是生活中那些让他觉得快乐的东西,是一想起来,就仿佛被阳光晒到的,暖洋洋的感觉,而不应该和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烂泥一般的往事纠缠在一起。这个孩子的存在,和自己的过去应该泾渭分明,让黑六每次看到他,都能想到自己已经过上了与过去再无半点关联的、新的生活。
叶川见他不说话,心里也开始烦。他不怕打架,吵架也没关系。但是他烦这样不吭声的给人脸色看。叶川闷闷地坐了一会儿,伸手解开了安全带,抓起后座上的背包就推门下车。一条腿刚落地,胳膊就被人抓住,随即一个使劲,他又被拽回了车里。
叶川挣了一下没挣开,立刻就火了,"你干吗?!"
黑六叹了口气,"有话好好说,别掉头就跑,跟个大小姐似的。"
叶川忿然,"你才大小姐!"
"这个名词是有根据的,"黑六看到他一脸凶光的样子,表情反而柔和了下来,"肖楠说陈大小姐就这样,动不动就掉头跑了,让肖楠满大街地找她,打电话还不带接的。"
提到了肖楠,叶川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接了很久的陈大小姐现在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准嫂子的事实。同情心一旦冒头,心里的火气就不知不觉散开许多。
黑六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这儿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甩脸子走人了。这臭脾气,怎么就跟个炮仗似的?"
"谁甩脸子啊,"叶川不干了,"谁先甩脸子的?"
"我那不是甩脸子。"黑六抓过他的背包扔回后座,不顾挣扎的将他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他不是很会说话的人,抱了他一会儿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清楚这么微妙的情绪变化,只能一下一下的用手掌顺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直炸毛的猫咪。
叶川的情绪果然平静了许多,不过还是会有点儿不高兴。其实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不高兴个什么劲儿,他把人家弟弟给揍了,坦白交代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他会生气的心理准备。可是,当黑六的脸真的沉了下来,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我其实没想跟他打架……"
"川儿,我并不是要责怪你多管闲事。"黑六在他发顶上轻轻吻了吻,"我的过去就是一笔烂帐,你明白么。我一想起那些事儿,就好像陷在泥沼里动弹不得一样。我一丁点儿也不想把你也搅和进去。"
叶川靠在他怀里没有出声,心里觉得十分难受。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是很在意一鹏的看法了。他是不是接受我现在的样子,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不想见我,那我就不见;不愿意承认我,那就不承认好了。当然,他们要是有什么难处,我还是会伸手帮忙的。但是,也仅此而已了。"黑六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已经不想再去强求什么了。你也不要。"
叶川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不说这些了,"黑六蹭了蹭他的额头,眼神温柔,"本来要带你去个地方的,现在……"
叶川并不想就这样跟他分开。这种感觉就好像彼此闹了生分,还没有完全和好,总好像两人之间还堵着点儿什么似的。听见黑六说要出去,连忙说:"去哪里?"
黑六微微挑眉,"想去?"
叶川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就这样跟你分开。"
黑六捏了捏他的下巴,低声说:"我也不想。"
叶川不由得笑了起来,先前笼罩在两人之间的那一丝阴霾也在这刹那间烟消云散。叶川凑过去吻了吻他,黑六的嘴唇温软,微微带着烟草的气息,是令他着迷的、醇厚而又温暖的味道。
"不气了?"黑六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恋恋不舍地轻轻厮磨。
"不气了。那我揍他的事儿你也不许生气了。"叶川一下一下的回吻着他。晕黄的灯光透过车窗,在他的脸颊上映出一抹柔润的光。像摆放着暗色背景之上的娇贵的瓷器,泛着让人目眩的光。
"嗯。"黑六轻轻顶了顶他的额头,"等下忙完了跟我回嘉德花园,明早我送你回学校。"
叶川莞尔,"好。"
黑六带他去的是金钻俱乐部,上次来这个地方还是因为李行踪请客,结果阴差阳错的,被严韩带进了黑六的包厢。那个时候的叶川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和黑六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对情侣。
不过,叶川对这里的了解也就仅限于东楼的餐厅和西楼的会所,底层的酒吧还是第一次来。他们来的时间掐的正正好,酒吧里狂欢的气氛已经被挑动了起来,但真正的高chao尚未来临,舞台上的乐队结束了表演正依次返回后台,两根钢管正从地底缓缓升上来。
叶川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里并不是Black
Kite那样的Gay吧,男女都有,叶川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看见过衣着暴露、身材火辣的美女了,心里的感觉很是稀奇。
黑六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了吧台,两个穿着制服的调酒师正在吧台后面忙碌,看见他们过来,其中一个娃娃脸的男人立刻就笑了起来,"嗨,帅哥,好久不见啊,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消遣?"
"不是你白天给我打电话说今晚有节目么,这就忘了?"黑六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没坚持吃药吧,你的痴呆症又加重了。"
旁边的那位调酒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娃娃脸冲黑六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冲着笑他的调酒师吼了起来,"好好干活!光知道听八卦,当心老子炒了你!"
黑六凑到叶川耳边低声说:"这人是金钻的二老板,标准的精神病。最大的爱好就是客串自己的员工。"
叶川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二老板的年龄看起来要比黑六还略小一些,看样子是跟黑六很熟的,黑六调侃他的话他也不在意,吼完了调酒师就乐滋滋的回过头来上下打量叶川,"哎呀,这是哪儿拐来的小帅哥?"
叶川冲他笑了笑,"你好。"
黑六给自己点了支烟,漫不经心地提醒叶川,"跟精神病患者不用这么客气。"
二老板的脸耷拉下来,"黑六你滚一边去,自己钓上个帅哥特意跟我显摆来的吧。你有种今晚啥也别点,否则老子给你一张往上翻十倍的账单。"
黑六轻嗤,"你当我跟你一样是精神病啊,你说翻十倍我就按十倍给你?有种你翻一百倍,老子拿着账单去媒体曝光你。"
二老板恶狠狠地瞪着他,黑六则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身后的酒柜。叶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这里的酒柜要比Black
Kite吧台后面的酒柜更大一些,还特意空出了几阶层柜摆放酒具。不是普通的香槟杯或甜酒杯,而是各种造型奇特的杯子,放在那里就好像一件一件的工艺品似的。最醒目的就是酒柜最上层的一对酒杯,之所以说它是酒杯,是因为从叶川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两个高矮不齐的杯口。它的外形很像是两段纠缠在一起的树根,杯身剔透,杯底一抹浅浅的绿色。被吧台上方的灯光一打,晶莹剔透如精美的工艺品。
叶川怀疑这应该是两个可以单独分开的酒杯。正想找人问问,一转头却看见黑六正和二老板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看二老板的神气,似乎已经不生气了,一脸兴奋的样子,好像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
叶川趁着二老板背着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伸手拽了拽黑六的袖子,冲着酒柜努了努嘴,"那个是酒杯吗?样子好奇怪的,像根雕什么的。"
"酒杯吗?"黑六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是他们摆在那里的工艺品。"
"小帅哥好有眼力啊,"打完电话的二老板满面春风的凑了过来,"那一对杯子可是我们金钻的镇店之宝啊。"
作者有话要说:黑六带他来这里,是想制造个机会跟某人来个邂逅的~
58 一辈子
"镇店之宝?"叶川瞥了一眼黑六,见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便回过头问二老板,"除了造型……有什么特别之处?"
二老板满脸得瑟的开始介绍,"这一对杯子是请名家设计的。你看哈,这两个杯子是套在一起的,各自独立,又密不可分。"他看了看叶川瞪大的眼睛,故作神秘地说:"这种杯子盛放的酒也是特别调制的,它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呃,其实是很酸的名字,叫做一辈子。也就是说,只有决定了今后要共度一生的客人才会点这一对杯子。"
叶川心里微微一动。
二老板摊开手做了一个略微有些无奈的手势,"呐,你们也都看到了,到这种地方来的人都是来找乐子的,就算有勾搭对眼的,也没有谁会轻易许诺。所以这对杯子从摆在这里到现在为止,几年过去了,一共也只被客人点过两次。"
叶川好奇地问:"都是什么样的人?"
"第一次是杯子刚送来不久,一对年轻男女在这里开告别单身的Party,两个人点了这对一辈子。"二老板掰着指头数给叶川听,"第二次是大前年的时候,我想想,好像是快过年那会儿。两个男点的,那俩人打算过了年就出国结婚的,点过一次。"
叶川问他,"我能看看吗?"
二老板促狭地反问他,"光是看看?"
叶川转回头望向黑六,见他眉眼不动的轻轻颌首,顿时有种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点!"
二老板反而愣住,不太确定地看看他,再看看黑六,"真点?"
两人心有灵犀,齐齐点头。
二老板的表情终于变得正经了一些,"先吻一个,证明你们是情侣。"
叶川心说这还不简单,拽着黑六的领子凑过去在他嘴上吻了一下,转头看二老板,二老板却一脸戏谑的神色,"小帅哥,你吻的太偷工减料了。"
叶川注意到舞台那边的灯光已经转暗,一对衣着暴露的舞男舞女已经摆着诱惑的造型从地底升上了舞台,附近的客人却被台这边闹出的动静所吸引,频频朝这边张望。不过叶川并不在意这个。想看那就看,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每天都有不同的节目轮番上演,又有什么是大家瞧着新鲜的?
"来,黑哥,"叶川笑着拉低了黑六的脖子,"亲一个。"
黑六微微一笑,伸手将他圈进自己怀里,俯□与他接吻。叶川初时还在琢磨要吻多长时间才够标准,但是当黑六的嘴唇贴过来之后,他就什么都顾不得想了。
二老板说"一辈子"这个名字很酸,也许别人也觉得很酸,于是看着它摆在酒柜上就像看一个笑话,也许连他们也在别人眼里变成了笑话的一部分。但是没人知道,那几个简单的字所蕴含的意义正是叶川上一世心心念念却又求之而不得的东西。如果老天真的赐给他们一辈子的相守,即使没有真正的婚姻,他们也可以守着时光,看着交握的手心中脆弱的热情经过层层淬炼,由最初的棉纸最终蜕变成一枚无坚不摧的金刚钻。
两个人气息不稳的分开时,二老板已经踩着椅子从酒柜最上层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对已经被炒出了名气的、特别设计的酒杯。经常混这个酒的人对这对所谓的镇店之宝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但是真正见识过的人到底不多。此刻店藏秘宝重现江湖,不少客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二老板从柜台下面拿出两个雪克壶,卷起袖子开始调酒。
叶川靠在黑六怀里看着他把配料一样一样放进两个雪克壶之中:伏特加、蓝色橙皮酒,以及一些他不认识的东西。两个雪克壶里加入的配料并不完全相同,二老板的动作又很快,叶川颇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那对奇特的酒杯就摆放在台上,下面垫着一块金黄色的绒布,剔透、寂寞、若有所待。
片刻之后,二老板将两个雪克壶同时对准了两个扭绞在一起的杯口,将两股酒液缓缓注入了不同的容器之中。初时只觉酒液颜色清透,片刻之后,其中一股酒液里慢慢泛起了浅浅的海蓝色,而另外的一股酒液则透出了浅浅的绿。扭绞在一起的杯身将两种颜色巧妙地叠加,仿佛两股洋流,经过了万里跋涉,终于汇合在了一起。
所有的人都觉眼前一亮。
二老板带着一种得意洋洋的神色摊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需要提示的是:这两个杯子里的酒,其实都是半成品。各自的一半,在对方的那个杯子里。"
叶川一直不错眼地看着这对漂亮的酒器,此刻听到他的提示,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想我已经懂你的意思了。"
叶川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将它们分开,递了其中一杯给黑六,看着他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将酒杯送到口边,抿了一口酒凑过去吻住了黑六。唇齿相接的瞬间,叶川清楚地感觉到一股热气在唇舌间轻轻爆开。口腔里的味道顿时变得丰满起来,酸的、甜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其间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醇香与苦涩。
就像是……爱情的味道。
看着两个人亲吻般一口一口的喝酒,周围的男男女女开始起哄,口哨声、尖叫声,简直把舞台那边的表演都盖了过去。
也许是酒里混有伏特加的缘故,叶川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热了。他把脸埋在黑六胸前蹭了蹭,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黑哥,咱们回家。"
黑六的手环在他的背后,轻轻在他颈后捏了捏,"再稍稍等一会儿。"
叶川不解,"等什么?"
黑六凑在他耳边低声说:"等你二哥回过神儿,然后走过来跟咱们表示一下他的愤怒或者祝福,或者别的什么的。"
叶川顿时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他……什么时候来的?"
黑六笑着说:"二老板刚开始调酒那会儿。"
叶川心里的感觉顿时复杂起来。刚进金钻的时候他还琢磨过会不会在这里又遇到李行踪,可是一进酒,他就把什么都忘了。这么说来,今天来这里完全是为了让叶时飞知道这件事?虽然这个确实是自己提议,但是……
叶川心里突然间有些不高兴起来。
黑六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低声说:"我带你过来只是想跟他们来个邂逅什么的,其他的事,就跟他们俩无关了。川儿,有没有他们俩在场,都跟咱们喝这个酒没关系。你别又胡思乱想的。"
叶川嗯了一声,又开心了起来。
黑六又说:"嗯,过来了。"
叶川的心忽悠一下子,忽然间感觉到一丝紧张,"在哪儿?"
黑六说:"你往后看。"
叶川做贼似的趴在黑六肩膀上向后偷瞄,下一秒钟眼睛瞪大,一副汗毛直竖的样子。
黑六诧异,"怎么了?"
叶川抓狂,"你明明说了是我二哥……"话没说完,就看见那个已经一脚迈进酒的男人身后露出叶时飞的半个脑袋。原来他正在后面不住地拉扯李行踪。李行踪双眼微泛红,脸上带着酒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黑六。
好像没有看着自己?叶川纳闷,他来找黑六?寻仇?
叶川不放心地看看四周,传说中要过一辈子的人才能喝的酒已经见底了,酒里的客人们看完了热闹都三三两两的散回了原座,台周围几乎没有遮蔽物。任何人站在酒门口一眼就能看到黑六和叶川坐的地方。
黑六察觉叶川的紧张,抚在他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
两个人一路拉扯着走了进来,叶时飞显然也不想用这样引人注目的方式亮相,满脸都是无可奈何的神气。隔着半个酒和叶川摇摇对视,两个人都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川儿,你出来一下,"叶时飞松开李行踪的袖子,冲着台边上傻乎乎看热闹的叶川招了招手,"我有话跟你说。"
黑六在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去,这里交给我。"
叶川哦了一声,跳下高脚凳,朝着叶时飞走了过去。与李行踪擦身而过的瞬间,手腕却被大力攥住。叶川抬头,正迎上李行踪满眼复杂的神色。
叶川一时间竟有些怔忪。
流转的时光中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这瞬间诡异地重合在一起,仿佛站在原点的两个人,一回眸间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叶川心中忽觉苍凉。
原来,那曾经的过去,竟已走出了那么远。
"川儿,出来一下。"叶时飞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声音里微带颤音。长长的睫毛扑簌簌地轻轻颤动,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竭力隐忍着什么的感觉。
叶川挣了一下,没有挣开。
叶时飞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李先生,这边坐。"黑六不知何时来到了叶川的背后,把手搭在了叶川的肩上,轻轻使力,"川儿去看看你哥有什么要说,别跑远,等下又找不到你。"他嘴里跟叶川说着话,眼睛却盯着对面的李行踪。
"过去,"黑六轻轻推了推叶川,"我和李先生正好一起喝两杯。"
李行踪一眨不眨地回望着黑六,片刻之后,紧握着叶川的手微微松开。叶川逃跑似的朝着叶时飞快步走了过去。
叶时飞倒退着走了两步,微微垂下眼睑,转过身走出了酒。
跟酒里闹哄哄的场面相比,金钻的休息厅要安静许多。兄弟俩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叶时飞掏出烟盒递给叶川,叶川取了一支烟,用茶几上的打火机替两个人点着。
"你和黑总是怎么回事儿?"叶时飞垂着眼睑低声问他,"多久了?"
叶川含含糊糊地说:"有几个月了。"
叶时飞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你们现在……"
叶川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说:"嗯,我们现在住一起。"
叶时飞又不出声了,闷头抽烟的样子像是压着满腹的心事。
叶川觉得他不出声,就只能自己接着说。但是要说的话又不能让叶时飞觉得他已经意识到了李行踪摇摆不定的态度。李行踪的态度本身已经很伤人了,要是让叶时飞知道大家都看出来了,他会更难过。
"二哥,"叶川犹犹豫豫地说:"你对黑哥有什么意见吗?"
叶时飞果然没反应过来他这么问的用意。
"我看李哥挺不高兴的。"
叶川指了指酒的方向,表情纯良,"其实你们不用太操心我的事。真的,你们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就行啦。你看,我都快十九了,也算成年人了,自己做什么心里都是有数的。"
"他那个人就是那样……"
叶时飞苦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和他这样的关系,他难免也把你当弟弟。黑总那个人,在外面声誉也不是很可靠。行踪也是怕你吃亏上当……"
"我知道,"叶川忙说:"我以前也听过不少传言。但是接触之后才知道他这人……很好。"
叶时飞把烟头按灭在了烟缸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脸,"川儿,你告诉我,你跟他……是认真的吗?"
"是。"叶川回答的斩钉截铁,"我跟大哥也说了。等再过一阵儿,我还想把这件事也告诉叔叔婶婶知道。"
叶时飞的手停了一下,惊诧万分地看着他。
"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叶川的表情十分认真,"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就算是叔叔婶婶一时间不能接受,我也不想瞒着你们。"
叶时飞看着他,似乎想笑,但是那个笑容最终也没有成型。他从茶几上探身过来轻轻揉了揉叶川的脑袋,长长叹了口气,"我还真没发现,你竟然已经长大了。"
叶川连忙点头,"长大了,真的长大了。所以你们俩不用担心我了。"
叶时飞正要回答,目光就被玻璃门外的一个人影吸引了视线。
是李行踪。他紧绷着一张脸从酒里快步走出,穿过玻璃幕墙隔开的休息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金钻的大门。
至始至终,都没有朝他们坐着的那个角落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忽然想叹气,叶时飞你是何苦捏……
59 撒谎(叶时飞的番外)
小的时候,长辈们总是耳提面命:撒谎不是好孩子。
长大之后,慢慢觉得有些谎话是怎么绕也绕不开的。比如长辈们会问我:小飞怎么还没有女朋友?或者老妈旁敲侧击地试探:飞飞,有喜欢的姑娘就带回来给爸妈看看吧,我们绝对不会干涉你的。
每逢这种时候,我都会以微笑来回应。笑得温良无害,甚至略带腼腆。
我什么也不说。但我知道,这样一个表情对他们来说,也是撒谎。
起初被追问这个问题总会有些惶恐,时间久了,便渐渐有些麻木。甚至学会了拐弯抹角地回答。比如我还小,要做事业,要……
再后来,我就开始不耐烦了。我身边有什么样的人一起生活,跟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每个人都比我自己更加操心这个问题?
为什么那个应该关心的人,却从来不在意?
我看着他从玻璃墙外的走廊上快步走过,心里的感觉复杂到自己都说不清。
我知道他看到我了。他也知道,我知道他看到我的事实,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我厌恶到想吐的金钻俱乐部。
"我回去了,"我把剩下的半支烟按灭在烟缸里。使劲使的有点儿大,半支烟几乎都被我按碎了。
叶川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跟我道别,眼神平静的我都开始怀疑刚才那一幕,他是真没看到还是在假装。
这就是我最不喜欢他的地方。
他在我面前总是懂事得要命,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好像透着小心。我一直认为我比叶时峥性格更随和,可是他每次在外面打完架都会去找叶时峥,却会瞒着不让我知道。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曾经看见过他和叶时峥吵嘴,吵着吵着叶时峥火了,抬腿就是一脚。可是之后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还是一样。我觉得我永远都不会对他做出这样粗鲁的举动,可他还是跟叶时峥更亲近。
走出金钻俱乐部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叶川的视线就黏在我的背上。可是我不敢回头,我怕自己会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出嘲笑或者是同情的神色。
来自这个孩子的同情,是这世界上我最不想得到的东西。
车子被李行踪开走了。我不想打车,只好顺着人行道慢慢的往前走。
B市的冬天总是风大,一入夜就冷得让人不想出门。我不喜欢太冷的地方,刚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发誓毕业之后一定要去昆明落户。那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因为他的出现,迷恋上了这个城市。
这个冬夏几乎各占半年的城市,春天和秋天的影子总是一闪即逝。每一次,我喜欢的秋天还没来来得及看个够,冬天就已经匆匆来临。加拿大的好友总是在电话里诱惑我,"来这里吧,时飞,这里可美了。你喜欢的秋天,是这里最漂亮的季节。每年的九月枫叶就红了。你想象不到枫树大道上有多少种颜色:紫红的、深红的、火红的、橘黄的、明黄的还有深深浅浅的绿……"
我闭着眼睛幻想着他描绘的画面,我想那一定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美。
可我怎么能走呢,我所牵挂的东西,都在这里。
我在街头的橱窗外站了下来,看着橱窗上反映出的那个苍白而恍惚的青年。我知道那是我,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像我。
至少,那不是我印象中的自己应该有的样子。
我在橱窗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给自己点了支烟。我的脑子里乱得很,我得好好想想才行,决不能就这样神魂颠倒地回家去。行踪会发火,会质问我,会吵架……
而我,不愿意那么被动的去面对他。
我是来到B市之后才认识李行踪的。那时候学校宿舍里的条件没有现在好,还是老式的那种上下床,他就睡我下铺。男生宿舍,随便拎出一张床来都是乱糟糟的,只有他的床铺打理得整整齐齐,被子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像个训练有素的军人。
干净、有条理的男孩,总是很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特别是他还有那么一副爽朗爱笑的好性格。现在回想起来,从一开始我就对他很有好感了。所以才会刻意接近,一点一点的让彼此熟悉起来。
一切都很美好。
从相识到熟悉,从熟悉变得更加亲昵。所有的一切,都按着我期望中的那样一步一步的实现了。我们开始一起规划未来。那个期望中的未来,有他也有我。
本该如此的。
我和他的生活,本该如此美好。
如果没有那个暑假的话。
看着记忆中沉默寡言的孩子如同被施了魔法的豆子一般抽枝发芽,皱缩的藤蔓统统舒展开来,变成一个五官漂亮的耀眼的少年,对我来说是一件十分惊悚的事。我忘记了青春期的孩子变化有多么快了。而比这更加惊悚的,就是李行踪看着他时的眼神。
我开始感到不安。一些被我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忽然间就变得不那么确定了。于是,就在他去海天大厦接小川儿下班的那一天,我生平第一次对他撒了谎。
"你弟弟的脾气很奇怪。"李行踪趴在客房的窗口,神色微微有些困惑地问我,"其实我没说什么,可是他很突然的就发火了。很生气的那种……"
放在长裤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我避开他的视线,竭力用一种平静的语调对他说:"这个……是有一些私人原因的。你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瞒着你了。不过,以后当着他的面你要小心一些。"
李行踪的好奇心果然被勾了起来,"什么?"
我压低了声音轻轻叹气,"小川的精神有问题。"
李行踪像被雷劈了似的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的心微微一缩,手心里瞬间沁满了冷汗。可是话已出口,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狠了狠心,"我跟你说过他是我父母领养的孩子。他刚到我家的时候连正常的交流都不会,现在的情况已经算是好的了。"
李行踪傻傻地看着我,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所以,我们家的人什么都顺着他的。大夫说他不能受刺激,否则就会……很严重。"我走到他身旁一起看着窗外,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睛,嘴里继续说着事先明明没有打过草稿,却偏偏说的顺畅无比的谎话,"难怪我爸刚才问咱们什么时候走呢……"
李行踪的思维明显有点儿跟不上了,"伯父不欢迎我?"
"不是不欢迎你。"我的表情适度的为难了起来,"而是因为川儿一犯起病来特别吓人,嗯,你明白的吧?"
李行踪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怜惜的神色。
我忽然觉得嫉妒。
我的手抖了一下,将那段几乎烧到我手指的烟头甩了出去。有点儿心烦意乱地重新点上一支。
其实撒谎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后面的就简单了。比如:小川啊,听说他交了个小女朋友。真是的,都快毕业了,还搞这个……
比如:我怎么知道他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不过,他那个人性格别扭的很,精神上又不能受刺激,真有好感也别死缠烂打的,他烦这个……
我不知道这些话对他到底起了多大的阻拦作用。或许压根也没起什么作用。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的一次次阻拦才令他心里那一丝微弱的兴趣变质成为了另外一种更加专注的注意。他总是问起叶川,我一边搪塞他,一边还要提防着叶川,生怕他在背后给我来个釜底抽薪。
夹缝里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我觉得这样一味的拖延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很显然,他对我的注意力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增加一点点。我知道,他当我是个可以信赖的、可以一起打天下的同伴,可是这样的关系,仅仅是站在一起的关系,已经不能够让我感到满足了。
于是某一天应酬之后,趁着他酒醉,我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自从一起做生意之后,偶尔他也会在我家的客房留宿,但是这一次,神差鬼使的,我把他扶进了我自己的卧室。
我知道他是个爱干净的人,虽然醉成这个样子洗澡是没法洗了,但是我至少可以帮他擦擦身。内裤被毛巾洇湿了,我从抽屉里找了一条新内裤替他换上。还好他个子虽然比我高,但是腰部劲瘦,内衣和我是同样的尺码。折腾完这些,我就醉醺醺地靠在他身旁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李行踪一脸惊悚地看着我。我和他对视片刻,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可明白是明白了,心里终究是不甘心的。
我一言不发地套上衣服就出去了。
我知道,我越是什么都不说,他越是会多想。也许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我们确实已经走得太近了,已经远远超越了两个工作伙伴应该保持的距离。我的家里,有特意安排给他休息的房间,有他备用的衣服,卫生间里什么时候都摆着一对情侣版的牙具……
他躲了我几天,终于还是碰面了。
他说:"飞飞,我仔细想过了,我们还是做哥儿们吧。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我从来没有像信任你这样信任过什么人,我们是生意场上最好的搭档。我不想毁了这层关系。"
"试试吧,行踪。"我拿出最恳切的态度哀求他,"我们试一试,也许我们还是这世界上最合拍的恋人。"
李行踪看着我,眉眼纠结,"飞飞……"
"行踪,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是真的知道。我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我甚至清楚你心里惦记的那个人是谁。但是,行踪,你确定你对我的感情里就真的就没有一点点超越友情的成分吗?"
"就算你最后还是要去找他,我也希望你是在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再去。我想,就算是小川,他也不会希望你的感情在我们兄弟之间来回摇摆对不对?"我望着他,下意识的放缓了语气,"不如,我们来定一个期限吧。"
"你是说……"李行踪迟疑地看着我,似乎已经被我这一大通的解释绕晕了。我真是恨他这副表情,要是他真有他表现的这么傻该多好。
"我们做一个月的契约恋人吧。一个月,好吗?"我几乎是在哀求他了。
李行踪的眼神终于开始松动。我就知道,他这样一个自命强势的男人,永远抵挡不了别人的哀求。
"一个月之后,如果你还是这样的态度,我就放过你,一心一意地做你最好的搭档,这辈子永远不会再跟你提感情两个字。"我的眼睛酸涩难忍。我不明白,我为这个人操了那么多心,为什么他会看不到我的好?
"之后无论你去找谁,爱上谁,我都不会再过问了。就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你我都死心,好不好?"我轻轻吻了吻他,他的嘴唇冰凉柔软,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李行踪眼中的抗拒终于崩塌。
我们开始像一对真正的恋人那样相处:手拉着手在深夜的街头散步,在没有人的角落里拥抱、亲吻,每天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夜晚依偎着入睡。
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尽管连这幸福的感觉也是虚假的,我仍然像中了毒瘾一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是一种疯狂透顶的感觉,就好像我生命里蕴含的热力会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燃烧殆尽。我甚至不敢想,如果我们还有以后,我是否还有热情去继续爱他。
我陷入了自己设下的圈套。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了。
我猜不出今晚回去会面对一场什么样的发作。
他也许会觉得被我骗了。事实上,我也确实骗了他。从第一个谎言开始,圈套里的人就不得不继续撒谎,不停的用新的谎言修补旧的那一个。
尽管在我的计划中,这并不是我和李行踪应该有的相处模式。
我的完美计划,不知在哪一个节骨眼上出现了误差,他和我便一步一步地偏离了计划中的轨道,并且越走越远,直至完全超出了我的控制。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只是想阻止他和叶川的接近,至于叶川自己都跟什么人来往我压根一点儿也不知道。但是我猜李行踪是不会相信我的。
也许从此之后,他都不会再相信我了。
我想不出等待着我和他的会是什么。也许只是一场争吵,也许我们这多年的交情就真的完了。那样的一个可能性,我不敢去想。
我被自己逼到了绝路,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叶时飞的番外放在这里~~
有些关于叶时飞和李行踪的情节需要交代,但是不想改变小川这条主线,所以把这一部分内容专门拿出来交代一下
明天就是三八了,姑娘们节日快乐~~
60 三个问题
看着李行踪和叶时飞不欢而散,叶川心里并不觉得轻松。 。
虽然这一切都和他之前计划的一样:他的二哥终于知道他有了恋人,绝对不会觊觎别人的所有物;而李行踪也知道了黑六的存在,不会再存着什么摇摆不定的想法了。叶川原以为叶时飞会高兴一点儿的,至少也应该大松一口气的,但是却因为李行踪的表现,他看起来那么的难过……
叶川一直想不明白在上一世的纠缠里,叶时飞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他明明是喜欢着李行踪的,却偏偏站在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上,冷眼旁观。不离开,却也不接近,始终保持着一个暧昧的距离。他甚至是怨恨过这样姿态超然的叶时飞的,如果他们真是一对情侣的话,叶川也就彻底死心了,他们却偏偏不是。
或许是叶川的追求才令叶时飞意识到了自己对李行踪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同性友人或生意搭档的范畴。可那个时候李行踪已经选择了和叶川在一起,他也只能不远不近地守着。或许,只是因为叶时飞有一个无比理智的头脑。
叶川自己其实更加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叶时飞很聪明,也十分地了解李行踪,他知道有的男人天性之中就带着掠夺的本、能,眼睛里只能看到自己未曾得到的东西,永远也分不出精力来看一眼自己已经得到了什么。也许正是因为看清楚了这一点,他才会如此理智的将自己的感情安置在一个不会令自己失控的距离之外。
直到现在,叶川才觉得自己对叶时飞的想法有了一些模模糊糊的了解。
这一世,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有些事情也似有似无的受到了影响,比如说叶时飞和李行踪建厂的事就比原来提前了几年。或许,叶川可以认为这一世的叶时飞,早在磨练出一个无比冷静的大脑之前就对李行踪动了情吧。所以他才会失去了上一世旁观者的超然姿态,身不由己的被爱情吸附到了漩涡的中心,沉沉浮浮,不能自己。
就像……上一世的自己。
叶川叹了口气,心里有种乱糟糟的感觉。
黑暗中,身后的男人沉默地靠了过来把他搂进怀里,替他把被子盖好。叶川转了个身,拽过黑六的胳膊枕了上去,继续叹气。
"熟了吧。"黑六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带芝麻不?"
叶川一愣,"什么芝麻熟了的?"
黑六低声笑了起来,"你这不是烙饼烙了半天么,翻来翻去的。该出锅了吧?"
叶川莞尔,随即又叹气,"我睡不着。"
黑六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有时候都纳闷,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啊?叶时飞比你大好不好,而且人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比你精明多了。"
"不是操心。"叶川试图解释,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说上一世的那些纠缠?还是说他担心二哥会像上一世的自己一样,不明就里的一头扎进去,再也浮不起来?其实黑六说得对,就算叶川担心自己曾经的遭遇会在这一世叠印在叶时飞身上,他也不能不承认,叶时飞确实远比自己更加精明能干。
"不想了,不想了,"叶川把脑袋埋了起来,"烦死人了。"
"不想就对了。"黑六在他发顶上亲了亲,"想想你快要考试了什么的,还有放假了都有什么安排。对了,放假之后宿舍不能住了吧?你干脆搬过来好了。"
听高年级的学长们说,放假期间留宿的学生会被集中在一楼的几个宿舍里,便于舍监统一管理。那样的话,住在一起的都是不认识的人,叶川会觉得很别扭的。回家住的话,难免会经常碰到叶时飞,思来想去的,他也只能住到黑六这里来了。
"幸好有你收留,"叶川在黑六怀里蹭了蹭,"要不然还真没地方去了。"
黑六低声笑了起来。
叶川枕着他的胳膊躺了一会儿,思绪不知不觉顺着叶时飞略显孤单的背影开始往回倒带,最终定格在了李行踪甩手走人的那一幕。叶川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心烦的源头:李行踪,他怎么可以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叶时飞呢?这也太……太……
黑六揉了揉他的脑袋,"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又想什么呢?"
叶川反问他,"你跟李行踪说什么了?"
"没什么。"黑六轻描淡写地说:"我就问了他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黑六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索性大大方方地一次说个清楚,"第一个问题:李家什么背景大家都知道,你确定你的家族不需要你用联姻的方式来壮大家族势力?退一步说,即便你和你的同性恋人可以在国外结婚,你确定他可以被你的家族承认吗?"
叶川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李行踪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很明确地说过自己将来是要结婚生子的。他一度怀疑叶时飞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才会对李行踪保持那么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我问的第二个问题是:假如李少喜欢的人是C君,而C君也接受了你的追求。你会怎么安排你的婚姻和C君?先结婚,然后把C君金屋藏娇?"
叶川说不出话来。李行踪会结婚,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了。他还记得李行踪曾经说过,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儿女的婚事是用来巩固家族势力的必要手段。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在家族的庇护下风风光光的长大成人的,所以对他们来说,家族的利益永远排在自我利益之上。
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叶时飞又该怎么办?李家的利益跟叶时飞又有什么关系,需要他牺牲掉自己的幸福?
"第三个问题:如果C君要求你在他和婚姻之间二选一,李少会怎么选?"
叶川不由自主地问他,"他怎么回答的?"
黑六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他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了。气鼓鼓地喝了一杯我点的伏特加,就那么掉着脸走掉了。嗯,酒账还是我付的。"
"我猜他是嫌你中文学的不好。" 叶川苦笑,"这哪是三个问题啊,明明就是一个问题。"
"一个三个的,有什么区别?"黑六满不在乎,"反正他没答上来。"
叶川又问,"那你呢?"
黑六笑了,"我是草根出身,没人逼着我联姻。你只管放宽心。"
叶川哼了一声,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向上弯了起来。
"以前董事会里有人拐弯抹角地跟我提过这事儿,被我骂了个狗血喷头。老子一个大男人,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买卖,拴在娘儿们的裤腰带上算怎么回事儿?!"
叶川不由得笑了起来,"别人也是为你着想。"
"屁着想。"黑六轻嗤,"一帮见钱眼开的杂碎。"
"好了,好了。"叶川拍了拍他的胸口,"在同事面前也要保持团结合作的好态度嘛。"
黑六揽着叶川的手臂紧了紧,"你放心,我不会搞那些烂事儿来气你的。说了爱你,再拿你当小蜜那么养着,那不是作践自己么?"
叶川心头发热,不由自主地俯□在他胸口轻轻咬了一口。
"睡吧,睡吧。"黑六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把他微微推开一些,"不要再撩拨我了,这都大半夜了,再撩拨我,你明天一早也别上课了。"
叶川笑着松开他,裹着被子骨碌到一边去睡。
心里的烦乱已经平静下来。夜色正好,爱人就在身旁触手可及的地方,叶川觉得心里被温暖的东西填得满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连梦,都是香甜的。
一月中旬,叶川终于迎来了他大学生涯的第一个寒假。
叶宁德和乔敏都在B市,叶川自然不需要赶着春运大潮回N市了。不过,原本打算搬去嘉德花园的计划也因为叶氏夫妇的缘故不得不取消了。
白天叶川要泡在徳言做全日制的小工,晚上要像个乖宝宝似的按时回家吃饭,偶尔请假出来约个会,滚床单都滚的匆匆忙忙,像偷情一样。黑六欲求不满地抱着自家小孩摸摸啃啃,终于哀怨了,"叶时峥的办事效率实在太低。不是说好了由他出面跟父母渗透么,这也渗的太慢了。"
叶川心里明白,叶时峥巴不得永远渗不过去才好呢。不过这个话是万万不能跟黑六说的。
"再坚持一下。"叶川安慰他,"等我再大一点儿,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申请自己住了。嗯,最多等到夏天嘛,房子一下来,嘿嘿嘿嘿……"
"房子预计六月交,还有装修、买家具、采购生活用品……" 黑六掰着指头数给他听,"等到全套收拾利索,怎么也到**月份了。大半年啊大半年。"
"心急吃不到嫩豆腐嘛。"
"还嫩豆腐?"黑六捏捏他的下巴,"拖来拖去就变成老豆腐了。"
"老豆腐怎么办?"
黑六赶紧表态,"老豆腐更有嚼头。"
叶川心满意足的从被窝里爬起来满床划拉衣服,"咱们得赶紧了,我婶婶最烦的就是开饭之前一家人坐在餐厅里等一个人。"
"回家就请假,明天晚上我接你下班,然后一起吃饭。"黑六不怎么情愿地套上毛衣,开始申请明天的福利,"最好跟他们说一声,晚上别回去了。"
叶川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黑六对他这副表情最没辙,对视片刻,无可奈何的败下阵来。于是转移矛头,把满腹怨气都撒在了叶时飞身上,"叶时飞也真是,大过年的,甩下一大家子人往海南跑,这是折腾什么啊这是。"
叶川坐在床边跟着叹气,"其实也不能怪他。他只是想去外地散散心嘛。你看那天李大少那个样子,多刺激人啊……"
"自己找的。"黑六冷笑,"再说了,那可是叶时飞,你当是你这傻孩子呢?没事儿别瞎同情人啊。你知不知道他在生意圈里的外号是啥?"
