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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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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正途》作者:酥油饼(4.14至VIP完结)

文案

  他死了,以黑道老大的身份。
  他又活了,以废柴警察的身份。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常镇远(庄峥),凌博今 ┃ 配角: ┃ 其它:HE

  楔子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
  徐谡承把车停靠在路边,打开手机,是一条房地产短信广告:
  打造温馨家园,选择【绿意新苑】。七十到一百二十平方米的豪华公寓,一百五十到二百二十平方米的洋房震撼面世。咨询电话:7******手机号:138*********
  徐谡承将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将车停到路边的停车位,下车走了将近一站路找到一个投币式的公用电话亭,拨通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电话,"哥。有消息!庄峥可能怀疑你了,我刚刚听他对庆哥说,要你今天给他一个交代。我看你还是和刘队商量商量,放弃任务吧。"
  徐谡承淡然道:"交代不一定是发现了我的身份。"
  对方道:"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啊!上次巨熊的货出事,庆哥就怀疑过有卧底混进来了。他们很可能暗中做了调查,巨熊出货的那天,我们虽然创造了不在场证据,但经不起推敲的。他们要真的起了疑,立刻就能发现漏洞。"
  徐谡承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了。下次这种事不用发短信给我,容易暴露。"
  对方道:"手机和卡都是新买的,绝对不可能被追踪。再说,这个楼盘是真实的,广告也是真实,我只是在后面多加了个手机号。"
  徐谡承道:"这个手机号有十二位数,是比不在场证据更大更明显的漏洞。"
  "徐哥,那这件事你打算……"
  "选择当卧底,就要时刻做着被发现的心理准备,我有分寸。"徐谡承自信满满地挂下电话,从电话亭里出来。傍晚五点半,正是下班高峰期。
  徐谡承逆着人流回到车上。
  路灯突然亮了起来,橘黄色的灯点缀着灰蒙蒙的街道,让阴沉的城市有了几分生气。
  他靠着椅背,隔着车窗仰望着天空。当卧底这么久,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天空,虽然卧底的世界和警察的世界是不一样,但幸好天空还是同一片。
  滴滴。
  又是短信声。
  徐谡承打开手机——
  有货到,七点,三号码头。
  来自庄峥。
  风从水面刮来,微潮。
  天色全暗,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点亮全城。
  "死人有时候也会说很多不该说的话。最能保守秘密的,是下落不明的尸体。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晚上不要打扰我。"
  庄峥关掉手机,顺手丢入车里,然后抱胸倚着车门,静静地看着夜空。
  不多时,远处两盏眼熟的车前灯由小至大,越来越明晰。驾驶室里的那个人藏在大灯的光辉中,面目模糊。
  车渐渐停下,灯猛然一暗。
  车门打开,徐谡承穿着风衣从车上下来,神色冷漠,"峥哥。"
  庄峥站直身体,随口道:"没人知道你来吧?"
  徐谡承道:"我知道规矩。"
  "当然。你跟了我三年,最知道我心意。"庄峥从口袋里掏出烟,丢了一根给他。
  徐谡承顺手接住,掏出打火机,先给他点上。
  庄峥吸了一口,沉默下来。
  马奇之前的话让徐谡承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庄峥是个很懂得养身之道的人。尽管职业是黑道大哥,但他不嫖不赌不嗜酒无烟瘾还坚持每天运动,活得比大多数人都健康。如果他抽烟,就说明他遇到了难题或是情绪紧张。
  "打算什么时候找女人?"庄峥终于打破了沉静。
  徐谡承道:"没想过。"
  庄峥道:"打算找个怎么样的女人?"
  徐谡承迟疑道:"会做菜吧?"
  庄峥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女人娶回来不是当厨娘的。"
  "是。"
  庄峥道:"女人嘴巴快,很难找个可靠贴心的。做我们这一行,口风紧最重要。"
  徐谡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继续附和道:"是。"
  庄峥道:"知道老张吗?他老婆去警局坐了三个小时就把他给卖了。"
  徐谡承道:"他死的时候,我还没跟您。"
  庄峥道:"那你一定不知道老张怎么死的。他是自己从凤凰大厦顶楼跳下去的,干净利落。他死后,弟兄们还认他当兄弟。"
  徐谡承心脏一缩,没吭声。
  庄峥道:"你呢?如果你的女人出卖了你,你会怎么做?"
  徐谡承道:"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很多事都是意料不到的。"庄峥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吐出烟圈。
  徐谡承想起马奇之前那通电话,试探道:"峥哥不是让我来收货的?"
  庄峥瞥了他一眼,"你很急?"
  "不急。"徐谡承嘴里说不急,心却暗暗地揪了起来。很明显,庄峥这趟找他出来绝对不是为了收货!走私是冒着风险的,如果是收货,他不会在这里东拉西扯这么久。
  "你会不会出卖我?"庄峥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徐谡承背脊一僵。他是靠一位对庄峥有过恩惠的黑道老前辈的举荐才混进来的,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三年来,他鞠躬尽瘁,表现优异,所以上上下下都未怀疑过他。这是他当卧底三年来,第一次被质疑。他知道,以庄峥阴沉的性格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必然已经有了十全的把握。
  饶是如此,他仍是坚定地回答道:"不会。"
  庄峥颇为感慨地抽了口烟,左手抹了把嘴巴,右手将丢在脚下,用力碾灭,然后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货在后备箱,你去看看。"
  徐谡承心头一缩。他熟悉庄峥,当他灭烟的时候,就是他做出决策的时候。
  "什么货这么了不起,一定要再看看?"他双眼飞快地打量庄峥全身。
  庄峥身材好,喜欢穿修身的西装,贴合身体的线条,看上去精神又帅气,明明四十来岁的年纪却像三十出头。也因为西装贴身,所以他很少放大件的东西在身上,平时有手下帮忙带,一个人的时候至多带张信用卡几张百元大钞。但今天,他左边衣摆被裤袋顶得微微翘起。
  徐谡承想起他最喜欢用的那把沃尔特PPK。
  庄峥似乎没察觉他的打量,道:"很有意思的新货。你的人生应该走向一个新的阶段。"
  ……
  准备亲自干掉他?
  徐谡承转过身,心提到胸口,慢慢地朝庄峥那辆车走去。他的脚步虽然在动,但是头微微倾斜着,努力用余光扫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庄峥移动脚步,似乎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徐谡承目光移到车左边的后视镜上,托远处大厦灯光的福,他可以隐约看到……庄峥将手伸入左边裤袋。
  "不许动!"徐谡承猛然掏出枪对准庄峥。他的心怦怦直跳着,做卧底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生命受到了威胁。手心渗出的汗水几乎浸湿整把手枪的枪柄,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庄峥僵住。
  徐谡承知道发展到这一步,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他给枪上膛,高声道:"我是刑警徐谡承,现在怀疑你走私毒品。举起双手,背过身。"
  庄峥慢慢松开手,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他的表情极端冷静,好似那把对着自己的不是枪,"你是卧底?"
  徐谡承沉声道:"把手举起来!"
  庄峥缓缓举起手,"是你出卖巨熊的?"
  徐谡承道:"打击犯罪是每个警察的职责!"
  庄峥冷冷地看着他,"你打算控告我什么?晚上出来吹风?还是乱丢烟头?"
  徐谡承道:"走私毒品。"
  "证据呢?"
  徐谡承道:"你发给我的短信。"
  "警察都像你这么幼稚吗?"庄峥冷笑道,"用一条短信控告走私罪?用莫须有不是更好,还有史实当事例。"
  徐谡承眼角突然瞄到弹起一条缝的后车厢,心中飞快地闪过一念头,"后备箱是什么?"
  庄峥脸色一变。
  徐谡承一手拿枪,另一只手去开后备箱。
  "你没有权利动我的车!"庄峥瞪着他。
  后备箱盖猛地弹起来。
  "阿承。"庄峥温柔的声音突然从后备箱里冒出来。
  徐谡承一愣。
  庄峥趁机冲了上去,抓住他握枪的手用力一掰。
  徐谡承另一只手立刻握住他的手,两人开始掰腕力。
  "这大概是我出生以来做过的、最莫名其妙的事。我习惯争取我想要的东西,但这是我第一次争取我喜欢的人……"
  庄峥身体猛然用力地朝车后盖撞过去。
  徐谡承用力将他掰了回来,手腕顺势拉回,枪口直指庄峥心脏。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他扣下扳机。
  砰。
  子弹近距离射击。
  庄峥身体一颤,拖着徐谡承仰面倒下。
  "你跟了我三年,我看着你从一个青涩的大学生变成稳重的男人。我陪伴你成长,你陪伴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快乐的日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很想把你牢牢地固定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这么多年来,你是头一个让我想要安定下来的人。我不相信其他人睡在我的身边,但如果是你,我想……我应该能够,不,我是说,我愿意和你躺一辈子。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对人告白,你考虑一下。车里的玫瑰花,你喜欢就收下,不喜欢……我带回去。好了,就这样。"
  放在后备箱里的录音骤然停止。
  这是一个精巧的装置,只要后备箱完全弹开,录音就会自动启动。它完成了任务,静静地躺在满车厢的红玫瑰中间,好似和红玫瑰一起等待着主人将它们从里面捞出来。
  四周一片死寂。
  徐谡承半天才回过神,放开枪,疯狂地去摸庄峥左边的裤袋,却摸出一个手掌大的丝绒盒子。他抖着手打开盒子,随即跌落在地。
  两枚白金对戒从盒子里滚了出来,一前一后地滚到庄峥尸体边,停下。

  "惊喜"连连(一)

  子弹穿过心脏的刹那痛楚久久地停留在身体里,让他全身一阵抽搐。
  "唔!"
  他闷哼出声,霍然坐起!
  眼前陌生的景色让他有种……从一个噩梦坠入另一个噩梦的错觉。
  皱巴巴的墙纸从墙边耷拉下一角,正好落在电视机顶上,露出发霉的墙角。电视机旁边各有一扇糊满报纸的窗户,窗户半开着,冷风习习。
  他茫然地收回视线。自己正睡在一张单人床上,盖着一条碎花被子,被单上有一大块污渍,像是汤水撒的——他不知道这是谁的床,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他的。除了大学时代外,他从来没睡过单人床,也没有在床上吃东西的习惯。
  嘀嘀嘀。
  床头柜的闹钟刺耳地响起来。
  他迅速转头,在一堆放得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找出一只缺了一条腿的闹钟,拨了半天才将它关掉。
  失去闹钟声肆虐的房间变得更加诡异。
  "谁在这里?"他嘴巴里兜了一圈的名字,又被一一否决。他认识的人中,应该没有人会把他带到这样的地方。
  噩梦般的枪声和心脏的刺痛突然钻进他的脑海。
  海风吹拂在脸上的清冷,徐谡承拔枪对着自己时的震惊,还有自己录音时的甜蜜,都是那样真实的存在过。他不认为这是一场梦。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开车去花店的心情以及花店老板娘暧昧的笑容。
  "徐谡承!"
  他听到自己失控地大喊。
  难道他没死,而且被徐谡承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关了起来?可是为什么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他摸了摸心脏,猛然掀起被子站起来,然后发现了最诡异的问题——
  他胖了。
  这绝对不是浮肿,而是结实的小腹突然多了一块赘肉,甚至还顶起了衣服。
  他捏着那块小肚腩,在房子里转了一圈,试探着走进散发着明显臭气的小黑屋,摸索着打开灯。
  啪。
  绿色的灯光让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下。
  这里的确是卫生间,而且是一间可以与公共厕所媲美的简陋卫生间。蹲坑大咧咧地占据着半壁江山,它旁边是水管,上面放着软趴趴的塑料水管,看上去像是用来冲凉的。另半边是洗漱台,台子贴着的墙壁上有一面椭圆形的镜子……
  他震惊地看着镜子里的脸——一张圆滚滚的藏着病气的脸。其实仔细看五官,是很秀气的,两条上扬的眉毛,深褐色的瞳孔,挺直的鼻梁,还有大小适中的鼻子。如果他的脸不是这么圆,下巴不是有两层,发型不是这么颓废,也许比他之前的脸要好看得多。
  之前的脸……
  他拍打着自己的面颊,一边确认镜子里的这个人的确是自己,一边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
  他一觉醒来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他不是一觉醒来,他之前是在——
  砰。
  记忆中的子弹又一次穿过他的心脏。
  他捂着心脏的位置,大口地吸了口气,随即因臭气而捂着鼻子冲出卫生间。迈出的步子突然提到横在卫生间和床之间的小板凳,整个人向前扑去!
  他下意识地收手,然后在半空中转身,硬生生地让屁股着地,以避免手臂骨折,但是膝盖还是在板凳的角上磕了一下,痛得他直皱眉。
  这种酸痛绝对不会发生在梦里。
  他揉着膝盖,慢慢站起身,开始寻找有关这个小肚腩男人的身份的证据。
  先翻床头柜。
  第一格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发票单、电话卡、打折卡、钥匙扣、电池等等,缝隙里还夹着饼末。他再次确定,这个绝对不是他的家。
  第二格放着一个饼干铁盒,打开来看,里面有银行存折、手表、一套建国三十五周年纪念币、一张学历证书。他翻开学历证书,发现他的名字叫常镇远,出生于一九七六年,只是个中专生,专业是汽车运用与服务,他一窍不通的专业。再翻开存折,里面有两万五千块钱的现金,让他微微吃惊。看他的居住环境,他以为存折里最多二十五块。
  他收好盒子,翻了翻床头柜上面。
  没吃完的饼干袋、不知道装过什么塑料袋、风油精等等,各种气味的东西混在一起,像个小型垃圾场。不过他也扒拉出两样有用的东西,一部老式的不能再老式的手机——诺基亚8210,一个药瓶,上面写着三唑仑片。
  安眠药?
  他该不会服用安眠药过量才……
  他打开瓶子,发现是新的,还没有用过。排除了自杀的可能多少让他松了口气,一个拥有两万块钱的人自杀就说明他的人生遇到了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而他现在最不想遇到的就是另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除非他能变回庄峥,那个熟悉的自己。
  他看到电视机旁的椅子上放着一堆衣裤,立刻走了过去。裤子上系着皮带,T恤和毛衣被一起脱了下来,一件套着一件,应该是睡前脱下来的。他在裤袋里摸了摸,摸到了钱包。钱包里有身份证,两百四十六块钱和一张超市的发票。他正打算将发票丢进垃圾桶,随即愣了下,重新拿回来看了看——
  日期时间:
  2004年4月2日,17:38:09
  ……
  他为什么要保存一张三年前的发票,而且还保存得这么好?上面明明只有饼干方便面和肥皂而已。
  被他随手丢在床上的手机蓦然响起。
  他愣了下,才走过去接起来。现在这个时候,他太需要一个人将他从这个诡异的、安静的、容易胡思乱想的空间里解救出来。不管对方他是否认识。
  接起手机,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道:"阿镖!我今天要吃油条豆浆,五分钟后你家楼下等。"
  阿镖?
  他怔怔地看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
  那他现在究竟应该叫常镇远还是叫阿镖?
  他默默得在心里比较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了常镇远这个相较之下还有几分内涵的名字。
  他不知道这个名字会伴随他多久,但现在看来,在他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不得不将放弃庄峥这个名字,学会适应在这个又脏又乱的房子里的新生活。
  大头不耐烦地看着手表,又看看楼梯口,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按掉了。
  大头吃了一惊,一下子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正好看到常镇远拎着两大袋垃圾从楼梯上走下来,随即嘴巴张得更大,"你……倒垃圾?"
  常镇远判断他就是之前打电话给自己的那个人,冲他点了点头。
  "你去哪里?"大头看着他径自绕过自己朝左边走去。
  常镇远道:"倒垃圾。"
  大头指着他的反方向道:"垃圾桶在那边。"
  常镇远镇定地走回来,朝右边走去。
  大头狐疑地看着他,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是感觉上好像有什么变了。
  常镇远慢慢地走着,他知道那个人推着摩托车跟在他后面。不过连亲身经历的人都难以接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旁人就更难想象了,何况这种事情就算想到了也无法验证。而且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很少有人会对一个人性格的改变寻根究底。向前走几步,就看到了一群苍蝇围着一个水泥搭得棚子周围乱飞。棚子里并排放着三个垃圾桶。
  他在三步远的位置停下,顺手将垃圾丢了进去,然后转身看大头道:"不好意思,没来记得买早餐。"
  "早餐?啊,哦,你是说油条啊。"大头看着向来喜欢低着头蔫蔫说话的常镇远突然挺直背脊坦然地望着自己,不免一阵别扭,"没关系,反正路上也能买。你,要不要上车?"
  常镇远点点头,然后跨坐在摩托车后面,非常自然地伸手拿过那顶挂在车把上的头盔戴在头上。
  大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从后箱里拿出一顶小安全帽顶在头上,径自发动车走了。
  在路上,大头果然在路边早餐摊边停车,常镇远自觉地买了两份早餐,两人默默地吃完,又默默地继续上路。
  现在是上班高峰期,路上满是行人车辆。
  看着一辆辆高级轿车从身边驶过,常镇远心里生出一股极为不舒服不平衡的感觉。从摩托车上了大路,他就发现这依旧是他所熟悉的那座城市,但是他发现自己看这座城市的角度变了。之前,他一直都是站在高楼大厦上俯瞰城市全景,而现在,他只能坐在一辆几千块钱的摩托车上,仰望着两边的高楼大厦。
  他不知道常镇远的职业是什么,但是看他目前的生活质量以及来接他朋友的交通工具,绝对不会有什么令人惊喜的答案。
  ……
  答案的确不令人惊喜,但很令人震惊。
  常镇远看着车大咧咧地开进那个挂着国徽写着公安和POLICE的大门,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心理建设又崩塌了。

  "惊喜"连连(二)

  他出道多久,就被公安盯了多久。配合调查,交代情况,十几年间,他在这里进进出出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是大摇大摆地进来,大摇大摆地出去。谨慎的作风让他习惯将每一件事的风险都降到最低,如果不能降到最低,就宁可放弃。正因如此,在其他黑道老大纷纷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他的船还平稳地行驶在通向富贵荣华的光明大道上。
  因为他相信一句话——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可惜,千算万算,都算不过天意难测,千防万防,都防不了卧底警察。他终究还是翻了船,而且还是一艘乌龙船。
  "大头阿镖你们来了。"一个体型剽悍的皮夹克男从他们身后走上来,手里还拎着两袋热牛奶。
  "刘头儿。"大头侧身让出路来。
  常镇远心头一紧,这个称呼他很熟悉。在他还是庄峥的时候,和这个叫刘兆的出名难缠的刑警支队支队长可没少打交道。
  刘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就进了办公室。
  大头跟上去道:"有案子?"
  刘兆随口道:"什么时候没有过?"
  大头道:"哪天把庄峥、侯元琨、赵拓棠这批人都毙了,我们就清闲了。"
  刘兆嗤笑着抬头,将资料往他胸口一砸,"美得你,做梦去吧。这是上面发下来的党性教育,最适合你这样做白日梦的人看。你好好看,看完之后记得写两篇心得体会。对了,阿镖,你也要看,也要写。"
  常镇远道:"两篇?"
  刘兆道:"你要写两篇我不反对,顺便帮小鱼儿一并写了。人一个女同志,昏天黑地地跟着我们办案,好不容易熬到谈恋爱,得为她创造两人世界的时间和机会。这才能体现组织的温暖和关怀。"
  大头嚷道:"那我的另一篇给谁啊?"
  "我啊。"刘兆毫不客气地叉腰道,"团结了同事,也得巴结上级啊。不然哪有升官发财的机会?"
  "黑!"大头道,"我算是进了黑窝了。"
  刘兆道:"嫌我黑跟庄峥混去。人开宝马,抱美女,戴名表,住豪宅,除了黑心黑肺,其他都金光闪闪的。又升官又发财。没见当初一个卖黄鱼的赵拓棠跟了他以后就成了一大公司总经理?"
  "呸。我宁可穿着裤衩在寒风凛冽中冻死,也绝不穿着用无辜人民生命和财富换来的羽绒服坐在五星级大酒店里喝人头马。"
  刘兆竖拇指,"行啊。有骨气!"
  大头道:"没骨气能当刑警?这起早贪黑累死累活还娶不上媳妇的活儿。"
  "就你嫌东嫌西话多,没见阿镖在这里站了半天一声都没吭?这才叫兢兢业业,牛的精神!"刘兆见常镇远呆在一边不吭声,故意搭茬道:"是吧?"
  常镇远扯了扯嘴角。
  大头憋了一早上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心情不好?"
  一大早被两个人轮流骂了半天,换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最郁闷的是,他不但不能表现出不满,还得表现得很认同。常镇远摸了摸下巴,淡淡道:"大概没睡醒。"
  刘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子丢过去,"吃个橘子醒醒神。"
  大头伸手想去抢,但看着常镇远的脸色,又半路缩回来了,换话题道:"对了,帽子、竹竿和小鱼儿他们呢?萝卜头不干了,他们总不会也蠢蠢欲动了吧?"
  刘兆道:"帽子和小鱼儿昨晚开夜车,我让他们下午来。竹竿的请假了,说今天他孩子学校有表演,所有家长都得去捧场。放心,听说招了两个刚毕业的新人,短不了人手的。"
  "我也没不放心。"大头看常镇远把玩着橘子没吃的意思,看不过眼道,"你吃不吃?不吃也别捏啊,都捏坏了。"
  水果中,常镇远只吃瓜,西瓜脆瓜哈密瓜,只要是瓜就行,龙眼梨这类甜果偶尔吃,橘子、橙子、柚子这些则是一概不碰,所以他很爽快地将橘子递了过去,"给。"
  刘兆摇头笑道:"你啊,别老让着他。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大头不满道:"阿镖也没多小啊,再两年也三十了。到时候我们都是奔四的岁数,谁也别嘲笑谁。"
  常镇远心里咯噔一下。身份证和学历证书上,常镇远明明是出生于一九七六年,这绝对不可能有错,入职的时候,这两样肯定都是用到过的。那么按理说,无论虚岁实岁,他现在都应该过三十了,怎么可能再过两年才三十?
  "阿镖,你发什么呆呢?"大头突然拍了他一下,"刘头儿问你话呢。"
  刘兆道:"就是关心关心同志的个人生活,有需要尽管提,要是像小鱼儿这样有了对象,我们可以提供各种方便,加班什么的都给开绿灯。"
  常镇远突然道:"今天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2004年4月4号啊。"大头顺口回答完,才疑惑道,"你过日子过糊涂了?哪年都不知道?"
  刘兆也奇怪地看着常镇远。
  常镇远敷衍地笑笑,转身走到办公室里唯一一把沙发上坐下。
  刘兆和大头见怪不怪地各自干各自的活去了,留他一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2004年4月4日……
  那不就是……
  常镇远面色一变,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就听到办公室电话铃声响起。
  刘兆接起电话,面色凝重。
  常镇远见状干脆走到办公室外面,按下一连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回答。
  不可能。
  他不死心地重拨。如果他没记错,对方的手机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晚上整天整夜都有电的。
  "给谁打电话呢?"刘兆和大头突然冲出来。
  常镇远下意识地挂掉手机,"哦,一个朋友。你们去哪里?"
  刘兆匆匆往楼下走,"边走边说。"
  大头拍了常镇远一下,两人并肩跟在刘兆身后,"庄峥的公寓出事了。"
  常镇远毫不意外。因为他记得很清楚,三年前的今天,他的公寓的确出了一件大事。也因为这件事,才造成后来一连串的连锁效应——包括他对徐谡承的倚重。
  "出了什么事?"即使如此,他还是尽责地问了一句。
  大头道:"刘头儿还没揭晓呢,说先去现场。"
  三人上了车。刘兆才开口道:"庄峥死了。"
  常镇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脱口道:"谁?"
  "庄峥?!"大头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佳音"吓了一跳,没人注意到常镇远骤然变色的面孔。
  刘兆道:"他的公寓发生爆炸。他直接被炸得从窗户里飞了出来,飞了二十几层,掉在大马路上,又被车压了下,算是一下子死了三次。"
  大头缓过神,兴奋道:"该!这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像他这种人,别说死三次,就是死上三十次三百次也是罪有应得。你说对吧?阿镖?"
  常镇远双手攥着毛衣的边,身体慢慢地靠向座椅背,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一声不吭。
  刘兆和大头在后视镜里交换了一个眼色,似乎都对常镇远的失常有些不解。
  刘兆还故意挑了几个话题,见常镇远都没搭话的意思才作罢。
  车很快来到常镇远住的公寓【海天名苑】楼下。
  那里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不但有警察,有记者,还有很多闻讯赶来的庄峥手下。

  "惊喜"连连(三)

  常镇远从车上下来时,瞳孔因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而微微收缩了下,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随手关上门,一脸不在意地从他们身边擦了过去。
  路上那沉静的思考已经让他认清楚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
  庄峥已经死了。他脑袋里曾经抱有的通过过去的自己继续以前生活的假想在尝试之前就被掐灭了。他没有父母,其他的亲朋好友在他成年之后就断绝了联系。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必须以常镇远的身份活下去。
  无论有多么不平,不忿,不甘心,他都别无选择。
  当然,身份上的别无选择不等于他对未来完全的妥协。
  事实上,庄峥的死正标志着常镇远新的开始。他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对于手下,他可以很大方,车子房子钱,只要对方有这个价值,他从不吝啬。他甚至参与慈善,虽然一个黑道大哥拿不干不净的钱做慈善多少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味道,但是他不在乎。他将工作和个人意愿分得很清楚。
  但同时,他更不是一个被人卖了还替对方数钱的人。之前得罪过他的人或是挡着他路的人,除非变成了朋友,不然,只能清明重阳的时候才能聚一聚了。
  常镇远走到尸体边上,从刘兆和大头脑袋之间的缝隙看过去。法医正指挥着打包尸体。虽是匆匆一眼,但那血肉模糊的惨状已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
  比起来,徐谡承那一枪,真算得上仁慈。
  "哟!"大头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他鞋面上,"阿镖?你杵这儿做啥?走走,一起上去看案发现场。"
  常镇远将愤怒的拳头收到裤袋里。
  极度的愤怒让他的头脑无比清醒,外表的情绪与内心背道而驰,十分冷静,无论从步伐还是神色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行啊。阿镖这次挺镇定的。"刘兆若无其事地夸了他一句。
  但这句话听在常镇远心里却太不是滋味!虽然混了一行,他早料到翻了船之后就不得善终,朋友敌人手下可能个个欢欣鼓舞,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大头见他不说话,嗤笑道:"我看是吓傻了。别说他了,我看庄峥那血肉模糊的惨样都渗得慌。你说谁跟他有这么大的仇恨,非要你死得这么惨?"
  刘兆道:"下手这么狠,不是道上的,就是仇家。"
  一个当地派出所的小民警领着个干瘪瘪的小青年走过来,"刘队长,这是开车压了庄峥的司机。"
  小青年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刘兆递了根烟给他。
  小青年接过来,凑在嘴巴里,手微微打着哆嗦。
  大头给他点上了。
  谁知小青年只吸了一口,就呛了出来。
  大头道:"小子,你会不会抽啊?"
  小青年摇头,"不抽。"
  大头乐了,"不抽你接啥?"
  刘兆道:"行了,别吓着人家。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在哪儿高就啊?"
  "周建,周文王的周,建设的建,在威猛铁贸易有限公司当行政助理。"
  刘兆道:"说说怎么回事。别紧张。"
  周建吸了口气,才道:"我每天去公司上班都要开车经过这里,今天我起得晚,所以车开得有点快,大概六十码。我到这里的时候,上面突然掉下个人,就在车前边!我吓傻了,直到把人压过去才想起要刹车!"
  刘兆道:"当时几点?"
  周建道:"大概八点十几分吧。公司八点半上班。"
  刘兆道:"除了人掉下来之外,还有其他情况吗?"
  周建道:"我停下车,就看到那里在冒烟。"他指着庄峥公寓。
  刘兆道:"附近呢?有什么人?有没有特别可疑的?"
  周建想了想道:"挺多人的。我,我没注意。我当时就立刻报警了。"
  刘兆对陪他来的小民警道:"小张,做笔录了没?手机地址都记下来,然后悄悄送他走。别让庄峥手下那批人看见。"
  周建惨白着脸道:"死的真是庄峥?"
  刘兆拍着他的肩膀道:"这几天你自己小心点,一有风吹草动就报警。实在不行,我找个人保护你。"
  周建的面色这才好看些,千恩万谢地谢过他,低头跟小张走了。
  大头道:"这事儿和他没关系,庄峥就算没炸死,跌了二十几楼也摔死了。赵拓棠那帮人难不成还找他麻烦?"
  刘兆道:"庄峥死了,总会有人替上去。替上去的那个人为了服众,一定会给庄峥报仇。"
  大头道:"报仇好啊。我巴不得有人替我们找凶手!"
  刘兆道:"你以为混黑社会的都是人民公仆?还讲究不枉不纵,一切向证据看齐啊?有个替罪羔羊交代得过去就行了。还抓真凶呢,谁知道真凶是不是在他们中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一步找到凶手,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这是常镇远死而复生以来,听过最顺耳的一句话。
  他立刻转身朝大厦走去。
  大头和刘兆正要跟上去,突然看到一个人从一辆奔驰上走下来。大头叫道:"哎,赵拓棠来了。"
  常镇远猛然刹住脚步,转头看去!
  果然是赵拓棠。
  顶着用发蜡雕塑出来的大背头,揣着一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怀表,口袋里永远放着一根雪茄。即使身上穿着名牌西装,喷着古龙香水,也难掩那一身鱼腥味。
  常镇远喉结上下动了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赵拓棠抬头朝这里看了一眼,又很快移了开去,转头对那群聚拢的手下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上车。
  手下们面面相觑,很快上了各自的车,跟在赵拓棠的车后面,朝马路驶去。
  大头道:"他就这么走了?"
  刘兆道:"不然呢?像香港电影一样,拔刀出来抢庄峥的尸体?"
  大头道:"好歹过来打声招呼啊。我很想看看他现在的表情。"
  刘兆冷笑道:"老大死了,还能打扮得这么一丝不苟,看样子是开心得很。"
  常镇远转身朝里走。
  海天名苑大堂造得很别致,中间放着屏风,后面有左中右三条通道,左边去娱乐中心,右边去客服和保安中心,只有中间那条才是通向电梯的。
  大头见他走得飞快,熟门熟路的样子,不由好奇道:"你来过?"
  常镇远头也不回地指着后方一块连着墙的小牌子,道:"有指示牌。"
  刘兆笑道:"你不说我都没注意。"
  海天名苑一共二十五楼,庄峥住顶层复式,独门独户。
  他们进去的时候,有一男一女两个便衣在现场搜证,其他派出所民警协助。
  "小鱼儿?竹竿?"大头惊讶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小鱼儿笑道:"我和竹竿在路上碰的头,刚好他接了电话,我们就一起赶来了。"
  刘兆道:"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小鱼儿道:"这炸弹挺猛,这么大一个厅都废了,具体成分还得请炸弹专家帮忙分析。不过我在现场发现了一些小零件,应该是闹钟的。不知道是庄峥家本来就有的,还是炸弹上的。"
  刘兆道:"要是炸弹上的,就是定时炸弹了?"
  小鱼儿道:"估计是。这房子太大,如果庄峥当时不是在客厅的话,最多受伤,绝对不会死得这么彻底。"
  刘兆道:"这么说,凶手是知道庄峥这个时候一定在客厅的。"
  大头道:"这像是熟人干的。"
  当然是熟人,还是他一手提拔的熟人!
  常镇远的眼眸被憎恨的阴霾所覆盖。

  "惊喜"连连(四)

  刘兆道:"现场还有没有其他人来过?大楼的保安呢?有没有其他目击证人?"
  小鱼儿道:"这种情况肯定是消防队先上来,不过火势不大,没烧起来。保安报警之后一直呆在下面,我替他录过口供了,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让人去拿最近几个月大楼进出的监控录像,希望有点线索。"
  "阿镖,你去哪儿?"大头突然冲正顺着楼梯往卧室走的常镇远喊了一声,"过来帮我一把啊。"
  常镇远皱了皱眉,显然对他的大呼小叫感到分外不耐烦。他顿了顿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去卧室看看。"
  大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卧室在楼上?"
  竹竿道:"卧室的确在楼上没错。"
  大头更惊讶了。
  常镇远道:"一般这种房子的格局,卧室都建在楼上。"
  大头道:"住顶楼不闷吗?"
  竹竿笑道:"有钱人二十四小时打着空调,怕什么闷热?"
  大头摇摇头,想再叫常镇远,发现他已经消失在楼梯上了。他冲身边的刘兆道:"刘头儿,我看阿镖今天有点不大对头啊。"
  刘兆瞥了他一眼,"人把橘子都让给你吃了,还不对头?"
  大头道:"不是啊。你有没有觉得他今天好像特别的……冷漠?"
  小鱼儿插|进来,嘿嘿笑道:"你几时见过阿镖热情如火的一面?"
  "去去,大人说话,小丫头插什么嘴。"大头道,"我觉得阿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心事重重的。以前不爱说话吧,但我们说话他还是听的,现在爱答不理的,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刘兆道:"早跟你讲,不要欺负他。你老让人帮你跑腿买早餐,占人便宜,现在人不愿意了吧。"
  "我还不是每天送他上下班,各取所需嘛。"大头嘀咕道。
  "行了行了,我有空找他谈谈。现在最关键的,还是找到杀庄峥的凶手。"刘兆道,"不管他生前做过啥事儿,也只能让法院来判决,容不得其他人动用私刑。"
  大头道:"这不是为民除害吗?"
  刘兆道:"大头啊,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你给我尽快打住了!和谐社会,不推崇个人英雄主义。要谁都能为民除害,那还要我们这些人民保镖干什么?还要法律条款干什么?中国是法制社会,得依法办事,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呢?庄峥是不是死有余辜不是你和我说了算的,更不是凶手说了算的,得法律说的才算。就算他被判处死刑,那也是因为他的罪行被落实。"
  小鱼儿见气氛有些僵,忙道:"头儿,大头这家伙一直口无遮拦惯了,他没这意思。我们还是快点干活吧,这么件大案,起码熬好几通宵。"
  大头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爆炸后的残片,朝楼梯靠去,"我上楼找阿镖去。"
  常镇远戴上之前大头塞在他的裤兜里的手套,打开衣橱,拨开一件件烫得笔挺的西装,移开衣橱内壁的暗门,对着那只保险箱飞快地按下了一组数字。
  保险箱滴滴滴响了两声,门啪的一声弹开来。
  箱角亮起盏橘黄色的小灯。十五万现金原封不动地放在里面,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唯一少的,是一张放在里面没几天的U盘。
  或许,他脑海中的历史因为某些原因偏离了之前的轨道,但有些人无论在记忆中还是在变轨的现在,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伸出手,抓过一叠现金,打算放进口袋。保险箱里的钱是他平时放着零花的,除他本人之外,没人知道正确数字,不怕被人追究。不过拿到手上之后,他发现自己少了个包,一万块钱揣怀里怎么都会鼓出一块,要是拿得少了还不如不拿。
  就在犹豫之际,楼梯传来脚步声,随即是大头的大嗓门,"发现什么没有?"
  "有个保险箱。"常镇远若无其事地缩回手,"有不少现金。"
  大头来了精神,"有没有什么秘密文件?"
  常镇远道:"保险箱是开着的,就算有,估计也被取走了。"其实他刚才有足够的时间把保险箱重新关上的,他故意不这么做就是为了将警方的注意力引到熟人这条线上去。
  大头走过来,看了看保险箱道:"我去拿工具,看看上面有没有指纹。"
  常镇远等他走后,立刻打开床头柜。上了四十岁以后,他突然有种生命流逝得太快,快得太空虚,所以他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有时候连早餐吃什么,今天什么天气都会一一记录下来。这样,等一个月两个月不知不觉地流逝时,他就会打开日记看看,以证明这两个月并不是白过的。
  这本日记本来放在柜子里的一个小铁盒子里,现在盒子依旧关着,但是锁不见了,他翻开盒盖,发现放在里面三本日记果然都不见了。
  大头很快又回来了。常镇远道:"这里的东西也不见了。"
  大头过来瞄了一眼,"行了,我来看看有没有指纹。"
  常镇远站起来往外走。
  大头头正要往衣橱里伸,见状又退出来道:"你就这么走了?"
  常镇远道:"我去看看书房。"
  大头道:"其他角落你都看过了?"
  "不是有你吗?"常镇远理所当然地往楼下走。
  "哎,我说你……真是的!"
  常镇远走到楼下,就见小鱼儿拿着一大箱子的录像带道:"我先回去看监控录像。头儿,你有事打电话给我。"
  刘兆道:"让竹竿和你一起走。顺便看看法医那里什么时候有消息。我再想想,凶手究竟用什么办法把庄峥引到客厅里来的。"
  小鱼儿道:"也许庄峥生活习惯好,八点多在这儿晒太阳呢。"
  刘兆摇头道:"晒太阳这个因素太不稳定了。吃早餐做运动都更靠谱一点。"
  "他有专门的健身房,餐桌里客厅又有一段距离,吃早餐和做运动都挺不保险的。"小鱼儿道:"头儿你慢慢想,我和竹竿先走了。"
  "去吧。"刘兆站在客厅中央沉思。
  "电话。"站在楼梯的常镇远突然冒出一句。
  刘兆一愣,击掌道:"没错,家里的固定电话!快去看看其他房间有没有装电话。"
  常镇远都不用看就知道没有。他是个很讨厌铃声的人,晚上睡觉一定会关手机,固定电话只装了客厅一部,知道号码的人寥寥无几,但很不巧,那个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其他房间里转了圈,然后对刘兆道:"没有。"
  刘兆道:"打电话给电话公司,查查他有没有登记电话,如果有的话,再查查来电记录或者去电记录。"
  常镇远点点头,走到角落,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电话公司。
  过了会儿,他走回来道:"电话公司不肯说。"
  刘兆怪异地看着他,"去电话公司查。戴上警员证。速去速回。"
  常镇远借快步往外走来掩饰脸上刹那闪过的尴尬和不安。虽然站在这里调查死因,但他仍下意识地将自己当做了庄峥,用庄峥的角度看待这起案件,完全没有适应警察的身份——甚至可能这辈子都适应不了。
  不过他现在并没有很具体地想未来会怎么样。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让那个害他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就如上辈子做的那样。
  他不指望警察能够抓到凶手。因为上辈子他的公寓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同样被炸,警察并没有找到疑犯。唯一不同的是,上辈子他一大早凌晨接到一位黑道老前辈电话,让他去机场接人。就因为这通电话,他躲过了公寓爆炸。从此,他视那位前辈那日介绍的徐谡承为福星,大力扶植,并借机收回那人手中权力,最后让那人一无所有地葬身大海。对此,警察同样一无所知。
  这两件事让他对警察破案不抱任何希望。想要报仇,只能亲力亲为。不,应该说,无论做什么事,都只能亲力亲为。当他拼命扶植徐谡承的时候,又怎么想得到,那个无心救了自己的人不但是个卧底警察,而且还在三年之后要了自己的命?
  常镇远坐在出租车上,手紧紧地拽着裤子。
  他不知道这次哪里出了问题。应该出现的徐谡承居然没有出现,但这打乱了他所有的步骤和希望。庄峥短命了三年,这是否意味着,那人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报仇之路似乎变得格外艰辛起来。

  "惊喜"连连(五)

  电话公司的答案与预料中一样。
  凌晨八点十四分,的确有一个来电,是个手机号。手机号用户没有登记,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但是至少证明了一点,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常镇远心情低落,在外面逛到晚饭后才回警局。刘兆等人都在办公室里头窝着研究案情,空气里混合着饭菜和烟的味道。法医尸检结果出来了,根据庄峥脾肺耳膜等破裂程度,确定他死于爆炸的第一时间。
  大头对这个结果倒不是很满意,"死得这么快,少了多少痛苦,真是便宜他了。"
  常镇远蹭的一下站起来,由于动作太大,膝盖磕在茶几上,茶几发出一声刺耳的擦地声。
  刘兆等人纷纷转头看他。
  常镇远道:"炸弹专家有什么消息吗?"
  刘兆道:"已排除煤气泄漏的可能。"
  大头道:"厨房还好端端地在呢,煤气泄漏当然是没可能的。瞿哥就不能说点儿有用的东西。"
  "好你个大头!人前一口瞿哥长瞿哥短,人后就这么编排我的不是?"瞿伟成拿着报告走进来,"亏我熬了几个小时赶着把结果给你们送过来。"
  大头涎着脸凑上去,"我的好哥哥,小的给您赔个不是还不成么?有什么好消息快说出来给大家乐呵乐呵。"
  瞿伟成被他逗笑了,"你想有什么好消息?庄峥临死前飞快地在空气中写出凶手的名字,让我给检验出来了?"
  大头道:"那我以后就叫你瞿神仙。"
  "得了吧。"瞿伟成将报告交给刘兆,"你们送过来的粉末已经确定是三亚甲基三硝胺,也就是黑索今,是一种工业炸药。这种炸药威力大,猛度高,从你们从现场拍回来的照片看,对方用得量不少。"
  刘兆道:"这种炸药哪里能弄到?"
  "工业运用较多。"瞿伟成道,"国际恐怖分子也用过。从炸药找源头,恐怕不容易。"
  小鱼儿道:"这倒是。我们不是怀疑庄峥是被他自己手下干掉的吗?他们这些人,走私个炸药什么的应该很容易吧。"
  刘兆道:"哎?不是还有零件?"
  瞿伟成道:"零件有一部分是闹钟的部件,但是太零碎太普通了,看不出特别的地方。另一部分,我觉得应该是电话机的零件。不过这应该是一台很特别的电话机,我拼凑过,可能它原本是个工艺品。"
  是躺着的维纳斯。
  常镇远的手伸进口袋,想要摸烟,但是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出来。
  一颗糖突然弹了过来。
  常镇远抬头。小鱼儿冲他微微一笑。
  不管是什么,让嘴巴里有点味就好了。常镇远撕开糖纸,塞糖进嘴巴。浓烈的薄荷味让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小鱼儿轻笑出声,"提神吧?"
  的确很提神。常镇远的负面情绪被压下去了一点,重新振作起精神来。
  刘兆道:"电话机的存在至少让我们的目标变得更加清晰。从庄峥整个屋子只安装了一部电话机,没有安装分机来看,他用电话机的时间并不多。也就是说,他的朋友大多数都是用手机联系他的。那知道他电话机号码的人的范围就狭窄了很多。"
  大头道:"要不要找他手下的人过来问问。"
  "最好不要。"常镇远一口否决。
  大头道:"为什么?"
  刘兆等人也是好奇地看着他。
  常镇远道:"目前他们还不知道我们掌握了多少底牌,如果贸然找他们回来,很容易把底牌亮出来,容易受制于人。"
  大头笑了,"你今天考虑问题的方式倒是挺新鲜。不过我们是警察办案,又不是和他们抢地盘赌博,怕什么亮底牌?"
  常镇远被问得一窒。显然,他的思维还没跟上常镇远这个身份所应该用的方式。
  刘兆道:"我倒觉得阿镖说得也有道理。定时炸弹这种杀人方式,根本就不存在凶手不在场证据的问题。目前我们手上的东西还太少,方式太直接的话,很容易打草惊蛇。"
  小鱼儿道:"可是凶手做贼心虚,就算不问,也会高度紧张的。"
  大头道:"是啊。而且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们都不找他们回来问一问,反倒让凶手警惕。"
  刘兆道:"所以,我们问归问,但是不要太早让他们察觉到我们在怀疑什么,最好能让凶手放低警惕。"
  大头拍胸脯道:"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刘头儿,你还不了解我们,都精着呢。"
  小鱼儿道:"要不,我们制造一个怀疑其他人的假象?我之前听禁毒大队那边传过一个消息,说庄峥与菲律宾人做了笔生意,不是太愉快。不如朝这个目标下手?"
  刘兆道:"行。不过都有点儿分寸,别太过火,免得引起国际纠纷。"
  小鱼儿笑道:"收到。"
  小鱼儿的提议让常镇远心中一动,他脑海中隐约浮出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
  "阿镖。"刘兆喊了一声,常镇远没反应,提高嗓门又喊了一声,"阿镖!"
  大头拿起桌上的纸巾盒朝常镇远丢去。
  常镇远下意识地挡开。
  纸巾盒啪得甩在瞿伟成身上。
  瞿伟成接住纸巾盒,苦笑道:"这逐客令下得可真是婉转。得得得,早看出你们是喝了奶忘了娘的人,下次别想我加班加点地帮你们破案啊。"
  大头赔笑道:"别啊。好哥哥,你这话说的,伤我心了。"
  瞿伟成将纸巾盒往他怀里一丢,"我还伤身了呢。行了,你们自己慢慢想怎么破案。我先回去了。"
  大头抛着纸巾盒玩,"现在怎么着?要不要趁热打铁,把庄峥的这帮手下都现在拿下咯?"
  刘兆道:"估计他们内部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
  小鱼儿道:"赵拓棠是庄峥的左右手,他下面的第二号人物,庄峥死后,应该是他说了算吧。这样看来他,他倒是最有嫌疑。"
  刘兆道:"庄峥死得这么突然,赵拓棠就算收拾烂摊子也要收拾好一阵子。再说,还有一个侯元琨呢。当初庄峥是跟着他混的,自立门户之后两人一直是死敌。庄峥死了,侯元琨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头道:"要不,我们干脆别破案了,让他们狗咬狗。"
  刘兆道:"要不,你回家吃自己,别浪费纳税人的钱。"
  "嘿嘿。"大头干笑道,"我不就说说嘛。"
  刘兆一拍他的后脑勺道:"别胡说八道了,今晚早点去睡,养精蓄锐。明天带那群人回来好好审问审问。"
  大头等人鱼贯而出。
  常镇远跟着小鱼儿往外走,小鱼儿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还留在办公室里的刘兆道:"对了,头儿,你刚才叫阿镖什么事?"
  刘兆闻言一拍脑袋叫道:"哎哟。不说差点忘了这茬。阿镖,你明天早上九点半去长途汽车站接两个人,暗号是这个。"他在口袋里磨了半天,才摸出一朵被蹂躏得不成形的玫瑰花蕊,"哟,都烂了。唉,你等等。"他又掏出一张二十块钱,塞给常镇远道,"你明天买一朵红玫瑰去汽车站,他们看到就会自动过来找你的。"
  常镇远望着红艳艳的花瓣,将二十块钱塞进裤袋里揉成一团,"什么人?"
  刘兆道:"两个刚分配来我们队的学生,一个叫王瑞,一个叫凌博今。"

  "惊喜"连连(六)

  被刘兆留了这么一小会儿,出来时,小鱼儿他们都已经走了,常镇远双手插着裤袋往外走。即使当了一个白天的常镇远,但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黑漆漆的警局里,依旧让他感到浑身不舒服,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门口突然传来摩托车发动的隆隆声。
  常镇远一抬头,看着大头整个人埋在摩托车的大灯里,只能隐约看到他嘴巴咧得很大,"傻站啥?走,跟哥们去喝一杯。"
  常镇远还没反应,一个小头盔就被丢了过来。
  大头戴上大头盔道:"别磨磨蹭蹭的。哥做东,这次不坑你。"
  常镇远想到早上起来看到的那个家,身上就像有十几条虫在爬,也不想那么早回去,无异议地上了车。
  大头载着他拐了两个弯,进了条小巷子。巷子两旁亮着一个个光裸的灯泡,锅铲的嘁嘁喳喳声和老板的吆喝声不时从灯泡旁的小店里传出来。
  大头选了家老油条饭店停下。
  两人先后下了车。
  大头把头盔往车把上一丢,对着后视镜捋了捋头发,才笑呵呵地走进店里,"嘿,油条哥,今天生意怎么样?"
  "凑合吧。今天吃啥?"老板三十来岁,穿着皮质围裙,左手拿烟右手拿铲,随口招呼道。
  大头道:"两盘炒年糕,一盘鸭脖子,两瓶大梁山。"
  "行。去坐着等吧。"老板豪迈地挥手。
  大头不肯走,脚粘着地,两只手不停地来回搓着,眼睛不断朝里张望,"小欣还没下课?"
  老板敷衍地应道:"嗯。"
  大头这才没耷拉着脑袋走到外头找了张凳子坐下了,回头见常镇远还风姿绰绰地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一副来郊游的姿态,立刻拿起桌上的卷纸丢了过去。
  常镇远被砸了下,心头火噌得就点着了,拾起卷纸就冲着大头的脸用力地甩了过去。
  大头被丢了个正着,双手接着卷纸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么一笑,倒显得常镇远小肚鸡肠。常镇远深吸了口气,拉过凳子坐下来。
  大头拍着他的肩膀道:"可算让我看到你的脾气了。大男人嘛,有事儿说事,别憋在心里头。像你平时那么小声小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娘们呢。说实在的,你身上的肉也该减减了,要不下次体能测试你又该不合格了。"
  常镇远埋头没说话。
  正好老板送上啤酒和鸭脖子。
  大头将一瓶递给常镇远,自己对着另一瓶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抹抹嘴巴道:"爽快。"
  常镇远道:"一会儿开车,少喝点。"
  大头道:"我的酒量你还没数?"
  常镇远想,要换做以前,谁敢在给他开车之前喝酒,他一定叫人打断他两条腿。但现在,他看着大头没心没肺的样子和那辆破旧的摩托车,无奈地喝了口啤酒。
  大头开始东拉西扯闲话家常起来。
  常镇远不知道以前的常镇远和大头是否经常两个人深更半夜地喝着啤酒不回家,反正就他的经历而言,实在是浪费时间。他托腮开始打瞌睡,大头见他不感兴趣,就自顾自地喝起闷酒来。
  就在常镇远半睡半醒之间,大头刷得站了起来,凳子一下子被推翻在地,发出砰得一声。
  常镇远一惊而起,就看到大头对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青年跟前跟后地献殷勤。
  女青年含蓄地答了几句,就进店里去了。
  大头尾随其后,好半天才出来,红光满面,一改之前絮絮叨叨的形象。
  常镇远不动声色地看着。
  大头重新扶起凳子坐下,喜滋滋道:"呵呵,原来她进去同学家做作业了。"
  常镇远道:"什么时候回去?"
  "你困了?"大头看看手表,"再坐半个钟头吧。困了就先睡。要不,给你叫盘花生吃?你不是爱吃花生么?"
  常镇远摆手道:"不用。"
  大头突然搂住他的肩膀道:"阿镖啊,你哥哥的嫂子就指着现在了。你可得哥哥顶住啊,以后等哥哥解决了人生大问题,绝对亏待不了你的。"
  常镇远皱眉道:"不结婚也死不了人。"有时候,想结婚才真的会死人。他抓起啤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什么话!"大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勇于承担传宗接代的义务是中国男人的传统美德。"
  常镇远脸一下子拉长了。当了这么久的黑道老大,很多习惯总是根深蒂固改不过来了的。比如不喜欢有人当面这样反驳他。白天在警局,他还能克制,现在是晚上,四周黑蒙蒙的,他又喝了点酒,火气就有点压不住。
  大头还没眼色,火上添油地加了一句,"不然难道当个老处男?还是再找个男人搞基?"
  常镇远站起来转身就走。
  大头这才意识到他发火了,莫名其妙地愣了会儿,才追上去道:"阿镖!你怎么了?"
  常镇远头也不回。
  "怎么了?"女青年听到声音走出来。
  大头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只好挠头干笑道:"他说他喝多了,想走着回去。"
  常镇远走到半路就后悔了。
  今天在警局接触的几个人中,刘兆理智,小鱼儿心细,竹竿低调,就属大头这人心思最单纯,而且对朋友挺仗义,他既然要报仇,大头就是最好的帮手。这么闹翻了,实在不利于下一步的发展。
  他在马路边站了会儿,醒了醒神,决定今晚先把这事晾一晾,明天主动打电话问大头想吃什么早餐。把事情想通之后,他也不愿继续在马路上瞎逛,毕竟这晚上也不暖和,吹了会儿风他都觉得鼻子都有堵,于是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幸好出门时记了下自己家的位置,所以大黑夜里摸索摸索也能找到。
  常镇远刚进楼就有种不安感,蓦地停下脚步。
  楼梯上突然想起打火机的声音,随即亮起一道光,一个低沉的男声轻笑着:"你可回来了,再不来,我就该走了。"
  常镇远抬头看着火光里那张英俊刚毅的脸,心中一凛。这个人显然不是警局里的。他对常镇远的过去一点都不熟,只知道这人活得挺压抑,晚上可能有失眠的症状,朋友圈应该挺狭窄,眼前这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着实一无所知。
  打火机的光灭了。
  那人顺着楼梯走下来。
  常镇远退了两步退出楼道。
  那人紧接着走了出来,一身笔挺的西装,似乎价值不菲。他掏出一根烟,想要递给常镇远,半路又缩了回去,笑道:"我差点忘了你不抽烟。"
  常镇远依旧没说话。
  "这么多年不见,你对我无话可说吗?"那人将烟放在嘴里叼了一会儿,又拿下来道,"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发生了什么误会……"他顿了顿,似乎有点尴尬,但很快掩饰了过去,"也不该把所有情分都磨灭了吧?我来时,你爸还让我照看你呢。你这个样子,我回去不好交代啊。"
  他爸?
  常镇远越发不敢随意开口了,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么晚,有事吗?"
  那人笑了,"今天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想你了。"
  常镇远眉头微蹙。
  那人道:"别想歪,就普通地想想。"
  那人若不解释到还好,这一解释越发显得有什么了。常镇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那人似乎也觉得大半夜老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也不是个事儿,从口袋里掏出个名片夹,取出其中一张递给常镇远道:"我新印的名片,上头有我的手机,有时间打电话给我,一起吃个饭。"
  天太黑,名片上的字又小,他瞄了眼就收进口袋,随口道:"今天刚到就印了名片?"
  那人愣了下,随即笑道:"效率高嘛。对了,你的手机号呢?"
  常镇远忙碌了一天,还没试过自己手机号呢,只能敷衍道:"我有空会打给你。"
  那人也不勉强,摆手道:"那我先走了,你记得有空打电话给我。"
  常镇远点点头。等那人转过弯,才蹑手蹑脚地跟上去,静静地看着他上了一辆轿车。那辆轿车常镇远在进来的时候就注意过,奥迪A8,八九十万的价。
  他回家开灯后第一件事就是摸出名片——
  励琛。
  利昇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
  励琛?
  利昇贸易……
  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常镇远想了想,脸色一变。
  如果他没记错,利昇贸易应该是那家与侯元琨有着极深合作关系的公司,根据传言,它的背景相当雄厚。而且励这个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首都的某位……
  看来,想要当好常镇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惊喜"连连(七)

  到底累了一天。常镇远闭着眼睛在厕所里冲了个凉水澡,哆嗦着上了床,闭上眼睛努力幻想着自己仍旧在原来的家里,底下躺的还是那张整洁干净柔软舒适宽大的床。
  想着想着,竟真的睡着了。
  等第二天起来睁开眼睛看到脏兮兮的房间,他竟然没有像昨天早上那么排斥。唯独墙壁黑黄的污迹总是让他不可避免地联想起蟑螂老鼠,身上忍不住发痒。
  或许等案子完结之后,他应该去找个像样点的楼盘。他记得04年的房价还没有太疯狂,是入手的大好机会。庄峥已死,活下来的是常镇远。他不得不为自己做长远的打算,常镇远本身的学历他指望不上,他会的又没有学历,看来看去,也就刑警这个铁饭碗还有点前途。就是不知道常镇远本人和励琛是什么关系,要是能够攀得上就更好,说不定能做回老本行,一展身手。
  他边穿衣服边盘算着,很快有了笼统的想法。
  手机响起,是大头,一如既往的爽快,好似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
  常镇远乐得顺手推舟,告诉他自己今天得去长途汽车站,不搭他的便车,让他明天再来。
  临挂电话,大头突然来了一句,"你家里要有事儿,别憋着,一场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
  常镇远愣了愣。大头的话似乎知道了什么,别有所指。但看昨晚大头的表现,完全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那么就是他离开之后,他知道了什么。可那个时间,显然不可能发生太多的事情,最可能的就是他打了个电话,然后收到了点消息。
  常镇远想到刘兆。
  这个刑警支队长不是简单的角色,他知道的事情可能比自己要多得多。想从他嘴里套消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从大头那边入手就会好办得多。
  他在刚刚拟定的计划书里又多增添了一条"与大头吃夜宵套话"的行程。
  看看时间,将近八点。他出门,一路小跑着上街。
  不能用健身房,只能用原始的锻炼方法。从这里到长途汽车站用跑得话,差不多一个小时,正是锻炼得好机会。但他显然高估了常镇远的体力。
  明明是二十八岁的身体,却比他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还羸弱,才跑了十分钟,他就觉得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连脑袋都昏昏沉沉地开始缺氧。
  他扶着灯柱支着膝盖不断深呼吸。
  不过锻炼除了体力之外,意志力也很重要。
  他跑一段休息一段,跑一段休息一段,终于坚持到了长途汽车站。此时,差不多九点半了。他进门才想起忘了买玫瑰花,又跑出来找花店。等买好玫瑰花再进汽车站,差不多九点五十。
  常镇远拿着花,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两个年轻人的组合。
  王瑞这名字十有八九是男的,凌博今有点不好说。他只好把那些情侣都一并盯上了。
  啪。
  肩膀被拍了下,常镇远霍然回头,随即看到一张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的脸正咧着嘴巴对他笑。在理智发挥作用之前,情感已经驱使他挥出了愤怒的一拳。
  虽然常镇远体质弱,但到底是个男人,拼尽全力的一拳立刻将对方凑倒在地,身体还顺势滑出去一小段。
  "你怎么打人呢?!"
  等常镇远回过神来,自己的胳膊就被一个青年扭住了。那个青年气呼呼地重复道:"你怎么打人呢?!"
  "王瑞,冷静点。"被揍倒在地的青年坐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冲面如寒霜的常镇远看了一眼,才施施然起身道:"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常镇远盯着他,嘴唇紧抿着,心里恨恨地想:你就算化作灰,我也认得出来!
  被叫做王瑞的人道:"这事儿报警吧,让警察来解决。"
  驻守在长途汽车站的保安已经关注这边,打算走过来了。
  常镇远回头看了王瑞一眼道:"你叫王瑞?"
  王瑞道:"怎么了?"
  常镇远又看看那个被揍的青年道:"你叫凌博今?"
  王瑞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常镇远道:"我叫常镇远,是刑警,来接你们的。"
  王瑞吃惊地看着他,又看看凌博今。
  凌博今想笑,却因扯动嘴角而变成了一张苦瓜脸,"那就没认错人。"
  常镇远用力地挣开王瑞的钳制,冷冷地看着凌博今道:"我试试你的反应。"
  凌博今又笑了,用没受伤的嘴角,"哦。"
  他的笑容让常镇远觉得分外刺眼。当眼前这张脸还属于一个叫徐谡承的男人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这样笑,那时候,他为了逗他笑,会故意让其他兄弟出糗,但十次里也只能成功一两次。可现在,他却像个天生爱笑的青年。这种对比,是为了证明这个男人曾经在他面前伪装得多么出色,骗他骗得多么成功吗?!
  常镇远心里那股来不及意识到,就被一连串打击打击得不见天日的恨意瞬间爆发出来,让他忍不住全身颤抖。
  凌博今一拍王瑞的肩膀道:"我表现不行,幸好你还不错。"
  王瑞嘀咕道:"就算是测试,可下手也太狠了吧。"
  凌博今见常镇远脸色极为难看,怕王瑞得罪他,忙捂着嘴角的伤口打圆场道:"我们干的是高危行业,多点警惕是应该的。常哥教训的是。"明明是在讨好,但他做起来就很顺理成章,没有半点勉强和谄媚的样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慢慢的真诚。
  但落在常镇远眼里,却越发觉得讽刺。他将玫瑰花捏成团,不顾花刺刺入手心,冷冰冰道:"走吧。"
  凌博今和王瑞只好跟在他身后。
  来之前,常镇远是打算接了人以后打的回警局的,但现在改了主意,朝公车站走去。
  王瑞和凌博今的行李虽然不多,但这么提着走在大街上到底不方便。偏偏常镇远一点迁就的意思都没有,走得飞快。
  幸好长途汽车站旁边就是公车站。
  常镇远虽然不坐公车,但路还是认得的,查好路线就上了车。付钱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丢了十块钱进去。王瑞和凌博今不知道他是手误,以为他抢着帮他们付了,心里多少有点感动。这种感动类似于斯德哥尔摩症状,因为一开始遭受的待遇太凄惨了,所以给点小恩小惠就受宠若惊。
  三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回到警局。
  常镇远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他脚步一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案件有新进展?
  小鱼儿第一个看到他回来,指着他笑道:"你真的戴着红玫瑰去了?"
  常镇远一怔。
  大头笑得满脸通红地走过来道:"哈哈,那是局长给头儿使坏呢!他原本让头儿去接他们的,没想到落到你头上了。"
  常镇远:"……"他就说接两个新人用红玫瑰怎么想怎么奇怪。
  在笑声中,凌博今和王瑞粉墨登场。
  随即笑声停了。
  刘兆看着凌博今皱眉道:"你的嘴角怎么回事?"
  王瑞张口欲言,被凌博今拽了下。凌博今挠着头,傻笑道:"来的时候,在加油站的厕所里磕了下。"
  常镇远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大头小鱼儿这些人都是办惯案子的老手,是磕是碰是挨揍还能看不出来?不过刘兆没说话,他们也都不吭声罢了。
  刘兆淡然道:"哦。那得小心点,你是刑警,自己磕磕碰碰的,怎么出去抓犯人?"
  凌博今连忙做自我检讨。
  刘兆道:"我们手头上有个大案子,没什么时间让你们熟悉环境了。我看这样,你们俩一个跟着大头,一个跟着阿镖,边办案边学习。"
  大头看了常镇远一眼,拉过凌博今道:"这个厕所小子跟我吧。"
  刘兆也看了常镇远一眼,道:"你喜欢他?"
  大头咧嘴笑道:"嘴角一块小淤青,挺顺眼的。"
  刘兆道:"我偏不如你的意,你叫……"
  凌博今道:"凌博今。"
  "哦,凌博今,你就跟着阿镖。就是接你的常镇远。那谁,王瑞,你跟着大头。"刘兆拍板定案。

  "惊喜"连连(八)

  庄峥手下都被带回局里问话。因为人数多,所以刘兆把所有人都派上了,还得分好几批。
  常镇远和凌博今一拨,坐在他们面前的叫周进,是名流夜总会的老板。这个人是常镇远自己挑的。
  在常镇远还不是常镇远,还是庄峥的时候,他没少和他打交道。对周进这个人,他再了解不过,典型有福同享有难你当的小人,但管理夜总会真有一手,不管是多么横的客人,他都能应付得妥妥帖帖。连侯元琨去他夜总会找茬,他都能应对自如,实在是个人才。
  要对付他,用普通的审讯是没用的。所以常镇远一上来就说:"你是自己交代,还是我帮你交代?"
  周进被问懵了,"您什么意思?"
  常镇远道:"夜总会里的那点事还要我给你说吗?"
  周进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没底了。他开始以为自己被找来问话是因为庄峥的案子,这个他不怕,反正和他没关系,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像是故意找他茬。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这种场面他见的多了,自从干了这一行,几乎每个月都会遇到,所以他笑了笑,"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常镇远坐下来道:"是吗?"
  凌博今在进审讯室之前看过案子的相关文件,但常镇远现在做的一切显然超出了相关文件所能解答的范围。所以他只能不吭气地坐在旁边,拿着笔做笔录。
  "我是正当商人,这个刘队长最清楚了。"周进说着,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眼镜布慢吞吞地擦起来。
  常镇远道:"许海红这个人你认识吗?"
  周进手顿了顿,因为擦眼镜,所以他的头一直低着,所以躲过了脸上刹那闪逝的惊慌。他重新戴好眼睛,点头道:"认识。她是夜总会的员工。"
  常镇远道:"她失踪快一个月了吧?"
  周进道:"失踪?领班说她是离职回老家了。"
  常镇远道:"三月八日那天你在哪里?"
  周进背脊开始冒冷汗了。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在诈自己,说到许海红也是巧合,但是提到三月八日就不得不让他警惕了。毕竟,再怎么巧合都不可能把日子巧合得这么精准!他低头想了想,才道:"那一天是三八妇女节吧?夜总会放了半天假,我陪老婆逛了逛商场,又带着孩子在肯德基吃了晚饭。"
  常镇远身体微微向前倾,"我是问,晚上九点半以后。"
  周进有点扛不住了。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知道!
  他真的知道!
  他不是在诈自己。
  周进又摘下眼镜,掏出眼镜布擦拭。但这次的动作显然没有上次那么沉稳。连凌博今都看出他的紧张,这让凌博今对常镇远有些刮目相看,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么简单的几个问题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
  周进重新戴上眼镜,才道:"九点半之后,我和老婆一起看电视,大概到晚上十一点左右……"
  "查查小区录像应该就能知道你晚上九点半以后有没有出门吧?"常镇远扭动了下脖子。
  周进抿唇,随即点头道:"是啊。"
  常镇远知道他内心远没有他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不过这就已经达到他的目的了,他本来就不是想追究许海红的事,其他人的死活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真正想要的还是借周进的手来打击赵拓棠!
  所以他见好就收地问起庄峥的事。
  周进并没有因为他的松口而松一口气,反而变得更加紧张了。因为他吃不准常镇远的意思。看对方的样子,应该是知道了许海红被一个变态客人折磨致死的事,自己虽然不是凶手,却帮忙毁尸灭迹,是共犯。但这件事做得极为干净利落,客人自己肯定是不会说的,其他知道的人里两个是他的心腹,他相信他们不会出卖他,至少不会卖给警察,而另一个人——
  且不说庄峥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他也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警察,那个毁尸灭迹的命令还是他亲口下的。
  他想得头都痛了,回答常镇远的问题更是小心谨慎,生怕不小心得罪了他。
  但他的小心谨慎让常镇远大为不满,问到庄峥平时和赵拓棠关系怎么样,周进回答亲如兄弟时,他啪得拍桌站起来。
  周进吓了一跳。
  凌博今停了笔,扭头看他。
  常镇远走到窗边,打开窗,无声地看着外面。
  如果在常镇远问那些问题之前这么做,周进肯定会抗议闹事,但他现在一点威风都抖不起来。许海红的尸体埋得并不严密,只要知道地点,很容易就能挖出来。而自己的不在场证据也是破漏百出的。他之前压根没想过有人会关注无亲无故的许海红。
  这个警察是怎么知道的?他为什么不把案子掀出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周进脑袋里都是疑问。
  常镇远回头道:"我再问你一遍,庄峥和赵拓棠的关系怎么样?"
  周进看着他黑沉的脸色,心里突然有了点底。他踌躇道:"最近赵总和庄董很少一起来夜总会,不过之前是很好的。"
  常镇远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
  周进觉得自己似乎摸到眼前这个人的一些思路了。
  常镇远道:"听说赵拓棠之前和柬埔寨方面有过一笔大交易?"
  周进道:"这个我不清楚。腾发的确有名流夜总会的股份,但是在管理上,我们是完全分开的,所以赵总和什么人有过什么交易,我一点都不知道。"
  常镇远道:"但是我听说,他们去过名流夜总会啊。"
  周进越发觉得眼前这个警察深不可测,竟然把名流夜总会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难道夜总会里面有警察的眼线?想到这里,他几乎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他道:"可能去过。我们是做生意的,客人来来往往很平常。"
  常镇远道:"赵拓棠每次去夜总会都是签单吧?有没有去过,查下你们的账目就一清二楚了。"
  周进道:"腾发生意好,赵总应酬多也很正常。"
  常镇远道:"你不是对腾发不熟悉吗?怎么又清楚了?"
  周进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到底是一家的,是赚是赔总是知道的。"
  常镇远眼中闪过一丝薄怒。
  周进有些不自在。他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感到太大的压力,这种压力几乎能与庄峥媲美。
  凌博今突然插嘴道:"庄峥有什么仇家吗?"
  常镇远斜眼看他。
  凌博今转着笔,用没受伤的嘴角笑道:"我就是想了解了解情况。"
  周进道:"庄董上前和侯元琨在生意上有些冲突。"
  凌博今道:"怎样的冲突?"
  "进货渠道的冲突。"周进动了动身体,过度的紧张让他的身体有点僵硬,"我也是听说的。"
  "你之前去过庄峥的家吗?"
  凌博今见常镇远没说话,就继续问下去。
  周进恢复了常态,一一作答。大概常镇远在旁督阵的缘故,他还算配合,除了部分不能说的之外,其他倒是知无不言。
  凌博今问完之后,特地看常镇远的脸色,等常镇远首肯之后才放周进离开。
  "要不要马上叫下一个进来?"凌博今问道。
  常镇远没理他,径自向外走去。
  凌博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常镇远敲开大头所在审讯室的门,冲他要了烟和打火机出来,然后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抽烟。对周进,自己这件事办得太不漂亮了。询问的过程中,他太咄咄逼人,显然还没有从庄峥的身份中走出来。就算手里捏着周进的把柄,但是以周进的为人以及赵拓棠目前的地位,他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倒戈相向。
  他抬头,冲着天吐了口烟。
  他已经不是那个一句话就能让小弟色变的庄峥了。
  啪。
  凌博今打开一罐可乐,靠着墙喝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常镇远看到他就觉得眼仁刺痛!
  凌博今仿佛没看到他眼底的厌恶,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师父,我当然要跟着你。"

  "惊喜"连连(九)

  常镇远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把恶毒的话吐出口气。他站起来道:"下一个是谁?"
  "叫梁亿,"凌博今顿了顿道,"师父认识吗?"
  常镇远道:"别叫我师父,叫我……阿镖。"他对这个外号没有任何感情和归属感,就算他叫了也像是在叫别人,他无所谓。
  凌博今笑道:"好。"
  常镇远以前就不太喜欢嬉皮笑脸的人,这样的人不是笑里藏刀就没个正经,凌博今似乎不在这两种之列,却比这两种人加起来更加碍眼。
  他回到审讯室,不一会儿,凌博今就带着梁亿进来了。
  对于梁亿,常镇远印象不深,似乎是分公司的一个经理。在公司里没什么话语权,参与的事务也不多,找他来问话有点普遍撒网的意思。对他,常镇远没什么兴趣,就让凌博今来问。
  凌博今也不含糊,问题问得头头是道,有事没事还会挖个陷阱。
  常镇远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印象中的徐谡承是个极为寡言的人,沉默而务实。他喜欢这种人,不会嚼舌根,也不会过多要求。在你需要孤独的时候给你孤独的空间,当你需要人陪的时候转头就能看到他沉默的身影。不过看着能说会道笑口常开的凌博今,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喜好简直是绝大的讽刺。
  "我们今天的对话会流传出去吗?"梁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凌博今单个嘴角笑道:"不会。"他这么笑的时候看上去非常像只狐狸,透着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信。当然,最主要的是,梁亿和常镇远的位置刚好看不清楚凌博今受伤的嘴角。
  梁亿低声道:"真的不会?"
  凌博今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道:"你哪一句怕别人知道,要不指出来,我帮你申请保密。"
  梁亿道:"能保密?"
  他这么问,连知道他底细的常镇远都有些好奇了。既然庄峥能提早三年死,徐谡承能不做庄峥身边的卧底,那么梁亿能知道一些秘密也不足为怪了。
  凌博今道:"你放心。现实里哪那么多无间道,不会流传出去的。"
  常镇远冷不丁地哼了一声。
  他哼的当然是他的那句现实里哪那么多无间道,但是在梁亿听来,就像是在哼他。所以他不再吊胃口,直白道:"其实我知道,庄董出事之前,曾经和赵总有点小口角。"
  常镇远愣了下。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凌博今问道:"为什么口角?"
  梁亿道:"具体我不太清楚。是有一次我和客户在吃饭,刚好路过包厢看到庄董和赵总在里面,我原本想进去打个招呼,却听到庄董说,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赵总当时没说话。我看他们气氛不太好,正要走,又听到庄董说,要死要活都是你自己的事。然后赵总说,这件事不能全赖我……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凌博今道:"这是几号的事?"
  梁亿道:"二月十五号。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前一天我和老婆过了情人节。"
  常镇远皱眉没说话。
  凌博今道:"还有其他事吗?"
  梁亿摇头道:"没有了。我只是分公司的销售经理,哪里有这么多机会见大老板。"
  凌博今道:"你的消息对我们很重要,谢谢合作。"
  梁亿忙笑道:"配合警察破案是我们做市民的义务嘛。"
  凌博今干笑两声。这种话从这种有黑社会背景的人嘴里说出来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梁亿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虚伪,叹气道:"其实我也想早日抓到杀庄董的凶手。"
  凌博今道:"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等梁亿走后,凌博今见常镇远若有所思,问道:"师父,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常镇远站起来,突然停住脚步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凌博今笑道:"阿镖师父。"
  常镇远看了他一眼,走出门去。
  凌博今低头处理笔录。
  常镇远没有走远,而是回到之前沉思的地方点了根烟。
  梁亿提起的这件事他有印象。其实,他和赵拓棠布不和由来已久。虽说赵拓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是在帮助拓展事业和扩张势力的过程中,赵拓棠居功至伟。正因如此,赵拓棠的野心日益膨胀,开始不甘心屈居人下。他察觉后暗示了几次,却被当做耳旁风,以至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梁亿说的事是使他们公开翻脸的导火线。前世的时候,因为徐谡承的出现,赢得是他,而这一世,赢得却是赵拓棠了。
  这样一想,常镇远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徐谡承虽然是杀他的凶手,但同时,也是让他多延续三年性命的恩人,即便他是无意的。但是经过两世的对比,这种恩情就变得格外清晰。
  如果他醒来之后立刻察觉时间的变化就好了,这样庄峥不会死于爆炸,而他也会走向一条更加平坦的道路。可惜,他错过了最佳的后悔机会。
  "阿镖,你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呢?人都问完了?"大头从审讯室出来,疲倦地揉了揉肩膀。
  常镇远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还没。"
  大头道:"那是案情有新的进展?"
  "算是吧。"常镇远道。
  大头道:"那问完之后我们一起坐下来说说。"
  常镇远想了想,点点头。
  再往下问就没什么惊喜了。其他人都千篇一律的不知道,不清楚。
  事后,刘兆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问有什么收获。
  小鱼儿摇头道:"庄峥的人缘不好。人都死了,手下居然还不肯透露消息为他报仇。"
  大头道:"这你就不懂了。像他们这样在道上混的都不愿意让警察来掺和他们的事,宁可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竹竿道:"那他们知道谁是凶手?"
  常镇远道:"凶手自己一定知道。"
  大头道:"这不废话嘛。"
  凌博今道:"今天有个叫梁亿的提供了一点线索。"他将梁亿看到的说了一遍。
  大头听完咋呼道:"这个梁亿什么来头,为什么别人都不说,就他说了?"
  凌博今道:"是腾发下面一家外贸分公司的销售经理。"
  大头道:"听上去不像是道上的。"
  刘兆道:"别忘了,庄峥是做走私起家的。外贸公司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包装嘛?"
  大头爬了爬头发,不解道:"就算是这样,这个梁亿不过是分公司的小经理,干嘛这么想不开出头?"
  凌博今道:"他一再问我们会不会保密,似乎对赵拓棠有所忌惮。"
  "有忌惮是对的。"大头道,"如果真是赵拓棠,他连庄峥都敢干掉,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梁亿。"
  刘兆抱胸道:"所以才蹊跷啊。梁亿的地位不高,赵拓棠有罪没罪对他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所以根本没有开口的动机。"
  小鱼儿道:"会不会是庄峥对他有恩,他想报恩。"
  不会。
  常镇远在心里帮她否决了答案。
  刘兆道:"要是想报恩靠这么点线索也没什么用啊。"
  常镇远心里已经想到了梁亿可能有的动机,但他不打算说出来。因为梁亿的供词目前对他有利,所以他宁可让大家往梁亿供词可信的方向思考。
  凌博今突然道:"庄峥死后,赵拓棠就是老大,会不会是他的对手想要对付他,所以故意借警察的手来除掉他?反正只是一句话的事,不痛不痒。"
  常镇远眯起眼睛。
  刘兆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个有点谱。"

  "惊喜"连连(十)

  小鱼儿道:"要这么说,十有八九是侯元琨了。"
  竹竿道:"借刀杀人,侯元琨这次可真毒。"
  刘兆道:"咱不管他们真毒假毒,我们只管将犯人逮捕归案。咱是刀,但只当法律的刀子,政府的刀子,人民的刀子。只要他犯了案子,那就得抓回来,就得受惩罚。至于其他人获不获利我们不管,抓了坏人,国家和人民肯定是获利的!"
  小鱼儿等人都跟了刘兆几年了,知道他的为人,没觉得什么。常镇远则是一贯的心里不屑面上不露,倒是王瑞和凌博今初来乍到,都听得一阵热血沸腾。
  大头的肚皮咕噜噜响起来。他尴尬道:"闹肚子闹肚子。"
  刘兆看外面天都黑了,就掏出两百块钱让小鱼儿去买盒饭。几个人边吃盒饭边讨论,都觉得这件事赵拓棠嫌疑最大。可是有嫌疑归有嫌疑,找证据不容易。
  竹竿道:"我昨天看录像看到大半夜,庄峥屋里进出的人不多,除了他自己之外,就赵拓棠去得最频繁。他出事前一礼拜,赵拓棠就去过三次,还有史胜利和张国民各去过一次。"
  刘兆道:"这些都只能说明他们有嫌疑。"
  小鱼儿道:"还记得那个开着的保险箱吗?会不会庄峥藏着什么宝贝,所以凶手谋财害命。"
  大头道:"那么多钱,一分没动呢。"
  小鱼儿道:"你怎么知道一分没动?也许已经拿走了一部分呢?剩下的太多拿不走也有可能。"
  竹竿道:"可是之前没有可疑人物进出。"
  刘兆道:"我觉得保险柜应该是庄峥自己开的。"
  "他自己?"大头等人都很讶异。
  常镇远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这件事误导错方向了。
  刘兆道:"开保险柜有两种假设,一种是庄峥出事之后,但他出事之后只有消防员和我们进去过。一种是庄峥出事之前。保险柜在庄峥的房间里,如果是别人开的,庄峥不可能不知道。别忘了,当时是凌晨,而他身上穿的不是睡衣,是衬衫。"
  大头拍腿道:"他睡衣挂在衣橱里!说明一大早就开过衣橱了。"
  小鱼儿道:"如果别人开过保险柜,他一定会发现的,那只能是他自己开的了。也许他那时候是想拿点钱,但刚好客厅电话铃声响起,所以他开着保险柜去接电话了。"
  常镇远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就听凌博今道:"还有一种可能性。他晚上回家没有换衣服,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才换,然后发现保险柜是开的,所以跑到客厅打电话想追究这件事。"
  大头点头道:"这样也说得通。"
  刘兆问竹竿道:"庄峥前天晚上和出事时穿的衬衫是同一件吗?"
  竹竿想了想道:"都是白衬衫黑裤子。"
  小鱼儿道:"庄峥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他每次来警局都会用纸巾把桌椅擦一遍,非常爱干净。所以我觉得他不像是会穿着衣服睡觉的人。"
  常镇远想起自己以前的作风,心中怅然若失。性格并不是决定一个人生活品质的关键原因,最关键的原因是环境。住过常镇远的屋子之后,他对其他地方的卫生已经没什么大讲究了。
  刘兆道:"我们手里的线索太少,这样猜测案情太盲目。我看这样,小鱼儿和竹竿再回到案发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多问几份口供。大头和阿镖就领着凌博今和王瑞轮班盯住赵拓棠。不管这件案子和他有没有关系,庄峥死了,他一定会有行动。赵拓棠没有庄峥的威望,说不定会发生内讧,到时候可能会有线索。"
  对这个安排其他人没什么,常镇远却露出几分老大不愿意来。
  刘兆看在眼里,让大头带王瑞和凌博今去宿舍,又单独把常镇远留下来。
  这种领导单独谈心解开心结的手段常镇远以前就使用过很多次,所以心里有数。
  刘兆先东拉西扯了一番,才问道:"你和凌博今王瑞他们以前认识?"
  常镇远道:"不认识。"
  "他嘴上的伤不是厕所里磕的吧?怎么来的?"
  常镇远知道刘兆眼光毒辣,也没打算瞒他,坦白道:"我打的。"
  "胡闹!"刘兆皱眉道,"怎么回事?"
  常镇远道:"闹着玩,试试他的身手。"
  刘兆疑惑地看着他,半天才道:"镇远啊,这不像是你平时的作风。"
  常镇远注意到他称呼的改变,不过借尸还阳还回到三年前这种事情正常人绝对想不到,不正常的人想到了也没人会认真,所以他不担心被人看穿。这世上还有一觉醒来不会说自己国家的语言反而说其他国家语言的人呢,也没见得被科学家拉去解剖研究。不过他暂时还打算在刘兆手底下干,不打算和他闹得太僵,还是想了个理由,"对不起,头儿,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能拿别人撒气?"刘兆沉下脸。
  常镇远除了刚出来混的那几年装过孙子之外,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大爷,一下子要低声底气的说话也很不习惯,沉默了好半晌才道:"下次不会了。"
  刘兆道:"难得人凌博今不跟你计较还帮你说谎!你自己想该怎么办吧。"
  我不杀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常镇远深吸口气,将胸口的愤怒和仇恨强吞了下去。当然,他不杀凌博今绝对不是因为仁慈或是念及旧情,而是不想在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下动手。如果全身而退的机会,他一定会把当初的那颗枪子儿毫不犹豫地还给他!
  "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他缓缓道。照顾两个字怎么理解那就见仁见智了。
  刘兆道:"就这样?总得给人道个歉吧?"
  "……好。"
  大丈夫能屈能伸。
  常镇远以前不是没当过大丈夫,只是太久没当,心里面上都有点过不去。但这就是一道坎,过去了就过去了。自从在刘兆面前给了凌博今一个好脸色之后,以前那些感觉陆陆续续地回来,两面人当得也不算太辛苦。最多给个笑脸,心里骂个娘。
  比起凌博今,他更恨的人是赵拓棠。
  在前世,徐谡承是卧底,大家立场不同,自己喜欢他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毕竟徐谡承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对他有意思,所以徐谡承要对付他还算说得过去。但是赵拓棠以前是个卖鱼的,要不是他看中他做生意的头脑,一手把他提拔起来,他怎么会有今天?!这种背叛远比徐谡承这种开始就怀有目的的背叛更让他无法接受!
  凌博今坐在车里,注意到赵拓棠从家里出来,正要提醒常镇远,就看到他眼底闪烁着狠毒阴冷的光芒,心里微微一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赵拓棠开车出发。
  坐在驾驶座的常镇远却没动,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
  凌博今急道:"不追?"
  常镇远这才发动车,却是朝另一个方向走。
  凌博今知道常镇远做事向来出人意表,所以很快镇定下来,安分地坐在车里。
  常镇远拐了个道,抄近路跑到大马路上,过了会儿,果然看到赵拓棠的车从后面开上来。
  凌博今脸上露出钦佩的表情。这种跟踪法一般需要两三辆车配合才行。跟在目标后面的车通知其他车目标车的方向,然后其他车再出现在前方,这样可以减少目标车辆的怀疑,毕竟大多数人想法里的跟踪都是尾随。而常镇远居然一个人就办到了,这说明对目标人物的心理和背景都有非常深刻的了解和把握。
  常镇远慢慢加速,既让赵拓棠的车超过自己,又不让自己被跟丢。就在他准备变换车道跟在赵拓棠后面时,左边突然冲出一辆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了过来!

  "阴谋"重重(一)

  电光火石之际,常镇远在脑海中冒出的念头既不是怎么避开车,也不是对方是故意还是无心,而是借着这个机会顺理成章地除掉凌博今!
  方向盘在他的手里,油门和刹车子在他的脚下。
  这种时候并没有很多时间去思考这样做的利弊,几乎念头一冒出来就自动化作了本能。
  他下意识地将方向盘往右一转,脚从刹车转到油门的位置,微微往下一踩——车急速地向右边撞去。
  右边的车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转方向,吓得猛踩刹车!
  常镇远感到车先被右边的车刮了下,随即被左边的车狠狠撞过来。遮住整扇车窗的阴影让他看清那辆撞过来的车的样子,一辆比他架势的桑塔纳足足高一倍的大卡车。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用力地护住他的脑袋。
  常镇远顺势低下头去。
  砰。
  车被强行推到右边,重重地撞在路边的栏杆上,成为三明治里的馅。
  常镇远感觉脖子上的手滑了下,随即又按住了。
  安全气囊跳了出来,四周静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车左边的光线都被大卡车挡住了,暗得窒息。
  常镇远的左小腿因为紧张而开始抽筋,肩膀和腰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他掰开那只环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臂,弯腰去摸自己的小腿,用力搓了搓,才缓过劲。
  周围渐渐热闹起来了。
  常镇远这才转头去看副驾驶座。
  凌博今低着头,后脑勺全是血,一直淌进脖子里,右边的车窗上有明显的血渍。
  死了?
  常镇远心里一动,随即看到凌博今呻吟着抬起头,整张脸皱在一起。他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常镇远很快收起心底微弱的失望,转头朝那辆卡车看去。车被夹在卡车和围栏之间,根本没办法打开门,他只能等卡车开走才能从车上下来。
  但是从撞车到现在也过了好一会儿了,开卡车的人始终没有从车上下来,倒是交警在路人报警后很快赶到了。
  "里面有没有事?"交警捶了捶窗户。
  常镇远发动了下车,发现竟然还能动。他试着开车窗,发现只有后座的右车窗能开。
  交警探进头来,查看里面的情况。
  常镇远道:"我同事的脑袋被撞了下,在流血。"
  交警道:"其他地方有没有伤?能不能动?"
  凌博今有气无力道:"有点头晕。"
  正说着,那辆大卡车的司机被另一个交警拽下来了,交警自己坐了上去,然后让卡车缓缓倒退。
  被撞凹的车门交警和常镇远里外合力都没打开,最后只能先将车推离栏杆,再从保存得相对完整的后座右边下车。
  常镇远在下车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扭伤了腰,以车的损毁度而言,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凌博今就没那么幸运了,脑袋被撞得开花,血淌得很吓人,一下车就被送去医院。
  交警暂时封锁道路,做现场勘查。
  刘兆等人得到消息很快赶来。
  常镇远做完笔录,坐在路边边抽烟边等他们。
  "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刘兆不等车完全停下,就打开车门冲了下来,吓得开车的竹竿猛踩刹车。
  常镇远将手里的烟往地上一丢,然后站起来道:"追踪赵拓棠的时候,一辆大卡车从左边撞过来。凌博今后脑勺撞到车窗,流血了,正送去医院。"
  刘兆眉头紧蹙,"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常镇远道:"还没有。"
  交警走过来,和常镇远解释情况。
  开卡车的司机是个新手,从小道左拐上马路时,不小心把油门当做刹车踩了。他本人受了极大的惊吓,现在话都说不利落。
  刘兆和常镇远对视了一眼。
  刘兆掏出警官证,道:"让我见见他。"
  交警立刻知道这件事不寻常,连忙带着刘兆朝那司机走去。
  竹竿停好车走过来,满脸关切地看着常镇远道:"你没事吧?凌博今呢?"
  常镇远极不愿将同样的话再说一遍,但看到他眼中的关心不似作伪,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竹竿皱眉道:"你怎么不跟着去医院?万一他出什么意外怎么办?他好歹还是新人,才来了没几天,不跟我们似的,怎么能不管不顾不理他的情绪?再说,"他突然压低声音,"谁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后手?你怎么不看着点?"
  这还是常镇远第一次看到寡言少语的竹竿发脾气,他愣了下道:"他在第一医院。"
  竹竿看着那辆被撞得不成样子的车,问道:"你还能开车吗?"
  常镇远道:"能。"要是这种小场面就吓得他不敢开车了,他也不用出来混了。
  竹竿将钥匙给他,"那你小心点,慢点开。"
  常镇远接过钥匙打算回家,谁知竹竿像是看出他的打算,追了一句道:"去医院的时候买点矿泉水和水果。"
  常镇远回头,竹竿已经快步朝刘兆他们走去了。
  车在市区兜了一圈,最终还是停在第一医院的停车场里。
  反正来了,常镇远干脆如竹竿所言,买了个水果篮。怎么说,在关键时刻凌博今还是护了他一把。不过他对自己曾经想置他于死地的事毫不愧疚,甚至暗喜在心。当初是凌博今有心算无心,暗处对明处,现在风水轮流转,该轮到他来算计了。只不过凌博今的运气比他好一点,但他不着急,反正对方也花了三年,他不信自己在这三年里一个机会都没有。
  常镇远脑袋里转着恶毒的想法,表面若无其事得在医院里问路。医院极忙,而且忙得十分混乱,他问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找到人。
  凌博今的脑袋被缝了几针,因为伤口在后脑勺,所以那一片的头发都被剃了,看上去十分滑稽。再加上其他病人都有亲人作陪,他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轮椅,更添凄凉,引得其他人频频侧目。
  常镇远看他蔫蔫地坐在那里,心里生出一股恶劣的快意。
  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凌博今稍稍侧头。
  常镇远收起表情,上前一步将果篮放在他的大腿上,"没事吧?"
  凌博今讶异地看着他,"阿镖师父。"
  本来凌博今的存在就很引人注目了,再加上这么一句阿镖师父,常镇远明显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密集起来。常镇远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然后一一回敬那些目光。
  虽然他五官卖相尚可,但眼神过于凌厉,看的其他人纷纷避了开去。
  常镇远这才收回目光。
  凌博今一扫适才的颓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来。
  常镇远道:"你笑什么?"
  凌博今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阿镖师父这样的威严。"他这句话其实是带着几分调侃的,但听在常镇远的耳里,却让他想起一件让他纠结很久的事情来。
  "你有没有想过当卧底?"常镇远问道。
  凌博今明显愣了下,才试探道:"难道局里头有这个意思?"他压低了声音,眼睛还偷偷往四周瞄了几眼。
  常镇远道:"没。我就这么顺口一说。"
  "轮不上我吧?起码得磨砺一阵子。"凌博今叹气道,"要是我没浪费一年,说不定就能行了。"
  常镇远心中一动,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关键,问道:"为什么浪费一年?"
  凌博今目光闪了闪,笑道:"贪玩呗。"
  常镇远一脸不信。
  凌博今故意张望扫描室,喃喃道:"进去好半天了,怎么还不好。"
  常镇远见他逃避话题,知道追问也没用,就此收了口。
  很快轮到凌博今做检查。他是急诊,还是被开了后门的。
  他进去之后,常镇远就在外头边等边思索凌博今刚才的那句话。如果没浪费一年就能当卧底,这是不是意味着当初的徐谡承就是个没浪费的,而今天的凌博今就是浪费的?
  为什么会浪费?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命运?
  常镇远对这个理由耿耿于怀起来。

  "阴谋"重重(二)

  费了大半天,检查报告终于出来,一切正常。用医生的话说,凌博今就是脑袋豁了个口子,打个补丁就好了。
  常镇远不得不感慨凌博今生命力的顽强,明明缝了几针,竟跟个没事人似的,要不是刘兆打电话隔空命令他在病床上躺几天,一切等拆了线再说,他恐怕立刻就生龙活虎地准备继续返工了。
  不过他身体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脑袋却还寻思着今天的事儿,"阿镖师父,你说……"
  "别叫我阿镖师父。"听起来像打铁的,常镇远道,"叫师父吧。"
  凌博今愣了下,随即眉开眼笑地点头,大概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的诚意终于打动常镇远。其实常镇远是想摸透他的底细,好弄清楚他浪费一年的理由,所以借故套近乎。
  不管如何,两人总算都朝着自己的目标往前踏出一大步,心情大好。
  "你刚才想说什么?"常镇远剥好橘子递给他。
  凌博今接过来道:"我觉得今天这场车祸不简单,队长那边有没有消息?"
  常镇远给自己拨了个橘子,"还没回音。"
  凌博今"哦"了一声,吃了两片橘子,又不安分地问道:"会不会是赵拓棠发现我们跟踪他,派人警告我们?"这家医院的病床挺空的,他一人就占了一间三床病房,说话无须顾忌。
  常镇远发现自己松口让他叫师父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就变得随意起来,心里不禁生出排斥,淡然道:"你管好脑袋,就比什么都好了。"
  凌博今笑得更欢了,连带那受伤的嘴角也跟着翘起来。
  常镇远皱眉道:"你摔傻了?"
  凌博今道:"摔了一下,换来一个心疼我的师父,值!"
  常镇远越发堵得慌,一张脸立马沉下来。
  凌博今笑容僵了,尴尬道:"我开玩笑的。"
  "开什么玩笑啊?让我们也笑笑。"大头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王瑞。
  凌博今直起身道:"宋哥。"
  大头原名宋大伟。他被人叫外号叫多了,一下子冒出一句宋哥还愣了愣,才笑道:"嘿,你小子生龙活虎的,看上去一点事儿都没有嘛。"
  凌博今道:"小伤小意思。"
  王瑞给大头搬了把凳子过来,自己在床尾坐下,眼睛瞟过常镇远时,带着几分不满。
  大头拍拍常镇远的肩膀道:"怎么回事?怎么刚收了徒弟就让挂彩了?"
  凌博今道:"不关我师父的事,那辆车是故意撞过来的。"
  大头面色一整,"你确定是故意的?"他说着,还朝常镇远看去。
  凌博今也看着常镇远。
  常镇远迟疑道:"不排除意外的可能性。"
  凌博今面露讶异。
  大头用力地拍了下常镇远,笑道:"你小子,说话越来越滴水不漏了。开车的叫陈吉利,在邻县一家水泥厂做运输工作。考出驾照还不到两个月,新手。目前看不出和赵拓棠这帮人有什么瓜葛。"
  王瑞道:"赵拓棠有钱有势,他要制造一场意外事故一点也不难。"
  大头点头道:"是啊。不过他现在没什么把柄在我们手上,就算他是杀庄峥的凶手,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控告他。他完全没有必要现在就和我们干上。"
  凌博今沉吟道:"他会不会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大头道:"车都被撞得报废了,要不是你们俩命大,说不定我现在就像你们的牌位一鞠躬啦。呸呸呸,我随口说的,别往心里去!我是说,照这种撞法,不像是警告,杀人灭口我还信一点。"他说完,见常镇远皱着眉头臭着脸,伸手搭住他的肩膀道:"喂,你不是这么小气吧?生气了?"
  常镇远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拿下来,"我在想,是不是赵拓棠有什么把柄落在我们身上但我们还不知道。"
  大头一怔。
  王瑞道:"啊,有可能!电视上不是也演过吗?我们觉得不起眼的东西,正好是破案的关键!"
  大头狐疑道:"有没有这么玄啊?"
  常镇远道:"你回局里把证物再查看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网的线索。"
  大头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立刻火烧屁股似的站起来,"那行。小王,你跟我走。阿镖,小凌就归你管了。"
  王瑞老大不情愿地看着常镇远和凌博今。
  大头拍着他的脑袋道:"看什么呢?恋恋不舍的,赶紧去找个媳妇,以后和你媳妇粘糊去。"
  王瑞被闹了个红脸,一肚子对常镇远的不满也无处发泄,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大头走了。
  没了大头这个大嗓门,房间一下子静下来。
  常镇远无事可做地准备再剥一个橘子,就听凌博今突然冒出一句道:"会不会是周进干的?"
  常镇远剥橘子的手一顿。
  这个可能性他其实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正如大头说的,不管是不是赵拓棠杀的庄峥,至少他们手里一点证据都没有,赵拓棠完全没必要冒着袭警的罪名和他们硬碰硬。但周进不同,在问案过程中,自己暗示过他关于埋尸的事。他为了自保,极可能买凶杀人。而且现在警方正在调查庄峥被杀的案子,他完全可以顺势将嫌疑推到杀庄峥的凶手上去,一石二鸟。
  但是这个可能性他并不想让大头他们知道。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周进埋尸的事情和地点。
  想到这里,他倒是有些庆幸凌博今等他们走了之后才提出这个疑问。
  常镇远不答反问道:"怎么会这么想?"
  凌博今试探道:"我觉得在审问过程中,他好像挺怕你的?"
  换做徐谡承,他绝对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方式提问。他通常喜欢直接出击,或者干脆埋在心里,十分极端。如果不是凌博今和徐谡承长着一张一样的脸,他绝对不会相信他们是一个人,因为徐谡承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实在和凌博今本人差太多了。演技简直比影帝还专业。
  常镇远腹诽着,神情又冷下来,"做了亏心事,当然会怕。"
  凌博今来了精神,"师父知道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跟着赵拓棠的,能少做亏心事?"常镇远顿了顿,觉得不给凌博今一个答案,他可能会继续纠缠这件事,最后惊动大头他们,所以缓了口气道,"问口供的时候我只是随便诈他一下,谁知道他心里有什么鬼。"
  凌博今目光闪了闪,随即笑道:"师父真厉害,他好像真的被说中了什么事,看师父的目光像老鼠看猫似的。"
  "是吗?"常镇远道,"那我明天去查查他。"
  凌博今急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常镇远道:"队长同意我没意见。"
  凌博今的脸顿时垮下来,"你是我师父,你给队长去说说吧。"
  常镇远道:"说什么?你晕了我背你,你死了我祭你?"
  凌博今扁着嘴巴。
  同样一张脸,对着久了,却发现徐谡承的影子正在渐渐淡去……难道这是重生之后的蝴蝶效应?庄峥提前三年死了,那个卧底三年却在关键时刻沉不住气的徐谡承不存在了。再接下去,也许就该轮到那唯一见证庄峥和徐谡承曾一起存在过三年的记忆?
  常镇远心头一揪,闷闷得透不过气。
  这是不是意味着不用多久,这个世界上将不再有庄峥,无论是身体、灵魂……还是记忆?
  他低头看着那块凸起来的小肚子,想象着未来,突然觉得很茫然。
  他为什么要重生?
  难道只是为了当一个长着啤酒肚的废柴警察?
  还是……
  为了亲手抹掉庄峥存在的痕迹?