叶川不解。
黑六抱着胳膊继续冷笑,"赤狐。"
叶川挑眉,"啥?"
"赤狐。"
"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外号?"叶川不解,他觉得叶时飞优雅沉静的性格跟诡诈多端的狐狸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虽然……虽然他确实有点儿心思太重……
"你知不知道赤狐有一种很奇怪的天性叫做杀过?"
叶川摇摇头。
黑六耐心地跟他解释,"肉食动物在捕食过程中戏弄已经无法逃脱的猎物,把能捕到的猎物统统杀死,从不放生的行为就叫做:杀过。"
叶川目瞪口呆。
"比方说吧,一只赤狐跳进鸡舍,把里面的十二只小鸡全部斩尽杀绝。最后却只带走一只小鸡,把十一只死鸡留在屠杀现场。或者,在暴风雨之夜,赤狐潜入黑头鸥的栖息地,把几十只鸟逐个咬死,既不吃也不带走,空嘴而去。"
叶川想说这个残忍的习性跟叶时飞哪里有半点儿的关系……可是话到口边才反应过来叶时飞在生意场上究竟是个什么表现,自己压根就不知道。
黑六看着叶川木呆呆的样子,觉得自家小孩儿有点儿被刚才的那番话给吓住了。但是这些话不让他知道的话,说不定会更加糟糕。虽然黑六此刻还无法肯定自己这么警告叶川是因为自己谨慎的习惯使然,还是在潜意识里真的把叶时飞当做了一个需要提防的对象。但不管怎么说,小心总是必要的。相比较那个一副贵公子派头的李行踪,黑六总觉得叶时飞才更加需要提防。连自己董事会里那帮子老狐狸在提到时都会赞一句"后生可畏"的人,可能会简单么?
"川儿,"黑六抱着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有句老话你一定得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我居然连续更新了一个月了啊~~~
姐妹们节日快乐哦~~
61 又一次的离别
叶川提着两个大垃圾袋走出事务所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滴滴两声喇叭响,本来以为是黑六,回过身才发现停在路边的车是叶时峥的。 。
自从上一次的家庭聚会之后,叶川还一直没见过叶时峥。他也没想到叶时峥这么个大忙人能跑到这里来接他,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紧张。他知道叶时峥绝不是闲来无事到处凑热闹的人,他会出现在在这个地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跟叶川有关的事儿。
叶川扔掉垃圾袋,一溜小跑地冲了过去,"哥,你怎么过来了?"
叶时峥示意他上车说话。
叶川惴惴不安地爬上副驾驶座,车门还没关上就听叶时峥说:"你的东西我都帮你收拾好带出来了,你先去黑翼那里住几天吧,要不住我公寓也行。你自己选。"
叶川呆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叶时峥把驾驶座一侧的车窗落下来一半,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你和黑翼的事儿我跟爸妈说了。"
叶川挨了一闷棍似似的,瞬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却翻来覆去地想,黑六前几天才抱怨叶时峥渗透进度太慢,这还不到一周呢,居然……居然就透过去了?!
叶时峥瞥了他一眼,脸上微微现出几分笑模样来,"吓着了?"
"没,"叶川结结巴巴地问他,"叔叔婶婶怎么说?"
叶时峥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还能怎么说?老爷子立刻就跳起来了,说你们家这一支不能断了后云云,然后我妈也跳出来添乱,说某某阔太太家的儿子也这样,后来找了个代孕,她也要找人打听打听细节……"叶时峥大概想起了当时的乱劲儿,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老爷子就火了,说老妈是来捣乱的。老妈反过来说他光会发脾气,一点儿也解决不了现实问题,然后……他们俩就吵起来了。"
叶川哭笑不得。
"他们俩吵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我还在一边站着,又想起了吵架的原因,然后老爷子就开始怪老妈,说他自己忙着公司的事,一定是她对儿子们关心不够,所以儿子们才一个接一个地走歪路……"
叶川瞬间惊悚了,"他们知道二哥的事儿?!"
叶时峥点点头,"老爷子自己看出来的。你真当他老糊涂了?他精着呢。"
叶川脑子有点儿乱。这又是一个与前世存在着明显偏差的细节。上一世的时候,叶时飞的性向问题在家人面前一直掩饰的很好,从未露出过什么马脚。至少在他死前那几年,从来没有遭人质疑过。
"然后老两口把老二给堵在家里,"叶时峥垂下眼睑,微微叹息,"我估计他们俩准备了一肚子话呢。没想到一审老二就全招了。把老妈气得差点儿犯病。"
"啥时候的事儿啊?"叶川思来想去也没从老两口的态度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叶时峥想了想,"大概是理业庆祝酒会之后的那几天吧。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然后就是一通折腾,老妈又找什么心理学博士,又找什么民间土方……"
叶川心想,难怪上次看见叶时飞的时候会觉得他精神不足了。
"反正一溜十三招的使下来,什么效果也没有,反而把个老二折腾得瘦了一大圈。这下老妈又开始心疼……"叶时峥瞥了叶川一眼,伸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过我想着,这事儿最好是趁热打铁,老二刚在他们那里放了个炸弹,你这个事儿现在说出来他们受的刺激会小一些,真等着他们俩都回过神来再说,那事情反而不好办了。"叶时峥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受刺激也赶一趟受了。免得还分两次。"
叶川应了一声,心情却有些复杂。
"你暂时躲两天,"叶时峥又说:"等他们情绪缓过一点儿了你再回去。"
叶川点点头,"我去黑哥哪儿吧。你公寓冷冷清清的,做饭都得自己动手。麻烦。"
叶时峥被他的前半句话拱起来的暗火,在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又灭了。他知道叶川会做家务,也会做饭。但他毕竟是个不满二十的大孩子,哪有那个耐心天天自己弄饭吃,搞不好又是外卖什么的瞎对付。还不如送到黑翼那里去,至少一日三餐有着落了。
兄弟俩各怀心事,一路无话。快到嘉德花园的时候,叶川忽然就有些发愁,"那过年的时候我用不用回去?"
叶家过除夕的时候一向讲究全家人一起守夜,现在叶时飞不在家,他再不回去的话,这个年过的也未免太冷清了。
叶时峥摇摇头,"你先别想那么远,我听他们的意思,是打算出去散散心呢。说不定就在外地旅游过年了。"
叶川点点头,虽然有点儿难过,但是这个结果确实要比上一世不知好了多少。
"大哥,"叶川轻声说:"谢谢。"
叶时峥分出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兄弟俩,有什么好谢的。"
车子开到黑六家楼下的时候,因为门卫打过电话,黑六已经等在楼下了。叶时峥看见他一脸的笑模样就觉得碍眼,心里有种把小羊送到了狼嘴边的感觉。偏偏大尾巴狼还是一脸纯良无害的表情,叶时峥别提多郁闷了。
"别惹事啊。"叶时峥习惯性地嘱咐叶川,"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叶川还没来得及点头,身旁的大尾巴狼就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叶总你就忙去吧,人放我这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什么事儿就不麻烦你了。"
叶时峥懒得跟他虚情假意地客套,反正人也送来了,再说什么也是白扯。不过,郁闷归郁闷,黑六话里的回护之意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那我走了。"叶时峥摸摸叶川的脑袋,"电话联系。"
叶川乖乖点头,"开车慢点儿,哥。"
叶时峥开车走了。黑六在叶时峥摸过的地方用力揉了两把,笑着说:"不知道你今天就能过来,家里来了几个客人,这会儿刚吃完饭,人都还没走呢。"
"谁啊,"叶川顺口问道:"我认识吗?"
"都认识。"黑六接过他的旅行箱揽着他进了电梯,"徐程、郝安、肖楠。还有一个好久不见了的,你也认识,严韩。"
叶川愣了一下,"严哥回来了?"
黑六点点头,"他那个诊所想转手。过来跟我打个招呼。"
叶川心里诧异,好好的诊所说不开就不开了?那他在医院的工作呢?难道也不要了?
黑六瞥了他一眼,"他具体怎么想的,我也没细问,等下你自己问他吧。"
叶川有些为难,"其实我也不方便细问啊。你知道不,他那个……那个追求者跟我是同学啊,我还认识他呢。"
"还追求者呢,追捕者吧。"黑六乐了,"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就是要躲人呢。"
叶川回想起陶音说过的出柜的话,觉得追捕者这个说法确实形象得多。
进门之后几个半熟不熟的人相互寒暄一番,等肖楠泡好了茶水,黑六就带着徐程、郝安移驾去了书房讨论公事。
餐厅里只剩下了叶川和严韩的时候,两个人反而有点儿不知说什么了。叶川觉得眼前的男人身上已经找不到当初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了。脸颊消瘦,下巴上还留着胡茬,连微笑里都带着一丝疲惫的感觉。短短几个月不见,看起来好像瘦了很多。
他跟这人的接触其实并不算多,但是这个言谈举止都带着点儿痞气的男人却帮过他的忙,也留给他很深的印象。叶川其实对这种自来熟的人很没有办法,他有时候也想,如果当初没有陶音插进来搅一腿,自己被这人磨着磨着,会不会有一天就松了口答应他点儿什么?
"我去过Black Kite,"叶川出了会儿神才想起应该谈点儿什么,就这么傻坐着,感觉很是别扭,"不过那里的人说你的诊所好久没开门了。"
"Black Kite……"严韩似乎笑了一下,"川儿你知道老黑的酒吧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叶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把话题拐到这个方向上来,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Black,黑色,包容的黑暗,**的掩盖;Kite,被束缚、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严韩低着头把指间燃到一半的香烟按灭在了烟缸里,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严哥……"
"我要走了,川儿。"严韩打断了他的话,望着窗外的夜色,用一种马上就会睡过去的腔调慢条斯理地说:"再过一会儿就去机场。短时间内不打算回来了。我在Black
Kite没少得老黑照顾,所以走之前过来打个招呼。"
叶川微微惊了一下,"你去哪儿?"
"南方一个小城市。"严韩像要给自己打气似的,勉强笑了笑,"我一个哥儿们帮我联系的,那边的医院正好缺我这样的大夫。"
叶川沉默了,他这是被折腾的要跑路了?
严韩的目光停留在叶川的脸上有点儿收不回来。他很久没见过这个孩子了,乍然相见,总觉得人还是那个人,但是整个人却已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刻褪去了柔润的外壳,露出了棱角分明的内里。模模糊糊的,有了男人的轮廓。这和叶川之前留给他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他一直以为叶川就是一个任性的少年,骂人、打架,肆无忌惮,像富贵人家娇养起来的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严韩心想,自己其实……其实还没来得及了解他。
"以前的事儿就不说了。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总是回忆过去还有什么意思。"严韩替的倒了杯可乐,示意他跟自己碰杯,"来,借花献佛,咱们也喝一个。好歹咱们也是一场相识,虽然还没来得及发展出更亲密的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过得好我也就走的放心了。"
叶川握着杯子,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他忽然想起严韩煞费苦心的带着他到黑六面前去假装情侣的情形来。那个时候,这个男人甚至还不认识他呢。
严韩略有些自嘲地笑了,"回来之后我去了趟Black Kite,你和老黑的事儿都是季珏告诉我的。"
"你认识季珏?"
"点头之交吧。"严韩想了想,又说:"我听人说他背着黑六还有不少事儿呢。你现在把他得罪到顶了,这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心里别大意。"
叶川没说话。争风吃醋什么的就够丢人的了,被人拿出来提醒就更丢人了。
严韩又说:"说起他,我倒想起一个细节来。他那天跟我聊天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这个电话是陈棒子打来的。不过黑六他们跟陈棒子应该是没有什么来往的。"
"陈棒子是谁?"
"陈棒子是十三街一带做地下赌场生意的。放高利贷,据说也沾毒。是个眼里只认钱的主儿。"严韩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有点儿纳闷,"我当时还有点儿纳闷,搞不明这小太爷怎么跟陈棒子认识,但是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好像还挺熟的。"
"我知道了。"叶川对季珏的事并不是很在意。
严韩摇摇头,"总之你别大意了。"
叶川不想谈季珏,便主动把话题岔开,"你这一走,陶音知道吗?"
严韩苦笑,"川儿,咱得说好,你可不能把我给卖了。"
叶川叹气,"那就是不知道呗。"回头这孩子还不知得哭成什么样呢。
"你也许觉得我没出息,遇到这种事儿居然也会跑路。但是,川儿,我实在是顶不住了。"严韩摇摇头,露出一个苦笑来,"我的精力不能全部耗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上。"
"他其实……"
严韩打断了他,神色微微有些激动了起来,"我知道你会说他这人也不错。这一点我也承认,人很单纯,也没有什么坏心眼。而且说实话,我根本不可能拒绝老师和师母提出的要求,老师对我确实好,掏心掏肺的好,比他自己的儿子都好。这样一个老人跟我提的要求,我不可能不答应。"
严韩脸上流露出一丝颓然来,"我真的想过,就当是报恩吧,我替陶家照顾好这个孩子。等他再年长两三岁,他会成熟一些,会从别人那里找到真正属于他的爱情。就不会再跟我纠缠了。我就当是做保姆了,不就是看孩子么?"
"我同意让他搬进了我家的客房,每天一日三餐,车接车送。"严韩反问叶川,"你说,高级保姆也就做到这样了吧?而且我这高级保姆还是全免费的。"
叶川心中恻然。
"但是这个孩子提出的要求,我实在做不到。川儿,你也是成年人,你会要求黑六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吗?会天天查他的手机,再按着号码打回去证实对方到底找他什么事儿吗?会哭哭啼啼地跑回叶家,再带着你的家长跑回来跟黑六谈条件签合同吗?"
叶川惊悚了。
"你永远猜不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有多么大的杀伤力。"严韩抹了把脸,略略平静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道:"特别是,这个孩子还有一个你不得不顾及的靠山。"
"我是个医生。如果每天都是这个状态,我根本连手术都做不了。"严韩摇摇头,"我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川儿,我不能拿我的职业生涯,拿我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换取他的成长。这个价码太高,我付不起了。只能撂挑子走人。"
叶川点点头,"我赞成你走。"
"真的赞成?"
叶川再点头,"你对他也没有什么想法,再耗下去也是伤人伤己。"
严韩释然,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怅然来,"其实,我付出的代价已经高的很可怕了。"
叶川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严哥,一辈子长着呢。咱们就当朋友处吧。你看咱俩这性格,做朋友多搭啊。"
"客套话就不用说,哥都懂。"严韩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下次见面的话,可乐就不行了,必须白酒。"
"那必须的。"叶川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他的命运总是如此,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逼迫着他不得不去面对。
叶川心里难过,觉得那些令人悲伤的东西总是这样不停的被重复着、重复着。
离别轻,相聚难,他都知道。再一次的相聚,说来容易,谁又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呢?
"不断地重复决绝……"叶川怅然。
"……又重复幸福。"严韩与他对视,笑容真诚而煦暖,"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叶川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严哥哥走咯……
62 后怕
黑六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叶川正靠在窗台上发呆。
床头灯开着,暖暖的橘色光晕水波一般在房间里层层漾开,暖融融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未曾消退的淡淡酒气。夜晚的温度早已在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霜,靠近他脸部的地方还残留着几道手印,但是被抹开的一片玻璃很快又被水雾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见。黑六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忽然有些怀疑他其实根本就没想看清楚什么吧。
从黑六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精致的轮廓还带着几分少年般的细腻柔和,低垂的眉眼之间却流露出漠然的神色,宛如一件沉睡在夜色中的冷兵器,纹饰华丽,触手冰冷。
黑六直觉这孩子有心事,而且还是不那么让人愉快的心事。
黑六走过去将他抱进怀里。叶川的身体猝不及防似的猛然一抖,随即便放松下来,懒洋洋的靠进他的怀里蹭了蹭,"洗完了?"
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黑六这才发现窗台上还放着一支空了一半的酒瓶子。黑六看清楚那个标签,不由得吓了一跳,"乖乖,那是老徐找人给我弄来的伏特加,烈得很。就这么往下灌,你不要命啦?"
叶川转过身,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在发抖。
黑六的心骤然一痛,"怎么了?"
叶川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轻轻摇了两下,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却又无意识地收紧了。
黑六保持着这个求助一般的姿势将他抱了起来,走回了床边。手刚刚放开他的身体,叶川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八爪鱼似的,手足并用的又缠了上来。离得近,黑六甚至听到了他上下牙齿轻轻叩击的声音,就像是……快要冻僵的人。
黑六三把两把撕掉了他外面的睡袍,扯过被子将叶川裹紧了搂进自己怀里,甚至还抬起一条腿压在他身上,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好点了?嗯?"
叶川脱了力似的缩在他的怀里,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亮的骇人,看着黑六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丝尖锐的神色,仿佛正忍受着什么灼人的疼痛。
"到底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呢?"黑六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有什么话就说啊,这不有我呢?"
叶川的眼神霍然一跳,神情却微妙的有了几分放松。
黑六不觉有些心疼,一边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一边放软了声音说:"川儿,你说现在咱们也是两个人了,人家不是都说人多力量大吗?你有什么办不了的事儿,还有我啊。我办不了的,可以找人啊。对吧,实在不行还有你家的叶时峥啊。那也是个豁得出去的主儿,所以你看哈,这么多的帮手呢,你有啥事儿就直接说呗。"
叶川迟疑地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梦?"
黑六愣了一下,"又做噩梦了?"
"我只是刚刚想起一个细节。"
叶川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透出一丝茫然的神气来,"我想起了酒吧后巷里的那两个打劫的人,我当时中了刀,倒在那里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说了一句话……"
黑六被他的语气吸引,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什么话?"
"他在骂另外的那个人。 " 叶川怕冷似的缩了一下,"他说:你别一副孬样,赶紧给老子爬起来收拾干净,真要留下啥线索让条子追到棒子哥头上,他能活剐了你……"
"棒子哥?!"黑六的眼瞳骤然一缩,"你是说……陈棒子?!"
"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叶川摇摇头,"我只是……"
只是害怕。
确切地说,是后怕。那是一种自危险边缘退回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才慢慢察觉到的迟缓的恐惧。严韩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这个称呼有那么一点儿莫名其妙的耳熟。心里想着这既然也是个混黑道的主儿,该怎么个当心提防,还是应该问问黑六再说。可是就在刚才,他明明没有分心去考虑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脑子里却莫名其妙的轰然一响,弥留之际的他未曾注意过的一个细节就这么跳了出来,速度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黑六觉得自己有些混乱。叶川说的不是梦吗?可是为什么一个梦会把这么多现实生活里的人都卷进去?
"严哥说的。"叶川回忆了一下严韩的原话,"他说季珏和陈棒子很熟。"
后面半句话他没有说,黑六却已经明白了。问题就是:叶川所说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那不应该仅仅是个梦,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真实的元素在里面。可是那也不可能是真实的,因为那个梦中惨死在酒吧后巷里的男主角,此时此刻正魂不守舍地缩在自己怀里……
黑六摇摇头,决定把这件事的属性先放在一边。他需要先理一理被卷入其中的这几个关键人物之间存在的联系:叶川、劫匪、劫匪口中的陈棒子、和陈棒子关系交好的季珏、季珏眼中的黑六以及和黑六在一起的叶川。
这几个人物刚好穿起来一个完整的圆。
黑六飞快的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个看似完整的圆还存在一个很大的漏洞。季珏虽然冲动,但真若是起了什么恶念,他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委托给别人去做。从黑六掌握的情况来分析,他对陈棒子的信任还远远没有到达这种程度。这等于把一个天大的把柄主动送到了别人手里。季珏虽然冲动,却并不蠢。他手底下有人,如果真的想伤害什么人的话,黑六觉得他亲自动手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那么这条线上重点还是落在了陈棒子身上。
叶川不认识这个人,甚至在那个诡异的梦里,直至死前才第一次听说了这个名字。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是并不认识陈棒子,或者说他和陈棒子之间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黑六基本可以认定陈棒子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了。
再往深了的事儿,就不是单凭琢磨就能真相大白的了。黑六在脑子里计划了一下接下去需要做的事儿,再低头看怀里的孩子,瞪着一双迷迷瞪瞪的眼睛,明显已经有了睡意,却还在那里强撑着不睡。
黑六了然,"睡不着?"
叶川摇头,"在想。"
"想什么?"黑六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曾听说过有的人会突然间拥有某种能力,比如预知。上次看的那个电影里的女主角不就是通过梦境预知了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吗?叶川会不会就是这种情况呢?
黑六心里骤然间惊慌起来,"除了那个梦,你还梦见什么了?"
"没啊。"叶川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在想以后要怎么做。"
关于恐惧的最初的浪头已经拍了过去,他开始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处于十分安稳的环境之中,身边还躺着一个让人无比安心的靠山。叶川觉得自己渐渐的回过神儿来了,也可以耐着性子冷静地想一想接下来需要他去面对的事了。
他知道这一世的自己并不会完全复制上一世的命运,很多分支都已经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那么记忆中他最为恐惧的事情也一定会有破解的办法。最重要的是,不论命运安排了什么样的狗血桥段,他都不想再去被动地承受了。
黑六惊魂未定,"怎么做?"
叶川的两道英挺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眼里流露出一抹深思的神情,"我在想,首先我得掐断可能的隐患。比如说,我是去酒吧厮混,然后摸着后巷离开的时候出了意外。那我以后就不去酒吧了呗,对吧。防患于未然。"
黑六点头,"对。"
"然后有点儿防备心。"叶川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说起来简单,但是真要防的话,又该怎么防?他甚至不能确定曾经发生过的事是一个单纯的意外事故,还是真的有人在处心积虑地对付他。
叶川叹了口气,"按时上下课,不乱跑。放了学除了去徳言就猫在家里。不去人少的地方。尽量不单独行动。这些,够了吧?"
黑六觉得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但叶川只是一个学生,或者说没有经历过刀光剑影的普通人,他能够想到的应该也就是这些了。但是仅仅如此,黑六还是觉得不够放心,"我安排个人跟着你吧。"
"不至于吧?"叶川流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还带个保镖,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泡了个混黑道的?!"
"什么混黑道的。"黑六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老子是正经的生意人。"
叶川不禁莞尔,"好吧,正经的生意人。"
直到看见他脸上重新流露出笑容,黑六的心才从莫名的不安里平复了下来。他裹着被子把怀里的男孩抱得更紧一些,"睡吧。"
"我刚想起来一件事,"烈酒的酒劲儿已经开始显露出来,叶川的声音里明显的带出了浓浓的倦意,"过几天邵凯要放假了,我能请他过来玩吗?"
"当然能。"黑六吻了吻男孩的额头,"你现在就住在这里,这里当然也是你的家。"
"好。"叶川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的下巴,"晚安。"
"晚安。"
疲倦了一天的男孩在经过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之后很快就熟睡了,黑六却反而没了睡意。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有关叶川那个奇怪的梦。真实的、虚妄的、已知的、未知的,所有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都纠缠在了一起,令人本能的觉得危险,同时却又完全摸不着头脑。
黑六一直以为即使是预知到了某种危险,那也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因为叶川在叙述的时候提到了大学毕业和参加工作这样的信息。然而陈棒子的出现,却将一切潜藏着的危险微妙的摆到了显眼的位置。
黑六试着动了动胳膊,把叶川的脑袋轻轻挪到了旁边的枕头上,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悄悄走出了卧室。他必须要做一些安排,否则的话,今晚他是别想睡觉了。
电话拨过去,响了几遍才被接起来,对面的男人很不满地骂道:"你他妈的到底看没看表啊,这都几点了?你要敢说是喊我上厕所的,我非捏死你丫的。"
黑六忍不住笑了起来,"本来没这个打算的。好吧,既然你要求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提一提好了。我说,你不考虑上个厕所啥的?"
电话里传来叮的一声响,对面的男人吁了口烟气,语调比刚才还要不耐烦,"我操,你到底犯啥抽了?这大半夜的,我刚睡着……"
黑六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帮个忙。"
电话里的男人愣了一下,"啥忙?"
"你帮我盯着一个人吧。"黑六瞥了一眼虚掩着的卧室门,压低了声音说:"我家孩子有可能惹了点儿麻烦,我不太放心。"
电话里的男人终于变得正经了起来,"什么麻烦?"
"现在还不好说,你主要得替我提防着陈棒子的人。"黑六觉得这个事儿不是不好说,是根本就没法说。说这事儿还没发生,说他以后可能会有什么危险,谁能信啊。
电话里的男人又问:"用不用我二十四小时地看着?"
"二十四小时倒用不着。"黑六想了想,"我在嘉德花园给你租套房子。他每天晚上大概八点下班,早上八点出门,这期间你跟着他。"
"这孩子还是学生吧?现在不是放假了吗?"
"是放假了。他是学法律的,假期在徳言打小工呢。"
"明白了。"对面斟酌了一下,又问黑六,"跟多久?"
"说不好,"黑六微微有些头疼地琢磨了一下,"先跟两个月?"
"我操!"对面的男人骂道:"黑六,你怎么跟犯罪小说里写的变态大叔一个样儿,要不要老子给你写跟踪报告啊?我说你是让我监视你的小情人儿,还是让我给他当保镖?咱们可得把话说清楚喽,保镖和私家侦探这可不是一个价码的。"
"老子有那么猥琐么?!" 黑六也要吐血了,"你给我把人好好看着,有什么闪失老子亲自动手一把火烧了你那个小破作坊。"
"什么叫小破作坊啊,"对面的男人不服气了,"老子可是拿着证书的正规纹身师!"
"我管你什么师,"黑六也不耐烦了,"反正明天开始上班。"
"没问题。"对面的男人回答的干脆利索,"定金先付一半。老规矩。"
"成交!"
"成交。"男人嘿嘿笑了起来,语气猥琐,"哥,我还没见你把谁这么当回事儿,认真啦?"
"你管太多了。"尽管电话另一端的人看不见他的表情,黑六还是不由自主地板起了脸,"只想找个保镖的话,满大街都是。我用不着花大价钱听你啰嗦。"
"嘿嘿嘿,明白,明白。"男人笑道:"人交给我,你只管放心。"
"办好了再说吧。"黑六冷着脸挂了电话。他手里需要查的事儿还很多,不管怎么说,有这个人跟在叶川的身边,他也可以稍稍的松一口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防患于未然~~
姑娘们还记得那个给小川儿穿耳孔的、名叫林子的帅锅不~~
63 旅行计划
公安大学放假要比B大晚了将近十天,等邵凯买好车票收拾好行李打电话跟叶川告别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搬去了嘉德花园。
邵凯知道叶川交了男朋友的事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要一直没机会见面。拐弯抹角的倒是跟肖楠打听过黑六的为人,不过,听肖楠把自家老大夸的跟朵花儿似的,邵凯心里反而觉得没谱。叶川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要身家没身家,要事业没事业,真要是遇见个心怀叵测的有钱人,那点儿小心眼还真不够人家耍的。
因为黑六不让叶川下班之后到处乱跑,到了请客那天,邵凯还是肖楠开车给接过来的。邵凯是转天中午的火车,从学校出来的时候直接就把行李带着了。叶川说了让他在嘉德花园住一夜,这里离火车站近,也方便他去送站。
四个大男人在家吃饭,最方便的就是火锅。主要是大老爷儿们一喝起酒来就得整到大半夜去,火锅不但吃起来方便,更省了后期一趟趟地端着菜盘子回锅的麻烦。邵凯和肖楠进门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支起了黄铜火锅,叶川和黑六正在厨房里忙着洗菜切菜,一人系着一个蜡笔小新的围裙,情侣装似的。
邵凯第一眼看见那个围裙想笑,可是再看第二眼的时候,就觉得两个人系着一样的围裙在厨房里忙活还真是……挺有居家生活的气氛。邵凯他二叔就曾经说过,一个男人肯心甘情愿的为另一个人挤厨房,这人一准就是存了要好好过日子的念头了。
叶川虽然还小,但是他的经历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复杂。叶家人对他虽说不错,但是邵凯知道,这种不错并不能够完全弥补他所缺失的家庭温暖。叶川内心的孤独和对于家庭的渴望是一直深深隐藏在心底的。能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和他柴米油盐的过日子,对叶川来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儿。
"来啦?"叶川端着盘子出来,笑眯眯地跟他们打招呼,"啤酒?白酒?"
"白的。"肖楠忙说:"老大家里藏着两瓶五十二度的牛栏山二锅头,真的,我眼馋好久了。今天就指着你们俩解馋了啊。"
"出息。"叶川很鄙视地斜他一眼。
肖楠搓搓手,笑得一脸猥琐。
"我喝啤的。"邵凯左右看看,"洗手间在哪儿呢,我洗洗手帮你端盘子。"
"没什么要帮忙的了,洗洗手准备吃饭。"黑六端着盘子出来,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然后探身过来和邵凯握手,"欢迎啊,邵凯。总听小川儿念叨你,都不是外人,你在这儿随意啊。"
"黑哥。"邵凯上下打量眼前这位闻名已久的黑老大,觉得他既不像肖楠形容的那么英明神武,也不像叶川说的那么纯良无害。这应该是个有阅历有手段的男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他的心机手段不会用在叶川身上,邵凯反而觉得这样的搭配对叶川来说正正合适。邵凯一直对叶川不是很放心,总觉得他有点儿一根筋的劲头,挺傻的。一个小白要是真找了另外一个小白搭伙过日子,那才叫愁人呢。
邵凯对黑六的第一眼印象可谓是喜忧参半。黑六看着就比叶川成熟,这往好了说是稳重靠得住,遇到什么事儿就是个现成的参谋。往坏处想,这位老大的段数跟叶小川比起来那就不是一点儿两点儿的差距了,这两位感情真要有个啥变数,两个叶小川绑一块儿也不够人家磨牙的。邵凯心里各种念头转来转去,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黑六复杂的家庭背景。邵凯心想,不会有家长什么的跳出来棒打鸳鸯,这对叶川来说也算是个优势吧。
他这边浮想联翩的,那边叶小川同学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趁着黑六去书房接电话的功夫,叶川压低了声音问邵凯,"黑一鹏呢?"
"他当然也放假了。"邵凯回答完了才回过神儿来,"你问的是那天打架的事儿?"
叶川偷瞄一眼虚掩的书房,悄悄点头。
"我看是没啥后遗症。"邵凯挠挠头,"他那个人本来也不太合群,跟谁都不远不近的。别人也看不出什么不一样来。"
叶川不死心,"他就没表示点儿啥?"
邵凯很努力的想了想,"刚打完架的那两天一直拉着脸,后来就好了。"
肖楠有点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你们怎么认识黑一鹏的?"
叶川指了指邵凯,"跟他同一个寝室。"
肖楠流露出一个世界真小的表情,转过头问叶川,"你知道他跟老大的关系?"
叶川点点头,"黑哥说过。"
肖楠压低了声音骂道:"死没良心的一个小崽子。要不是老大的弟弟,我真想揍他丫的。"
"看来想揍他的不止我一个。" 叶川深以为然,"来,干一个。"
肖楠笑道:"你别害我。这事儿我也就在心里琢磨琢磨,真要揍了,估计下一个挨揍的就得是我了。老大对他家这个小白眼狼在意着呢。"
叶川灰溜溜地耸了耸肩,"我跟这小子打了一架。"
肖楠一脸夸张的表情,"老大知道?"
叶川点点头,"你看人家黑一鹏连点儿反应都没有,我这简直白挨了黑哥一顿数落。里外没落着好。"
"也不能算完全没有反应。"邵凯挠挠头,"从你们打架到现在少说也一个多月了吧,他一直没回过家。算不?"
叶川和肖楠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答道:"算!"
"谁没回过家?"黑六打完电话出来就听到这么两句没头没脑的对话,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一鹏?"
邵凯只听叶川说过黑六和黑一鹏是一对兄弟,但是这对兄弟之间的恩怨内幕叶川没说过,他也不知道。看着叶川和肖楠脸色都有点儿古怪,邵凯不由自主的也跟着有点儿紧张,"对,是一鹏。"
黑六微微皱了皱眉,"他没回家?放假也不回?"
邵凯微微有些尴尬,"前两天我听见他跟李永峰聊天,一鹏当时说放假要去旅游来着。"
黑六又问,"去哪儿旅游?跟家里?"
"好像是跟什么高中同学吧。" 邵凯摇头,"反正不是跟家里人一起去。"
黑六点点头,瞥一眼旁边正和肖楠交换眼色的叶川,脸上不觉露出笑容来,"行了,你们俩用得着鬼鬼祟祟么?那怎么说也是我弟弟,我问一句还不正常。"
肖楠忙说:"正常,正常。不正常的是那一位。"
叶川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肖楠一缩脖子,不吭声了。
黑六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
叶川连忙站起来给几个人斟酒,话题就这么岔了过去,但是黑一鹏的事儿叶川却不由自主的留了个心眼。
邵凯说黑一鹏自从打架之后就没回过家,十有这是他知道真相的反应。
开始怀疑父母灌输的说法了?开始怀疑自己对待黑翼的态度了?叶川冷笑,好歹也是成年人了好不好,不会这么一点儿接受事实的勇气都没有吧?
过小年的那一天,叶时峥打电话给叶川,说叶宁德夫妇已经跟团去了马尔代夫,春节时候不用回家了,让他爱上哪儿上哪儿。
叶川灰溜溜地问他,"那你上哪儿过年啊?"
"你管得着么?"叶时峥呛了他一句才又答道:"我跟陈媛回老家去。也不在家。"
叶川想问问叶时飞,转念一想,他就算回来那也是毫无悬念的跟李行踪泡在一起。
"我给你卡里打了点儿钱。"叶时峥又说:"出去玩也行,跟老黑腻着过节也行,你自己决定吧。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叶川挂了电话忽然间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小时候是陪着奶奶过年,后来就是跟叶家人过年,早已经习惯了的事儿突然间全盘改变,他还真有点儿不适应。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琢磨了半天,一个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
"喂,肖楠,肖楠,"电话一接通叶川就嚷嚷起来了,"黑一鹏假期去哪儿你查出来没?"
肖楠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查这事儿了?"
"废话。"叶川直奔主题,"到底查着没?"
"查着了。"肖楠压低了嗓门跟他通风报信,"他们一共八个人,在五姑娘山的家家乐温泉旅馆订了两个四人房。"
"真能干。"叶川夸奖他,"那啥,你顺便也给我订个大床房吧。"
肖楠犹豫了,"你别坑我了,黑哥说了你现在不能乱跑。怕不安全。"
这事儿叶川还真想过了,"在B市不安全才要出去躲躲啊。再说就那么几天,还有黑哥跟着呢,应该没事儿。"
肖楠被他磨的没办法只得答应了。不过,他到底是黑六的助理,这事儿就算要办也得经过黑六的同意。肖楠挂了电话就跑去敲黑六的办公室,把这个事儿详详细细地汇报了一下。
黑六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沉吟不语。他知道叶川这么做的用意,他也的的确确是放不下这个亲人。但是上一次见面的情形不论是对他还是对黑一鹏来说,印象都太过深刻。他到现在还记得黑一鹏乍见自己时,那副又委屈又愤怒的表情。
黑六心里清楚,所谓的恨都是根植于关怀。那个孩子心里未必就没有自己。只不过现实太过不堪,令他无法接受罢了。按他的本意,他实在不想再让那个孩子那么激动。河水不犯井水的局面已经颇为难得了,实在没必要搞得水火不容。
但是,心底某处,又确确实实的隐藏着某种期望。期望着某一天会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令得裂缝两端的人可以摒弃前嫌,回复到曾经和睦相处的状态里去。叶川,他一定是洞悉了自己心里那一点小小的渴望吧。
黑六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肖楠点点头。
黑六又说:"多订一个单间,给林子打个电话,让他提前预备。"
肖楠又问:"跟黑弟弟订同一天的?"
"晚两天吧。" 黑六犹豫了一下,轻轻叹气,"总得让他先……轻松轻松。"
放松了自己之后,再来面对他这个麻烦一般的存在,也许会变得容易一些吧。
肖楠退出去之后,黑六忽然就有些无心办公了。他缩在转椅里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黑一鹏扶着床沿蹒跚学步的样子、瘪着嘴叫哥哥的样子、神气活现地跟别人吹嘘自己哥哥多厉害的样子……
那种被全心依赖着的感觉仍然清晰的留在他心里。在他父母都漠然的将他推开之后,还把他当做亲人的,也就只有这个弟弟了。
黑六忽然觉得释然,本来也是撕扯不断的牵绊,何妨再去尝试一次呢?
黑六拿起手机给叶川发短信:批准了。
片刻之后,叶川的短信回了过来:好!