  "阴谋"重重(三)

  常镇远将剥好的橘子塞到凌博今手里,想出门透透气,但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拎走了床头柜上的空热水壶。
  热水器按在洗漱间里,里头站着五六个年轻女人,边洗衣服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看到他进来,一下子静了,过了七八秒突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热水打进壶里,发出闷闷的冲击声,稍稍掩盖住女人的笑声,也掩饰了常镇远心里的不自在。
  直到他打完水离开洗漱间,还能听到她们的笑声尾随而来。
  她们在笑什么?
  笑自己的模样?
  笑自己的动作?
  常镇远心里不舒服极了。他想起一则寓言,邯郸学步,一个会走路的人想要模仿别人,最后却落得新的没学会,旧的又忘记了。
  他现在就出于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想要变回庄峥,却有心无力。如果重生的是二十几岁的庄峥也许会不顾一切地抛弃所有重新开始,哪怕像以前那样重新从最低的位置做起,一步步爬向高峰。可惜,他过了那热血激情的年华。就算这具身体还不到三十岁,但是装在里面的灵魂已经是经历过拼搏,享受过富贵,最后沉溺于安逸的四十来岁中年男人。
  于是他说服自己适应新的环境,新的身份,新的饭碗。可是长久的习惯以及思维方式又不断地折腾着,就像被封印的恶魔,每当他想适应的时候,又会煽动过去的记忆来提醒他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多么格格不入,多么的可笑。
  他走过一面是窗的长廊。
  窗户倒映着他的身影——
  一个拎着两只热水壶的臃肿青年。
  真蠢。
  心里的恶魔低骂着。
  四十多岁男人最大的好处是隐忍。那时候他们大多经历过生活的各种磨砺,吃过明刀暗箭,学会了表里不一。如庄峥这样的,更将金玉败絮运用得炉火纯青。他一边在内心发表着对现实的不满,一边放下热水壶,温和地感谢送饭来的护士。
  给凌博今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常镇远就订了两个盒饭。倒不是他对凌博今受伤过意不去,所以想留下来陪他,而是出去也不知道上哪儿吃晚饭,所以干脆就地解决,省的出了院还得给刘兆跑腿办案。跟了赵拓棠两天之后,他对警察办案的手法算是绝望了。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对别人犯人或许有效,但是像赵拓棠这样手底下一帮小弟的,等于是守株待天下掉馅饼。赵拓棠真想做什么,一个电话过去,几十号人排队干活,根本不可能亲自上场让警察抓小辫子。
  常镇远吃完饭,忍不住掏了根烟出来,刚好被路过的护士捉个正着。
  常镇远听着护士喋喋不休的唠叨,突然后悔刚才没关门。
  凌博今见常镇远被训得一声不吭,连忙解围道:"师父他没抽,他就是拿出来闻闻。"
  常镇远和护士同时转头看他,那眼神分明在说,你骗鬼呢?
  不过烟毕竟没点着,护士就坡下驴,"你注意点儿,这房间一会儿还要住人的。你抽得满屋子烟味,别人来的怎么住啊?总不能把你砍两截各放一张床吧。"
  常镇远:"……"
  好不容易把护士送走,常镇远也不想呆了。他将烟放回烟盒子里,起身道:"我先走了。你保重。"
  凌博今道:"师父回去有事吗?"
  常镇远看着他。
  凌博今嘿嘿笑道:"屋里就我一个,怪无聊的。师父要没啥事儿,不如留下来和我打打牌?"
  常镇远双手插着裤袋,"我只会打麻将。你别尽想着玩,早点睡。"
  凌博今失落地应声。
  如果让他当卧底,也许他就会变成三年后的徐谡承,但无论如何,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个大学刚毕业的社会新鲜人——这样的人显然比徐谡承容易除掉。
  常镇远缓缓地关上门。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他接到一通来自刘兆的电话。
  刘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但是语气很兴奋。说是从那个肇事司机陈吉利的银行户头发现一笔最近才存入的巨款,很可能会成为一条突破的线索。
  常镇远对这笔莫名其妙的巨款没什么信心。且不说赵拓棠收买陈吉利的可能性,就算他真的是赵拓棠收买的,以他对赵拓棠的了解,绝对不会用在银行存入巨款这么明显的收买方式。他们当初最常干的就是办张假身份证,存笔钱,给他银行卡。不过想是这么想,他口头上还是跟着激动了一把。
  他一激动,刘兆倒是平静下来了,接着问了凌博今的情况,他一一答了。刘兆让他好好照顾他,毕竟人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背井离乡得不容易。
  常镇远知道刘兆难缠,打起精神敷衍了几句。
  挂下电话,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一辆眼熟奥迪A8停在小区靠近门口的花坛边。
  励琛穿着一件羊毛衫倚在车边,看到他回来,立刻笑着迎上来,"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要说庄峥变成常镇远之后最忌惮的人,那一定是励琛。刘兆精明,但是个警察,目前和他的立场一致,他只要小心点不露出马脚,刘兆就是最可靠的盟友。赵拓棠阴险,但他在明,自己在暗,只要自己不主动出击,对方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唯独励琛,背景复杂,目的不明,而且似乎和常镇远有着一段不同寻常的过去,是最危险的变数。
  常镇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热情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励琛叹气道:"我二十四小时开机就为等你的电话,可是等到现在一通都没有,所以只好亲自跑来看看。"
  常镇远道:"最近很忙。"
  "我知道。"励琛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我又没怪你。"
  同样弧度的笑容,凌博今显得更开朗,励琛更像是一种习惯。常镇远别开目光道:"不好意思,我改天请你。"
  "跟我还说这些。"励琛道,"我知道当警察不容易,今天和你爸通电话,他还特高兴地说你有女朋友了。怎么,准备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见见?"
  常镇远一怔。
  常镇远有女朋友这件事倒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毕竟他重生了这么久,唯一相熟的女人就是小鱼儿,而大头他们也没问起过他女朋友。
  他反问:"你呢?"最好防守就是攻击。
  励琛眸光闪了闪,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他话里有未尽之意,却没有说下去。
  他不说,常镇远也不再追问。
  两人站了会儿。
  励琛无奈地笑道:"天冷,快点回家吧。我也该走了。"
  "好,再见。"常镇远回答得相当冷漠。自上次见过励琛,他就发现原来的常镇远和励琛之间似乎有什么心结,自己的冷漠在励琛的眼里是完全正常的,所以他才毫不客气。
  他的车常镇远上次已经仔细看过了,连车牌后都记了下来,这次当然没有兴趣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说完再见,他就扭头走了。
  励琛的目光似乎追了过来,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但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这是励琛的目的。
  "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能喝上一杯热茶。"励琛的声音追过来。
  常镇远置若罔闻。
  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线中,励琛脸上的笑容淡下来。

  "阴谋"重重(四)

  小区里能亮的路灯越来越少。
  这里的居民近几年陆陆续续搬出去不少,越来越多的是租客,物业费经常交一个月赖一个月,久而久之,小区管理越来越差,频频有小偷光顾。偷牛奶瓶,偷自行车,偷衣服……只要能带走的,就没有不被带走的。
  常镇远在这里住了没几天,就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所以他最近一直买报纸关注楼盘信息。目前贷款买房的政策还算优惠,放假又不像未来那样疯涨,值得投资。不过从报纸找资料到底不够全面,如果有电脑就好了……
  电脑?
  他开门的手微微一顿,脑袋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由于车祸的关系,局里头下了命令,让他们暂时不要直接接触赵拓棠,所以刘兆只好让竹竿和王瑞定点观察赵拓棠,然后把希望放在水泥厂的陈吉利身上。
  将钱汇入陈吉利户头的银行已经找到了,就在市区。
  刘兆立刻带着常镇远去银行差监控。
  存钱就前两天的事,监控录像都还在。银行保安放出来的时候,刘兆和常镇远都愣了下。刘兆发愣是因为画面里的分明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人,穿得很朴素……样貌清纯,而常镇远是因为认识她。孙婉,周进手下的几个女大学生之一,不爱说话,很文静的一个人。
  这么说来,想买他命的应该就是周进了。这个人待人接物是八面玲珑,但是处理收买人命的事还是新手,所以才会派自己手底下的小姐出面。
  常镇远心里嘿嘿冷笑,面上不动声色。
  刘兆将带子要了回去,让电脑房的人将脸截出来清晰放大,然后交给常镇远他们去找。
  找孙婉就两个方向——陈吉利和赵拓棠。
  大头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赵拓棠,常镇远就分到了陈吉利。
  陈吉利一晚上就是在拘留所里过的,见到常镇远的时候精神还很恍惚,只会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常镇远将打印出来的纸递到他面前,"认识吗?"
  陈吉利有点不敢看,但看清之后松了口气道:"不认识。"
  常镇远道:"她汇了五万块钱给你,你不认识?"
  陈吉利眼神开始闪烁了,"不太认识……"
  "是不太认识,不认识还是认识?"常镇远追问道。
  陈吉利用力摇头,半天才道:"不认识,真不认识。"
  常镇远收起图片走人。
  周进这件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向来胆小怕事,会买凶杀人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以周进的个性,这次一击不中,肯定会消停好一阵。要是再没什么动静,他可能就会放下这件事了。在斩草除根的果断性上,他离赵拓棠太远。要是赵拓棠,一次不中就会计划第二次第三次……
  一次比一次周详。
  一次比一次防不胜防……
  常镇远将图片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反过来说,如果他不能对赵拓棠一击必中的话,那么,猎物和猎人的角色就会调换过来。
  他回到办公室,只有王瑞在。大头考虑到他的安危,没带去他见赵拓棠。
  自从一见面给了凌博今一拳之后,王瑞看他就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常镇远也无所谓。反正他给别人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么明媚灿烂。
  两人默默地各做各的,到中午,又各吃各的,就好像没看到对方的存在。直到下午大头回来,诡异的气氛才被打破。
  常镇远道:"赵拓棠怎么说?"
  大头抹了把脸坐下,"赵拓棠说这个人叫孙婉,是名流夜总会的小姐。"
  "哦?"常镇远有点惊讶。他以为赵拓棠会将这件事保下来的。
  大头道:"我这不又马不停蹄地跑了趟名流夜总会嘛。他们负责人不在,一个领班支支吾吾的,我看八成是。"
  王瑞道:"那赶紧抓回来啊。"
  大头道:"这我能不知道,还要你小子来教?我就给她说了,我说要不你把人交出来,要不你把自己交出来。后来她打了个电话给你们负责人,就是叫周进的那个,上次还来过局里问话呢。那人是根老油条,说什么孙婉前两天辞职了,只给了我她的手机号,我一打,空号!我当然不甘心啦,我就跟他磨,后来把她老家地址给磨出来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来。
  常镇远看了一眼,应该是农村的。
  王瑞道:"那我们照着这地址去找?"
  大头笑道:"刚看你还挺机灵的,还教我怎么办案呢,怎么现在又犯傻了?这黑社会还分堂口分区域,不能越过界的,但我们当公安的不全国都是我们的堂口吗?这事儿还我们自己去找?等会儿让刘头儿打个电话,让那里的公安配合一下就行。我估摸着,这个孙婉还在本市,我看周进是个知情的,顺着这根藤摸下去,铁定能摸到瓜。"
  王瑞道:"你说为什么赵拓棠要把孙婉供出来呢?"
  大头道:"这谁知道啊。说不定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想要弃暗投明呢。"
  常镇远道:"他可能以为周进想要陷害他。"
  大头和王瑞都是一愣。
  "赵总,我知道这件事应该事先和你商量商量,但我也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周进苦着脸望着悠悠然抽烟的赵拓棠。
  赵拓棠皮笑肉不笑道:"周经理说得什么话。现在沾了一身屎的是赵某,周经理隔岸观火,正看得热闹。"
  周进忙道:"不是啊,我真是被逼的。"他将许海红之死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说了,后来又提到常镇远的审问。
  赵拓棠眉头越皱越紧,"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周进道:"我之前跟庄董说过,庄董说处理了就处理了,不用张扬。"
  "这样啊。"赵拓棠掸了掸烟灰,"你回去再把知道这件事的人敲打一遍,看看有没有口风不紧说漏了的。要是没有,就不用太担心。那个姓常的警察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未卜先知,多半是诈你的。这件事怪你,太沉不住气!"
  周进擦着额头冷汗道:"我看那姓常的警察字字句句都扣着这件事,我真是觉得他知道。"
  赵拓棠摆手道:"行了,尸体我另外派人帮你处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那个孙婉尽快安排她离开。只是一桩小交通事故,又没死人,警察不可能追着不放。"
  周进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样,心头大石终于放下来,露出进办公室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幸好有赵总在,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赵拓棠灭了烟,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庄董生前最关照你们这帮兄弟,现在他不在了,我当然要顾着点。"
  一个你们,一个我,就说明了他的野心。
  周进哪里还会不知趣,忙赔笑道:"那当然,有赵总在,我们一定还和以前一样。"
  赵拓棠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现在不用二十四小时盯着赵拓棠,改二十四小时盯着周进了。
  大头看着周进从腾发总公司所在的大厦里出来,然后上了车,立刻跟了上去。
  "按你说的,赵拓棠以为周进想陷害他,是不是意味着收买陈吉利的是周进不是赵拓棠?"大头边开车边问。
  常镇远手枕着脑袋,懒洋洋道:"谁知道呢?或许真的是一桩意外的车祸。"
  大头道:"要真是这样,周进就不会把孙婉藏起来了。"
  "唔……"常镇远闭上眼睛打盹儿。对于周进的事,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阴谋"重重(五)

  车跟到名流夜总会,周进就没再出来。
  大头不耐烦地抽着烟。
  常镇远怕吸二手烟,估摸着周进一时三刻出不来,干脆下车在附近晃荡,看到报亭顺便买了两份当地的报纸找住房信息。
  大头从窗口伸出脑袋,顺手一捞,"看啥呢?"
  一面都是吹得天花乱坠的楼盘广告。
  "你打算买房子?"大头道,"找好打扫房子的人没?"
  常镇远道:"我现在住的地方离警局远,想买的近点,上下班方便。"
  "我早跟你说买房子买房子,那时候你不还说不知道以后在哪儿,不肯定下来吗?怎么想开了?心里有人了?"大头促狭地看着他。
  心里的人?
  倒真有两个。
  一个赵拓棠,一个凌博今,都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人。
  常镇远将报纸折起来,"你有什么好介绍?"
  "有啊。"大头趴着车窗,乐颠颠地介绍道,"我家那片小区就挺好,虽然离警局远了点,但附近有医院有超市有学校,物业费不贵,但管得挺好。你考虑考虑。"
  常镇远道:"叫什么?"
  "叫什么?"大头用报纸打了下常镇远的肚子,"亏你问得出来,一天到晚光长肚子不长肉了。幸福田园啊,四千多一平方,别说贵,以后铁定得涨。"
  涨是肯定的。常镇远记忆中这个幸福田园后来似乎差不多一万四五千一平方,就算做投资也不错。
  大头见常镇远犹豫,以为他烦恼钱的事,笑道:"怕付不起贷款?嘿,我给你指条明路。王瑞和凌博今那两臭小子住不惯宿舍,我打算租间屋子给他。他正犹豫着呢。你看看,大好的机会不是。他们肯定不能两人挤一间,凌博今铁定要另外寻地儿。到时候你买了屋再租给他,不就有两个人还贷款了?"
  和仇人住一个屋?
  那结果肯定是没人还贷款——一个死了,一个进去了。
  常镇远将报纸塞进车里,敷衍道:"再说吧。"
  "别再说啊……"大头说得兴头上,开始叽里咕噜地描述起四人两间屋的美好前景来。
  常镇远跳上车后座,蜷着腿睡觉。
  "你这人!"大头无奈了。
  车里没剥落的墙粉和黄黑色的旧报纸,但空间太小,常镇远躺得并不舒服。他眯会儿眼睛就坐起来,正好刘兆打电话来。
  大头从后视镜看着他脸色凝重,不由转头道:"出啥事儿了?"
  常镇远挂了电话,将手机往口袋里一塞,"私事。队长说有人来警局找我。"
  "你小子还有人惦记?"大头好奇道,"男的女的?"
  常镇远道:"你在这儿看着,我先回去了。"
  大头吃了一惊,"这就回去?出什么事了?"要不是家里出大事,刘兆绝对不可能让他们在执行任务期间离开,最多让接班的人早来一会儿。
  常镇远没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也不知道。
  副市长秘书找他?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他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回警局。一辆红旗停在警局边上,驾驶座上坐着人,斯斯文文的模样,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看到他立刻下车来。
  常镇远认出他是现任常务副市长的秘书,好像姓廖。
  "在外面出勤?"廖秘书笑得很和气,"有时间吗?上车谈谈。"
  他选择在门口等而不是坐在警局里,可见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常镇远心里打了个突,不知道这位吹吹耳边风就能让本市震一震的副市长秘书的来意。
  两人坐上车,关上门,气氛有些微妙。
  廖秘书道:"离上次和你爸吃饭差不多一年了,一直很忙,好不容易今天有了点儿空闲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警局还是这么忙?"
  常镇远道:"还好。"
  "你父亲说你想转行。"廖秘书道,"我觉得也行。人各有志嘛,你先别急,让叔叔先帮你看看有什么好单位。"
  常镇远想转行?
  他愣了愣,想到那瓶安眠药,又觉得挺顺理成章的。看常镇远的体型,他既不是个逞凶斗狠的,又不是个打抱不平的,当刑警对他来说压力一定很大。
  廖秘书道:"你也知道现在就业形势很险峻,你是当兵上来的,在择业的要求上要稍微宽松一点。不过放心,这件事包你廖叔叔身上好了。"
  常镇远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件事估计有点眉目了。但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转行,转行了他怎么去抓赵拓棠?"廖叔叔。"常镇远尽量不去看那张和自己上辈子死亡时没差多少岁的脸,"让你费心了,我现在想清楚了,还是当刑警。"
  廖秘书嘴巴微张,很快抿了抿道:"你想清楚了?"
  常镇远点头。
  "既然想清楚了怎么手机不开机?不接你爸电话?"廖秘书不认同地皱皱眉,"你爸为了你的事操了多少心,难道这些还平不了你心里的小疙瘩?"
  常镇远心念电转,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掉过一次手机。"
  廖秘书知道他在找借口,但没揭穿,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老常啊,没打扰你吧?我现在和镇远在一起,正谈起他未来发展问题。……嗯嗯,他现在看法改了,认同你了。……嗯,具体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常镇远接过廖秘书递过来的电话,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上辈子他老爸去得早,没想到这辈子摊到一个便宜的。
  "怎么?看开了?"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分外的清朗,而且发音咬字极准极清晰,堪比中央电视台主持人,简直难以相信声音的主人竟然有了常镇远这么大的儿子。
  "嗯。"毕竟是原主的老子,常镇远不敢多开口。
  对方道:"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好好干。干公安不是不能出头的!"
  "嗯。"
  "对了,励琛这阵子上你那儿去了,你见着没有?"
  "见到了。"
  对方顿了顿才道:"他来找的你?"
  "嗯。"
  "你走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当然不记得。常镇远只好不吭气。
  对方道:"交朋友没问题,但要把握尺度。励琛年少有为,你不要耽误他。我告诉励琛你有女朋友了,这件事你廖叔叔知道,他会帮你搞定。男人成家立业是迟早的,你蹉跎这么多年是该定下来了。我这边一时走不开,等你那里都安置好了,我就过去看你。"
  常镇远心猛地提起来,脱口道:"你什么时候来?"
  那头沉默了会儿,放缓口气道:"过两个月吧。"他显然误以为常镇远盼望自己过去,口气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农行卡没丢吧,我过几天会存钱进去。"
  说到钱字,常镇远终于来了点精神。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我想买房子。"
  常父道:"嗯。的确该考虑了,这事儿我会跟你廖叔叔说,你别操心。"
  挂了电话,廖秘书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拉着他聊起天来。到底是副市长的亲信,察言观色能说会道,绝口不提之前的事,而是天南地北地一通瞎侃,很快拉近两人的关系,饶是现在的常镇远也忍不住对他稍稍松懈了心房,放开怀聊起来。
  他重生到现在,这还是第一个能让他用庄峥的见识来聊天的人。
  两人聊了半个小时,交换了手机号码后,常镇远才意犹未尽地下车。临别前,廖秘书跟他说话的语气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端着架子一口一个廖叔叔了,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赏。
  常镇远知道这个廖秘书和原本的常镇远没什么接触,也不怕他看出破绽来。反正没聊到什么实质性的话题,就算廖秘书回头对常父说起来,常父也只会以为他看在自己的面上故意抬高自己的儿子,不会多想。

  "阴谋"重重(六)

  回到警局,竹竿看他的目光就有些复杂怪异了。
  刘兆倒是一如既往,笑呵呵地打趣道:"还是阿镖人面广啊,连副市长秘书都给勾来了。"
  常镇远干笑了几声。
  好在刘兆也没深入挖掘他们关系的意思,很快转口问起周进的事。
  常镇远说一切如常。
  刘兆道:"你先回去睡个觉,十二点去接大头的班。"
  常镇远心知是无用功,却还是应了。从警局出来,他并没有直接回家睡觉,而是特地坐车绕了大半个城市找到一家较为偏僻的网吧。
  那时候网吧的管制还不严,他说了句没带身份证,网管也让他进了。
  常镇远以前对电脑并不怎么迷恋。当周围的人都抱着电脑如痴如醉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将更多的时间花在健身房和保龄球馆。可现在他摸着鼠标和键盘,却感觉到了些许亲切。就好像一个吃惯鱼翅的人饿久了,吃点粉丝也觉得很欣慰。
  他注册了个新邮箱,然后点击写信,在发送栏里写下赵拓棠的邮箱地址。
  他想过了。以赵拓棠的谨慎和现今的势力,等着他自己露马脚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所以他选择主动出击。赵拓棠的谨慎是优点也是缺点,优点是滴水不漏,缺点是疑神疑鬼。
  正因如此,他有把握这封信一定会起到预料中的效果。
  他手指敲打着键盘,心里涌出一阵恶毒的快意。他几乎可以预见当赵拓棠看到这封邮件时,那种大惊失色的嘴脸。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突然出了重大纰漏,他的表情一定非常非常的精彩。
  啪。
  他点击发送。
  赵拓棠先生,你现在一定过得很愉快吧!我知道的,庄老大是你杀死的,老大跟我讲的,他要是死了,一定是你干的,他早就防着你了,那卷带子你还记得吧,老大早就复制了一份给我,我要是交给警察,你知道后果的。
  知情人Z
  砰!
  赵拓棠将桌上所有的东西扫在地上。
  盯了周进好几天,连他早上喝牛奶,晚上包二奶的消息都挖出来了,还是没发现孙婉的踪影。孙婉老家的公安也回了消息过来,说是自前年过年之后就没见过她,过年的时候还来过一个电话,之后就没音讯了。
  一条不算线的线又这么断了。
  大头疲了也烦了,跑去向刘兆申请继续查赵拓棠。毕竟他主要跟的还是庄峥被杀的案子,陈吉利撞常镇远和凌博今只能算是支线。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刘兆摊手道,"现在是上头不让我们追赵拓棠这条线。"
  "为什么?"大头道,"这没道理啊,现在摆明着他是最有嫌疑的人,我们追他追谁去啊?"
  刘兆道:"上头说对赵拓棠另有安排。"
  大头越发想不明白了,"什么安排?难道还给他评全国杰出青年啊。"
  刘兆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木呢?"
  大头梗着脖子道:"我哪里木了?周进他二奶叫刘梅还是我给查出来的。他一礼拜偷偷摸摸地找了她三次,不都是我撞上的嘛。"
  刘兆正想说什么,刚好常镇远进来,就朝他招了招手道:"看人家阿镖,连着轮了四次夜班,也没说什么。"
  大头道:"我不是怕上夜班,我是怕上了夜班还屁用没有!"
  "行了。这件事你自己琢磨琢磨,上头这么做当然有上头的用意,我们的职责是将犯人绳之以法,不是搞个人英雄主义。"刘兆端着杯子出去了,显然不想再提这件事。
  大头转头向常镇远抱怨。
  常镇远突然道:"缉毒支队最近有没有动静?"
  "不知道啊。"大头说完,眼睛一亮,"你是说缉毒支队准备行动了?"
  常镇远道:"我猜的。"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知道再过不久,会有一批货运过来。当年的他因为爆炸事件对赵拓棠起了疑心,没让他参与,而徐谡承新来乍到,他还没完全放心,所以是自己亲自跟进的。好像警方也收到了风声,只是没有摸到确切的位置,所以有惊无险。现在看来,刘兆说的用意应该是指缉毒支队的行动了。
  大头的表情也终于兴奋起来。他并不奉行个人英雄主义,沉不住气也是不想看到赵拓棠逍遥法外,"这个赵拓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头上还悬着命案呢,就敢出来乱搞。"
  常镇远道:"不然怎么震住兄弟?"其实,不能怪赵拓棠,要是能选择的话,他一定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接货,不过这批货是庄峥生前就谈下的,作为赵拓棠得罪对方的补偿。赵拓棠要是推了,等于彻底和对方撕破脸,在他没有坐稳一把手位置之前,他还不敢这么干。
  "你说缉毒支队那里缺不缺人手?要不让刘头儿把我们送过去给支用几天?"大头摩拳擦掌,"总比一天到晚跟在周进屁股后面强吧?"
  常镇远道:"你和队长说?"
  大头想到刘兆的脸色,叹气道:"算了,等指示吧。要真是大案子,铁定要用到我们。对了,我一会儿去接王瑞的班,他要去接凌博今出院,你去不去?"
  常镇远道:"不是有他去接吗?"
  大头道:"王瑞去是王瑞去,你去是你去。你好歹是人家师父,徒弟出院你不表示一下?你都多久没去看他了?估计就刚入院的时候去过一次吧?人一刚出社会的小孩刚到我们这里就光荣挂彩,也没个亲人在身边,不知道多心酸凄凉,你就这么任他自生自灭?"
  常镇远不耐烦地皱眉道:"我又不打算追他。"
  大头"噗"得笑出来,"我看行。你要是真找不到老婆可以考虑考虑他,虽然高子了点儿,但现在模特儿哪个不是这么高的,而且相貌好,出得了厅堂,带出去不磕碜。"
  常镇远扭头就走。
  他绝对不会承认大头这句玩笑话的确是他当年考量徐谡承是否适合当伴侣的优点之一。
  那封发给赵拓棠的邮件过了好几天,一直没有动静。常镇远也不急。他知道赵拓棠的性格,优点是谨慎,滴水不漏,缺点也是谨慎,疑神疑鬼。
  所以他这几天不间断地发邮件给他,透露越来越多关于那卷袋子和庄峥本人的细节,造成一种自己被他的无动于衷逼得快要歇斯底里的错觉。
  钓鱼是他和赵拓棠的共同爱好,所以他们的耐心都很好。赵拓棠和他都喜欢在对方失去冷静的时候出击。他现在就是要为赵拓棠制造这个机会。
  果然,今天再看邮箱,终于等到了赵拓棠的回邮。
  "所以呢?"
  尽管从字面上看,赵拓棠似乎对他的失控波澜不惊,但他敢肯定,如果自己不及时回复这封邮件,坐立不安的就会变成赵拓棠。
  常镇远从烟盒子里抽出香烟点燃。
  知道警方的行动之后,他就对计划做了调整。比起亲力亲为,他更喜欢借刀杀人,既可以看着敌人在面前倒下,又不弄脏自己的手。难得警方这么仗义地送出刀子,他实在没理由不把握住。
  上一次自己能够安然无恙是因为警方才刚刚派出卧底,徐谡承还没有起到作用,但这次不同,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帮助警方好好地送赵拓棠一程。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地跳着舞——
  我要钱!
  也要权!
  不给我,你就等着死!

  "阴谋"重重(七)

  从网吧出来,常镇远在快餐店买了个盒饭吃完就回家。像刘兆说的,他这几天一直是半夜十二点顶班,九十点钟还要去警局,每天差不多三四点钟才能回家,剩下的时间只能全用来睡觉。
  好在他不是原版的常镇远,心事虽多,但睡眠很好,基本脑袋一沾上枕头就能迷糊过去,完全不需要安眠药。到半夜十一点又会自觉地醒过来。
  起来之后刷牙洗脸换衣服,拾掇整齐了才打的去名流夜总会。这个时间周进通常还没走,要是走了,盯梢的人会打电话过来。
  他赶到夜总会附近,果然看到熟悉的桑塔纳,里面坐的人竟然是王瑞。他敲了敲车窗。
  王瑞一个激灵坐起来,看到是他才松了口气,揉揉眼睛道:"还没出来。"
  常镇远道:"你不是今天上午的班吗?"
  王瑞道:"我之前欠了竹竿的班,这次还他。"
  他跟大头跟得久了,也开始没大没小地叫起来绰号来,唯一例外的是常镇远。大概是受车站那一拳的影响,他对常镇远始终带着疏离,现在比之前不理不睬好一点,见面会叫一声常哥,说话客客气气的,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心里还有疙瘩。这件事大头做过和事老,王瑞每次都说没事儿,一定好好相处,一转背原来怎样还怎样。而常镇远则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大头做了两次不奏效,也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常镇远点点头,"行了,你去吧。"
  王瑞正要下车,就看到常镇远突然蹲下身。
  一辆黑色奔驰从他们面前开过,大模大样地驶入夜总会大门。
  王瑞打开车门瞥了他一眼道:"夜总会生意不错,经常半夜有客人。"
  常镇远站起来没说话。刚才那辆车的车牌号他很熟悉,是登记在腾发分公司旗下的车,他记得自己看到这个车牌号的时候还说过,8484,不死不死。而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两个人他更熟悉了,公司养着专门负责做收尾清扫工作的,被戏称为清洁工。他们平时就装模作样地当保安,几乎不在其他场合露面,每次出现都是因为有东西需要清理的时候。
  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常镇远嘴角一勾。看来周进真的把牌摊给赵拓棠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瑞将车钥匙交给他,"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常镇远抓住他道,"陪我坐一会儿。"
  王瑞惊讶地看着他。
  常镇远不管他的表情,径自坐到后座上去了。
  "……"王瑞更疑惑了。他原本以为常镇远让他留下来是想和他谈谈,但是座位一前一后又不像是要谈的样子。他犹豫了下,还是钻回车里。怎么说常镇远都是他的前辈,心里再不待见他,也要给予一定的尊重。
  常镇远坐进后座后,就不发一言,好像睡着了。
  王瑞又困又饿,等了他半天又不说话,几乎怀疑他是在恶整自己了。他强忍着不悦道:"常哥有什么事吗?"
  常镇远道:"帮我盯着周进。"
  王瑞气乐了。我帮你盯着周进,那你干嘛?睡觉?那还不如不来,直接在家里睡,不比这里舒服?"我该下班了!"他口气越来越差。
  常镇远道:"再呆一会儿。"
  王瑞顶撞道:"凭什么?"
  常镇远道:"你可以先睡一会儿,有事我叫你。"他顺手将旁边的毯子丢了过去。
  王瑞接过毯子,又有点吃不准他的目的了,瞪了他好半天发现对方还是不痛不痒之后,终于败下阵来,气呼呼地将椅子放倒,然后盖着毯子睡觉。
  常镇远移到另一侧,透过窗子继续打量夜总会的动静。
  过了大概半小时,周进的车出来。
  常镇远一个巴掌拍醒王瑞,直接扯过他的毯子,把他推起来,道:"出来了,跟上去。"他说着,自己悄悄下了车。
  周进车开得很慢,还特地从他们面前开过。
  王瑞从睡梦中醒来,整个人还在迷糊状态,看到周进的出出来,下意识地发动车,跟了上去,直到两辆车都上了大马路,他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不是应该下班了吗?
  常镇远等他们走了,立刻拦了辆出租车,然后出示警员证,把司机赶到副驾驶座上去了。
  司机道:"就算是公安,我也得做生意的。"
  常镇远道:"放心,钱照算。"
  司机笑嘻嘻道:"公司的规矩是打表,我得遵守制度。这车我是租来的,警察同志你悠着点开。"
  常镇远道:"你系上安全带就行。"
  正好那辆8484黑奔驰开出来,他等对方开远了一段距离,才跟上去。
  司机闲着没事就开始拉着他聊,"同志,你去哪儿呢?"
  常镇远道:"抓杀人犯。"
  "……"司机道,"带枪了吗?"
  "没。"
  司机惊了,"抓杀人犯怎么能不带枪呢?"
  常镇远道:"忘了。"
  "……"司机干笑道,"你逗我乐的吧?"
  常镇远道:"一会儿火拼,你记得呆在车上别出来。"
  "……"司机道,"那要不,你让你同事赶紧给你送一把来?最好再给我一件防弹衣。"
  常镇远道:"来不及了。"
  "……"司机道,"那你看,哪里方便的话,把我放下吧?"
  常镇远道:"有手机吗?"
  "有。怎么了?你改变主意了?"司机很积极地掏出手机,也不提钱的事儿了。
  "先打给救护车,省的一会儿赶不及。"
  司机:"……"
  常镇远突然笑了笑,侧头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给他,"帮我打给刘兆。"
  "送枪?"
  "请求支援。"
  刘兆接到电话的时候睡得正香,听到一个陌生人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杀人犯,顿时就火起来,"杀了谁?"
  司机被吼傻了,哭丧着脸道:"您要再不来,杀的就是我了。"
  幸好刘兆看了下手机的来电显示,才耐着性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了。他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杀人犯?"
  司机居中当传话筒。
  常镇远早就有了腹稿,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我看到他们抬了袋东西上车,好像是尸体。"
  刘兆道:"你肯定?"
  常镇远道:"八九不离十。"
  刘兆想了想,常镇远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估计真看到了什么,决定宁可信其有,"报位置,我让人支援你。"
  黑奔驰越开越偏僻。
  出租车司机胆寒了,"要不,你把我放下吧?"
  常镇远道:"你确定?"
  司机看看黑漆漆的四周,也不敢太肯定。早知道刚才那通电话就让他自己打了,说着说着就错过了下车的最佳时机。
  前面的车突然减速。
  常镇远依旧不放慢速度。
  司机吃惊道:"快超过去了。"
  正说着,常镇远已经超了过去。
  司机道:"你不追了?"
  "放心。"他们处理尸体一共就那两个地方。十分钟之前,他们拐上这条路时,他就确定了方向,更确定了目的,所以才这么老神在在。
  果然,过了两个十字路口之后,黑奔驰渐渐追了上来,然后重新超了过去。
  司机纳闷道:"怎么回事?"
  常镇远道:"玩极品飞车呢。"
  "……"
  两辆车一前一后即将开出市区时,设了路障的警察拦住了。
  常镇远故意将出租车停在黑奔驰的后面,拦住他的退路。黑奔驰上的两个人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一左一右两个警察制住了。
  亲自赶来督阵的刘兆打开后车厢,就闻到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

  "阴谋"重重(八)

  后备箱里垫着几层纸板,上面放着一个编织袋,腐臭味显然是从编织袋里传出来的。
  刘兆从口袋里掏出手套,轻轻拉开编织袋的拉链。
  更浓烈的臭味涌了出来,连事先站远的常镇远也忍不住捂住鼻子。
  "妈呀!什么东西这么臭?"司机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刘兆重新拉上拉链,"把人和车都带回去。"
  常镇远等他关上后备箱才走过来。
  刘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能耐啊!一个编织袋就能看出是尸体。"他说完,不等常镇远回答,就径自跳上其中一辆警车。
  常镇远也打算走,却被司机拉住了。"同志,你还没给钱呢?"
  "开张发票,明天来警局零钱。"常镇远趁司机一个愣神,迈着大步也上了车。
  "那好歹也留个名字啊!"等司机回过神来,车已经陆陆续续开走了,"嘿!不带耍赖的!"
  回到警局,刘兆和常镇远连夜审问。
  法医被叫回来验尸。
  整个城市最安静最黑暗的时刻,警局灯火通明。
  审讯室。
  刘兆道:"说吧。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两人低着头,都不吭气。
  刘兆把手里的记录簿往桌上重重地一摔,道:"不记得了?那人谁杀的总记得吧?"
  两人还是无动于衷。
  刘兆道:"你们现在不说也没用,尸体还在法医室里躺着呢。这次是人赃并获!我现在问你们就是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想立马重新做人还是去监狱里潇洒走一回洗心革面,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其中一个人道:"我们既然敢出来接这个活,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您也别浪费时间问,反正人赃并获,您爱咋咋地!"
  刘兆冷笑道:"呵?给我耍横啊?好啊,你……"
  "你妈今年多大了?"常镇远突然把话接了过去。
  那人一愣。
  常镇远慢悠悠道:"身体好吗?"
  那人道:"别来这一招,不管用。"
  常镇远道:"我们会先查查车牌,再顺着车牌查车主,不是车主就查车主身边的人……你的身份迟早能查到的。然后就能查到你妈是谁,现在住在哪里,有什么亲戚?知不知道自己有个杀人犯的儿子。"
  刘兆皱了皱眉,诧异地看着常镇远。
  常镇远恍若未觉。这两个人是他一手挑选出来,有什么弱点他最清楚不过。当老大时,他可以捏着这两个弱点让他们乖乖听话,现在当警察,一样可以。
  那人果然脸色骤变。
  常镇远道:"然后再查查,她是不是共犯。"
  啪。
  那人激动地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道:"你别搞我妈!"
  常镇远舒展双腿,淡然地看着他道:"我们只是想查案。问清楚了,就不用再查了。"
  那人的同伴拉住他的衣服道:"你别上当。他是警察,不能乱来的。"
  常镇远嗤笑道:"我们当然不乱来,我们做什么都是按规章制度来的。查你祖宗十八代那也是必要的程序啊。"
  那人突然按住桌子,猛烈地摇晃道:"我告诉你,不要动我妈!"
  他的同伴慌忙抱住他。
  常镇远冷冷地看着他,"那不是我决定的,是你决定的。"
  同伴道:"你冷静点!你妈不会有事的。他是吓唬你呢。"
  常镇远看着那个同伴道:"你也有妈吧?"
  同伴冷眼瞪着他,道:"我妈早死了,这套对我来说不管用。"
  常镇远点头道:"所以你说得这么轻松。不过没老妈不等于没有其他亲戚吧……爷爷奶奶姑姑舅舅……或者老婆?"
  同伴冷着脸不说话。
  常镇远道:"你知道,我们有时候并不只是代表着我们,还代表着社交关系中的一个点,顺着这个点,可以慢慢延伸开去……到其他的点。"
  同伴呸了他一口,"你这样还像是警察吗?"
  刘兆把话接过来道:"当然是。我们的目的是消灭罪恶。"
  常镇远看了他一眼,双腿撑着地,将椅子往后推了推。
  最先激动的那人猛然一捶桌子坐下来,抱着头。
  同伴低声道:"你们能查就查吧。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法医的尸检结果出来。
  尸体属于女性,死了起码半个多月。生前曾发生过性行为,但提取不到□,估计带着安全套。身体有多处伤痕,包括撞伤、踢伤、打伤。致命伤是脖子,怀疑是用领带类物品勒住,窒息而死。
  常镇远虽然事先就知道这件事,但看到法医拍的照片之后,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刘兆道:"有没有其他线索?"
  法医道:"她头上的撞伤处有玻璃碎片,我打算给鉴定专家看看。"
  刘兆道:"尸体是从名流夜总会里运出来的,多半和他们有关系。一会儿把玻璃碎片的照片放大,我们去夜总会找找看。说不定能发现第一案发现场。"
  法医道:"行,明天一早我就找老许办这件事。"
  常镇远道:"既然是女性又发生过性行为,多半是夜总会里的小姐,我明天去查查她们的名单。"
  刘兆道:"我听说那里的小姐都是交税买保险的,你可以去社保要一份名单。哦不,还是让大头去吧。你先把王瑞那小子替回来,他刚刚可打电话投诉你了。"
  他不说常镇远差不多忘了这回事。
  刘兆看了看手表道:"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等常镇远赶到周进家门口时,王瑞正躺在后车厢里,流着口水呼呼大睡。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凌博今。他戴了顶帽子,低头玩着手机游戏。但常镇远一走近,他立刻警醒过来,跳下车迎上去道:"师父!你怎么来了?这里有我就行了。"
  许久没见到这张脸,突然在这里碰到,还是让常镇远心里感到微微的不舒服。他别开脸道:"有情况吗?"
  凌博今道:"没有。"
  常镇远道:"你们先回去吧。"
  凌博今道:"师父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情况了?"
  常镇远淡然道:"什么情况?"
  凌博今道:"我知道师父让王瑞跟着周进一定是因为发现了其他情况。"
  常镇远原本打开了车门,闻言又重重地将车门关上了,冷冷道:"你认识我多久?就敢说知道我?"
  凌博今一下子被问住了,只好扯出笑容来。
  王瑞从后座爬到驾驶座,伸出头,迷迷瞪瞪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常镇远把他头塞了回去,"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王瑞看到他,立刻醒过来,边下车边嚷道:"先说好,这次算换班啊。"
  常镇远道:"算加班。"
  王瑞不服气地叫道:"凭什么?"
  "你打算当公鸡把附近的居民都叫起来吗?"常镇远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回去问队长。"
  王瑞茫然地看向凌博今。
  凌博今耸耸肩。
  "那我们走了。"王瑞猜到这次常镇远可能真是因为人物的关系才让自己代班,也不再纠缠,匆匆穿好衣服拉上拉链,就迈步离开。
  凌博今跟着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道:"我跟着师父不久,但我知道师父是个很有计划很有原则的人。"他说完,不等常镇远反应,就蹦跳着追上王瑞,两人搭着肩膀回去了。
  有计划?有原则?
  常镇远冷冷一笑。是啊,是很有原则,所以睚眦必报,而且是很有计划的睚眦必报。

  "阴谋"重重(九)

  大头上社保中心要了份名单回来,对着竹竿嘿嘿笑道:"没想到名流夜总会竟然还给小姐买社会保险,可真够奉公守法的!"
  小鱼儿插|进来道:"还别说。庄峥虽然是干走私的,但他对员工还真不错。社保假期津贴补助样样不缺,据说年终奖最低都有这个数。"她伸出一个手掌。
  大头道:"怪不得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地给他卖命。哎,那两个招了没有?"
  竹竿道:"从昨天到现在不说话也不吃饭,就喝水。"
  小鱼儿道:"陈吉利已经放回去了,这条线索可不能再断了。"
  大头道:"放心吧。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他们。这次多亏了阿镖机灵,嘿,你说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机灵呢?"
  竹竿停笔,从报告里抬头。
  小鱼儿道:"让男人蜕变的不是爱情就是仇恨。"
  大头大笑道:"瞎扯吧。我天天和阿镖呆一块儿,没见他身边出现什么女孩子啊。要真有,那就只有你了。谁让你是我们队里唯一一朵花。"
  小鱼儿支着下巴道:"照他现在的冲劲,再瘦一点儿,拾掇得再整齐一点儿,指不定我就飞了我家老马跟他走了。"
  大头道:"你早说啊。早知道你这么没追求,当初我就下手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小鱼儿道:"去。你不行。"
  "我怎么不行了我?我能耐着呢。"
  "你脑袋太大。"
  "里面装的可都是智慧!"
  竹竿冷飕飕地来了一句,"为什么不能是仇恨呢?"
  大头和小鱼儿都是一怔。
  "这不能吧?我们几个天天朝夕相对的,没见他遇到过什么事儿啊。"大头狐疑地看着他,"还是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竹竿转了转笔,"前些天,副市长秘书来找过他。"
  大头和小鱼儿对视一眼。
  他们这几天都忙得脚跟不着地,难得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八卦。再说,刘兆、常镇远和竹竿都不是多嘴的人,要不是大头和小鱼儿今天提起,竹竿还不会不把这件事拿出来说。
  大头小声道:"你是说,阿镖他得罪副市长?哪一位啊?"
  小鱼儿拍了他一下,"就阿镖的个性,他能得罪副市长?别是有什么特殊任务吧?"
  竹竿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和秘书是在警局门口谈的,谈了什么他没说。"
  大头摸摸头,"嘿。这小子,还搞得挺神秘。回头我好好审问审问他。"
  正说着,常镇远就从门口进来了。
  人总是很容易在不经意间忽略很多事,一旦注意起来,那么再小的细节都会被放大了看。何况大头小鱼儿竹竿这三个都是刑侦老手。三双眼睛一起落在常镇远身上,就挖掘到很多与往日不同的细节来。
  比如说,常镇远现在每天都换衣服,而且看得出不是为了换衣服而换衣服,而是真的爱干净,不管下班时衣服被蹂躏成了什么样,至少上班时的衣服都烫得平平直直,带着洗衣粉的清香。再比如,他的头发很明显打理过了,不太明显,可额头那怎么摇晃都掉不下来的刘海明显是用了定型水的。又比如,他衣服颜色的搭配比以前顺眼了许多,不再是红绿黄蓝胡乱配一气。
  大头喃喃道:"我看还是小鱼儿说的。"
  小鱼儿推了他一把,"你不是要审问吗?还站着干嘛?"
  常镇远一进门就注意到与众不同的气氛。起先他以为是案子有了新的进展,但他们盯着自己的表情又不像是有话要说,倒更像是在探究什么,这种把他当做柜台上商品打量的眼神让他觉得分外不爽。
  "那两个人招了吗?"他主动开口,调开他们的注意力。
  小鱼儿道:"没呢。这两人现在唯一干的事就是喝水。"
  常镇远冷笑道:"那最好。就只给他们干这一件事。"
  大头还没领悟他这句话的意思,小鱼儿已经叫起来,"这也太不人道了吧?他们万一破罐子破摔怎么办?你清理还是我清理?"
  常镇远道:"清理什么?房间就他们呆着。"
  小鱼儿语塞。
  大头道:"我现在又觉得竹竿说得对了。"
  常镇远道:"说什么?"
  竹竿和大头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头搂着常镇远往外走,"这几天我们班都错开的,好久没谈心了,来,趁这难得的机会来谈谈。"
  常镇远被他一路拖到阳台的角落。
  大头看着他,突然道:"你黑眼圈怎么这么严重?"
  常镇远抱胸道:"你拉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不会兼职卖眼膜贴吧?"
  大头疑惑道:"眼膜贴是什么?"
  "……"
  大头道:"不说这个。我听竹竿说前阵子副市长秘书找你,你没事吧?"
  对这个问题,常镇远早有准备。他不紧不慢道:"他是我父亲的旧识。"
  大头讶异道:"你爸?"
  常镇远道:"嗯。"
  大头嘴巴张了张,原本想问你爸是什么人,但看常镇远的脸色明显不愿提及,又将话缩了回头,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从社保那里弄来了名流夜总会职工名单。刘头儿带着王瑞去夜总会找玻璃了,回来的时候应该也会带一份名单回来。"
  常镇远微笑道:"两份名单比对一下,社保名单里多出的那一个就是死者。"
  大头用力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快赶上我这么聪明了。"
  下午刘兆和王瑞回来,脸色不大好。
  大头问:"怎么样?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了吗?"
  刘兆摘下鸭舌帽丢在桌子上,喝了口小鱼儿递过来的热水才道:"名流夜总会正在装修。"
  大头怪腔怪调道:"装修?"
  王瑞道:"我看他们是故意的!"
  大头轻拍他的后脑勺,笑骂道:"还你看他们是故意,他们就是故意的。"
  王瑞道:"我看是不是申请一张搜查令?去晚了,现场就被破坏了!"
  大头和常镇远等人也都看向刘兆。
  刘兆捋了捋头发,"出发前我就申请了,但是上头说证据不足,没批。"
  大头道:"那怎么办?让他们逍遥法外?"
  常镇远站起来往外走。
  大头叫道:"你去哪儿?"
  "不还有两个人在我们手里吗?"常镇远插着口袋往外走。
  刘兆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对竹竿道:"你一起去。"
  审讯室里头静悄悄的。
  常镇远推门进去,看到那两个人都趴在桌上呼呼地打着瞌睡。他走到床边,打开窗户,然后点了根,默不吭声地抽起来。
  竹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关上门,默然地抽了把椅子坐下来。
  趴在桌上的两个人终于醒转过来,看到竹竿都没什么表情,但看到常镇远时,脸色明显变了变。
  常镇远将烟蒂在窗台上碾灭,随手丢了出去,然后转过身来,"你妈住在长河新村。"
  刷。
  其中一个人站起来,脸上说不出的愤怒和震惊。
  常镇远慢慢悠悠道:"钱玉兰女士。"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他猛然推开椅子朝常镇远扑过去。
  常镇远抬手挡住抓住对方的胳膊,但他显然高估了这具身体的力气,还不等他使用擒拿技巧,身体就被撞在身后的墙上,那个人用力挥出一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肚子上。
  常镇远痛得弯腰。
  不等那人挥出第二拳,竹竿就将那人死死抱住,用力往旁边拉去。他边拉边呵斥道:"想干什么?!都老实点!嫌身上的罪名不够重吗?"
  "啊!"被抱住的人突然发出一声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嘶吼,"你敢搞我妈!啊……"
  凌博今推门进来,就看到常镇远捂着肚子靠在墙壁上,竹竿抱着其中一个嫌疑犯,另一个嫌疑犯抓着椅子正要朝竹竿砸下去。

  "阴谋"重重(十)

  "住手!"凌博今趁自己出现让另一个怔忡之际,飞快地扑上去,抓住那人的胳膊用力一扭,劈手将椅子夺了下来,然后将对方手反剪用手铐拷起来,推到一边,又去解救被拖着往墙上撞的竹竿。
  那人双眼通红,完全陷入疯狂,整个人不管不顾地往墙上撞。竹竿咬着牙,右手已经痛得没了知觉,但他只能紧紧地抱住他,一旦放开就更了不得。幸亏凌博今身手矫健,冲上来,一扭那人的胳膊,将他的手臂反剪到身后,另一只手将他的脑袋用力按在桌子上,身体卡住对方的身体,怒喝道:"不许动!"
  那人脸贴在桌面上,嘴里还发出啊啊啊的声音,身体不住地上下扑腾。
  竹竿被解脱出来,捧着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经过他们这一番折腾,常镇远重新站起来,走到竹竿旁边,低声问道:"手没事吧?"
  竹竿皱着脸摇摇头。
  常镇远查看他的手臂,道:"可能脱臼了,我让……凌博今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竹竿抬头看了他一眼,"这里的事……"
  "我一个人就行。"常镇远看着依旧不断挣扎的疑犯,补充了一句,"先把他绑起来。"
  竹竿犹豫了下,道:"我自己去医务室。"他微微一顿,接着道,"再向头儿报告这里发生的事。"他看了常镇远一眼,扭头往外走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常镇远看了看凌博今,慢慢地走到桌前,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地看着眼睛通红,嘴巴不断发出呃呃声的疑犯,"你杀了我有什么用?外面还有很多警察。你能杀得过来吗?而且不久之后,你说不定就因杀人而被枪毙了,到时候,你妈就算有什么闪失,你又能这么办?"
  那人像中邪似的低吼道:"不准搞我妈!你敢搞她,我就杀你……杀死你!"
  常镇远道:"钱玉兰女士是个伟大的母亲。她为了你付出了很多很多,你跟着庄峥和赵拓棠也是想多赚点钱孝顺她吧?你什么都不肯说,是不是觉得只要不说,把什么事情都扛下来,赵拓棠就会好好安置你的母亲,给她一笔赡养费?"
  那人安静下来了。
  常镇远叹气道:"你太不懂一个母亲的心。"
  另一个疑犯突然冷笑道:"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哄我们把别人供出来呗?"
  "这当然是我的目的。我是警察,所以想要将罪犯绳之以法。"常镇远说这句话时语调是那眼自然而坚定,就好像当警察除暴安良是他从小到大的志向,"那么每一位母亲的希望是什么?我想应该都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就算没出息,也希望他们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郭杰,你应该好好想想你母亲为你付出这么多,甚至出卖肉体和尊严,她真的是希望你用自己的前程和生命来赚一笔让她养老的钱吗?你每年回家去,她最开心的时候是看到你平安回来还是看到你拿出钱给她?对她来说,到底是你重要还是钱重要,难道你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数?要是这点你都分不清楚,她当初真不该生你下来。"
  被凌博今按在桌子上的郭杰的眼眶里突然淌下两行泪来。
  常镇远道:"你的案子迟早要审,你妈也迟早要知道的。你希望她这么大年纪还要经受自己儿子有可能被判死刑的煎熬吗?你真的希望她这么大一把年纪天天担心着自己的儿子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枪毙了,然后下半生没着没落的?"
  郭杰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身体已经不挣扎了。
  常镇远再接再厉道:"说句老实话。庄峥和赵拓棠这两个人我们都没少了解。庄峥是什么个性,我很清楚。你要真是为他扛,说不定还能照顾照顾你妈。至于赵拓棠嘛……嘿嘿,你知道他得力秘书是什么下场吗?"
  郭杰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道。那个秘书就帮赵拓棠顶罪被公司开除,以至于在本市呆不下去,一个人灰溜溜地背井离乡。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天,赵拓棠都没有再找过他。
  为了怕那个秘书死赖着不走,郭杰还收到庄峥的命令,让他亲眼看着那个秘书离开的。想起秘书被折腾得灰溜溜的样子,他的坚持就一点点剥落下来。
  常镇远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当然,他绝对不会告诉郭杰,其实当初那个秘书离开并不是为了给赵拓棠背黑锅,而是因为他想踹走赵拓棠,自己上位,只是没防着赵拓棠挖了个陷阱让他跳,害得他一失足成千古恨,永不翻身。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他向来不喜欢道人是非,赵拓棠不想被人嘲笑自己养虎为患,也没有公开,所以一来二去,流言越传越盛,就成了后来的版本。郭杰当年还为这事向庄峥求过情,不过被庄峥笑眯眯地打发了,没想到当年的一则流言现在竟然能用上。
  "你们两个都有胳膊有腿的,难道还怕把自己母亲老婆饿死?"常镇远向凌博今使了个眼色。
  凌博今缓缓放开对郭杰的钳制。
  郭杰慢慢地站起身,眼睛朝伙伴看去。
  伙伴神色阴晴不定。前面的话都没什么,但赵拓棠秘书的"前车之鉴"倒是惊到了他,想到自己会被当做牺牲品的可能,他就不安起来。
  常镇远道:"你老婆很漂亮,还有酒窝。"
  伙伴面色一变。
  常镇远道:"如果我有这么漂亮的老婆,一定舍不得自己去死,让她改嫁给别的男人。"
  门被猛地从外面推进来。
  刘兆一马当先冲进来,后面跟着竹竿。
  "到底怎么回事?"刘兆脸色不太好看,看了两名疑犯一眼之后,就盯着常镇远看。
  常镇远泰然自若道:"正在问案子。"
  刘兆不动声色道:"有什么进展?"
  常镇远看向郭杰,"你说呢?"
  郭杰抬手抹了抹眼睛,低声道:"我说。"
  其实郭杰和他的同伴只是收尾的人,这件凶杀案究竟怎么发生的并不清楚。但是他们的供词至少确认了一点,就是尸体是从名流夜总会挖出来的,而对他们下命令的人就是赵拓棠。
  上头原本不想打草惊蛇,毕竟赵拓棠身上背着不止命案,还有数量庞大的毒品,前者破获成功了是让死者沉冤得雪,但后者破获成功却可以阻止成千上万的家庭不支离破碎。但现在口供的指向性这么明确,如果警方再不采取行动,反倒惹人猜疑,所以上头最终还是签署了名流夜总会的搜查令和赵拓棠的逮捕令。
  这件案子两次提供关键线索的都是常镇远,所以刘兆让常镇远带队去名流夜总会现场搜证,自己带着小鱼儿亲自审问赵拓棠。
  大头已经从两份名单的不同之处找出死者的身份是许海红,并且联系上她老家的人赶来认尸,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到第一案发现场和凶手。
  说实话,在名流夜总会找第一案发现场还真是难倒常镇远了。且不说当初周进有没有向他交代过这么细节的问题,哪怕是交代过,这么多年过去,也该忘记了。
  幸好警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无能,更庆幸装修公司为了省钱,将垃圾一堆堆地累积着,等凑够数量才让车拉走。所以现场虽然因为装修被破坏的差不多,但竹竿和大头还是从垃圾桶里找到与死者身上发现的碎玻璃渣相同的玻璃碎片。

  "天网"恢恢(一)