作者有话要说:邵凯真是个当奶妈的命,啥都操心……
明天小区电路检修,要停电。回头我把明天的份儿改完了放存稿箱里~
64 温泉
五姑娘山其实不算是山,不过是B市附近一处半高不高的小山坡罢了。因为有温泉的缘故,有人投资在这里开发了一些度假村项目。再加上附近的山民们大都有自己的果园菜地,不少过来泡温泉的游客都喜欢自己动手采摘点儿瓜果梨桃什么的自娱自乐。时间长了,就发展成了B市近郊小有名气的一条旅游线,春日登高踏青,夏季避暑,秋天采摘,冬天泡温泉,一年四季都有生意上门。
肖楠给他们订的"家家乐"算是五姑娘山上比较早的一家温泉旅馆,比起紧挨着村子的几家旅馆,这里靠近山顶,环境要算比较清静的了。
黑六和叶川照着地图把车开进家家乐的大院时正好是下午,旅馆里没什么人。据说头天夜里山里下了场小雪,游客们都被服务员带着上山顶去赏雪了。
"家家乐"的前院是停车场,再往里走就是一片小树林,树林里用藤架搭了一道拱门,过了拱门就是一个挺安静的小院子,院子中央一幢二层高的楼房,楼下是接待厅和餐厅,楼上就是客房。叶川正琢磨着住在楼上能看到前面这片树林,景色应该不错,就见服务员从柜台后面取了钥匙,引着两个人去了楼后。
楼后是一处极宽敞的院子,院子中央有几个彼此相连的池塘,小的只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最大的也不过一两亩的样子。池塘边周围种了不少树,几幢小房子就隐藏在树丛中。叶川觉得夏天来这里一定会很凉快。
"快过年了,客人不多。"服务员大叔把他们带到了预定的房子前面,指着旁边的房子介绍说:"院子这边除了你们,就只有旁边的竹雨轩有客人。"
叶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子。门窗都关着,看不出有没有人住。不过空调倒是开着的。
"今天一早就安排人来收拾卫生,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服务员大叔把箱子放到了台阶上,又说:"两位先休息一下,晚上六点钟开饭。客人可以到前面餐厅吃,也可以打电话让人送过来。"
两个人道了谢,不等人离开,叶川就开始兴奋的挨个房间乱窜。房子不大,也就是个两室一厅的结构,最有特色的就是屋后的温泉浴池。浴室和卧房差不多大小,圆形的浴池周围砌着青灰色的山石,屋顶的天窗都被蒙上了一层蒸腾的水汽。
两个人刚从寒冷的室外进来,看到这一池热腾腾的温泉,禁不住都有些蠢蠢欲动。
叶川三把两把脱了衣服,一个猛子就扎进热水里,登时舒服的大叫起来。索性把脑袋也浸到了热水里。正扑腾着想摸到池边的石凳上去坐着泡一泡,就觉得身后水波涌动,下一秒钟就被人搂进了怀里。
叶川从水里直起身,西里呼噜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啊,啊,这么舒服的地方,怎么才发现嘛。"
黑六的大手在他胸腹之间摸来摸去,慢慢滑向下方,"等下更舒服。"
叶川放松自己靠进他的怀里,笑着问他,"在水里?"
黑六吻了吻他的耳垂,"不好吗?"
叶川被他痒到,缩了缩脖子低声笑了起来。黑六的身体紧贴在他身后,身体上最细微的变化他也能感觉到,自然明白他起了什么心思。
叶川侧过头去和他接吻,伸手到背后抚摸他。黑六的身材偏瘦,却有八块漂亮的腹肌,手感分明。叶川听着身后的男人渐渐变得浊重的喘息,不由得情动,忽然很想回过身来仔仔细细地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的身体一动,黑六的大手就顺着叶川渐渐精神起来的小兄弟滑到了他的腰上,握着他的腰把他按在了岸边的山石上。
黑六的亲吻落在他□的背上,灼热的呼吸令叶川脊背的皮肤微微发麻。随即便觉得一根手指探了进来。随着手指的转动,热水随之涌入,异样的刺激令叶川不由自主的呻吟出声。黑六抽出手指握住他的腰,将自己一点一点挤了进去。
浴池中的热气蒸腾上来,叶川颇有些透不过气来。
黑六缓缓抽动,一边俯□来亲吻他的肩膀和后颈。叶川轻声呻吟,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寻找他的嘴唇。
唇舌间的厮缠由温柔渐至狂乱,黑六再忍耐不住,抱着他的腰猛力撞了进去。
叶川眼前阵阵发黑,魂魄都仿佛要被身后的男人撞碎了。快感自腰腹间升腾而起,像潮水一般迅速地淹没了他。
叶川神智昏沉,四肢俱已酸软,觉得自己像个布娃娃般被他抱了起来,跨坐在了他身上。黑六眼神迷乱,按着他的后颈没头没脑地亲吻他,力气大的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这是叶川最喜欢的姿势,可以抱着他,还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被冲刷的微微失神的表情。那样一种深刻到骨子里去的满足,对于叶川来说,比什么言语动作都更加催情。
叶川心中涨满了幸福的感觉。这个男人,越是接近,就越是离不开,就越是想占有。
"我的。"叶川着迷地伸出手指抚摸他瘦削的脸颊,"黑翼,你是我的。"
黑六只觉得一丝电气倏地自心尖上闪了过去。这句话就像在充满了煤气的房间里扔下一粒火种,轰的一声就引燃了漫天大火,将他最后的一丝清明都被烧没了。
饥渴的感觉占据上风,催促着,逼迫着,令他不由自主地加快冲撞的速度。将叶川的呻吟撞得支离破碎。黑六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抱着叶川一次次地撞进他身体的最深处,却怎么样都不能感到餍足。就仿佛身体里囚禁着一头狂暴的兽,不住的嘶吼冲撞,下一秒钟就会将那牢笼撞个灰飞烟灭。
手臂酸软的几乎扶不住黑六的肩膀,叶川在他越来越猛力的撞击中失神大叫,汹涌的情潮终于将他推上顶点。
身体抽搐般的收缩刺激着黑六,令他也在抽、插中射了出来。
近乎粗暴的欢、爱,仿佛深入到灵魂般的酣畅淋漓。
眩晕的感觉久久不散,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背靠着池壁,谁也不想再动一下。
叶川闭着眼一下一下地亲吻着黑六,身体虽疲倦到连手指都懒得抬起,心中却有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餍足,幸福到几乎要飘起来。直到黑六将他抱出了浴池,叶川才迷迷糊糊的想起这么美好的体会应该说出来和他分享一下。
"黑翼。"叶川勾住了他的脖子,软绵绵的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我觉得我真是爱死你了。"
黑六低声笑了起来,"我也爱死你了。"
"你是我的。"
黑六俯□在他嘴唇上吻了吻,"嗯,是你的。"
"不能反悔的。"
"不反悔。"黑六笑了,"说好了。谁都不许反悔。"
原计划是到餐厅去吃晚饭的,但是两个人腻歪了一下午都没了力气,只能打电话让人把晚饭给送到客房来。
听服务员说起前楼的一帮学生挤在餐厅吃饭,叶川心里多少有那么有点儿遗憾。这帮半大孩子大白天是怎么也不可能在旅馆里呆得住的,山林、村庄、果园,这里有太多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东西,要想制造一个邂逅,也只能在晚饭的时间想办法。
叶川的眼珠转了转。据说除夕那天会有篝火晚会,应该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个好像不错,多吃点儿。"黑六盛了鸡汤给他。鸡汤里放了新鲜的蘑菇,据说是山里的特产,在别处都吃不到。
"去餐厅吃就好了。"叶川还在惦记黑一鹏的事儿。
"他们也不是明天就走。"黑六安慰他,"马上就过年了,他们不会赶这个时候回去的。还有机会的。"
"哪能坐等机会自己出现啊,"叶川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咱们得主动制造机会。"
黑六凑过来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比如说?"
"比如说……"叶川不满地反咬了回去,含含糊糊地说:"比如说咱们先去勾搭勾搭他们伙里的某只落单的组员。"
"哦?"黑六貌似不经意地问他,"怎么勾搭?"
"方法多了去了,"叶川掰着指头数给他听,"比如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过去啊,或者踩了脚啊,或者把水杯不小心泼到谁身上啊啊……"
黑六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么有经验啊?"
叶川后知后觉地发现餐桌对面的男人语气和表情都不太对劲,"啊,那啥,我其实吧……其实这都是书本上的知识……"
"书本上的?"
"书本上的。"叶川坚定地点头。必须是书本上的啊,否则对面的大野狼该炸毛了。生平头一次度蜜月,咋地也不能留下阴影啊。
叶川正挖空心思地琢磨怎么表白自己有一颗纯洁的小心灵,黑六已经不动声色的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咱们来这里也不是光为了堵一鹏,晚上早点儿睡,明天我带你去山里转转。"
叶川立刻高兴起来了,"好。"
虽然黑六说了来这里不是为了堵黑一鹏,但是在叶川看来,堵黑一鹏的事儿还是得排在游山玩水的前面。
黑六为他做了很多,叶川也想为自己的爱人做点儿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温泉啊温泉,乃真是JQ的催生剂~
存稿箱君跟姑娘们问好~~
多发一遍~
五姑娘山其实不算是山,不过是B市附近一处半高不高的小山坡罢了。因为有温泉的缘故,有人投资在这里开发了一些度假村项目。再加上附近的山民们大都有自己的果园菜地,不少过来泡温泉的游客都喜欢自己动手采摘点儿瓜果梨桃什么的自娱自乐。时间长了,就发展成了B市近郊小有名气的一条旅游线,春日登高踏青,夏季避暑,秋天采摘,冬天泡温泉,一年四季都有生意上门。
肖楠给他们订的"家家乐"算是五姑娘山上比较早的一家温泉旅馆,比起紧挨着村子的几家旅馆,这里靠近山顶,环境要算比较清静的了。
黑六和叶川照着地图把车开进家家乐的大院时正好是下午,旅馆里没什么人。据说头天夜里山里下了场小雪,游客们都被服务员带着上山顶去赏雪了。
"家家乐"的前院是停车场,再往里走就是一片小树林,树林里用藤架搭了一道拱门,过了拱门就是一个挺安静的小院子,院子中央一幢二层高的楼房,楼下是接待厅和餐厅,楼上就是客房。叶川正琢磨着住在楼上能看到前面这片树林,景色应该不错,就见服务员从柜台后面取了钥匙,引着两个人去了楼后。
楼后是一处极宽敞的院子,院子中央有几个彼此相连的池塘,小的只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最大的也不过一两亩的样子。池塘边周围种了不少树,几幢小房子就隐藏在树丛中。叶川觉得夏天来这里一定会很凉快。
"快过年了,客人不多。"服务员大叔把他们带到了预定的房子前面,指着旁边的房子介绍说:"院子这边除了你们,就只有旁边的竹雨轩有客人。"
叶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子。门窗都关着,看不出有没有人住。不过空调倒是开着的。
"今天一早就安排人来收拾卫生,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服务员大叔把箱子放到了台阶上,又说:"两位先休息一下,晚上六点钟开饭。客人可以到前面餐厅吃,也可以打电话让人送过来。"
两个人道了谢,不等人离开,叶川就开始兴奋的挨个房间乱窜。房子不大,也就是个两室一厅的结构,最有特色的就是屋后的温泉浴池。浴室和卧房差不多大小,圆形的浴池周围砌着青灰色的山石,屋顶的天窗都被蒙上了一层蒸腾的水汽。
两个人刚从寒冷的室外进来,看到这一池热腾腾的温泉,禁不住都有些蠢蠢欲动。
叶川三把两把脱了衣服,一个猛子就扎进热水里,登时舒服的大叫起来。索性把脑袋也浸到了热水里。正扑腾着想摸到池边的石凳上去坐着泡一泡,就觉得身后水波涌动,下一秒钟就被人搂进了怀里。
叶川从水里直起身,西里呼噜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啊,啊,这么舒服的地方,怎么才发现嘛。"
黑六的大手在他胸腹之间摸来摸去,慢慢滑向下方,"等下更舒服。"
叶川放松自己靠进他的怀里,笑着问他,"在水里?"
黑六吻了吻他的耳垂,"不好吗?"
叶川被他痒到,缩了缩脖子低声笑了起来。黑六的身体紧贴在他身后,身体上最细微的变化他也能感觉到,自然明白他起了什么心思。
叶川侧过头去和他接吻,伸手到背后抚摸他。黑六的身材偏瘦,却有八块漂亮的腹肌,手感分明。叶川听着身后的男人渐渐变得浊重的喘息,不由得情动,忽然很想回过身来仔仔细细地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的身体一动,黑六的大手就顺着叶川渐渐精神起来的小兄弟滑到了他的腰上,握着他的腰把他按在了岸边的山石上。
黑六的亲吻落在他的背上,灼热的呼吸令叶川脊背的皮肤微微发麻。随即便觉得一根手指探了进来。随着手指的转动,热水随之涌入,异样的刺激令叶川不由自主的呻吟出声。黑六抽出手指握住他的腰,将自己一点一点挤了进去。
浴池中的热气蒸腾上来,叶川颇有些透不过气来。
黑六缓缓抽动,一边俯下身来亲吻他的肩膀和后颈。叶川轻声呻吟,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寻找他的嘴唇。
唇舌间的厮缠由温柔渐至狂乱,黑六再忍耐不住,抱着他的腰猛力撞了进去。
叶川眼前阵阵发黑,魂魄都仿佛要被身后的男人撞碎了。快感自腰腹间升腾而起,像潮水一般迅速地淹没了他。
叶川神智昏沉,四肢俱已酸软,觉得自己像个布娃娃般被他抱了起来,跨坐在了他身上。黑六眼神迷乱,按着他的后颈没头没脑地亲吻他,力气大的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这是叶川最喜欢的姿势,可以抱着他,还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被冲刷的微微失神的表情。那样一种深刻到骨子里去的满足,对于叶川来说,比什么言语动作都更加催情。
叶川心中涨满了幸福的感觉。这个男人,越是接近,就越是离不开,就越是想占有。
"我的。"叶川着迷地伸出手指抚摸他瘦削的脸颊,"黑翼,你是我的。"
黑六只觉得一丝电气倏地自心尖上闪了过去。这句话就像在充满了煤气的房间里扔下一粒火种,轰的一声就引燃了漫天大火,将他最后的一丝清明都被烧没了。
饥渴的感觉占据上风,催促着,逼迫着,令他不由自主地加快冲撞的速度。将叶川的呻吟撞得支离破碎。黑六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抱着叶川一次次地撞进他身体的最深处,却怎么样都不能感到餍足。就仿佛身体里囚禁着一头狂暴的兽,不住的嘶吼冲撞,下一秒钟就会将那牢笼撞个灰飞烟灭。
手臂酸软的几乎扶不住黑六的肩膀,叶川在他越来越猛力的撞击中失神大叫,汹涌的情潮终于将他推上顶点。
身体抽搐般的收缩刺激着黑六,令他也在抽、插中射了出来。
近乎粗暴的欢、爱,仿佛深入到灵魂般的酣畅淋漓。
眩晕的感觉久久不散,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背靠着池壁,谁也不想再动一下。
叶川闭着眼一下一下地亲吻着黑六,身体虽疲倦到连手指都懒得抬起,心中却有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餍足,幸福到几乎要飘起来。直到黑六将他抱出了浴池,叶川才迷迷糊糊的想起这么美好的体会应该说出来和他分享一下。
"黑翼。"叶川勾住了他的脖子,软绵绵的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我觉得我真是爱死你了。"
黑六低声笑了起来,"我也爱死你了。"
"你是我的。"
黑六俯下身在他嘴唇上吻了吻,"嗯,是你的。"
"不能反悔的。"
"不反悔。"黑六笑了,"说好了。谁都不许反悔。"
原计划是到餐厅去吃晚饭的,但是两个人腻歪了一下午都没了力气,只能打电话让人把晚饭给送到客房来。
听服务员说起前楼的一帮学生挤在餐厅吃饭,叶川心里多少有那么有点儿遗憾。这帮半大孩子大白天是怎么也不可能在旅馆里呆得住的,山林、村庄、果园,这里有太多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东西,要想制造一个邂逅,也只能在晚饭的时间想办法。
叶川的眼珠转了转。据说除夕那天会有篝火晚会,应该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个好像不错,多吃点儿。"黑六盛了鸡汤给他。鸡汤里放了新鲜的蘑菇,据说是山里的特产,在别处都吃不到。
"去餐厅吃就好了。"叶川还在惦记黑一鹏的事儿。
"他们也不是明天就走。"黑六安慰他,"马上就过年了,他们不会赶这个时候回去的。还有机会的。"
"哪能坐等机会自己出现啊,"叶川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咱们得主动制造机会。"
黑六凑过来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比如说?"
"比如说……"叶川不满地反咬了回去,含含糊糊地说:"比如说咱们先去勾搭勾搭他们伙里的某只落单的组员。"
"哦?"黑六貌似不经意地问他,"怎么勾搭?"
"方法多了去了,"叶川掰着指头数给他听,"比如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过去啊,或者踩了脚啊,或者把水杯不小心泼到谁身上啊啊……"
黑六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么有经验啊?"
叶川后知后觉地发现餐桌对面的男人语气和表情都不太对劲,"啊,那啥,我其实吧……其实这都是书本上的知识……"
"书本上的?"
"书本上的。"叶川坚定地点头。必须是书本上的啊,否则对面的大野狼该炸毛了。生平头一次度蜜月,咋地也不能留下阴影啊。
叶川正挖空心思地琢磨怎么表白自己有一颗纯洁的小心灵,黑六已经不动声色的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咱们来这里也不是光为了堵一鹏,晚上早点儿睡,明天我带你去山里转转。"
叶川立刻高兴起来了,"好。"
虽然黑六说了来这里不是为了堵黑一鹏,但是在叶川看来,堵黑一鹏的事儿还是得排在游山玩水的前面。
黑六为他做了很多,叶川也想为自己的爱人做点儿什么。
65 绿茶与可乐
黑六推开餐厅的大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黑一鹏,心里不由生出果然如此的想法来。
叶川让他过来买两罐可乐的时候,他心里就多少有点儿怀疑了。他知道叶川其实并不爱喝可乐,何况还是在餐厅这样一个对他们来说比较敏感的地方。不过,既然真的碰上了,黑六觉得也没什么可犹豫的,这样的见面本来也是他来这里的计划之一。
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餐厅里除了黑一鹏之外就只有一对来度假的中年夫妇和那位被称为华叔的中年服务员坐在一起喝茶聊天。黑一鹏几乎在同一时间就看到了他。
显而易见的惊讶。黑一鹏瞪大了眼睛,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居然会在远离B市的地方遇见这个人。
幻觉先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有一段时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见黑一鹏了,他似乎又长高了,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两个人的视线几乎平齐。这让黑六心里骤然生出几分感慨来,如果他们就这样一直耗下去,也许再过几年在大街上碰到都会认不出彼此了。
兄弟俩隔着木质餐桌互相打量着,默契十足的保持着沉默。这对黑六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了。
"黑先生,"华叔隔着半个餐厅招呼他,"需要点儿什么?"
黑六从黑一鹏脸上移开视线,冲着华叔深处两根手指,"麻烦给我拿两罐可乐。"说着瞥了一眼黑一鹏手边的瓶装绿茶,问道:"你需要什么?"
黑一鹏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一旦开口说话,两个人之间仿佛凝固了似的气氛就微妙的有了几分松动的迹象。黑一鹏没话找话地问道:"谁喝这个?"
"叶川。"黑六从华叔手里接过可乐,道谢之后将两个罐子并排放在了桌面上,耐心十足地解释说:"他其实也不是很爱喝这个,只是……嗯,故意制造一个机会吧。他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黑一鹏挑了挑嘴角,要笑不笑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我同学有什么事儿要约我在这里谈呢,搞半天原来是个圈套。"
"对不起。"黑六想起早上刚起床的时候,隔着起居室的窗户看见叶川拦着两个女生东拉西扯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他其实……"
"他还真是挺有手段的。"黑一鹏冷笑,"连我的同学都能被他忽悠的……联起手来制造机会。"
黑六的表情沉了下来,"一鹏,叶川不仅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家人。我希望你对他的态度能够保持基本的礼貌。而且,"黑六停顿了一下,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我不记得你的家教里有对别人冷嘲热讽这一条。"
黑一鹏听到"家人"两个字,脸色变得僵硬起来。心里却有些不太服气,下意识地就把脸扭了开去,"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嗜好。"
"不是嗜好。"黑六也不明白话题怎么会拐到这么一个诡异的方向上去,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计划。不过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也就没有必要特意绕开了。不管他能否接受,叶川都是他的伴侣,这是黑一鹏迟早要面对的事实。
"一鹏,你我都是成年人了,而且你还是一个未来的警务工作者。我想你应该明白,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不触犯法律,不去杀人放火、谋财害命。我的私生活不需要任何人来指手画脚。如果你做不到对我和我的伴侣保持基本的尊重,我想,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黑一鹏被杀人放火、谋财害命这两句话戳中了心窝,脸色顿色变得煞白,"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觉得……妈很可能接受不了……"话没说完黑一鹏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黑六的眼神转冷,他凝视黑一鹏片刻,用一种谈论陌生人的腔调淡淡说道:"如果她把自己当做一个母亲,当年就不会坐视那些事发生在我身上。既然她已经放弃了母亲这个身份,那就表示她没有资格对我的生活发表什么看法。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都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
话题终于不可避免的落到了无法揭过的往事上,黑一鹏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徒劳的挣扎来,"叶川说的……都是真的?"
黑六平静地反问他,"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是被爸爸给卖了,被人绑去黑诊所割器官……"黑一鹏凝视着黑六,眼神中渐渐透出绝望。他已经从黑六的表情里看到了自己想要求证的答案。
"为什么会这样……"黑一鹏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
黑六对餐厅另一侧的几个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回头看时,黑一鹏的眼圈已经开始微微发红了。
他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呢。黑六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不想再追问他的父母都在他面前把那些不堪的往事粉饰成了什么摸样。对他的父母,黑六已经不想再去花心思了。他们养育了他,他也为这份养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的人生轨迹被扭转,前途尽毁,被丢入满是渣滓的牢里受尽折辱,对整个世界的看法都因此而改变。
就当是两清了吧。黑六想,不怨恨,也不再关心。生活总得继续,自己的注意力还是留给更加值得的人吧。
"你恨他们?"黑一鹏直勾勾地看着他。
黑六缓缓摇头,"他们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不想认他们了?"黑一鹏空茫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异乎寻常的固执,"其实知道你出来了之后,妈去找过你,她说……"
"够了!"黑六失控般喊了起来。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黑六把脸埋进掌心里用力揉了揉,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尽量平静下来的语气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她来探监的时候跟我说什么?嗯?她说她知道我受了委屈,但是那个人支撑着整个家,把我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黑一鹏怔怔地看着他,微微流露出受惊似的表情。
黑六面容微微扭曲,眼神狰狞,"你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在告诉我,那个男人把我养大,我连命都是他的,无论他对我做了什么都是应该的!她甚至觉得我不该伤了人,给家里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黑六望着黑一鹏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冷笑起来,"你看,多么伟大的母亲,她说她的儿子还小,需要父母双全的家庭。为了让小儿子有一个完整的家,为了让支撑家庭的男人可以继续支撑下去,她二话不说就可以放弃掉……我!"
"也许在她看来,我一直都是一个多余的。一开始就不该存在。"黑六在桌子上拍了一把,心里忽然间无比烦躁。
对黑六来说,探监这一幕对他当年的刺激远远大过了继父的出卖。太过不堪的往事,黑六自己很少去回忆,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的,甚至跟叶川也没有提过。但是很明显,叶川已经从他的叙述里猜到了他被母亲放弃的事实。
与此同时,黑一鹏也想起了叶川在邵凯的生日宴会上对他说过的那句话:爱男人奇怪吗?你觉得他应该爱女人?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最初背叛他的那个人就是女人,就是你亲爱的妈妈。
"她不是这样说的……"黑一鹏心里不觉有些混乱,"她说……"
"你不相信?"黑六眼中犀利的神色一闪即没。
"不是不相信,我只是……"黑一鹏看着面前神色转为淡漠的男人,轻轻摇了摇头,放弃了想解释点儿什么的打算。
"哪怕他们认错,你也不会再认他们了?"
黑六干脆地点头,"对。"
"那我呢?"黑一鹏忽然间有些不能确定了,"你也……恨我吗?"
黑六很认真地注视着他,表情慢慢的发生了变化,眼神中也多出了一丝煦暖的味道,"一鹏,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让你失望了。"
黑一鹏傻了似的望着他,压抑已久的委屈骤然间决堤。黑一鹏轻轻抽噎了一声,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叶川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然后抱着一堆零食窝进被窝里看碟片。旅馆提供的都是一些颇有些年头的老片子了,不过有些还是不错的。叶川看了《碟中谍》,又看了一遍《最高危机》,黑六还是没有回来。叶川也懒得再等他,自己到头先睡了。睡到半夜,叶川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掀开被子,一身凉气地钻进来搂住了他。
叶川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眼也不睁地骨碌进了他的怀里,口齿不清地问道:"谈完了?和好了?"
黑六把他搂进怀里亲了亲,声音里透出了少有的愉悦,"好了。"
叶川迷迷瞪瞪要睡过去的时候又想起了一件事,"我的可乐呢?"
黑六哭笑不得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大半夜的要什么可乐。睡觉!"
叶川闭着眼冲他伸出四根手指,"明天翻倍。"
黑六抓住他的手指放到唇边亲了亲,低头看时,叶川已经靠在他胸前睡了过去,眉眼单纯恬静,像个孩子似的。不像他醒着的时候,表情里总是带着点儿小坏。
好吧,他其实就是个孩子,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大,臭脾气也差不多,俩破孩子凑一起还会打架……
黑六忍不住笑了起来。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一条短信挤了进来。黑六拿过手机,是肖楠发来的:老大,小太爷跟老徐闹翻了,已经搬出了十三街。
黑六愣了一下,调出肖楠的号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肖楠的声音明显有些惊讶,"我说老大,这都半夜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黑六和黑一鹏一直坐在池塘边谈心,兄弟俩多少年没坐一起好好说说话了,根本谁也没注意时间的问题。
"小季怎么回事儿?"
"小季中午来找我,问你上哪儿去了,"肖楠语气不屑,"我又不是他的助理,凭什么告诉他。他又问我你是不是跟叶川一起走的。我就跟他说,我只是个助理,不是经理。老大的私事不归我管,他跟谁出门都不会跟我汇报滴……"
"废话少说。"黑六最烦这个助理在汇报情况的时候犯话痨的毛病。
"好吧,好吧,长话短说。"肖楠很不情愿地把飘远了的话头拽了回来,"小季把我办公室砸了。老徐和老郝过来劝架,结果被小季喷了一顿,老郝气走了,老徐被小季扔出去的玻璃杯划伤了胳膊,气得直骂娘。就这么吵翻了。"
"小季就这么搬走了?"黑六皱了皱眉。这件事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太对劲。
"小季就说老徐是故意撵他。"肖楠冷哼,"还说老徐他们一直看他不顺眼,早就惦记怎么撵他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
黑六打断了他的话,"他搬到哪里了?"
"东区新开的海皇酒店。"
肖楠解释说:"小季在市区绕了很长时间,有一段时间还把我们的人给甩掉了。这是刚刚查到的消息,这么晚了,我也没敢打电话,就给你发了条短信。"
黑六沉思片刻,吩咐他说:"让人去查查海皇是谁的场子。"
肖楠连忙答应了。
黑六又问:"叶家那边呢?"
"叶家没有什么动静,人都没回来呢。"肖楠犹豫了一下,又说:"老大,我觉得小季那孩子不能搭理。越搭理,他越拿自己当回事儿。"
黑六嗯了一声,"我心里有数。"
不知是不是被电话惊扰,怀里的人不舒服地翻了个身。黑六挂了电话,小心翼翼的把骨碌到大床另一侧的叶川又抱回了自己怀里。叶川扭了几下,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夜已深。月光透过浅色的窗纱,水银似的泻了满地。夜风拂过山岗,树林飒飒作响。
黑六俯□,在满室静谧中温柔地吻了吻他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折腾,所有潜藏的威胁都会被一一扫除,然后夫夫过上安稳的日子~~
另外,感谢姑娘们扔的霸王票,谢谢支持~~
66 防人之心
黑一鹏进屋的时候,叶川正窝在沙发里吃薯片,床上并排放着两个旅行皮箱,黑六正分门别类的把带来的东西装回去。
黑一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扫了一眼装的半满的皮箱,除了衣服、笔记本电脑,里面居然还有浴巾和一整套的床单被罩。
"你其实从没出过门吧,"黑一鹏吐槽,"上旅馆还带着这些,马桶自带不?"
"想带来着。"叶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黑一鹏对他有意见这也不是啥秘密。原本他也没指望他和黑六和解之后就能对自己多么客气。现在看来,他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
黑一鹏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不满地问道:"你怎么不收拾?"
叶川很无语地看着他,"收拾个行李而已,这根本就不算欺负他吧?再说我们家的事儿,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啊?"
黑六从背后摸了摸他的脑袋算是安慰,叶川习惯性的侧过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像一只正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猫儿似的。黑六不觉莞尔,转头对黑一鹏说:"今天怎么没出去玩?不是说要去参观后山的水库吗?"
"懒得去了。"黑一鹏注意到了他和叶川之间的小动作,有些闷闷不乐,"我想搭你们的车一起回去。"
"你同学都怎么回去?"黑六在脑子里快速扫了一遍那几个男孩女孩,"你自己先走不要紧吗?"
黑一鹏的脸又耷拉下来,"算了,我还是跟他们一起走吧。"
"一起走也行,"黑六把叶川的睡衣叠起来放进箱子里,"回来之后去我那里住几天。我带你去吃平安居的鱼丸。"当家长的就是操心,看家里哪个孩子都觉得瘦。黑六开始考虑家里要不要请一个会做饭的保姆?
黑一鹏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这个年过的好快。"
"没办法,一般的单位都是初七开始上班,我也要回去做准备了。"黑六有些好笑地打量他闷闷不乐的表情,经过几天的相处,黑一鹏在他面前也越来越放松了。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意外掐断的亲昵与信任正在逐步的修复。
黑一鹏期盼地看着他,"不等吃过午饭再走吗?"
"不了。"黑六略有些抱歉地冲着他笑了笑,"回市区还有事,不能太晚。"
"那好吧。等回去了我去找你。" "黑一鹏垂头丧气地说完这句话忽然意识到回去之后很有可能会在黑六家见到叶川,忍不住翻了他一眼。
叶川坏笑。对黑一鹏这一眼里蕴含的意思心领神会。每次看到这个孩子被他刺激的气急败坏的样子,叶川都会生出一种欺负别人的……爽快。
黑六在他脑后轻轻拍了一下,"起来,走了。"
叶川扔下手里的零食,套上短靴跑去卫生间洗手。
黑一鹏的目光从叶川的背影移到了黑六的脸上,心里微妙的纠结起来。
]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叶川的存在,在他看来,黑六不应该过这种……这种可能会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
"在想什么?"黑六注意到他的表情,心中了然,不过他并不想让黑一鹏把什么责任都推到叶川身上。
"没什么。"黑一鹏不想挑起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他不想破坏他们刚刚融洽起来的感情。
黑六笑了笑,低声问道:"如果我不是你哥,看到我和他站在一起,你会认为哪一个人应该负有更大的责任?"
黑一鹏一怔。
黑六不再看他,阖上箱盖,把两个皮箱放在门口。回身找了个塑料袋,一边把没吃完的零食都塞进去留着半路上给叶川磨牙,一边不住嘱咐黑一鹏注意安全。黑一鹏好久没有听他这样啰嗦过,既感动又有些新奇。
叶川甩着手上的水珠出来了,肩上就背了一个小背包。黑一鹏看着他哥走在前面,一手一个旅行皮箱,心情不爽,"你怎么什么都让我哥拿?"
叶川无语。他很想告诉这个孩子就算他主动拿行李,黑六还是会接过去自己拿着的。不过看着孩子忿忿不平的小样儿,叶川决定换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其实两个箱子里装的都是你哥的东西。"
黑一鹏:"……"
叶川笑嘻嘻地赶到前面去结账。等他拿着旅馆老板赠送的山蘑干菜出来的时候,黑六已经把行李什么的都装进了后备箱,一抬头看见叶川举着两个大塑料袋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黑一鹏揉揉鼻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黑六说得对,就算自己再不满意,那也是黑六和叶川的生活,跟别人没有半分钱的关系。看不惯他也只能忍着。其实,要是没有家里闹得那一出,也许黑六就不会变成这样。自己也是黑家的人,这个事儿自己其实也是有责任的。
这样一想,黑一鹏又觉得自己满心的别扭其实……其实也挺矫情的。
"路上注意安全,"黑一鹏故作镇定地跟他们摆了摆手,退后一步,等着车子从车位里倒出来。他看到后视镜里闪过黑六的侧脸,他冲着黑六笑了笑,目送车子挑头,缓缓驶出了旅馆前方的大门。
黑一鹏轻声叹气。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他也应该满足了。至于以后的事儿……
还是以后再说吧。
头天晚上两个人从浴池闹到卧室,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睡。叶川腰酸腿软地爬上车,还没出了山区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路,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下了高速。叶川看了看表,已经快到五点了。
冬季日短,太阳已经早早落山,天空中笼罩着一片灰蒙蒙的薄雾,又变天了。
"醒了?"黑六伸手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先带你吃饭,然后送你回家。放下东西我还得出去一趟,有个会要开。"
"晚上还开会?"叶川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拼命三郎。"
黑六笑了起来,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脖子,"看看你的手机,你睡着的时候有电话打过来。我腾不开手,都没接。"
叶川掀开身上的毛毯,歪着身子从扔在后座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果然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个人打过来的。陌生的号码让叶川有点儿拿不准这人是不是打错了。正犹豫的时候,电话又在手心里嗡嗡响了,还是同一个号码。
叶川按下了接通键,"哪位?"
电话里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是我。"
叶川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二哥?你换号了?"
"原来的电话丢了。"叶时飞微带不满地问道:"大白天的,怎么不接电话?"
"我睡着了,"叶川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没听到。你回来了?"
"嗯。"叶时飞淡淡应了一声,又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叶川心里不知怎么,忽然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抗拒感。他看了看窗外,含含糊糊地答道:"我出门了几天,今天回B市。现在还在路上呢。"
"跟黑翼一起?"叶时飞又问。
看来叶家人都知道自己的事儿了。叶川颇有些无奈地说:"嗯,是跟他一起。"
叶时飞沉默了片刻,放缓了语气说:"我刚回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看着真是不习惯。"
叶川也觉得不习惯。不过只有他们两个人,跑到远离尘嚣的山里去过年,感觉还是挺不错的。尤其山里空旷,叶川可算是过足了放炮的瘾。虽然不时跳出一个黑一鹏来给他闹点儿小别扭,但是总的来说,这个假期还是过的很愉快的。
"我给你带礼物了。"沉默了片刻,叶时飞又说:"明天有空吗?咱们一起吃个饭。我也好久没见你了。"
叶川心里有点儿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好,中午行吗?"
一般来说,中午饭的时间比较好控制,因为下午大家都有事,一般一两个小时就可以搞定了。如果一起吃晚饭的话就会麻烦一些,万一叶时飞提出要带他去哪儿喝一杯什么的,他还真不好拒绝。虽然他一丁点儿也不想去。
"叶时飞回来了?"看着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挂了电话,黑六多少有点儿意外,他记得头天晚上肖楠电话里还说叶家人没动静。如果肖楠的消息可靠,那叶时飞就应该是今天当天回来的。一回来就找叶川……
黑六忽然就有点儿怀疑,他们俩感情有那么好么?
叶川点点头,"我和他约了明天一起吃饭。"
黑六摸摸他的头,"没事,去吧。你们事务所要到初八才正式上班,我白天也不在,你自己在家呆着会没意思,正好出门走走,散散心。"
叶川不怎么情愿地点了点头,一路行来的愉悦感不知不觉打了个折扣。
"不想去?"
叶川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人是他的二哥,如果他躲避的太过刻意,别人都会觉得奇怪的吧?
"是累了吧?实在不想去就算了。"黑六安慰他,"好好在家休息。"
叶川摇摇头,"我还是去吧。"
叶时飞是他的二哥,是名义上的一家人。虽然叶川还没搞明白心里别扭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一直躲避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车子在饭店门外停下来的时候,叶川低声问黑六,"我这个人是不是挺过分的,对自己的家人也这么……这么……"
黑六替他解开安全带,叶时飞的事情他比叶川要知道的要多,因此一点儿也不觉得叶川的多虑有什么不正常。不过当着这孩子的面他不能把话说的太过直接。
"我觉得我们对某个人的直觉总是有一些道理的。"黑六安慰他,"就算这种直觉暂时无法用理智来解释,也不要急着否定自己。"
黑六的话让叶川心里略略踏实了一些,"你觉得我应该去?"
黑六喜欢看他眉眼都舒展开来的样子,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了笑容,"去吧。没有外人在,你们哥俩正好聊聊。"他一直觉得这兄弟俩接触的有点儿少,也没有叶川和叶时峥之间那种深厚的信任,万一有人在其中挑拨生事,以叶时飞的性格做派来看,吃亏的绝对是叶川。
"还是那句老话,"黑六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是黑六第二次在他面前提起这句话了。叶川敏感地意识到黑六一定是想到了某些……某些自己不敢深想,或者说不敢承认的东西。
叶川深深吸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傻乎乎的被人耍着玩了。"
黑六轻轻颌首。
在他看来,叶川这个年龄的孩子只要懂得防备别人,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并且懂得一些正当的防护手段就可以了。他并不希望受他保护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接触到社会上过多污秽的事情。那些事情,有他去操心就好了。他可不希望叶川像他一样,从一块懵懂无知的嫩牛肉一下子就被生活这面大煎锅无情地煎了个彻底焦糊。
成长这件事,最好还是让它按照原本的节奏一步步前进吧。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的挺厉害,新文更上去半天刷不出来,留言也回复不了了,点那个"回复"钮,根本都不带显示留言框的~
在这里跟姑娘们打个招呼,留言我都看到了 MUA~~
另外,这个文已经开始收尾了,希望月底之前能完结吧
祝姑娘们周末愉快~
67 绕圈子
"十点四十五分,你家小猫下楼了。"
"哎呀,过马路了,这是要去哪里啊?"
"面馆!老黑,你家小猫不是跟人约好了去吃饭吗,怎么会去面馆?"
"霍霍霍,好大的一碗牛肉拉面,还是多加牛肉的。吃相不错,这孩子确实长得挺好,坐那儿吃碗面都有小姑娘暗送秋波……"
"出门了,打了个车。我得跟上去……"
"海味馆啊,老黑,这地方的饭菜可贵啊。你给报销不?"
"……"
"……"
黑六终于发飙了,"老子花钱雇你当保镖,不是为了把你训练成狗仔队!"
"开个玩笑嘛。"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干笑两声,"你这人真没有幽默细胞。总这么古板,小朋友会觉得跟你有代沟的。"
黑六扶额,"林子,老子办公桌上一堆文件没批,你真当我很闲?"
"是我不好。"林子假惺惺地解释,"我这不是想着,既然拿了你的钱就得勤着点儿汇报,免得你担心么。"
"你信不信老子这就让人去砸了你的破店?!"
"……好吧,我不跟你开玩笑了……哎呀,又来了个帅哥,老黑,你家小猫是背着你出来会情人了……"
黑六满头黑线的果断挂掉电话。认识林子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发现这个人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毛病呢?他明明记得这人刚退伍那会儿还是一张面瘫脸,见了谁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拽样儿……
果然社会就是一个大染缸啊。
唯一的安慰就是林子人很机灵,而且身手不错,普通的街头小混混撂倒二三十个不成问题。就算真出什么林子应付不来的事儿,凭他的身手也能拖延一会儿,有这几分钟拖延的时间足够后援跟上来了。
当然,最好是什么情况都不会发生。
黑六心想,但愿只是他多虑了。
叶川已经吃了一大碗拉面,还是加肉的,因此坐在海味馆等叶时飞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不耐烦。因为只有两个人用餐,所以叶时飞订的是大堂靠窗的座位,视野不错,也安静,适合两个人说说话。
这里不让抽烟,叶川只能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面上企鹅形状的牙签筒。几分钟之后,他看见叶时飞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低着头走上了海味馆门前宽大的台阶。
叶川心中再度升起了微妙的抗拒感。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避开的感觉。可是到底想要避开什么,他却又完全说不出来了。叶时飞在人前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待人接物向来极有风度,叶川甚至不记得他跟自己发过脾气。一点儿也不像叶时峥,每次都装模作样地给叶川讲道理,讲着讲着就先把自己给讲急眼了,然后就拿脚踹他。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跟叶时峥更亲近一些。
唉。叶川叹气,自己这都什么贱毛病?
叶时飞已经进了大堂,眼风一扫便笑微微地朝着叶川走了过来。叶川看见他手里还提着几个袋子,心里更有点儿不是滋味。叶时飞三五不时的就会给家里人买礼物,先不说合不合心意,不收的话显得自己太不识好歹了。收了的话,都是挺贵的东西,又会让他从心眼里生出几分无功受禄的惶恐来。
总而言之,各种不适。
叶时飞把袋子放在叶川身旁的空位上,笑眯眯地打量他,"精神不错,玩的挺好?"
"挺好的。"叶川忙说:"山里空气好,也安静。精神自然就养过来了。大哥说你去了海南?累不累?"
"累倒不累,就是人多。"叶时飞冲着那几个袋子抬了抬下巴,"给你带了点儿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叶川装模作样地翻了翻购物袋。大包小包的椰片糖、果脯、小吃,几件衣服,还有一对珍珠鱼皮的情侣钱夹。
"咦?"叶川惊讶,"海南也产这个?"
叶时飞笑了,"朋友去泰国旅游,带回来的。"
"挺好看的。"叶川摆弄钱夹,心想一对钱夹,正好和黑六一人一个。
"嗯,那边的特产。"叶时飞翻看菜单,漫不经心地说:"在那边买也便宜。拿着玩吧。"
"谢谢二哥。"
"客气什么。"叶时飞把菜单推到他面前,"想吃什么?"
叶川肚子不饿,随便点了份虾和贝。叶时飞点了几样招牌菜,还要了瓶白酒。叶川想起他刚才是坐出租车过来的,难道说来之前就想好了要喝酒?叶时飞精神不太好,不会是要借酒浇愁吧?万一醉了可怎么办啊……
"少喝点儿,"叶时飞笑了笑,"没事的。"
叶川瞄了一眼他眼睛下面浅浅的一圈青色,小心翼翼地问:"二哥,你是不是……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
叶时飞轻叩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神色不动地反问他,"很明显?"
"也不是……"叶川心里有些为难。那种莫名其妙的抗拒感又一次浮现出来,他觉得自己还真是有点儿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跟他聊天才合适,"我只是听大哥说过一点儿你的事。嗯,就是叔叔婶婶……"
"我把他们气坏了。"叶时飞点点头,神色微微有些黯然,"上次打电话的时候爸还说我把你带坏了,狠狠骂了我一顿。"
叶时峥说得对,有叶时飞在叶家先扔了一颗重磅炸弹,他和黑六的事儿就没那么显眼了。可是眼看着上一世自己承受的压力就这么转移到了叶时飞的身上,侥幸之余,叶川心里也有点儿不是滋味。
叶川沉默了片刻,开始用叶时峥说过的话安慰他,"婶婶说可以找代孕什么的……"
叶时飞扑哧笑了起来,"你这傻孩子都想什么呢。"
叶川也觉得自己好像没劝到点子上,被他一笑,不觉有些讪讪的。
"吃东西。"叶时飞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他的碟子里,漫不经心地问道:"假期快过完了,这一个月都做什么了?"
"呃?"叶川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没头没脑,不是刚说了出门么?叶川瞪着叶时飞,叶时飞也看着他,脸上笑微微的,像在认真的等待着一个回答。叶川只好放下筷子,详详细细的把他已经知道的事情重新汇报一遍,"徳言那边从放假开始都改成白天的班了。事务所从过小年开始放假。听大哥说叔叔婶婶都出门了,我就跟黑哥去山上了。"
叶时飞点点头。
叶川看着他眉眼之间轻微的迟疑,就知道自己这番回答并没有答到他心尖上去。那么,叶时飞到底想问什么呢?
叶时飞的筷子在碟子里拨拉着一块虾肉,拨拉来拨拉去,叶川坐在对面都替那块倒霉的虾肉闹得慌。可是他猜不出叶时飞到底想问什么,也不好贸贸然的就抢话,只好闷头坐着一边捡些不顶饱的虾头鱼尾的磨磨牙,一边耐心地等着叶时飞自己开口。
叶时飞食不甘味地吃了个半饱,见叶川一直有一眼没一眼地偷偷看他,知道他起疑,再遮掩的话反而更没意思。何况他亲自来找叶川,任谁也看得出他是实在没别的法子了。叶时飞从来不在意给人低头,他在意的是低头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川儿,其实我找你出来是有事儿的。"叶时飞斟酌了一下,觉得跟叶川说话就算是要摊开说也还是得稍稍绕个圈子。因为叶川这孩子一向很会装,有些事儿叶时飞还真拿不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什么事儿?"叶川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总算是点到正题了。
"咱们既然是兄弟,我就不跟你打哑谜了。"叶时飞目光恳切,"能不能麻烦黑总帮我查点事儿?"
"啊?"叶川怀疑自己听错了。想找黑六帮忙又怎么会特意把他叫出来?叶时飞是叶家人,是叶川的二哥,不管是什么事儿,绕开他直接找上黑六的话黑六也绝不会不给面子的。就像叶时峥,叶川知道他和黑六之间就没少来往,但叶时峥从来没在叶川面前提起过。
又装傻。叶时飞心里没好气地想,这孩子一装起傻来还真是油盐不进。
"是这样,"叶时飞双手交叉地放在身前,字斟句酌地说:"黑总在B市人脉广,我想请他帮我打听打听李家的事儿?"
叶川这回是真的糊涂了,"李家?李行踪家?"
叶时飞点点头,神色黯然,"我想麻烦黑总帮我打听打听李行踪的下落。"
叶川一个激灵,这回算是真的清醒过来了。敢情叶时飞这是找不到自己的情人了,拐弯抹角的跑来试探他?!
这种把圈子绕到南极再绕回来的事儿也只有叶时飞干得出来……
"我回去问问黑哥。"叶川放在桌子底下两条长腿不由自主地夹了起来。他忽然很想上厕所。
叶时飞点点头,神色放松不少,"那好,有消息了通知我?"
叶川连连点头。兄弟俩又不着边际的东拉西扯一番,叶时飞就被助理的一个电话叫走了。叶川觉得自己很需要压压惊,连喝了两碗鱼柳酥皮海鲜汤,这才晃晃悠悠的出了海味馆。
每次来这里都没什么好事儿。叶川想,以后还是少来海味馆比较好。
叶川提着一堆东西坐上出租车,正想着是现在打个电话还是等回家之后再跟黑六说说这个事儿,手机又响了。叶川一看又是个陌生号码,立刻就觉得脑袋疼。这是被叶时飞闹得,留下后遗症了。
叶川不想接,但是打电话的人似乎比他还固执。手机响到第三遍的时候,叶川无可奈何地接了。
"哪位啊?"叶川有气无力的靠在后座上哼唧,"有话快说,有……"
"川儿……"
叶川后背就跟过了电似的,一下子睁开眼,"李行踪?!"
尼玛,你们这是做好了圈套等着老子往里跳的吧?叶川都有砸手机的冲动了。这头叶时飞刚拐弯抹角地敲打完他,一转身这位的电话就打进来。让叶时飞查出来的话,叶川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他还没活够呢,可不想搅进他们相爱相杀的狗血戏码里去。
"别挂!"李行踪像是猜到了叶川心中所想,连忙喊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叶川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深浓的疲惫来,心里忽然有些犹豫,"什么事儿?"
李行踪却又沉默了。
叶川想象着电话另一端的男人疲惫寥落的样子,心情莫名的有些复杂,"你到底有什么事儿?我二哥正满大街的找你呢……"
"你信不信……"李行踪语声微颤,似颓唐,又似乎隐含着某种期翼,"你信不信人会有……会有前世?"
"什么?!"
叶川一瞬间寒毛直竖。
68 梦里繁花(李行踪的番外)[VIP]
推开客厅的门,那个忘了叫吴铭还是吴鸣的男人已经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等着我了。李明琪坐在他旁边正低着头泡茶,从我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嘴唇上一抹柔和的橘红色。这让我有些疑心李明琪是不是真的看上了这个赤脚医生。
吴铭,我先暂且叫他吴铭吧。这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的男人是李明琪,哦,也就是我二姐给我请回来的心理医生。她认为一个男人有事儿没事儿就问别人信不信有前生今世什么的,是精神分裂症的前期症状。如果不治疗的话很有可能会越来越严重。不过,见到吴铭本人之后,我倒是开始怀疑得了精神分裂症的人不是我,而是李明琪。因为在吴铭面前的李明琪明显和平时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李明琪不是同一个人。
好吧,B市最有行情的心理医生,青年才俊,国外某著名大师的关门弟子,这些光环还是很能迷惑一个懵头懵脑的傻女人的。尤其这赤脚医生长得还不错。
吴铭冲着我点了点头,微笑的面孔看起来温和而亲切,"看起来气色要比上次好,这几天睡眠情况怎么样?"
我在他们对面懒洋洋地坐了下来,"这就开始治疗了?"
李明琪的脸色沉了沉,很快又恢复了微笑的模样,"吴医生,请用茶。行踪不会待客,不周之处还请你多包涵。"
"李小姐客气了。" 吴铭很客气地冲她笑了笑,"那就请你先回避一下吧。"
李明琪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就不情不愿地退席了。我有点儿好笑地看着她竭力装出一副淑女的仪态装模作样地走出客厅,又带着同样拘谨的神气轻轻替我们阖上门。
吴铭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阖起来的玻璃门,笑微微地说:"你姐姐很关心你。"
我瞟了他一眼,"她现在更关心你。"
吴铭并没有露出什么窘态来,反而饶有兴味地反问我:"你是因为这个觉得不高兴吗?因为她安排这件事的时候,没有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或者说,没有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我觉得他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吴铭却流露出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来。心理医生就这一点最讨人厌,装神弄鬼的,明明没什么内容的小细节,他都能给你分析出个ABCDE来。
"这几天睡得好吗?"吴铭笑微微地望着我,"还有没有做同样的梦?"
我正在拿烟的手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
第一次做那个梦是在叶时峥请客的那天晚上。
叶时峥莫名其妙地勾搭上了陈家的那个幺女,在正式订婚之前带出来跟亲戚朋友们见个面。虽然跟叶时峥不熟,但我和叶家的关系在哪儿摆着呢,自然是一定要去的。何况我心里还存着一点私心,想要见见叶川。
叶川这个孩子,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给他定位。在没见到叶川之前,我一直认为我是喜欢着叶时飞的。叶时飞是我见过的性格最好的人,温和、理性,无论遇到多么棘手的问题,他总是面带微笑,哪怕天上下刀子他也会让所有的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顶着锅盖照样可以过日子。
如果我是一个战士,那叶时飞就是贴在我胸口的那一面护心镜。我们是生意场上最好的搭档,至始至终都默契十足。
我曾经以为这样就够了。可是这个认知却终止于我见到那个孩子的那一刻。
我还记得叶川穿着白色的制服站在西点柜前面的样子。那是一个年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漂亮的孩子。不同于叶时飞的清秀温和,叶川的漂亮里有一种很张扬的东西,小火苗似的跳跃不定。他站在那里傻乎乎地看着我们,表情有点儿呆滞,眼神无比惊讶。那个表情不像是见到了久别的家人,反而更像是行路的人目睹了一场泥石流的爆发。
那么明显的反感,让人很难忽视掉。
果然是精神有问题的人吧,我那时这样想。叶时飞说过他的情况。普通人哪里会对陌生人的示好有那么大的反应呢。
他的态度,实在令我迷惑。
我身边有过一些漂亮的男孩子。叶川也漂亮,但是我总觉得他和那些漂亮的孩子相比又有一些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我却又说不清楚了。那种感觉,就好像走夜路的时候看到黑暗中飘着一盏灯,明知那不是我将要前进的方向,可还是忍不住被那亮光吸引,不由自主的留神张望,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他。
也许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在某个特殊的时刻遇到这样的人,明知不同路,但还是会被吸引。
矛盾着。
诱惑着。
其实我和他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找过他几次都碰了钉子。甚至连一次正式的约会都从未有过,但是不知为什么,看到那天他坐在黑翼的身边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却有种莫名的不快。就好像自己看中的宝贝,还没来得及付账就发现已经被人抱在了怀里。
心情不好,又不能在那样的场合里有什么动作,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两杯。回到家的时候神智昏沉,一直有种想吐的感觉。也许就是因为身体的不适,才引得我做了那样一个离奇古怪的梦。
我梦见我站在叶家花园里的紫藤架下,小径的尽头,眉眼青涩的叶川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正朝我走来,清澈的双眼之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热烈的神色。
即使是在梦里,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因为从认识到现在,叶川从来都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
场景变幻,我看见他像一个小跟屁虫似的围着我转。明明是没有什么耐心的人,却偏偏能耐着性子等在我的宿舍楼下,在我开口之前就替我买来需要的东西。偶尔摸摸他的脑袋就能让他高兴得像个傻子。
被人那样单纯直白地爱慕着,对我来说是一种完全新奇的感受。那种感觉……就好像他的眼睛里只有我,只能看到我。
世界那么大,每天我们都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而他,却只看到我。
吴铭沉默地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诧异地抹了一把脸,居然满手的眼泪。
真他妈的。
"通常我们认为梦是在纾解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压力,"吴铭的眼神温和通透,像是能一直看到人的灵魂里。这是一种不那么让人舒服的目光,但在这一刻,却让我觉得安慰,"咱们第一次谈话的时候,你曾经说过,你对那个孩子是抱有好感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你们并没有走到一起……"
我闭了会儿眼睛,有些疲倦地反问他,"你还是认为那只是梦?"
吴铭对我的问题不置可否,"我的意思更倾向于精神力,或者说自我暗示的作用。"
"什么意思?"
"我举个例子吧。"吴铭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几个人在同一个时刻看到了同样的一个……一个影子吧。有的人会认为是自己看花眼了,有的人会认为刚好有人从那里经过,有的人则会坚信自己看到了鬼。"
"你觉得我是在自我暗示?!"他这个结论让我气得想笑,"就是说,你还是跟李明琪的意见一致,觉得我精神出毛病了?"
吴铭轻轻摇头,"我认为你的潜意识里是愿意相信这种暗示的。所以,这种自我暗示就在你的认知中不断被加强。"
我摇摇头。我知道这个蒙古大夫说的完全不对,什么狗屁暗示,那根本就是……就是……
"你自己很清楚,"吴铭缓缓说道:"你在梦里看到的那一切,并没有真正发生过。"
是的,问题就在这儿。
那些让我心动的画面,确确实实,从来不曾发生过。可是所有的情节都太过清楚,我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孩子满眼深情地望着我。当我的吻落在他的嘴唇上时,他的眼睛会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青涩的、迷醉的神色,无比诱人。我甚至还记得手掌在他的皮肤上所感受到的那种光滑细腻的触感。
如此真实。让我怎么能相信那只是一场梦呢?
"上次的谈话里你说到你们开始同居。"吴铭停顿了一下,温和地问道:"这个梦是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是……"
我心里倏地一痛。
"不方便说吗?"吴铭很敏锐地看着我,"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摇摇头。这些话并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我首先要说出来,其次才有可能弄清楚这个梦……到底是不是我精神错乱的产物。很显然,李明琪在餐桌上的胡说八道已经让家里人开始感到恐慌了。
而我自己,并不想让他们把我当疯子。
"是同居了。"我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用一条手臂挡住了眼睛,"房子是我买的。地址我都记得,上周末我还特意去看过。你能相信吗,那个房子无论结构还是外部条件都完全符合我的心意。我一点儿都不怀疑我要买房子的话,会买那里。"
吴铭没有出声。
"我们住在一起,起初一切都很完美。"我停顿了一下,回想起自己邀请那个孩子搬来同住时,他脸上瞬间浮现出来的惊喜以及……不加掩饰的雀跃,心头骤然抽痛。
起初一切都很美好,即使我邀他同住的初衷并不是多么多么的爱他,但是不能不承认,住在一起的感觉确实很好。他的性格很好,人很懂事,会做家务,也关心我。每天早晨在食物的香气中醒来,总是让我生出一种家的感觉。从小到大,就只有保姆给我做过饭,我从来不知道简单的荷包蛋和白粥里面,也会因为被加入了那么多的温情而显得无比美味。
身在梦中的我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这么美好的开始,为什么后来会变了呢?我甚至想不起最初的那一个改变的节点到底出在哪里。第一次被叶时飞在收工之后拽去酒吧喝酒?第一次在接受叶时飞的邀请外出旅游却打电话谎称出差?
就算是做梦,我也说不清了。我只知道事情一旦开了头,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隔阂出现,隔阂越来越深。最要命的是,我从来没想过要主动去跟他沟通。因为我知道他会一直在那里,一直等着我,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头,都可以看得到他。
而叶时飞不同,他是第一个让我动心的男人,可是他却一直若近若远。我一直认为他是顾虑到双方的家庭背景,才不肯接受我的。直到那一天,他发现了我和叶川同居的事,对着我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我才恍惚觉得,也许,他一直没有真正开窍吧。他没有想过两个男人也可以互相表白,然后生活在一起,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我想,叶时飞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感到后悔的。
我揉了揉眉间的酸胀,忽然觉得有些混乱。梦里的叶时飞、现实中的叶时飞,似乎是同一个人,但是又有哪里存在着微妙的不同。我知道他一向都是有心计的人,不然不会被人背地里称作赤狐。但是他对我……
他对我真的没有用过心机吗?我忽然间不能确定了。
我有些拿不准我眼里的叶时飞和真实的叶时飞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也是我这段日子以来刻意避开他的原因。
梦里所见到的画面,让我有种很诡异的旁观者的感觉。也正因如此,我看清楚了自己在对待这两个男人的时候表现有多么糟糕。我在接纳叶川的最初,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因此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对待他。我心里放着一个叶时飞,却因为他忽远忽近的态度不敢更进一步。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很多人教我如何去出人头地,争名夺利,却从来没人教过我怎么去爱。于是我在面对这两个人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在他们之间摇摆不定。叶时飞宽容而笃定,而叶川却越来越暴躁。我知道,他从来不曾在我这里得到过他想要的安全感。于是,他在我的面前越来越失控,最终不欢而散。
"不,不是不欢而散。"心底有一股热气窜了上来,令我的眼眶瞬间发热,"我把他赶出去了。我觉得他烦,总是跟我纠缠他哥哥的事情,我已经解释过那只是我的搭档,他还是……"
吴铭很突然地打断了我的叙述,"他哥哥,真的只是搭档?"
我默然。
"虽然我觉得用一种婚姻调解员的语气来谈论一桩心理学案例有些奇怪,但是我还是认为,在这一场三人游戏中,你的态度决定了三个人最终的命运。这场梦,是到此为止了吗?"
我摇摇头,"叶川走了,我并没有觉得轻松。我知道他过的不好……"
"你知道?"吴铭反问我,眼神似乎也有些混乱,"李先生的意思是,那个孩子的境况是你在醒来之后分析得出的结论,还是说,在梦里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忽然不想再回答他的问题了。曾经在梦里感受过的那种情绪再一次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我,让我觉得疲惫又颓丧。
我在另一个虚妄的世界里经历了一场爱情,而结局却是花落人散,阴阳两隔。
"他走了。"吴铭温和却又固执地追问我,"你知道。后来呢?梦是到这里结束了吗?"
我的脑子里忽然有种眩晕的感觉,就像又一次沉进了那个梦里。
"他走了,可是我过的并不好。"
尽管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把这个人从我的生活里剔除出去了,他却仍然能够吸引我的视线。可是该死的,我就是知道。我从谈判桌上心烦意乱地退下来,总是会开着车一路游荡地停到叶川的公司楼下,看着下班的职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办公楼,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沉默的走在最后,日渐消瘦。
我曾经想过把他接回来。但是我怕接回来之后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会再一次上演。我对他的脾气没把握,对我自己,我同样没有把握。至于叶时飞……
叶时飞不否认对我抱有某种超出友谊的感情。但是他那个冷静的大脑对此已经做出了最有利的分析,他认为我们可以在不伤害公众形象的前提下,保持一种秘而不宣的亲密关系。这曾经是我对叶川的态度……不得不说,我和叶时飞是真真正正的同类。
多讽刺。我曾经对叶川说过,我会遵照家里的意愿和适当的人家联姻,娶妻生子,但是我也会照顾他,和他一起生活。我曾经以为这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法。但是当这个安排由别人说出来,我却只觉得灰心。我的感情,在他眼里只是不能见光的东西。只是……只是排在很多东西后面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真的爱我吗?
我开始疏远叶时飞。这让叶时飞有些乱了阵脚。
"行踪,我是爱你的。"他把我堵在办公室,凝望的眼神温和而又忧郁,"这你知道。早在叶川对你死缠烂打之前,我就爱你了。"
"你的爱甚至不敢见光。"
"这是对我们最好的安排。"叶时飞有些急了,"你的家庭是不会容忍你闹出这种丑闻的。李家是大族,他们要讲究公众形象。一旦任性的把这件事公开,李家人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抹掉你这个污点。你清醒清醒吧,行踪,那种后果你承担不起的。"
"只是这样?"我冷笑。
叶时飞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我的父母也不会接受这件事的。我妈已经和叶川断绝了关系……"
我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失望过,"我开始怀疑你所说的爱了。其实舍不得李家这棵大树的,不只是我吧。"
叶时飞脸色微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因为……"我停顿了一下,"我开始相信你是爱我的了。"
叶时飞愣了一下,眼中微露喜色,"行踪……"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不过,我同时也发现了,你更爱你自己。"
叶时飞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脸上刹那间失了血色。
"我也爱你的。"这样的叶时飞,让我不由得心生怜悯,"因为我刚刚发现你就像是另外的一个我。我们如此相像,我不能不爱你。"
叶时飞眼里迸出泪花,"行踪,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同时,我从未像这一刻这么看清楚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他或许爱我,他的爱有十分,会留给自己七分,拿出三分来爱我。而另一个人,那个被我从家里赶出去的人,却会拿着满满的一颗心来爱我。
也许在这之前,我确实是被叶时飞诱惑着的,我欣赏他,信任他,甚至于……爱他。但是这一刻,我却只想把那个男孩子追回来。把他搂在怀里,亲吻他,我想跟他说:让我们重新来过……
"我觉得我都跟着你一起混乱了,"吴铭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苦笑着说:"OK,不管我们把这一切当做什么,我暂时不打断你,你看这样好吗?"
我点头,本来我也不希望他频繁的打断。如果他真把我当病人,那就更应该让我畅快的把闷在心里的话说清楚。
吴铭微笑地做了个手势示意我继续往下讲。
可是我却忽然间说不下去了。其实接下来没什么可说的,我开始找叶川,哪里都找过,却哪里都找不到,直到有一天在街头遇见了他的朋友邵凯。当我拦住他想要追问叶川的下落的时候,他却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抬脚就踹了过来。
很疼。
即使是在梦里,那一脚也疼得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在B市喧嚣的街头,我被这个红着眼睛的男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
摔倒时头先着地,我的脑子里一阵轰鸣,眼中所见也变成了一格一格静态的画面:邵凯踩在我胸口的那只黑色的皮鞋、隔着他的肩膀看到的夏日里灰白的天空、溅在灰色地面上的血滴……
灰色的地面衬着那么刺眼的红色,像某种带着象征意义的图案。让我刹那间心生寒意。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出了……了不得的事。
有人在身后拉着邵凯,我的助理也围了过来。邵凯恶狠狠地啐了我一口,抹了把脸转身就走。
"他在哪里?"我扑过去拽住了邵凯的胳膊。我那时还在想,不管怎么说,挨一顿揍能换来他的下落,那也是值得的。
邵凯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是一种恍惚的神色,说不出的讥诮,"你找他?"
我点头。心头骤然慌乱。
"他死了。"邵凯漠然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去给他上柱香吧。不过我并不希望你去猫哭耗子。李行踪,你就是一个禽兽也求你发一回善心,他人已经死了,你就容他安安静静地死吧。别再折腾他了。"
我揪着他的袖子,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感觉都被化为齑粉,随风散了。
叶川……叶川怎么可能会死?
"他这辈子就犯了这么一个错,就是看中你这个禽兽,现在,他已经为了这个错误搭上了自己的命。"
"他真不欠你什么,你饶了他吧。"
我茫然地松开他,整个世界都好像突然之间变了个模样。这么热闹的街市,这么多的行人,一切的一切都和以往的每一天一个样儿。
独独少了那个人。
明天、后天、不论过去多么久,我都不可能再看见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我一直以为只要回过头就能够看到的存在,竟然……消失了?
邵凯让我饶了他。可是我饶了他,谁来饶过我呢?
吴铭明显流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他死了?"
我点点头,心头酸痛难当。面对一个和这些恩恩怨怨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我突然间说不出叶川的死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意外。我真的说不出口。不是想要袒护什么,只是因为,我也是迫他至死的那一团阴谋里的一部分。甚至还是主因。
一个凶手,有什么资格跳出来对受害死了的人说一声难过?
当我泪流满面的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天知道我有多么庆幸那只是一个梦啊。
"死了的这个孩子……叶川是吧,"吴铭一脸深思地问我,"他现在?"
"他现在大一。"
吴铭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恕我冒昧,这位叶先生他对你的态度?"
我摇摇头,略有些自嘲地说:"从一开始就像仇人……"
话未说完我自己便愣住了。就在这一瞬间,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诡异的想法:如果叶川也知道这个梦,知道我和他在梦里曾经有过那样的一场纠葛,那么我初次见他的时候,他会有那样的反应似乎就解释的通了……
"我建议你不要贸然去打扰这位叶先生,"吴铭很中肯地给出了他作为专家的、昂贵的意见。
我惨笑,"你觉得我忍得住?你知道我从梦里哭醒的时候发现这只是一个梦心里有多么侥幸?我简直想趴在地上亲老天爷的脚底板了。"
吴铭的神色不温不火,"那你打算用什么样的身份去找他?追求者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正和你的搭档先生……嗯,亲密同居中。"
我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呆住了。
叶时飞,叶时飞。
"李先生,作为医者的普遍观点,我们认为一个人的梦往往影射了他在生活当中所承受的压力。我的建议是,你的梦先放在一边,你可以出门走一走,换换环境。也许你和你的伴侣之间确实存在某种问题,而这些没有解决的问题堆积在一起所施加给你的压力,促使你虚构出了另外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形象。"
我摇摇头,他说的话站在他所掌握的医学的角度,也许是有道理的。但是那样的一场梦,清晰到无以伦比的程度。要我怎么相信它只是一场梦?
"你对于生活中的叶川先生也是抱有好感的,所以这个形象投影在他身上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我认为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就是你和你的伴侣之间的矛盾。也许等你们解决了这些矛盾,这个奇怪的梦就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我身边的问题确实很多,我不能带着一个巨大的隐患出现在叶川的面前。我不能那个可怕的梦在我的眼皮底下再一次发生。
也许我是该出门走走。
吴铭说的有道理,一个梦并不能代表什么。我也不可能一直生活在这个梦里。我从来不是肯亏待自己的人,也从来不懂得退缩。从小被灌输的道理就是: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去争取。
去争,去抢。抢不来也要想方设法给自己创造出机会来。
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
"谢谢你,吴医生。"我头一次对这个蒙古大夫产生了由衷的感谢,"我不会一直沉迷在梦里,不思进取。"
吴铭却流露出不那么放心的神色来,"我给你开的药请你坚持服用。"
"我会的,我会的。"我满口答应。
敲门声响,李明琪难得聪明的适时出现了。我连忙把蒙古大夫推给了李明琪,借口有事先一步离开。
其实也不算是借口吧。我是真的需要离开一下。有些事是时候提上议程了。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和叶时飞好好谈一谈。
69 长辈
黑六还没下车就看见叶川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上,身边放着几个花花绿绿的购物袋,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像只斗败了的小公鸡。
黑六刚接到林子的电话的时候还以为这个神经病又在夸大其词,没事儿找事儿。但是当他停好车,一直走到叶川面前他都没有看见自己的时候,黑六才隐约觉出了几分不对劲。不过是出门一趟跟自己哥哥吃了顿饭,听林子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直还算融洽。怎么回来就成这样了呢?
说实话,黑六还真没把叶时飞这个人放在心上。他既然有几分心机手段,自然就该明白叶川在黑六面前的分量,真想做点儿什么小动作也会先掂量掂量北虹集团和他的理业公司之间的轻重。黑六笃定叶时飞不会明目张胆的做什么,这也是他放心让叶川出门的原因。
不是叶时飞,自然就是另有原因了。难道是林子漏掉了什么情况?
黑六在叶川面前蹲了下来,小心的把他的脸扳了起来,"川儿?"
叶川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怎么坐在这里?"黑六轻轻揉了揉他的下巴,"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叶川颓靡的神色里稍稍透出了几分生气,他顺着黑六的搀扶站了起来,任由他揽着自己一步一步往家走。进了家门,叶川迷迷瞪瞪的刚脱了外套换了拖鞋,就被黑六打横抱起,一言不发地抱进了卧室。
黑六把人放在床上,抖开被子裹紧了搂进自己怀里,还顺手在他背上拍了两巴掌,"睡会儿。"
叶川闭着眼睛在他怀里拱了拱,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你当我是小孩子呢?"
"当然是小孩子。"黑六拢了拢胳膊,低声说:"遇到屁大点儿的事儿都六神无主的还不是小孩子啊?"
叶川在被子里捣了他一拳。因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里,僵硬的身体也开始放松。虽然没有什么睡意,但是这样静静地躺着还是让他觉得十分适意。黑六的手掌暖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说话的声音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挨欺负了?跟哥说。"
叶川摇摇头。叶时飞的那几句旁敲侧击,应该算不上欺负吧?
"那就是没吃好?"黑六一心一意想逗他说话,"咱本来也不爱吃那些玩意儿,满肚子不舒服,结果叶时飞又不肯付账?"
叶川笑了起来,"哪有那么离谱。"
"到底怎么啦?"
叶川抱住了他的腰,"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有点儿心烦。 "
黑六拍了拍他的后背,"想说吗?"
叶川闭着眼睛闷声闷气地问:"黑哥,你听说过穿越这个词儿吗?"
"穿越?"黑六愣了一下,"就像项少龙那样,穿到秦朝娶了一堆老婆,然后又生了一个天下闻名的儿子?"
"你居然知道寻秦记?"叶川笑了起来,"那你知道死了又活过来的事儿吗?"
黑六捏了捏他的下巴,"你说你这孩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叶川叹了口气,"我要是说我其实已经死了,又重新活过来的,你信么?"
"信。"黑六答应得格外干脆,"不管怎么说,活过来就好。死了什么的,就当是阴曹地府一日游好了。上哪儿游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现在活着,还能跟哥躺一个被窝里。嗯,这多好。"
叶川憋在心里的一口气陡然一松,整个人如同卸去了一副重担似的,从心里往外透出了轻松的感觉,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反问他,"真的?"
黑六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我骗过你?"
叶川抿嘴笑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嗯,好记录要保持哦。"
"开心一点了?" 黑六捏着他的下巴凑过来亲了亲,"现在能说说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了不?小祖宗?"
叶川抱着他,心里微微有点儿发酸。从小到大,也许只有小时候曾在父母身边被人这么用心的哄过,略大一些的时候家里变成了他和奶奶两个人,奶奶倒是心疼他,无奈身体不好,一天里倒有大半天是在床铺上歇着,有心无力。而叶川肩上还担负着一老一小两个人的生活负担,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在医院、菜市场之间来回跑,哪里还记得让人哄。等他到叶家的时候,年龄已经大了,也没有人再当他是小孩子,哪个还会费心去哄他?
黑六微微有些诧异,"怎么说着说着,还说的你不高兴了?"
叶川摇了摇头,搂在他腰上的手臂顺着他的胸膛爬上去,环住他的脖子轻轻朝自己的方向使力,"你亲亲我。"
黑六眼神幽暗,毫不迟疑地俯身过来吻住了他。
叶川略有些急切地迎合着他。不再去想那些本该封印在记忆深处的生生死死,恩恩怨怨。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求之而不得的东西,此时此刻已经被他拥在怀中。叶川模模糊糊地想着,就算李行踪真的想起了什么……这真是个奇怪的说法,就算李行踪真的知道了什么,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黑六说的对,要紧的是现在活着。我们都活着,在做彼此都爱做的事,隔着温热的皮肤可以触摸到鲜活的心跳。
爱着,被爱着。
这就足够了。
在经过了被叶时飞敲打、被李行踪惊吓的诸多不顺之后,叶川终于在这天晚上接到了一个让他比较顺心的电话。电话是叶时峥打来的,听他的语气懒懒洋洋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下飞机还没歇过来的缘故。
"大哥你可回来了。"叶川一句话顺嘴溜出来,立刻就觉得自己没出息。自己这算是撒娇啊?还是抱怨啊?还是……
电话另一端的叶时峥却笑了起来,"怎么,想我了?"
叶川老老实实地点头,"想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叶时峥在家的时候叶时飞就不怎么联系自己,除了在家里碰上,连电话也打得少。叶时峥出门一趟,叶时飞都能想起来喊自己出去吃饭了……难道说叶时飞也跟自己似的有点儿怕这个大哥?
"想我了也不见你打个电话给我。"叶时峥冷哼一声,不过弟弟的一句想了还是让他很愉快,声音里转而又带上了笑音,"你现在在徳言还是白天上班?晚上几点下班?"
"六点半。"叶川想了想,又补充说:"没人加班的话就是这个点儿。"
"那你跟黑六说一声,明天晚上我去接你,"叶时峥说:"爸妈明天一早就回来了,我带你回去吃个饭。"
叶川顿时紧张起来了,"能行么?"
"你总躲着他们也是不行的。"叶时峥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你跟老黑的事儿为什么跟我说?不就是不想瞒着家里人么?除了不隐瞒,就没别的想法了?你总不至于打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念头吧?"
"那当然不是了。"叶川闷闷地说:"我当然是……"
叶时峥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想法自然是爹妈都知道,也能理解你,对不对?"
叶川倒是没想过那么深。他只是不想像上一世那样,等乔敏从别处听了风言风语,气得半死再回来质问他。乔敏的处境已然被动,落在自己这里就更被动,因此到最后闹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不漏风的墙,何况黑六也不是懂得低调的人。B市就这么大,叶宁德和乔敏迟早会知道的事儿,由自己主动说出来,总比听别人说三道四好一些。至少他得让长辈知道自己是在用心经营的感情,并不是学那些富家子弟浪荡胡闹。
"我听爸妈的语气也松动了一些,"叶时峥说:"他们退一步,你也得有个表现。你想让他们理解你,你得有个姿态,对吧?"
"大哥你别说了,"叶川讷讷,"我懂。就是……就是有点儿不太敢去。"
叶时峥乐了,"这会儿孬了?"
叶川叹气,"怕他们气着呗。"
"有我呢。"叶时峥笑道:"你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家就行。"
有了叶时峥的耳提面命,叶川进门之前自然是做足了乖顺的姿态。进了门才发现出门一趟,叶宁德和乔敏气色都还不错,见了他也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快的神色。几个人坐在小客厅里,一边吃着乔敏切的水果,一边聊聊出门在外的所见所闻,倒也其乐融融。等乔敏分完了礼物,叶宁德又顺口问了问叶时峥生意上的事儿,听到叶时峥说跟北虹集团签了一个大单,叶宁德若有所思地瞟了叶川一眼。
叶川顿时寒毛直竖。还好叶宁德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神色间微微流露出几分慨叹来。一副想管教又下不去手的模样。
事实也确是如此。叶宁德在心里感慨,儿子大了不好管了。打是打不动了,骂也没什么用。就算彻底撕破脸,叶川在外面丢的也还是叶家的脸面。何况那个人是北虹集团的黑翼,他跟自己儿子翻脸是没什么,但若是叶氏跟北虹集团翻脸,那麻烦就大了。叶氏的家底刚刚从N市挪到B市就给自己竖了这么大一个对头,以后还怎么在这片地头上混呢?