  玻璃碎片的出现坐实案发地点果然是名流夜总会,但是经过装修公司证实,这种茶色带花纹的玻璃在夜总会每个房间里都有,所以就算找到玻璃也不能找到到底是哪一个房间。
  常镇远站在夜总会的前台,看着电脑上显示的一个个房间。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范围,但这个范围是他根据凶手的身份反推过来的,还没有借口从正面推理出来。
  前台小姐小心翼翼地介绍着夜总会的整体情况。
  常镇远知道,她小心翼翼不是因为他是警察,而是害怕自己说错话。
  凌博今突然趴在前台上,凑过来,"师父,我看过了,这里用的都是一模一样的高档地毯。"
  常镇远皱眉道:"你想剪一块回去当毯子……"他蓦然领悟过来,"去看看帝后宫、凌霄台、蓬莱仙阁、长生殿的地毯有没有换过。"这四个是夜总会最大最豪华的包厢,以凶手的身份地位,必定会选择这四个之一。
  前台小姐努力想保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恐。
  常镇远心情大好。
  以周进的个性,一定不会把罪名扛上身的,他太怕死了,所以那个人一定会被供出来。到时候,那人的父亲恐怕就不会给赵拓棠好脸色看了。没有那个人护航,赵拓棠想继续安安稳稳地做走私生意,非要动更多的脑筋挖更多的路线不可,但菲律宾的那批货恐怕不会给他这么多时间考虑。到时候就会有好戏看了。
  常镇远从前台走出来,随手拉过一把大堂的椅子坐下,点了根烟慢悠悠地抽起来。原本只有大概轮廓的计划正随着事情的发展一点一点地朝着自己的目标顺利前进,真是美妙。
  王瑞和凌博今从楼上跑下来,看到他悠然自得的样子,王瑞一下子就火了,"你不用干活啊?"
  常镇远淡然道:"有些人用腿干活,有些人用脑子干活。最重要的是成果。"
  王瑞气得直翻白眼。
  凌博今拽了他一把,"师父,我们查过了,帝后宫的地毯被换成别的样式。"
  常镇远站起来道:"让鉴定专家过来,他们手里不是有什么东西能够测试血液反应吗?用来试试看。"
  凌博今道:"鲁米诺反应。"
  常镇远道:"我去帝后宫看看,顺便叫上大头一起来。"
  凌博今点头。
  王瑞看着他气定神闲的背影,撇嘴道:"什么玩意儿。"
  凌博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王瑞忿忿道:"也就你受得了他。"
  凌博今道:"他是我师父。"
  王瑞道:"他这样,像当师父的吗?"
  凌博今道:"他是不是个好师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个好警察。"
  王瑞嗤笑。
  凌博今道:"别想了,我去打电话,你去找大头。"
  帝后宫里,常镇远插着裤袋站在门口。
  为了突出帝后两个字,包厢里用的全是红木、黄金和玉器。屏幕镶嵌在镶着翡翠的红木里,红木桌椅恢弘大气,茶几放着纯金打造香炉,古色古香。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大头人未至,大嗓门先到了。
  常镇远道:"等等鉴定专家。"
  大头眼睛倒很毒辣,只看了一眼就道:"这里面的地毯和外面不一样嘛。"
  虽然夜总会的几个大包厢都各有风格,但是地毯却是同一种。这是为了让走廊和包厢的地面拼接更流畅。所以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地毯与地毯之间的拼接,一眼看去,好像整个夜总会用的是同一块大地毯。
  鉴定专家很快到了。
  常镇远指着红木家具道:"看看上面有没有血迹。"
  许海红身上有不少撞伤,应该是磕在坚硬物上,地毯柔软,可以先排除,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家具和墙壁了。
  常镇远拍了下大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四处溜溜。"
  大头愣了下道:"你叫我来就是来这里看着?"
  常镇远道:"别人我不放心。"
  大头笑骂道:"去你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行了,这里我看着,你带你徒弟四处转悠转悠。你现在成了我们队里了王牌干探,当然要传授点经验。不枉他为了你又出车祸又缝针的。"
  常镇远看了凌博今一眼,扭头就走。
  凌博今向大头打了个招呼才跟上去。
  常镇远真的像逛大街似的转悠起来。
  凌博今不问也不催,就这么跟着他满大楼转悠。
  要不是他是徐谡承,也许常镇远真的会把他当徒弟看。毕竟凌博今这个人除了会察言观色之外,口风紧,心思细,给人感觉机灵又可靠。
  他突然停住脚步,皱了皱眉。
  凌博今疑惑地看看四周,小声道:"师父怎么了?"
  常镇远没说话,重新迈步。
  要不是这些优点,警察也不会把他派去卧底吧?
  他强制将自己上辈子临死前的记忆翻出来,不断地回忆着徐谡承那双充满惊慌和杀意的眼眸。就为了这个,他也不会原谅他!徐谡承动手的时候居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这说明他心底早就已经模拟过杀自己的场面,甚至可能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这一刻,所以才会干脆利落得像是种下意识的习惯性反应!
  想到这里,对凌博今产生的好印象就完全被打散了,憎恶重新占据他对的感官。
  一个连基本克制力都没有的警察又算什么好警察。
  他眸光冷冷一扫,正好看到自己寻找中的目标在眼前一闪,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凌博今的动作比他还快,像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场景那样,手抓着楼梯扶手,直接从楼梯中途跳了下去,三两步挡在那个目标面前。
  常镇远随后追上来,淡然地瞟了他一眼,对吓了一跳的服务生道:"你叫什么名字?"
  服务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挂上职业微笑道:"我叫林全胜,是这里的服务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常镇远道:"认识许海红吗?"
  林全胜面色微僵,干笑道:"没听说过。她是做什么的?"
  常镇远道:"不如我们回警局好好回忆回忆?"
  林全胜强笑道:"原来是公安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她很有名吗?"
  常镇远朝凌博今使了个眼色。
  林全胜眼泪啪得就掉下来了,全程不需要任何酝酿时间,"别啊!呜呜,警察啊,我真不知道啊。我只是来这里混口饭吃的,老板的事情我怎么敢说啊。"
  常镇远道:"这里就我们三个,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老板怎么知道是你说的?"
  林全胜道:"这里到处都有监控录像,老板肯定能猜到是我跟你说的。"
  "手机号多少?"常镇远问道。
  "我,为什么要手机号?"
  常镇远道:"不然你怎么发短信给我?"
  林全胜一怔。
  常镇远道:"一会儿我会再问几个其他人,混淆一下。不过晚上八点之前没收到你的短信的话,那你今天晚上收拾东西,自己来警局报到吧。"
  林全胜呆若木鸡地听完,一脸的不可思议,似乎想不到现在的警察居然用这种方式来问案子。
  记住他报的手机号之后,常镇远低声道:"再哭几声听听。"
  "呜呜呜,哭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林全胜很配合。
  常镇远拍拍他的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走了。

  "天网"恢恢(二)

  帝后宫验出来果然有鲁米诺反应,大头等人立刻进行现场搜证,不过由于时间过去太久,期间这间房又一直照常营业,服务员和客人进进出出,留下证据也难分真假,所以找到直接物证的可能性并不大。饶是如此,常镇远还是让他们把这件房暂时给封了。
  回到警局,小鱼儿正低着头吃盒饭,问起刘兆才知道他去开会了。
  大头道:"赵拓棠呢?"
  小鱼儿喝了口水漱了漱口,才道:"去外地出差了。"
  大头道:"嘿,该不是去国外出差,一呆几十年的那种吧?"
  小鱼儿道:"人家做的是国际贸易,一直促进中外文化经济交流,你羡慕不来。"
  大头提着裤子在沙发上坐下来,愤愤不平道:"嘿,他这种人要是逍遥法外,那可真是天理不公了!"
  小鱼儿道:"等着吧。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那个庄峥不就被人做掉了吗?"
  大头笑道:"还接连死了三次!"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唯独常镇远阴沉着脸。虽然没指望他们对自己能有什么好话,但人都死了,死者为大,好歹给点最起码的尊重吧?!
  像是听到他的心声,大头又冒出一句,"不知道他下地狱到了阎王殿那儿会不会痛悔?"
  小鱼儿道:"咱是党员,不以怪力乱神。"
  大头耸肩,一会儿就把话题岔开去了。
  常镇远听他们说到下地狱,就跑出来一个人在角落里抽烟。这些日子来,他烟越抽越频繁,以前是五六天一根烟,现在是一天五六根,再这么下去,迟早成烟鬼。可心里知道归知道,烟还是止不住,常镇远甚至觉得自己正在渐渐被这句身体同化,首当其冲的,就是庄峥曾经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和规律。
  凌博今跟着出来,看他抽烟,嬉皮笑脸地伸出手道:"师父,来一根。"
  常镇远拿出烟递给他。
  凌博今抽了一根,拿在手里,又去抽常镇远手里的烟。
  常镇远愣了下,看着他拿过去烟蒂对烟蒂地吸了两口才送回来。
  "师父认识庄峥吗?"凌博今问。
  常镇远不动声色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他们提起庄峥的时候,师父脸色不大好看。"凌博今顿了顿,好奇道,"有过节?"
  常镇远道:"我不喜欢讨论死人。"
  凌博今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常镇远侧头看了他一眼,"一直戴着帽子,脑袋还没好?"
  凌博今将帽子取下来,露出光秃秃的脑袋来,憨笑着摸了摸,"没植被覆盖,还挺冷的。"
  "哈哈哈!"门口传来爆笑声,大头回头朝屋里头招手,笑道,"我们这里有和尚了!以后佛光普照,肯定心想事成。"
  小鱼儿和王瑞走出来。
  凌博今大大方方地展露着脑袋,"以后晚上跟我走,不用手电筒。"
  小鱼儿笑道:"你和王瑞不是还没有绰号吗?我看这个现成!"
  大头道:"哪个?"
  小鱼儿道:"和尚啊。"
  大头道:"别,人一挺英俊的小伙子,怎么能叫和尚?娶不到老婆你赔啊?要我看,还是叫秃驴。"
  凌博今看王瑞躲在大头后面闷笑,毫不留情地拖王瑞下水道:"那王瑞叫什么?"
  小鱼儿道:"秃驴身边不是师太就是道士。"
  大头道:"那就是牛鼻子。"
  王瑞惨叫道:"太难听了!"
  正好刘兆开会回来,看他们一伙人挤在门口嚷嚷,皱眉道:"都吵吵什么呢?"
  大头道:"给凌博今和大头取绰号呢,他们来了这么久,我们必须从风俗到陈规,一体化地接纳人家。"
  刘兆道:"取了啥绰号?"
  大头就把意见给说了。
  刘兆道:"这个得师父说了算。"
  大头乐了,回身一拍王瑞的肩膀,"牛鼻子,跟了我算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王瑞委屈地扁着嘴。
  刘兆问常镇远道:"你徒弟呢?"
  常镇远回头看凌博今一眼。
  凌博今面上笑着,但眼睛还是流露出一丝紧张。比起牛鼻子,秃驴这个称呼更磕碜人。
  常镇远看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头一软道:"和尚吧。"
  凌博今悄悄松了口气,随即略显得意地朝王瑞挑了挑眉。
  王瑞白了他一眼。
  刘兆道:"行了,别磨蹭了,都进来,我传达下会议精神。"
  一行人都晃晃悠悠进去了。
  刘兆道:"已经找到赵拓棠了,正安排他回来。总之,我们查的是许海红的命案,其他乌七八糟的事都别管,有发现及时报告,不许私下行动。"
  大头道:"那万一查到庄峥案子上去了呢?"
  刘兆道:"那就向队里报告,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单独行动。"
  众人看他说得严肃,都应了。
  刘兆道:"行了,说说名流夜总会搜到什么吧。"
  常镇远将事情一一报告了,"其他物证还在鉴定中心,还没有结果。"
  刘兆噌得站起来,道:"我去要逮捕令,先把周进带回来再说!"
  大头惊讶道:"刘头儿,你以前都不温不火的,这次怎么这么着急?"
  刘兆道:"要是从周进这条线索突破了,那就不用碰赵拓棠那条线了。你们先等着,我去找上面请示!"
  但上级认为就算名流夜总会帝后宫是第一案发现场,也不能证明周进一定知情,现在出逮捕令太过武断,让他们先将人监视起来,等有进一步证据再说。
  刘兆回来把上级的意思汇报完之后,叹气道:"这次是我冲动了。赵拓棠今晚九点多的飞机,你们先回去休息,准备晚上开夜车!"
  常镇远回家睡到六点钟起来,热了热回来时带回来的饺子吃了。
  自从当了警察之后,他的生物钟就再没有规律过,幸好这句身体还不到三十岁,扛得住,再过几年恐怕就会吃力了。他吃完饺子,又将家里收拾了一通才拎着垃圾出门。
  到楼下,还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他回头一看,励琛穿着件深蓝色毛衣从树下走出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这次总该请我上去坐坐了吧?"
  "我赶着回警局。"常镇远想起励琛深不可测的背景与常镇远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松了口,"要不,我请你去边上喝杯咖啡吧?"
  励琛笑了笑道:"好。"
  常镇远丢完垃圾,两人就像老朋友一样闲逛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看着咖啡店窗台上积攒的灰尘和冷冷清清的大堂,他就知道这里的咖啡一定很难入口,所以点了杯绿茶。
  励琛更干脆,只要了杯矿泉水。
  常镇远看了看手表,漫不经心道:"抱歉,之前让你白跑了两趟。"
  励琛道:"才几年不见,就这么生疏了。"
  常镇远没说话,又看了眼手表。
  励琛道:"我知道你最近在跟赵拓棠的案子。"
  常镇远心里冷笑,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励琛和侯元琨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赵拓棠出事,他们当然要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果然,他下一句话就道:"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虽然我来这里么多久,但关系还是有一点的。"
  常镇远义正词严道:"警察破案是靠证据,不是靠关系。"
  励琛笑了,"算我说错话。我一定会配合你们找证据的。"他掏出手机,期待地看着他,"这次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机号了吧?"
  常镇远知道事不过三,再推托下去显得太矫情,就痛快地说了。
  励琛收起手机,将桌上的账单拿到自己手边,笑道:"快赶不及了吧?你先走吧。我再坐坐。"
  常镇远知道他财雄势大,懒得跟他抢二十几块钱的单子,点点头出了咖啡厅。
  看看时间才七点,应该还有公车。
  常镇远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习惯选择公车为代步工具了。他刚到车站,就听到后面又有人喊。一转头便见大头骑着摩托车威风八面地冲过来停下,顺手将一顶小头盔丢过来,笑嘻嘻地拍拍后座,"上车。"
  常镇远戴着头盔上车,心里却没像第一次那么憋屈,反而有种……终于不用挤公车的自豪感。

  "天网"恢恢(三)

  趁时间还早,常镇远在中途买了两包烟。
  大头道:"你最近抽得有点多。"
  常镇远道:"累。"
  大头叹气道:"是啊,你说案子怎么总是办不完呢?以前我看那些香港片,一会儿一个案子不消停,不是邻居出事就是亲人出事,还觉得假,现在自己当了警察才知道这世道还真是不太平。"
  常镇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什么反驳的立场,又闭上了。
  大头道:"我跟你私底下说说,其实我还是挺佩服庄峥这个人的。"
  常镇远点起烟,"为什么?"公司里佩服他的人不少,但警察还是头一个。
  大头道:"这个人,有本事啊。"
  常镇远差点被自己的烟呛着。
  "要是把这些心思用在正途上,指不定就是个成功的民营企业家典范,再办几个希望小学,每年捐几千万的钱做做慈善,多好。"
  常镇远被他构建得宏伟蓝图惊了半天,疑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大头道:"每次我抓到犯人都会想,要是他不干这一行能干什么,不危害社会能不能给社会做贡献?反正我抓过这么多人,觉得最可惜的是庄峥。有文化,有知识,还有礼貌,怎么看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为什么非那么想不开要走这条路?干这一行来钱是快,可这种不干净的钱花着安心吗?我听说他搞慈善,可他有没有想过,那些被捐助的对象指不定就是被他坑害的人!看,最后还不是被炸飞了?"
  常镇远猛抽了两口烟。这种话他当年没少听,有的比他讲得动听动情,可当年他还是庄峥,庄峥不需要为这些话动容,因为他的付出都获得了回报,非常满意的回报。可现在他是常镇远,变得一无所有不得不为生活而奔波的常镇远,再听这番话,心境自然大大不同。
  难道他死后变成常镇远就是报应?所以让自己亲眼见证庄峥的死亡,甚至给了他一个警察的身份来亲手斩断自己种下的祸根?
  他的思维随着大头的话越走越远。
  "喂,时间不早了,别想了,我就发发牢骚。"大头发动车。
  常镇远看着大头松快的表情,心头堵得慌。大头的话让他钻进了一个死胡同,那种感觉就像被传销洗脑一样,怎么都钻不出来,可那个按着他头把他塞进死胡同的人已经悠悠然地抽身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辜得想让人一把捏死他。
  "你发什么愣啊?"大头不耐烦地转过头。
  看在摩托车的份上……算了。
  常镇远晃了晃脑袋,一屁股坐在后座上,身体后仰,靠在摩托车后备箱上,努力将头脑放空。这是他失眠时经常那的招数,效果奇好,以至于到警局时,他都有了朦胧睡意。
  大头去停车,他打了个哈欠往上走。正好凌博今下来,看到他咧嘴笑道:"师父,你来了,来短信了吗?"
  常镇远想起之前和林全胜的约定,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是七点四十七分,有一条新短信,有关保险的。他随手删了。
  凌博今转身跟着他上楼,有点没话找话说地说了一句,"其他人还没到。"
  常镇远进办公室拿起杯子想给自己倒杯热水,发现里头多了几片参片。
  凌博今一个箭步上前,从他手里接过杯子倒满热水,"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来,泡早了怕水凉。"
  常镇远从他手中接过参茶,"你放的?"
  "下午没事逛了逛,看药店打折就顺手买了。我放在柜子里,正好这几天大家都累坏了,喝点参茶提提神。"凌博今顿了顿,笑道,"还有谢谢今天师父口下留情。"其实常镇远选和尚没选秃驴还挺出他意料的,虽然他不觉得常镇远像王瑞说的那样,看自己的眼神总是藏着恶意,但也绝对不很顺眼。可现在想想,也许是爱之深责之切,期望他早日成才。想到这里,他看向常镇远的目光更热切了。
  常镇远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的,难道秃驴真的让人这么难接受?
  短信突然滴地响了一声。
  七点五十四分,来自林全胜。
  凌博今见常镇远嘴角一勾,知道鱼上钩了。
  常镇远开门见山地问起许海红的事。
  林全胜遮遮掩掩地回答了,并一再要他保证这些供词绝对不会被冠上自己的所有权。
  常镇远随口敷衍着。反正到时候真要他出庭作证,也不怕他不来。即使当了警察,他的做法还是保留着庄峥的"豪迈"风格。
  两人用着无线信号我追你跑地绕了将近一个小时,常镇远终于问到了些有用的供词。比如说许海红失踪的时间,以及周进在失踪当日离开名流夜总会的时间。虽然林全胜再最后关头依旧咬紧牙关不肯指认凶手和周进,但是他所提供的这些间接证据让周进够吃一壶的。
  他还想再绕绕,就见大头急冲冲地推门进来道:"赵拓棠到了。"
  赵拓棠的排场极大,一下飞机就由刘兆带着几个警察把他亲自送上汽车,一路迎回来。
  常镇远站在办公室里,看着赵拓棠在警察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走过时,心里颇不是滋味。他一定要把这个人身上那件由他披上去的西装扒下来,换上囚服!
  他心里的执念又深了一层。
  审问由刘兆亲自出马,小鱼儿做笔录,所以常镇远等人就在办公室里等消息,顺便催催鉴证专家的物证消息。
  大头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常镇远见他听完电话脸色一变,忙道:"怎么了?"
  大头道:"周进要逃?"
  常镇远一愣,大头已经往外跑了。他踌躇了下,跟上去,却在门外遇到刘兆和赵拓棠。尽管知道现在的自己绝对不可能被认出来,他还是极不自然地撇开了眼睛。
  赵拓棠也没注意到他,而是一个劲儿地和刘兆握手,"帮助警察破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只有警民密切合作,才能让罪犯无处可逃。"
  刘兆皮笑肉不笑道:"赵总说得真好。现在就是有太多目无法纪之徒,妄图用人民的生命和血汗来筑造自己的皇宫。这种皇宫就算造出来也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我劝这些人还是及早收手。我国政策向来宽大为怀,只要他们愿意为他们所犯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党和人民还是愿意重新接纳他们的。"
  赵拓棠一脸真诚道:"刘队长说的是。我们这些纳税人有刘队长这样尽忠职守的人民保姆,晚上睡觉就安心多了。"
  两人就这样边敷衍边嘲讽地到了门口。
  刘兆看着赵拓棠上了接他的车,才转过身来,立马没了笑容,"我去找上面要逮捕令,立刻逮捕周进。"
  原本想问他为什么放走赵拓棠的常镇远改口道:"周进要跑路。"
  刘兆急道:"立刻拦下来!"
  常镇远看向凌博今,后者已经很有眼色地打电话了。
  刘兆三步并作两步跑去申请逮捕令。
  小鱼儿见常镇远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解释道:"赵拓棠把周进供出来了。"
  常镇远一怔,随即明白了赵拓棠的用心良苦。现在卷进这个案子的一共三个人,赵拓棠、凶手和周进。赵拓棠自己绝对不可能傻乎乎地跑进去顶罪的,而那个凶手有他父亲做靠山,正是赵拓棠需要倚重的时候,也绝不能出卖,算来算去,最划算的也只有周进了。而且埋尸的人是他,推到他身上顺理成章。
  转了这么几个念头,常镇远判定周进这次九死一生。

  "天网"恢恢(四)

  接到凌博今电话时,大头和竹竿正跟着周进准备上高速,听到行动的指示后,两人贴着一辆大卡车冲过收费站,然后一打方向盘,把卡在收费站里掏钱的周进拦了下来。
  等他们把周进押送回来,常镇远等人才知道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和周进一辆车的还有他们之前遍寻不着的孙婉。
  两人被分开审讯。
  刘兆负责周进,大头负责孙婉。
  常镇远跟着刘兆进了审讯室。
  刘兆看了他一眼,拉开了身边的椅子。
  等常镇远和小鱼儿都坐下后,刘兆才开口道:"今年三月八日你在哪里?"虽然法医无法提供许海红精确的死亡时间,但林全胜用许海红的失踪时间弥补了时间上的空白。
  周进下意识地看了常镇远一眼。不久之前,也是在这间审讯室里,常镇远问过他同样的话。他的回答他记得,但是常镇远当时的回答他也记得。比起在公司里排了号的刘兆,他更忌惮这个好像什么都知道的胖子。
  刘兆道:"别的日子容易忘记,三八妇女节这么大个节日你不该忘吧?"
  周进道:"那天夜总会放了半天假,我陪我老婆逛了逛商场,然后和女儿一起吃了肯德基。"
  刘兆道:"然后呢?"
  周进道:"然后就回家看电视了。"
  刘兆道:"没有再出去?"
  "没有。"除了看常镇远的那一眼之外,他都低着头。
  刘兆道:"许海红的死你知不知道?"
  周进道:"不知道。"
  刘兆道:"许海红死亡的案发第一现场已经被确定是名流夜总会的帝后宫了,郭杰他们也承认尸体是从名流夜总会后面的花园挖出来的。而且,你知不知道,赵拓棠已经把你供出来了,指认是你冒充他的名义向郭杰他们下的命令。"
  周进肩膀一颤,吃惊地抬起头。
  常镇远道:"不止赵拓棠,我们还有其他证人证明你案发当晚出现在凶案第一现场。种种证据加起来,你已经成为第一嫌疑人。"
  周进脸色白了,嘴唇抖了抖道:"有人诬陷我。"
  常镇远道:"从你家到名流夜总会的路上有一家连锁超市。你知道吗?"
  周进茫然地回想着。
  常镇远道:"那天是三八妇女节,刚好搞促销活动,人很多,老板把东西铺到了外面不放心,所以特别把摄像头对准外面,刚好是大街的位置。"
  周进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了,脸色慢慢地由白转红。
  常镇远道:"人证物证都对你很不利。坦白和不坦白已经不是决定你有没有罪的关键,而是决定你量刑的关键。"
  周进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冷汗一层层地从身上冒出来。他犹豫了好半天才道:"能不能给我一杯红酒?"
  刘兆差点被逗乐了。
  小鱼儿拍拍桌子,"你老实点,当这里名流夜总会呢?"
  常镇远见他喉结不停地上下抖动着,站起身道:"你等等。"他很快去了趟办公室,倒了半杯凌博今给自己泡的参茶在一次性杯子里,然后回到审讯室递给周进。
  周进喝了口参茶,人明显精神了点儿,冲常镇远强笑道:"谢谢。"
  刘兆道:"菜都上齐了,您是不是该付账单了?"
  周进双手摩挲着茶杯,深吸了口气道:"许海红的死我知道,尸体是我亲手埋在花园里的。"
  刘兆道:"为什么杀她?"
  周进一惊道:"人不是我杀的!"
  小鱼儿嗤笑道:"你是名流夜总会的总经理,总不会和郭杰他们一样,平时还兼职当运尸工吧?"
  周进道:"许海红死后,我原本也打算让郭杰他们处理尸体的,可庄董说他们出差了,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我没办法,又不敢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刘兆道:"许海红没有被分尸,也就是说,你当时是拖着完整的尸体去买的。目标很大,难道没有其他人看到?"
  周进道:"我让孙婉和童圆圆帮的忙,一直等到一点左右,一个在前面带路,两个扛尸体。等埋好之后,我又去监控室把监控录像删掉了。"
  常镇远想起童圆圆就是前阵子大头查出来周进的二奶。
  刘兆道:"那凶手到底是谁?"
  周进似乎在刚刚已经做出了决定,听到这个问题时并没有很犹豫,"蒋曙光,蒋磊的儿子。"
  小鱼儿疑惑道:"蒋磊是谁?"
  常镇远心中冷笑。周进果然还是把这个人扯出来了。赵拓棠看人还是不够准啊,难道他以为周进是那种讲江湖义气肯为公司顶罪坐牢的人吗?找周进顶罪将是他人生中下错的第二步棋。第一步当然是……得罪他!
  小鱼儿见周进不回答,还想再问,就见刘兆摆摆手,让她安静。
  "蒋曙光是不是凶手我们会进一步查证,在这之前……"
  周进突然打断刘兆的话,"我有证据。"
  刘兆道:"什么证据?"
  周进道:"蒋曙光用过的那个保险套,我藏起来了,就在孙婉手里。"
  刘兆啪得站起来,对常镇远道:"你继续。"说着,直接出门去了。
  案子到这里,基本水落石出。想到赵拓棠听到这个消息后难看脸色,常镇远的心情就无比愉快,连带问周进的态度都变得亲切起来。"你和孙婉是什么关系?"
  周进道:"她是我的情人。"
  常镇远道:"你承认是你指使她收买陈吉利撞我的了。"
  周进飞快地摇头。承认埋尸是被逼无奈,但买凶杀人的证据目前看还并不充分,他自然不会傻乎乎地让自己罪上加罪。
  买凶杀人这件事摆明证据不足,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件事上。反正,周进现在的麻烦已经够他反省很久了。
  小鱼儿毕竟是女性,对于谁是情人谁是二奶之类的话题十分感兴趣,闻言问道:"你的情人不是童圆圆吗?"
  周进摇头道:"童圆圆是孙婉的同学。孙婉出事后,我让她躲在她家里。"
  小鱼儿恍然道:"怪不得。"因为周进经常去童圆圆家里,所以他们才误会童圆圆是他的情人,没想到他去见的是孙婉。要是大头他们知道自己遍寻不着的孙婉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定会懊恼得撞墙。
  常镇远见周进除了对买凶杀人这件事依旧拒不认罪之外,其他都供认不讳,便问起他案件细节来。
  周进果然豁出去了,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赵拓棠从警局出来之后,就去了办公室坐镇。当他听说原本应该出现的周进不见时,脸立马拉下来了,"怎么回事?"从郭杰到周进,他的计划已经出现太多纰漏和意外。那些在庄峥时期忠心耿耿,用的得心应手的人好像一下子全成了脱缰的野马,拽都拽不回来。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消息很快传回来。
  "周进接到电话之后,的确收拾了行李跑路。但他在离开之前,先去了趟幼儿园看女儿,后来又跑去接情妇,刚好遇到被引开的警察……"
  对方话还没说完,赵拓棠就把手机摔了!
  情妇!
  这种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居然还跑去接情妇。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赵拓棠几乎要被胸口的气顶得说不出话来。
  他好半晌才喘过气,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回去,阴沉地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听说被警察截住,带去了警局。"
  赵拓棠挂下电话就打给了蒋磊。
  等蒋磊收到消息去找蒋曙光,想让他避避风头时,就收到自己儿子在酒店聚众吸毒,被警察带回警局的消息。

  "天网"恢恢(五)

  当蒋曙光从毒品的刺激中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冷冰冰的,不像什么善茬。
  "你们是谁?"他色厉内荏地喝道。
  "刑警。"刘兆两个字打消他的气焰。
  蒋曙光嚷道:"我要见律师,不然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啪。
  小鱼儿将记录簿往桌上一甩,刷地站起来,"你嗑药嗑坏脑子了吧?嚷嚷什么啊?我们现在问你话了吗?说说说,说什么说?你要说什么?"
  蒋曙光被震得一句话都没有了。
  刘兆拍拍小鱼儿的肩膀道:"让法医过来取证。"
  小鱼儿气呼呼地出去了。
  大头和王瑞站在门口抽烟,看她出来,大头问道:"怎么样?招了没?"
  小鱼儿道:"招什么招?人家要等律师来才说话呢。"
  大头道:"你怎么这么不待见他啊?"
  王瑞口快,"蒋曙光晕乎乎的时候,好像亲了她一下。"
  小鱼儿瞪了他一眼,转头上楼了。
  大头反手一拍王瑞的脑袋,"稍微有点眼色啊。"
  王瑞耸了耸肩。
  正好常镇远和凌博今两人买夜宵回来,大头迎上去,"可算回来了,再不会来,我就开着警车去接你们,帮你们开道了。"
  一群人进办公室。
  正躺在沙发上睡觉的竹竿闻香起身,揉了揉眼睛道:"蒋曙光认了?"
  大头道:"人还在醉生梦死呢。"
  王瑞拿过羊肉串,伸了个懒腰道:"这件案子可算完了,终于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大头道:"怎么样?考虑好要不要搬我那里去?"
  王瑞道:"我和和尚更进退。"他现在习惯了用绰号叫人,对凌博今一口一个和尚,别提多顺溜。
  凌博今笑道:"你先搬过去吧。我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的房子租。"
  大头一拍常镇远大腿道:"上次和你说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楼上有一户人家急着搬,出手这个数。是顶层,带阁楼的。"他先伸了个三又伸了个六。
  复式?
  常镇远有些动心,道:"怎么这么便宜?"
  大头道:"听说那房子的女主人有精神病,这件事在我们那儿闹得挺开,很多人觉得晦气,不愿意买。你说精神病这事儿能怨房子吗?"他见常镇远皱眉,又道,"你不会也信这个吧?"
  常镇远想,以前不太信,可现在经历了借尸还魂这么离奇的事情之后,还真有点儿信。
  大头道:"嘿,放心,我介绍个得道高僧给你,让他帮你看看屋子的风水。有灾挡灾,没灾宽心。"
  竹竿突然冒出一句,"你说的得道高僧不会是和尚吧?"
  大头指着凌博今大笑道:"对了,有和尚在。到时候你租间屋给他,他的头这么光亮,一定辟邪。"
  虽然王瑞为着常镇远一见面就揍了凌博今一拳的事耿耿于怀,但心里也希望两人能住得近一些,忍不住帮腔道:"那就先让大师看看吧。"
  常镇远一想到要和凌博今一起住,就立刻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过表面上还是答应了。
  小鱼儿突然推门进来道:"蒋磊带着几个律师来了。"
  大头噌得站起来,"几个律师?怎么?砸场子的?"
  小鱼儿皱眉道:"你到底是当警察还是当流氓?连砸场子都出来了。头儿让我们现在办公室里呆着。他抓蒋曙光之前就叫了局长,现在他们正谈着呢。"
  大头冷笑道:"杀没杀人另谈,吸毒总是铁板钉钉的吧?也不知道他爸有什么脸来。"
  小鱼儿道:"你以为开家长会呢?还能推三阻四的。"
  竹竿道:"到底是独生子。"
  王瑞道:"我看他老爸也不是好东西。名流夜总会的帝后宫什么消费,他儿子住的五星酒店又是什么消费?要是不赚外快,能供得起这么个败家子?"
  小鱼儿道:"这不归我们管。别扯开去。"
  常镇远道:"蒋磊合作的对象应该是赵拓棠。"
  之前大头也好,王瑞也好,不过是随口说说的,但常镇远的这句话确是带着几分肯定了。
  竹竿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常镇远道:"周进精明狡猾,平常遇到这种事,躲还躲不及,怎么会凑上去?除非是赵拓棠的命令。也就他能让周进俯首听命。"他说了一半藏了一半,周进的确是因为命令才帮周进埋尸的,但下命令的不是赵拓棠而是庄峥自己。
  凌博今道:"还有一个,庄峥。那时候,他还没死。"
  大头听得直点头。
  常镇远嘴角一动,最终没有寻词反驳。
  庄峥这个名字对他的触动越来越小,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自己对庄峥的记忆其实来自一本小说。一个辉煌过、成功过、最终却凄惨死去的虚假角色。然后小说完结,成为一段或真或假,可有可无,却与他无关的历史。
  "你的意思是说,许海红是赵拓棠或是庄峥指使杀的?"大头摩拳擦掌。尽管刘兆再三叮嘱不能碰赵拓棠的案子,但真有能够将他定罪的机会,他还是不会错过的。
  凌博今摇头道:"这不大可能。赵拓棠和庄峥指挥得动周进,却指挥不动蒋曙光。应该是蒋曙光杀了人,赵拓棠和庄峥让周进善后。"
  大头道:"那周进还有够倒霉的。"
  小鱼儿道:"倒霉什么?还不是自找的?跑路不带老婆孩子带情妇,也不是个好东西。"
  大头笑道:"这你就不懂男人的心了。老婆孩子是命根子,当然得安排妥妥当当,让他们生活无忧无虑。情人嘛,花了这么多钱可不是百花的,关键时刻当然要有祸同当。"
  小鱼儿道:"那你懂一个女人心了?自己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不说,关键时刻还丢下自己和孩子跟另一个女人跑了,这算什么?!"
  大头见她动了真怒,立刻缩头不说了。
  竹竿急忙岔开话题,说起最近的新闻,王瑞和凌博今识趣地附和着,将气氛缓和了下来。
  常镇远看了看天色,拉过竹竿刚才盖过的外套,身体往沙发上一躺,闭上眼睛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搭了他一下,肩膀有些沉,他睡得正香,也没在意。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突然被冷风刮了一下,冻得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却看到大头正趴在对面的办公桌上,只给他看一个后脑勺。
  刘兆从门口进来,满脸疲惫。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凌博今为什么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觉?
  常镇远噌得站起来。
  凌博今一下子朝沙发摔了过去。
  常镇远因为起得太快,脑袋晕乎乎的,又跌了回去,然后被两只手托住了屁股,慌得伸出一只手按住墙支撑自己。
  凌博今收回手,苦笑着坐起来,"师父,你不是打算坐扁我吧?"
  常镇远重新站稳,但屁股上还残留着他托自己时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他无声地瞪着他的那两只手,非常有拿菜刀把它们都砍下来的冲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眼神太过凌厉,让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凌博今感觉到了危机。他连忙转头问刘兆道:"队长,怎么样了?"
  刘兆道:"口供录得很不顺利,蒋曙光装自闭装抑郁症,折腾了一晚上,终于把人给关起来了。我们现在要抓紧时间找到最直接的证据钉死蒋曙光!不能给蒋磊活动的时间。"他虽然没明说什么活动,但常镇远和凌博今都很明白。

  "天网"恢恢(六)

  大头闻言也醒了,揉揉眼睛道:"孙婉不是拿出了一个保险套吗?有用没?"
  刘兆道:"具体还要看法医验证的结果。目前最主要的还是找到更多的人证。周进本身有嫌疑,他的口供取信度并不高。郭杰他们和赵拓棠的口供只对周进不利,所以形势还是很险峻。"
  大头扒拉着头发道:"我再去名流夜总会看看?"
  刘兆道:"我看这个口子不好撕开啊,之前我们问了半天,没一个人肯说的。"
  常镇远道:"就因为之前没人肯说,所以这次去才有希望。"
  大头一愣。
  凌博今接口道:"你是说,那些人是有意识地保护周进?"
  常镇远道:"是不是,我们可以再试试。这次是周进出事,看看她们会不会松口。"
  周进这个人当小弟当流氓都不合格,但是做生意很有一套。不但八面玲珑,把客人哄得服服帖帖,对自己的员工也没话说,不管是坐台小姐还是服务员,都一视同仁,诱哄是有的,强迫却从来没有过。员工要是有什么困难,也愿意伸出援手。就冲着他这一点,常镇远上辈子虽然知道这个人关键时刻容易掉链子,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用了。只是没想到最后尝到他掉链子苦果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赵拓棠,现在想来,也算有先见之明。
  凌博今道:"我跟你去。"
  常镇远道:"你昨晚没睡好,让大头和我去吧。"
  大头失笑道:"你徒弟昨晚没睡好,难道我昨晚就睡好了?他还能枕着你的肩膀呢,我可只有自己的胳膊啊。"
  常镇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道:"我自己去吧。"
  "哎,别啊,我说个笑嘛,你怎么认真了。"
  大头正要收回前言,就听刘兆道:"大头先去歇歇吧。和尚跟阿镖走,也该让他学学自己师父的本事了。"
  常镇远见他开了口,只好拿了车钥匙往外走。
  大头在后面不甘心地喊道:"这次开车可悠着点!和尚脑袋没毛了。"
  凌博今闻言笑着对常镇远道:"师父你放心大胆地开,我腿上还养着几根。"
  常镇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凌博今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说起来,无论是庄峥还是常镇远,腿上都没有明显的腿毛,难道这就是造成他重生成为常镇远的契机?
  ……
  真是太让人无语了。
  两人吃完早饭才到的名流夜总会,差不多七点来钟,只有几个清洁工拎着水桶拿着抹布在大堂边工作边聊天,看到他们进来,立刻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摆手道:"这里暂时不做生意了。"
  凌博今以为还没开门,问道:"有值班的人吗?"
  清洁工道:"老板被抓去了,不开了。"
  凌博今这才吃了一惊,"停业?"
  清洁工点头道:"唉,不做了。"
  常镇远道:"原来在这个的服务员呢?"
  清洁工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你们是谁?"
  "警察。"
  他们拿出警员证。
  清洁工这才收起敷衍的态度,认认真真地回答起问题来。
  从夜总会里出来,凌博今捶了捶脖子道:"应该是赵拓棠做的吧?怕我们从其他人嘴巴里套到更多的线索,所以干脆把他们都遣散了,连清洁工都是从公司里调过来的。"
  常镇远暗道:这才像那个让他一手从鱼贩提拔到总经理的赵拓棠,之前因为自己熟悉内情,所以加速了破案的进展,打乱他的步骤,现在他跟上了节奏,接下来的路可能会越来越不好走。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凌博今见常镇远停下了脚步,手放在车门把上就是不开门,不由讶异道:"师父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常镇远道:"我想起过几天有个朋友生日,打算去买份礼物,你先回去吧。"
  凌博今道:"我也没事,师父带着我还能做个参谋。"
  常镇远道:"不用,你先回警局跟队长说一下这里的情况。"
  其实,这种根本没有情况的情况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了,常镇远这么说显然是不想让他跟着去,凌博今只好接过钥匙先开车走了。
  常镇远拦了辆出租车,找了个位置偏远的网吧上网。
  距离上次发邮件给赵拓棠,已经好几天过去了,一直没收到回邮,他估计赵拓棠看死他急功近利又贪婪权势,在没有获得明确拒绝之前不会贸贸然地把他给卖了,所以故意晾着他。既然赵拓棠晾着他,他当然不能一点行动都没有,不然之前苦心树立的焦躁贪婪的形象算是毁了,但是也不能一味的逼迫,以免狗急跳墙,所以他决定给了棒子之后来一颗甜枣。
  他手指在键盘上轻轻地打击着——
  警察手里有蒋曙光杀人的证据。
  常镇远原本想中午回家补个觉,但是屁股刚坐上出租车,大头一通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是联系好了房东,让他去看房子。
  一想到要和凌博今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就对这栋房子兴致缺缺,不过拒绝也要有个拒绝的理由,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找个借口把房子给推了。
  出租车在幸福田园大门口下,他一下车就看到大头和两个保安正交头接耳地谈得欢,看到他过来,立马热情地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哥们,阿镖,以后我们楼上楼下,都要靠两位大哥照顾。"
  保安听得很是受用,嘴里忙不迭地谦虚道:"哪里的话,你们才是人民的保姆。"
  大头将他们一一介绍给常镇远,那架势,好像房子已经过户了。
  常镇远敷衍地笑笑。
  保安都是察言观色的人精,见他爱答不理,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大头揽着常镇远的胳膊道:"我们是公安,但那是在外面,家里头的事啊,还真的靠保安,不然什么时候家里被搬空都不知道。"他带着常镇远一路往里走。
  常镇远记得幸福田园一共造了三期。二期三期的风格偏欧化,他还是很喜欢的,一期造得早,所以风格相对守旧。他见大头进了一期,心里就找好了拒绝的借口。
  走到十八号楼下,一个人影在窗口一闪,紧接着一楼的门就开了,凌博今穿着拖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师父。"
  常镇远道:"你怎么在这儿?"
  大头道:"我让他一起来看看,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要都满意才行。"
  常镇远惊奇地看着他,发现他自说自话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从门口到一楼还有六七格的阶梯,他们走到一楼门口时,凌博今换好了鞋,准备和他们一起上去。
  王瑞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看着大头道:"有白醋吗?"
  大头道:"我不爱吃酸的。"
  王瑞道:"烧菜当然要有白醋才好吃。"
  大头挠头道:"我先带他们上去看房,一会儿去买。"
  "我去吧。"王瑞回厨房关掉煤气灶,放下锅铲,利落地换鞋出门。
  凌博今跟着出来,顺手把门带上了。
  常镇远默默地看着他们。明明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下了班就各奔东西,可在大头的带领下,这层关系似乎正在进一步地朝其他关系延伸。
  这幢楼包括阁楼一共六层,大头介绍的那户人家门牌号是502,男主人姓焦。他的人就像他的姓一样,处处透着股焦躁,至少从常镇远进门到现在,他爬头发的动作就没停过。

  "天网"恢恢(七)

  "老焦啊,你有话好好说,别急。"大头看着他头顶上仅剩的可怜毛发,都忍不住想出手相救了,"只要房子看好咯,那我们肯定会尽快办,不会拖着你的。你放宽心,先把嫂子的病治好再说。"
  老焦捂着脸道:"医生说这病一时半会儿治不好的,而且会……"会什么,他就没往下说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到底什么情况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大头虽然是警察却也不好在这种事上多嘴。他看了看常镇远的脸色,"要不,我们先看看房子吧。"
  老焦急忙站起来道:"你们随便看,随便看。这房子的装修都是她弄的,我们这么多年来……"他迟疑了下,才接下去道,"一直没有孩子,所以房子保持得非常干净整洁。"
  常镇远看了看房屋结构,一共上下两层,楼下是客厅、厨房、卫生间和两间被当做储藏室用的小客房。
  客厅很大,用的是大理石地砖,这点常镇远倒是很满意。厨房是红色的橱柜,表面看拾掇得很整齐,但炉灶和油烟机周围都粘着食物,应该是主人在匆忙之下收拾了个大概。卫生间只有洗脸盆、座便器和站立式淋浴,空间较狭小,用的是浅绿色,还算看得过眼。
  在常镇远租住的房间里呆久了之后,他对房屋的要求已经下降许多,换做以前,这种不到五平方连转身都很困难的小空间一定不会入他的法眼。
  楼梯是木质的,油漆用的是黑色,踩上去没有任何声音。
  阁楼面积比楼下小了一半做露天阳台,所以只有两间房,一间连着浴室的主卧,一间书房。常镇远是很注重浴室的人,这也是他无法再在原来那个只有水管的厕所里待下去的原因。因为他觉得浴室是他以赤身露体状态呆的最久的地方,所以必须要干净、整洁、明亮。
  这间卫生间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卫生间被分成了两间,外面是洗手台,里面是扇形的浴缸和座便器,空间明显是楼下的三倍,非常宽敞舒适。
  常镇远用庄峥的眼光为它打了个及格分。
  主卧就是普通的大床加衣橱,床头挂着一张结婚照,女主人浓妆艳抹,小鸟依人,男主人五官平平,一脸喜气,头发也算茂密,与现在判若两人。
  主卧直通阳台,上面横着三根晾衣绳,还有几把没用的藤椅。
  大头小声问常镇远道:"怎么样?"
  常镇远道:"一般。"
  大头瞪着他:"这还叫一般啊?我看都不用装修,直接能住人了。要知道这个价钱在这个小区连白坯房都买不到啊。"
  常镇远道:"我哪来这么多现钱?"
  大头道:"贷款啊。实在不行我借你。要不是我已经有了房子,铁定拿下。"
  凌博今凑过来笑道:"我也觉得不错。我可以先欲交两年的房钱。"
  大头调笑道:"你小子该不会打算一个月一百的租金吧?"
  凌博今道:"这么好的房子,起码乘以十。"
  大头吃惊道:"那就是两万四啊,你小子有这么多钱?不是刚毕业吗?"
  凌博今道:"以前攒的。"
  大头忙拉过常镇远道:"别管这房子要不要,这个租客你一定得要,走哪儿都拴上啊。你说王瑞这小子怎么没那么阔绰呢?"
  常镇远也有些讶异。他原以为凌博今租房也就三四百这样象征性收费,没想到居然主动要了个高价。
  老焦走过来,搓着手道:"怎么样?"
  大头眼珠子一转道:"什么都好,就是短期之内筹钱有点困难。"
  老焦道:"把房子抵了,找银行贷款啊。"
  大头道:"银行贷款的利率可不低啊。"
  老焦急道:"这个价钱可不能再低了。"
  大头转头看常镇远道:"你觉得怎么样?"
  话说到这里,常镇远也不好以房子不行为借口了,便顺水推舟道:"要是三千,可以考虑。"
  "三千?"老焦惊得头发都差点竖起来,连说不行。
  要知道,这一带的平均房价是四千四,像这种带阁楼的,起码还要高一点。三千这个价钱只有市场价的三分之二,怪不得老焦吃惊。
  不但老焦,连大头和凌博今都诧异地看着常镇远。大头原本也只打算每平方减个几十块钱,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六百。
  常镇远一言不发,咬死了价钱不松口。
  老焦又嚷嚷了会儿,见他没什么表示,也就不再纠缠了,黑着脸把他们送了出来。
  下楼的时候,大头低声抱怨道:"你这个价钱也开得太离谱了吧?"
  常镇远道:"他不是急着□吗?"
  大头道:"那也不能漫天开价啊。前阵子看你还挺像个警察的,怎么现在看倒更像个奸商呢?"
  常镇远道:"你该配副眼镜了。"
  "去你的。"
  买房的人始终是常镇远,既然他有他的打算,大头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
  三人下了楼,王瑞已经买醋回来,正在厨房里嘁嘁喳喳地炒菜,看他们回来,立刻让他们布置碗筷。大头是主人,自然当仁不让。凌博今和王瑞相熟,就跑去打下手。只剩下常镇远一个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没过多久,菜就上了桌。
  大头拿出三瓶啤酒,一人一瓶地放在王瑞、常镇远和凌博今面前。
  王瑞嚷道:"不行啊,人人有份!主人多加一份,不够我去买。"
  大头道:"我们这是庆祝乔迁之喜,不是洞房花烛,喝酒随兴,别喝高了,我们还在随时待命的状态呢。"
  凌博今笑道:"是啊,还得有人开车呢。"他握着啤酒瓶正想往大头面前递,却被常镇远捷足先登了。
  "我来开吧。"常镇远若无其事地为自己舀了碗汤。
  大头失笑道:"你们俩师徒是串通好的吧?这么默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立马接起手机,过了会儿,脸色就变,"行,我们马上去。"他挂完电话,就看到王瑞和凌博今一个劲儿地往嘴巴里塞,连常镇远也呼噜呼噜地大口喝汤。
  "喂,你们真是。"大头顺手加了一大块红烧肉丢进嘴里。
  风风火火地赶到警局,发现里头静得吓人。
  王瑞皱眉道:"不是说蒋磊带着一大批市领导亲自过来要人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头道:"糟糕!不会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吧?"
  常镇远道:"放不放人要看局长和队长能不能顶住压力,和我们到不到没关系。"
  四个人上了楼,推开办公室,就看到小鱼儿、刘兆和竹竿都坐在办公室里。刘兆抽着烟,竹竿奋笔疾书,小鱼儿对着镜子化妆。
  大头道:"这都怎么了?"
  刘兆叹了口气。
  小鱼儿扬手道:"都回去吧,来不来都一样,反正这案子是没法查了。"
  大头惊道:"人真被要回去了?"
  王瑞叫道:"怎么能这样?中国有多少市领导啊,来几个市领导就能把嫌疑犯保出来,那国家还不乱套了。"
  小鱼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倒是想呢,也得请得动才行啊。"
  常镇远和凌博今都没说话,看好戏似的挑了个位置坐下。
  王瑞和大头都是一头雾水。
  刘兆笑着摇头道:"这种案子,哪里会有市领导掺和进来。"
  小鱼儿道:"嘿,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们,不然你们能来得那么快?"

  "天网"恢恢(八)

  大头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把他们叫来,拖了把椅子挨着她坐下道:"说吧,究竟咋回事啊?"
  小鱼儿道:"虽然人家没有请市领导亲自过来,但是电话倒是来了好几通,旁敲侧击地施加压力,还不是想救蒋曙光那个混蛋嘛。不过啊,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就在半个多小时前,鉴定报告出来了。保险套里面的□的确属于蒋曙光,外面的血渍属于许海红。"
  王瑞击掌道:"这下他赖不掉了吧?"
  小鱼儿道:"不止如此。名流夜总会有一个前台跑来举报,说案发当天是她为蒋曙光安排的包厢,还有消费挂账的签名。她知道蒋曙光玩起来没数,所以提前让他签了单,账单上的日期和签名都清清楚楚,还有蒋曙光的指纹。"
  常镇远道:"赵拓棠没有处理掉?"
  刘兆道:"那张账单被折了好几折,我估计是那个小姑娘偷偷藏起来的。"
  凌博今冲常镇远微微一笑道:"还真是被师父说中了,周进人缘不错,帮我们破了案子。"
  刘兆拍拍掌站起来道:"这桩案子就算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事不归我们管了,但是我们不能放松警惕,杀害庄峥的犯人还逍遥法外。这是个极度凶残的暴徒,会制造定时炸弹,下手干净利落,我们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动手,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头道:"刘头儿,之前不是你说的,先把赵拓棠放一放吗?"
  刘兆道:"把赵拓棠放一放不等于不用查案子了。就算他是最大的嫌疑人,我们也可以用迂回的方式从他身边下手。"
  大头道:"你是说从赵拓棠他老婆孩子下手?"
  刘兆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往他身上一砸,"我说你怎么老惦记人老婆孩子呢?这么大一间公司,总还有其他职员吧?就像这次的郭杰,他不也是公司支援吗?也可以试着从他嘴里套套消息嘛。"
  大头跳起来道:"我这就去。"
  刘兆想了想,叫住正往外走的常镇远,"阿镖,你坐下,我们谈谈。竹竿小鱼儿,去隔壁老张那儿坐坐,顺便帮我问问这礼拜去不去打羽毛球。"
  常镇远将疑惑埋在心底,拉过大头刚才的椅子坐下。
  刘兆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才拿过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道:"你最近表现非常突出啊,怎么样,准备评个先进?"
  常镇远道:"都是工作,尽本分。"
  刘兆笑眯眯地点点头,"说得好啊。警察嘛,主要是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不受侵犯。不过嫌疑犯也是人民,即使为了破案,也必须掌握一个度。"
  常镇远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刘兆拿着杯子站起来,边去饮水机里接水,边道:"我最近在你身上看到了很大的转变,我觉得是好事。观察敏锐了,好几次抓到了破案的关键,应该要保持下去,发扬光大。"
  常镇远忍不住捏了捏眉头。这大概是上辈子遗留下来的后遗症,让他一听到这种官腔就有拔腿走人的冲动。
  幸好刘兆很懂得点到即止,转移话题道:"我看过你给周进做的第一份笔录,上面似乎提到了三月八日这个日子……"
  饮水机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常镇远心头一惊。
  刘兆站在饮水机前,慢慢地喝了口水。
  以常镇远的身份显然无法解释知道许海红死亡时间的原因,即使能解释这个原因,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明明知道有一件冤案发生却熟视无睹。
  刘兆见常镇远沉默地坐着,突然笑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其实警察也是人,和朋友之间的正常交往也没什么,何况还是有助于破案的。"
  常镇远一怔。
  "不过励琛背景很深。"刘兆道,"又一直和侯元琨合作,居心叵测啊。这次他借你的手削弱赵拓棠的实力,下次就不知道会不会利用你做其他事情,你心里要有防范啊。"
  常镇远心里一松又一紧。松是因为关于周进这件无法解释的事情就被这么轻易的揭过去了,紧是因为他和励琛的几次见面都是在自家小区里,刘兆怎么会知道?难道他派人跟踪自己?
  他很快否决了这个答案。
  且不管常镇远背后是不是藏着同样深的背景,就他目前来看,似乎和黑道挂不上边,完全没必要引起刘兆的特别关注。仔细想想,上次他和励琛喝完咖啡就碰到了大头,说不定让他给撞见了。
  "嗯,我明白。"常镇远低头温顺地应着。
  刘兆笑道:"别装。嘿,我这几天看到的阿镖可有主意了。我也就是提个醒,具体你自己把握,毕竟励琛这个人不简单。"
  常镇远抬头道:"你知道他具体什么背景吗?"
  刘兆道:"姓励嘛。"
  看来他和他一个想法。常镇远会意地笑笑。
  刘兆的话虽然不全对,但是有一点常镇远也是非常认同的。那就是励琛找他的原因绝对不简单。
  像励琛这种天之骄子,就算想叙旧也只会给一次机会,如果对方不识时务,他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自讨没趣,除非……另有目的。
  这也是常镇远明知励琛对自己的复仇计划会有很大的帮助,却从来没有向他提出过的原因。在没有搞清楚自己身份和与励琛关系之前,他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可能会主动掉进对方的圈套里,所以他按兵不动,看励琛究竟要做什么。
  不过在咖啡店同坐之后,励琛就没有再来找过他,好像他的目的本来就是和他去咖啡店叙叙旧,现在目的达成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
  对此,常镇远并不在意。他正全心全意地钓着赵拓棠这条大鱼。
  上次的邮件到底图起了点作用。
  赵拓棠提出了约见。
  常镇远拒绝了,不但如此,他换网吧换得越来越勤快,时间也很不固定,每次都不用身份证登记,谨慎地清理着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和把柄。
  赵拓棠又没了音讯。
  于是常镇远发了点关于那位菲律宾老大的资料给他。
  他们两个人就像兵抓贼的游戏。一个追一个跑,中途随时可能会变换角色,就看谁技高一筹,先抓住谁。
  由于刘兆三令五申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对赵拓棠的农村包围城市计策实行得相当缓慢。常镇远等人也过了几天的悠闲日子。趁着空闲,常镇远开始挑选房子。
  那位素未蒙面的父亲很阔绰地打了二十万在他账户里,以目前的房价来说,等于半套房子到手了——他打算买间一百平方左右的三室一厅。
  就在他为地理位置的远近而皱眉的时刻,大头给了他一个听起来很糟糕的好消息。
  "卖了卖了!老焦肯卖了!"大头在电话里兴奋地喊着。要不是知道前因后果,常镇远几乎以为他在吼生了生了,我老婆生了。
  "三千的价格?"这个消息对他很是震撼。他之所以开这个价格就是希望对方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肯卖。难道这套房子真的有什么问题?
  大头道:"是这个价格。你小子上辈子不知道烧了多少高香,这种事情居然也让你碰到了。不过他有一个要求,就是尽快办手续,越快越好。这样吧,我让竹竿明天和你换个班,你赶紧去把事情办咯,以免夜长梦多。"在他看来,老焦绝对是脑子烧糊涂时同意的,要是清醒的绝对不能这么干啊。
  常镇远沉默半晌道:"你认识的得道高僧什么时候来?"