何况叶时峥也说了,两个人是正正经经谈恋爱——虽说两个男人谈恋爱让他觉得别扭,但是实话实说,这确实要比孩子不懂事在风月场合里厮混要好得多。再说叶时峥也说了,黑六不是不着调的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两家的关系,他心里有谱。
于公于私,几番较量下来,精明能干的生意人叶宁德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就算他心里始终不能接受叶川给自己找这样一个伴侣,但是从理智上讲,叶家的前途总是来得更加重要。
叶川陪着长辈吃了一餐食不知味的晚饭,临到出门的时候叶宁德忽然说了句:"十五那天家里人都回来吃饭。时峥早点儿跟陈家打好招呼。小川,你也把黑翼带来。"
叶川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晕乎乎地回了一句好。
一直到了叶时峥的车上,叶川还有些头重脚轻的。叶时峥笑着问他:"是不是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掉馅饼了。"叶川拍着胸口笑,"而且正好掉进我嘴里。"
叶时峥大笑。
叶川也跟着笑,心里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算是……过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黑六现在成了叶小川童鞋的靠山了啊~
70 短信
叶川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乐不可支。
黑六坐在床边抽烟,一边看着他在床上裹得像个大虫子似的来回乱扭,一脸要笑不笑的神气。叶川在床上滚两圈就会抬起头来看一看黑六的表情,然后憋不住又开始抱着被子来回打滚。
"行了啊,行了啊,"黑六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在被子卷上拍了两巴掌,"这都乐了半天了,至于么。就算我对你家那俩老的叫声公公婆婆,他们俩还敢答应是怎么的?"
叶川好容易忍住笑,一听公公婆婆四个字,又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黑六又好气又好笑,双手伸进被子里就是一通乱挠,挠的叶川又躲又叫,险些眼泪都飙出来。两个人正闹着,就听叶川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叮的一声响,短信来了。叶川缩在被子里直喘粗气,"拿来我看看。"
黑六拿起他的手机,瞟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叶川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不会吧,这人真闲成这样了?"
黑六挑眉,示意他自己过来看。
叶川把脑袋靠在他腿边,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黑六见他不动,便拿起手机念道:"明日降温,出门记得多加一件衣服。行踪。"念完便抬头看着叶川,脸上还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眼神中却别有深意。
叶川被他看的微微有些不自在,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李行踪自从那天的惊魂电话之后就像发了神经一样,没事儿就发个短信叮嘱叮嘱他,什么多加衣服啦、早睡早起啦、出门注意安全啦……
叶川哭笑不得的同时却也有些不是滋味。曾经的李行踪最是看不上他这个发短信的习惯,总是挑剔他大男人家家,拿个手机按来按去,娘儿们唧唧的。看来这世间的事,果然是因人而异。人心不同,明明是一样的事儿也能看出不一样的滋味来。
"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叶川叹气,转过头看着黑六撇了撇嘴,"我就不解释什么了。"
黑六被他眼巴巴地看着,心里早就软了,这会儿见他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冒酸话,忍不住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下巴,"谁要你解释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儿,黑大爷我才懒得和你这破孩子计较。"
叶川怒了,"那你刚才还拿眼睛瞟我。"
"虽然不想跟你计较,但是我心情不爽。"黑六把乱扑腾的孩子按回了被子里,随手关了床头灯,"睡吧。"
叶川却被他一句不爽说的心中暗喜,"吃醋了?"
黑六心里却不止是吃醋这么简单。
。李行踪和叶时飞都不是省油的灯,否则两个毕业证都还没拿到的毛头小伙子也撑不起一个理业来。B市有背景的大家子弟不在少数,像这两个似的年纪轻轻就能自己出来做事,并且还做的有模有样的又有几个?现在这两个人跟自己家的孩子这么撕扯不清的,黑六觉得自己怎么防都不够。
黑六不吭声,叶川也就收起了玩笑的态度,凑过来晃了晃他,"黑哥,我知道。"
黑六好笑,他一直觉得叶川比自己小了很多,因此每当他一本正经的跟自己说话都让他有种看见小孩子穿大人衣服似的喜感,"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担心我。"叶川刚想爬起来又被他按回了被子里,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出来,便闷声闷气地说:"我觉得离他们远点就没事了,我自己会注意分寸的。"
黑六嗯了一声。叶川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自己的提醒开始起作用,黑六头疼的是这孩子到底清楚不清楚到底应该怎么防?
"见了你二哥呢,态度要好一点,"黑六放心不下,又开始唠叨。他发现自从遇到了叶川,他骨子里老妈子或者大总管的潜质已经完全被激发出来了,"在你二哥面前你跟紧我就行,没事儿别跟别人搭讪。要低调。"
"说的好像我跟你回家见公婆似的。"叶川不满。
"见谁的公婆都不重要。"黑六强调,"重点是你一定要让叶时飞对你放下戒心。"
"我说我知道,就是这个意思。"叶川也不跟他装傻了,"我知道你要我防的是什么。我心里有数。"
黑六叹了口气,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是担心多一些还是欣慰多一些。黑六琢磨着,低调防备什么的,终究不能做一辈子。眼下这一团看不清摸不透的麻烦,到底该怎么把它做个彻底了断呢?
黑六左思右想,做了一马车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正月十五那天的家宴上并没有看到他一心要防的两个人。
黑六和叶川赶到叶家的时候,叶时峥和陈媛已经到了,几个人正围坐在客厅里翻看叶宁德和乔敏带回来的礼物。陈媛是未来的儿媳妇,乔敏花了不少心思给她挑选衣服首饰,两个女人嘀嘀咕咕地聊着一些女人之间的话题,看起来相处的倒也融洽。
黑六和叶川的到来让叶宁德夫妇的注意力暂时从未来儿媳的身上转移开来。其实夫妇俩在以前的交际中也见过黑六,只是从来没拿他当做自家人这么掂量过。如今双方的视角都变了,很多事看在眼里又不一样了。
黑六自然是随着叶川一起喊叔叔婶婶,面子功夫做得十足。乔敏原来并没留意过这个人,落了座之后免不了好奇地打量黑六几眼。黑六的相貌不算出色,棱角太锋利,一看就是有决断的人。叶川跟他坐在一起顿时就被显出了稚气。乔敏看来看去,忽然觉得有这么个年长的人守着叶川,似乎要比叶川去回护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要省心。
转而想起了叶时飞,乔敏忍不住叹了口气。黑六肯一脸客气地提着礼物跟叶川一起上门,这就是在老两口面前表明心意了。而叶时飞的那一位,不管叶时飞在家里闹出了多大动静,连个面都不肯露。这一番对比下来,乔敏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陈媛对黑六的事儿原先就有些耳闻,来之前又被叶时峥提醒过,因此见了黑六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来。何况陈家和黑六的关系比起她跟叶家来只怕还更亲密些。见乔敏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便悄声安慰她说:"阿姨,你别有什么不放心的,黑哥这人可好了。"
乔敏倒不是不放心黑六,不过陈遥懂事,主动安慰她,她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怎么个好法?"
陈媛想了想,掰着指头数给她听,"生意做的好,这个我爷爷经常在家里夸他,我听到过好多次了。"
乔敏点头。男人么,自然要有担起生活的能力。如果黑六不是有北虹集团在背后顶着,叶宁德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就松口。两个男人一起生活本来就难,如果黑六没有保护伴侣的能力,在这个捧高踩低的社会,两个男人的日子只怕得难上加难。
"性格也好,跟谁都有商有量。"陈媛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而且日子过的挺干净,不像有些男人,手里有两个钱就花天酒地的,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乔敏被她说的也笑了起来。不过这黑六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被人这样夸着,总比被人数落着要中听得多。陈媛性格好,又肯花时间陪着自己这个未来的婆婆聊天逛街,乔敏对她还是很满意的,跟她聊了一会儿天,对黑六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
男人们那一堆谈论了半天的生意经,黑六心里到底还有有些没底,趁着叶时峥拉他到阳台上抽烟的工夫,黑六悄悄问叶时峥,"你家二公子呢?"
叶时峥摇头。
黑六惊讶了,"连你也不知道?"
"他都多大了?有事还能跟我说吗?"叶时峥叹气,"再说老二从小就心大,我们俩年岁差的不多,他也不怎么服我。"
黑六斟酌片刻,试探着说了句,"二公子前几天还让川儿带话,说让我帮着打听打听李家那位少爷的下落呢。"
"你别理他。"叶时峥面色微微有些不悦,"我看他也是越过越回去了,这种话也好意思跟你们说?"
黑六抿嘴一笑,"自家人,无妨。"
"你倒不客气,自家人都敢说。"叶时峥对黑六这态度颇有些不忿,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叶川确实比叶时飞有眼光。至少黑六有担当,不会出了什么事儿都把叶川推出去顶着。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黑六不以为然,"这点儿脸皮都没有,你这恋弟成狂的家伙更要看不上我了。"
叶时峥每次看见黑六都觉得牙痒痒,但是心底里对这人又挺服气。心里几番较量,最终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不过老黑,你别说我没提醒过你,李家的事儿,咱们都少掺和。"
黑六没吭声。掺和到底是个啥概念?
叶时峥压低了声音说:"李家在理业的高层安排了不少自己人。"
黑六眉尖微微一跳,脸上的神气却不怎么相信,"就你弟弟那么个精明人,会放任眼皮底下有这种事儿?"
叶时峥没好气地说:"他精明是精明,可惜瞎了眼,看上了李行踪。"
黑六这次是真的有点儿惊讶了,"李家这么做……是李行踪默许的?"
"不知道。"一说起这个,叶时峥就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反正就是这么个局面了,李行踪的态度云山雾罩的,老二的心思又没放在公司,让人钻了空子也正常。"
黑六冷笑,"李家人还真是不能小看了。子孙辈儿的买卖都要算计。"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叶时峥叹了口气,"咱们看不过去有什么用?自己不争气!"
黑六没言语。想起叶川手机上李行踪发来的那些短信,觉得李行踪这人真不是个东西,这一套把戏玩下来,再好的兄弟也难免生了嫌隙。他到底是真看上叶川了?还是只想拿着叶川做幌子,扰乱叶时飞的注意力,以便于李家在公司里做手脚?
李家一跳出来,这趟浑水倒是越搅越浑了。
叶时峥叹气,"总之小心点儿吧。"
"有什么好小心的?"黑六神色漠然,"我的人,我自然护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黑哥威武~~
71 金钻俱乐部
黑六起初听了叶川讲的故事,只觉得有点儿不吉利,心里不放心,因此安排了林子暗中照看着。但是正月十五在叶家吃了顿饭之后,他却觉得理业公司的这两个人跟叶川之间的牵扯颇有点儿不清不楚的。
黑六手上沾过血。除了最开始的误伤人命,出狱之后跟着虎爷在十三街一带争夺地盘,也没少在生死边缘上打滚。对危险的直觉原本就比普通人来的敏锐,就算理业公司起内讧捎带脚的牵扯上了叶川,他也不得不在心里打叠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什么是眨眼之间,天塌地陷。因此,就算是多心,他也必须把所有的防备都暗中架设起来。叶川讲的故事有一个太可怕的结局,他根本就不敢存了侥幸之心去赌它不发生的可能性。
他知道自己赌不起。
在遇到叶川之前,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都已离心,名义上有家人,身边又时时有人奉承,看起来一团热闹,实际上却是孤家寡人一个。他是男人,心里有了苦楚也只能忍着,人前仍是分毫不露。面子上纵然风光,但是实际上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只有自己最清楚。有了叶川之后,才被这孩子推动着,有了后来跟黑一鹏的和解。
这个人,不止是爱人,也是家人。
黑六心里既已有了主意,自然是雷厉风行地布置下去。几天之内,有关理业公司的消息便陆陆续续地报了上来。黑六带着助理肖楠坐在办公室里看报告,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冷笑,把个肖楠笑得毛骨悚然,不知道理业公司的两位少爷又怎生得罪了自家的老大。
好容易等黑六表情恢复正常了,肖楠才想起另外一件事儿来,"老大,老徐今晚在金钻摆酒的事儿……"
"徐程的生日?"黑六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前几天我还记着的,这两天一忙又忘了。礼物准备了?"
肖楠忙说:"准备了。"
黑六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肖楠犹豫了一下又问,"川儿去不?"
黑六瞥了他一眼,"怎么想起他了?"
"倒不是我想他了,"肖楠暗想,谁敢老虎嘴上拔毛啊。
黑六挑眉。
肖楠原本最怕自家老大摆谱的样子,这一次却难得的有些迟疑,"我说了你可别多想。这是刚才在会客厅碰见小季了,顺口聊了两句,他问的。"
黑六不解,"这有什么好多想的?"
肖楠挠了挠头,"你也知道,我和这人一向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阵儿他看见我客气得很,搞得我都有些疑神疑鬼了。哎呀,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了,人家对我态度好,我就疑心了。你要说我小人之心什么的就随便吧。"
黑六眉眼不动,心头却不易觉察的微微一沉。
肖楠借着自我检讨把该提醒的事儿都提醒了,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自从几天前黑六在叶川身边安排了林子,肖楠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这人虽然处事油滑,但是叶川一直真心拿他当哥儿们的。何况叶川跟黑六又是这样的关系,有了什么事儿肖楠自然也是偏着叶川的。小季是公司里的人,虽无实权,但是手里捏着大把的人脉,公司内部上了年纪的股东高管十个里面有七八个见了他都会摸着他的脑袋喊他一声世侄。肖楠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话说的太直白难免让人觉得他是在挑拨黑六和小季之间的关系,这个罪名他可承担不起,因此也只能用这种方式隐晦地表示一下自己的担心。
"我心里有数。"黑六并没有回答他的提问,一边低头收拾桌面上的报告,一边若有所指的提醒他,"晚上你别沾酒。"
肖楠忙说:"我知道。"
叶川把晚饭时的快餐盒都收进垃圾袋里放在事务所门口,又最后拖了一遍地便关灯锁门了。这几天因为加班的缘故,叶川也跟着职员们一起在事务所里吃盒饭,下班时间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这个点儿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叶川要回嘉德花园就只能打车。
正站在路边等车,肖楠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叶川这边刚接起来就听肖楠在电话里怪叫,"川儿,快来救命!"
叶川好笑,"你不是跟着黑哥去金钻逍遥快活了吗?救什么命啊?是不是被女妖们捉进了盘丝洞应付不了了?"
肖楠语气微微有点儿急,"你在哪儿?"
叶川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同寻常,连忙把玩笑的心思收了起来,"我刚下班,正要回家……"
肖楠打断了他,"你赶紧到金钻来。"
"啊?"叶川愣了一下。他知道黑六今天晚上要去金钻喝酒,因为有肖楠跟着,他心里并没把这当回事儿。
肖楠压低了声音,语速却很快,"我在金钻的南门——南门你知道吧?我在那里等你,你可得快点儿,不然你家黑哥就真进了盘丝洞了。"
叶川拦了车,二话不说就直奔金钻。
肖楠这人虽然有时候说话不着调,但是真有事儿的时候他是不开玩笑的,否则黑六那么严苛的人也不会一直把个肖助理带在身边,大事小事都交给他办了。叶川一时间还琢磨不出他说的盘丝洞是个什么意思,但显然的,有人要借着这一场酒针对黑六做点儿什么手脚了。
叶川气喘吁吁赶到金钻俱乐部的南门时,肖楠正站在保安身边急的直跳脚。金钻俱乐部是会员制,没有会员引荐的话叶川轻易是不能出入的。肖楠也没空跟他寒暄,塞过来一张门卡又急急忙忙地跑走了。叶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自己坐电梯到楼上客房等着。
叶川在客房里等了几分钟,不知怎么就有些不安起来。这客房是谁开的?黑六开的?肖楠自作主张开的?还是……
叶川轻轻摇头。这应该不是黑六的主意。黑六知道他下了班就回嘉德花园,不会在外面留宿。就算喝醉了,有肖楠这个助理在身边,送老板回家也是理所应当的事。黑六没这个意思,自然也不会是肖楠自作主张了。黑六和叶川同居的事他比谁都清楚,这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一下子把黑六和叶川都得罪了的蠢事。
外人的话……
叶川微微有些头疼。黑六的公事他没留心过,公司的人除了肖楠就只见过徐程郝安季珏几个人。叶川心想,难道是徐程订的房,预备有客人醉了留下来休息?如果是这样的话,房卡又怎么会在肖楠手里?
正心神不定的左思右想,就听门外传来敲门声,叶川连忙走过去,门一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就压了过来。叶川连忙伸手扶住这醉猫,一侧头见肖楠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脑门子上还挂着汗呢。
叶川只觉得酒气扑鼻,忍不住抱怨:"怎么喝成这样?"
"下面人灌的。"肖楠帮着他把黑六扶进了卧室,匆匆擦了把汗又要往外跑,刚跑到门口又折了回来,"门卡呢?"
"门口鞋柜上。"叶川觉得莫名其妙。他要门卡有什么用?
"门卡我带走。"肖楠叹了口气,"你别多想,明天我跟你解释。"
叶川点点头。不管这里头有些什么古怪,肖楠都是黑六信得过的人。
肖楠冲着他抛了个飞吻就一溜烟地走了。
叶川帮黑六脱了外衣,他醉的这个样子洗澡是不能了,只得到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出来替他擦擦。毛巾刚贴到他脸上,黑六就睁开了眼睛,迷迷瞪瞪地看了他一眼,"肖楠走了?"
"走了。"叶川没好气地拿毛巾在他脸上拍了一把,"你不是吹嘘自己酒量多好吗,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黑六晕晕乎乎地笑了起来,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上。身体相贴,叶川立刻感觉到了他身下蓄势待发的硬物,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喝酒喝成这样?你们喝的是什么酒?虎、鞭?还是……唔……"
黑六一手按着他的后颈,另外一只手已经伸进了他的毛衣里轻轻揉捏起来。叶川被他搓弄得身体发热,不由自主地开始有所回应。黑六是喝了酒的人,被他压着有些难受,索性坐起来靠着床头,拽了两个垫子靠在腰后,只将叶川抱在胸前不住地亲吻。
叶川这时候也看出来了,黑六并没有醉倒,顶多也就是个五六分的酒意,双眼之中欲、火虽盛,神色却依然清明。叶川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黑六的双手已将他身上的毛衣扯了下来,他也确实顾不得想那么多不相干的事情了。
黑六从床头柜里摸出润滑剂,喘着粗气替他做扩张,手指一收回来便急不可耐地扶着叶川的腰往下坐。叶川知道这一次的前戏做的并不充足,不过看黑六眼睛微红的样子,显然已经忍得十分辛苦了,只得迁就着他,双手按着他肩膀缓缓往下坐。
黑六的额头已经被汗水打湿,等不得叶川适应便重重向上一撞。叶川痛得险些叫出来,眼前一阵发黑。与此同时,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也瞬间变得鲜明起来。叶川迷迷蒙蒙地睁开眼,见黑六一脸的汗水,面孔发红,眼神却仿佛要比刚才清醒了一些。
叶川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就听卧房外卡的一声轻响,像是房门被人推开的动静。叶川下意识的想要回头去看,身体刚一动,便被黑六的一只手按在了颈后,叶川动弹不得,身下被黑六用力撞击,忍不住呻吟出声。
黑六年纪比他大,成熟稳重,做事从不急躁。两人之间的床事,黑六从来都是耐着性子将前戏做到十足,叶川从未见过这样霸道的黑六,禁锢着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地拼命索取。昏昏沉沉之中仿佛又看到了初次见面时的那个黑老大,眼神漠然,举手投足之间带着阴沉沉的味道。明明是熟悉到了骨子里的人,这一瞬间,竟让叶川有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陌生感觉。
黑六赤、裸的身体精瘦有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悍的猛兽般的气息,令叶川有种被猛兽困在怀中的错觉。熟悉的缠绵温柔骤然间变作了直截了当的征服与不加掩饰的掠夺,轻微的不适反而诡异地挑动了心底前所未有过的汹涌情、潮。
叶川被他快速的撞击刺激得视线都有些模糊,扶在黑六肩头的手臂几乎完全使不上力气。叶川还不曾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性、事,被强有力的爱人以征服者的姿态攻城掠地,从**到灵魂都被撕得粉碎。叶川拥抱着自己的爱人,沉浮在极致的快、感之中。
黑六的动作很突然地停了一下,不等叶川回过神来,就觉得身上多了一条毯子。原来是黑六将脚下的毛毯挑了起来,裹住了两人的下半身。叶川不明所以,身体里焦渴难耐,不由得扶着他的肩膀晃了晃身体,黑六却动也不动。
叶川神色迷蒙,略有些委屈地看过去,却见黑六正盯着自己身后的某处,双眼之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的神色,冷若寒冰。
叶川心头微微一惊,正要回身去看,黑六却搂紧了他的后背,就着先前的姿势将他压在了床上。叶川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卧房门外闪过一抹白色的身影,却不知是眼花了,还是真的有人进了自己房间。未及细究,黑六已经将他的双腿盘在自己的腰上,不管不顾地重重撞了进来。
叶川被他重新拉进了快、感的漩涡之中,,头脑中最后的一丝清明也仿佛随风湮灭,什么也顾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黑哥吃肉的戏,牛角从昨天憋到现在,吐血~~~
72、房卡
叶川醒来的时候,黑六还沉沉地睡着,连叶川翻身也没有察觉到。以往的时候,只要叶川在他怀里动一动,他立刻就能睁开眼睛。
也许是累着了,也许不止累着这么简单。
叶川趴在枕头上细细端详黑六。看五官的话,这也就是个一般人,脸上那些零件没有一个能算得上俊俏的。眉毛太浓,微微皱着的时候显得十分严厉。眼睛长得倒是挺大,平常的神气总是平平淡淡的,偶尔眯起眼睛看人就会显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鼻梁挺直,叶川心想,这要算他脸上最好看的零件了。脸颊偏瘦,下巴方方正正。
这么一张普通的脸,一睁开眼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叶川一直觉得他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悍的匪气,即使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表情,站在他面前的人也难以放下戒备。这种莫名的吸引力能够吸引他,自然也能吸引别人。叶川开始琢磨到底要不要给他买几副口罩一年四季换着带呢?
黑六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伸手往旁边摸了过去。叶川小心地往旁边躲了躲,黑六的手只摸到一个空枕头,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彻底清醒了过来。
叶川笑了起来,把手掌按在他脸上揉了揉,"醒了?"
黑六拉下他的手放在嘴边咬了咬,含含糊糊的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一大清早的就淘气。"
"没淘气。"叶川就势趴到他身上,"就是看看你。"
"看出什么来了?"黑六环住他的腰往身上提了提,眼睛又闭上了。
"我发现你真丑。"叶川很嫌弃地捏捏他的鼻子,再捏捏他的脸颊,"嗯,真丑。"
黑六闭着眼睛揉了揉他的脑袋,"嗯,我的川儿最漂亮。"
叶川对这种说法很嫌弃,"什么漂亮啊,大男人家家,哪有形容漂亮的。"
"怎么说都是你。"黑六忍不住笑了起来,"饿了没?收拾一下,下去吃早饭?"
"你还知道这是哪儿啊?"叶川哼了一声,"差点儿让人当成种猪捆上四蹄给卖了……"
"谁是猪?"黑六翻身把他压在下面就是一通咯吱。
叶川左躲右躲,笑得喘不过气来,"我是,哎呀,我是还不行吗?"
黑六把他拽了起来,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去洗澡!"
叶川呼哧呼哧地问他,"你不给我解释解释啥的?"
"有啥可解释的?"黑六靠着床头给自己点了支烟,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一直在家里做多没情调。偶尔也换个场景调剂调剂气氛……"
"哦,这样啊。"叶川眼珠转了两转,"那偶尔嗑药什么的……也是调剂气氛呢?"
"哪有那么不堪。"黑六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酒宴上几个年轻人跑去底层的酒吧玩,从那边带了几杯饮料过来。酒吧那边的情况你多少也知道一些,比较……嗯,比较乱一些吧,也许拿错了东西什么的。"
叶川用一种明显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黑六不满的在他鼻尖上捏了一把,"我都一把年纪了,难道还会像毛头小子似的嗑药找刺激?"
叶川心想,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放心不下的是别的毛头小伙子……
"你先去洗漱。"这个话题黑六很明显不想再深谈下去了,"等下去餐厅,想吃西式的还是中式的?"
"我想吃蛋香土司和熏肉。"叶川想了想,"还要煎蛋和水果沙拉。"
"好。"黑六目送他走进浴室,拿起电话想找肖楠,犹豫了几秒钟又放了回去。
昨晚的事儿叶川十有八九会去找肖楠问个清楚。虽然说起来被人下了药有点儿丢人,但好在肖楠够机灵,做事手脚也利索。还没等他这个受害人做出什么离谱的事儿来,叶川就赶来救场了。黑六叼着香烟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儿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丢人丢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让他知道两个人身边都存在着某些不安定的因素,对叶川来说也是一种变相的提醒。
黑六心想,他既然想知道,那就让他知道好了。
叶川被折腾了一夜,起的就有点儿晚了。两个人匆匆忙忙吃了早饭,黑六亲自将他送到了徳言门外,不巧的是正好遇到了徐莫言,叶川一溜烟早跑了,黑六少不了又被徐莫言那一张利嘴冷嘲热讽了一番。
叶川在徳言算是编外人员,正经事一件没有,零零碎碎的活儿却不少。先是帮着徐莫言做了份笔录,又跟着刘德培跑了一趟法院,回来之后又被姜澜打发到资料室帮着钱红入档资料。叶川这才发现几个月之前他第一次学着做笔录的那个离婚官司已经判了。
叶川咂舌,"已经判了?那女的不是说老公请的人很厉害?"
"你说的松山所的那一帮子?" 钱红不屑,"厉害也分跟谁比,跟一般人比是厉害的,跟老刘老徐比呢?对吧。"
叶川好奇,"到底怎么判的?我记得那男的给老婆打了一张欠条,但是后来老公翻脸不认账了。"
"松山所的人说欠条什么的,是双方在协议离婚前达成的书面意见,但在办理离婚手续时对此事项进行了修正,新的修正意见在离婚协议书中并没有关于赔偿的问题。"
钱红提醒叶川,"听明白没?他们一口咬定赔偿问题双方在最后关头已经放弃,得到法律确认的内容不包括赔偿问题,因此应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
叶川听懂了大概意思,"就是说,离婚办手续的时候,老婆没有出示这张欠条,松山所的人认为夫妻双方已经放弃了这个协议?"
"黑心吧?"钱红撇了撇嘴,"老婆都甩了,还坑人家那点儿赔偿。真不是东西。松山所的人没眼力价,也不看看是跟谁吵大架,吵得过么?把咱们老徐老刘随便拎出来一个,他们哪个不得爬着走。"
"法院怎么说?"叶川忽然想起徐莫言说自己和刘德培都是吵架王的话来,忍不住有些好笑。
"有欠条啊。"钱红瞪大了眼睛,"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法院认为原被告之间已确立了明确的债权债务关系,原告可随时要求被告履行。因此原告起诉要求被告还款的诉讼请求法院予以支持。"
钱红一个实习律师说起案子来都头头是道的,叶川心里不免有些羡慕。
忙忙碌碌的将有关案子的资料汇总,封装好,锁进了资料柜里。叶川这边刚松了口气,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叶川瞟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拿着电话一溜小跑上了天台。
电话是肖楠打来的,一开口就是一副怨妇的语气,"川儿,想我了?"
"想你了。"叶川眉毛都不带眨一下,"想的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肖楠很是猥琐地笑了起来,"这个睡不好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吧?"
"切,"叶川不屑,"你真当我闲的蛋疼,没事儿等着你陪我唠嗑呢?"
肖楠抱怨,"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咋说……"
"从头说呗。"
"从头啊,"肖楠琢磨了一会儿,"那我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你别打岔。"
"行。"叶川答应的很痛快。
"一开始就是吃饭呗,后来大家都上量了,公司里新提拔上来的一帮小年轻一窝蜂上来敬酒,老大这就跑不了了。最要命的是他们混着来的,白的红的,还有下面酒吧带上来的鸡尾酒。乱七八糟的酒一灌下去,老大看着就有点儿不对劲了。"肖楠补充说:"那时候老大已经喝了不少了。"
叶川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然后老徐的助理就给我一张房卡,说老徐订了房,老大喝高了就留一夜。"
"老徐?"叶川反问他,"徐程?"
"嗯,助理说是老徐事先订的房。"肖楠说:"可是那会儿老徐已经找不着人了,我拿着房卡有点儿不放心,就把我老同学找出来打听打听情况……我老同学是金钻的客房部经理。你也知道,这内部人员吧,就算不归自己管,也比咱们外人知道的多。她这替我一打听就打听出另外一件事儿来。"
叶川的心情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揪了起来。
"金钻的客房一般都是两张卡,这两张卡都领出去了。你猜另外那张卡在谁手里?"
叶川有点儿抓狂,"你当你是说书呢?还一段一停的。"
"好,好,不闹了。"肖楠忙说:"另外一张卡在金钻一个MB的手里。你明白了吧?"
"有人要拿个MB讨好黑哥?"
"你这孩子真单纯。"肖楠嗤笑,"其实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我跟那个MB聊了聊,才发现那孩子根本就是个幌子。哎呀,我跟你这么说吧,事情的顺序是这样的:黑哥喝了酒觉得不对劲,让我把你喊来。你没来这段时间我怕有人拿着MB那张房卡进客房去,所以花了钱把那张房卡拿我自己手里了。听明白没?"
听明白是听明白了,但是叶川心里还是迷糊的,只能耐着性子听他往下讲。
"然后你来了,我给你的就是MB的那张房卡。等我把黑哥送上去之后,我又把MB那张房卡还回去了。黑哥那张房卡一直没离身。这下懂了没?"
叶川这回是真懂了,"你还回去是想给我们制造个机会搞3P?"
"川儿,这可真不怪我了。"肖楠被他刺激的肝疼,"黑哥说了:房卡自然要还给那孩子,为什么不还?不还回去怎么能知道是谁在背后耍花样呢?你说我一个小助理,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但是架不住老大发话了啊……"
叶川想起卧室门外飘然而过的一片衣角和黑六冷冰冰的眼神,心里忽然有点儿不是滋味,"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要这么说的话,川儿,我也得跟你说声对不起。"肖楠的语气软了下来,"我后来也想过了,有的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怎么解释都没用,你得给他个警告,让他知道怎么折腾都掀不起风浪来他才会死心。就说昨晚的事儿吧,我把老大送回家也是办法,我扣着那张发卡也是个办法。但是这么一直躲着、回避着,真是好办法吗?有的人就这样,你越是躲他,他越是想往跟前凑。"
叶川心里有点儿难受。倒不是觉得自己被利用了,而是竟然真的有人在黑六身上打这样的主意。万一自己没赶过来……
万一他赶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进了客房,以黑六当时的情况,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叶川还真不敢细想。
叶川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黑六一直在保护着他,可是当他需要保护的时候,自己却这么没用,问题都解决了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川儿?川儿?"电话另一端突然没了声音,肖楠心里略有不安,"你听哥哥一句劝,这事儿不怪老大……"
"我没怪他。"叶川靠着栏杆叹了口气,"我就是在想,我这样的,想保护他都做不了什么。"
肖楠登时被感动了。在黑哥身边转悠的人不少,大都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想从他这里算计点儿什么,肖楠还从来没见过有谁想要去保护他的。这两句话让他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感慨来,"听哥哥的,你别多想,这事儿暂时算是过去了。不过,你们俩身边都不怎么太平,处处留心吧。"
"嗯,"叶川低低应道,"我知道。"
73、借钱
叶川知道叶时飞的公司出了问题是在开学之后。叶时峥电话里说的含糊,叶川也拿不准他是有意隐瞒还是自己也不清楚,转而去问黑六,黑六却说理业公司背后有李家这棵大树,一般人谁闲的蛋疼去打它的主意?要出事儿也是内部的事儿,让他少操心。
叶川倒不是闲的没事瞎操心,而是当叶时峥跟他说起叶时飞的不在状态有可能让李家钻了空子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上一世的时候李行踪和叶时飞之间也因为公司的事闹过一场别扭。起因叶川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李行踪最烦他打听自己在公司里的事儿,叶川只记得李行踪那段时间总是阴沉着脸,半夜三更的猫在阳台上抽烟,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机却总也不肯主动打个电话。他不睡,叶川自然也无法入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为着另外一个男人憔悴神伤,满心无奈。
后来是怎么和好的叶川就不知道了,只记得李行踪又开始眉开眼笑,又开始夜不归宿。而自己依然站在旁观的位置上,满心无奈。
叶川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庆幸。他可以随时打电话给自己的爱人,不用琢磨那个人今天会不会回家,他会在哪里过夜,会不会打电话回来……恍惚之间,叶川竟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生出某种深刻的怀疑来。
那种忍耐的、几乎是毫无希望日子,他真的经历过吗?
叶川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不定的"李行踪"三个字,沉思良久,还是挂掉了。李行踪和叶时飞之间纠葛太深,无论什么样的身份,他都不想再搅合进去了。以叶川和叶时飞的关系,就算叶时飞和李行踪做不成情侣,他也最好跟李行踪保持一定的距离。
叶川在要不要把李行踪拖黑的问题上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由他去吧。反正这人也算识趣,上课的时间从不打电话来,至于休息时间,调了静音就是,随它闹去好了。若是拖黑,保不准李行踪又会搞出个新号码来折腾人。
他还是怎么省事怎么来吧。
过了一个寒假,宿舍里的四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变化。罗健报到那天来学校晃了一圈,过后就再不见踪影。谭林开始和机械系的系花约会,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了谁都是一脸春色。叶川自己开始隔三差五地跑到嘉德花园去过夜,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海东倒是一反常态的在宿舍里住了下来。
叶川不愿意住学校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躲人。自己住哪个宿舍又不是什么秘密,李行踪、叶时飞想找自己那是一找一个准儿,何况严韩的下落叶川还瞒着陶音呢,万一陶音找上他,就算叶川死憋着不说,那也是个挺尴尬的事儿。
虽然说是刻意躲着,但是偶尔在食堂或图书馆还是能碰上。叶川远远看着,觉得陶音的小模样虽然没变,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全然不一样了。也许是瘦了一些,个子也长高了的缘故,眉目之间少年人特有的事事不愁的轻快已经看不见了,神色间多了几分沉默寡言的味道,也不像原来似的,脸上总是带着笑。这样的陶音,叶川就是有心安慰几句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陶音虽然年岁小,但是他自己做的事在谁看来也未免过分。说句不客气的话,叶川觉得他纯粹就是自作自受。不过他和陶音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有话直说的地步,叶川又不想违心的去和他拉关系,思来想去也只能先躲着。也许某一天陶音自己想明白了,会主动来找他吧?
叶川对这一点并没抱有很大的希望。他很怀疑陶音这样被惯坏了的孩子出了事儿之后能想到自省,严韩的拒绝乃至遁逃对他而言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是……恐怕也仅此而已了。
就像黑六说的:成长这事儿还是得一步一步来,不能把嫩牛肉一下子煎糊了。
叶川老气横秋地叹了两口气,捧着饭盒兴冲冲地奔食堂去了。谭林说小食堂刚换了个厨子,这几天他一直卯着劲儿想去尝尝。
北方虽然天冷,但是一过三月还是处处透出了几分暖和的意思来。叶川走在初春的校园里,阳光明媚,微风习习,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舒服得不得了。他到底要比外表的样子年长,自己的生活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明白。就算叶时飞李行踪的事儿对自己多少有些影响,黑六身边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他身边还是高兴的事情更多一些。何况有了黑六之后,他和叶家的关系反而更亲近,这要放在以前,根本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肖楠昨天打电话给他,说盈水湾的房子一楼已经起来了,湖边绿化带也都修起来了,让他有时间去看看。叶川琢磨着,这次一定要把邵凯拉着一起去看看。这小子自从知道自己买了房子,已经念叨好久了。
叶川没想到的是,看房子那天黑一鹏也来了。叶川在嘉德花园跟他见过几次面,黑一鹏虽然没有再挑衅,但是对叶川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这让黑六觉得困扰,叶川却觉得这是个好现象,说明黑六在弟弟心目中始终处在一个无人能够比肩的位置上。
黑一鹏对黑六和自己的关系始终都有点儿耿耿于怀,叶川知道让一个直男接受这种事儿是挺不容易的,黑一鹏这人并不坏,虽然看他不顺眼,从来也没有背地里耍过什么花样。目前这个阶段,这种态度就足够了,他不着急。
所谓日久见人心,朋友的感情也是要靠慢慢相处的。
让叶川感觉异样的是黑一鹏的态度。以往看见他,黑一鹏总是爱搭不理的,偶尔撞见他和黑六之间亲昵的举动还会老大不乐意。但是今天,黑一鹏却对他们俩拉着手的姿势视而不见。叶川琢磨,这又是闹什么新花样呢?
盈水湾一期的别墅群已经初见规模,一楼的外墙快修到顶了,站在外面可以看出房子大致的结构来。叶川带着个安全帽,喜滋滋地趴在窗口朝里张望,一边忍不住拿胳膊顶了顶邵凯,"咋样,不错吧?"
邵凯一脸羡慕,"岂止不错,简直太不错了。"
叶川傻乐,"咱们在这里搭个架子,种点儿葡萄,下面支一张麻将桌。"
"再养两缸鱼。"邵凯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你当你养老呢?"
"有什么不好?"叶川不以为然,"谁规定只有养老的才能养鱼?我不但养鱼,还要养能吃的鱼,家里没菜的时候顺手捞一条就能下锅……"
邵凯舔了舔嘴唇,"那养黄花鱼吧,我最爱吃黄花鱼。"
"笨蛋。"叶川骂他,"黄花鱼是海鱼。"
两个人叽叽咕咕地聊了一会儿,一回头就见黑一鹏眼巴巴地站在黑六的身边,一脸的欲言又止。叶川压低了声音问邵凯,"这娃又闹啥呢?"
邵凯摇头,"好像是他家里出啥事儿了。"
叶川顿时警觉。家里出事儿?家里谁出事儿?黑一鹏就站在这儿,那出事儿的人是他爹?还是他妈?黑一鹏这是找黑六求助来了?
黑六依然是一脸漠然的神色,就好像无论黑一鹏想说什么,他都不打算听。而黑一鹏的表情却慢慢的透出了几分焦虑来。
叶川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别发表啥意见了,就当个合格的旁观者吧。
午饭是在邵凯和黑一鹏学校附近的一家川菜馆里吃的。邵凯说他们学校的人都知道这家菜馆的的味道最正宗,点菜的时候都是一副馋涎欲滴的没出息的嘴脸。而黑一鹏却有点儿食不甘味。
叶川暗自琢磨,他这副样子还能再忍十分钟?五分钟?
黑一鹏轻轻咳嗽了一声,"哥,我其实是有事儿找你。"
叶川心说:原来定力没有我预料的那么好。
黑六嗯了一声,眉眼间的神色波澜不惊。
他越是镇定,黑一鹏就越是焦躁,"哥,我知道你恨他。但是他现在就是个病人,每天躺在床上疼的死去活来的……"
叶川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黑六。黑六看着自己的弟弟,表情里微微带出几分嘲讽之意,"他已经把我卖了抵债了。他现在是死是活,跟我还有什么关系?"
黑一鹏说不出话来,眼圈却微微红了。
餐桌上的气氛陡然间冷了下来。
黑一鹏低着头,一滴眼泪掉了下来,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溅起小小一摊水渍,"我知道他对不起你,可是……"
叶川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黑一鹏猛然抬头,冲着叶川怒目而视。叶川看着他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忽然有点儿不忍心。
叶川轻轻咳嗽了两声,正要说话就见黑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叶川抿嘴一笑,"哎呀,你们俩也真是的。弟弟跟哥哥借点儿钱嘛,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扳着个脸做什么?"
黑一鹏表情一僵,神色立刻变得复杂起来。
74、人脉
把钱借给弟弟和拿钱给继父治病,如果不去深究,这可以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黑六无法说服自己去帮助那个将自己推入深渊的人,但只是弟弟来找自己借钱的话,他是完全不介意的。黑一鹏还是个学生,作为长兄的他给弟弟一点儿零花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至于黑一鹏怎么花掉这笔钱……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黑六知道叶川所说的"弟弟找哥哥借钱"就是个自欺欺人的说法。但是不这样想的话,事情就进了死胡同。平心而论,他并不想失去黑一鹏,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袖手旁观而让黑一鹏感到失望。他知道除了来找自己,黑一鹏已经走投无路了。此刻的他就是黑一鹏唯一的指望,也是最后的依靠。黑六不忍心掐断他心里这最后一星微弱的希望。
走投无路的滋味他自己尝过,他并不想把黑一鹏也扔进这一锅滚油里煎熬一遍。
诡异的沉默中,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布菜了。水煮鱼片、辣子鸡、麻辣豆腐、回锅肉……都是黑一鹏爱吃的菜。黑六忽然想起黑一鹏小时候就爱吃辣椒,每次都吃的满嘴通红,一边吸溜一边还往嘴里塞辣椒……
黑六暗暗叹气,探身过去抓住叶川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你说的对,是我想多了。"
叶川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黑一鹏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邵凯坐在他旁边,手里捏着一双筷子,一脸窘态。这菜,到底是让吃啊?还是不让吃啊?
叶川忍着笑替他夹了几片回锅肉,"吃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还冲邵凯使了个眼色:黑一鹏是不能跟你抢了,赶紧下手。
邵凯心领神会,和叶川两个人轮圆了膀子开吃。一通风卷残云,不等黑一鹏回过神来,水煮鱼片里面就只剩下一堆豆芽子了。黑一鹏对叶川刚刚萌生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邵凯咧着一嘴红油沫子乐不可支,黑六看着黑一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冲着叶川怒目而视,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算了,算了。黑六在心里安慰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呢?难道黑一鹏不掉泪,叶川不出来打圆场,自己就真能做到见死不救么?对那个人的仇恨到现在还硌着他的心,但是他真的恨到了想让他去死的地步吗?
黑六不愿意让叶川认为自己已经冷酷到了那种地步。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绝对不会让仇恨这种虚无的东西破坏掉眼前实实在在的幸福。
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放过别人,也就等于放过了自己。
黑六心想,不过就是一笔钱罢了。虎爷就曾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过一句极有道理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但凡是能用金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
黑六到底怎么处理黑一鹏的事儿,叶川没有再追问。因为叶时峥订婚的日子已经定了,叶家上上下下都跟着忙了起来。虽然说只是订婚,但叶时峥是叶家长子,这也是叶家的头一遭喜事,对方又是B市有头有脸的人家,叶家自然不敢怠慢。
订婚酒摆在市中心的皇冠酒店,订婚当天,叶家包下了三楼最大的宴会厅。皇冠算是东区最早的星级酒店,它的规模并不算大,在现今多如牛毛的大小酒店中虽然有些落伍,但是对于土生土长的B市人来说,皇冠的沉稳大气始终带着几分皇族遗老般的清贵,是一个不可替代的身份地位的象征。当然,属于外来人口的叶家是不清楚皇冠的牛B历史的。选择在这里待客是女方家里的意思。叶家对这桩婚事是十二分的满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自然都是满口答应。
叶川的空余时间几乎都耗在了帮着叶宁德登记名单或者布置会场等诸多杂务上,被一堆琐碎的事情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一直忙到订婚的头天晚上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转天一早,叶时峥带人去陈家接女主角,叶川跟着叶宁德夫妇先一步赶到皇冠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黑六因为特殊的身份,也跟着叶川一起过来了。两个人都穿了正式的礼服。黑六穿着黑色礼服,胸前配着粉紫色的饰花,叶川穿着白色礼服,里面搭配着粉紫色衬衫。两个人站在一起显得格外笔挺帅气。
黑六环视四周,叶宁德正靠在窗边和司仪讨论细节,乔敏和几个闺蜜聚在花台旁边叽叽喳喳地聊天,几个女人都打扮得珠光宝气,乔敏还特意换了个时髦的新发型。叶时峥的几个助理正拉着酒店的工作人员做细节上最后的修饰。宴会厅中人虽不少,倒也井井有条。
黑六看了一眼腕表,客人们快要到了。黑六蹙了蹙眉头,俯身到叶川耳边低声问道:"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你家叶时飞?"
叶川扫了一眼宴会厅,"他还没来吗?我不知道啊。"
黑六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你大哥订婚,他连面都不露?"
"叔叔婶婶都没说,大哥也没提过。"叶川挠挠头,"可能跟着大哥去陈家接人了吧?"
见他也没个准话,黑六也就不再问了。订婚典礼过后还有餐会,那个时候,叶时飞怎么也得露面了吧。
叶时飞直到典礼开始了才匆匆忙忙地从侧门溜进了宴会厅,黑六远远地瞥了一眼他下巴上的胡茬和眼睛下面浅浅的两抹淤青,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看来理业公司的情况果然是不好了,否则一向春风得意的叶BOSS怎么会如此憔悴呢。
黑六在脑海中逐条过滤自己办公桌上那一堆有关理业的小道消息,隐隐觉得李行踪和叶时飞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而且还不是那种轻描淡写的小事儿。否则的话,装X都已经装到一定境界的"赤狐"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里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脸菜色的出来现眼。
黑六出了会儿神,典礼已经开始了。
订婚这个程序对好多人来说可有可无,但是讲究起来的话其实跟结婚典礼差不多。黑六看着一对准新人身着盛装,站在鲜花堆起来的礼台上随着司仪的引导一会儿奉甜茶,一会儿排香,心里微微一动,俯身对身旁的叶川低声说道:"等你毕业了,咱们也去结婚吧。"
原以为叶川听了这话会感动一把,没想到破孩子愣了一下之后就冲着自己翻了个白眼,"那不是哄着自己玩么?咱国家法律又不承认。"
黑六恨得牙痒痒,"你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
"看人家订婚你眼馋了吧?"叶川一脸坏笑地冲着他嘿嘿直乐。
黑六可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被他气到了,伸手在他耳垂上轻轻一捏,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他,"我这不是早都把人订下来了?还有什么好眼馋的?"
叶川忙不迭地躲开,脸颊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耳朵上的那枚耳钉自从戴上就没再摘下来过,他的耳垂本来就敏感,此刻大庭广众之下被他调戏,身体立刻就有了反应。
黑六低头闷笑,总算是扳回一局。
仪式结束,餐会开始。叶川跟在叶时峥的身后端着酒瓶酒杯,随着一对准新人挨桌敬酒。他这辈子还没这么笑过,一圈走下来,觉得脸颊上的肉都僵了。刚在黑六身边坐下来,还没吃两口菜,叶时飞又端着两杯酒走了过来。
"来一下,川儿。"叶时飞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把他拽了起来,"跟我去那边见几个人。"
"什么人啊?"叶川微微皱眉。叶时飞使的劲儿太大,他的手臂都被他抓疼了。
"都是B市生意圈里有分量的人,"叶时飞塞给他一杯酒,"你以后是要做律师的,人脉是需要花时间慢慢养起来的。"
黑六伸手拦住了他,"我觉得……"
叶时飞不怎么客气地打断了他,"川儿是我弟弟,陪着我给朋友敬杯酒而已,不过分吧?"
黑六皱眉,叶时飞的语气让他很不爽。但是叶家的喜日,他也不好发作,便转头嘱咐叶川,"少喝点儿,别逞能。"
叶川连忙点头。他明白黑六是想护着他的意思,但是叶时飞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叶川不想在这样的场合里违拗他,他也不想让这两人起什么争执。若非如此,他大可以跟叶时飞说B市的人脉什么的,黑六比他更有发言权。
时间和场合都不对,真要吵起来的话,丢的还是叶家的脸。
黑六冷眼旁观,见叶时飞引着叶川穿过大厅,一路走到了靠近露台的那一桌。座中倒是真有几个熟面孔,不过在黑六看来,这样的人脉……实在没有什么慢慢养起来的价值。黑六一向认为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何况叶川是律师又不是公关,与其把精力撒在一堆喽啰身上,还不如匀出时间来一心一意的跟上层搞好关系。
黑六拿不准叶时飞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都能看出的事儿叶时飞会看不出来?不过,叶时飞刚才的一番举动已经把自己给得罪了,黑六可不是那么宽容大度的人。
黑六的手指在酒杯上轻轻叩了叩。他肯给叶时飞几分面子,仅仅因为他是叶川的二哥,如果他自己不在意这一重关系……
黑六冷笑,那他也没必要那么客气了。
75、地铁
刚走到地铁下行通道的拐弯处,林子就发现自己把人给跟丢了。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堵在通道口吵架,旁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闲人。就算是下班的高峰时段还没过,围在这里的人也未免太多了。
根本挤不过去,林子第三次被堵在道口看热闹的人有意无意地挡回来之后,怒气值全面爆发,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脚尖上,趁着他弯腰惨叫的功夫,从他和另外两个男人中间穿了过去,一横肘撞开侧面扑过来的人影,抬脚将前面神色紧张的矮胖子踹到一边。矮胖子重心不稳,仰面朝天向后倒去,撞在了身后黑黑瘦瘦的青年身上,将他也撞了个踉跄。林子已经毫不留情的从他腿上踩了过去。
短短一段通道,林子挤出来的时候已经满身是汗。一列地铁缓缓驶出站台,明亮的车厢里或坐或立,几乎都是疲惫的下班一族。这不是叶川回家的方向,他理应还在站台上。林子环顾四周,往来的人群中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叶川就在这短短的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莫名其妙的从人间蒸发了。
林子拿出手机开始拨打叶川的号码,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就被挂掉了。再打就是关机。林子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一半是恼怒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把人丢了,另一半却是隐约的恐惧。
他要怎么跟黑六交待呢?
林子在人群中来回扫视,一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黑六的电话。
叶川一直认为搭乘地铁是一件很安全的事情,尤其在上下班的高峰时段,地铁站的每一块地砖上都至少站着两个人,比商业街都要热闹。所以下台阶的时候,当他前面的男人回过身跟叶川背后的男人说话,让他掏零钱的时候,叶川心里并没当回事儿,他甚至还侧了一下身,方便自己背后的男人递东西。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一条手臂从叶川肩膀上伸了过来,十分迅速的把什么东西按在了叶川的鼻子上。
一阵刺鼻的味道冲的他直想吐。叶川眼前蓦的一黑,条件反射般向后顶出去的胳膊肘便被人给捏住了。与此同时,走在他前面的那个男人一把扶住了他,哎呀哎呀的叫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又得晕了,低血糖还不好好吃早饭,阿来你包里有巧克力没有……咱们先把他抬到那边椅子上……"
叶川知道这是中了阴招了。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会挑上他,这是有人针对叶家?还是冲着黑六去的?
脑海中晕晕沉沉,身体却越来越重,叶川渐渐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叶川是被两个男人聊天的声音吵醒的。昏迷之前的情形他记得很清楚,醒了也没敢动。身下是粗糙的水泥地面,冰冷坚硬。指尖轻轻扫过去就沾了一层灰,这应该是地下室或者库房一类的地方。
空气里满是浑浊的烟味,其间还夹杂着通风不好的房间里特有的霉味,潮乎乎的。这个季节,B市并不潮湿。叶川心想,应该是地下室了吧?
一个男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骂骂咧咧地抱怨,"找这么个鬼地方……"
"有钱赚就知足吧。"回答他的男人声音沙哑,很像是地铁通道里要零钱的那个人,"把人看好了,别偷懒。"
"知道,知道,"先前的男人踢踏踢踏的走过来在叶川腿上踢了两脚,"这小白脸啥时能醒?给吃的不?"
"你倒心善啊,老牛。"地铁里的男人嗤笑,"怎么的?看他有背景,想套点儿交情?"
"屁话。"老牛又踢踏踢踏地走了回去,"我就是有点儿好奇,这么一个小白脸,咋就惹了那么多有来头的人呢?"
叶川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什么叫做"那么多有来头的人"?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地铁里的男人不耐烦地骂他,"把人看好,别出什么岔子,好处少不了你的。要是你敢……"
老牛忙说:"放心,老赵,我心里有数,绝不会坏了你和陈哥的事儿。"
老赵、老牛、陈哥……
叶川头疼,这都得罪了什么人啊这是?!
两个男人放低了声音嘀嘀咕咕说了会儿话,老牛便把老赵送了出去。叶川悄悄睁开眼,头顶一个灯泡正亮着,不到二十平的地下室,连个透气窗都没有。正对着叶川的那面墙上装着一扇结实的防盗门。屋角一张破沙发,沙发扶手上摆着一个小电视,沙发上堆着几份报纸,旁边一张旧椅子上还放着两个快餐饭盒。
背对着他的男人把老赵送到门口,锁好了防盗门,踢踏踢踏地走了回来。这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年纪,身架子粗壮,四四方方的国字脸,肤色黝黑,头发胡子都很邋遢,像是郊区工地上卖力气的短工。
这个被称作老牛的男人并没有多看叶川,走过来之后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边吃盒饭一边看电视。
周围很静,除了老牛发出的动静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传进来,叶川实在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哪里。
身上冰冷,胳膊还扭在身后捆着,丝毫也动弹不得。叶川觉得麻药的药劲儿好像还没有完全过去,脑袋沉甸甸的,一阵一阵的犯晕。
叶川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叶时峥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按熄在了烟缸里,一脸暴躁地问身边的男人,"一天一夜只查出这个?警方那边是怎么说的?"
"警方说他们会尽力。"他的助理说着又小小的后退了一步,像是怕他会突然扑过来一样,"但是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表明是绑架……"
"放屁!"叶时峥火了,"姓林的那么个大活人还不算证据?!"
助理先生一脸无措的再次后退。
"行了,行了,你跟他喊什么?"黑六从窗边回过身拍了拍叶时峥的肩膀,"一开始就说过,这事儿不能完全指望警方。肖楠已经把十三街的人都派出去了,你耐心等等。"
叶时峥回过头,看着黑六强作镇定的一张脸,双手拍在桌面上长长叹气,"这孩子自己没得罪什么人。这事儿不是找你的就是找我的。我都没敢跟我爹妈提……"
"不用跟他们提。"黑六安慰他,"钱已经备着了,肖楠也找了专业人员,就等勒索电话一打进来就开始搜索定位。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出事儿的。"
叶时峥没有出声,支着胳膊做了几个深呼吸,又低头检查一遍手机,生怕没电了绑匪打来电话会接不到。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令黑六放在外套的口袋里的手紧紧捏成了一个拳头。
接到林子电话的最初,黑六满心都是暴怒,恨不得把脚下这块地皮翻个个儿,抓住胆敢跟自己叫板的谁谁谁,然后一把撕碎了他。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担心、焦虑、甚至于恐惧都开始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黑六开始在心里祷告这是一场绑架,只是普通的绑架,对方只要得到钱,就能把肉票全手全脚的放回来……
可是……
万一要不是奔着钱来的呢?
黑六忽然有点儿后悔,为什么之前就没想着在叶川身上装个定位器呢?
76、地下室
睡得迷迷糊糊的,叶川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知道自己可能是发烧了。
叶川心里不由得沮丧起来,这可真是雪上加霜。什么时候不好生病,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生病呢?他的身体一向都很好,虽然这种好从来也没有通过大冬天的在地下室冰冷的地面上过夜来验证过,但是他身体的底子不错,又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和适度的锻炼,一年到头连感冒也很少得。
唉,叶川叹气。果然祸不单行。
手臂还被捆着,只有解手的时候放开那么几分钟。长时间血液循环不畅,胳膊腿都麻木了。叶川爬起来解手的时候才发现小腿上刮了半尺来长的一道口子,外裤破了,破口上还沾着血渍。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刮的,叶川晕头晕脑地想着,发烧该不会是因为感染了吧?
绑回来的肉票不能吃喝太足,精神头足了就不好辖制。叶川从醒来就发着烧,又被饿得头晕眼花的,睡了醒醒了睡,凉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嘴唇上都起了干皮。看守他的老牛倒是一直优哉游哉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叶川忽然想起自己看到了他的脸,绑匪打算把肉票放回去都会挡住脸的,老牛在自己面前却如此的肆无忌惮,难道说……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叶川毛骨悚然。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很多念头:解手的时候绳子会解开,要动手只能趁那个时候。问题是手边啥工具也没有,他要怎么把这人打翻?沙发搬不动,电视机太小,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椅子?尿桶?
叶川扭了扭胳膊,在心里叹气。这老牛以前也不知是做什么的,捆人捆的这叫一个结实。四下里看看,水泥地面上除了灰尘连碎石子也不见一个,更别提可以划开绳索的利器了。叶川扭了几下,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沙发上打盹的老牛忽然坐了起来。叶川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没想到老牛坐起来之后手忙脚乱的从长裤口袋里摸出手机,"喂?老赵?"
叶川不敢乱动,那个老赵虽然只是听过声音,但是对危险的本能感应还是让他觉得老赵远比这个老牛不好对付。
老牛嗯嗯啊啊的答应了几声,回过头看了看缩在墙角的叶川,漫不经心地答道:"水也没给。可能是病了,不会死在这里吧?"
叶川一个激灵。
电话另一端的人又嘀咕了几句,老牛满心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老子知道!"
电话里的声音也拔高,两个人像是吵了起来。老牛怒道:"你们爱咋整都跟老子没关系,事先说好的,拿钱办事。"
电话里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叶川竖着耳朵也听不清几个字,正想着要不要往前凑一凑,就听老牛冲着电话骂道:"啥两天三天的,你们怎么安排的我不管。人要是死我手里了算谁的?合着你们拿钱,让我替你们背黑锅?!"
叶川心里开始有了不妙的预感。难道这些人真没打算把他活着放回去?
叶时峥拿起肖楠推过来的记录单据,瞳孔骤然一缩,"你怀疑他?!"
"我谁都怀疑。"黑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证据。"
叶时峥一目十行的往下看,捏着单据的指尖都微微抖了起来,"只是转账记录,虽然数额大了点儿……这应该只是巧合……"
黑六眼底布满红丝。不到两天的时间,这个钢筋般的男人显而易见的憔悴下来,眉眼之间尽是按捺不住的杀伐之气,盯着叶时峥的模样活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你非要认为是巧合,我也没办法。不过,这个你又怎么说?"
叶时峥看着桌面上推过来的另外一份单据,简直有点儿不敢看了,这些理应保密的东西,姓黑的到底是怎么找出来的呢?
"这是李行踪的转账记录。"黑六冷静地问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李行踪既然默许了李家对理业公司做那些小动作,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拨出这么一笔款子给叶时飞?"
叶时峥闭了闭眼,额头上已经隐隐见汗,"也许他们一开始就商议好了,理业的管理权交给李氏……"
"就你弟弟那个性,他会把公司的管理权拱手让人?!"黑六冷笑。在他看来,叶时飞既然对李行踪有情,自然会把理业看作是两个人情投意合的一纸盟书,岂会容许旁人染指?李行踪借着李家的手给了叶时飞一巴掌,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一些矛盾,他想给叶时飞一点儿教训。但具体会是什么样的矛盾,作为外人的黑六就猜不到了。
"也许只是李行踪付给叶时飞的补偿金……"叶时峥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你是怀疑叶时飞拿着叶川去要挟李行踪?问题是这么做根本没道理,川儿跟李行踪……"
黑六点点头,对于他的开窍心里多少感到了几分欣慰,"川儿跟李行踪是没什么。不过李行踪怎么看待川儿……这就不好说了。"
叶时峥觉得匪夷所思,"时飞那个智商,是绝对不会想出这么蹩脚的主意来的。而且川儿跟李行踪一点儿交情都没有,时飞拿他去跟李行踪做交易,李行踪怎么可能会答应。老黑,这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
黑六的嘴角抿了抿,眼神幽冷,"蹩脚不蹩脚有什么关系,有效果的就是好主意。要不然你认为李行踪为什么会拨钱给叶时飞?"
叶时峥来来回回地看着手里的单据,始终无法相信叶时飞会干出这种事儿来,"你打算去找叶时飞?"他会怎么对付叶时飞?胖揍一顿?卸了胳膊腿扔到地沟里?还是干脆宰了?
黑六摇摇头,眼中讥诮的神色一闪即没,"我约了李行踪。如果你对我的猜测还有什么疑问的话不妨一起去。"
叶川颤巍巍地举起地下室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拼了吃奶的力气重重砸在了老牛的背上。他觉得自己已经拼了全力,可是被他使巧劲儿绊倒在地上的老牛只是晃了晃膀子又坐了起来。他摔倒的时候磕破了牙床,嘴边都是血,又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神色狰狞如鬼。
叶川寒毛直竖,抡起椅子没命的狠砸了几下。他以前也是个惯会惹是生非的主儿,打架什么的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但是真存了要人命的心思,这还是头一次。
老牛闷哼一声,捂着脑袋又倒了回去。叶川气喘吁吁地放下破椅子,抬脚在老牛身上踹了两脚。见他没有动弹,便弯下腰去在他腰带上摸索。叶川是病人,又一直水米不沾牙的,抡了几下板凳已经累得他眼前直冒金星。找到钥匙之后,险些爬不起来。
好容易蹭到门边,钥匙刚捅进去扭了两扭,就听吱扭一声响,门开了。
叶川心里一喜,伸手就去拉门,没想到指尖还没碰到把手,厚实的防盗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门外几级台阶,一个穿皮衣的男人正顺着台阶走下来。门里门外的两个人打个照面,不约而同都变了脸色。
穿皮衣的男人二话不说,抬脚就踹了过来。他个子比叶川略高一些,又站在比叶川高几级的台阶上,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叶川的前胸。叶川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从台阶上骨碌下去,摔倒在了地板上。
门声啪嗒一响,又重新关上。皮鞋踩地的声音却朝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叶川勉强撑起身体,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哇的一声吐了口鲜血。
77、转机
一口血吐出来,叶川觉得整个身体都空了。魂魄也飘走了,只剩下疼痛像崖洞里的回声似的在他的胸腔里撞来撞去,却丝毫也不见有减弱的迹象。眼前阵阵发黑,睁到最大也还是一片雾霾,连停在他身前的那双长靴也看不清楚。
叶川被喉间的血腥气刺激的直犯恶心,伏在地上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心里却懊丧到了极点,知道这一次没跑成,再想找这样的机会恐怕就难了。这连大门还没摸着呢……哪怕跑到外面再给捉回来,好歹也能知道自己被关在哪儿啊……
一只冰凉的大手捏着他的下巴挑了起来,叶川晕沉沉的,根本看不清面前这男人的眉眼。但是这个动作里所蕴含的不怀好意,他还是本能的就感觉到了。叶川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没想到那只手捏的很用力,这一躲并没有躲开他的禁锢。
叶川脸上微微变了脸色。
穿着皮衣的男人扫了一眼正费力从地上爬起来的老牛,冷冰冰地笑了笑,"行啊,老牛,挺会怜香惜玉啊。你是生怕这孩子毁在这儿了,特意给人家制造一个逃跑的机会呢?"
老牛恨恨地抹了一把嘴。被这人这么拿话挤兑着,盯着叶川的时候眼睛里几乎要冒火了。
穿皮衣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收回视线,大拇指在叶川的下巴上轻轻摩挲起来。衬着唇边一抹诡艳的血色,叶川苍白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里透出一种玉质般的莹透。长长的睫毛低低垂着,有气无力的样子,像飞倦了的两扇蝶翅,黑茸茸的,脆弱而精致。
捏着下巴的那只手神差鬼使的顺着毛衣领口就探了进去。叶川像被电到似的跳了起来,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踉踉跄跄的后退两步,腿一软,又摔了一个屁股墩。这下正好摔在了老牛的身边。叶川暗叫一声糟糕。他刚才拿椅子砸老牛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没省力。
"我日你妈的,于文戈。"老牛突然扯着嗓子骂了起来,"别在老子眼皮底下闹这个。要不现在给钱,老子立马走人,你想咋样闹就咋样闹。"
叶川又被惊了一下。老牛这人长得五大三粗的,电话里跟老赵吵架的时候也挺有脾气,但是不知为什么,总给叶川一种孬孬的感觉。这个于文戈虽然不知什么来头,但是一见面就给了叶川一个下马威,叶川心里其实是有些忌惮他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老牛会突然跟这个人发飙。
于文戈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脾气见长啊,老牛。"
"老子干完这一票就不欠你什么了,卷铺盖走人,还用看你屁的脸色。"老牛骂道:"老子当初也是瞎了眼,怎么就没认清你是个什么东西!"
于文戈脸色变了变,随即又笑了起来,"你的话倒多。我就是过来看一眼,嘱咐嘱咐你。最迟明天,这人就能放回去了。你的钱,少不了的。"
老牛愣了一下,眼神半信半疑。
于文戈冷笑一声,"这么个小兔子,老子真想要的话放出去也能抓回来,用不着特意跑到你跟前来打眼。老牛,这么些年下来,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你可别不识好歹。"说完这句话,于文戈就挂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转身出去了。
叶川不知怎么,忽然对这个于文戈生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缓了一会儿,他眼睛已经能看到东西了,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于文戈的一个背影。叶川心里咯噔一声,这个背影,从门框下面经过时不经意间微微低头的动作,都让他觉得十分眼熟……
叶川琢磨了一会儿,侧过头去看老牛。没想到老牛也正看着他,四目交投,老牛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恨恨地啐了一口,"你个小兔崽子,下手可真黑啊。"
叶川反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把老牛给揍了,老牛反过来替他解围……这叫什么事儿啊?老子该不会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居然开始觉得老牛是个好人……
"我看那个于文戈不是善茬,"叶川挠挠头,"你把他得罪了不要紧吗?"
老牛颇不屑地哼了一声,"老子救过他的命。这小子虽然不是东西,但是对付救命恩人还不至于。老子日子过的艰难,他也帮衬不少……"
叶川眼珠转了转,试探地说:"棒子哥挺器重他?"
"有陈棒子个毛事儿哦,"老牛冲着他瞪眼,"陈棒子再牛也就是个混混儿,于文戈哪会看得上他?人家可是在大公司里上班的,金领咯。"
"金领啊……"叶川心思一动,貌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北虹集团的金领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可见人家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老牛不疑中计,摇摇头叹道:"真才实学是有,可惜心眼太歪。等还清了他的人情债,老子也要远走高飞了。小子,你自己当心些吧。年纪轻轻的,怎么得罪那么些厉害人?"
叶川苦笑。真够冤枉的,他这是得罪谁了啊这是……
不过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叶川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确实见过于文戈的了。也许是某次跟黑六一起出去吃饭时碰见的,也许是去黑六公司的时候撞见过的,也许什么时候来过嘉德花园而自己却没有留意。叶川模模糊糊觉得于文戈应该是高级助理一类的角色,类似于肖楠那样的存在。但他到底是谁的助理,叶川就不知道了。不过,自己和黑六的关系他知道的这么清楚,这肯定不会是关系太远的人。
如果这人是想对付黑六,那自己就只是个诱饵,在黑六上钩之前叶川觉得自己应该是安全的。现在的问题就是:于文戈这般鱼死网破的做法,到底是要图什么?不打算在北虹集团干下去了?想捞一票走人?还是说他背后的那位主子有把握扳倒黑六,并且许给他一个更好的前程?
话说回来了,于文戈的主子会是哪一个?
黑六到底上钩了没有呢?
叶时峥大学毕业就进了生意场,几年的功夫将叶家的一摊子小买卖一步一步做大,个中辛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因此对于叶时飞和李行踪联手做买卖的事儿始终抱着几分不赞成的意思。叶时峥骨子里有点儿大男子主义,在他看来,叶家有他一个顶梁柱早起贪黑的辛苦就足够了,他有责任也有能力让一家人过上好生活。如果弟弟们一个比一个拼命,他累死累活的还有什么意义呢?出于这种心理,叶时峥从来不过问叶时飞生意上的事儿,理业的办公室自然也就从来没进来过。
此时此刻,站在理业公司的接待大厅里,看着玻璃墙后面忙忙碌碌的员工,叶时峥的心情骤然间复杂了起来。李家的背景他是知道的,自然也就知道叶时飞会选中李行踪做合伙人,他的家庭背景占了很大的原因。也正因如此,叶时峥才能够猜得到在理业公司的建构过程中,李行踪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他顶着李家的光环跑面子上的活儿,光环之下的砖瓦却要由叶时飞一块一块地搭起来。可是积木搭好了,弟弟的心血也被人不动声色地收入了自己囊中。合着李家就是利用叶时飞当开路先锋呢。
真他妈的不要脸。
叶时峥看着李行踪走进接待厅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走在他身后的黑六要镇定得多,不过一双眼睛里布满阴霾,看起来有些阴沉沉的。
李行踪下巴上还挂着胡子茬,也是一副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的模样,看见沙发上的几个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满脸厌恶,"什么事儿?"
"叶时飞呢?"
"叶川呢?"
叶时峥也黑六同时发问,又一起停了下来。
黑六心里明白,叶时峥会问出叶时飞在哪儿的问题,已经是相信了黑六的推测了。细究起来他们问的其实都是同一个问题。
李行踪扭过脸去,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模样。
黑六缓缓说道:"你最好想清楚跟你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也许你觉得现在是你横插一脚的好机会。但是你到底有没有十足的把握全须全尾的把人带回来?人要是没了,你再怎么跟我玩心眼也都晚了。"
李行踪眉尖微微一跳。
"叶时飞拿叶川跟你谈条件,那就是已经摸准了你对叶川的心意。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叶时飞的人品心性,他能不能容得下叶川?你真的确定他会放叶川回来?"
李行踪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你们回去吧,叶川的事我会处理的。"
"怎么处理?"黑六冷笑,"等叶时飞还给你一具尸体你再哭着给他报仇?"
叶时峥也跟着冷笑,"你在我两个弟弟之间朝秦暮楚,就没想过他们会反目成仇?"
李行踪的表情变得不自然,"我和时飞是好朋友。"
"狗屁!"叶时峥拍案而起,"你把他当朋友会让李家把他架空?他把你当成一起打天下的战友,你他妈的把他当成是开路先锋,利用完了就甩一边,你有脸说你把他当朋友?!"
李行踪的脸瞬间涨红,正要辩解又被黑六打断了,"叶川在哪儿?"
黑六实在听不下去了,叶时飞什么的,可以留着以后慢慢收拾,报仇的事儿急什么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他家的破孩子找回来,"你钱都打给叶时飞了——打了一半对吧?他怎么回你的?在哪里接人?"
"我会去接人的。"李行踪不情不愿地斜了他一眼,"我们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黑六盯着他,眼神转冷,"我一直以为你是艺高人胆大,现在才发现你压根就是无知者无畏。"
"什么意思?"李行踪的脸又涨红了。黑六身上自然流露的上位者的气势很是压人,李行踪的年纪阅历比起黑六来不知差了多少,此刻被他这么看着,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你对叶时飞的了解还不如我这个陌生人。"黑六冷笑,"李行踪,你就没想想叶时飞为什么被人叫做赤狐?你被他的感情迷昏了头了吧?真当他是个善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儿你会不会干得出来我不清楚,不过叶时飞绝对干的出来,你信不信?"
李行踪脸色一变。
"我换个问题,"黑六的耐心已经快要磨没了,"叶时飞到底是搭着谁的手绑走了叶川?"
78、去死
表盘上的指针已经一点一点接近约定的时间了。李行踪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方向盘,心里不知怎么,渐渐有些不安起来。其实黑六威胁他的那些话他是半点儿也不信的。他知道黑六这人的出身是不大见得光的,就算这两年人模狗样地抖了起来,说起来也还是个流氓混混。听说他大学都没读完,也没有什么靠的上的家庭背景,就因为人老成精就跑到他面前指手画脚来了,也不看看自己是谁。若把自己和黑六摆在一起,以叶川那个机灵劲儿会看不出谁的条件更好?
李行踪冷哼了一声,心里又有些埋怨起叶时飞来。
他能默许李家在公司里做手脚,其实也只是想给叶时飞一个教训罢了。他并没想着真把叶时飞踢出理业——踹一脚,再往回拽一拽,也省得他总有那么多不该有的心思。叶时飞的精明能干他是知道的,而且跟自己是几年的交情了,真要把他踹走了,公司里老人们只怕都会寒心。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往回拽一拽呢,叶时飞倒先发制人了。
失算了。
李行踪拍了拍方向盘,心里越想越是郁闷。不过,虽然自己的处境被动了些,黑六和叶时峥又说得吓人,李行踪心里并没太把叶时飞搞出来的小动作当回事儿。在他看来不管是谁,做事儿都是有目的的。叶时飞图什么?钱、公司、外加出一口气,既然这些条件都可以得到满足,叶时飞是聪明人,不会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李行踪看一眼腕表,心里忍不住嘀咕:都过了两分钟了,该不是地点太偏,叶时飞自己也迷路了吧?
时间和地点都是叶时飞定的。这里是一片拆迁区,一入夜连路灯也没几个亮的。拆了一半的旧楼摇摇欲坠地耸立在一堆砖头瓦砾的废墟上,在黑黢黢的夜色中看起来颇有些阴森恐怖。李行踪看着车窗外晃悠来晃悠去的干树杈子,心里的不安不知怎么渐渐有加深的趋势。
不远处一点亮光一闪而过,李行踪心头重重一跳,整个人立刻精神了起来。
这是一辆很旧的轿车,吭哧吭哧的在距离李行踪不到两百米的路边停了下来。光线昏暗,李行踪根本看不清楚驾驶座上的人到底是谁,也看不清车里除了开车的人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片刻之后,对面的车门推开,一个熟悉的人影下了车,低着头朝这边走了过来。
李行踪连忙推开车门,"时飞?"
叶时飞停下脚步,脸上掠过一抹恍惚之色。
李行踪很想问问他叶川是不是就在后面的车里,但是看着眼前神色恍惚的人,又直觉这个时候不该问这个问题。两个人隔着一段空空荡荡的街道,沉默地对视片刻,叶时飞指了指李行踪的车,"进去谈?"
李行踪连忙点头。
车门关好,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叶时飞抬眼看着李行踪,神色静如深水。李行踪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局促起来,"抽烟?"
叶时飞摇摇头,唇边浮起浅浅一抹笑,一闪又沉了下去,眉梢眼角却透出了几分掩不住的疲惫。像累极了的人,不知该找哪里靠一靠似的,满心无奈。
李行踪给自己点了支烟,低声问道:"人呢?"
"车里睡着。"叶时飞轻叹,"接人之前,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叶时飞说的恳切,李行踪也只能点头,就听他低声叹道:"行踪,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怎么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你闹成这个样子。"
李行踪也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在认识叶川之前,他一直认为他和叶时飞会长长久久地合作下去,把理业做成全B市、全国乃至全亚洲最牛的公司。
"主要是我的责任。"李行踪这会儿是真心的后悔了。他一开始就应该看清楚两个人的定位,不该把公事私事搅得一团糊涂。
叶时飞的眼神里微微透出伤感的神色,"行踪,喜欢一个人,想接近他,追求他,和他生活在一起,这有错吗?"
李行踪有点儿回答不出来。如果叶时飞说的没有错,那么又是谁错了呢?