  "天网"恢恢(九)

  和大头请来的"大师"一起站在502的客厅里,常镇远的内心有些动摇。
  每平方米三千的价格就算在房价没有上涨的现在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以他目前的预算来说,买下这套房子还能省出点钱买辆汽车代步,这样就不用挤公车挤头盔。
  等房价大幅度疯涨的时候,他可以转手将房子卖出,搬到正在开发的新区去。记得新区开发的初级阶段房价是很便宜的,但随着周边建设越来越完善,它的价格几乎与老区持平。
  他现在手里没多少钱,不能大面积炒房,只能小打小闹地存一点钱,但总算是为以后独立生活存了点资本。不管常镇远活了多少岁,庄峥的灵魂已经四十好几,既不可能像没断奶的孩子这样顺着常父的安排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也不可能像叛逆期的少年那样不顾一切肆无忌惮。
  他要的是安逸的生活。
  当然,在这之前除掉让他内心无法安逸的心结也是必须的。
  大师每走到一间房,就摸着佛珠大喊:"无量寿佛!"他中气十足,声若洪钟,每喊一声就好似当头棒喝,让人警醒。
  大头走在常镇远旁边嘀咕道:"我请来的大师厉害吧?有没有觉得一趟走下来,房间变得亮堂很多?"
  "有。"常镇远边从楼梯往下走,边指着客厅大灯道:"我上楼的时候不小心开了灯。"
  大头:"……"
  老焦紧张地看着大师道:"大师,你看得怎么样?我这套房子之前也请风水先生看过,绝对是没话说的。房子格局布置都是有讲究的。"
  大师道:"房子是不错。"他转头对大头和常镇远道,"可以买。等迁居时,我在给你们做个法事,保管以后住在这里多福多寿多子多孙。"
  老焦看向常镇远,"这下你放心了吧?"
  常镇远没说话,眼睛依旧四下里看着。
  老焦不满地瞪着大头。
  大头陪笑道:"买房是大事,没听大师说吗?多子多孙啊,以后娶老婆生孩子都在这里,当然得看仔细咯。"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悄悄问常镇远道:"怎么样?你放心,我托房管局的人查过,房子的确是他的,就一个名字。"
  常镇远慢吞吞道:"这个价格……"
  老焦急了,"这个价格是底价了!不可能再少,再少就要我命了!我还有一个车库,大概十四平方米,你要的话,我就两千一平方卖给你。"
  "一千。"常镇远道。
  老焦道:"那我不卖。"
  常镇远回头睨着他,"车库和房子是配套的,光留着车库有什么用?"
  老焦道:"那你甭管!我老实给你交个底吧,要不是我老家有人急用一大笔钱,我真不会把按这个价卖出去。这一带就要造大型超市,地理环境好得不得了,要不是我老婆的事……总之,房子三千,车库两千,一口价!"
  常镇远慢条斯理道:"一千五。"
  老焦恶狠狠地盯着他,就好像盯着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周剥皮。
  常镇远就一动不动地让他看着。
  大头几度想开口,都被双方的神情给噎了回去。
  还是大师最实惠,主动在沙发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看起来。
  大头看了眼。
  《知音》。
  好半晌。
  老焦终于败下阵来,色厉内荏地叫道:"一千八。"
  常镇远气定神闲地接道:"一千六。"
  "……一千七!"
  "成交。"
  大头跳起来道:"你买了?"
  常镇远点头道:"买了。"
  大头立刻掏出手机。
  常镇远疑惑地看着他,"打给谁?"
  "和尚啊,让他赶紧收拾行李。"
  大师竖起耳朵看过来,"和尚?"
  大头忙道:"我同事的一个外号,他前阵子剃了个光头。"
  大师道:"无量寿佛!说明他有心向佛,有空让他来我这里听听佛经。"
  凌博今被点化出家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常镇远忙道:"我给你电话?"
  大师摆手,从包里掏出个镀金的名片夹然后抽出其中一张给他,"长话发邮箱,短话发QQ,我手机连线。一般不接电话,因为我可能在外地,会产生昂贵的漫游费用。"
  常镇远将名片放入口袋,"我会转告他的。"
  老焦把他拉到一边,"什么时候办手续?"
  常镇远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老焦道:"今天明天都行,但是不能再拖了。"
  常镇远道:"那就明天。"
  老焦道:"行!"
  买房的事情就算这么定了下来,至于老焦到底为什么这么急着卖房,常镇远并不是很关心。他只要盯着手续不出差错,就不怕他玩花样。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当晚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廖秘书,告诉他自己的买房的事儿。
  廖秘书那头声音挺嘈杂,应该是在应酬,但他还是细细地询问房价屋主等等细节,最后又提醒他在过户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多留个心眼。
  常镇远都一一应了。
  说到最后,廖秘书突然问他:"下礼拜六有没有空?"
  常镇远道:"目前有,到时候不一定。"
  廖秘书道:"你和你领导提前打个招呼,说很重要的事,一定要给腾出时间来。"
  常镇远猜测道:"我父亲来了?"
  廖秘书笑道:"不是,不过也是件喜事。具体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但一直到常镇远入睡,廖秘书都没有打电话过来。他知道一般应酬都难免趴下几个,也没有在意。
  第二天一大早,常镇远刚运动完,正在煮早餐,老焦催促的电话就来了。
  没多久,大头的电话也到了,说正在楼下,早餐买了,让他带上证件和存折上车。
  常镇远只好匆匆换了衣服下楼。
  大头丢给他一袋大饼油条和一杯豆浆,道:"东西带齐全了吗?"
  "齐了。"常镇远看着大饼油条皱了皱眉。在庄峥三十五岁之后,他就习惯吃清淡的食物,到现在也改不掉。
  大头把头盔递给他,然后道:"和尚和老焦已经先去了,我们也得抓紧。"
  常镇远道:"他去干什么?"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这个时候多出来的那个他显然是凌博今。大头笑道:"关心你呗。他怕房价这么便宜,老焦会做手脚。其实老焦在这里住了快四五年了,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不然也不能介绍给你啊。不过多留个心眼也是好的。"
  两人赶到房管局,凌博今和老焦果然坐在大厅里等。
  常镇远见凌博今两手空空,就顺手将大饼油条递给他,自己留下了豆浆。
  大头笑道:"疼徒弟也不是这么疼法啊,自己饿肚子留给徒弟吃。"
  凌博今忙道:"我吃不了这么多。"
  常镇远摆手道:"我在家里吃过了。"
  "你早说啊。白白抢了我的人情。"大头笑嘻嘻地说。他看着凌博今刚来时,常镇远对他各种看不顺眼,到如今主动把早餐让出来,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
  老焦等得不耐烦,不住地催促,于是四人一行开始办过户手续。
  幸好来得早,排队的人不是很多,虽然手续繁琐,但还是很快办完了。然后常镇远又拿着房产证去银行贷了十五万,背上了每月还贷的包袱。
  老焦看着存折,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紧握着常镇远的手道:"房子我明后天给你。"
  大头道:"老焦啊,家具你不会还要吧?"
  老焦苦笑道:"真是不能再送了,你也知道,我卖这房子是亏着本卖的,要不是急着走,我真是不舍得卖啊。"
  大头皱眉道:"你一个人走?那嫂子怎么办?"
  老焦脸色变得很难看,低声道:"要不是知道你们是警察,我还真不敢把这房子卖给你。我说实话吧,我老婆的病是遗传的,结婚前我不知道,结婚后才暴露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孩子?都给她自己折腾自己给折腾死了!我真是忍不了了,她还有三个哥哥,威胁我说要是敢把他妹送精神病院就要杀了我……我豁出去了!反正这种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中国这么大,我就不信他们还真能找到我。不过房子你放心,这是我结婚前买的,做了婚前财产公证,绝不会坑你。"
  大头听得目瞪口呆。他和焦嫂也碰过不少次面,虽然觉得她有时热情有时冷漠有时候又有点神经质,却从来没想过她竟然病了这么多年。
  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头心中唏嘘,却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只能祝他一路顺风。

  "天网"恢恢(十)

  家具常镇远原本就没打算要的,最多卖掉赚笔小钱,但电视机、空调之类的电器他在看房的时候都扫过牌子,还不错,可以继续使用。谁知真的收到钥匙已经是两天后,再进房子,房子里就只剩下一些乱七八糟卖不出去的垃圾,连硬纸板都被卖得干干净净的。
  陪他上来的大头调笑道:"看,砍价砍得太狠了吧?连口锅都没留下。"
  常镇远道:"队长不是说把之前加班的可以补一点儿回来嘛。明天和我一起去看家具。"
  "别找我啊,我又不和你同居。"大头道,"找和尚去。人家一下子就交了两年的租金给你,不表示一下?"
  其实在贷款之前凌博今还让常镇远少贷点,毕竟利息不便宜,自己可以交个两万五出来,但常镇远考虑到买车就拒绝了,现在加上买家具买电器,买车的计划怕是要暂时搁浅了。
  "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空。"
  "你是他师父,你不知道谁知道啊。"大头拍拍他的口袋,"打电话问啊。"
  常镇远虽然很想避免与凌博今的相处,但想到以后要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上班下班同进同出都得见面,现在计较一天两天的也太矫情,妥协地拿出电话拨了个过去。
  凌博今一听买家具就满口答应。
  常镇远道:"你还没问队长的意见呢?"
  凌博今道:"队长就在我边上。"他扯着嗓子问了。
  刘兆笑眯眯地回了句,"乔迁宴的礼物可就省了。"
  凌博今立刻转告常镇远,"队长同意了。"
  常镇远阴森森地回了句,"我听到乔迁宴的礼物省了。"
  凌博今笑道:"大不了师父买床的钱我出!"
  常镇远皱眉道:"你刚毕业,哪来那么多钱?"
  凌博今道:"攒的。师父放心,绝对都有正当来源。"
  常镇远含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大头凑过去道:"我看凌博今这小子家里准有钱。"
  常镇远道:"要不你娶了他?说不定夫凭妻贵,转眼就能飞黄腾达。"
  大头啐了口,"就算娶也轮不上我啊,你们还同一个屋檐下,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他们站在空房子里,冷不丁大门被推开了,王瑞伸进头来,"你们打算聊到什么时候?夜宵都凉了。"
  常镇远道:"喏,你的月亮来了。"
  "去你的!"
  挑家具对常镇远来说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专业的室内设计师为他出谋划策,也不能挑那些动不动就好几万的国际名牌,他只能根据大头的介绍来本地普通的家具市场。
  这些家具的牌子常镇远一个都没听过,款式也只能用一眼望去,整整齐齐来形容。
  凌博今见常镇远走马观花地浏览着,脚步停都不停,就知道他对这些家具没兴趣。一个四层的大家具市场常镇远一共停过三次,一次是去洗手间,一次看中一张椅子,可惜是红木做的,价格超出预支,一次是看中一盏灯,但那是店家自用的,不卖。
  "师父,"凌博今道,"我还打听到一家店,就在不远,我们去看看?"
  常镇远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也知道以目前手头的资金来说,没什么挑剔的资格,但是真要把钱花在这些家具上买一堆不合眼缘的东西回去,他心里还真难受。
  到了凌博今介绍的店铺,常镇远便发现这里的家具果然时髦许多,而且价格涨幅不大,只是材料质地稍差,很多都不是木头,而是压缩木。
  凌博今明显注意到常镇远逗留的瞬间变长,看价格的次数增多。
  "沙发怎么样?"常镇远问道。
  凌博今看了眼,是深灰色与白色相间的绒布沙发,有个拐角,附送同系列的茶几,价格在六千出头。"挺好的。"
  营业员立刻上来讲解。
  常镇远听得心不在焉。沙发与他心目中的豪华大气有些距离,但还算干净。就算不能打造个奢华的空间,好歹也要时尚些。他丢下营业员又去看餐桌。
  餐桌也是同色系的,长方形,附赠一把椅子,价格在一千出头。
  常镇远看了看时间,开始砍价。
  再耗下去他又要在那间破屋子里多住一天,这是他极不愿意的。
  家具的价显然没有房价那么容易砍,常镇远与凌博今双管齐下才免了两百八十块,常镇远有开始打椅子的主意,最后终于多送了一把椅子。
  约好送货时间,写下地址,付完钱之后,常镇远又去看床。
  对于自己的床,他留了一万五千的预算。沙发差一点就差一点,反正坐的时间不多,餐桌差一点就差一点,反正他是吃饭不是吃桌,椅子差一点就差一点,大不了坐沙发,但是床不行,那占据着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和浴室是一样重要的存在。
  他转了一圈之后,终于买了张带床垫的床,总价一万二。这个价格里,起码有八千是买床垫的。
  常镇远满意地坐在床上,终于不用睡那张越睡身体曲线越直的木板床了。
  营业员这此虽然没有降价,却松了他两套床上用品,这倒省去他不少事。
  常镇远正要去付账,就看到凌博今一脸难色地看着他。"这床不好?"
  凌博今苦笑道:"不,是太好了。"
  常镇远道:"那你怎么这副表情?"
  凌博今道:"因为我身上只有七千块钱。"
  常镇远猛然想起他之前似乎说过要替自己付买床的钱,"不用,说说而已。"
  凌博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要不,我买空调?"
  常镇远道:"你不是交了房租吗?"
  凌博今咕哝道:"师父太拮据,我怕以后伙食不好。"
  常镇远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凌博今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常镇远皱着眉头道:"你刚刚说什么?"
  "买空调?"凌博今下意识地回答。
  "后面那一句。"
  "我怕伙食不好。"
  常镇远盯着他,缓缓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包伙食?"
  凌博今眨了眨眼睛,"大头家都包的。"
  常镇远冷冷道:"我不包。"
  凌博今被他斩钉截铁的口气怔住了,"哦,那也没关系。"说是这么说,他语气里还满是遗憾。
  怪不得他说一千块房租的时候那么爽快,敢情还打算包吃包住的!他还真当自己是二十四孝房东。常镇远顿时郁闷起来了。拒绝是拒绝了,但相形之下倒显得自己很小气。
  之后购物的气氛就变得相当古怪。
  凌博今明显感到常镇远身上又笼罩了一层冰冷的罩子,将自己阻隔在世界之外。但他开口,常镇远也不会当做没听到,该说什么说什么,只是变得更加言简意赅。
  凌博今很识趣地自己掏钱买了床,常镇远也没说什么。
  之后两人又去了家具店。
  常镇远先买了电视冰箱空调,这三样是最贵的,尤其空调他买了两个,自己房间一个,凌博今房间一个,大厅只能先晾着,以后再说。
  家具、大电器的大头去了以后,其他的东西都很好商量。
  凌博今原想买锅碗瓢盆,但见常镇远眼角扫都不扫,只好不做声。
  其实常镇远内心也很纠结。要是开伙,于情于理都要准备凌博今一份。换做别人,他也不会计较这么点钱,反正就是多买点米,多准备双碗筷的事,但是凌博今……
  他突然转头。
  凌博今猛地停住脚步。
  常镇远盯着那张脸,须臾就将手中拎着的袋子交给他,"我去买餐具。"他走得太快,所以没看到身后的凌博今一下子弯起的眉眼。

  "虎视"眈眈(一)

  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家,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委曲求全?
  常镇远边挑餐具边说服自己。
  凌博今要是想搭伙也可以,买菜烧菜他都一手包办!大不了当自己多了一个免费的佣人。
  这么一想,心里果然舒畅很多,连带餐具都买了暖色调的。
  买完餐具,他又买了不少小生活用品。之前因为恶劣的环境而不得不得过且过,现在有了条件,当然是尽可能的满足。
  他买东西的速度还算快,除了刚开始的家具挑挑拣拣之外,其他都是闭着眼睛掏钱,即使这样,等他买齐东西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一盏盏路灯笔直地竖在路边,亮着橘黄色灯光,汽车在马路上川流不息。
  常镇远拎着大袋小袋走在街边,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个走在街边的人真的是我吗?
  他是常镇远?
  还是庄峥?
  常镇远不会注意那么多生活细节。
  庄峥不会用这么低劣的产品。
  他突然发现,他其实谁也不是。
  庄峥的过去开始变得模糊而遥远,常镇远的过去从来都是模糊而遥远,他成了一个记不清楚过去的人。而现在,他拥有的人生是一个七拼八凑的人生。他的现在不完整,因为他没有常镇远的记忆,无法真正地代替他存在。可他又因为拥有庄峥的记忆和情感而想代替庄峥存在……矛盾的结合使他又渐渐模糊了现在。
  而未来……
  未来在哪里?是常镇远的常家?还是庄峥的庄家?
  显然都不适合他。
  砰。
  凌博今眼睁睁地看着常镇远一头撞在灯柱上,然后面无表情地退了半步,看了看灯柱,迈开脚步,若无其事地绕了过去。
  由于常镇远全程都表现得非常冷静、镇定,就好像刚刚撞灯柱的人不是他,只是一团空气,以至于凌博今正要脱口而出的问候全都化作了空气,静静地散在这个只有汽车奔跑声的宁静夜里。
  家具要明天才能送到,常镇远当夜依旧睡在那间破旧的老房子里。之前他已经通过翻出来的合同书找到房东商议退租的事。房东也很爽快,只扣了他一个月的房租,就将他五个月的房租退还给他了,一共两千块钱,不多不少也是笔钱。
  他将买东西剩下的钱数了数,再加上存折里还有两万未动,目前他手头上还有三万来块。这笔钱要是买车恐怕只能买奇瑞QQ。
  这个念头在他脑袋里转了转,他决定先将钱存起来再说。
  当晚九点来钟,廖秘书那个迟到的电话终于来了。
  常镇远这才知道他之前说的喜事是相亲。
  记得之前常父的确说过女朋友的事廖秘书会解决,没想到解决的这么快。
  廖秘书在电话里对女方百般称赞,"她父亲是市委常委,人很年轻,很受器重,很有前途。她本人也是名校毕业,能歌善舞,相貌也好。具体你见到就知道了。"他对那位市委常委连用三个很字,十分推崇。
  常镇远知道这件事是常父提出的,看在二十万买房钱的份上也不好推拒,就含含糊糊地应了。如果对方条件真这么好,估计看不上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肚子,虽然这几天天天早起锻炼,但进展缓慢,以肉眼目测,他最多腰围收了点儿,想要恢复上辈子的身材,还需要继续努力。如果对方条件没廖秘书说的那么好就更简单了,他直接用看不上打发。
  总之对于相亲这件事,他的态度就是要不女方看不上他,要不是他看不上女方。
  总之,不成。
  为了搬家,常镇远向刘兆又请了几天的假。
  刘兆看最近赵拓棠没什么动静,而隔壁缉毒支队又有动手的迹象,就痛快地批准了。不过这个休假也是随时待命状态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赶回来。
  这样一来,等于整个警局就成了常镇远监视赵拓棠的耳目,他休假休得更加心安理得。
  打扫卫生放家具装电器,安装人员来了一拨又一拨,常镇远整整盯了两天,总算将房子收拾妥当。他刚收拾完那一会儿,大头和王瑞就上来了。
  大头看着焕然一新的房子不断发出啧啧声,"看不出你小子还挺有品位的。茶几上竟然还放一个小花篮,似模似样的。"
  王瑞跟着转了圈,突然指着楼下的另一个房间道:"你这儿还能住一个人呢。"
  大头凑过去道:"嘿,还真是。"
  常镇远道:"你想介绍谁过来住?"
  王瑞道:"我啊。"
  大头跳起来,叫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你竟然还想着跳槽。"
  王瑞道:"我想和博今住一块儿。"
  他要是不提凌博今,常镇远兴许就同意了。他一提凌博今,常镇远就想到他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情景,立刻否决了。"我要用来放东西。"
  王瑞道:"楼上不是还有地儿吗?"
  常镇远道:我要用来放其他东西。"
  大头道:"行了,你识相点嘛,别打扰人家两人世界。"
  王瑞见常镇远真的没有出租的意愿,只好作罢。幸好他和凌博今是楼上楼下,来回串门也方便。
  大头道:"和尚什么时候搬进来?"
  常镇远道:"他说明天。"
  大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办乔迁宴?我看这星期六吧,让刘头儿早点放我们下班。"
  常镇远面有难色道:"周六我有事。"
  "啥事啊?"大头习惯性地问道。
  常镇远道:"见个朋友。"他说的朋友当然是廖秘书说的那位市委常委的千金。
  大头面色突然有点不太自然。他转头看了王瑞一眼,见他正在拨弄新电视机,才挨近常镇远,小声道:"励琛?"
  常镇远心底透亮。看来那个说自己与励琛过从甚密的人应该就是大头。没想到平时看他挺大大咧咧的人,竟然也会搞打小报告这么一套。不过也幸好他打小报告,才让他对周进的事有了相对合理的解释,间接地帮他解了围。
  "不是他。"常镇远顿了顿道,"你怎么知道励琛的事?
  "上次我看到你和他一起喝咖啡了。"大头承认得很爽快,"我还和刘头儿提过,让他劝劝你,励琛这人不简单,你和他走得太近,迟早要吃亏。"
  他的坦然承认让常镇远的脸色稍稍好转,"放心,我有分寸。"
  凌博今搬家的东西极少,除了一个行李箱之外,只有一纸板箱的CD和一个CD机。他原本想将CD机放在客厅里,但被常镇远瞪了一眼之后,立刻乖乖地将东西收了回去。
  这倒不是常镇远故意针对他,而是他好静,最讨厌吵吵闹闹的音乐。纸板箱里的CD他瞄了一眼,都是些打扮时髦的明星,做的音乐多半很闹腾。
  凌博今很快收拾好东西,进了厨房。
  常镇远注意到他进门时就将一袋东西放进了厨房,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厨房传出熟悉的嘁嘁喳喳声。他故作不知地转身上楼,顺便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十点二十九分……
  离午餐还有一个小时。
  十一点三十六分,敲门声终于响起。
  常镇远打开门,就看到凌博今穿着一条大白兔围裙带着一身油烟气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师父,吃饭啦。"
  "你做的?"虽然心知肚明,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以表示自己之前真的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凌博今摇头道:"买的。"
  "……"咦?

  "虎视"眈眈(二)

  常镇远跟着凌博今下楼,餐桌上果然放着一个个快餐盒。
  凌博今拉开椅子,顺手递筷子给他。
  常镇远扫了圈菜色,有荤有素,有鱼有肉,很丰富。"我去倒酱油。"他将筷子往桌上一放,转身进了厨房。此时的厨房就像是鏖战后的战场,一片狼藉。
  他往垃圾桶看了眼。那里通常都隐藏着厨房的真相——这次也不例外。最上面一层是黑乎乎的排骨,从色泽上来说,混入煤炭无压力,下面压着一条鱼,肉被戳得乱七八糟,像是被鞭尸过,深可见骨。再往下……他没有继续看。他怕再看下去,会影响食欲。
  凌博今见常镇远空着手出来,疑惑道:"酱油呢?"
  常镇远道:"我突然想起我不太沾酱油。"
  "……"凌博今夹起鸡腿放进常镇远的碗里,"师父,吃个鸡腿。"
  常镇远夹了根豆芽给他,"你也吃。"
  凌博今笑嘻嘻地吃了。
  吃完饭,常镇远正要把东西一推当甩手掌柜,就见凌博今站起来道:"师父,我来收拾。"
  这样的厨房也只有你能收拾。常镇远一想到厨房满地的狼藉,就毫不愧疚地拍屁股走人。
  凌博今见他往门口走,忙道:"师父去哪里?"
  常镇远道:"散步。"
  "师父等我,我也去。"凌博今说着就要摘掉围裙,就听常镇远道:"厨房收拾干净了吗?"
  凌博今动作一顿,又默默地将围裙穿了回去,一双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这么个表情差点让常镇远将凌博今这张脸与徐谡承那张脸剥离开来……不过是差点。
  常镇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甩门走了。
  到楼下,就看到大头家的门敞开着。大头听到脚步声走出来,笑道:"嘿,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
  "你今天不上班?"
  "中午溜回来吃饭呗。"大头道,"局里的伙食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能生存,谈不上生存质量。"
  常镇远皱眉道:"你们家不锁门的?"
  "大白天的,人都在呢,锁什么?"大头大大咧咧地说,"屋子里两个警察呢,要还给人抢了偷了,我也别回警局,直接去土里把自己埋着吧。再说了,我不开着门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下来啊?"
  常镇远道:"你监视我们?"
  "自家兄弟说什么监视。我就是怕你们短缺什么,开着门看得清楚点吗?"
  大头还想往下说,常镇远就帮他把门关上了。
  "我现在缺隐私权。"
  他出了楼,就看到大头在窗口里大喊道:"我刚看到和尚自个儿下来买快餐,你咋不照顾他饮食呢?"他嗓门本来就大,这么一通大喊,立刻有种传遍大楼南北的错觉。
  常镇远脚步一顿,回头道:"因为他不是我生的。"
  大头转头看正拿着锅铲飞快地翻腾着菜的王瑞,顺手拿起一片切好的胡萝卜塞嘴里,咀嚼着道:"可你也不是我生的,我不也挺照顾你。"
  对方是师父,王瑞没敢开你是不是我生的这种玩笑,只能低吼道:"到底是谁在照顾谁?"
  常镇远溜达到一百来米外的一家网吧收邮件。
  上次发过去的关于菲律宾老大的资料显然让赵拓棠有点沉不住气了。近来不顺心的事情太多,周进和蒋曙光双双被控,蒋磊对他的态度大不如前,原来的那条线显然不好走了,而菲律宾的那位老大还在为出货的事情不断逼迫他,再加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知情人Z,他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忙归忙,赵拓棠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根据知情人Z不断传过来的信息,他可以确定两件事。
  第一,不管他手里是不是真的握着自己的把柄,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与庄峥的关系匪浅,可能知道很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事。第二,知情人Z可能有警局的眼线。还记得蒋曙光被拘押期间,他就曾经发过一封邮件告诉他警察手里有蒋曙光杀人的证据,那时候他和蒋磊都还没有收到消息,直到鉴证结果出来之后,他们才知道他说的证据是周进保存的蒋曙光当时用过的保险套。
  凭着这两点,赵拓棠就决定暂时先不动他。因为这两点对目前的他来说,都至关重要。所以这次赵拓棠发来的邮件语气明显缓和——
  你想怎么合作?
  常镇远看着这六个字,嘴角露出一抹阴冷快意的笑。看来鱼打算咬钩了。不过以赵拓棠多疑的性格在咬之前一定会设置很多关卡试探自己,所以他不急着将鱼钓上来。对付这样滑头滑脑的鱼,最需要耐心,但是钓上来之后的成功感也是其他鱼无法相比的。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打了一长串的话,但在重读的过程又删了,最后简练成两个字——
  分成。
  到了星期六,常镇远特地去买了一套白色的西装。
  他并不想明目张胆地搞砸这次的相亲,所以只能使用小手段——比如穿一套看上去很庄重其实一点都不衬自己的西装,配一件鲜艳的衬衫和一条花俏的领带。
  常镇远看着镜子里略显夸张的打扮,想了想,又将衬衫换成白色。紫色的确夸张了。
  到下午五点,廖秘书就开着车来小区门口接他。
  常镇远一上车,廖秘书就笑了,"很新潮嘛。"
  常镇远道:"第一见面,当然要正式一点。"
  廖秘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才开车上路。
  约见的地点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西餐厅。
  临下车前,廖秘书将女方的特征大约描述了一遍,又塞了张金卡给他,"这里头有五千块钱,你只管刷。听说楚小姐喜欢看韩剧,你或许可以从此处下手。"
  常镇远知道他是看在常父的面子上,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就塞进口袋。
  现在是用餐时分,但酒店西餐厅的人并不多,单身的女孩子只有一个,正托腮看着窗外。
  格子裙白毛衣,特征都符合。
  常镇远迈着大步走过去,不等她开口就拉开椅子坐下。
  女孩子转头,化着淡妆,眉清目秀,文静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好似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应该臣服,低到尘埃里。
  "你好,楚小姐是吗?我就是你等的常镇远。"常镇远伸出手。
  楚小姐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好看的梨涡,与他握了握手,"是的,您好。"
  常镇远只看她毫无波动的目光就知道对方对自己的评价,笑容越发憨厚。"楚小姐平时在家喜欢做什么运动?我喜欢做俯卧撑。"
  "我喜欢打网球。"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只坐了半个小时,楚小姐就找了个借口要先走,临行前她还十分礼貌地询问是否需要送他一程。
  常镇远想着天黑下来,路上又冻,就答应了。
  楚小姐笑容微僵,依然很风度地将他送到小区门口。
  下车关上车门,常镇远未及转身,楚小姐的车就冲上了马路。看情形,他不必再问廖秘书对方对自己的看法。
  他回到家,正要拖鞋,就看到凌博今从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包薯片,"师父,你这么早回来了,吃过饭没有?"
  "没有。"
  常镇远弯腰将鞋子放进鞋柜,一抬头就看到凌博今将手里的薯片递过来,"你先吃着垫垫肚子,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虎视"眈眈(三)

  一片薯片能垫肚子的左边还是右边?
  常镇远将唯一的薯片又放了回去,随手放在餐桌上,然后站在门口看凌博今忙乎。
  凌博今的手原本已经摸到橱柜里的方便面了,看到厨房门口的身影,手指立刻向旁边挪动了下,拿了一瓶番茄酱下来,笑眯眯道:"师父喜欢吃意大利面吗?"
  常镇远抱胸道:"你会做?"
  凌博今道:"我吃过。"
  "……"
  凌博今打开另一个橱柜,拿出一袋意大利通心粉来,然后开始系围裙,放锅,找调料……"师父,您不如出去等?"
  常镇远道:"我不累。"
  "……我房间里音响没关,我去关音响。"凌博今擦着常镇远的肩膀大步迈进屋里,小声地关上门。
  常镇远放下双手,打开冰箱。
  买来后只放过两瓶牛奶两盘剩下的冰箱正被各种各样的蔬菜塞得满满当当,打开冷冻柜,全是海鲜与肉。他拿出一条硬得可以用来当凶器的黄鱼看了看。
  选得不错。
  "……最后把酱汁倒在上面。"凌博今捏着电话,"我说的对不对?"
  "对。"电话另一头的王瑞几乎要无奈了。
  "我们再对一遍。"
  "我们已经对了三遍了!"
  凌博今道:"这样保险。"
  "背得熟不等于做得好。不然就不会有赵括纸上谈兵的故事了。"王瑞顿了顿,用微微不爽的语气道,"我们睡了这么多年的上下铺,也不见你给我做个意大利面啊!"
  凌博今道:"你不是我师父。"
  "切,谁是他谁倒霉。冷面冷心,不讲道理,一天到晚像别人欠他的似的。这种人亏得是当了警察,不然恐怕就只能去当杀手了。"
  凌博今反驳道:"师父破案很有一手,是个好警察。"
  王瑞觉得牙根越发酸,"别忘了他打你的那一拳,我真觉得他当时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可凶狠了,就好像看杀父仇人似的。说实话,你和他单独住一起,我还真替你担心。"
  凌博今道:"瞎操心。"
  "不是啊,虽然他是你师父,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你平时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的好。我看要不……"
  "对了!"
  "什么?"
  "我该去做意大利面了。"
  "……"
  "明天再聊。"
  "我明天去买两块骨头给你补补骨气!"
  凌博今挂了手机出来,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他快走两步,就看到常镇远站在灶前,一手拿锅一手拿盘,缓缓将酱汁倒在盘里。
  橘红色的酱汁浇在嫩黄的面上,勾的人食指大动。
  凌博今虽然吃过了晚餐,又吃了不少零食,但是看到这样的画面,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常镇远放下锅,"还有一点儿,自己盛,顺便把锅洗了。"他说完,转身上了搂。
  其实他本来不打算煮凌博今那一份的,谁知道意大利通心粉会涨得这么多!在撑死自己和便宜凌博今的选择题中,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就算不想让对方好过,也不必让自己难过。而且这是他第一次煮意大利面,连他自己都没把握做出来是什么味道,到底是便宜还是惩罚还说不准。
  他进了屋,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随即皱起眉头。
  明明按照记忆中意大利粉的味道做的,为什么做出来这么像……醋溜番茄面?
  人在饿的时候,就算是醋溜番茄也会吃下去,何况醋溜完番茄还溜了下面?所以常镇远还是用十分钟时间把面吃完了,下楼放盘子的时候他听到厨房里叮叮咣咣的洗刷声。
  凌博今见常镇远进来,很自然地伸出手。
  常镇远也用非常理所当然的态度连盘带筷地递给他。
  "师父煮的面很好吃。"凌博今欢快道。
  真话?假话?
  揶揄?奉承?
  常镇远有点分不清楚。以他的味蕾来说,刚才那盘面实在没有赞美的必要。
  "我第一次做。"他为自己辩解。
  凌博今讶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师父在厨艺方面很有天赋啊。"
  "……"看在态度自然的份上,他勉强归类为奉承,可是,就算是奉承,他也不觉得高兴。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常镇远顺手接起。
  电话那头是刘兆,"你和和尚在一起吗?"
  常镇远觉得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别扭,但还没察觉哪里别扭的时候,嘴巴已经先一步回答道:"在。"
  "你们一起过来。今晚有个会议要开。"
  这个时候开会?
  常镇远抬手看了看手表,八点过二十了。
  "先别洗了,要回支队。"他转身朝外走。
  凌博今差不多洗完了,匆匆洗了洗手,就跟了出来,见他开始穿鞋愣了愣,"就这样去?"
  常镇远皱眉道:"不然呢?"
  凌博今看着他身上那套白花花的西装,犹豫了下,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也许师父就是想这么穿着去警局里炫耀一下。他这样告诉自己。
  这个时间门口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他们只能打的去警局。
  在车上,常镇远觉得司机眼睛总是瞟过来,不由皱了皱眉。
  "哥们儿,你去警局做啥啊?"司机实在按捺不住疑惑问出口,"穿得这么正式,该不会是去接老大吧?"
  常镇远愣了愣,这才注意到身上的穿着。回家被凌博今那么一打岔,他完全忘了身上穿的还是相亲的那一身!一想到自己一会儿就要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警局,他的头就隐隐作痛。
  他不禁瞪了"知情不报"的凌博今一眼。
  凌博今很无辜地别过头,笑呵呵地解围道:"司机大哥,您平时爱看港片吧?"
  "看啊。"司机一听到港片立刻来了劲儿,"你说我们这里有没有陈浩南这么帅的扛把子啊?"
  凌博今道:"没吧。大肚腩倒是有几个。"
  "哈哈哈,说的也是。陈浩南的天下是拿刀拼出来的,我们这儿估计得拿酒。肚腩免不了,看来浩南哥没有,肚腩哥倒是不少。"司机越说越乐,到后来一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凌博今怕他笑得太欢,眼睛眯得小看不清路,只好帮他留意路况。
  真正该管管肚腩的是警队吧?
  常镇远不着痕迹地扣好了上衣扣子,盖住了那个凸起的圆弧。
  在司机诡异夸张的笑声中,车终于开到警局门口。
  常镇远利落地付钱下车,顺便看了眼出租车的车牌号。他发誓,以后就算一个人走路走到腿断,也坚决不再坐这辆出租车。
  他们刚进门,又有两个人到了。
  大头还是骑着他那辆破旧的摩托车,不过顶着那顶小头盔的人成了王瑞。
  "哇!阿镖,你刚相亲回来啊!穿得这么隆重!"大头笑得差点从摩托车上跌下去。
  从发现自己穿了这么一身起,常镇远已经做好被取笑的准备,所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径自上楼。
  王瑞从摩托车上下来,朝凌博今抖了抖眉毛,似乎在询问意大利面做得怎么样。
  凌博今轻轻地摇摇头,示意回去再说。
  他们上了楼,就看到小鱼儿站在办公室门口,"今天在大会议室开会,和缉毒支队一起。"她使了个眼色。
  大头眼睛立马亮了。
  常镇远脸上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但放在口袋里的手却悄悄握紧。如果凌博今没有变成徐谡承,庄峥早死,赵拓棠健在的一系列改动都是蝴蝶效应的结果,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期待在上辈子无能得他想笑这辈子无能得他想哭的警察也会做出一点让人惊喜的突破?

"虎视"眈眈(四)

  他们进去时,会议室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常镇远跟着小鱼儿人挤人地挤到最后,才看到竹竿身边还空着一排位置。
  大头回头看了看白板,嘀咕道:"早知道这么远,就带望远镜了。"
  竹竿道:"要不你上门边去贴着。"
  大头道:"不怕我脑袋挡住你们视线的话,我不介意。"
  "嘘。"小鱼儿做了个手势,却是局长带着缉毒、刑警两个支队的支队长进来了。
  缉毒支队支队长叫童震虎,绰号老虎,的确长了个虎虎生威的模样。一米八八的个头,一身肌肉,就算穿着休闲衫也挡不住肩膀胳膊紧绷的肌肉感,一进来就把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给比了下去。刘兆一米七七的个头站在他旁边就像发育不全似的。
  老规矩,这种会议先让局长上场说场面话。
  大头身体往后一靠,打算打个盹。
  小鱼儿拿出提前设置静音的手机开始玩游戏。
  常镇远见状,也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闭目养神。
  谁知向来有口水王美誉的局长这次竟然只用了两分钟就结束了开场白,将时间让给童震虎。
  童震虎上来什么都没说,就拿出三个叠在一起的篮子往桌面上一丢,"交手机。"
  下面响起微微的惊诧声。
  三个缉毒支队的队员站起来,分了篮子开始一排一排的地收。
  刘兆笑眯眯地说了一句,"知道现在大家手头宽裕,谁有两三个手机的,赶紧拿出来炫耀炫耀。"
  大头边掏手机关机,边小声道:"这是打算行动了?"
  王瑞激动道:"这次一定是大行动!"
  大头道:"之前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
  手机很快装满了三个篮子。
  童震虎虎目一扫,冷冷道:"还有没交的吗?"
  下面鸦雀无声。
  童震虎道:"一会儿缉毒支队和刑警支队两个两个结对子,要是发现有谁藏了手机的,全部当做出卖情报通风报信!"
  他的威势太足,以至于连隔着近十米的大头也不敢随意开口了。
  刘兆起身道:"童队,那我们接下来就开始吧。"
  童震虎点点头的,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猎雁行动四个大字。
  刘兆在旁补充道:"大雁春分北飞,遇寒往南。如今正是北飞的季节,我们必须要把这只打算来我们这里繁衍的毒大雁狠狠地打下来!"
  童震虎点头道:"我们先结对子,具体任务到时候会有信封给你们。"
  刘兆和他各拿出一张表格来,上面罗列了两个支队的名字。由于名字是他们打乱规律写的,所以就连他们自己事先也不知道谁会和谁一组。
  童震虎先念,"许峰、邹强。"
  坐得一南一北的两个人站起来。
  "陈康、陈雄飞。"
  刘兆念完,常镇远就看到竹竿噌得一下站起来。
  "上来吧。你们是第一组,代号老A。"
  童震虎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标着老A的信封,"你们中间谁年龄最大?"
  他们一个个报年龄,结果是缉毒支队的邹强以四十一岁的压倒性优势获得胜利。童震虎将信封和一个手机递给他,"你担任组长。手机里有窃听器,别瞎用。"
  邹强嘿嘿笑着,"就给老婆打一个嘛。"
  童震虎刚想发火,就听刘兆也嘿得笑了一声,道:"就是嘛,不打电话最多回家给老婆打一个巴掌嘛。真汉子,铁定挨得住的。"
  其他人哄笑起来。
  童震虎挥手道:"你们互相监督,去停车场再拆信封。"
  邹强道:"停车场没灯光啊。"
  童震虎刚才看他嬉皮笑脸就有点上火,闻言立刻黑着脸道:"还要我找跟蜡烛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照明吗?!"
  邹强见老大发火,不敢再说,缩着头就出去了。
  童震虎和刘兆继续点其他名字。
  大头小声道:"老虎今天的火气怎么这么大?"
  王瑞道:"真恐怖!幸好我们的头儿是刘头儿,他真是太可爱了。"
  大头得意道:"那是当然,我们刘头儿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你别看童震虎这么威猛,但是他坐上这个位置也是靠的关系,不像我们刘头儿,单枪匹马,白手起家……"
  "王瑞、吕振国。"
  大头和王瑞出去了。
  随着会议室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人不安起来。
  凌博今看看周围,熟悉的人就只剩下常镇远和小鱼儿了,看大头和王瑞刚才的情况,自己多半和师父一道。想到这里,他心里又踏实起来。
  "常镇远、凌博今。"刘兆的目光朝这里看过来。
  凌博今刷得站起来,然后看到常镇远悠悠然地出去了,连忙跟在他身后。
  童震虎正要问年龄,看到常镇远那一身显眼的白西装时立刻变了脸。"你是来当警察的还是来当新郎的?"
  常镇远淡淡道:"你觉得我穿着衣服出去比较好,还是脱光了出去好?"
  童震虎被他堵得一愣。
  刘兆原本想解围的,闻言也把话凝固在了口腔里。
  常镇远施施然道:"如果没有具体解决办法的话,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童震虎胸腔一抖一抖的,气得差点拍桌子,但常镇远毕竟不是自己的手下,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现在人家正经的上司就在边上,就算要批评也轮不上他。所以他只好去看刘兆。
  刘兆道:"也挂我通知得急,什么都没说。"
  这句话原本没什么,但到了童震虎的耳朵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因为什么都不让他透露的人正是自己。他将手中的信封和手机塞给自己支队的于凯,道:"你们代号老二!"
  于凯嘴角一抽。
  常镇远问于凯,"你多大?"
  于凯下意识回道:"三十一。"
  常镇远从他手里抽了手机和信封扭头就走。
  童震虎:"……"
  于凯和他边上的孙旭东一怔,似乎也被他嚣张跋扈的态度给气到了,但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们只好讪讪地跟了上去。
  知道常镇远年龄的刘兆嘴角动了动,然后若无其事地看名单上的其他人。
  常镇远来到停车场,就看到五辆车挨个停着,都开着车门,其中一辆上贴着老二的标志。他坐上去,发现车钥匙就插在钥匙孔里。他随手发动车,然后打开车顶灯,抽出信封里的纸。
  凌博今、于凯和孙旭东随后上车,都凑过头去。
  凌博今问道:"师父,什么任务?"
  常镇远道:"站马路。"
  "……"

  在改革开放初期,解放东路也曾经辉煌过,但随着城市建设渐渐向西南方向移动,这条路渐渐冷清下来,尤其是港口的改建之后,这条路就变得更加空旷。
  常镇远将车开到路灯与路灯之间较为阴暗的角落,熄了火。
  那封信从常镇远到凌博今到于凯到孙旭东已经被轮了一遍,上面的的确确只有地址,至于具体行动就写着听通知。
  四个大男人这么黑灯瞎火地窝在一辆小车里,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尤其他们中间有一半都只是眼熟的陌生人。
  静坐了五六分钟,凌博今终于打破沉寂,"今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孙旭东和于凯对视一眼。
  于凯道:"这个不好说啊。"他嘴上说着不好说,但屁股往前挪,显然是打算畅谈了。
  常镇远突然冒出一句,"是有人运毒过来了吧?"
  于凯对常镇远十分有看法,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你知道是谁?"
  "'冰爷'吧?"冰爷就是菲律宾的那位毒枭。
  于凯和孙旭东惊愕地看着他。

36、"虎视"眈眈(五)

  常镇远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凌博今非常配合地递过来打火机。
  常镇远将烟点着,打开窗,朝外吐了一口烟。
  于凯和孙旭东眼巴巴地看着他,见他始终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终于憋不住了。孙旭东的性格更直一些,开口道:"常哥,你是咋知道的?"
  别说他吃惊,连凌博今也很疑惑。
  到目前为止,队里拿到的资料都是与赵拓棠有关的,从未提到什么冰爷,常镇远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难道是刘队长私底下说的?他很快否定这个可能。虽然在队里呆的时间不长,但他看得出刘兆不是培植亲信排除异己的人。那就是常镇远私底下有别的渠道?他其实很早就有这个感觉了,还记得当初审问周进时,常镇远咄咄逼人的态度,像是早就知道许海红的事……
  与常镇远相处得越久,凌博今越觉得他深不可测。
  常镇远道:"既然出动缉毒支队,肯定与毒品有关。"
  于凯道:"你怎么肯定是冰爷?"
  "猎雁行动。"常镇远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灰,徐徐道,"和本地黑势力有关系的南边毒枭……"
  于凯有点服气了。符合这个条件的毒枭的确不多。
  凌博今心中疑窦未消。要常镇远是缉毒支队的,猜到很正常,就像于凯和孙旭东,但他是刑警支队的,刑警支队里可没有南边毒枭的资料。
  孙旭东来了劲儿,"我们也是这么猜的。'冰爷'是近几年才进入中国市场的,之前庄峥一直和欧洲方面联系,我们追那条线追了很久,眼看要收网,庄峥居然换了供应商。真他娘的郁闷!"
  常镇远冷笑,就他们那点低劣的手段还想收网?他当时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逗着他们玩罢了,要不是怕一点线索都不给会逼他们狗急跳墙,他才懒得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换供应商也不是怕警察,而是欧洲卖家的售价越来越高,使他的利润空间越来越低,所以才找价低量大的'冰爷'。
  对此,赵拓棠颇有微词。他一直很喜欢欧洲的卖家,宁可提高售价来保持利润空间,也不愿放弃与他们的合作,后来因为庄峥的坚持才不得不出面与'冰爷'合作。但他们合作的过程相当不愉快,'冰爷'为人十分谨慎,在交易过程中准备了摄像机,小心翼翼地拍下了双方的交易过程。赵拓棠发现后大发雷霆,亲自带人追杀'冰爷'。'冰爷'侥幸逃过一劫,回到菲律宾又向庄峥大发雷霆。之后还是靠庄峥出面将片子赎回来,并签下一笔更大的合约来稳定双方的合作关系。不过庄峥当时就察觉到赵拓棠有二心,没有把U盘还给赵拓棠,而是锁在了保险柜里,没想到因此招致杀身之祸。
  烟燃尽,烫手。
  常镇远慌忙松开手指,就听于凯和孙旭东已经聊开来了。从'冰爷'又聊到欧洲卖家身上,什么玛丽皇后什么血色帝王,听得他几乎想发笑。
 怎么都难将这些充满神秘与邪魅气息的绰号放在那群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人身上。
  他听了一会儿就没兴趣继续往下听,干脆放倒椅子打起瞌睡来。
  变成常镇远之后,其他本事没有,闭眼就睡的本事一流。他眯上眼差不多半分钟,人就迷糊过去了,连于凯和孙旭东絮絮叨叨的声音都没能吵到他。
  夜半风越来越冷。
  常镇远在梦里洗了个冷水澡,冻得一个激灵醒转,车里静得吓人。
  于凯和孙旭东一人占着一面窗,睡得正香。凌博今靠着椅背,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的景色,好似在发呆,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凌博今突然转头,看到他醒来,嘴角下意识地扬了扬,"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常镇远抬手看了看时间,将近一点半。他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盖了件衣服,是凌博今的外套。他揉了把面,将外套还给他,"开着窗呢,小心着凉。"
  凌博今笑着接过来穿上,"睡着容易受凉。"
  他不说常镇远还不觉得,一说之后才觉得身上真有点冻。他干脆发动汽车,打开空调。
  汽车一发动,于凯和孙旭东都醒了,紧张地问:"有消息了?"
  "没。"常镇远老神在在地打开空调,"有点冷。"
  于凯和孙旭东同时松了口气。
  手机突然截断车内松弛的气氛,急促地响起来。
  常镇远接起电话。
  于凯和孙旭东又紧张起来。
  "我知道。"常镇远冷静地挂下电话,然后发动汽车,一个急冲冲上大马路。
  其他三个人顿时激动起来。"有任务了?"
  常镇远道:"去平安路截一辆黑色的别克车,车牌号是……"他在记忆中搜寻了一圈,这个车牌很陌生,既不是公司里的,也不是他们之前透过其他途径买来的二手车。难道是赵拓棠另外找来的车?
  他边想边驶出解放东路,冲上平安路,随即看到一辆黑色别克从后面飞一般地冲上来,车牌号果然是电话里说的那个。他想也不想地猛踩油门冲了上去。
  凌晨一点半,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两辆车飚起来便有种风驰电掣的感觉。
  于凯和孙旭东紧紧地抓着前面的椅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那辆车。
  凌博今则摸摸地系上了安全带。
  眼见与那辆车渐渐拉开距离,就看到前面又突然冲出一辆警车来。
  别克车大惊,车猛地向左边拐去。
  常镇远似乎早有所料,飞快地打转方向盘,硬生生地从后面挤了上去。
  别克车一个没刹住,重重地撞在老二的右后方,发出咚的撞击声。

  常镇远急忙踩刹车,这才避免了与窜出来的那辆警车相撞的结局。
  车停下后,别克车上的司机突然跳下车,沿路狂奔。
  于凯、孙旭东和凌博今二话不说,跳下车就追。
  常镇远看着那人的背影皱了皱眉。这个人,太眼生了,而且他的态度太惊恐,一点都不像是公司里的人。
  另一辆警车上也跳下来四个警察,往那辆车围过去。
  常镇远想了想,还是下了车。尽管他觉得这次行动可能要空手而归,但是出于对蝴蝶效应的期盼,他还是希望记忆中的历史能够出现一点小偏差。
  警察前后打量着车,没有立刻进行检查,直到凌博今扭着那个人的胳膊回来。
  那个人出乎意料的年轻,大概二十岁左右,打扮时髦,头发前面一撮是金色的,后面一撮是红色的,鼻子耳朵打满了环,双眼带着美瞳,饶是如此,配上那张脸也算不得赏心悦目。
  凌博今放开人,然后让他趴在车上。
  孙旭东喝道,"老实点。"
  那人脸色通红,像是吓傻了,等孙旭东上上下下地搜身时,才憋出一句,"你知不知道我姑父是谁?"
  于凯翻了个白眼,看笑话似的看着其他人。
  其他人嘿嘿地笑起来。
  "我姑父是全立德。"他说话的时候有点大舌头,好像含着什么。
  常镇远眯起眼睛。全立德,本市副市长。这么说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与赵拓棠没关系,那为什么童震虎要下令缉拿?
  他心思已经转到这上面,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惊讶的神色。他们立刻打电话向童震虎报告这里的消息,虽然常镇远离他们手里的手机有一段距离,却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咆哮声。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搞了个乌龙?