"我认真想过了,时飞。公司的事情是我的错。我心里不满你对我耍弄心机,想借着李家的小动作给你一点教训。是我想岔了,你我之间的问题应该由你我一起来解决,而不应该借着李家的手来对付你。"
叶时飞眼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只是这样?"
李行踪避开了他的目光,"时飞,你我本来是兄弟,以后……也做一对好兄弟吧。"
叶时飞低头冷笑,"兄弟?"
李行踪既然已经把话说开,心里便再无顾忌,后面的话也就说的越来越顺溜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当初如果不是我的态度不清不楚的,依咱们俩的交情,怎么也不会走到这个份儿上。感情上的事儿我不太懂,所以你说的试一试,我心里也是有些好奇的,也就没拒绝。要是换了现在,我不会答应跟你……"
叶时飞脸色灰败。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爱人对你说这一场相爱只是个错误更加伤人的呢?
"你对川儿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叶时飞嘴角挑起一抹冷笑,眼神幽冷,"事到如今,你也该给我一句准话了吧。"
李行踪咳嗽了两声,想想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绝不能功归一篑再让叶时飞对自己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便狠着心肠说:"时飞,我现在明白了,我对你和对叶川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叶川那边,我是想认认真真地去争取。我跟家里也提过这事儿,我家人里的意见是十年之内不会管我。如果我和一个男人过了十年都还在一起的话,我想,以后他们也不会管我的私事了。"
叶时飞冷笑,"你一直说以后要成家立业,原来都是在我面前给自己留的后路?"
李行踪神差鬼使地想起了那个梦,忍不住反唇相讥,"时飞,你我相知太深,别说我不了解你。你自问是不是也存了同样的心思?在我面前,难道你没给自己留后路?"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叶时飞凝视李行踪,惨然的神色中渐渐透出一丝冷静决绝,"李行踪,你这话说的亏心不亏心。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有什么事儿对不起你?"
李行踪无语。这根本不是对不起对得起的事儿,难道说因为他没有对不起自己,自己就要跟他将就着过一辈子?但是这个话不能当着叶时飞的面儿说。若是说了,两人之间就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叶时飞胸口急剧起伏,随即便强自按捺着火气冲着李行踪伸开一只手,"拿钱来。"
李行踪二话不说就递上一张卡。叶时飞也不客气,掏出手机来滴滴答答一通按,毫不手软地转完帐,抬起头来冲着李行踪笑了笑,"李行踪,咱们两清了。"
李行踪心头一空。
就算知道如今这个局面,两个人是不大可能再有什么交集了,但李行踪临来之前还是做出了最好的打算:他和叶时飞把话说开,尽释前嫌,然后……
"两清了。"叶时飞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行踪,"就当我是给你打了几年工吧,买了个天大的教训。你这薪水给的也算厚道。"
李行踪神差鬼使地提醒了一句,"黑翼和叶时峥也都知道你做的事了。你……"
叶时飞斜了他一眼,冷冷笑道:"李行踪,你是把自己当宝哥哥了吧?"
叶时飞瞪着李行踪,心里莫名其妙地愤怒起来。不仅仅是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对自己的痛悔。原以为李行踪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纨绔,玩弄感情两面三刀,可从这句话来看,原来他不是个纨绔,而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种子。
我呸。
叶时飞有种想吐血的感觉,这么些年的大好光阴啊,他就是被这么个东西耍了个团团转?!自己的掏心掏肺在他眼里到底算个啥啊?是不是还不如他脚下的一块青花地砖?
"你去死吧。"叶时飞心底里蓦然生出一股恶意,咬着后槽牙低声笑了起来,"你去死吧,李行踪。带着你的心上人一起去死吧。"
李行踪扫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车子,一丝恐慌倏地掠过心头。
叶时飞推门下车,一边走一边低声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在夜色中听来不像是在笑,倒像是某种凶鸟发出的、不怀好意的鸣叫。一声一声,笑得快要断气了似的。
李行踪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了上来,一刹间毛骨悚然。
叶时飞恰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扫了他一眼。他的眼角细长,斜眼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风情。而此刻,微微上挑的眉梢眼角却在车灯惨白的光里透出一抹冷森森的鬼气。
李行踪的心跳骤然间加快,他推开车门没命似的朝着叶时飞的车子跑了过去。
叶时飞的车里没有亮灯,后座上一个人裹着毯子,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李行踪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时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撞得胸口都隐隐作痛。
毯子拉下来,露出这人一张消瘦的瓜子脸。
李行踪脑中嗡的一声响,整个人都懵了。
这压根就不是叶川!
眼睛被蒙着,叶川压根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车子颠簸得厉害,晃得他直犯恶心。老牛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边,偶尔车子颠簸得厉害还会伸手拉他一把。
几个小时之前,老牛给叶川带来了一盒方便面,打发他吃了之后就蒙上他的眼睛把他拽上了车。叶川已经烧的有些迷糊了,神智不是很清醒,只能模模糊糊听出车上是四个人。除了司机之外,副驾驶座上还有一个男人,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着烟,抽的满车厢都是呛人的烟味。
叶川起初以为这是要把自己放回去了,可是这个阵势不知怎么就让他觉得害怕,心里一阵一阵地打冷战。他已经烧了两三天了,很有点怕再这么烧下去,会把自己烧成个傻子。听说真有发烧延误治疗,结果把自己烧成白痴的……
车子很突然地停了下来。叶川的身体重重向前一栽,脑袋撞在了前座上,脑中嗡的一声响,险些晕过去。
车外一片寂静。没有城市里烦杂的喧闹声,像是在郊外的某处。风声飒飒,风里带着泥土的味道,很有种空旷的感觉。
叶川正怔忪间,就觉得手心里被老牛塞进来一个什么东西。叶川心中一惊,连忙握住,待他反应过来这是一把折叠刀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不祥的预感顿时变得空前强烈起来。
一阵凉风灌了进来,听动静老牛先下了车,然后拽着叶川的胳膊把他也拽了下来。叶川这边脚刚着地,就觉得脸上一凉,脸上蒙着的布巾被老牛给拽了下来。随即便觉得老牛十分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叶川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就听老牛一声惨叫,"这死小子踩死我了……哎呀人跑了……"
叶川心里猛然间醒过神儿来,扫一眼正从车头方向绕过来的两个大汉,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叶老二现在恨死李行踪了,没这么容易放过他。这娃现在已经被刺激的半疯了……
79、后路
"李行踪开车出门了。"肖楠略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的老大,"要不要派人跟着?那边的弟兄说叶时峥已经跟上去了。"
黑六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叶时峥会跟着李行踪出去他一点儿也不奇怪。叶川和叶时飞都是他弟弟,他不希望叶川有事儿,也不会希望叶时飞被自己给宰了,自然要先一步找到叶时飞。黑六倒是挺能理解叶时峥的用意,叶时峥是觉得叶川的事儿有黑六在忙,他跟着不过是锦上添花,站在一边白着急的份儿,还不如趁着黑六分不出神来收拾叶时飞,抢先一步把这个闯祸的二弟给料理妥当。
"李行踪没带人。"肖楠又说:"不过他们账上有出账。应该是打算付给叶时飞的。"
黑六摇摇头,神色讥诮,"我说他无知无畏,他还不服气。"
"你的意思是……"
黑六反问他,"别人管叶时飞叫什么?"
叶时飞的外号肖楠是知道的,但是为什么叫这个外号,他就不太清楚了。这会儿就算他想问时机也不对,一个两个的都急的火烧眉毛了,自然不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花心思。
"陈棒子的场子都翻过一遍了,"肖楠把几张纸推到了黑六面前,"他和他几个心腹也都派人盯着呢。并没有什么异动。"
黑六的眉毛皱了起来,"不是让你主要搜搜郊区那些库房?"
"大面上的都看过了。" 肖楠忙说:"私底下的地方正一处一处地细搜。这两个地方是刚送过来的消息,没敢惊动,只让人暗中盯着呢。"
黑六挑起眉头看着他,"怎么说?"
"陈棒子有个二老婆,原来是个跳舞的。这个二老婆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外号叫古小二,在十三街开了个酒吧。这是古小二的私宅,他一直住酒吧,很少回家的,这几天却一直在这里猫着不出门。"
见黑六不言语,肖楠又说:"还有一处在西郊,是陈棒子的军师老刘给他侄子租的房子。之所以怀疑这里,一是从没有人听说老刘有侄儿,二是老刘平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手里有钱,市区什么样的房子买不到?偏偏跑到西郊去租房子,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黑六问道:"什么时候租下来的?"
肖楠看了一眼手里的报告,"年后租的。交了半年的租金。"
"什么样的房子?"
"老居民区,一楼,独单,带个小院子。"
"让老郝带几个人过来。"黑六拉开抽屉,从最底层取出一只枪盒,"你留在这里,有什么消息及时跟我通气。"
"老大……"
肖楠话没说完,就见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黑六一眼瞟过去见是个陌生号码,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北虹,黑翼。"
"黑老大,最近挺好?"一个痞兮兮的声音要笑不笑地问道:"挺忙?"
"还好。"黑六微微皱眉,顺手按下了扩音,"你哪位?"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儿有个人黑老大你一定感兴趣。"
"是吗?"黑六看着一旁脸色都惊白了的肖楠,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我感兴趣的人不少,你说的是哪位?"
肖楠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请来的专家就在隔壁办公室,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已经开始追踪手机信号了。
痞兮兮的声音冷笑了两声,"你的小情人儿啊,人长得真不错,听说还是法学院的高材生呢。啧啧,黑老大,眼光不错啊。"
黑六额头的血管突突直跳,眉眼之间的神色却始终波澜不惊,"你说人在你那里,有什么证据?"
"你听着。"男人说完这句话,黑六和肖楠同时听到轻微的一声"咔哒",随即叶川的声音就喊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老子又没钱又没势,抓错人了吧……"又是"咔哒"一声轻响,痞兮兮的男人笑道:"黑老大,听清楚了?"
"这是录音,"黑六漠然说道:"我要听本人的声音。"
"放心,本尊我可是妥妥的替你照顾着呢。地方安全的很,谁也找不到。不过,你跟我不痛快,回头我也只能找他不痛快……"
黑六和肖楠交换了一个眼神,"你什么条件?"
"黑老大真是痛快人。"痞兮兮的男人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我也不为难黑老大。两千万,现金,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时间?地点?"
"两小时之后我会再打电话。"
对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与此同时,肖楠的手机响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心急火燎地说:"肖哥,刚才那个电话是从西郊打过来的,具体地点还没查到……"
黑六拿起枪盒里的手枪,一边检查弹匣一边嘱咐肖楠,"两手准备,你马上安排财务筹钱。我带人过去,有消息及时跟我联系。"
肖楠郑重点头,"放心吧,老大。"
李行踪晃了晃脑袋,晕晕沉沉地睁开眼。还是在叶时飞的车里,只不过躺在后座上的人换成了自己。试着动了动身体,胳膊腿都被捆上了,而且捆的还很结实。李行踪费力的从后座上爬了起来,隔着一道车窗就见车窗外两个人影正站在不远处嘀嘀咕咕地说话,夜色昏沉,他只能影影绰绰地认出叶时飞的轮廓,另外一个是谁,他就看不清楚了。
这人身材偏瘦,个子也小,仰着脖子说话的时候也只到叶时飞的下巴。侧脸的轮廓略显单薄,看起来年纪应该不大。看这两人说话的样子,应该只是认识,并不十分相熟。李行踪有些疑心叶时飞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假冒叶川?他就不怕事情闹大了惹麻烦?还是说这小个子就是他请了绑架叶川的匪类?
叶时飞不知说了什么,小个子点点头,利利索索地转身走了。叶时飞站在那里出了会儿神,转过身朝着车子走了过来。
李行踪连忙躺下装死。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也许是觉得自己此刻的处境太被动,真和叶时飞面对面地碰上,只会让自己更被动吧。在有所动作之前,他得知道叶时飞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叶时飞停车的地方离路灯很远,车厢里尤其昏暗。李行踪眼开一线,瞥见叶时飞的身影就站在窗外,一动不动的,似乎正在看着自己。
李行踪忽然就有点儿心酸。叶时飞对他的感情他有什么不清楚的?就算说了两清,哪能说清了就清了呢?
一阵哨风吹过,叶时飞肩头抖了抖,像是猛然间惊醒了过来,伸手拽了拽领口,低着头走到了车后。李行踪听到后备箱打开的声音,叶时飞像是从里面拖出了什么重物。李行踪正要爬起来探头往外看,就听哗啦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泼到了靠近他这一侧的车窗上。旧车的门窗密封都不会太好,立刻便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前所未有的恐慌在李行踪心里轰的一声炸开,令他全身上下的汗毛统统竖了起来。他忽然想起黑六说的那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叶时峥一路尾随到了这里,趁着李行踪等人的时候悄悄摸到近处躲了起来,眼瞅着这两人先是缩在李行踪车里说话,接下来李行踪又跑到了叶时飞车上,正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叶时飞车上又下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个子男人。
却没有叶川。
叶时峥心里也有点儿发毛了,叶时飞真的把弟弟给绑了?真拿着小川儿跟李行踪讨价还价了?看这架势,该谈的价码也都谈完了,也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了……
怎么还不见人质上场呢?
叶时峥正看的焦急,叶时飞突然间来这么一出,这下傻子也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何况还有顺着风势飘过来的浓浓的汽油味儿呢。
叶时峥吓得魂飞魄散,"老二!你要干什么?!"
叶时飞的手抖了一下,拿着塑料桶泼下去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停,一直到叶时峥扑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才僵了一下,慢慢的放下了手里的汽油桶。
叶时峥捏着他的手腕,恨不得就这么一爪子捏死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你脑子有毛病吧,叶时飞?"
叶时飞垂着眼眸,自嘲般笑了笑,"哥,这人对不起我。"
叶时峥怒火中烧,想也不想一个大耳光甩了过去,"他对不起你?那小川儿哪里对不起你?爸妈哪里对不起你?我哪里对不起你?啊?就因为这个畜生对不起你,你不但要拿出自己的性命前途,还要拿出小川儿的命和整个叶家来给你的爱情陪葬?!"
叶时飞被他打了个踉跄,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抹去了嘴边的一缕血渍。
"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妈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老爹拼了一辈子攒起来的买卖还养活着多少人呢?小川儿和李行踪若是不死,咱们一大家子还有一线生路,若是死了,李家再加上一个北虹集团,你想让这几千口子人都为你那伟大的爱情充当祭品,一起结伴去睡桥洞吗?你到底把小川儿藏到哪儿去了?"
叶时飞沉默不语。
叶时峥急的要跳脚,"你他妈的倒是说啊,你信不信黑六一巴掌拍死你?你脑袋被门夹了吗?黑六和小川什么关系你会不知道?叶时飞,"叶时峥声音骤然拔高,"他是你弟弟!"
叶时飞神色恍惚了一下,"我没想弄死小川。我只是……我只是气不过……"
"气不过个狗屎!"叶时峥气得跳脚,"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俩要死要活的跟人家两个有个屁的关系。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叶时飞没理会他,低着头缓缓说道:"我只想让他吃点儿苦头。哥,我没想弄死他。"
"人在哪儿?"
叶时飞摇摇头,"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我这边事儿已经了了,这会儿叶川也许给放了,也许还有人等着对付他。他身上不止惹了一家的麻烦。"
叶时峥暴跳如雷,"你怎么不早说?"
叶时飞冷笑。他心里恨李行踪,连带着也恨叶川恨得要死,怎么会说?跟谁说?
叶时峥打电话给黑六,关机,再打电话给肖楠,肖楠却一问三不知。叶时峥擦着脑门上的冷汗开始发愁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叶川已经折了进去,死活都还不知道呢,难道再折一个叶时飞进去?老爹老娘还活不活了?
"你立马给我滚吧,"叶时峥说这话的时候心肝都疼,"马上去机场,我已经安排小陈带着你的护照机票在机场等着了。先飞上海,明天上午飞佩尔逊机场,你给我滚到多伦多去。再别回来碍眼了。"
叶时飞倏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不管你心里存了多少龌龊心思,叶时飞,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就算看在我给你安排后路的份儿上,你给我一句交底的话:小川到底在哪儿?"
80、配电箱
叶川已经跑得快断气了。他原本就烧的七死八活的,又憋着一口气跑了这么久,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
夜风飒飒。鼻端满是腐坏的机油味和铁锈味,混合着呛人的垃圾味道,熏得叶川险些背过气去。强忍着恶心从旮旯里探头向外看,叶川只觉得眼前黑乎乎一片,没有路灯,头顶甚至没有一颗星星,根本就看不清楚周围这些或高或低挡住了视线的是到底什么东西。
叶川推测这里也许是一家废弃不用的工厂。院子挺大,杂七杂八的堆着不少东西,如今恐怕已经成了垃圾场了。叶川在这些障碍物里钻了半天,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时远时近,感觉像有一把开了刃的刀悬在头上一般。
烧了几天,叶川病的有些迷糊了。不过他的心思还没糊涂,躲在一个旮旯里用老牛给的小刀划开了绑着手腕的胶带之后,心里隐隐有种中了圈套的感觉。就连老牛悄悄塞进自己手里的匕首恐怕也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否则他一个饿的半死的病人,怎么会两个壮汉追了半天也追不上?眼前这情势,明显是已经张开了网子,布好了陷阱,所以自己这只诱饵也要放出来发挥作用了。
眼睛有点儿睁不开。叶川伸手抹了一把脑门,已经觉不出烫了,身上反而一阵一阵的发冷,脚底下也有些站不稳。
这个样子,他要怎么给黑六通风报信呢?
脚步声步步逼近。叶川只得摸着旁边的铁皮箱子悄悄往外走,摸索了半天,模模糊糊也对这院子的方位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四四方方的院子,正门朝北,而自己此刻的位置则处于东侧的中间位置。翻墙过去是不能想了,十来米高的院墙,上面还竖着铁网呢,就算他腿脚不软也爬不上去。侧门什么的也许有,但是他初来乍到,又是一路摸着黑,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
能进出的就只有前门。
叶川快要愁死了,这可是明晃晃的瓮中捉鳖啊。
夜风中远远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叶川心里一沉,脚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这附近应该埋伏了人的,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当口上,他能躲在一旁眼看着黑六把自己送到枪口上来吗?可是他又该怎么做呢?示警?跳出来告诉他别过来?这可能么?黑六明摆着就是为了自己来的。
既然这一点已经无法改变,叶川心想,也只能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把这里的埋伏暴露出来,尽量给黑六争取几分主动。
要暴露这附近的埋伏,自然要有亮光。点火是行不通的,他身上没有火柴、打火机,这院子里也没有什么烧的起来的东西。但是像这样规模的工厂,院子里肯定会有照明设备。就算厂子废了,敷设好的线路也总不至于刨出来带走……
叶川的视线一边在黑黢黢的院子里来回打量,一边寻思庭院照明的配电设备,必定是安装在院子里方便查看的位置。就像叶时飞高中时候参观过的工厂,庭院照明的配电箱就装在传达室的后面。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有两个低年级的男生多手多脚地跑去瞎摆弄,结果把人家水房的供电都给切断了。回学校之后被学校当成典型在大会上点名批评,几个男生还排成一溜儿地念检查,挨了好一通批评。
叶川想起自己刚才紧贴着东面墙角过来的时候,依稀摸到墙角有个金属箱子……
叶川掉头往回摸。刚走两步,前面就窜出一个人影来。叶川顿时寒毛直竖。这么近的距离,就算他想躲也躲不及了,叶川愣在原地,脑门上的冷汗刷的一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就听熟悉的声音低声说道:"这边也没有,再往前看看。妈的,我怀疑那小子一心奔着大门去了。留神别让他窜出去了。"
是老牛的声音。
相隔不远的地方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说:"看仔细点儿。老大在前面呢,真要跑前面去咱们倒省事儿了。"
老牛一边答应着,一边伸手拍了拍叶川的肩膀,若无其事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叶川虚惊一场,脚底下软的几乎站不住。好容易等这几个人走过去了,这才摸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挪,呼吸都不敢使大劲儿,生怕再搞出什么动静来。不过,谢天谢地,院角这个金属箱子还真是配电箱——这里光线虽然不好,但是适应了黑暗之后,想要看清楚配电箱浅色的外壳和正门上闪电形状的深色示警图案还是不成问题的。
也许当初解散的时候工人们图省事,箱子上并没有挂锁,只是在锁鼻上绞着一段粗铁丝。叶川手脚都是软的,根本使不上劲。只能把老牛给他的匕首塞进两股铁丝之间,一点一点的顺着反方向拧开。
这里是郊区,一入夜四下里万籁俱寂,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很多。听着汽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叶川心里一急,顿时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乱跳,手底下一使劲儿,就听砰的一声响,生了锈的铁丝齐着锁鼻子断开了。
"什么声音?"不远处有人憋着嗓子吆喝一句。
叶川停了手里的动作,一颗心砰砰直跳。就在这时,院墙外面传来两声狗叫,像是有野狗在打架的动静。这声音来的未免太过及时,叶川心里不由得一动。
一个男人低声喝骂了几句,院子里又静了下来。
叶川缓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拉开了配电箱。黑黢黢的夜里,就算眼睛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光线,叶川也只能看个大概,至于线路是否还通畅,保险之类的小零件是不是完好无损已经没法子去检验。
只能碰运气了。
叶川在衣服上蹭了蹭满手心的汗,侧耳听着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汽车一点一点靠近,速度减慢,停了下来。
叶川深吸一口气,摸着一排开关噼里啪啦的都给推了上去。耳边立刻传来嗡嗡嗡的声音,像是身后平房里的哪一处排风扇被打开了。
"怎么回事儿?"院子里有人叫了起来。
叶川心里一慌,手底下的动作不由得加快,硬是将最下面的一排开关都推了上去。就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配电箱里不知什么东西倏地爆出一团火花来。叶川被吓了一跳,脚底下被碎砖头绊了一下,一跤摔倒在地上。与此同时,眼前豁然一亮,安装在院墙上的照明灯十个里头倒有四五个都亮了起来。
叶川摔的头晕眼花,再加上骤然亮起的光线让眼睛颇不适应,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耳畔一片哗然,有的叫有的骂,再加上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叶川捂着脑袋想把自己挪到配电箱旁边的角落里,院子就这么大,要找到这里并不难。谁要是跑过来想关了电源……
叶川心想,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体力透支的太厉害,叶川冷汗淋漓地缩在角落里,脑中一片轰鸣,眼前似有无数火花不停的飞来飞去。叶川模模糊糊地知道身边有人跑来跑去,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拿起刀子捍卫他的配电箱了。
黑六掐着点儿赶到了工厂的后门外,一只手刚刚按在门把手上,工厂里的灯就亮了起来。不是审讯室故意制造威压的强光,而是破破烂烂的庭院灯,一眼看过去,十个里头至少有一半是不亮的。不过,已经足够他看见需要看见的东西了。
黑六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既然有内应——姑且不提这内应是不是叶小川,那么陈棒子在一刹间的惊愕过后最先要做的就是派人宰了这个内应。黑六绝不能让这个内应处在这么危险的境地之中。
黑六的命令迅速传了下去。
后门的门锁已经被弄开,黑六一猫身从窄窄的铁门里钻了进去。几个大汉提着枪紧跟在他身后。几个人悄无声息的朝着前院靠近时,正门方向已经传来了炸豆似的枪声。
"分头走,找到人立刻通知我。"黑六压低了声音嘱咐身边的人。叶川的照片他们人手一张,只要遇见了断断没有认不出的道理。
黑六自己则直接奔着配电箱的方位去了。
勒索电话打过来不到一刻钟,这家工厂的平面图就被送到了黑六眼前。原本黑六担心他们会藏在厂房里。真要那样的话,想把人顺顺当当地带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所幸的是,匪徒们对这里也不熟,躲在厂房里对他们没有半分优势。黑六觉得这帮匪徒十有八九还没自己清楚这里的地形。
这里是陈棒子的地盘,原来据说是个小印刷厂,因为拒绝缴纳保护费,被陈棒子的手下三天两头地骚扰,终于不胜其扰的黄了摊。黄摊之后,厂子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陈棒子手里,但他手底下有没有懂经营的人,就这么废了。
黑六早把陈棒子手底下的地盘摸了个门儿清。他想收拾陈棒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他继父的高额赌债就是在陈棒子的赌场里欠下的。只不过他手里已经有了北虹集团,漂白不容易,他轻易不能拿自己的心血去冒险。如今正好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
枪声密集,几分钟之后又静了下来。黑六估摸着这是把明面上的都收拾掉了,现在开始地毯式搜索漏网之鱼了。
黑六拧开手电筒,顺着两栋平房之间的空隙摸了进去。前院的灯光照了过来,黑六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扑倒在配电箱前面,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黑六手脚冰凉,喘了几口粗气才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叶川。虽然身量相似,但叶川并没有那么长的头发。
黑六加快脚步,一走出转角便看见配电箱后面的角落里缩着一个人。
一瞬间,黑六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统统停了。
一只冰凉的大手按在了叶川的额头上,轻轻揉了揉。叶川费力地睁开眼,可是眼前一片雾蒙蒙的阴翳,他什么也看不见。然而触感却是无比熟悉的。叶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抽走,叶川不堪重负般向后倒去。
"川儿……"
黑六下意识的弯腰去抱他。就在俯身的一瞬间,黑六只觉得身体猛然一震,胸口处顿时传来一片诡异的灼热感,就像有人泼了他一身开水似的。一低头便看见被自己紧抱在胸前的叶川已经溅了满头满脸的血。
黑六抱着他的爱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81、玫瑰
叶时峥心急火燎地跑进医院时,两个人都已经送进了EICU。一个是因为枪伤,另一个是因为肺内感染导致的呼吸衰竭。
肖楠带着人守在外面,看见叶时峥连忙迎了上来。这个一向胸有成竹的金牌助理强自镇定的表情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惊惶。叶时峥看着被一堆仪器围在中央生死未卜的两个人,整个人都像被雷劈了似的,彻底麻木了。他忽然对放走叶时飞的事感到后悔,应该把他带到这里来看看自己作的孽,应该在这里……亲手捏死他。
叶时峥在他提供的地址扑了个空,打电话找叶时飞求证的时候,叶时飞估计已经上了飞机,手机关机了。打黑六的手机,依然关机,再打肖楠的手机,这回倒是接通了,肖楠却依然是语焉不详,冲着他一通云山雾罩,只说黑六正带着人找。言下之意,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大家都忙死了,别添乱。叶时峥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先报警,他这边刚联系了警方,那边肖楠电话又打过来了,说人找到了,可惜……情况不太好。
叶时峥这会儿真想揍人。这他妈还叫不太好?这……这……简直太不好了。他要怎么跟老爹老娘交待呢?说老二一声不吭的就没影了,是跑国外散心去了?老三也跟着出国散心去了?他们俩年纪虽然大了,但是还没老糊涂,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话谁会信啊?
"大夫说老大的伤没中要害,"看到叶时峥的脸色委实不太好,肖楠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抚他,"小川的情况稍微复杂一点儿……不过大夫说都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很好,会好起来的。"
"没有生命危险?"叶时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指头尖都在抖。
肖楠犹豫了一下,"这个……还在监护。"
叶时峥闭了闭眼,侧过头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守在EICU门外的季珏,不由得愣了一下,"那人是谁?你们公司的?"
"是季珏。"肖楠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叶时峥一肚子窝火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发泄口,上上下下地瞄了肖楠两眼,冷笑着说:"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和叶时飞在一起,这会儿又跑这里猫哭耗子。你们北虹集团还真是人才倍出啊。"
肖楠的脸色变了,"你说真的?"
"他跟叶时飞一起去见李行踪,他先走的……"叶时峥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李行踪还被绑在路边的车里,他自然是满心匆忙,叶时飞又心神不定的,竟然谁也没想到要先把这位小太爷给松了绑。这眼瞅着几个小时过去了,人还不定怎么样了……
叶时峥连忙打电话给自己的助理让他过去放人。叶时飞已经把这位小太爷得罪到底了,万一人死在那里,那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
他这边电话还没打完,肖楠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了,连着几个电话吩咐下去。立刻就有两个保镖进来把季珏架走了。这一番动作太过雷厉风行,守在EICU门外观风向的几个股东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季珏一脸慌乱地被架了出去,才有一个中年人沉着脸走了过来,"肖助理,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肖楠掀了掀眼皮,一脸的不耐烦,"季珏跟绑匪有联系。我得把人看好,别让人给灭了口。怎么,看李董的意思,莫非知道什么内情?"
中年人脸色变了变,"空口白牙的,证据呢?"
肖楠冷笑,"证据自然是有的,至于要不要交给警方……我觉得等黑总醒了再说比较好。李董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就交给警方?"
中年人死盯着肖楠,肖楠也毫不客气地回视着他。片刻之后,中年人败下阵来,冷哼一声板着脸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几个高层模样的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被肖楠一眼扫过去,都讪讪地闭了嘴。
叶时峥头一次看到这位嬉皮笑脸的助理先生发威,怔愣了一下,倒把自己满腹的心烦放下不少。
"说说吧,"叶时峥抹了把脸,竭力想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到底怎么回事儿?"
肖楠却摇了摇头,"家丑不可外扬,你只要知道是我们出内鬼就行了。等老大醒了,对叶家也会有个交待的。"
内鬼?!
叶时峥心头重重一跳。他们这是不打算追究叶时飞在这件事情当中客串的戏份了?或者说,不论黑六有没有这样的打算,肖楠的立场都是不再继续追究了?也就是说,他把叶时飞弄走的事儿,就算黑六会追究,肖楠也会出面调和?
叶时峥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暗中却还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也对叶川愈发愧疚起来。如果叶川从昏迷中醒来之后请他这个当大哥的主持公道……
他该怎么办?
万一他这个三弟没那么好命活着走出重症监护室,他身上套着如此沉重的一道枷,下半辈子又该怎么活?
叶时峥五内如焚,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叶川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前生今世,那些自己都以为已经遗忘了的细节,在这个梦里,无比清晰地叠印在了一起,像慢镜头一般一幕幕滑过了他的脑海。
他看见年幼时的家,空气里弥漫着暖暖的橘色光线,父母说笑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夹杂着锅碗瓢盆发出的和谐的声响;他看见系着红领巾的自己背着一个磨得发白的旧书包推开奶奶家的大门,客厅里没有开灯,里间的卧室里隐隐传来老人不胜重负般的咳嗽声;他看见自己和邵凯勾肩搭背地走在校园里,那个圆圆脸的女孩子远远的冲着邵凯露出腼腆的微笑……
年少的记忆单纯明净,即使是困苦的生活,在回忆里也泛着温馨的色泽。
他看到记忆深处的画面由年少的明媚转为心事重重的愁苦,看到自己守在空荡荡的家里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看到自己像个醉鬼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吧的后门……
记忆中的画面由灰败转为平静,仿佛镜头倒转,他看到自己又回到了命运的分叉点。
他看到自己穿着咖啡馆的白色制服,一脸防备地注视着莫名其妙的李行踪;看到酒吧柔靡的光线下,黑六那张瘦削的脸;看到在那辆昏暗的车子里自己拽着黑六的衣领,像拽着一根救命稻草般不顾一切地亲吻他……
叶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他记得临死之前就是这样,从小到大的很多事都会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脑海里,让自己像一个旁观者似的,有机会细细感慨一番自己的生平。
也许是为了下辈子不再犯同样的错吧?叶川有些疑惑地想,可是一瓢孟婆汤灌下去,谁又能记得什么前生后世呢?
也许自己是一个例外。叶川心想,因为太过不甘,所以带着惨痛的记忆回到了自己的过去,引导着十七岁的自己,走上了另外一条不同的路。
叶川迷迷糊糊地想起了黑六,想起了初见时他脸上略显阴沉的神色,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终于变得平和,眼底那些根深蒂固的冷硬的东西也一天一天变得柔软而温情。
叶川有些遗憾地想,还没来得及对他说爱呢……
从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水杯相碰的声音。叶川的注意力被这清脆的响声吸引,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液体注入水杯时发出的声音,金属的茶匙搅拌时轻轻碰在杯沿上的声音,然后响起了一个男人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今天试验的是肖楠买回来的红茶。他说要加半杯奶,还有这个……这个糖浆,不过我觉得加糖浆的话就太甜了……"
这是黑六的声音。不过他到底在说什么呢?叶川心里有些疑惑。
"搞这些有个屁用啊,"叶时峥的声音很不屑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得拉着他的手说一些甜言蜜语,嗯,就像你们俩当初在海味馆跟我摊牌的时候说的那种恶心巴拉的话。"
叶川想笑,怎么叶时峥也在这里呢?
黑六没有理会他的呛火,自言自语般说:"小川前几天念叨的,要在自己家里做奶茶……"
叶时峥没有出声。
叶川却突然间心酸起来,他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当时恐怕也只是心血来潮,顺口说的一句话吧。他却一直记得。
"用不用搞这么煽情啊,"叶时峥的声音里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他又不是植物人。大夫说了,只是神经受损,暂时性的。"
"你不知道他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是什么滋味。"黑六的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沙哑,"我恨不得……恨不得……"
"他也不记得我了啊。"叶时峥颇无奈。
"你有什么可记得的?"黑六的语气立刻就恶劣起来,"事前护不住,事后又不能替他做主。你这样的哥哥,要是记得才没天理了。"
叶时峥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要是我把叶时飞送进监狱里去,小川和我们这个家才是真的散了。"
黑六没有出声。
叶时峥又说:"他现在孤身一人流落异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已经是他的报应了。"
"还想回来?"黑六冷笑,"就算我不追究,李行踪肯不肯放过他?就算李行踪肯放过他,李家肯不肯放过他?你就铁了心让他老老实实的跟着洋鬼子混到死吧。"最后这句话说得颇有恶意,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叶川心里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叶时飞走了?
走了……也好。叶川心想,真要是走法律程序来追究,他又该怎样去面对叶宁德和乔敏呢?叶时峥说得对,果真如此的话,他和叶家的感情也就完了。叶家毕竟养育他一场,他还什么都没有回报呢。何况,除了叶时飞,叶家的人并没有对不起自己过。
叶川不愿再想这件事,也不想听到叶时峥和黑六继续互相炸刺了。这两个人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以后要都是这个态度……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这样想的时候,身体的感觉慢慢变得鲜明起来,头疼、胸口疼、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好像每一个细胞都灌了铅似的,沉甸甸的。叶川试着动了动身体,手指头还没抬起来呢,酸痛的感觉先一步传入了大脑之中。叶川听见自己挺没出息的哼唧了一声,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周围静悄悄的,那些纷纷扰扰的唇枪舌战好像都只是自己的幻觉,风一吹就散了。
叶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最先跃入眼帘的是一丛娇艳欲滴的香槟玫瑰。
叶川不喜欢颜色热烈的植物,对香槟玫瑰却是情有独钟,偶尔去嘉德花园过夜的时候也会买一束带过去。知道他这个爱好的,在这世上,就只有一个人。
花店的女孩子曾经告诉过他,香槟玫瑰的花语是: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这句话他一个大男人家是说不出口的,他能做的只是把花束放到他能看见的地方,假装自己的心意已经通过这些美丽的花束说给了他听。他一直觉得那句话不说出来也没什么区别,不说两个人也都知道。但是叶川现在不这么想了,连一句爱都没说过,万一这一次他醒不过来,做了鬼也一定会后悔死的。
身边的仪器滴滴滴的叫了起来。叶川听见熟悉的声音说:"叫梁大夫过来,病人醒了。"
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叶川的上方。黑六很小心的身手试了试叶川额头的温度,眼神中微微带着不安,"醒了?哪里不舒服?"
叶川轻轻摇头。黑六不知多久没有休息过了,眼下一片淤青,整个人都好像瘦了一圈。尤其要命的是,他的眼睛里很诡异的多出一种小心翼翼的神气。
"大夫马上过来,"黑六略有不安地笑了笑,似乎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我是你们家的邻居,那个啥……你奶奶说让我过来看看你……"
叶川有点儿迷糊,我奶奶?
黑六搓了搓手,觉得自己有点儿编不下去了。叶川脱离危险之后虽然昏睡的时间很长,但期间也醒来几次,但是每一次看见黑六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戒备表情。虽然大夫也说了叶川的情况是暂时性的,但黑六实在是怕了他那句"你是谁啊?"
"我看看大夫来没来……"黑六站起身刚要走,就觉得衣角被拽住,一转头正好对上叶川那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黑六心头一酸,正想说点儿什么,就听叶川哑着嗓子喊了一句,"黑哥……"
黑六的眼眶倏地一热,"你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呢?叶川虚弱地笑了,"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你。"
82、完结篇
叶川靠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拉开黑六身上的病号服,皱着眉头打量他包的厚厚实实的左肩,很小心的伸出手指碰了碰绷带,"是这里?"
"嗯。"黑六低下头在他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差不多吧。"
"把你都打透了。"叶川心疼了,"以后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等我出院了天天给你熬骨头汤喝。"
黑六抿着嘴笑了,眼神中透出暖意。
"专家到底怎么说?"叶川替他拢好衣襟,不放心地问道:"以后要变天的时候,天阴下雨啊会不会酸痛什么的。"
黑六不以为然,"专家说肩胛骨骨折什么的愈合是很快的,最多一个月就没事了。"
叶川半信半疑,"真的假的?肖楠说都碎了……"
"真没事儿,别听他夸大其词。"黑六赶紧转移话题,"叶老大刚才打电话,说你家老头老太太等下过来看你,还给你炖了鸡汤。"
叶川的眼睛还瞄着黑六的肩膀,听见这话忍不住抬起头白了他一眼,"这话就只能背地里说说。让婶婶听见你管她叫老太太,她非脱了高跟鞋抽你不可。"
黑六乐了,"叶老大说的。"
"那就把你俩捆一块儿抽。"叶川想起乔敏那个爱面子的劲儿,略有些担心地问黑六,"我大哥是怎么跟家里说的?"