37、"虎视"眈眈(六)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很快,交警和地区公安接管了这位副市长的内侄。常镇远和其他警察在童震虎的咆哮中回到原位。
  孙旭东一路上都很纳闷,"到底怎么回事啊?"
  于凯道:"估计是程序上出现了问题。"
  什么问题他们都不好说。毕竟指挥他们去追车的人是童震虎,而童震虎就是他们的直属上级,在事情还没有明了的情况下,他们不方便在其他队面前公然讨论自家上司的事。
  他们回去没多久,就等来归队的命令。
  常镇远从追到别克车开始,就意识到今天不会有什么收获了,因此毫无异议地将车子开回警局。至于撞凹的那辆车自然会有人去修理,他不操心。
  回到办公室,只有大头、王瑞和小鱼儿在。
  "队长呢?"凌博今问。
  大头道:"去开会了,还没回来。"
  王瑞失望地躺在沙发上,"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大行动,谁知道就这么草草收尾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大头道:"我巴不得没意思。我们没意思就说明天下太平,好事儿啊。"
  王瑞噌得坐起来,"可现在天下不太平,我们还抓不到让天下不太平的人,郁闷啊!"
  小鱼儿收拾好东西,用袋子轻轻撞了王瑞的腿一下,"还不走?"
  王瑞道:"还不知道结果呢。"
  小鱼儿道:"别等了,听说抓错人了,头儿和那只老虎正在挨训呢。"
  大头道:"抓错人?抓了什么人?"
  凌博今道:"好像抓了副市长的内侄。"他后来听孙旭东和于凯说起才知道全立德是什么人。
  王瑞吃惊道:"不是吧?难道猎雁行动猎的就是副市长?这也太牛了。"
  小鱼儿道:"都说是抓错人了。唉,先不说了,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有什么事明天一定有消息的。"她打着哈欠先走了。
  大头看看常镇远又看看王瑞,"要不我们先回去了?"
  常镇远回来就是看看刘兆对这次行动有什么解释,不过看来这件事还没有散播开来,只能等明天听消息。
  他们四个人都住一个小区,大头大半夜也懒得开摩托车,于是四人刚好一辆出租车回家。
  回到家差不多三点半。
  常镇远之前睡了一觉,倒不是很困,冲了个澡才上床,一直睡到第二天八点才被手机铃声叫醒。
  他接过手机一看,上面只有一连串的电话号码没有人名显示,这才想起手里这台手机还是昨晚发的行动手机,他们自己的手机还在童震虎手里。
  "喂。"他接起电话。
  刘兆道:"十点来开会。"
  常镇远揉了揉眼睛。
  "别忘了叫上和尚、大头和牛鼻子。"刘兆对他们的动态了如指掌。
  常镇远揉揉眼睛坐起来。他睡得时间虽然不多,但质量很高,起来倒也不觉得困,洗漱好下楼,却发现客厅厨房都静悄悄的。
  他走到凌博今的房门口,敲了敲门,然后去准备早餐。
  等他准备完早餐出来,发现那扇门还紧闭着。
  常镇远微讶。印象中,徐谡承是个很警醒的人,他几乎没见过他熟睡的样子。或许,这是卧底必备的素质,而现在不用当卧底所以也不需要这种素质了?
  他走到房门前,又敲了敲门。
  依旧没回音。
  他推门进去。凌博今整个缩成一团,脑袋和身体都盖得厚厚实实,只露出半个屁股。
  常镇远道:"起床了。"
  床上毫无动静。
  常镇远看到床边的CD机,随手打开。
  激烈的金属撞击声顿时响起。
  凌博今慢慢地伸直身体,揉了揉眼睛,然后坐起来,看到站在旁边的常镇远时,明显一愣。"师父?"
  "十点开会。"常镇远看着他鸟窝似的头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如果是上辈子,他绝对想象不到那个喜欢把头发当做钢丝打理的徐谡承也会有这么邋遢的时候。
  凌博今拉开被子站起来,露出一条画着五颜六色热带水果的沙滩裤。他注意到常镇远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裤子上,干笑道:"我妈非要我穿的。"
  常镇远道:"很适合你。"
  "……"凌博今道,"谢谢。"

  凌博今叫醒有难度,但手脚很利落,很快把自己收拾干净,顺便吃光了常镇远吃不完的早餐。两人下楼时,差不多九点四十分,等叫醒大头,等他们穿戴整齐出门,正好十点。
  十点二十分,大头急急忙忙地冲进办公室,随即是王瑞。过了好半天,常镇远和凌博今才一前一后地进来。
  大头喘着气道:"开会吧。"
  刘兆老神在在,"十点半开会。"
  大头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阿镖说是十点啊。"
  刘兆道:"我说错了。"他嘴上说说错了,但表情一点都没有说错的愧疚感。大头这才知道他故意提前半个小时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迟到。
  "早知道再睡十分钟!"大头一头栽在沙发上。
  竹竿和小鱼儿一前一后进门。
  竹竿讶异道:"大头居然来得这么早。"
  大头抱怨道:"刘头儿说十点钟开会。"
  竹竿疑惑地看向刘兆。"不是十点半吗?"
  刘兆点头道:"十点半。"
  大头无语了。这差别待遇!
  常镇远眯起眼睛。他不反对因材施教,但是把他也当做需要鞭策的差生行列实在是让人很不爽。从小学开始,他的职务就没有低于中队长过。
  刘兆拍拍掌站起来道:"既然人到齐了,我就提前开会吧。先把昨天晚上的行动解释一下,竹竿,把门关一下。"
  竹竿关上门,办公室里顿时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猎雁行动的大雁是菲律宾的一个毒枭,绰号'冰爷',顾名思义,他主要卖的是冰毒。和他接头的人就是赵拓棠。"刘兆道,"我们之前收到消息,说今天凌晨'冰爷'会亲自带大批冰毒偷渡入境,海关方面已经部署妥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和缉毒支队也加入到了猎雁行动中,配合海关进行陆地行动。"
  王瑞焦急道:"人来了没?"
  "没有。"刘兆道,"可能对方也收到了风声吧。"
  大头道:"不是听说昨天晚上抓到了一个人吗?还是副市长内侄?难道他也掺和进去了。"
  "这个,是另一件事。"刘兆顿了顿,才道,"那个人开车撞人逃逸,刚好被部署在附近的缉毒支队队员看到,他们边追边报告情况,大概是追逐过程中双方说得不是太清楚,所以产生了点小误会。"
  他说得很含糊,但常镇远听懂了。
  想必是那个队员的报告让童震虎误认为对方是毒枭或者是接应毒枭的人马,所以才指挥他们中途拦截。幸亏昨晚毒枭没有出现,不然童震虎不仅仅是指挥不当,而且还是严重失职。
  大头道:"那小子现在怎么样?"
  刘兆道:"能怎么样?该咋咋地呗。"
  门突然被敲响。
  刘兆示意竹竿开门。
  来的是缉毒支队的人,他手里捧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的全是手机。他边将篮子交给竹竿,边道:"昨天发的手机记得收上来。"
  "好。"竹竿将篮子放到桌上,先把自己的挑了出来。
  其他人也一一上前领手机。
  常镇远刚把手机打开没多久,就看到短信里跳出很多条未接来电,显示的电话号码都是同一个——
  廖秘书。

38、"虎视"眈眈(七)

  常镇远趁中午吃饭回了个电话。
  廖秘书没接,响了两声就给挂了,到下午一点半才回过来。
  常镇远正在上厕所,等系好裤子才接起电话。
  "不好意思,我这两天太忙了,一直没藤出空给你去个电话。"廖秘书道,"楚常委前两天还提到你,问起你的近况,看来很关心你啊。"
  常镇远微愕。以楚小姐迫不及待离去的态度,他认为相亲之后双方互不相干,不会再也瓜葛,谁知竟有下文?难道楚小姐的离开是欲擒故纵?那绝不会连句再见也不说,让男方留下不够礼貌的印象。
  他的怔忡是短暂的,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缘故。廖秘书提的是楚常委,并没有提到楚小姐,这说明这场关系的延续是操纵在楚常委手中的。让一个市委常委如此另眼相看,甚至不惜违背女儿的意愿,可见他身后的父亲的来头也不会太小。
  既然这样,他更没有必要虚与委蛇下去,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觉得我和楚小姐合不来。"
  "缘分的事的确是说不准。"廖秘书倒没什么惋惜,改口又道,"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出来聚一聚吧。我在香格里拉订了位置,到时候给你电话。"
  连位置都订了摆明是不给他拒绝的空间。
  常镇远也不推辞,"好啊。"
  廖秘书闻言不再多说,只叮嘱说一定要来。
  常镇远暗道:他现在吃的是政府皇粮,要临时有事也怨不得他。不过廖秘书临时约得这么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也懒得去想,反正到晚上就知道了。

  刘兆和童震虎关在局长办公室一下午的。
  常镇远等人就成了无头的苍蝇,串门的串门,打瞌睡的打瞌睡,出去转悠的转悠到。直到下班时间,刘兆还没被放出来,他们就乐悠悠地收拾东西走人。
  大头的摩托车只能带一个人,现在自然让给了他的同居人王瑞。王瑞倒觉得颇不好意思,踌躇道:"要不我和博今一起走,镖哥跟着大头走吧。"
  常镇远摆手道:"不了,我另外有去处。"
  大头道:"呀?昨天折腾了一晚上你不回家睡觉去哪儿折腾啊?一会儿要临时又有什么任务,我怕你眼睛都睁不开。"
  常镇远道:"我眼睛睁一半也比你全睁开了强,你别操心。"
  大头抗议道:"我脑袋大才显得我眼睛小,按尺寸来说,它们哥俩也不算小号了,起码是中号。"
  常镇远怕跟他闲扯下去没完没了,拍了下大头的肩膀走人。
  凌博今跟着他走了两步,被王瑞叫住了。
  "你去哪儿?"常镇远听到王瑞在后面喊。
  "坐公车回家啊。"凌博今道。
  后面王瑞又嘀咕了什么,常镇远没听清。
  他快步走到门口,正好一辆空出租车路过,利落地坐上车。等车门关上,他又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警局的方向,只见王瑞和凌博今肩并肩地走出来,大头推着车跟在他们身后,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说说笑笑,场面温馨。
  "去哪儿?"近处冒出司机冷冰冰的声音。
  常镇远回神,"香格里拉。"
  出租车启动,三人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
  常镇远一个人坐在后座里,突然觉得……寂寞。
  在他还是庄峥的时候,除了特定的私人时间之外,他习惯于身边跟着一个人,先前是赵拓棠,后来是徐谡承……而现在,他只剩下了自己。
  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

  车快到香格里拉的时候,常镇远给廖秘书打了个电话。
  廖秘书很简短地报了包厢号就把电话挂了。
  常镇远习惯了他这种争分夺秒的作风,进了香格里拉让人领着进了包厢,没想到里面已经坐了个人,还是个熟人。
  "可算是找到机会一起吃顿饭了。"励琛笑眯眯地站起来。他本身长得就不差,又很懂得打扮,在身后金碧辉煌的壁纸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神采奕奕。若是有异性在此,多半要对他芳心暗许一番,不过常镇远显然不在此列。他看到励琛心里只有一种想法——保持警惕。
  他至今没搞清常镇远和励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听常父和励琛初见时的口气,两人像是有过什么瓜葛,最后是励琛对不起他。想想常父急急忙忙给他介绍对象的举动,难不成是什么横刀夺爱的戏码?若是这样,他要小心与励琛的女朋友或妻子保持距离了。
  常镇远边想边坐下来。
  励琛挥退服务生,亲自执壶斟茶。
  常镇远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励琛看着他喝茶,感慨道:"记得上学那会儿我们好得穿一条裤子,上课的时候递小纸条,放了学一起跑我家做作业,玩什么都在一块儿,跟连体婴似的。现在啊,你忙你的,我忙我的,连见个面都难。要不是有廖秘书居中牵线,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得空呢。"
  这话说得酸了。
  常镇远看他笑意悠悠的模样,淡然道:"那是你挑的时间不对。"
  励琛笑道:"你倒是会找借口。你有时间就不能主动约我吗?难道一定要我来找你你才出来?"
  常镇远道:"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励琛笑容微敛,眼中显出几分迫人的气势,"我还是励琛,你不也还是常镇远吗?"
  常镇远道:"我现在是个警察。"
  励琛想笑,却又收住了,手指指尖在勺子柄上点了点,"怎么?当了公务员就不记得还在贫困线挣扎的发小了?"
  他要是在贫困线挣扎,那估计上了贫困线的人用一个碗就能装过来。
  常镇远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忍住了。烟瘾这东西一旦沾上,就很难甩掉,他不想这辈子也短命,好歹要活到退休拿退休工资才行,不然这几年的税都白交了。
  他啜了口茶,"我是怕和你走得近,让人说我抱大腿。"
  励琛随着他的沉默而越绷越紧的面孔又放松下来,沉默半晌,才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
  常镇远本是随口一说,但听励琛这个口气竟然真发生过这样的事?
  励琛道:"我那时候还年轻,几岁来着?十八还是十九?"
  常镇远耸肩。
  励琛道:"年轻人脸皮薄。有些事,不是当初的你我能够承担的。"
  常镇远抬眸,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灯光从他的瞳孔折射出来,就像两簇小小的火焰。他心里打了个突,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叩门声轻轻响起。
  随即服务员领着廖秘书走进来。
  励琛的目光在常镇远的脸上流连了足足三秒才移向廖秘书,边笑边站起来道:"我与镇远翘首以盼,总算把您盼来了。"
  常镇远也站起来,与廖秘书握了握手。
  三人寒暄了几句,廖秘书才入席。
  桌子不大,菜却很多。
  上菜期间,廖秘书和励琛天南地北地一通胡侃,两人一个政界摸爬,一个商海滚打,都是聊天的好手,连常镇远都听得来了神。不过他深知以常镇远的学识是不适合插嘴的,就边吃边听,倒也悠闲,偶尔励琛或廖秘书抛来几个问题,都被他四两拨千金地推开了。
  等菜上齐,服务员将门关上,轻快的气氛才渐渐沉淀下来。
  励琛晃着酒杯,识趣地收了口。
  廖秘书起身将常镇远身前的酒杯斟满。
  常镇远心里有了数,敢情这桌子饭菜还是针对他摆的,励琛只是个陪客。
  "镇远啊。"廖秘书叹气道,"昨天你们公安的一次行动,可把我给累惨了。"
  常镇远嘴上说着,"哪能啊。"脑袋却不免联想起那个撞人逃逸被逮个正着的倒霉蛋。没记错的话,那人抬出来的靠山是本市的副市长?联系廖秘书的身份,他心底立马透亮。
  廖秘书道:"你知道你们和我们市政府办公厅山长水远,等工作报告到我手上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所以我想先从你这里了解了解。你们昨夜碰上的那桩交通事故,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你知不知道?"
  常镇远点头。知道了廖秘书和那个撞人小子的关系,他当然不会说那家伙能落网他居功至伟之类的话,所以含糊道:"疑犯被捕时,我就在现场。"
  廖秘书道:"你看到他撞人了?"
  "那倒是没有。"常镇远道,"我只是看到他被拘捕的过程。"
  廖秘书道:"你详细说说。"
  常镇远简略地说了。
  廖秘书沉吟道:"你们当时开的是警车吗?"
  常镇远道:"我坐的那辆不是,后来冒出来的那辆是。"他说完,心里猛地一震。他昨夜开车追人的时候并没有表明身份,车上也没有警车标志,最后他用车身强行挡在对方面前,可说是对对方的生命安全带来了一定的威胁,会不会算执法不当?
  "嗯,那我知道情况了。"廖秘书见气氛凝重,很快又笑着将话题岔开。
  常镇远犹豫着要不要将那辆车司机是自己的这件事点破,以免廖秘书真拿这件事做文章,但直到吃饭结束他都没找到提这件事的机会,只好按捺下来,反正真要追究起来,头一个就是猎雁行动的总指挥,童震虎。
  吃晚饭,廖秘书急着走,送常镇远回家的重责便落在励琛身上。
  常镇远想起励琛之前的目光,不觉有些膈应,原想拒绝,但外头的风实在吹着冷,又将拒绝的话缩回去,默默地坐上车。
  励琛随手打开音乐。
  与凌博今闹得人耳膜生痛的重金属音乐不同,励琛放的是古筝曲,悠扬悦耳,让人不自觉地放松心情。
  常镇远调整座椅,闭上眼睛。他这样做,等于是拒绝交谈。
  励琛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发动汽车。

39、"虎视"眈眈(八)

  时近五月,夜间仍留着几分春冷。
  励琛见常镇远缩着肩膀,体贴地打开了暖气。
  舒缓的音乐和适度的温暖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常镇远靠着椅背,有几分昏昏欲睡,但身边这个至今仍戴着温和面具、不知所求的豺狼却让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说来也怪,当了十几年黑老大的自己竟宁愿在警察这样的天敌面前睡觉也不愿意在同类边上打盹儿,或许,他心底也默认了同类比天敌更危险吧。
  车缓缓停下。
  常镇远睁开眼睛,随即愣了愣。励琛送他回来的是旧小区。他这才想起上车之后自己只顾着装睡,倒忘了搬家这茬,他转头想提自己搬家的事,正巧励琛的手伸了过来。
  常镇远下意识地用手去挡,却被励琛温柔地抓住。
  "吃饭吃到脸上了。"励琛在他左脸上轻轻抹了一把,然后掏出手帕擦了擦。
  脸上到底有没有东西,常镇远没见着,但他的手残留在脸上的摩擦感让他分外难受,连带着连搬家的事也不愿意提了,径自打开车门下车。
  励琛也打开车门下来,一手搁在车顶上,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我送你上去?"
  常镇远越发不舒服,淡淡道:"你送女朋友送习惯了吧?"
  "没有女朋友。"励琛望着他,眼眸在黑夜里变得深邃,"只有老朋友。"
  把老朋友和女朋友相提并论?
  联想到之前和现在励琛看自己的眼神,常镇远困扰了一晚上的猜测呼之欲出。
  他将猜测压了回去,是真是假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常镇远,对面那个不是他的发小,两人的过去更不是他的过去,励琛有想法也是他单方面瞎想,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有感情也有限得很,不然常镇远又何至于落魄到他接手时的模样?现在的种种表现多半是含着目的的。
  励琛见常镇远面色冷漠,自嘲地笑笑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常镇远现在对情字格外敏感,闻言道:"父亲应该说的,我有女朋友了。"
  励琛挑眉道:"不是没成吗?"
  常镇远没想到廖秘书竟然将这件事对励琛说了。察觉励琛和这具身体的本尊有着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之后,他终于理解常父告诉励琛自己有女朋友以及让廖秘书帮他找相亲对象的用意,他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陷入到与同性的感情纠葛中去。励琛背景深厚,他那样的家世若真闹起来,吃亏的绝对是自己。只是没想到自己与那位楚小姐不来电,白费了他的一场苦心。
  而且廖秘书似乎想巴上励琛这艘大船,若是这样,自己以后只会更加孤立无援,以他目前的背景实力与励琛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想到这里,常镇远收起露在外面的尖刺,淡淡道:"她的父亲对我印象不错。"
  励琛道:"你喜欢她?"
  常镇远道:"才见过一次面,谈不上喜不喜欢,但她的条件的确不错。"
  励琛笑了,"你很少称赞别人,我现在对她有点好奇了。"
  常镇远自嘲地笑笑道:"我说的条件不错是拿我当参照物,对你来说,当然是看不上眼的。"
  励琛笑容一顿,溢出微微的苦涩,"别这么说。"
  常镇远叹气道:"天冷了,你早点回去吧。"
  励琛道:"我看着你上去。"
  常镇远暗暗皱眉。上去?上哪里去?早就是别人家了。但他既不愿再与励琛同坐一车,就只好装模作样地上了楼,然后再从三楼楼梯转角的窗户往楼下看,看着车的灯光消失在转角才重新下楼。
  从旧小区出来,他在风里足足吹了十分钟的冷风才坐上车。出租车的座位当然不如励琛那辆车宽敞舒服,而且没开空调,司机开着两扇窗,风依旧呼呼地往里灌,以至于常镇远在车上一直保持神采奕奕。
  车一路驶入幸福田园,直到门口停下。
  常镇远交了钱下车,不经意地回头。
  一辆眼熟的车就停在拐进来的小道路口。
  出租车从小道另一头出去了,小区里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一人一车隔着中间一条长路遥望。
  路灯照不到路口,只能看到驾驶座上隐约有个人影。
  副驾驶座的车窗突然下拉。
  常镇远不等车主露脸,便转身进楼。
  大头家的房门一如既往地敞开着,隐约能听到电视播放的广告声与大头、王瑞和凌博今的说笑声。
  常镇远脚步不停,径自上了楼。
  楼道很黑。
  常镇远一路开灯,直到顶层,随即看到三个身形高大的魁梧男子站在家门口。他收了步,皱眉道:"你们找谁?"
  三个男子回头,相貌颇为相似,像是三兄弟。
  "我找焦忠国。"三兄弟上下打量着他。
  常镇远道:"他搬走了。"
  三兄弟的脸一下子就变了,"你是谁?"
  常镇远看了看楼下,有点后悔没有找凌博今一起上来,"这里的房主。"
  看上去块头最大的男子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瞪着站在阶梯上的他,"你买了房子?"
  "嗯。"
  "我妹妹签字了吗?同意了吗?"他指着房门道,"这是我妹妹的房子!"
  常镇远道:"我办理了合法的过户手续。"
  他一拳捶在墙上,"你再说一遍看看!"
  常镇远拿出警员证,"警察。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威胁……"
  "警你妈的察!"那人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常镇远站在阶梯上,脚步往后一踩就踩了个空,整个人向后摔去,在楼梯上滚了两圈,重重地撞在墙上。
  那人一怔,他两个兄弟见他动了手,立马冲上去,对常镇远一阵拳打脚踢。
  常镇远摔下来的时候只觉得左腿咔嚓了一下,痛得几乎没了知觉。他抱着腿,正想抬头,就见眼前一黑,身上脚上已经挨了好几下。
  "你们干什么?!警察!不许动!"凌博今三两步冲上楼梯,一把扯过其中一人推到墙上,又去抓另一个。
  那人打得双眼发红,头也不回就是一拳。
  凌博今托出他的拳头,回敬一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肚子上。
  起先推人的那个用力扑过来。
  凌博今被他撞在墙上,那人的另外两兄弟回过神,也扑了过来。
  "警察!统统给我住手,不然开枪了!"下面又是王瑞的高喝声。
  枪这东西人人都知道。
  三兄弟当即停手,端的是干净利落。
  王瑞和大头冲上来。
  其中一个兄弟瞄到王瑞手上啥也没有,大叫一声,"他手里没家伙!"
  另外两个兄弟回神,推开人就往下跑。
  楼梯狭窄,他们又是从上往下跑,冲击力极大,王瑞被他们冲得跌跌撞撞地往下倒退了几步,差点摔下去。大头倒是拖住了一个,却被另一个兄弟帮忙给挣脱了。
  大头追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常镇远,"他怎么样?"
  凌博今蹲在地上稍作检查,"不碍事,我送师父去医院。"
  "我去追人!"大头三步并作两步向下冲去。
  凌博今见常镇远痛得脸色发白,整个人直冒虚汗,飞快地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然后俯身道:"师父,我先背你下楼。"
  常镇远摇头。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动。
  凌博今急得挠头,见他实在痛得厉害,道:"要不,我先找点止痛片给你吃吧?"
  常镇远点了点头。
  凌博今起身想往楼上跑,半途又停了脚步,"师父,我们家有止痛片吗?"
  "……"

40、"虎视"眈眈(九)

  救护车来得还算快。
  但常镇远痛得差不多虚脱了,被人挪来挪去也没什么反应,只记得凌博今穿着件黑色的皮夹克,拉链是银色泪状的,不时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人厌烦。
  接着来来去去的人越来越多,耳边不时有人说话,有些是对着他的,有些不是对着他的,还有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腿,被他一掌拍开了。不过这些事他统统不在乎,反正到了医院,人和钱就成了砧板上的肉,等着挨宰就是了。他只关注那条拉链和那件皮夹克一起时有时无,心情不由烦躁起来。
  迷迷糊糊中,不知谁扶着他起来,又递给一张纸条,说是签字。
  常镇远低咒一声,那人的手刚好放在他的伤口上。
  "签啊,签了才能动手术。"那人催促道。
  常镇远眼睛往四下一看,都是陌生人,"和尚呢?"
  那人喷笑道:"只是骨头复位,不会死人的,不用和尚做法事超度。"
  常镇远冷冷地瞪过去。
  那人被他眼中的阴沉吓了一跳。
  凌博今打完电话回来,就看到常镇远头发凌乱地靠着一个人坐在床上,一手拿着手术同意书,神情茫然。"师父!"他叫了一声。
  常镇远的目光瞟了过来,手飞快地签了字。
  抱着他的人将纸抽了过去,讶异道:"你不是叫常镇远吗?你签的这个好像……"
  常镇远惊出一身冷汗,神智蓦然清醒,劈手将同意书拿了回来。同意书上面两个字龙飞凤舞,别人看不出来,但在他眼里却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庄峥。
  凌博今走过来,"师父,怎么了?"
  常镇远低头,胡乱在"庄峥"上添了几笔,硬生生把两个龙飞凤舞的字改成三个模糊不清的东西。
  他身后那人叫道:"这位病人,你不能用乱七八糟的签名来逃避应负的责任啊。"
  凌博今笑道:"我师父受着伤,签名肯定不能跟平时一样。放心吧,这是个小手术,能负什么责任啊,总不至于出什么医疗事故吧。"
  那人不料他嘴巴这么厉害,伸手抽过纸条走了。
  他一走,常镇远的身体失去支撑,不由向后倒去。
  凌博今眼疾手快,扑过去一手抱住他一手扶住墙支撑两人的力量。
  "你想压死我吗?"常镇远的声音从他胸口闷闷地传出来。
  凌博今小心翼翼地松开他,将他身体重新放平,"哪里不舒服?"
  常镇远没好气道:"腿断了,你觉得我哪里不舒服?"
  凌博今道:"要不要喝水?"
  常镇远闭着眼睛没说话。
  凌博今转身要走,就听他在身后轻声道:"别走远。"

  三兄弟最终被拿住了一个,王瑞和大头直接送到当地分局。等他们处理好事情赶过来,常镇远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只有凌博今抓着两瓶矿泉水瓶坐在门口等。
  "阿镖没事吧?"大头焦急地问。
  三兄弟身份问清楚了,就是原房主太太的三个兄弟。他们知道老焦送自己妹妹进精神病院的事之后立刻赶来,扬言要给老焦一个好看,谁知道老焦没等到了,却等到了常镇远。
  这事大头愧疚得很,房子是他介绍的,多多少少有点责任。
  "没事,医生说用手术把骨头复位就好了。"凌博今心里也不舒服。要是他回来先上楼看看,兴许就能替常镇远顶掉这场无妄之灾。
  大头抓了抓脑袋道:"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啊。"
  凌博今道:"队长知道了吗?"
  "我跟他说了。他让阿镖好好休息。"大头一屁股坐下来,认真地看着凌博今道,"我看你和阿镖哪天有空还是去庙里拜一拜吧。"
  王瑞道:"我们是党员啊,哪能信这个。"
  大头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去,大人说大人的事儿呢,你一小孩懂什么。"
  王瑞嘀咕道:"我和博今同年。"
  大头不理他,继续对凌博今道:"你和阿镖两人认识之后就没安生过,先是出车祸,现在又无端端惹上流氓,我看还是去庙里烧几柱香保险。"
  王瑞道:"房子不是你介绍的吗?"
  大头道:"那我陪你们去。香钱我出!"
  凌博今忙摆手道:"不至于这么严重。"
  大头道:"骨头都折了还不严重?亏我之前还请了高僧过来看风水,没想到不管用。"
  凌博今知道他钻了牛角尖,一时三刻出不来,只好由着他一个人嘀嘀咕咕。
  没过多久,常镇远就被推出来了。
  他打了局部麻醉,人还清醒,只是脸色发白,有点虚。
  凌博今帮他办了住院手续,又去医院小卖部买了一套洗漱用具。
  常镇远见他们把他推进一间六人病房,心里就老大不愿意的。尤其旁边躺着一个干瘪瘪的老头,桌上放了两个吃碗没洗的碗,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好像闻到了一股从老头身上散发出来的臭气。
  大头王瑞两人合力将他抬到病床上。
  常镇远捏着被子,眉头紧得不能再紧。、
  "想什么呢?"大头边问,边把被子给他盖上了。
  常镇远扭头,把被子往下推了推。
  大头拉过凳子在旁边坐下,"怎么样,兄弟我今天给你陪床?"
  常镇远道:"你睡觉打呼吗?"
  大头失笑道:"这里也没我睡的地儿啊,我就坐在这儿,陪你说说话。你看你腿这样,万一要上个厕所啥的,也得有个人伺候啊。"
  常镇远原本还没想到这一层,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小腹好像来了点感觉。"陪我去厕所。"他说着,就要掀被子。
  过来问情况的护士见了忙拦住他的手,"你要干什么?"
  常镇远道:"上洗手间。"
  护士给了他一个尿壶,"你刚动完手术,别乱动,先用这个吧。"
  大头接过尿壶,冲护士露出憨厚的笑容,"我这兄弟就是让人操心。护士小姐今晚值夜班啊?那我这兄弟就要托付给你看管了。要不,您给我留个电话吧,万一我有什么事不明白也好打电话给你。"
  护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床头有铃,直接按就可以了。我们二十四小时有人的。"
  大头讪讪道:"哦。"他说归说,眼睛还是直盯盯地看人,她走到哪儿就盯到哪儿。
  刚好凌博今进来,护士原本大步迈向门口的脚步顿时收了一半,装作不经意地看着他走到常镇远的病床边,才快步出门。
  王瑞笑道:"师父,你别看了,人家喜欢出家人。"
  大头瞪了凌博今一眼,随即喷笑道:"以后让刘头儿招人的时候注意点,太俊的不能要。"
  凌博今莫名其妙地看了眼王瑞朝自己递过来的戏谑眼神,转头将面盆等物品一一展示给常镇远看,然后才放到床底下。
  常镇远道:"放到桌上。"
  凌博今又放上来。
  大头看着常镇远,突然道:"其实仔细看看,阿镖长得也不错。"
  王瑞劝阻道:"师父,你不能饥不择食。"
  大头摇头道:"不,我是在想,和尚几时能把自己吃到阿镖这个模样。"
  常镇远:"……"
  王瑞扭头大笑。
  凌博今的手原本放在口袋里想要掏什么,闻言将掏出一半的东西又缩了回去。
  常镇远眼尖,"你手里是什么?"
  凌博今无奈地拿出来。
  德芙巧克力。
  他解释道:"听说吃点巧克力能够止痛。"
  王瑞的头始终没有扭过来,他的肩膀也始终没有停下颤抖的频率。
  大头注意到常镇远扫过来的目光,干咳道:"这个,也是你徒弟的一片心意嘛。"
  常镇远:"……"去他的心意!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见识到八块腹肌!

41、"虎视"眈眈(十)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断腿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至少比脑袋撞一下麻烦得多,至少那时候凌博今能够自己上厕所。常镇远牢牢地记得第一次用尿壶上厕所的尴尬,周围都是病床,他们都不是聋子,都能听到流水声。最重要的是,尿壶最后是被凌博今拎走的。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回避着凌博今的目光。
  凌博今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每天上班下班来医院看他,风雨无阻。时间一长,他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是他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对这件事,连大头都忍不住感慨,"你小子到底是积了什么德,遇到个这么好的徒弟?"
  常镇远下意识地反驳道:"他没你徒弟会做菜。"
  大头听了连连摇头,"没良心,你也太没良心了。人家给你当了二十四孝徒弟,鞍前马后,你还嫌弃这嫌弃那,你说你对不对得起他?"
  常镇远道:"就事论事。要换你躺在这里,王瑞也会这么干的。"
  "省省吧。那小子哪来和尚的耐心,就做饭吧,还不到几天就怨声载道了。"大头顿了顿,又夸起徒弟来,"不过做菜的手艺的确没话说。哈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大头突然接了个电话,眉头越皱越紧。
  常镇远等他挂了电话才问道:"局里有事?"
  大头道:"还能什么事,就是那个副市长的外甥搞风搞雨,我先回去探探情况,你好好养病,别多想。"
  常镇远早猜到廖秘书会有所行动,按捺到现在已经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不知道廖秘书的棋是否会如他所想的那样走。这些天他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就将身边的人逐个想了一遍,还用各种标准做了分类:有信任程度分类,提防程度分类,可利用不可利用的分类等等。
  就目前而言,综合分数最高的是大头和凌博今。
  大头是因为他性格相对单纯爽直,没什么心机。
  凌博今则是他最近的表现实在太突出了,突出得让人无法忽略。毕竟事实胜于雄辩,无论他心里如何埋汰他,抹黑他,他总是能用更多的行为让自己变得闪闪发亮。
  有时候常镇远甚至在想,如果他不是徐谡承,也许自己真的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徒弟倾囊相授。
  可是,这种如果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即便现在这个人叫凌博今,但那张脸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勾起他对徐谡承开枪那一幕的回忆。他有时候想,如果他当时不是死在徐谡承的手里,而是被徐谡承收集证据送进监狱死在刑场上,也许他还不会这么恨他。因为那时徐谡承尽的是一个警察的责任。可事实上,徐谡承是亲手用枪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毫不犹豫!自己当时在表面上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说明在徐谡承心中,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危险人物,是一个目标,是一个敌人!
  这让他在感情上太难接受。
  常镇远深吸了口气。
  每当凌博今对他好一点儿,他就会将这件事拿出来反复提醒自己。或许这一次,凌博今再也不会变成徐谡承,但是他的记忆他的遭遇他的感受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或许对现在这个凌博今并不公平,可这世上又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呢?都是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罢了。国与国之间尚且如此,人与人之间又有什么例外。
  想到徐谡承就不免想到赵拓棠。
  他现在最烦躁的事就是不能用邮箱,鱼饵撒下去了,鱼钩放好了,眼看鱼要上钩,钓鱼的人跑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蛋疼?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对那三个已经进去了的兄弟进行一番极富内涵的问候!
  护士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常镇远正皱着眉头异常不爽的模样。她这几天为了凌博今故意与常镇远等人套近乎,已经取得了初步成果,知道他们都是公安,凌博今是单身,绰号和尚,常镇远和凌博今住在一起等等消息。所以,为了进一步走进凌博今的生活,她用非常关切地口吻询问常镇远是否感觉哪里不舒服。
  常镇远望着她,心中一动,问道:"医院哪里能上网?"
  护士愣了下,"上网?"
  常镇远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上网。"
  护士道:"你可以找凌博今帮你啊。"出于对人的好感,她在说到凌博今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带着微微颤抖。
  常镇远道:"是份私人邮件。"
  护士想了想道:"你等等,我帮你想想办法。"她说完就走了出去。
  常镇远对护士和凌博今之间小小的暧昧看在眼里,知道她既然这么说肯定有把握,所以放心地躺在床上。
  过了会儿,就看到护士拿着一个手机进来。她递给他道:"这个手机能够上网收发邮件,你会用吗?要是不会,我找人来教你。"
  "不用,我会。"常镇远来了精神。
  这个时候手机上网还不像后来那么普遍,流量费也贵,所以也不耽搁,飞快地登录邮箱,果然有一封未读取的邮件。
  他点开邮件,就看到鱼果然上钩了。针对上次他提出的分成要求,赵拓棠爽快地答应了。
  一九开。你一,我九。怎么联络?
  从数字上来看,一九开似乎分给常镇远的份额不多,但毒品的利润超高,以常镇远目前"知情人Z"这种只能看出危害看不出贡献价值的身份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优厚的待遇。
  只是一九开是个相当微妙的数字,不多不少,让人看不出赵拓棠究竟是真心合作还是虚晃一枪,打算把他引出来做掉他。
  "你好了吗?"护士见他自顾自地发呆,稍感不耐烦。
  常镇远回神,迅速退出邮箱,将手机还给她。
  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在他脑海里勾勒出雏形。

  晚上,刘兆买了盒披萨来看他。
  常镇远原本对西餐并不感冒,但长时间没吃,竟也有点想念,一大盒的披萨他一个人吃了大半,留下两块和凌博今和王瑞解决了。
  刘兆摸着他那条打了石膏的腿,笑呵呵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习惯?"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腿不习惯。
  常镇远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刘兆回过头道:"你好好休养,局里的事别操心,有大头他们在呢。"
  常镇远道:"局里有什么事要我操心的?"
  刘兆笑骂道:"没良心的!难道这么多天不回局里,一点想念都没有?"
  常镇远道:"我又不算工伤,病假要扣钱的,有什么好想的。"
  刘兆拍了拍他另一条腿,"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市侩呢?"
  常镇远道:"你没给我贪污的机会。"
  刘兆笑得直摇头。
  王瑞也难得看到带着点无赖气质的常镇远,不由多瞄了他几眼。
  刘兆道:"明天可能组织上会派人过来问问猎雁行动的情况,你不要担心,照实说就行了。"
  果然来了。
  常镇远倒真不担心。不说他背后还藏着常父的背景,即便没有,上头还有童震虎顶着,轮不到他出头。
  刘兆又坐了一会儿才走。
  他走后,王瑞就催着凌博今回家。
  常镇远对凌博今道:"我今天和医生说了,打算明天出院。"
  凌博今讶异道:"这么快?"
  常镇远道:"医院的味道我闻着难受。"
  凌博今听他做了决定,也不勉强,拿着面盆道:"我帮你打壶热水擦擦身?"
  常镇远望了眼站在一旁的王瑞,眉头微蹙,"不必。反正明天出院,回家再说。"
  王瑞道:"队长不是说上头明天会派人过来吗?"
  常镇远道:"我打发他们走了在出院。"

  打发这支临时组成的检查团倒不是一件难事。
  他们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只小水果篮,很不起眼,两三个苹果和橘子,放在两巴掌大的床头柜上都显得很局促。但到底是表达了组织上的关怀,常镇远也只有僵着张笑脸收了。
  检查团问起追捕撞人逃逸那小子的过程。
  常镇远一五一十地说了。
  检查团临走时,有个人问得十分有意思,他问:"你觉得你那个时候算是见义勇为还是执行公务呢?"
  常镇远道:"服从命令。"
  那人笑了。
  当晚,凌博今来帮他收拾东西办理手续出院。
  常镇远这几天已经试过用拐杖行动,虽然不太方便,但不用时时刻刻走到哪里都被人盯着,总算有了点私人空间。
  两人坐上出租车回家。经过一楼,就被大头连拖带请地拉进屋里。
  王瑞准备了个火锅,热气腾腾。
  大头拎着啤酒喜气洋洋,"出院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来,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王瑞边准备调料边嘀咕道:"我们那儿出院要跳火盆的。"
  凌博今看了眼常镇远包得严严实实的腿,笑道:"心意到就行了。"
  大头接口道:"是啊。阿镖出院是出院了,但还是伤残人士的一员嘛,要是跳个火盆又把自己跳回医院去了,那不是糟糕了嘛。"
  常镇远夹了一筷子生菜给他,"吃。"
  大头道:"还没煮呢。"
  常镇远道:"你嘴巴够毒了,煮不煮都一样,吃不死你的。"
  大头憨笑。
  四个人边聊边吃,不免说到检查团的事。大头道:"这个世道,那人要不和副市长沾亲带故,说不定早就有人送锦旗过来了,哪会这样查来查去?"
  王瑞道:"他们爱查不查,反正撞人的事铁板钉钉的,好几个目击者,我就不信那小子这样都能糊弄过去。要真糊弄过去,我就不当警察了!"
  凌博今夹了个肉丸给他,"别光顾着说话,吃东西。"
  大头道:"我看他们不是想翻案,是想拉人下水。"
  常镇远晃着杯子,淡然道:"不是说童震虎也有背景的吗?"
  大头道:"有是有,那肯定硬不过副市长。唉,也难说,你说副市长拖人下水也没好处啊,反倒得罪一批人,还背上个徇私的名声。"
  王瑞道:"当官的心思谁说的明白。"
  话题越说越扫兴,凌博今就另起了个话头,说了个笑话,众人呵呵一笑,这件事就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啤酒不醉人,但容易上厕所,常镇远喝了两杯,肚子就有了感觉。
  他拄着拐杖往厕所方向走,大头正要站起来,就看到凌博今抢先一步扶住他道:"厕所地滑,我送你去。"
  常镇远刚想拒绝,就听大头嚷道:"对,你带他去。我今天刚擦过地砖,还是湿的,万一滑一下,又得回医院去了。"
  常镇远:"……"

  大头家里洗手间的格局和他们家一楼洗手间的格局相似,只是放了个洗衣机,空间越发狭窄。
  凌博今和常镇远两个人一进去,就把地方给塞满了,连挪个身都没处挪。
  凌博今见他单腿站着解皮带辛苦,双手从他腰两边穿过,飞快地解开皮带。
  常镇远按住他打算拉拉链的手,慢慢推开,"我自己来。"
  凌博今也不坚持,将拐杖放到一边,"好了叫我。"
  常镇远紧绷的神经等他出去以后才放松下来。
  他解决完问题,单脚跳到洗手盆边,靠着洗手盆洗了洗手,不经意看到镜中的自己双眼双颊泛红,眼光带着些许迷离,从皮相到神态都透着股陌生。他猛然一惊,用冷水用力泼脸,须臾,再抬头看自己,见双眼恢复往昔清明,才拿起旁边的拐杖打开门。
  凌博今等在门口,见他出来立刻上前扶住他,将他送回餐桌边上。
  王瑞和大头喝得兴起,嘻嘻哈哈地划着拳。
  常镇远又坐了会儿,就借口疲倦要上楼。
  凌博今跟着起身告辞。
  楼梯狭窄,常镇远和凌博今肩并肩地挤在楼梯上,肩膀不停地擦过墙。
  凌博今见他跳得辛苦,主动道:"师父,我背你吧。"
  常镇远摇摇头,继续往上跳。
  凌博今只好落后一步,挡在他身后以防万一。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常镇远累出一身热汗,靠着墙轻轻地喘着气。
  凌博今打开门,把东西拿进去之后才来搀他。
  常镇远跳着进屋,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不动了。
  凌博今锁上门,看他拿着茶几上的纸巾擦汗,突然冒出一句,"师父要不要先洗个澡?"

42、"恶行"累累(一)

  常镇远擦汗的动作微微一顿,侧头看他。
  凌博今站在门边上,等着他的回答。
  尽管在医院呆了这么久,他回家第一件事的确是想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没错,但绝不是在一个曾经杀死自己的凶手面前。
  常镇远道:"不用。"
  凌博今也不勉强,顺手将钥匙塞进兜里,"师父什么时候上楼叫我一声,我扶师父上去。"
  常镇远点点头。
  凌博今回房间换衣服。他怕听不到常镇远喊他,特地将门半敞着。
  常镇远看着他走进房间,拿过拐杖,慢慢地起身,然后一跳一跳地朝楼梯蹦去。
  他走到楼梯时,凌博今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嘴巴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常镇远冷厉的侧脸,话又吞咽了回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常镇远慢吞吞地跳到楼上,才放心地缩回去。
  他回去的刹那,常镇远在楼梯口朝他房间的位置瞄了眼,转身进房间。
  缺了条腿,很多事做起来会慢很多,但并不是不能坐。
  常镇远坐在马桶盖上,慢条斯理地擦完身体,然后换上睡衣。在他看来,洗澡睡觉是最隐私的两件事,绝对不允许别人的参与,哪怕是之前交往过的男女朋友也仅限于运动。
  好不容易在四十二岁那年遇到唯一一个他想分享的人……
  他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陌生的脸,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生……这些都没关系,至少,他的灵魂还是同一个。
  常镇远拄着拐杖来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本日记本来和几支笔来。
  检查团方面很快有了神展开。
  之前一直对这件事不闻不问的副市长突然把整个检查团叫去批评了一顿,认为他们在这种时候搞这种事情是瞎胡闹,不但破坏组织团结,而且干涉其他部门的正常运作,性质恶劣。事后,他亲自打电话给局长,表明了自己绝对公正无私的立场,并认为童震虎纵然在办案过程中存在偏差,但出发点是好的,有功有过,该表扬的要表扬,该批评的就批评,不要因为他和嫌疑犯的关系就搞特殊化,这是他最深恶痛绝的。
  局长哪里还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回头就让童震虎交了一份检讨,就将这件事揭过去了。
  原本趾高气昂的检查团就这样灰溜溜地解散了,那位"我姑父是副市长"的青年很快被起诉,得到了应有的判决。
  对此,大头大为感慨,"你说这副市长早干嘛去了,非要等检查团来了又回去了才冒出来。"
  小鱼儿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什么叫副市长?就是负责本市的长官。人家日理万机,能管检查团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我们就该偷笑了,还敢抱怨他管的不够及时?包青天也是每次等案子发生之后才审理的嘛,你见过哪次包青天在案的时候冒出来对凶手说不许动?"
  大头大笑。
  竹竿道:"不找几个替死鬼出来,怎么树立起副市长的正面高大形象。看,大义灭亲、大公无私,两面旗帜贴在额头,以后仕途肯定横着走。"
  小鱼儿道:"何必说得这么直白。反正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正义得到伸张就行了。至于这后面的道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说是吧,头儿?"
  刘兆从文件里抬头,"我正打算给你们写推荐信呢。"
  小鱼儿一怔道:"去哪儿啊?"
  "市政府。"刘兆道,"你们不关心副市长嘛,去了市政府就能天天关心了。"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
  竹竿低头不说话了。
  一般这种情况出去当炮灰的总是大头,这次他也不负众望,笑嘻嘻地挨到刘兆身边道:"我徒弟和阿镖他徒弟正在前线奋战呢。就赵拓棠那小样儿,绝对逃不出爷爷我的五指山。"
  刘兆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照你这么说,我们以后啥都不用干了,直接翘着二郎腿看大头爷爷你表演就行了。"
  大头干笑道:"主要靠刘头儿您的英明领导,不然我们扛不住。"
  小鱼儿解围道:"你和阿镖不是住一个楼嘛,他的腿怎么样了?"
  大头道:"还上着石膏呢。"
  小鱼儿道:"天气越来越热,贴着这么个石膏真够戗的。"
  大头道:"可不是么,都怨我,介绍这么个房子。"
  "和省下的房价比,这点医疗费不算什么。"常镇远翘着腿,拄着拐杖慢慢从外面进来。
  大头忙站起来,"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常镇远站在办公室中间,"找队长谈点事。"
  大头好奇地凑过去,"啥事儿啊,怎么不在电话里谈?"
  竹竿和小鱼儿也看过来。
  常镇远道:"私事。"
  大头道:"是加工资?还是找刘头儿帮你开个后门整个工伤?"
  刘兆笑骂道:"去!脑袋里就没正经事。手里不是还其他案子吗?别只顾着赵拓棠,其他案子也要抓!"
  大头道:"让小贾他们盯着呢,我办事您放心。"
  小鱼儿见常镇远光站着不说话,知道他有话想单独对刘兆说,便识趣地站起来,"光说不练假把式。走走走,去看看小贾有什么进展。"
  大头道:"小贾他在新区呢。"
  "啧。"小鱼儿给了他一个眼色。
  大头这才不甘不愿地站起来朝外走。
  竹竿起来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常镇远一眼。
  常镇远只当没看到。
  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刘兆摸出两根烟,递了一根给他,"怎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常镇远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本子,放在刘兆桌上,"前几天无意间搞到了这个。"
  "什么?"刘兆边说边翻开来看,随即脸色凝重起来。他瞪了常镇远一眼,怒火凝聚瞳孔,悬于爆发的临界点。但他很快忍住了,继续看下去。
  常镇远在沙发上坐下,手里把玩着烟,眼睛隔几分钟瞄一眼刘兆的脸色。
  刘兆全神贯注地看着,一字不漏。
  外头突然跑过两个人,脚步声如雷,越发显得室内静谧。
  刘兆合上本子抬起头,"哪儿来的?"
  常镇远耸肩道:"无意中搞到的。"
  "无意中?"刘兆黑着脸,"庄峥的日记也是能随随便便无意中搞到的?!你觉得我拿这个理由说给局长听,他信不信?"
  常镇远道:"最主要是你信不信。"
  "我不信!"刘兆摔了本子站起来,"常镇远,你踩界踩得太过了!之前你冲动你莽撞,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以为你有你的分寸,你把握的住,但是这份日记是怎么一回事?别告诉是励琛给你的,这东西不是他想搞就能搞得到的。"
  常镇远老神在在道:"那你说我是怎么弄到的?"
  刘兆冷笑数声,"一般人写日记不是放家里就是放在身边。庄峥出事的时候,你也参与了,进庄峥房间你是第一个。别告诉我你不是那个时候拿到的?"
  常镇远道:"我要是说不是呢?"
  "那你就交代怎么拿到的。"刘兆手指戳着桌面,疾言厉色,"我跟你讲,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身为公职人员,私藏证物……你有什么居心?想敲诈,想勒索,想向赵拓棠要好处?你说别人会怎么想?你要别人怎么想?"
  常镇远点头道:"你说对了。"
  "什么?"
  "我还真敲诈勒索了。"常镇远道。
  刘兆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整个人就像一座火山,随时喷发。

43、"恶行"累累(二)

  常镇远很懂得见好就收,放缓口气道:"我有我的用意。"
  "用意?"刘兆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不似他平时口吻,"你还像是个公职人员吗?你还像个警察吗?你现在NND就是一个流氓!"他口不择言地爆了粗。
  常镇远一声不吭地由着他骂。
  刘兆对着玻璃门的橱柜来回踱着步子,每走一步都像要把地板踩个大洞出来,尤其转身时鞋底与地板发出吱吱声,刺得人越发心烦意乱。他猛然收住脚步,"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常镇远手里把玩着刘兆给他的那支烟,"就眼下这个形势,你觉得要花多久才能抓到赵拓棠?"
  "我现在不想谈赵拓棠的问题,就谈谈你的问题!"刘兆手指在半空中狠狠地比划了两下,然后一捋头发,稍稍歇了口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常镇远握着香烟的手指一停,郑重道:"我想抓住赵拓棠。"
  刘兆转身,狐疑地盯着他,努力地在他脸上找出说谎的蛛丝马迹。
  但是没有。
  常镇远难得露出这么真挚的表情。
  这倒让他更难以相信了。"你和赵拓棠有什么恩怨吗?"
  常镇远嗤笑道:"他犯法,我执法,这不就是最大的恩怨?"
  刘兆冷哼道:"你还知道什么叫做犯法啊?"
  常镇远轻叹了口气,道:"也许在你看来我的做法很过火,但是,我们今天面对的这个人不是一个小偷,不是一个强盗,也不是一个杀人犯,他是个贩毒团伙的首脑。他逍遥法外一天,遭殃的人数以百计,破碎的家庭数以千计!"
  刘兆恨声道:"所以我们更不能知法犯法。"
  常镇远摊手,一脸无辜地问道:"我犯了什么法?我不就是捡到一本日记本,然后上交了吗?大不了我不要个拾金不昧的嘉奖,犯不着说我犯法吧。"
  刘兆道:"你在哪儿捡的?"
  "大马路上。"常镇远随手一指,"就局子前面那一条。"
  刘兆道:"你觉得这种屁话是你信我信还是局长会信啊?"
  常镇远道:"你管谁信呢?现在谁受害了?这本笔记本碍着谁了?"
  "碍着我了。"刘兆道,"要是你早点把这本笔记本交上来,我们说不定早就掌握到赵拓棠的情况,早就把案子给破了。"
  就凭你们这种磨磨唧唧的做事方法?
  常镇远嘴角一动,硬生生把反驳的话给咽了下去!"你打算怎么做?"
  刘兆烦躁地摆手道:"这你别管了,你不还受着伤吗?我继续放你大假,放你两个月,你该干嘛干嘛去。"
  常镇远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从下自上地斜睨着他。
  刘兆回头见他这副德行,更怒了,"你这什么态度?"
  常镇远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情况还没有报告完毕,所以想等报告以后再去放大假。"
  刘兆双眸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希望这次别又是我承受起的'惊喜'!"
  常镇远舔了舔嘴唇道:"是个好消息。"
  刘兆眯起眼睛。
  "我和赵拓棠接上头了。"常镇远不理会刘兆黑得发紫的面色,悠悠然道,"我用邮件跟他联系的,说我是庄峥生前安排的秘密武器,手里掌握着很多关于他的证据,不过现在庄峥死了,所以我打算和他合作,一起搞点钱。他信了。"
  刘兆气得直哆嗦,撑着桌子的手臂微微发抖。
  常镇远道:"这是个打入他们组织内部的好机会,我原本打算自己上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这时候腿脚出了毛病,所以我打算派和尚上。"
  刘兆慢吞吞地坐回椅子上。
  一个人生气到了极致,反倒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
  常镇远点着了烟,一口一口地抽着。其实他的内心远不如他表现得这样的平静。刘兆对这件事到底会是怎么个态度,他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的思维模式毕竟更贴近庄峥,习惯性地认为结果是决定过程的重要因素,可是在政府机关,有时候过程比结果重要的多,所以才会有永远在开的回忆,和始终难产的解决方案。
  "要是你的腿脚没出毛病,你是不是打算就一个人单干了?"刘兆阴沉着脸,冷冷地问。
  常镇远道:"我没有考虑过这种假设的情况。"
  刘兆道:"你把资料交代一下,我会继续跟进,你放假的决定不变。"
  常镇远道:"为了安全起见,我和他来往的邮件都已经删除。这些资料都藏在我的脑袋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刘兆拍案而起。
  常镇远道:"我认真的。"
  刘兆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态度我立马可以让你滚蛋!"
  常镇远道:"把这桩案子办完了,你让我滚蛋就滚蛋。"
  刘兆额头青筋跳动。
  常镇远昂首,神情坚定,"但是这件案子我一定要破!"
  "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我宁可让赵拓棠逍遥法外,也绝对不会用你!"刘兆道,"赵拓棠他是社会的败类,但是这么下去,我们局子里就会出个警察的败类!"
  常镇远低头,慢慢地抹了把脸。
  从刘兆的角度看,他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手心里话,但事实上常镇远只是在想怎么编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他对赵拓棠的执着从旁人来看,的确有点过火。他思考了大约十几秒,才抬头道:"我不想再让我爸看不起。"
  刘兆皱眉道:"什么?"
  "我的家庭,您应该知道吧?"常镇远试探道。当初刘兆对廖秘书来找他表现得并不很奇怪,对励琛的出现也很镇定,从那时候起,他就怀疑刘兆知道的远比他想象中得多。
  果然,刘兆没有否认。
  常镇远道:"我窝囊了这么多年,不能再窝囊下去。我在他面前是立了军令状,这个案子要是不能尽快办下来,我就……"
  "胡闹!"刘兆拍桌,"你太胡闹了!你把案子当做什么了?你想破就能破吗?"
  常镇远深深地叹了口气,抬眸,双眼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七分期盼三分恳求,"你放心,我承认我犯规,但我绝对不会犯法,真要出了什么事儿,我担着,绝不会让你为难。想要抓赵拓棠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跟你交个底,我对赵拓棠是杀庄峥凶手这件事,有八成的把握。"
  刘兆道:"你现在是在要挟我,还说不是让我为难?"
  常镇远无奈道:"我只是不想被踢出去。"
  "不想被踢出去就好好交代情况!"刘兆原本想拍桌,但之前拍了几次让他的手到现在还发麻着,所以临死改成用手指戳桌面,"要不要你参与应该由我来决定。"
  常镇远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了?对我没信心?"刘兆冷笑道,"你对我没信心还想让我对你信心?"
  常镇远状若犹豫,半晌才道:"好,我信你。"
  他将自己引诱赵拓棠入瓮的事情简单地描述了一下。
  刘兆眉头紧锁,"照你这么说,赵拓棠未必是真心和你合作的。"
  常镇远道:"所以我想让和尚上,我躲在后面指挥。赵拓棠投鼠忌器,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刘兆反对,"和尚太嫩了,他才毕业多久?找个经验老到的去。"
  常镇远耸肩道:"来不及了。"
  刘兆瞪着他,如果他的一双眼睛是夹子,那常镇远今天大概已经被夹死七八次了。
  "我已经把他的资料发给赵拓棠了。"常镇远顿了顿,"这件事和尚也是同意的。"
  刘兆听了以后半天没吭气。
  常镇远想,其实刘兆的脾气真是不错,要换了自己,自己的下属这么先斩后奏法,他一定会直接把对方斩了再揍。但是他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一来他目前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再单对单地和赵拓棠周旋下去,二来,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有好的机会让他生命中的两大仇敌狗咬狗了。所以就算是铤而走险,他也要走一回。
  最坏的结果他想过,就是刘兆最终没接受他的威胁,把他踢出了警队,计划泡汤。但是他身后毕竟还有一个神秘的常父在,关键时刻,他想过要动用常父的力量,一个让副市长秘书跑腿的人总不会一点儿能耐都没有。
  所以看到刘兆难看的脸色,他心里有着担忧,但后面的棋还是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不过最终促使他走这一步的原因是刘兆。
  刘兆这个人绝对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别看他和和气气对谁都笑眯眯的,但城府深得很。他以前和他打过交道,知道这个人对赵拓棠的憎恶绝对不比大头这些人少,甚至可能不下于自己,但他就是有本事装出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的所有平静所有耐心都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一个一击必中的时机,所以,他更清楚眼前这个时机是多么的难得。
  刘兆突然拿着日记本站起来,"我要先查清楚这本日子的真伪。你的问题,我们一会儿再谈。"
  常镇远心底暗暗吁出一口气,这等于成功了一半。另外这一半就要靠这本笔记了。
  笔记是他陆陆续续写的,字迹这一关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他和这具身体融合之后并没有出现过排斥现象,如果不是照镜子看到的身体不一样,他甚至会觉得自己还是庄峥——一个中年发福的庄峥。
  唯一可能出现问题的就是纸张和墨迹。
  本子他是在旧货市场掏到的,2002年出产,而墨迹……他只能希望技术部门还没有能够精准推算出年月的技术,又或者刘兆不会细心到这种环节。毕竟,目前最重要的是证明这本日记是庄峥写的。
  ——它的确是。

44、"恶行"累累(三)

  等待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种煎熬,无论是喜讯还是噩耗。
  当大头和小鱼儿溜达回来时,就看到常镇远正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
  大头看着烟灰缸里慢慢的烟蒂,吃了一惊,"我刚倒的烟灰缸,你一个人抽这么多?"
  小鱼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常镇远碾灭烟头,微笑道:"无聊。"
  大头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没事铁定不会抽这么多的烟。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告诉你哥哥我,哥哥帮你摆平。"
  有时候,常镇远会很反感大头这种过度热心的态度。他习惯独来独往,也习惯在精神上和物质上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但是大头总是能够无视他摆在两人中间的障碍,用自来熟的口气渗透他的生活。
  看着大头热情洋溢的脸,他突然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为什么要说?
  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扮演常镇远?
  他为什么不能用常镇远的身体过庄峥的日子?
  他在心底狠狠地质问着自己。
  其实他现在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庄峥吗?
  为什么不能连习惯和性格也照搬照抄?
  为什么要委曲求全?
  常镇远觉得自己的矛盾越来越多,而答案却越来越少。
  "喂。发什么呆啊?"大头的手在他面前摆了摆。
  常镇远舔了舔嘴唇,突然觉得口干。他站起身,在饮水机下面接了杯水。杯子里放着西洋参片,自从凌博今帮他泡了杯参茶他没有拒绝之后,他的杯子里就经常会冒出这些东西。
  大头还想再问,被小鱼儿一个眼色制止了。
  刘兆突然从外面回来。
  大头笑呵呵地想说几句玩笑话,但对上刘兆难得的冷厉表情,话都被梗在了喉咙里,随着唾沫又咽了回去。
  "你先回去吧。"刘兆从头到尾没有再看常镇远一眼。
  大头和小鱼儿目光惊疑得在两人之间徘徊。
  常镇远放下茶杯,淡然道:"有消息通知我。"
  啪。
  刘兆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甩。
  常镇远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大头看了刘兆一眼,迅速追了上去。
  小鱼儿偷偷观察着刘兆的脸色,半晌才道:"队长,怎么回事儿啊?"
  刘兆抹了把脸,"烦人事。"
  小鱼儿见他不想说,也不敢再问。

  大头就没小鱼儿这么多顾忌,他追上常镇远之后立刻拉住他的胳膊,"怎么了?你和头儿……"
  常镇远停下脚步,"没事。"
  "这叫没事?"大头道,"我跟头儿这么久,难得看到他脸色这么难看。上次看到他这种脸色是他家老爷子过世的时候。你究竟怎么招他了?"
  常镇远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这不是关心你嘛?"
  "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如去问队长。"
  "我们不是兄弟吗?"大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当然先关心兄弟啦。"
  兄弟?谁是你的兄弟?
  常镇远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看着大头那脸憨厚实诚的模样,到嘴里的话硬生生出不去。这一刻,他竟不想与眼前这个重生后就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爽直汉子翻脸,哪怕此时此刻心里真是对他厌烦到了极点。
  "是兄弟,别问那么多。"常镇远绕过他,大步朝外走去。
  大头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旋即掏出手机拨电话。

  常镇远一回家就泡澡。
  这是他以前养成的习惯。无论心情有多么糟糕,他总是能够从水里获得平静,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还未出世,在母亲的身体中孕育着,无忧无虑,对未来充满期待。
  对付赵拓棠,设计凌博今,利用刘兆,这三件事他哪一件都没有后悔,可心里总是不踏实。他不喜欢将命运交给别人决定,可环境迫使他不得不等待别人的宣判。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
  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预测着结果和下一步的行动。如果刘兆同意,那他应该怎么样做,如果刘兆不同意,他又应该怎么样做。
  楼梯传来脚步声。
  常镇远下意识地抓住浴巾。
  "师父?"凌博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什么事?"他沉声问。明知道现在的凌博今只是凌博今,不是徐谡承,他依旧不由自主地对他心生戒备。尤其是现在这种防御薄弱的时刻。
  "我买了烤鹅,师父下来吃饭吧。"凌博今道。
  "好。"
  常镇远静静地听着脚步声走远,才从水里出来,胡乱地冲了个澡,套了件休闲装下楼。
  凌博今正在餐厅里忙碌着,看到他下来,立刻露出笑容,"香喷喷的烤鹅腿,师父一定喜欢。"
  常镇远在他对面坐下,缓缓道:"也许我不吃鹅。"
  凌博今笑了,"看来师父是吃的。"
  "自作聪明。"话虽如此,他终究没有把那只烤鹅腿推拒出去。
  凌博今闷头吃起来。
  常镇远沉吟片刻道:"卧底的事你考虑清楚了?"
  凌博今抬头,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才笑道:"我是警察,做卧底挨枪子儿都有心理准备。"
  常镇远一听挨枪子儿心里就不舒服起来,"你倒是看得开。"
  凌博今道:"我从小就想当警察。"
  "喜欢穿制服?"
  凌博今道:"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我只喜欢爸爸身上的那套制服,我爸爸也是个警察。"他说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
  这还是常镇远第一次听他说起家里的事。徐谡承当然也说过,只是那些话要是能信,他就不会变成常镇远坐在这里了。"你爸爸在哪里当警察?远不远?"
  凌博今笑容渐渐淡下来,低声道:"他过世了,殉职。"
  常镇远沉默半晌才道:"抱歉。"
  "我不觉得这是一件悲伤的事,我为他骄傲。"凌博今道,"他活出了他的精彩。唯一遗憾的是,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太短,学习的机会太少。"他见常镇远无声地望着自己,忙补充道,"他五年前过世的,不过在十几年前就和妈妈离婚了,我跟妈妈过。"
  常镇远一时三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点头。
  凌博今突然冲他笑了笑,"其实我第一眼看到师父的时候,就觉得你和爸爸很像。"
  "咳。"饭差点从常镇远的鼻子里呛出来。
  凌博今连忙拿纸巾给他。
  常镇远捂着嘴巴,好不容易将饭咽下去,才诧异地瞪着他,"我像你爸?"好吧,如果他现在是庄峥的身体,也许这句话并不会这么难以接受。但他现在是常镇远的身体!虽然这本来也不是他的身体,而且常镇远的确不懂得保养,但是、但是……去他的像他老爸!
  凌博今看出他的不满,解释道:"当然不是外表,我是说感觉。那种很可靠,很坚定的感觉。"
  常镇远深吸了口气道:"看来你不适合当警察。"
  凌博今怔了怔,问道:"为什么?"
  "你有非常严重的妄想症。"
  凌博今笑了。
  常镇远道:"你还笑得出来?"
  凌博今道:"我妈妈是精神科医生,我想她能确保我的精神状态非常健康。师父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不会丢你脸的。"
  大概受他刚才那番话的影响,以至于常镇远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儿子看老爸——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这件案子还指不定就让你上呢。"常镇远丢下这句话,啪得放下筷子上楼去了。

45、"恶行"累累(四)

  回到房间,常镇远又有点后悔。
  当父亲有什么不好?老子收拾小子,天经地义,就该让他去堵赵拓棠的枪口。
  他心里正发着狠,凌博今就上来敲门了。
  常镇远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进来。"
  凌博今手里拿着一套运动衫,"回来的时候看到商场做促销,我就随便逛了逛,看到这套运动衫不错,裤子宽宽大大的,打着石膏也能遮住,所以就买了一套。不知道师父喜不喜欢?"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常镇远的脸色。
  出乎意料的,常镇远竟然笑了笑,"颜色不错,有心了。"
  凌博今眼睛立刻弯成两道月牙,"师父喜欢就好。"
  常镇远的笑容持续到他把门关上,才阴沉下来。
  打着石膏也能遮住?
  难道他准备让他打一辈子的石膏?
  常镇远拿起拐杖,将床上的衣服捅落在地。
  自从日记被拿去鉴定之后,就没了消息,常镇远检查过自己的手机没有问题,那就是刘兆打定主意要一脚踢开他,实行这种名为放假实为停职的策略。
  不得已之下,常镇远只好趁着吃早饭,找凌博今套消息。
  凌博今很疑惑,"没听队长提起过这件事。"
  难道是日记被查出了问题?
  常镇远状若不经意地问道:"那有没有其他消息传出来?"
  凌博今摇头道:"和平常没两样。"
  常镇远心里没底。重生以来,除了庄峥的死亡出乎意料之外,他一直都牢牢地掌握着主动权,哪怕面对正值春风得意的赵拓棠,他也可以在暗处算计得他坐立不安,但是这一次他亲手将主动权交了出去,交给刘兆这个心机城府都不简单的角色,结果是否会如他所愿,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尤其随着时间的推移,把握变得越来越小。
  凌博今吃完饭上班,常镇远盯着手机发呆。
  常父的手机号码被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动用这层关系。一旦动用,只怕会加深他和常父的牵绊和联系,在他没有完全常镇远的背景和记忆之前,他是很不愿意冒这个险的。但是不用,就意味着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溜走……他又不甘心。
  手机突然响起来。
  常镇远看着手机号码心怦的一跳。
  来电显示的正是刘兆。
  他接起对话,语气平和,"队长。"
  "你家在几楼?"刘兆问道。
  常镇远愣了愣,"六楼。"
  "我上来了。"刘兆利落地挂下电话。
  常镇远起身在厨房倒了杯水,随即听到门铃声响起。他打开门,就看到刘兆拎着两袋子水果站在门口。
  "怎么?不欢迎?"刘兆见他挡在门口不动,略带嘲讽道。自从那天在办公室常镇远对他软硬兼施,十八般武器全上之后,他对常镇远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隐晦又小心的暗示,而是去掉了那层表皮,露出尖锐的锋芒。
  常镇远端着茶杯,"我在想,你是不是来送辞退信的。"
  刘兆冷笑道:"你还知道你做的事可能会被开除啊?"
  常镇远让开一条路,"请进。"
  刘兆走进来,用手肘推上门,"不怕被开除了?"
  常镇远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刘兆将水果往旁边一放,打量起房子来,"不错,看来就算没了这份工作,你也不会娶不到老婆。"
  常镇远充耳不闻地坐下,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请用茶。"
  刘兆走了一圈,才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道:"日记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常镇远看着他。
  "日记本上有两个人的指纹。"刘兆道,"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你要解释一下吗?"
  常镇远镇定道:"我不知道。"
  刘兆盯着他眼睛,就好像用显微镜看着微生物,"不知道?"
  常镇远道:"我得到了一本日记,发现它来自庄峥,就这样。"
  刘兆道:"你究竟是怎么拿到这本日记的,不要再说捡到这么可笑的理由。"
  常镇远无奈地摊手道:"我说的实话。"
  刘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好半晌才道:"你在哪里捡到的?"
  常镇远道:"回家的路上,就在楼前。"
  刘兆将信将疑,"附近没有其他人?"
  "没有。那时候是晚上。"常镇远道,"我刚好上完夜班回来,它就在路灯下,很显眼,我顺手捡起来本来是打算交给管理员的。但它当时是翻开的,我因为好奇看了两眼……然后就带回来了。"
 "为什么不交公?"
  常镇远道:"这个我解释过了,之前我想自己立功,但是出了意外。"
  刘兆深吸了口气,站起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常镇远叹气道:"我承认我之前的态度不好,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本日记的来源,也对我隐藏它的目的感到非常的惭愧。也许如果我早点上交,赵拓棠就可以早点被绳之以法。其实它的确出现得很奇怪,别说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刘兆道:"你为什么觉得它一定是庄峥的日记呢?"
  常镇远一怔抬头,"难道不是?"
  刘兆道:"你不怕是一个陷阱?"
  常镇远神色茫然道:"我当时并没有想这么多,而且,谁会陷害我?"
  刘兆道:"也许这本日记是假的,有人故意用这本日记当诱饵,想把警局拖到错误的方向。"
  常镇远愣住了。他愣住当然不是因为认同了刘兆的看法,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刘兆的话。是的,这本日记的来源错漏百出。他想过,如果承认自己从庄峥家里偷出日记,不但很难解释当时的心理活动,而且还可能背上指控,所以他选择一个听上去相当不可思议的理由,至少让自己变得安全。但刘兆显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难以糊弄。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他烦躁地拿出烟,在茶几上轻轻地敲击着,"你是说,丢下这本日记的可能是赵拓棠?"
  刘兆道:"为什么这么想?"
  常镇远整理好思绪,抬头道:"因为从我和他的邮件来往看,他已经上钩了。如果日记是用来误导我们的话,他很可能是主谋,不然不可能这么合作。"
  刘兆沉声道:"你觉得他上钩了?"
  常镇远点头道:"是的,而且从他回复邮件的口气来看,他对庄峥留下的东西非常在意。"
  刘兆道:"其实日记里并没有提到太多关于赵拓棠的事情,除了菲律宾那位冰爷之外。"
  常镇远道:"我就是用冰爷作为突破的线索。"
  刘兆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电视机来回踱步。
  常镇远突然放下了心。他猜对了!尽管刘兆怀疑这是个圈套,是个阴谋,可还是不可避免地动心了!
  果然,刘兆停下脚步道:"笔迹鉴定显示,日记的主人的确是庄峥。"
  常镇远故作讶异。
  刘兆道:"而且日记中的部分内容与警方目前拥有的资料完全一致,相信日记的内容很可能是真的。"
  常镇远道:"赵拓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幕后主使是赵拓棠,那么我只能认为他打算联合冰爷挖个陷阱把我市的警察一网打尽,不然实在解释不通他为什么要对警察自曝罪行。"刘兆顿了顿道,
"但是换一个角度,如果这本日记并不是赵拓棠泄露出来,而是想赵拓棠下台的人泄露出来的,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对方送日记是想借刀杀人,日记上没有指纹是因为有人怕泄露自己的指纹,所以事先抹掉了。"
  常镇远心里满意地笑了,脸上却不动声色道:"那会是谁呢?"
  "这么多警察,对方谁都不挑偏偏挑上你,看来跟你比较熟啊。"刘兆别有深意道,"这本日记真的是你捡到的吗?"
  常镇远没有回答,而是无奈地抹了把脸。
  抹脸可以是默认是逃避,也可以是无可奈何地否认,但无论哪一种,刘兆都没有追究下去。"我现在只想指导意见是,非常重要。"刘兆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真的把和尚的资料发给了赵拓棠?"
  刘兆身高一米七七,不算很高,身体也不是很壮,但是当他就这么沉默地站着时,常镇远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46、"恶行"累累(五)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人遇到压力会退缩,有些人遇到压力会迎难而上,也有些人遇到压力会化作动力——反弹。

  刘兆越是这么问,常镇远越是想把凌博今送上虎口。
  "是的。"他把烟叼在嘴上,拿出打火机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我之前有点自私的想法。"
  "自私的想法?"刘兆火气随着他的烟一同被点上了,"你知不知道和尚他来了才多久?你就敢让他上赵拓棠眼皮子底下卧底?万一出事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有什么不敢的?以前在赵拓棠他老大的眼皮子底下不一样卧得很好?说起来,扳倒赵拓棠也有他的功劳。
  常镇远心里冷笑,脸上却流露出几分懊恼,"我想,他是我的徒弟,我多少能够……"
  "能够什么?"刘兆冷着声问。
  常镇远适时地收口,低着头,好似忏悔的模样。
  刘兆道:"怎么?你打算借着师父的身份遥控指挥,省的东窗事发我把你踢出去是不是?"
  常镇远手指夹着烟,眼睛迅速地瞄了他一眼,"这事,我办得不厚道。"
  刘兆道:"只有这事吗?从这本日记开始,你哪一件事办厚道了?"
  常镇远听他口气虽然凶狠,但神态还算平静,知道自己走得这步险棋走对了。刘兆大概以为这本日记是励琛送来的,想拖着这条线,所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把他推出去。这样一想,他的心情放松下来,演戏起来越发得心应手。"要不,你记我个大过?"
  "这还用你提醒?"刘兆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吐出嘴里的茶叶,冷哼道,"不止你,这件事也有和尚的份。"
  常镇远下意识道:"不关他的事。"
  刘兆睨着他,"这时候还是想保他?"
  常镇远被他说愣了。保他?保凌博今?他保凌博今做什么?
  刘兆道:"你今天有什么事吗?没事和我一起回队里。我要先想想怎么向局长报告,再综合资料布置行动。"
  常镇远立刻道:"没事。"
  刘兆放下茶杯站起来道:"那现在就走吧。"
  常镇远熄灭烟,顺手拿过拐杖。
  刘兆提起两袋水果,"你腿脚不方便,不如带回队里让小鱼儿帮你洗。"
  ……
  顺便再帮他吃?
  常镇远觉得刘兆真是精打细算,两袋水果两份人情。但他现在正被留院观察,当然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惹对方不快,便点头答应了,顺口还夸刘兆想得细心周到。
  两人各怀心思地回到警局。途中童震虎来了个电话,说是人手不够,向他调几个用用。
  刘兆想到自己之后的大计划,心里不太愿意,拐弯抹角地表达了意思。童震虎就把调几个人用用变成调几个小时用用。
  这倒没什么问题,反正要说服局长同意也要花上半天时间。刘兆就同意了。
  常镇远在旁边问道:"会不会和赵拓棠有关?"
  刘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脑袋里怎么装的全是赵拓棠呢?"
  常镇远头侧向一边,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好半晌才道:"大概这就是目标吧。"
  "赵拓棠是要抓,但我们是警察,警察主要是守护公民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你别走火入魔,舍本逐末。"刘兆提醒他。
  常镇远右边嘴角一弯,带着几分嘲弄,说话的语气却正经得不能再正经,"我知道。"
  两人到警局只有小鱼儿在。
  刘兆把水果递给她,就去了局长办公室。
  小鱼儿极有眼力劲,洗完葡萄放在常镇远面前,边吃边问道:"你和头儿达成一致了?"
  常镇远道:"看的出来?"
  小鱼儿道:"别打哑谜,说实话,啥事?"
  常镇远道:"队长一会儿会公布。童震虎找大头他们去做什么?"
  小鱼儿道:"我也不大清楚,说是抓大鱼。"
  大鱼?
  常镇远在脑海里搜寻着属于这个时段警察办案的信息。
  缉毒支队……大鱼……
  他猛然一惊,隐约想起这一年侯元琨好像死了个义子,姓陈,不是什么大人物,好像是被警察当场击毙的。侯元琨本人也没表现出如何难过,但该办的丧礼还是给办了,当时他是派赵拓棠代表自己去的。
  难道说童震虎的大鱼就是这一条?
  常镇远按着脑袋,好像这件事还牵连着一件什么事,但一时三刻想不起来了,毕竟隔了三年,当时他又全心全力地对付赵拓棠,对侯元琨方面并不怎么关注。
  "你头疼?"小鱼儿搭着他的肩膀,担忧道,"要不要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常镇远放下手。
  小鱼儿收回手,托着腮帮道:"总觉得你最近变得不一样了。"
  "长大了?"他满不在乎地调侃着。
  小鱼儿道:"用竹竿的话说,变硬了。"
  常镇远似笑非笑,"这算什么评价?"
  小鱼儿道:"好评呗。说明你越来越汉子了。"
  常镇远想起常家的背影,试探道:"那你觉得我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沉默寡言,就像漫画中的……花泽类?"小鱼儿说完,自己先哈哈笑起来。
  花泽类是谁?
  常镇远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决定回头上网查一查。"可能是最近和我父亲的关系有所改善吧。"他抛下诱饵。
  小鱼儿讶异道:"你以前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吗?"
  常镇远见她茫然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中微微失望,随口敷衍道:"是啊,父子嘛,难免磕磕碰碰。"
  小鱼儿顺口开解起他来。
  常镇远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直到中午,刘兆才绷着一张脸回来。
  常镇远的心又提起来了。他知道,就算刘兆完全站在自己这一边,过不了局长的关也还是没用。
  刘兆抓了一手的葡萄塞进嘴里。
  小鱼儿道:"你洗手了吗?"
  刘兆吐了皮,苦笑道:"被局长喷了一早上,脸都不知道洗了几回了,还洗什么手?"
  小鱼儿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头儿,你不是一直是局长的心头肉吗?想当年局长可是喷遍全局独独放过了你啊。"
  刘兆道:"那次我不是出差吗?"
  小鱼儿道:"童震虎也出差了,还一样被点名批评,就您逃过一劫啊。"
  "那是没存在感。"刘兆摆手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打电话给大头,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这儿有事急着办!"
  小鱼儿忙打电话,谁知一直没人接。她又打给凌博今他们,一样没人回。
  刘兆皱着眉头,"打给老虎。"
  老虎就是童震虎。他响了十几声才接起来,一接起来就喘着粗气道:"我这里出了点事,不过现在没问题了,啊,你们的和尚好像受伤了!"他那边吵吵嚷嚷的,隐约听到大头扯着嗓子喊道,"这边这边。"
  刘兆急忙问道:"伤势怎么样?"
  童震虎好一会儿才道:"小伤。具体回来再说。"说完就把手机挂了。
  很快大头回电话了。他一开口就是,"好家伙,今天干了场大的!我们抓到陈太平贩毒,那家伙不肯就范,掏出手枪打伤了两名弟兄,被老虎当场击毙!呼。"
  刘兆道:"和尚是不是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大头道,"是受了点伤。"
  刘兆沉声道:"伤哪儿了?"
  大头道:"脚。"
  ……
  刘兆无声地看向常镇远。
  常镇远的心刹那被揪起来。

  47、"恶行"累累(六)

  作者有话要说:凌博今居然在这关键时刻伤到脚?!
  如果之前他没有对刘兆信誓旦旦地保证已经把凌博今的资料传给赵拓棠那还有换人的转圜余地,但现在退路被自己封死,只能赌刘兆敢不敢放手一搏。
  刘兆眼中波澜迭起,转瞬即逝,"好,路上小心,早点回来。"挂下电话,他对着常镇远叹了口气。
  常镇远的心顿时一冷。
  刘兆拿着手机想了想,道:"对了,上头要的党性教育心得体会交了没有?"
  小鱼儿一愣道:"这段时间光顾着查案了,还没。"
  刘兆挥手道:"马上开动,局长刚刚还催我来着。你和阿镖先整两篇出来,剩下的让他们照着凑合凑合。"
  小鱼儿笑道:"这东西我可不在行,竹竿才是高手。要不我和阿镖先凑一篇?"
  刘兆道:"行啊。"
  常镇远读书时成绩不错,也交了入党申请书,但阴差阳错得没轮上,到后来走了这条路,倒是不再想入党这件事了,所以拿到党性教育资料时还有点懵。
  小鱼儿一回生二回熟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咱先学习学习,你学前面我学后面,然后再归纳总结。"
  "……嗯。"
  就这么一折腾,常镇远脑袋里一时三刻倒装不下凌博今和赵拓棠了,颠来倒去都是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连大头进来都没有反应,还是大头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才回神。
  "看啥呢,连魂都没了。"大头块头大,往桌边一站就挡住常镇远大部分视线。
  常镇远眼睛左右扫了扫道:"写心得体会。"
  大头抓起资料,哈哈一笑,转身就往竹竿怀里塞去,笑嘻嘻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回报组织的时刻到来了!"
  他前脚刚走,站在他身后跟刘兆说话的凌博今就露了出来。
  常镇远昏昏沉沉的头一下子清明起来,不由自主地拄着拐杖站起来朝他走去。
  刘兆点头笑道:"没事就好。"
  凌博今见常镇远走过来,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师父。"
  刘兆回头,似笑非笑道:"过来关心徒弟啊?"他看常镇远的那一眼大有文章,带着几许你知我知的讥嘲。
  常镇远当然知道他对自己的敌意和防范从何而起,想必是为自己凭一己私欲送徒弟入虎口的事儿。他只当没看到,上下打量凌博今的两条腿,"伤哪儿了?"
  凌博今道:"小腿被子弹划了下,小伤,包扎过了。"他见常镇远双眼依旧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的腿,便朝旁边走了几步。
  刘兆和常镇远都看出他走路姿势不太自然。刘兆皱了皱眉,常镇远不动声色。
  大头走过来揽住常镇远的肩膀道:"你们都不知道今天有多刺激!都开上火了。"
  刘兆示意常镇远和凌博今这对难师难徒坐下,自己坐在两人边上,冲大头点点头道:"怎么回事呢?又是开火又是枪伤的?"
  王瑞给大头递了杯水,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才道:"老虎拿到线报,说侯元琨排行老四的义子带着一批人出货去邻市,他怕人手不够,就带着我们上了。我们上车之后才知道好家伙,他们都领了家伙和防弹衣!我们几个没轮上枪,但防弹衣倒是人手一件。"
  刘兆知道队里领枪有限额有讲究,也不以为意。
  大头继续道:"到地方一看,是一家印刷厂,真看到一辆大货车,里头装着假烟假酒和几箱摇头丸。"
  小鱼儿道:"他们没反抗?"
  大头道:"别急啊。我还没说到高|潮呢。我们原本还以为这一趟就这么顺顺利利地结束了,谁知道虎头带人往里搜的时候两辆车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速度可猛了!和尚反应最快,抢了旁边一辆警车就往前追,我和王瑞小子紧跟在他后面。刚好途中一辆火车经过,把路给堵了,我们还想着围上去呢,谁知车上刷刷下来八九个人,个个手里拿着家伙。幸好缉毒支队的几个队员及时追上来,双方一照面就打。最吃亏的是我们,夹在当中,手里又没枪,只好找地方躲。算和尚倒霉,之前冲得太快,腿就啪得给打了一枪。"
  凌博今无奈道:"就是扫了那么一下。"
  "腿是这么好扫的吗?杨威利就是这么没的。"大头义正词严,"可别小看腿。"
  刘兆摆手道:"别打岔,后来呢。"
  大头道:"后来击毙了五个,抓了四个,被击毙的人里头就有侯元琨的义子,叫陈……"
  "陈强富。"常镇远突然记起他的名字来。
  大头一拍大腿道:"就是这个名!"
  常镇远被他这么一描述,终于想起陈强富的死牵连着什么事了。记得当时赵拓棠向他汇报过,说陈强富那时候手里有两批货,一批是假烟假酒,是侯元琨的东西,另一批讳莫如深,打探不出底细,据说和励琛有关。现在看来,励琛的那批货比侯元琨的假烟假酒要值钱得多,不然不会让陈强富这么拼命。
  大头道:"你们都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吧?嘿嘿,其实还没完呢。留守印刷厂的兄弟打电话过来,说印刷厂爆炸了!"
  "炸了?"
  其他人都吃了一惊。按理说人被抓了,货也被搜出来了,人证物证齐全,炸个厂有什么用?
  难道厂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常镇远皱了皱眉。励琛这个人太神秘,印象中上辈子他似乎也曾经在本市呆过一段时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后来没多久,侯元琨就收缩了势力,再后来侯元琨的义子上位……那段时间他刚好收拾掉赵拓棠,专心整理内务,顺便扶植徐谡承接替赵拓棠的位置,所以并没有借机扩张,对他们内部发生的事情只是有所耳闻未曾干涉,现在想想,应该和励琛脱不了关系。
  小鱼儿听得入了神,道:"那后来呢?那两辆车上有没有搜出什么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头挠挠头道,"后来我们不是送和尚去医院了嘛。"
  "好啦。"刘兆拍掌道,"这是缉毒支队的案子,等他们需要我们再说。"
  大头道:"不是啊。车上不是只搜出几箱摇头丸嘛,手不定很快案子就会移交到我们手上。"
  刘兆道:"暂时不会。我刚刚向局长口头申请了一个行动,代号潜水艇。"
  小鱼儿道:"要潜伏?"
  "是的,是卧底行动。"刘兆不着痕迹地看了常镇远一眼,"我和阿镖私底下为赵拓棠做了一个诱饵,现在鱼上钩了。"他这么说,等于对常镇远私自行动的事既往不咎。
  小鱼儿和大头等人面面相觑。
  大头头一个憋不住道:"干嘛是私底下做?"
  "是空手套白狼的活儿,开始以为成功的希望很小,所以没说。"刘兆顿了顿,才道,"阿镖伪装成为庄峥生前的暗线,手里掌握着赵拓棠的罪证,想要和他合作,赵拓棠同意了。"他没提日记的事,一来不好交代来源,二来还是不敢百分之一百的肯定它的绝对真实性。
  大头道:"难道赵拓棠真的有把柄在庄峥手里。"
  竹竿若有所思地看向常镇远,见他无动于衷才道:"庄峥死的时候家里的保险箱不是开着吗?会不会是赵拓棠干的?"
  刘兆道:"很有可能。"
  大头道:"那现在是不是要阿镖去当卧底?可是他腿脚不灵便,万一被揭穿了,跑都跑不快怎么办?"
  刘兆道:"我考虑过了,如果让阿镖亲自出马,很容易被赵拓棠杀人灭口,所以我打算派另一个人当阿镖的手下,由他出面和赵拓棠周旋。阿镖依旧藏在后面牵制赵拓棠,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大头道:"那要找个生面孔才行。"
  "不用。"常镇远道,"警察的身份更有利于卧底。"
  大头疑惑道:"为什么?"
  常镇远道:"因为警察比普通人更有合作的价值,也更容易引起赵拓棠的兴趣。他虽然谨慎小心,但是该冒险的时候绝不含糊。"
  竹竿道:"你倒是很了解他。"
  常镇远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刘兆和他交换了一个眼色,沉吟良久,才下定决心道:"我们打算派和尚去。"
  大头跳起来道:"既然派警察为什么不派我去?和尚他的脚也受了伤,跑路也不方便。"
  常镇远道:"这样不是更见少卧底的嫌疑?谁会想到我们用一个腿受伤的人当卧底?"
  大头愣了愣,"话虽然这么说……"
  "但是真出了什么事的话,怎么保证他的安全?!"王瑞冒出来。
  常镇远的脸冷下来,"卧底本来就是有危险性的,谁都不能保证在卧底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想靠跑步保住性命的话,那中国就应该让刘翔当卧底。什么都想要百分之百的安全,那就别当警察,去卖保险|套好了!"
  王瑞顿时通红。
  凌博今忙道:"我愿意。"
  常镇远瞥了他一眼,脸色微缓。
  刘兆对常镇远咄咄逼人的态度大不认同,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家都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也不好公然驳他的面子,只能道:"具体行动我们还需要深入研究。可以确定的是,必然尽我们最大的努力保证和尚的安全。"
  竹竿冷不丁道:"为什么一定选和尚?"
  小鱼儿和大头等人也是一脸疑惑。
  刘兆当然不会说因为常镇远想凭着师徒的关系保证自己不被踢出局。常镇远更不会说他看凌博今不顺眼,想让他和赵拓棠两败俱伤。
  所以刘兆只能说:"人选是经过多方考量,慎重决定的。"
  大头不服气道:"我的经验比和尚丰富,四肢健全,怎么看也比和尚好吧?"
  刘兆道:"就你?入警局比阿镖早,抓赵拓棠的次数比谁都多,你觉得他会相信你和他斗了这么多年突然变节?"
  大头无话可说。
  王瑞道:"我和博今一样是新来的,和赵拓棠没打过什么照面。我腿没受伤,我去。"
  常镇远道:"如果赵拓棠骂你父母骂你祖宗你忍得住?"
  王瑞毫不迟疑道:"忍得住!"
  常镇远看向凌博今道:"你呢?"
  凌博今道:"我不会忍。"
  常镇远耸肩道:"这就是答案。"
  王瑞迷茫道:"什么意思?"
  刘兆解释道:"你和赵拓棠是合作关系,如果表现得太卑躬屈膝,一看就是在忍辱负重,反倒让他怀疑你的目的。"这么一看,他倒不得不佩服常镇远识人之明,比起耿直的王瑞,机灵的凌博今的确更适合卧底的任务。
  常镇远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自豪。事实上,凌博今越表现得像个合格的卧底,他就越觉得愤怒。因为这越发提醒他之前是怎么上当受骗的。
  刘兆看着各人的脸色,知道疼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现在再谈下去也谈不出任何结果,便道:"好了,你们累了一早上,也该歇歇。先去食堂吃点东西,有什么事情下午再说。不过这件事一定要严格保密,绝对不能泄露一点风声!"
  散会后,大头直接搂着常镇远的脖子往食堂走。
  王瑞扶着凌博今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竹竿和小鱼儿留下来,似乎还想问刘兆点什么。
  "说吧。"大头不满地勒住他的脖子问,"这件事你和刘头儿策划多久了?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枉我们一场兄弟啊,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常镇远不习惯地动了动脖子,"怎么没透露风声?不是一直都说要对付他的吗?"
  "废话。"大头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那是队长的意思。"常镇远毫无愧疚之心地将一切问题都推给了刘兆。
  既然是刘兆的决定,大头也没话好说。
  到食堂,王瑞和大头打饭,凌博今和常镇远两个同病相怜的伤残人士坐在座位上乖乖等投喂。
  童震虎带着人汗流浃背地走进来,看到凌博今在座,就让身边的队员去买饭,自己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敲了敲桌子道:"腿没事吧?"
  凌博今微笑道:"擦破点皮。"
  童震虎道:"你的身手还要练一练。"
  尽管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怎么样,但是他的口气引起常镇远深深的反感。他淡然道:"是啊,正主儿都没你冲得前,身手太快,以后练得慢一点儿。"
  童震虎面色一变,目光微移,"又是你。"
  常镇远扬眉道:"我们认识吗?"
  童震虎不屑地看了眼他放在身边拐杖,"我听说你的腿是被找上门要债的流氓打伤的?"
  常镇远道:"幸亏你是缉毒支队支队长,要是派出所民警,我不知道要背多少黑锅。"
  童震虎脸拉得老长。
  凌博今解围道:"那群人是找以前那位房东的,和师父无关。"
  "当警察被流氓打伤很光荣吗?"童震虎好像更常镇远杠上了,不但不走,反而一屁股坐了下来。
  常镇远皱了皱眉。他一点都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倒胃口。
  凌博今只好继续替常镇远解释,"对方有三个人。"
  童震虎道:"你师父伤了嘴巴,不会自己解释?"
  常镇远道:"我没有满足问题男八卦的义务。"
  童震虎的脸色由黑转红,"你什么意思?"
  常镇远撇头。
  凌博今干笑道:"被抓的三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交代什么?"
  童震虎冷冰冰地顶回去道:"我没有满足你八卦的义务!"
  大头先打完饭走过来,看到他在座,笑嘻嘻地打招呼道:"老虎也在啊,吃什么?我请客。"
  常镇远道:"鹦鹉的舌头。"
  大头讶异道:"我们食堂什么时候有这道菜?"
  常镇远道:"没有吗?"
  童震虎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扭屁股就走。
  刚好王瑞回来,见他黑着张脸,低声道:"怎么了?"
  凌博今望了常镇远一眼,笑得十分温暖,"没事。"不管怎么看,常镇远刚才都像是在替他出头。
  大头放了盘鸡爪在凌博今和常镇远面前,"来以形补形。"
  凌博今道:"我们伤的是腿。"
  王瑞立刻将鸡腿递给他,"喏。"
  常镇远将鸡腿夹到自己的盘子里,然后扯下鸡皮还给凌博今。
  王瑞忿忿道:"这什么意思?"
  凌博今苦笑道:"以形补形。"
  王瑞拿起筷子就去夹常镇远盘子里的鸡腿,却被他躲了过去。"不是以形补形吗?你伤的是骨头,啃骨头就好了。"
  "别争了。"大头给他们一人筷子的青菜,"多吃青菜,心态才会平和。"
  王瑞瞄准他碗里的鸡腿,"师父,那你把你的鸡腿给我。"
  大头瞪眼睛道:"没门!"
  "……"

  48、"恶行"累累(七)

  到了下午,刘兆又被局长叫去去市里开会,剩下来的人只好在竹竿的指导下埋头苦写起心得体会来。其中,写的最苦的人莫过于常镇远。
  凌博今写得相当快,几乎与竹竿同时完成。
  竹竿面露欣赏之情,要知道在凌博今来之前,支队大部分的报告都是他完成,现在发现这样一个可造之材当然要多多呵护培养。他正打算鼓励几句,就见凌博今屁股一扭,凑到常镇远跟前去了。
  "师父。"凌博今笑眯眯地问,"写得怎么样?"
  头疼!
  常镇远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竹竿提供的材料,以及他用红笔勾出来的必须提到的关键词句。
  凌博今看着偌大一张白纸上潦草的两行字,干咳一声道:"要不要……"
  他话音没落,纸已经递到面前。
  大头感慨道:"都是徒弟,怎么人家的徒弟这么孝顺呢?"
  王瑞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
  大头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中午一餐饭他都吃到脸皮上去了吗?
  王瑞端起纸笔挨到凌博今身边,呵呵地开始傻笑。
  凌博今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吧。"
  "够兄弟!"王瑞飞快地放下笔,用力地抱住他。
  大头道:"光搂抱有什么意思,送香吻啊。"
  小鱼儿大笑。
  竹竿也忍不住抬起头。
  王瑞认真地看着凌博今侧脸,"你今天早上哪一块洗得最干净?"
  凌博今道:"抹布。"
  大头喷笑,"小徒弟,你不行啊你,想送香吻人家还不稀罕。"
  王瑞站起来,朝他走过去,"要不师父你收容我一下?"
  大头立刻扑倒常镇远身后,道:"别,我有自己的兄弟。"
  常镇远眼角一抽,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大头搂着他的肩膀,戏谑地看着他道:"哥们,要不咱啵一个让徒弟们学学?"
  常镇远道:"如果我说不呢?"
  大头将纸笔递过去,讨好地笑道:"那就让你徒弟把我这份也写了吧。"
  常镇远睨着他,"就你知道心疼你徒弟?"
  凌博今抽空抬头冲他笑了笑。
  常镇远在心里冷哼。要不是怕他太累误了卧底的事,他才懒得管这种闲事,累死他最好。
  大头立马站直身体,对着王瑞吼道:"臭小子,过来帮你师父我写了这篇。"
  王瑞的脸色立刻苦得可以榨汁,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凌博今。
  凌博今微笑道:"其实很容易的。"
  王瑞:"……"这句安慰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嘲讽呢?
  刘兆回来的时候,天色正由黄转灰。
  凌博今已经完成了常镇远那一份,正打算写王瑞的。大头则和王瑞一起抓头挠腮地解决着他们共同的那一份。
  "解决几份了?"刘兆将会议笔记往桌上一丢。
  竹竿将手里的数了数,"四份。"
  刘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的呢?"
  竹竿眨了眨眼睛,"写好了。"他说着,将写好的稿子一翻,正面朝下。
  刘兆微笑道:"那就好。"
  大头被心得体会闹得头晕眼花,正想趁机解脱出来,没话找话道:"头儿,今天开什么会啊?"
  "上午说的事。"刘兆翻开簿子。
  常镇远坐直身体。
  其他人也抬起头,认真聆听。
  "我传达下会议精神。"刘兆慢悠悠道,"局长说了,首先,我们必须在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以及三个代表的理论指导下……"
  ……
  屋内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回荡的只有刘兆朗朗的阅读声。
  大概十几分钟后,刘兆道:"言归正传,省里近期要重点打黑,市里对此高度重视,特别安排了一位副市长重点负责这件事,所以我们的计划必须要这位副市长亲自批准才能定下来。"
  常镇远道:"哪一位副市长。"
  刘兆笑道:"你们也认识的。"
  大头叫道:"全立德?!"
  刘兆瞪了他一眼。
  大头乖乖改口道:"原来是全副市长啊。他会不会因为他外甥的事情为难我们?"
  刘兆道:"别瞎想。全副市长上次不是秉公办理的吗?"
  大头撇嘴角。
  凌博今道:"要多久能批下来?"
  刘兆摇头道:"具体还不清楚。"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其他人识趣地转头各做各事。刘兆的面色渐渐凝重,不断地点着头,等挂下电话眉头才松开。
  常镇远一直关注着他的表情变化,见状沉声道:"计划被否决了?"
  "不是。"刘兆道,"副市长要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包括参与人员的名单以及职责,搜集罪证的具体步骤,暴露后的营救行动等等。"
  常镇远道:"那我们现在商讨商讨吧?"
  "不用。"刘兆摆手道,"这个我会解决的,天色不早了,你们先收拾东西回去吧。"
  常镇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也是计划中最关键的环节之一,好不容易看到计划即将成功的曙光,却被人一脚踢开,这种感受换做任何人都不会舒服,更何况是他。
  刘兆陷入沉思,似乎没注意到他的情绪。
  大头走过来,将他从椅子上搀扶起来,顺手把拐杖塞进他手里,"一拐一拐的,还不在家里老实呆着。"
  刘兆闻言回神道:"阿镖和和尚明天不必来,好好养伤,有消息我再通知你们。"
  "头儿英明。"大头刚说完,就被常镇远的目光冻了下,"怎么了?"
  常镇远转头,强忍下心中不满,撑着拐杖慢慢地往外走。
  竹竿跟在他后面出了办公室,临下楼时,有意无意道:"给市里领导看的报告就是个过场,队长一会儿肯定要和局长商量怎么写。"
  大头道:"过场?"
  "当然。"竹竿淡然道,"必须要写的既安全可靠又性价比很高,要是写危险系数很高,市领导担的责任也大,肯定不能通过。"
  大头道:"安全可靠性价比很高,这个连市场上都不多见吧?"
  竹竿耸肩。
  常镇远心头微松。其实这些事情他应该想到的,只是对这个计划太紧张,乃至于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往不好的方向猜测。
  由于今天有两位伤残人士,所以大头很豪爽地拦了辆的士。
  常镇远正要坐进去,就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励琛。
  这个人给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最后见面的那次——黑暗的夜色,朦胧的路灯,猝不及防出现的车以及驾驶座上若隐若现的轮廓。
  实在是相当不好的印象。
  他想了想,还是接起了电话。
  "在哪里?"励琛问。
  "准备回家。"
  "我在你家楼下等你,一起喝杯咖啡。"
  当对方等待的路线与你前进的流线一致时,实在很难找出拒绝的理由。常镇远也懒得想,随口说了一声好。至于对方的来意,他更懒得猜测。如果说这一世遇到的人里有什么人的想法让他觉得难以捉摸,那么头一个就是励琛。这个人无论前世今生,都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神秘,哪怕他现在成为了一个与他关系暧昧不明的常镇远,也依旧看不透他。第二个就是凌博今,他做梦都想不到他居然会说自己像他的父亲……要真是他父亲,他就该在他出世的时候掐死他!
  王瑞见常镇远坐着坐着,眼里突然掠过一道杀气,不由自主地朝凌博今靠了靠。
  到小区门口,王瑞和凌博今差不多挤成一团,而常镇远一个人金刀大马地占据了后座的二分之一。
  大头边打开车门边笑道:"你怎么欺负我徒弟的,把他吓成那样?"
  常镇远转头看王瑞。
  王瑞一边推凌博今出去一边高叫道:"谁怕了?我只是怕打扰他白日做梦。"
  大头用眼神询问常镇远什么意思。
  常镇远道:"他是你徒弟。"言下之意是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大头见常镇远左右张望,捶了他一下道:"你看什么呢?"
  常镇远道:"没什么。"他拄着拐杖一步步往里走,手机不失时机地又响起来。
  大头笑道:"这么频繁,别是交女朋友了吧?"他看向凌博今,"和尚,你知道不?"
  凌博今道:"还真不知道。"
  常镇远接起电话,又是励琛。
  他的声音依旧有条不紊,"到了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到了。你在哪里?"常镇远道。
  励琛道:"就在你家楼下,我们重逢的地方。"
  "……"
  那不就是那幢旧小区?
  常镇远眯起眼睛。看来有人想要用装疯卖傻这一套来逼他承认点什么。他脑海顿时闪过两个念头,一个是由着他装疯卖傻,反正傻兮兮等在楼下吹风的人不是他,他管他去死!另一个是就坡下驴,毕竟励琛的背景、势力和地位放在那里,闹得太僵对他没有好处。尤其是,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常父究竟是做什么的。
  "我搬家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最终选择了稳妥安全的路。
  励琛那头传来低沉的笑声,"可以请我去坐坐吗?"
  "不太方便。"常镇远道,"我腿上打了石膏,走路都不方便。"
  励琛讶异道:"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常镇远道,"等我腿好了再告诉你。"
  励琛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又在敷衍我呢?"
  常镇远暗道:既然知道自己被敷衍就应该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何必再眼巴巴地凑上来?心里想归想,嘴上却毫不含糊道:"没有的事。我现在是伤残人士,最大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不连累别人。"
  "好吧,告诉我你家的门牌号。"励琛也不再掩饰自己已经知道他家大概地址的事。
  常镇远报了。反正他不说,励琛也有的是办法知道。
  挂了电话,就看到大头他们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常镇远用朋友两个字简单地带了过去。
  大头人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很识相,打了个哈哈就不再问了。
  来到楼下五六点。
  敞着窗的各家各户都传出阵阵饭菜的香气。
  大头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
  王瑞道:"煮饭来不及了,家里有几包泡面,凑合凑合吧?"
  大头看向常镇远道:"一起来?"
  "好。"
  他和凌博今都伤了腿,要是自己弄,煮好大概能当宵夜。
  王瑞动作很快,七盘方便面下去,不一会儿就开锅。
  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何况王瑞还在里面加了鸡蛋香肠,被水涨开的面不一会儿就被消灭干净。
  大头起身道:"我送你们上楼?"
  王瑞用筷子敲着桌子,道:"师父洗碗。"
  大头道:"别敲别敲,会敲穷的!"
  "师父洗碗……"王瑞继续叨念。
  凌博今笑道:"我扶师父上去就行。"
  常镇远用极不信任的眼光扫了他受伤的腿。
  凌博今道:"师父放心,你要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我一定能接住你。"
  常镇远皮笑肉不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我摔一下试试看?"
  凌博今装傻道:"我走在师父后面,师父要真摔了,我就是垫背。"
  "你们俩师徒少肉麻。去去去,我还要洗碗呢。"大头不耐烦地驱赶着他们。
  常镇远和凌博今起身上楼。
  凌博今果然如约走在他后面。
  常镇远认真地考虑着要不要摔一次试试,要是能直接压死……
  多少也算出了心里的一口恶气。
  就在他左右思量之际,楼梯已经走到尽头,他正要掏钥匙,就感到前面的光被遮了一般,不由皱眉看去。总不会是那位焦太太的三个哥哥又来了吧?
  励琛微笑道:"看来我来得正巧。"
  常镇远微微一怔,就恢复如常。从告诉他门牌号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了会被登门骚扰的准备。
  励琛目光擦过他的肩膀看到走在他后头的凌博今,目光闪烁,"这位是……"
  常镇远拄着拐杖从他身边擦过,漫不经心道:"房客。"