"说你感冒发烧,自己大意,没当回事儿,结果搞成肺炎了。"黑六说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叶时飞,忙说:"说叶老二的公司出了点儿问题,他出国散散心去。"
"谁出国散心能散一辈子啊……"叶川出了会儿神,傻乎乎地问黑六,"他真的再回不来了?"
黑六冷笑,"你这是替他求情呢?"
这算是求情吗?叶川自己也说不好。他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会这样问,主要原因还是有点儿可怜叶宁德和乔敏。这两个人都老了,退休了,开始要享儿女福的时候,一个儿子居然跑到了地球的另一端,骨肉分离,朝夕不得相见。
至于自己……
叶川叹了口气,"不算求情吧。我本来也不想过问他的事儿。"
不仅仅是不想过问。说句见不得光的话,叶时飞走了,叶川私心里是很松了口气的。他现在已经不愿去琢磨前一世的意外事故是不是也跟叶时飞有关系了。他远走高飞了,也带走了一直压在叶川心头的、那一片似有似无的乌云。那种仿佛身边埋着一个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伤人的提心吊胆的感觉,也终于消失不见了。
"于文戈呢?"叶川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个要命的问题,"他背后还有人吧?"
黑六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于文戈死了,他后面的人是谁我心里有数。"
"就这样?"叶川目瞪口呆,"不追究了?"
"怎么会。"黑六失笑,"不过追究也得讲究一下追究的方法。直接把他们送到警察手里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你又得到什么好处了?"
"我把陈棒子赶出B市了。"黑六轻描淡写地说:"至于公司里的内鬼,我得放到砧板上慢慢收拾。"
叶川打了个哆嗦,"慢慢收拾?"
黑六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对了,忘了告诉你,季珏也被我打发走了,让他跟你家的叶老二作伴去吧。但凡我还活着,他就别想回来。公司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呢,我不能动他,但是我也不想放过他,只能先把他赶得远远的。"
叶川没吭声。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那天在金钻发生的事儿虽然黑六让他别再操心了,但是回头想想还是挺让人窝火的。
这样也好。叶川心想,两边的隐患确实也应该拎出来拍打拍打了。要不然到处都埋着炸弹呢,战战兢兢的,日子还怎么过?
叶川琢磨了一会儿,冷不丁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老牛呢?"
黑六莫名其妙,"哪个老牛?"
"地下室看着我的那个人。"叶川急了,"他替我解过围,还偷偷给我塞了一把刀子呢。"
黑六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了,"你说他啊。别急,别急,这事儿我给你办去。等你出院了,咱们一起去接他。"
去拘留所接老牛那天正好是个大晴天,叶川看见老牛灰头土脸的从那两扇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老牛眯着眼睛打量他,也笑了,"我就知道是你。身上好了?"
"老牛哥,好久不见了。" 叶川说起这个话题,心里多少有点儿愧疚,"我一直没醒来,你的情况,他们也不知道……"
"不怨你。" 老牛摆摆手,神色黯淡,"我这也是个教训……"
"你……有啥打算啊?"叶川决定问点儿实际的。
老牛挠了挠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回老家吧。本来也打算回去的。大城市不好混啊。"
"回去也好。"叶川想起于文戈背后的人还在B市乱蹦跶呢,万一再遇到老牛,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麻烦来,"老家在哪儿啊,远不?"
"在陕西,小城市呢。"老牛叹了口气,"你看我,也一把岁数了,再这么混下去啥时才是个头儿?我想先回去打打小工,等手里有点儿钱了弄个小买卖做。再然后得娶个老婆了,生几个娃……"
叶川乐了,"行啊你,跟国家政策对着干,还几个娃……"
老牛也乐了,黝黑粗野的脸上,笑容居然也是淳朴憨厚的,"也就是说说么。理想,理想。还不兴人家也有个理想?"
叶川笑了一阵,心里也开始惆怅了,"老牛哥,我得谢谢你,在那种地方肯花心思照顾我。我当时还拿椅子砸你……真是对不住,你别忘心里去。"
老牛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感慨,"我就是个粗人,当初就想着还老于的人情,他自己个儿不学好,我也……嗐……不说这个了,以后你也得当心点儿。"
叶川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塞进了老牛的口袋里,"老牛哥,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千万得收下。"
老牛挠挠头,脸色有点儿发红,"这个……"
"收下吧。"叶川晃了晃他的胳膊,"我那会儿都要没命了,你还那么照顾我。这要是没点儿表示,我以后的日子都过不安生了。"
老牛推让了一番,也就收下了。原本他一个无业人员,身无分文的,就算想回老家也回不了,也确实需要钱。
"现在去哪儿?用我送你不?"
老牛摇摇头,抬头看看天,轻轻叹了口气,"天多好。我就想走走路,然后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买票回家。"
叶川点头,他能理解这种感觉。
老牛走出两步,回过头看了看叶川。觉得这个孩子站在那里,眼神清亮,带着微笑的样子活像一块透亮的玻璃。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地走回去抱了抱叶川,"小老弟,以后好好过日子,再别给自己惹麻烦了。"
叶川用力点头,"你也好好过。"
老牛松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行了,行了,"黑六从车窗里探出头,酸溜溜地招呼化石状的叶小川,"人都走没影了,还看呢?"
叶川揉揉鼻子,一脸惆怅的爬回车里。
"我本来还想下车跟这位好心人表示一下感谢,"黑六斜了他一眼,"这边手刚搭到车门上,好家伙,居然抱一起了……"
叶川被他的语气逗笑了,"哪有那么夸张。"
黑六冷哼。
叶川笑嘻嘻的凑过去在黑六下巴上亲了一口,"吃醋了?"
黑六捏了捏他的脸,也笑了,"以后不许跟别的男人勾肩搭背的。尤其还当着我的面儿。"
叶川嘀咕,"背着你不是更不好么。"
"不许就是不许。"
叶川老老实实地点头,"喳。"
"还有……"
叶川忙不迭地岔开话题,"哥,我饿了。"
"去平安居吧。"黑六看了看表,"你家叶老大约了咱们一起吃饭。"
叶川想起叶时峥这段时间每次看到自己都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架势,估计都是叶时飞的事儿给闹的。也该找个时机好好的把话给说开了。到底是一家人,一直这么各怀心事的闷着,又算怎么回事儿呢。
"叶时峥说你们家的老头老太太不知从哪儿找了个老中医,要拉着咱俩一起过去把把脉呢。"黑六说着,一扭头却见叶川正望着窗外,满脸都是傻兮兮的笑容。
黑六不解,"树都还没发芽呢,有什么好看的?"
"今天天气多好啊。"叶川回过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瞳中跳跃着明亮的光斑,整个人都显得生机勃勃,"大晴天嗳。"
黑六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外面是初春时节最好的天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阳光洒在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于是黑六也微笑起来,"嗯,是好天气。"
—— 正文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再有两三篇番外吧,正在酝酿中~~
83、番外 叶时飞
在等待接机的一群高鼻深目的洋面孔当中,叶时飞一眼就看到了高朗。
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一张脸,骤然间如此鲜明地出现在眼前,即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叶时飞心里仍然很应景地生出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高朗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眉眼斯文,笑容和煦。只不过眉梢眼角不经意的稚气已经被成熟男人的优雅醇和所取代,仿佛一块上好的原石经过了高手的雕琢打磨,透出了深藏于内里的光芒,低调却华贵。
这是当初同寝的六个兄弟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人,无论跟谁说话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从来没见他跟谁翻脸。也正因如此,叶时飞才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留意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是与旁人完全不同的。
此刻再想起这些旧事,叶时飞心中难免后悔。但在当时,他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他的注意力几乎都被李行踪勾走了,恨不得全天下就只剩下他和李行踪两个人才好,哪里会注意到旁人拿什么样的目光看自己?即便注意到了,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这一点,他知道,显然高朗也知道。于是在大二那年,高朗不声不响的给自己争取到了交换留学生的名额,直到签证都办下来了,才半真半假地搂着叶时飞的脖子问他,"跟哥哥一起远走高飞?"
叶时飞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临走之前的告别聚会上高朗喝醉了,抱着自己嚎啕大哭,哭的同寝的哥儿们一个个眼角泛红。
叶时飞就是在那个时候,懵懵懂懂地察觉了高朗那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平心而论,叶时飞并不讨厌高朗。高朗人长得不错,性格也不错,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动声色地照顾着自己最细微的需求:无比自然地递到自己手边的毛巾和水瓶、深夜归来时特意留给他的宵夜……他给的自然,叶时飞接受的也自然,从来没想过这些小动作背后所蕴含的深意。
直到临别时的谜底揭开。叶时飞竟也生出了一丝遗憾来。
这样的男人,作为伴侣自然是很好的。温柔、体贴、事事都会以你为先。但是每当叶时飞望着宿舍里多出来的那张空床,回想起高朗那一句"跟哥哥一起远走高飞"的试探,却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摇摇头,暗暗地叹一口气:菜是好菜,可惜不是他想吃的那一口。叶时飞知道自己不仅仅想要一个脾气好性格好的男朋友,他还想要很多其他的东西。于是,跟高朗略显普通的家世相比,李行踪显然成为了更加吸引他注意力的一个追逐目标。
叶时飞拎着他那个轻的可怜的行李袋,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一步一步地走向这个曾经爱慕着自己的男人。每走近一步,心里都会情不自禁的多出几分名为后悔的东西。
叶时飞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后悔了。
绕过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之后,叶时飞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当初不是被家世背景之类的问题迷花了眼,他又会选谁?
叶时飞望着久别重逢的旧友满心惆怅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后悔这个东西,也会像潮汐一样,在眨眼间的功夫便一浪高过一浪。
直至灭顶。
一路上,两个人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彼此熟知的同学的近况。高朗没有打听叶时飞的私事,叶时飞自然也不方便把话题引到这个方向上去。也许回避的态度也代表了一种关心,但叶时飞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分开的时间久了,再好的交情也难免会有些隔阂。就好比眼前专心开车的这个男人,明明是很熟悉的人,但是冷眼看去,又仿佛是个陌生人。
叶时飞心头微微有些失落。在察觉到这种失落可能意味着什么之后,叶时飞心里颇有些乍惊乍喜之感。有些意外,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微妙的温暖。这个人曾经怀着难以言说的心事默默地关注着自己;曾经在离别的前夜抱着自己失声痛哭,为着未曾开始就已然谢幕的隐秘的爱恋。在那些叶时飞已经记不清次数的、颠倒时差的长途电话里,他不是没有过试探,可惜的是,每一次都被自己推挡了回去。
那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李行踪,因此分心无暇。而现在的他,带着满心的伤痛,正好需要这样一个宽厚的怀抱来接纳自己,陪伴他完成治愈的过程。
高朗绝对是一个让人看了就会感觉温暖的男人,体贴又周到。所有那些在李行踪身上求之而不得的东西,在他这里都可以得到。而他却和这个人阴差阳错的错过了这么久,叶时飞翻来覆去地比较着离别前后的高朗,有些诧异于自己突如其来的砰然心动,竟是这般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仿佛水到渠成一般。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叶时飞不是没有想到李行踪。只是每当想起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他心里都会生出一种强烈的疲倦感来。那些浓烈的感情到底是怎么被消磨干净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说到底,那个人和自己太过相似,无论是对自己的感情还是对旁人的感情,都无法全然的信任。因此,他虽然不舍得拒绝,却也无法真心地接受,就这么掂缀来掂缀去的,直到叶时飞提着一桶汽油,亲手给这段感情画上了一个惨痛的句号。
叶时峥说的对,这里面其实并没有叶川什么事儿。但是他气昏了头,这么些年的谋划算计都落了空,真正已是了无生趣了。往车上浇汽油的时候,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两个人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还好叶时峥及时赶到了,否则的话……
听到叹气的声音,高朗侧过头冲着他笑了笑,"累了?睡一会儿。"
叶时飞凝视着他,嘴角慢慢凝起一个温煦的浅笑来,"还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高朗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眼中却漫起一丝复杂的神色,"睡。到了我喊你你。"
高朗把他安排在了自己的朋友家里,一对挺有气质的中年夫妇,看样子跟高朗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叶时飞洗了澡换了衣服,再下的时候,王太太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晚上聚会需要用到的食材了。
叶时飞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住在这里已经给您添麻烦了……"
"这么说就太客气了," 王太太连忙摆手,"阿朗和小杰都不是外人,你是阿朗的好朋友,也别跟我们见外。"
叶时飞心里微微一动,"小杰?"
王太太抿着嘴笑了笑,眼神中微微有些犹豫,"有些事情,国内的朋友不是很能理解。比如说……在这里,同性婚姻是合法的。"
叶时飞大吃一惊。不是因为同性婚姻合法,而是她话里话外透出的某种暗示,"小杰是?"
王太太轻轻颌首,"小杰是阿朗的恋人,两个人已经有了结婚的计划。"
叶时飞看着手里的水杯,神色木然,"恋人?"
"说起来,两个人还是在我这里认识的。"王太太抿着嘴唇笑了笑,"小杰是我的学生,每周都要到我这里来上钢琴课。阿朗那时候刚来,人生地不熟的,被朋友介绍到我这里来住。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从叶时飞麻木的心里慢慢地衍生出一丝疼痛来。
高朗刚刚到这里就认识他了……那时候,高朗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叶时飞回忆着他在电话里一次又一次的试探,那里面所蕴含的深意他听得出来。可是,高朗的这段恋情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叶时飞越是回忆反而越是想不明白,高朗从来没有在电话里提过什么,他只记得高朗的电话相隔的时间越来越长,电话里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快。
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一点一点的,从心底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叶时飞站不稳似的扶着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长久以来,一直被他压抑在心底的脆弱与悲伤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想压都压不回去。叶时飞一时间只觉得身心俱疲。失落、沮丧、难堪……诸般滋味都混杂在了疼痛的感觉里,混沌不明,却又痛彻心扉。
叶时飞想不明白这样深刻的疼痛究竟所为何来。他并不认为自己已经爱上了高朗,至少现在还没有。可是这样剧烈的疼痛,在他提着汽油桶打算跟李行踪同归于尽的时候都不曾有过啊。
难道是因为起了希望,并且把这新的希望寄托在了高朗的身上,而这希望又转瞬破灭了的缘故?
难道错了一步,一辈子……就都错过了吗?
叶时飞心里突然间生出一个强烈的冲动,想立刻上去拿着行李离开这里。
门铃适时的响了起来。
叶时飞听见王太太穿过客厅去开门,听见门外传来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声音,也听见了高朗的声音,低沉的声音,略带磁性,语调还是那么温柔。
叶时飞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
"叶时飞?"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大咧咧地喊了起来,"人呢?"
叶时飞抹了把脸,竭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客人,是他在经历了连番打击之后第一个感到安慰的存在。有她在场,自己至少不会那么尴尬了。
这女人名叫蔡玲,当初学生会里一起共事过的学姐。叶时飞一进学生会就分给她带,两个人之间的交情相当好。叶时飞要是掰着指头算自己到底有几个朋友的话,蔡玲绝对排在第一位。不过,叶时飞也是真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几天前邮件联系的时候,蔡玲还跟着她的导师在岛国上学术交流呢,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时飞还没有看清楚人影,就被蔡玲给搂住了。蔡玲到底是女孩子,见面之前还想着这是个高兴的事儿,但是见了真人,还是没忍住,挂在他脖子上就哭了。叶时飞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她,自己的那点儿小心酸只得先放在一边。
一整晚的时间,除了和蔡玲叙旧、和主人寒暄,叶时飞几乎没有朝高朗的方向看过一眼,自然也没有去看他身边那个叫小杰的男孩子。但凡他们说话,叶时飞就静静听着,脸上带着微笑,视线却落在自己的手上。
眼前这事儿实在是太难堪,叶时飞没有办法让自己抬起头来。
他不想看到两个人卿卿我我的样子,更不想在高朗的眼睛里看到诸如抱歉一类的神色。看不到还可以骗骗自己,万一看到了……就连骗都骗不了了。
转天一早,蔡玲按照约好的时间来接他出去玩。拟好的长长一串儿出行计划,在看到叶时飞手里的旅行袋的时候,都被惊飞了。
"这是干什么?"蔡玲脸色变了,"才来就要走?你没毛病?"
叶时飞把轻飘飘的行李袋扔在了后座上,"不好意思,家里有急事。你要有事儿的话,我自己去机场。"
蔡玲看着他,眼圈慢慢红了,"你是奔着阿朗来的?"
叶时飞摇摇头,"走。"
"你可以争取一下的。"蔡玲不死心地劝他,"他和小杰认识的时间不算长。而且他们的交往也是小杰主动的……"
叶时飞心里又什么东西沉下去,又轻飘飘地浮了上来。
曾经的忿恨委屈浮光掠影一般从心头闪过,叶时飞的眼睛里浮起一丝空茫的神色,"蔡姐,我是怎么争取李行踪的,你都知道。我和李行踪是怎么个下场,你知道吗?"
叶时飞停顿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我绑架了我弟弟,拿他去跟李行踪交换我的公司。我还绑架了李行踪……我大哥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往车上浇汽油,打算跟李行踪同归于尽。"
"叶时飞?!"蔡玲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为了争取他,什么手段都用尽了,连我弟弟的命都差点儿搭进去……"叶时飞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去争取什么了。蔡姐,这可能就是我的命。我哥说我没人性。我也觉得自己没人性。我对小川儿下手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心软……我这样的人,自己都不喜欢自己,凭什么让阿朗喜欢?阿朗又凭什么要喜欢?"
蔡玲摇摇头,哭得说不出话来。
"送我走,蔡姐。我只是不想再见阿朗,我和你还是会再见面的。"
蔡玲是哭着把叶时飞送到机场的,叶时飞本来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到了机场正好赶上有去温哥华的航班,匆匆忙忙买完票办完登记手续,连告别的时间都不剩多少了。叶时飞留了一张支票请蔡玲转交给王先生和王太太,正许诺不论到哪里都会打电话给蔡玲报个平安,叶时飞的手机就响了。
叶时飞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高朗"两个字一闪一闪地跳动,却没有要接起的意思。片刻之后,铃声停了,手机屏幕也暗了下去。
紧接着蔡玲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别接!"叶时飞按住了蔡玲的手,眼中流露出恳求的神色,"蔡姐,别接。"
蔡玲气得想捏死他,"你本来是豺狼,挨了一棒子也还是豺狼,这会儿装什么好人啊。叶时飞,我真看不起你!"
"我也看不起。"叶时飞苦笑,"但是我没办法。兵法上不是也说了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的那口吊命的气儿已经用完了,再没有了。"
蔡玲又一次红了眼圈。
"蔡姐,你替我带句话,就说我有急事,回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让他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叶时飞自嘲地笑了笑,"我这辈子好像没做过什么好事儿,真的。生平头一次做好事儿啊,就让阿朗赶上了,你说这孩子运气多好……"
"要说你自己。"蔡玲捏着嗡嗡直响的手机,活像捏着一个炸弹,气急败坏地在他腿上踢了一脚,"要滚赶紧滚,别让老娘再看见你。"
叶时飞凑过去抱了她一下,"蔡姐,保重啊。"
握着掌心里的手机又开始响个不停,叶时飞冲着蔡玲摆了摆手,转身进了登机口。
电话还是高朗打来的。叶时飞贪恋地看着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名字,直到屏幕再次转暗,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这短短的一霎,没人知道他心里翻涌起了多少挣扎。他不是没想过把人抢回来,耍手段,耍心机,对他而言原本就是家常便饭。
可是,就像他刚才对蔡玲说的那样,他那口吊命的气儿已经用完了。去抢,去夺,去费尽心机……这些事儿做起来实在太累,他已经做不来了。
所以他的贪恋,在这一刻,单纯的,只是贪恋。
叶时飞放纵自己回想着高朗所有的好,像留恋尘世的濒死的病人一样,在脑海里一幕一幕地回放着那个人或明朗、或含蓄的笑脸。
然而放纵也只是一眨眼的事儿。
叶时飞关掉了手机,干脆利落地拆掉手机卡,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
生平没做过好事儿的叶时飞,终于也做了一件好事儿了。叶时飞自嘲地想,他能够回报给这个好人的,也只有这些了。
叶时飞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也许在温哥华呆两天,也许下了飞机就买票再飞往另外的城市。既然没有目的地,那去哪儿都无所谓了。
随便走走。也许某一天,突然就想在哪里停留下也说不定呢。也许做点儿小买卖,开个店铺或者酒什么的。等自己安定下来了,或许可以把爸妈接来一起生活。那样的话,自己也算有人作伴儿了。即使不能常住,一年里能见几次面也是好的。
或许还可以试着跟什么人交往交往。最好还是东方人,长得不要像李行踪,也不要像高朗……不用多么喜欢,只要互相做个伴就行,能让他在天冷的时候,一转身就能缩进一个怀抱里去。不用互相喜欢,所以,即使分开了也不会觉得难过。或者自己干脆就开个牛郎馆,这样的话,即使旧的人走了,还会有新的人进来,身边总有人,应该不会感到寂寞了……
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让他想笑,可是笑容还没有成形,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叶时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过上这样的日子,流连在异国的土地上,却不知该往哪里去。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的道路都已经规划好了,至少已经规划到了四十岁。可是眨眼之间,什么都没了。
世界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心存期待的地方。
飞机滑过跑道,慢慢爬高,离开了这个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的城市。那个人,那个他不远万里前来投奔的男人,就生活在这里。叶时飞看着这个依然陌生的城市在脚下慢慢缩小,最终消失在云层的后面,恍然间有了一种眼睁睁看着最后的联系也最终被扯断的无力感。
他一直以为这里会是他最后的退路。即使在B市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真的退到这里来了,才发现原来他早已退无可退。
飞机持续爬高,城市的最后一丝模糊的轮廓也消失在了云层的后面。
什么都看不到了。
叶时飞把胳膊挡在了脸上,悄悄地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黑六和小川的番外~
84、番外 严韩
严韩刚换□上的白大褂,就听见陈铸在更衣室门外喊他,"严韩?严韩?"
"在。"严韩探头答应一声,一边卷着衬衣袖子一边走了出来,"你今天加班?"
陈铸翘着腿坐在桌子上笑眯眯的上下打量他,"你打算就这么去?不回家去换件骚包的衣服再赴约?"
严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还有脸提这个?"
"怎么没脸提?"陈铸大笑,"这不是好事儿么,说明老太太器重你。就算你不想当主任也得给她一个面子啊,人家在院长的宝座上坐足了二十年,岁数、资历都在那里摆着呢,你好意思跟她说不去?"
严韩哼了一声,"你就给我找事儿吧。"
陈铸探身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不同意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何必选择最伤面子的方式呢?去见个面,然后在饭桌上暴露点儿你的缺点,比如嗜烟如命啦、当众挖鼻孔啦、看见超短裙就色迷迷啦什么的。人家女的又不傻,自然就看出来你对她没意思了。"
严韩一把打开他的爪子,"那你也应该先跟我说一声啊。"
陈铸讨好似的在他肩膀上捏了一把,"那不是为了显示咱哥儿俩关系好么。回头你升职了,我也可以沾沾你的光。"
"沾屁的光啊。"严韩要抓狂了,"老子要是能跟女人过日子,还用得着千里迢迢折腾到你这儿来?"
"相个亲又不会怀孕。"陈铸不耐烦了,"怀孕也不要紧,生下来老子给你养。"
严韩气得想吐血,"老子自己会养!"
"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陈铸摊开手,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相亲而已,你都快三十了,连个绯闻女友都没有才奇怪吧?就当去应应景了,以后大家都知道你眼光高,选女朋友挑剔,自然就没人给你当媒人了。"
严韩也就嘴上抱怨抱怨,他能进这家医院也多亏了谭院长点头,严韩一直是把这老太太当伯乐看的。老太太亲自张罗他的终身大事,无论如何他也得给面子。
陈铸一脸的不放心,嫁女儿似的跟在他背后反复叮嘱,"可以冷淡,但是必须有礼貌,千万不能让人家女孩子下不来台……"
严韩忍无可忍,"你再废话一个字,老子现在就让你下不来台!"
"好,好,不说。"陈铸缩了缩脖子,"淮海路的四季餐厅啊,别走错地方了。"
严韩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淮海路的四季餐厅是个很好找的地方,离市医院也不远。年底聚餐的时候,严韩跟着同事来过几次。店里的菜虽然做的一般般,但环境和服务还是挺不错的。
他来的稍微有点儿晚,谭院长带着那个据说是老同学家孙女的女孩已经到了,女孩身边还坐着一个半大不大的小男生,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连帽衫,正低着头玩手机。严韩扫了他一眼,模模糊糊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谭院长给两边做了介绍,不等上菜就走了。媒人给人牵线的习惯都是这样,严韩多少也知道一点儿。他年龄比女孩子大,又工作很多年,自然不会像个毛头小伙子那样局促,反而女孩子有点儿腼腆的样子,话也不多。坐在她旁边那个小男生据说是她弟弟,父母都不在家,没人做饭,跟着出来蹭饭的。坐近了看,这男孩的年龄要比严韩估计的略大一些……还是很眼熟。
两个人围绕着双方的工作问题聊了几句,女孩子的态度挺客气,但是眼神明显的带着几分压抑的不耐烦。严韩看出这女孩子也是冲着长辈的面子来的,心里轻松了不少。心里一放松,态度就越发的好,还拿着公筷主动给姐弟俩夹了几次菜。
小男生还在有一眼没一眼地瞟他。严韩对来自同性的视线向来敏感,忍不住对这小男生也留意了起来。这孩子的年龄应该不到二十,五官虽然略显平淡,但是一双眼睛长得很漂亮,水汪汪的,好像眨巴眨巴就能滴出水来似的。
年龄小,面相又太生嫩,严韩也看不出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同道中人。一顿饭吃的客客气气,不冷场,但是也绝对谈不上融洽。严韩结了帐,把姐弟俩送上出租车的时候,看着那小男生躬身时短夹克下面露出的一截纤瘦的腰身,心里还悄悄的惋惜了一把。
时间还早,严韩并不想这么早就回自己那个一室一厅的小出租房。只有他一个人住,大晚上除了睡觉也就是上上网看看片子,想想都觉得无聊。严韩站在路边出了会儿神,还是打了个车直奔"狂欢节"。
严韩不经常泡吧,时间和精力都不允许。偶尔寂寞了也会过来混一混,钓个顺眼的去开房。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想在这里扎根,还是混几年就回B市去,因此潜意识里很排斥跟什么人发展长期感情。但只是偶尔滚滚床单,心里还是会觉得寂寞。
严韩觉得自己已经钻进了一个怪圈里。留下来吧,他有点不太甘心。毕竟B市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几乎所有的亲属都在那里,自己辛苦几年积累的人脉也都还在,回去开个诊所的话也能混的不错。但是这个小城市几乎具备了他关于居住地的所有期望:没有重工业污染、空气和环境都好的没话说,生活节奏也不快、工作氛围也不错,这些因素零零总总加起来还是挺有分量的,就这么甩手走了,他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算了,暂时还是不考虑这个问题了。太深奥,一想就头疼。
严韩叼着一根烟苦恼了一阵儿,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浅色的连帽衫,略长的刘海,水嫩嫩的男孩子……
"你怎么来了?"严韩吓了一跳,这不是刚才一起吃饭的那个小男生吗?
小男生笑了笑,似乎觉得他吓了他一跳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我怎么不能来?我又不是未成年人。"
严韩很是怀疑地瞥了他一眼,"你姐姐知道你跑到这种地方来消磨时间?"
小男生冷笑,"还没进我家门呢,就开始摆姐夫的架子了?"
"姐夫这词儿可别瞎叫。"严韩乐了,"替你姐姐把关来了?你就没发现你姐姐压根就没看上我?"
小男生流露出一个半信半疑的表情。
严韩觉得这个小表情挺可爱的,忍不住伸手过去在他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别瞎操心了啊,回家吧,回家吧。以后少来这种地方。"
小男生打掉了他的手,脸颊可疑的有些泛红,"我姐真的……"
"真的,真的,"严韩连忙向他保证,"我看人可准了。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不信你现在打电话问你姐。"
小男生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旁边就有一个醉汉凑了过来,醉醺醺地趴在吧台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小男生,又冲着严韩一脸猥琐地笑,"呦,换口味了?"
小男生不由自主地朝着严韩的方向缩了缩,严韩犹豫了一下,揽着小男生的肩膀把人带进了自己怀里,"是啊,换换口味。"在一个圈子里混久了,不少人都知道他从不会挑年纪太小的伴儿。
酒汉打趣了他两句,端着酒杯一摇三晃地走了。
小男生缩在他怀里没有动,像是被吓着了。
严韩心里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姐的事儿也搞清楚了,回去吧。"严韩有些心浮气躁地推开怀里的男孩,"小孩子不要再上这种地方来了。"
小男生抬起头看着他,直白坦露的目光不闪不躲,带着几分不怎么甘心的倔强。
"要来也别自己来。"严韩开始感到不耐烦了。
小男生不满低声嘟囔,"谁是小孩子?"
"赶紧回家吧,这么晚了,你家里人会着急的。"严韩有点儿拿不准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G吧。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别人背地里嘀咕他的私事。不过要是通过这个孩子传到谭院长的耳朵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太好。
小男生固执地站在他面前,有点儿赌气似的看着他,"我今晚不想回家……"
严韩心里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随即便笑了起来,促狭地捏了捏他的脸,"看上我了?"
小男生长长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不过并没有拍开他的手。
严韩摇摇头,有点儿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看上我也没用。我对你这么生嫩的型完全没兴趣。回家吧,乖。"
小男生的脸色微微变了,"你今天一进餐厅我就认出你了。"
半大孩子好像都不爱回家。严韩心想,叛逆期吧。自己那个时候好像也这样,性向刚刚明朗,总觉得跟谁都格格不入。不爱回家,但是呆在外面又会觉得无聊。抽烟喝酒都是那个阶段学会的。
严韩点了支烟,漫不经心地反问他,"原来见过我?在这里?"
小男生摇摇头,"上学期跟同学去网吧,碰上打群架的,胳膊被划了一刀。去医院的时候就是你给我缝的针。"
严韩有点儿诧异地看了看这孩子。他平时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急诊轮班,小流氓打架之类的打打杀杀的事儿见的也多,不过这孩子他还真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只是模模糊糊觉得有点儿眼熟。
"你缝的很快,也不疼,我当时还想着你手这么快,会不会绣花……"小男生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当时缝了九针,疤很浅,几乎看不出来。谭奶奶说大夫技术不好的话会留疤,说你很有责任心,是个好大夫。"
"当然是好大夫。"严韩看着小男生撸起袖子给他看自己胳膊上那一道浅的几乎看不出的旧疤痕,心里多少有点儿自得。小男生还在仰着脸看他,于是,心情很好的严大夫很配合的在那道浅疤上按了两下,"嗯,恢复的不错。你体质也好,有些疤痕体质的人就很难恢复到这个程度。"
小男生的皮肤紧致光滑,严韩摸了两下,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小男生像是看出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坏笑来,"去你家?"
严韩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说心里话,他对这个年龄的半大孩子确实没什么好感,叛逆、随性、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他还不知道名字的小男生确实有几分吸引他。身材修长,腰身柔软,皮肤也很好,而且还有一双仿佛未经世事的眼睛,这样的小零在这个圈子里是十分讨人喜欢的。他也并不介意偶尔换个口味,不过……
兔子不吃窝边草啊。这么诱人的一株小草摆在眼前,万一没忍住犯了什么错误,收拾起来还是挺麻烦的。有些事情,还是直接掐死在萌芽状态比较妥当。
严韩二话不说,拎着这孩子的领子就出了酒吧。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将他塞了进去,又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票子给司机,想了想,干脆报了谭院长家的地址。
男孩子摔在后座上,气急败坏地喊,"你干什么?"
"送这孩子回家。"严韩干脆利落地说:"等下我打电话,要是半小时人还没送到,我就打电话到你们公司投诉你。"
出租车司机一踩油门,带着小男生的咒骂一溜烟走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出来寻欢作乐的兴致也没了。严韩吁了口气,暗想一个旖旎的春夜就这么被毁了,这个年龄的孩子果然破坏力惊人。
严韩站在马路边上抽了支烟,心有余悸的回家了。
相亲的事儿不了了之,严韩也松了口气。老实了两天之后,日子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上上班、值值班、吃吃饭、泡泡吧、隔三差五找个对胃口的人滚滚床单……不过忙起来的时候,还是会忙得日夜颠倒。
严韩刚进了医师休息室,水还没喝一口,外面又有人喊:"严大夫?"
严韩忙说:"在。"
门口站着外科副主任老刘,手里拿着几张单子,看见他出来顺手就把单子塞给他,"今年的实习生下来了,你签个字。"
实习生年年有,严韩也不当回事儿,接过单子看了看,名字叫舒恒,嗯,挺好听的。
"好好跟着严大夫学习,不懂就问。"老刘扭着脖子嘱咐了实习生几句,又对严韩说了句,"好好带新人啊。说不定以后还是同事呢。"就拿着单子急急火火地走了。
严韩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半大孩子……居然这么眼熟。
酒吧里一脸坏笑说"去你家"的小男生,被扔进出租车里气急败坏地喊"你干什么"的小男生……
舒恒笑了起来,"严大夫,咱们又见面了。"
"你是学医的?"严韩这一次真的吃惊了,"大四了?"
舒恒点点头,笑容温和,眉眼之间的神色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严韩印象中的样子,水汪汪的,仿佛眨巴一下就能滴出水来。
严韩有点儿说不出话来。
舒恒从口袋里摸出一袋牛肉干递了过来,"呐,见面礼。以后要多多关照啊。"
严韩哭笑不得,"行贿?"
舒恒斜了他一眼,"你看不出我这是在讨好你?"
"讨好我干嘛?"严韩立刻板起脸,"实习总评什么的要看你实习期间的表现……"
舒恒很突然地欺身上来在他嘴上啄了一下。
严韩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个半大孩子调戏了,而且还是在公共场合,脸色立刻就变的难看起来。他虽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的私事,但是这里毕竟是医院,除了同事还有病人呢,万一让人看见……
舒恒一脸坏笑地看着他,"我注意了,没人往这里看的。"
严韩开始感到头痛,"我跟刘主任说说,重新找个人带你吧。我最近比较忙……"
舒恒的脸色也变了。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刚见面时装模作样的稳重,"我错了,严大夫。我以后不这样了。"
这么容易就认错?严韩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刚才的事我道歉。"舒恒眨眨眼,流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严大夫,我确实是很喜欢你,要不也不会费尽心机跑来跟着你实习了。不过,请你相信我,工作期间我是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保证。"
"你保证?"严韩半信半疑。
"保证。"舒恒的表情很老实。
严韩有点儿犹豫。实习生下医院最多也就是两个月的事儿,咬着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为这两个月特意跑去找领导好像也有点儿不值当……
他看看舒恒,舒恒也老老实实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一副乖乖宝宝的样子。
谁又能不喜欢听话的乖孩子呢。严韩心里略微有些动摇。
"嗳,"舒恒压着嗓子喊他,"你要是再不点头,我就去找谭奶奶了……"
严韩立刻警觉起来,"找他干嘛?"
"就说你……"舒恒的大眼睛转了几转,"就说你对医大的学生有偏见……"
严韩心里悄悄吁了口气,心情莫名的有些复杂。
"放心吧,"舒恒像个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认真想追求你的,绝对不会惹你烦。你不希望我做的事儿,我在你面前一样都不会做。我保证。"
严韩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儿心动了。
舒恒推着他进了医师休息室,门在身后一合拢,就跳起来在严韩脸上亲了一口,"可算找到你了!"
严韩板起脸,"你刚说了我不希望的事儿你不做。"
"好,好,我不做了。"舒恒连忙举起手做宣誓状,"保证,保证。"
"换衣服,拿病历,跟我去查房。"严韩转过身,嘴里说着严厉的话,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挑了起来。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舒恒在他背后喊,"川菜,怎么样?"
严韩轻斥,"上班时间不要说私事!"
"好吧,"舒恒松了耸肩,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态,"那就下了班再说。要不下了班买点儿菜,去你家慢慢说。我会做菜,可以给你做点儿好吃的。"
严韩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拿着病历率先出门。
舒恒在他背后笑了起来,"没拒绝就是同意咯。"
严韩想着自己那个空荡荡的小窝……好吧,一起吃个饭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何况这孩子说自己会做饭……
舒恒的脚步声从背后追了上来。
严韩板起脸。心里却在想这孩子看起来挺懂事,也许可以试一试……反正试一试也不会怀孕……怀孕也不怕,老子自己可以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果然被陈铸带坏了……
至于在不在这里扎根的问题……
算了,算了。
严韩心想,这么深奥的问题还是留着以后再考虑吧。
作者有话要说:给严韩一个交待~~
昨晚把攒了好久的《王子病的春天》调出来看,看到赵爸爸要再婚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往网页右侧的作者推荐里瞄了一眼,然后……居然看见了自己这个文……
赵爸爸要再婚啊,正是悲摧的情节啊,我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鸡血了……
小远宝宝我对不起你……
牛角有种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了的感觉。因为非天大人是我最喜欢的**文作者(没有之一),是一个一直想勾搭却一直没胆下手的存在,没想到偶像居然也在看我的文文嗳~
很想跟非天大人说一声:谢谢偶像的支持和推荐。虽然不认识你,但是爱死你的故事了,你写的每一个字我都有看过,会一直一直追下去的~
也希望偶像大人能够看到我的表白,嗯,真的好像表白啊O(∩_∩)O
再次向我的偶像致敬~
后面还有一章番外,是六六和小川的~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2/04/15 at 上午10:38: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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