  49、"恶行"累累(八)

  凌博今乖觉,快走两步从励琛和常镇远中间挤过去开门。
  励琛侧身,自发地跟在常镇远后面。
  人都到了门口,当然没有再给闭门羹的道理。常镇远异常慷慨地说了句"请进"。
  励琛笑了,大概觉得难得。两人重逢以来,只喝过一次咖啡,吃过一顿饭,都没有登堂入室,到现在,才算真正跨进门槛。想起以前他顶着那张瘦削青涩的脸在自己跟前鞍前马后的模样,竟觉遥远。或许人的劣根性便是如此,唾手可得来的太容易,所以无趣,这样不冷不热不言不尽地调着,反倒有了兴致。
  他一边轻笑,一边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了。
  常镇远和凌博今都是伤残人士,不过分重伤轻伤。凌博今比不过常镇远,端茶送水的事只好他来做。其实,凌博今不去的话,常镇远也不会说什么,反正他原本就不打算招待他。
  凌博今倒完水识趣地回房间。
  常镇远并不想和励琛单对单地坐着,但又没什么理由拉他留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屋关门。
  励琛倒不把自己当外人,笑眯眯地打量着家居布置,"我记得你以前喜欢蓝色。"
  常镇远淡然道:"我不记得了。"
  他说的是实话,不过听到励琛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励琛自觉得将话题带过,"腿怎么伤的。"
  常镇远道:"不小心摔的。"
  励琛别有深意道:"和你房客一起摔的?"
  常镇远想起凌博今受伤的起因,起了打探的心思,"他是工伤,被子弹擦的。"
  励琛"哦"了一声,"你同事?"
  常镇远点头,"就今天早上的事。"
  励琛低头喝茶。
  常镇远眸光一闪,这个动作或许可以理解为回避?
  励琛道:"这里住的习惯吗?"绝口不提之前看到他搬过来的事。
  常镇远道:"不错。"
  "腿受了伤爬楼梯不方便吧,又每个电梯。"励琛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在手上把玩,"不如去我那里住一阵子。上下都有电梯,方便。"
  常镇远道:"我有房子,没道理寄人篱下。"
  "和我还这么客气吗?"励琛看向他的眼睛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带着让人探寻的诱惑,炯炯有神。
  常镇远道:"我更喜欢别人把话说白一点。"最好把他的过去交代得一清二楚,省的他老是七上八下担忧得慌。
  励琛挑眉道:"我以为你喜欢含蓄。"
  常镇远道:"含蓄过头就成了闷骚,闷骚多了就会发霉。"
  励琛大笑,许久才停下,眼神又是一变,好似捉了一堆萤火虫填在瞳孔里,闪闪烁烁地发亮,"你真的希望我直白?"
  常镇远皱眉,暗道:他不会误解了什么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励琛直白地掏出钥匙,解下其中一枚放在桌上,"一个人住房子很寂寞,它需要添加一位主人,你要不要来?"
  来你个头!
  常镇远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猛然缩紧。
  上辈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找一个人过,却落得现在这么个下场,这辈子下定决心想一个人过,却又跑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的直白……
  他真是坏事做太多,报应!
  励琛见他眉头紧锁,整个人投放在火炉上似的噗噗冒烟,忙道:"我并不急着要你的回答,我有时间,也有耐心,可以慢慢地等。"
  常镇远身体突然往后一靠,毫无顾忌地露出那个虽然变小了,但依旧不离不弃的小肚腩,睨着他道:"你看上我哪一点儿?"
  励琛嘴角微抽,说不出是想笑还是想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他好半会儿才道:"我们认识太久,时间冲淡了原因,只留下印在心底的结果。"
  "……"他平时一定偷偷摸摸地看偶像剧言情剧吧?
  常镇远拿起钥匙正想塞回去,励琛已经站起身来。
  "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他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温柔如水,"你有事没事都可以打我的电话,哪怕……是公事也可以。"
  常镇远结结实实地愣了下。公事也可以的意思是说,他愿意提供内幕消息?难道正如刘兆想的,励琛打算借警察的手彻底把赵拓棠的势力连根拔起?
  这个想法让他莫名不悦。
  不管他和赵拓棠有什么恩怨,赵拓棠现在代表的总是庄峥一脉,励琛要拔掉赵拓棠就等于要把庄峥辛苦打下的江山占为己有。
  真是想得相当的美!
  常镇远心念电转,拿在手里的钥匙倒不急着还了。
  也好,既然他想要提供资料,他也没理由拒绝。
  活到这一世,他原本没打算和侯元琨计较什么的,但如果他愿意蹚浑水,他倒是不介意也拉他下来一起蹚。有时候,水越是浑浊,越是好浑水摸鱼。
  励琛没等常镇远起身相送就识趣地走了。
  他门才关上,凌博今房间的门就开了。他手里拿着杯子,像是要出来倒水,"师父的朋友这么快就走了?"
  他只是随口一句,落到常镇远的耳里就多了几分打探的意思。他不知道凌博今是不是认出了励琛的身份,但纸包不住火,就算现在没认出来,以后也多得是机会认识,便主动道:"他是励琛。"
  凌博今起先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道:"和侯元琨合作的那个人?"
  常镇远点头。
  凌博今看他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担忧。
  常镇远挑眉道:"你怕我……腐败?"
  凌博今叹气道:"我怕师父遇到危险。"
  和励琛来往了一段时间,常镇远觉得这人虽然城府深不可测,却也没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任何敌意,因此不以为意道:"不过普通交往,有什么危险。"
  凌博今握着茶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常镇远被他看得别扭。凌博今这个人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开朗,什么事都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再仔细相处一段,又觉得他心细如发,八面玲珑,察言观色本事一流,但常镇远总觉得这还不是他的全部面目。他可以变成徐谡承卧底三年,身上绝对有徐谡承的性格,比如说冷漠,比如说沉静,比如说阴狠……可这些到现在一样都没有显现出来,这样的人连他都不由自主地觉得可怕。
  可以把这种完全相反的性格融为一体,并从容地选择它们出现的时间,从容地控制它们,他简直是影帝中的影帝。或许是双重人格?
  常镇远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随即发现面前光线一暗,凌博今的脑袋凑了过来。
  "你做什么?"他厉色问。
  凌博今一怔,手里杯子的水晃了晃,幸而没有晃出来。"师父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太累了,我泡了参茶,师父喝完就睡吧。"
  常镇远看着他把参茶递过来,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他平静的面容慌乱的眼眸……
  凌博今见他接过茶才露出微笑,"查案虽然很重要,但是健康和安全一样重要,我不希望师父像父亲那样……"
  常镇远扶着额头。他戳到他另一个痛处了!
  凌博今以为他默认,继续道:"侯元琨的案子现在由老虎他们跟进,师父不需要以身犯险。"
  "我怎么以身犯险?"常镇远抬头。
  凌博今犹豫了下,"门的隔音不太好。"
  他想抱怨房子质量,顺便减租?常镇远闪过这个念头之后立刻醒悟过来,面色一沉道:"你都听到了?"
  凌博今认真道:"破案是很重要,但是,师父的贞操也很重要。"
  "……"
  管他是不是双重人格,管他是凌博今还是徐谡承,他都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50、"恶行"累累(九)

  作者有话要说:下班来常镇远家里坐坐,一进门,大头和王瑞就感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
  王瑞去厨房切西瓜,大头坐在沙发上开始调和两人的关系。
  "你们这样不行啊。"他语重心长道,"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都是大老爷们的,有什么谈不开的?"
  凌博今嘴唇动了动。虽然他觉得自己昨天说的话有点过分,但并不打算收回。毕竟照他理解来看,励琛对常镇远绝对有那种意思。作为徒弟,他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
  常镇远见凌博今没反应,更懒得反应了。他原本就不想看到凌博今那张脸——遗容另说,可越给他脸色看他就越不识趣,老顶着那张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冷战多好,清静。
  大头用手肘撞了撞常镇远,低声道:"你说说你,一大把年纪的,还和小孩子计较。"
  常镇远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跟他计较?"
  大头趁机拍了下凌博今的膝盖道:"你师父都认错了,你也让一步吧。"
  常镇远冷冷地盯着大头。
  大头拿起茶几下面的杂志,挡住他虎视眈眈的眼睛。
  凌博今叹气道:"我是希望师父能够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大头放下杂志,疑惑地看着常镇远,"怎么,你女人向你告白你拒绝了?"
  常镇远当做没听到,拿起茶杯径自喝茶。
  凌博今苦笑道:"要是拒绝就好了。"
  大头八卦系统全面开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凌博今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他要是敢把昨天的事情说出来,常镇远铁定真的和他翻脸。
  王瑞拿着切好的西瓜出来,就看到大头左顾右盼,抓耳搔腮一副不安定的样子。"师父,你被蚊子咬了?"
  大头道:"我觉得他们有事瞒着我。"
  王瑞道:"这不是很正常吗?"
  "……"大头瞪着他,"你到底是我徒弟还是别人的徒弟啊?"
  王瑞道:"反正不是太愉快的答案。"
  大头:"……"
  被他们两人这么一打岔,常镇远和凌博今之间的冷淡气氛倒是冲淡不少。
  大头为了缓和气氛,故意呆到九点多才走,临走前还抓着常镇远的手,一直劝他做人看开点,逼得常镇远不得不用拐杖对着他的屁股拼命往外戳,"我没想找死。"
  大头一走,热闹也跟着走了。
  偌大的房子顿时变得比原先更冷清。
  凌博今站起身收拾东西。
  常镇远拄着拐杖打算上楼,却听后面道:"师父。"
  拐杖在地板上轻轻一敲,脚步顿住,常镇远看着楼梯没有回头。
  "我父亲卧底的时候被对方发现,被人绑在石头上推下了河。"凌博今轻声道。这是他的痛他的疤他最不想回想和提起的事,可是为了不让身边的人步入父亲后尘,他还是说了出来。
  常镇远回头,眼中闪烁着讶异。他年少时父母离异,对他们感情并不深,要说他们为他带来了什么,除了生命之外大概就是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观念。看凌博今同样出身离异家庭,对父母的渴慕却不曾有丝毫减少,就可看出他们的父母至少在教育孩子方面比自己父母要成功得多。
  凌博今低声道:"所以,师父如果要做什么决定,最好和刘队长商量一下,至少有人接应。"
  常镇远道:"那你还同意当卧底?"
  "不能因噎废食。案子总要有人来查,我是警察,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职责。"凌博今道,"我并不是反对师父查案,只是觉得,总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的。"
  常镇远心头一动,脱口道:"我并没打算同意。"
  凌博今抬头,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正面与常镇远对望,眼中的高兴和欣慰真是怎么藏都藏不住。
  常镇远心脏不由自主地别别快跳起来。
  凌博今笑了,如盛夏阳光一般,炽烈而明媚。"其实,我一直都相信师父的判断和决定,只是有时候……"他挠头,搜肠刮肚地寻找着措辞,踌躇了会儿才道,"大概是关心则乱吧。"
  常镇远看不到此刻对方眼里的自己是怎么样,但肯定有几分尴尬和狼狈。从重生遇到凌博今以来,他不是给对方各种脸色看就是暗地里不断地算计他,即使明知道对方这一世不可能再成为那个杀死庄峥的徐谡承,他依然不愿意从那段噩梦中醒来。
  他怎么能够醒来?
  醒来时落魄的环境不时在脑海中重新,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楼下。
  或许凌博今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段,但是他的记忆绝对不会忘记那只扣动扳机的手!
  他看到镜子中自己发白的脸色,才发现自己在恍惚中回到房间旁的洗手间里。
  迷茫,犹豫……
  多久不曾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常镇远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他身上出现越来越多他以前不容易出现的情绪,就好像不但他的身体变得年轻了,连思想也回到了过去,难道是常镇远身体的影响?
  凌博今从厨房里洗完碗出来,就看到常镇远穿着外套匆匆忙忙下楼,"师父,这么晚去哪里?"
  常镇远的脚步一顿,眼神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含糊道:"去买烟。"
  凌博今解下围裙道:"我去吧。"
  "不用。"常镇远摆手道,"我正好向出去走走。你好好休息。"
  凌博今还想说什么,常镇远已经拐着腿出去了。
  到楼下,常镇远对自己的表现大为不满。
  总觉得适才的自己太像落荒而逃。
  他有什么好逃的呢?
  报仇不是应该的吗?
  不管现在的凌博今是否杀过庄峥,反正他心里是这么认定的,这样就可以了。他什么时候顾虑过别人的想法?别人无不无辜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了。
  ……
  可是,凌博今对他很不错。
  一个微弱的声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脑海一隅,却很快被他忽略掉了。
  又是一家陌生的网吧。
  虽然将近十点钟,但网吧依旧是喧闹的。
  即使赵拓棠表现出了友善,常镇远还是像狡兔一样不断地从这个洞换到那个洞。对于赵拓棠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因为对方太有耐心。
  他打开邮箱,终于回应赵拓棠上次提出的见面邀请,并坦言来的人是警察。
  他发出去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顺带看了看最近的新闻。陈强富的名字没有出现在网络上,但警察的确放出风声说破获了一件走私案。他看了半天,觉得没什么有意思的新闻,正要退出,赵拓棠的回信竟然到了——
  明天下午两点,江南路,老徐茶馆。
  下午两点?
  答应还是不答应?
  常镇远犹豫了两秒,答应了。
  赵拓棠没有立即答复。
  常镇远知道他在迟疑什么,明天不是双休日,下午两点是上班时间,作为警察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看上去太像警方设下的陷阱。但是他不能表现出他猜到赵拓棠的想法,这会让对方产生防备的心态,所以他故意用不放心的语气发了一封像是威胁的信:
  不要放我鸽子!不然你知道后果。
  赵拓棠终于来了答复:好。
  常镇远知道他一定会答应,因为对方一定很想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人都有好奇心。这是人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它是创造的动力,也是死亡的诱因。

  51、"恶行"累累(十)

  既然和刘兆摊了牌,很多事就不能再随心所欲,所以常镇远在回去的路上打了个电话给刘兆,报备邮件的事。
  刘兆知道后勃然大怒,"谁让你私自答应他的?"
  常镇远晚上的心情本来就不是很好,被刘兆这么一吼心情更差,但想到长远之计,不得不暂时按捺下心情道:"如果你不同意,我现在就去回绝。"
  "你!"刘兆郁闷得说不出话来。
  常镇远这次认罪态度比上次还好,不管刘兆说什么,都一声不吭地听着,刘兆说得口干舌燥,也知道自己拿对方没办法,只好用一句气势磅礴的大吼作总结:"洗干净屁股在家里等着!"
  他这句话实在吼得太响亮,连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常镇远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不知怎的,脑袋突然冒出凌博今的那句"破案是很重要,但是,师父的贞操也很重要。"这些人脑袋都装的什么?
  正急吼吼地收拾东西赶往幸福田园的刘兆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很快找到怪罪的理由,"一定是阿镖那小子气得我感冒!"
  常镇远回到家,发现凌博今坐在沙发里打瞌睡,看到他回来立马起身道:"我泡杯茶给你?"
  常镇远道:"两杯。"
  凌博今眉开眼笑地进厨房倒茶。出来的时候一手一杯,一杯给常镇远,一杯给自己。
  常镇远接过茶,"还差一杯。"
  凌博今反应极快,"谁要来?"
  "队长。"
  凌博今收敛起笑容道:"出事了?"
  "有行动了。"常镇远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在沙发上坐下。
  凌博今面色自若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转身进厨房倒了第三杯参茶。但这杯参茶倒的时间被前面两杯都长,直到刘兆敲门,他才从厨房里出来。
  刘兆一进门,常镇远就感到一股寒风迎面扑来。
  "你个臭小子!"刘兆将手里的包往常镇远砸去。
  凌博今和常镇远都吓了一跳。他们印象中的刘兆是个典型的笑面虎,该威严的时候威严,该玩笑的时候玩笑,既能扛责任,又能团结队员,总之,是个温和又不失威严的人。像这样失态还是头一次。
  所以常镇远直到包摔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包的金属扣直接砸在鼻子上,差点酸出他的眼泪。他将包放在一边,捂住鼻子低头不语。
  凌博今赶紧把手里的参茶递给刘兆,"队长,喝水。"
  刘兆接过杯子,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在这里住得惯吗?住不惯我给你另外找地方住,省的看他脸色过日子。"
  常镇远猜到刘兆会发火,但没想到发的这么直接。
  凌博今装傻道:"没啊,师父对我挺好的。"
  刘兆道:"把你推进火坑也叫对你好?"
  凌博今道:"师父没逼我,我自己同意的。"
  刘兆一屁股坐下来,对着常镇远直摇头,"你说你祖上烧了什么高香,碰上这么个任劳任怨的徒弟?"
  是啊,真是烧高香,所以才被人一枪崩得这么干脆!
  常镇远道:"赵拓棠约明天下午两点,江南路,老徐茶馆。"
  刘兆掏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着火,吸了口才道:"这个计划上头还没批下来。"
  常镇远没吭声。
  刘兆道:"所以理论上,我们不能有任何行动。"
  他既然只说理论不说实践,就说明事情是有转圜余地的。常镇远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正常的资料搜集,还是可以做的。"刘兆毕竟在这个位子上呆得久了,知道怎么在程序之内做点规矩之外的事。"现在只是初步接触,试探下赵拓棠的底细。相信赵拓棠也不会让你直接接触机密的事情,所以你尽量放轻松,自自然然得和他接触就行了。万一任务失败也没关系,我们另作安排。"
  常镇远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对他来说,这样好的机会当然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但他也知道警察的那一套和他当年的那一套不一样,所以没有插嘴。
  刘兆那过包,拉开拉链,拿出几样东西来。
  常镇远眉毛一扬。
  "这可是我全副身家,你注意着点。"刘兆慎重地把东西交给凌博今。
  常镇远伸手截住那只手表,仔细看了看,"假的?"
  这次轮到刘兆吃惊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会看不出,真货他戴了好几个月。
  常镇远将钻表递给凌博今。
  刘兆干咳一声道:"组织上的费用有限,不可能真弄个十几万的钻表来。让赵拓棠看穿是假货也没关系,只要塑造出你拜金的形象就行。"
  常镇远又看那件衬衫。
  刘兆道:"这个是上次卧底用过的,真丝的。"
  常镇远再去翻香水。
  刘兆道:"这个根据个人需求,不想喷也没关系。"
  常镇远道:"只有手表衬衫和香水?"为什么他记得徐谡承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呢?他又想了想,才想起那些东西都是花他的钱买的!
  刘兆掏出手机关机,取出电话卡,然后递给凌博今,"先换着用几天。"
  他那手机是传说中的刘嫂给新买的,最新款,值六千多。
  凌博今边取手机卡边笑道:"队长,你心疼?"
  刘兆叹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
  这还是常镇远第一次看到刘兆流露出强烈的破案欲望。
  刘兆装好手机,拍了拍手掌道:"我们来情节模拟,看明天赵拓棠会使些什么把戏。"说实话,放凌博今单独会赵拓棠他仍然是不放心的,这种不放心带着一种矛盾。既希望他能够旗开得胜,打入对方公司内部,又希望他第一次就被赵拓棠排除出去,不用继续冒险。
  但最终,破案的欲望战胜他对新丁的担忧。
  每个新丁都像花草一样,需要成长,只是有的生长在温室里,有的生长在悬崖峭壁。无论哪一种,他的职责都是帮助他们更好的成长起来。
  "以赵拓棠的性格,他最可能做的,就是摸底。"
  在城市建设初期,江南路一带的生意不错,催生出不少店面,后来市中心建设转移,这一带就渐渐萧条起来。
  老徐茶馆也是那个时候开起来的,生意很冷清,幸好店面是买下来的,老板苦心经营,还算能过得下去。
  凌博今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他今天是单身赴会。既没有带窃听器,也没有带录音机之类的工具。其实在这种场合,带也没什么用,要是露馅,反倒引起对方的警觉。
  龙井很快上来。
  他边喝茶边玩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挂在座位不远处的小桔灯,让原本就照不到什么光的角落越发晦暗。
  凌博今放下手机扭头。
  赵拓棠阴冷的视线藏在墨镜后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就像监狱长审视囚犯那般。
  凌博今不悦地皱眉,收起手机站起来。
  "你是凌博今?"赵拓棠摘下墨镜,目光竟在一刹那柔和下来。
  凌博今道:"我是。"
  赵拓棠将墨镜放进口袋,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你想跟我混?"
  凌博今额头紧张一层薄薄的细汗,但他没有擦,而是警戒地看了看四周,像是怕有什么人注意到这边。
  赵拓棠慢悠悠地问道:"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凌博今这才重新坐下,摸着茶杯反问道:"你能给我什么?"从赵拓棠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手上那只被外套盖住的手表。他淡然地瞟了一眼,回答道:"钱。"

  52、"忠心"耿耿(一)

  作者有话要说:凌博今刚想举杯,闻言杯子啪得又落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受惊般地看向门口和柜台,发现既没有人生客进来也没有人关注到这边,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头继续盯着茶叶发呆。但是那只不断磨蹭着茶杯外沿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澎湃与不安。
  "拿不了主意,让Z跟我谈。"赵拓棠作势要站起。
  凌博今忙抬头道:"你能给我多少钱?"
  赵拓棠起身到一半,双腿微屈,身体前倾,视线正好与凌博今的视线相撞。
  这个年轻人有一双很漂亮清澈的眼睛。
  这是赵拓棠的第一印象。当然,他并不会因为这双眼睛而对眼睛的主人产生好感,他脑海中第一个掠过的念头是,这是个很容易掌握的年轻人。
  他重新坐下来,"你想要多少?"
  凌博今局促地低头看手指,似乎在衡量多少才合适。
  "一百万够不够?或者两百万?你想要多少?"赵拓棠淡然地问,丝毫不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数字对对面的年轻人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凌博今抬起头,白皙的面容泛起两朵淡淡的红晕,"我……"
  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赵拓棠毫不留情地打断,"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值这个价呢?"
  凌博今眼睛微微张大,红晕很快向四周渲染开来,犹如晚霞一般,一直蔓延到耳根。
  "这样吧。"赵拓棠摸出墨镜,考虑了下道,"公司正好在招人,我介绍你去,每个月底薪五千,奖金看你的表现另算。每年年底都会有红利可分,只要好好干,我保证你在五年内买到一套市中心的大房子。"
  凌博今张了张嘴,眼神流露出不甘的神色。
  赵拓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名片夹,抽了张名片给他,"考虑清楚打电话给我。"
  "可是我,Z他说的不一样。"凌博今用力地捏着名片,力量大得像要把它捏出个洞来。
  赵拓棠站起身,利落地戴上墨镜,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居高临下地看着凌博今道:"那你去问问Z,他觉得他能给我什么好处。"
  凌博今识趣地闭上嘴巴,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大门,径自上了车,扬长而去。
  他一个人又在茶馆里坐了一会儿,才结账走人。
  从凌博今出门起,常镇远手里的动作就没有停下来过。
  电视画面走马观花一般,不停从一个台跳到下一个台,然后一圈一圈地轮换,直到墙上的挂钟走到四点。
  凌博今和赵拓棠谈了一个多小时?
  常镇远拧眉。
  他清楚赵拓棠的个性,今天这样的会面根本不会有实质性的进展。赵拓棠只是想要一个突破口,凌博今的身份暴露之后,赵拓棠肯定会围绕着他调查,直到抓住Z。
  所以他们之间的对话不重要,凌博今这个人才重要。
  对常镇远来说,用凌博今既是一箭双雕,也是把自己置于险境的一种冒险。他和凌博今是室友,所以赵拓棠第一个怀疑的人肯定是他。
  所幸,就算赵拓棠把常镇远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档案翻过来,也找不到和庄峥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也许命运让他重生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无所顾忌地躲在暗处将敌人一个又一个扼杀在不知不觉中。
  这样,他的人生就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关掉电视。漆黑的屏幕倒映出他冷漠的脸。
  凌博今直到晚上九点才回来。在五点多的时候,他发过来一个短信,说晚上不回来吃饭,常镇远直觉蹊跷,却强忍着没有追问原因。这种憋闷等他回来终于爆发。
  常镇远阴沉着张脸,看着一身酒气的凌博今,冷声道:"去喝酒了?"
  凌博今点头道:"和头儿一起喝了点。"
  常镇远眯起眼睛,"刘兆?"
  凌博今觉得他口气有点古怪,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常镇远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难道刘兆打算从凌博今入手,把他一脚踢开?
  这不是不可能的,毕竟从计划一开始,他就在不停地自作主张,别说把他一脚踢开,哪怕是停职调职都说得过去。但是计划已经开始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才把他弄走未免下作。
  常镇远一边唾弃刘兆,一边庆幸没有交出和赵拓棠通信的邮箱。其实不是刘兆不想要,而是要过两次都被常镇远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托了过去。这个邮箱可以说是知情人Z身份的证明,没有邮箱,凌博今的戏演得再好也没有用。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定下来。刘兆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没有强行逼他交出邮箱可见还没有过河拆桥的打算。
  凌博今当然没想到自己从进门到去厨房倒水这段时间,常镇远的脑海中已经闪过这么多的念头。
  "师父,我见到赵拓棠了。"他捧着茶,在常镇远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常镇远道:"要签名了?"
  "要了张名片。"凌博今从口袋里掏出来。上面的信息警察局早就有档案备份,所以有没有都是一样。
  常镇远瞄了眼。还是他以前统一印刷的那一套,黑底金字,边上还有两条花纹。"没说什么?"他收回目光。
  凌博今将名片放回口袋,"说了很多。"他的记忆力相当好,几乎把他和赵拓棠下午在茶馆里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其中还加了一部分赵拓棠当时的神态,让常镇远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凌博今见他半晌不语,低声道:"我是不是搞砸了?"
  常镇远道:"不,你表现得很好。"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好。其实对于凌博今的表现他并没有太大的担忧,当初徐谡承能够迷惑庄峥,今天凌博今就能糊弄赵拓棠。他更看中的是赵拓棠的心态,毕竟他手上没有太多可以挥霍的筹码。
  凌博今道:"他并没有信我。"
  常镇远道:"今天就算他私生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马上相信的。他就是这样的人。"谨小慎微、伺机而动。
  凌博今道:"师父很了解赵拓棠?"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古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常镇远说完,抬眸扫了眼他衬衫上的酒渍。
  凌博今似乎觉得热,抬手顺手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大半胸膛,"头儿今晚请我们几个吃饭,说是庆祝赵拓棠上钩。"
  常镇远道:"大头他们都去了?"
  "小鱼儿要约会没去。"凌博今说着,又解下了钻表。他转头见常镇远沉默不语,忙道,"头儿怕你腿脚不方便,所以才没叫你,说等你腿好了再庆祝。"
  常镇远盯着面前的桌子,别有深意道:"队长是不是有其他的计划了?"
  凌博今眸光闪了闪。
  常镇远没听到他回答,就知道事情与自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冷笑,"他想让谁演Z?"他霍然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凌博今的酒气好似从脸上一直往下蔓延,连胸膛都泛起粉红色来。
  客厅静得落针可闻。
  常镇远的目光异常清冷。
  凌博今望着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位身上总是覆盖着冰霜的师父,所以从来没发现他的五官竟然是这么清隽漂亮,尽管眼中带着冷意,却使得整个脸庞更加亮眼起来。他的喉结动了动,喝的酒好似在胃里上下扑腾,以至于身体越来越燥热。

  53、"忠心"耿耿(二)

  一冷一热的目光在半空对接,交融……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你喝了多少酒?"常镇远皱眉。
  清冷的声音硬生生地扭转凌博今的视线,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仰头喝完杯子里的水,清了清嗓子道:"不多,两三瓶啤酒吧。"
  这真不算多。
  常镇远盯着他发红的耳根,眉头不觉皱得更紧。印象中,徐谡承的酒量很不错,喝得凶时,哗啦啦下去两瓶白酒,出门还能走直线,而且酒风更好,喝醉倒头就睡,一句闲话没有,要不是这样,也不能在他身边卧底这么久。怎么到凌博今这儿就差这么多?难道说,公安给卧底做的培训还包括酒量?
  要是这样,凌博今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璞玉,不雕琢雕琢,根本难当大任。以赵拓棠的谨慎,酒后吐真言这个环节绝不会少。
  常镇远这边还在为凌博今的酒量烦恼,凌博今那边又控制不住地将视线移到常镇远脸上去了。
  两人各想各的,倒也宁静。
  不过这样的宁静很快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
  凌博今惊得差点摔了杯子,手忙脚乱地拿稳后,常镇远已经接起了电话。
  "和尚到了吗?"刘兆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常镇远道:"正在发酒疯。"
  凌博今张了张嘴,默默地拿着杯子去厨房了。
  "他今天表现得很不错,大出我的意料。"刘兆微微一顿,又接着道,"你的眼光很好。"
  常镇远道:"我不止眼光很好,表现也会很好。"
  刘兆道:"关于这个计划,我稍微做了下完善,很需要你的配合。"
  当上级对下级用非常客气的态度说很需要你的配合时,通常说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有难度,所以常镇远沉默着没接腔。
  刘兆经过这阵子他的各种"杰出"表现,多少能摸到一点他的性格,非常识趣地接下去道:"我打算设定一个知情人Z的人物出来。"
  常镇远道:"我已经进入角色了。"
  刘兆道:"这是个危险的角色,也许会用到长跑,我们需要一位健全的人来扮演。"
  常镇远道:"我会痊愈的。"
  刘兆道:"这点我完全相信,但是不知道赵拓棠会不会给你休养的假期。"
  常镇远抿唇。刘兆说的其实很有道理,这点他自己也知道,但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一个工程师好不容易划出一张满意的设计图却被别人剽窃使用。
  "不过,你并不是没有任务。"刘兆话锋一转,又道,"虽然知情人Z暂时由我来扮演,引开赵拓棠的注意力,但是和赵拓棠的接触还是由你来。"
  常镇远一怔,心情像坐云霄飞车一样,瞬间从低潮回到高潮。刘兆的意思就是说,设计图还是由他来画,但是风险都由他来承担?这简直是想都想象不到的好事!
  "不过知情人Z是两个人的事只有你和我知道。"刘兆沉声道,"我希望严格保密。"
  常镇远看着从厨房里出来的凌博今,眼睛微微眯起,听刘兆的意思,这件事竟然要连凌博今也瞒着?他是想一个独揽功劳?还是防止知道的人太多走漏风声?
  "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管他哪种理由,反正他的目的就是让赵拓棠死无葬身之地。
  凌博今偷偷地瞄了继续打电话的常镇远一眼,见他没有继续注意自己,心情蓦然一松,用口型道了声晚安,转身进了房间。
  刘兆道:"今天凌博今与赵拓棠见面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件事,我觉得我们可以留心一下。他说赵拓棠进茶馆之后,并没有服务员来招呼。"
  常镇远挑眉道:"茶馆服务员认识赵拓棠,知道他今天会来,而且不需要点任何茶水?"
  刘兆道:"所以我怀疑这家茶馆和赵拓棠私底下有关系。"
  和赵拓棠私底下有关系的茶馆……
  常镇远想了想道:"你帮我查查这家茶馆的登记人是谁。"
  "我查过了。"刘兆道,"是一个叫成云妹的女人,今天四十一岁。"
  她居然还在这个城市?而且就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常镇远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一紧。
  刘兆明显听到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变粗,试探道:"你认识她?"
  常镇远道:"不认识,只是觉得名字有点耳熟。"
  刘兆道:"我也觉得有点耳熟。今天时间紧迫,能查到的线索不多,我想明天再顺着这条线索摸摸看。如果这家茶馆真的和赵拓棠有关系,我反倒放心了。说实话,和尚去得太早走得太晚,那一瘸一拐的形象都没让赵拓棠瞧见,我觉得非常可惜。"
  常镇远道:"放心。以赵拓棠的手腕,迟早能把他的资料挖出来。"
  刘兆语气突然变得凝重,"这是我担心的另外一件事。和尚用的是真名,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在用凌博今的身份卧底,一旦卧底身份被揭穿,我怕会连累他的家人。虽然我已经托关系,把警局关于和尚的资料修改掉了,但是如果他查到和尚出生的城市,那还是会露馅的!所以我们这边一定要统一口径,绝对不能让赵拓棠找到蛛丝马迹。"
  常镇远心中一动,脑海中猛然产生一个极恶毒的主意,但是与这个注意伴随而生的是一股陌生的反感情绪。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刘兆听他久久不答,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嗯。我知道。"常镇远将两股情绪一起压了下去。
  刘兆道:"记得,和尚小时候被父母抛弃,是从孤儿院出来的,从小要强。这点和赵拓棠非常相似,相信他能够从凌博今身上找到共鸣,从而更容易接受他的想法。我和大头他们都已经对号口径了,总之,他们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现在处于被动地位,主要看赵拓棠怎么继续出招。你是唯一可以主动出击的人,但是,每次出击前一定要和我通气,我可不想让知情人Z人格分裂!"
  常镇远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什么刘兆要想出两个人一起扮演知情人Z这个主意了,看来他是发现强迫威胁对他不起任何作用,所以才想用合作的方式让他乖乖听话。
  这个方法的确很奏效,至少他现在对刘兆已经放下大部分的戒心,确认他不会在计划实行到一半把自己踢出去了。
  "你觉得赵拓棠下一步会怎么行动?"刘兆似乎真的把他当做拍档,问得相当自然。
  常镇远道:"挖地三尺,展开调查。"
  刘兆笑道:"好,我就洗干净脖子看他怎么调查我。"
  挂下电话,常镇远的心情重新开朗起来。
  他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凌博今光着上半身站在门口上半身精瘦,动的时候还能看到肌肉的雏形。
  常镇远拄着拐杖站起来,皱眉道:"干什么?"
  凌博今踌躇道:"师父问我的有些问题我不能回答,头儿说要保密。"
  常镇远淡然道:"知道了。"
  凌博今怔住。
  常镇远道:"没其他事,我先上楼了。"刘兆不让凌博今和他私底下通气估计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别以为是凌博今的师父就能随心所欲了,没有他刘兆,他依旧翻不出浪花来。这也就是俗话说的,打一鞭子给颗糖。他对刘兆的做法没什么意见,反正先算计的人是他,没什么好说的,他真正愤怒的是凌博今这个臭小子!刘兆不让他说就真的不说,还说他像他老爸呢,敢情老爸在他心里就这么点分量。幸好他一开始就打算拿他当炮灰而不是像刘兆想的那样当棋子,不然现在肯定被活活气死。

  54、"忠心"耿耿(三)

  自从刘兆开诚布公地告诉常镇远计划之后,两人的关系就恢复如常,甚至比之前还要亲近些,但是常镇远心里非常清楚,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刘兆必定会对他有所防范,两人现在能保持表面上的和睦关系,都是因为立场没冲突,一旦发生冲突,相信刘兆绝对不会对自己心慈手软。说不定自己这一连串的表现已经让刘兆把常镇远三个字从心目中组员的名单中剔除出去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想做的,只是看着赵拓棠从那个本属于他的位置上跌下去,摔死而已。至于要不要坚持常镇远这个身份,就要看它能为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
  茶几上的手机滴滴地响了两声。
  常镇远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发过来的。
  励琛的脸皮显然经过千锤百炼,非一般牛皮可比。交钥匙的事情过去没多久,短信攻势就开始了,但是只字不提那天的事,只是发些无聊搞笑的段子,这种段子就算没回复也不会觉得尴尬,所以励琛每天早上九点、下午三点,晚上八点这个三个时间准点发送,风雨无阻。
  就像现在,挂钟刚过三点。
  如果要利用常镇远的身份,那和励琛正面接触是必然的,但不是现在。现在他只想搞定眼前的事,励琛和侯元琨关系暧昧,有他在,事情会多很多不安定因素。
  手机突然响起来。
  难道是励琛等不到回音终于按捺不住了?
  常镇远不耐烦地拿起来,才发现来电显示的是刘兆。
  "成云妹,老徐茶馆的登记人,你还记得吗?"刘兆口气里带着一丝兴奋。
  常镇远道:"嗯,记得。"
  "我查到她的过去,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耳熟了!"刘兆道,"你绝对猜不到她之前的经历。"
  怎么会猜不到?她的一部分经历还是拜他所赐。
  想归这么想,常镇远嘴里还是顺着刘兆的口气往下走,"怎么?她来头很大?"
  "她是姚启隆的情妇。"刘兆道,"姚启隆你知道吗?庄峥之前的老大,后来因为杀人罪被枪毙的那个。"
  常镇远道:"有那么点印象。"
  刘兆道:"办那件案子的时候,我还是新人。说起来也有十几年了,但是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啊。姚启隆,嘿,姚启隆,怪不得我觉得成云妹这个名字耳熟。关于他的资料,我晚上让和尚带来给你,你看看,也许对了解赵拓棠有帮助。"
  挂下电话,常镇远心头冰冷。
  姚启隆、成云妹,这两个名字就算他化成灰也会记得。
  如果不是姚启隆,他就不会走上这条路。可以说,姚启隆是他的伯乐,他的领路人,把他从一个刚出校门对社会仍充满憧憬的大学生硬生生培养成一个心狠手辣的老大。说的再直白点,那个人是他的师父。
  犹记得当年,姚启隆坐在太师椅上,手边放着两箱子现金,悠悠然地问他,"你觉得你值多少?开个价。"
  他硬着脖子没吭声,然后那一刀刀的钱就那么劈头盖脸地甩过来。
  自己被砸中多少,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低着头的他,视线里全是钱……看上去像草纸一样泛滥的钱。
  扔到一半,姚启隆的手停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就好像猎人终于不耐烦地举起猎枪瞄准猎物时,猎物感受到的惊惧。
  于是,他屈服了。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跪在一个活人面前。
  他一直以为,这个人会成为他一生美梦的启迪者,也是一生噩梦的纠缠者,知道徐谡承用果决的一枪打破他的记录。那时候他才知道,姚启隆只是折辱了他的尊严,但徐谡承却断送了他的尊严和爱情,让他像个小丑一样愚蠢、笨拙、难堪……
  凌博今回到家,就看到打听漆黑一片,只有一个火红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师父,怎么不开灯?"他打开灯,随即看到常镇远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烟缸里满是烟头。"出什么事了?"
  他将钥匙放进口袋里,去厨房倒了杯水。
  常镇远吐了口烟,淡然道:"想起一个老朋友。"
  凌博今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没有出声。他看得出,常镇远现在需要的是倾诉,并不是建议。
  "他死了很久,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这个人根本没有死。"常镇远没有转头,因为他怕自己看着凌博今这张脸,就什么都讲不下去。可他现在太想讲了,哪怕坐在这里的是赵拓棠,他可能都会说下去……当然,赵拓棠一定更有共鸣。"这世上总有人带给你很大的影响,有些是负面的,或许还有些是正面的。在很久之前,你可能很希望他彻底消失,不存在,将他完全驱逐出你的生命。但是当他真的不存在之后,你偶尔会觉得很空虚。"
  "就像总喜欢没完没了地发试卷的高中老师?"凌博今突然冒出一句。
  "……"常镇远觉得他累积了一下午的感慨全烟消云散了,"你怎么回来了?"
  凌博今道:"我是这里的房客。"
  常镇远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说房客这两个字的语气有点古怪。
  但凌博今没有给他多想的空间,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叠资料,递给他,"头儿让我给你的。"
  常镇远注意到从那天和刘兆他们喝完酒,凌博今对刘兆的称谓就从"队长"变成了"头儿",这里头的感情变化那是相当明显。他脑袋略闪过这个念头,就抽出资料看起来。
  其实关于上面记录的内容,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因为这里的很大一部分都是他和赵拓棠一手造成的。包括成云妹的怀孕,流产,包括姚启隆的男性功能丧失,包括他知道妻子扼杀他这辈子唯一一个作父亲的资格后的疯狂……
  精彩又狗血的剧情,却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现在想想,其实赵拓棠当时就应该恨过他。因为成云妹流掉的孩子其实不是姚启隆的,是赵拓棠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成云妹根本不会站到他们这边。还记得成云妹流产之后,赵拓棠阴沉的面色……
  原来,他们之间仇恨的种子在那么早已经埋下了。
  常镇远疲倦的闭上眼睛。
  杀子之仇啊,如果是他,也会处心积虑地报复把。
  那么,这一世的庄峥死在赵拓棠手里,其实应该算是……报应?
 "师父?"凌博今看着常镇远突然灰败的脸色,小心翼翼呼唤着。
  常镇远突然睁开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脸,问道:"如果有机会让你杀了赵拓棠,你会杀他吗?"
  凌博今道:"不会。我是执法者,我没有滥杀的权利,这世界上,只有法律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该死的准则。"
  常镇远道:"如果法律允许了呢?我是说,他挟持人质什么的。"
  "如果当时环境无可选择的话,会!"凌博今坚定地回答道。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常镇远缓缓道,"他爱上你了。"
  "啊?"凌博今彻底呆住了。
  常镇远似乎也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他晃了晃头,"你当我什么都没说。"人上了年纪之后,果然不能回忆太多往事,不然,思维就会变得很奇怪。
  他站起身,往楼上走。
  "我一样会。"凌博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常镇远脚步几不可见地一顿,又继续往楼上走。

  55、"忠心"耿耿(四)

  擦身,上床,睡觉。
  养伤的几天,他的生活慢慢恢复到以往的规律,如果不照镜子的话,也许还可以把自己当做是庄峥。
  他在睡着前,迷迷糊糊地想着。
  如果是庄峥,该怎么样生活?
  凌博今一起床,就看到常镇远坐在沙发上,像举哑铃那样地举着书。等他洗漱完,常镇远还在举,只不过从一只手换到了另一只手,"师父,我走了。"
  常镇远面无表情道:"路上小心。"
  穿鞋子的凌博今差点扭到脚。他惊讶地看了常镇远侧脸一眼,嘴角朝两边一咧,高兴道:"师父,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买回来的?"
  "有。"常镇远嘴巴朝门的方向一努,"贴在门上。"
  凌博今转头,果然看到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东西。
  常镇远道:"记得把拿单据回来。"
  "不用,我……"凌博今才说了一半,就败在常镇远的瞪视中,"好的。"他打开门,正好遇到跑上来的王瑞,"咦?来叫我起床?"
  "不是。"王瑞没好气地把手里的早点往他手里一塞,"你师父让我师父买的外卖!"
  凌博今转头,就看到常镇远点头道,"放在桌上吧。"
  凌博今只好脱掉一只鞋,单腿跳进去。他知道常镇远对卫生多么讲究。
  "今晚别太晚回来。"常镇远在凌博今关门前一刹那道。
  凌博今头也伸了进来,"晚上有事吗?"
  "大扫除。"常镇远道。
  "……好的。"
  王瑞看凌博今关上门后,一脸喜悦,不解地皱眉道:"以前宿舍大扫除怎么不见得你这么眉飞色舞啊?"
  凌博今笑道:"你不懂的。"
  "能有什么不懂的。"王瑞冷笑道,"不就是他给了你三分颜色,你恨不得开上染坊了嘛?"
  凌博今道:"这个俗语不是这么用的。"
  王瑞道:"切,话不都是用来表达意思的嘛,既然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就说明我没有用错。"
  "好吧。"凌博今笑眯眯地往楼下走,却被王瑞在后面拍了一下脑袋,恼怒道,"干嘛?"
  "你的笑容太碍眼了!"
  常镇远锻炼完身体,回房间用水擦了擦,下楼开始吃早餐。耽搁了这么会儿,早餐有点冷了。他边吃边想,也许该打电话让凌博今再买个微波炉回来。不知道现在的微波炉有没有烧烤功能,要是有的话,早上还能吃烤面包。
  他吃完早餐,又把这些事记下来。
  然后拄着拐杖在客厅里活动了会儿,才坐下看书。
  三十岁前的庄峥一直活在姚启隆的阴影下,战战兢兢。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庄峥为事业打拼,劳心劳力。四十岁后的庄峥才开始过庄峥真正想过的生活,简单、规律、宁静。
  常镇远睡了一夜,前尘往事就纠缠了他一夜。从噩梦中醒来后,他突然发现现在的自己既不是三十岁前的庄峥,也不是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庄峥。
  姚启隆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人能够威胁他的生命,没有人再让他心惊胆战地活在对方的阴影下。而事业,警察这份事业显然不是他想要的,因为回报率太低,而复仇,如果也算一项事业的话,那么它的回报率更低,总结起来就两个字——爽快。可是风险呢?非常大。那么他为什么要做一件风险那么高回报率那么低的事?
  这种事三十岁前的庄峥不会做,因为那时的他很清醒。
  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庄峥不会做,因为那时的他很精明。
  四十岁后的庄峥呢?
  他做了。因为安逸富足的生活让他将拥有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其实想想,前世的姚启隆,前世的赵拓棠……他们死得并不比自己轻松。一个被自己最爱的和最信任的人出卖,一个被自己的老大陷害……
  常镇远猛然收住思绪。
  他不愿意再想下去。因为他发现他的心态正渐渐朝着老年人的方向发展,老年人总是喜欢回忆过往,然后反省、懊恼……他一点不愿意。
  他不是庄峥了,他是常镇远。一个拥有庄峥思维却不必背负庄峥包袱的常镇远。
  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黑屏上自己的倒影,第一次,有意识地将胸口涌起愤怒、憎恶、仇恨、不甘等负面情绪一点点地压下去。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将正要抚平的负面情绪重新激起来。
  常镇远不悦地拿起电话,却没吭声。
  "阿镖?"那头是刘兆。
  "嗯。"
  刘兆道:"还没起床呢?"
  "起了。"
  "哦。"其实刘兆对他几点起床一点都不感兴趣,很快带到他想问的话题上来,"你和赵拓棠联系了吗?"
  "没有。"常镇远道。
  刘兆道:"这样不行啊。最好尽快跟他联系一下,总是吊在这里,对和尚不利啊。"
  常镇远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这一瞬间特别想将所有事都丢下不理,但是他也知道不能做得这么鲁莽,不然肯定会引起刘兆的疑心。说自己突然想开了,想退一步开阔天空了,刘兆能信吗?恐怕他自己都不信。常镇远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步退得是暂时的还是永远的。
  如果是暂时的。
  他道:"那您看怎么说呢?"
  刘兆想了想道:"这个,主要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的交流记录,不好说啊。要不你提议个,我们参详参详。"
  常镇远道:"我斟酌口气,意思你定吧。"
  他一下子变得这么谦虚,反倒让刘兆有点受宠若惊,想了想道:"主要探探他口风,决定下一步的计划怎么做。"
  常镇远道:"好。"
  他利落地挂下电话,一点都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谁知道这边话筒刚放下,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了。他原以为是刘兆还想絮絮叨叨往下说,但接起来才知道电话那一头是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
  常父一开始问了些他的近况,听说他腿受伤休息在家,竟道:"也好。"
  常镇远冷笑。世上居然有这么奇葩父亲,听到自己儿子脚瘸了竟然说也好。
  不过常父很快解释道:"我最近工作上有些调动,别人知道你是我儿子,想要上门拜访。既然你腿不舒服,医生让你静养,我就叫他们以后再来。"
  常镇远道:"调到哪里?"
  常父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常镇远不语。
  "是平调,都一样的。"常父道,"总之,我这边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我知道你买了房子,应该还贷着款吧,我又给你汇了五万,先用着吧。"
  "谢谢。"头一回做二世祖,常镇远有些别扭。
  幸好常父也没听出什么,又问了几句关于励琛的事,听说他们有来往,语气沉了沉,道:"励琛啊,他们家是什么人家你心里总有数的吧。礼仪上来往不可避免,但绝对不能牵扯到利益。励家啊,有些钱赚得太黑。你要是掺和进去,说不定我们一家子都要完蛋的。"
  这还是常镇远头一次听常父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说话,试探道:"贩毒?"
  "贩毒?"常父好似不屑地笑了笑,"行了,你别操这个心,好好养伤吧。总之,你的未来我会好好安排的,别多想。"
  常镇远取消通话,刚刚才有些平静的心湖又被拨乱了。
  看来,常镇远这头也不太平。

  56、"忠心"耿耿(五)

  作者有话要说:暂且把这些烦心的事情都抛到脑后,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家庭卫生问题。前阵子他脑袋里转悠的全是复仇卧底复仇卧底,现在稍微放开了些,就发现家里乍一看还过得去,仔细摸摸,全是灰尘。凌博今自己打扮得挺体面,但家庭卫生从来不做,最多每天吃晚饭下楼倒个垃圾,以至于他们从搬进来到现在还没有好好打扫过卫生。让凌博今晚上回来做大扫除虽然是临时起意,但这个念头却是很久之前就埋下的。
  常镇远一个人在卫生间和厨房里逛了逛,发现连打扫卫生的工具都不齐全,看来要再发个短信给凌博今,在清单上多加一些东西。
  他边看边想,一会儿把想到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发给凌博今,让他买齐。
  时间将近中午的时候,他换了身衣服下楼。这几天在家吃得都是简单的炒饭面条,嘴里快淡出鸟儿来,他打了个的,、去了城市另一头一家火锅店狠狠地吃了一顿,然后又跑进一家网吧,发了封邮件给赵拓棠。
  这次他没有斟酌语气,也没有猜测对方见过凌博今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是否另有意图,而是照着刘兆的意思,直接了当地写道:
  人看过了,什么时候合作?
  发完邮件,他还故意坐了会儿,看这次赵拓棠会不会这么巧合,刚好也挂着邮箱。但事实证明,他们之间的默契比他想象中还要差一点。
  常镇远潇洒地退出电脑,从网管那里取回押金,一瘸一拐地出了网吧。
  下午的日头有点热,街上不少人都穿着单件。
  常镇远也觉得有点热,找个了电话亭,在里面靠着脱衣服。等他脱掉外面的羊毛衫出来,就听到车喇叭嘟得响了一声,转头就看到励琛从他那辆奥迪A8上下来,一脸惊喜,"特地来找我的?"
  常镇远疑惑地看着他。
  励琛苦笑道:"差点忘了,就算给了你钥匙,你也从来没有问过要去哪里开这道门。我就住在前面的公寓楼里,反正都来了,上去坐坐吧。"
  常镇远想到常父的叮嘱,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要去超市买东西。"
  励琛道:"这里附近没什么大型超市啊。"
  "我做错车了。"常镇远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励琛笑道:"看来天意让我当你的司机,来吧。上车。"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常镇远只好慢吞吞地来到车边,任由他为自己打开前车门,再绅士地关上。
  励琛随后上车,拉过安全带,却不马上扣上,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常镇远一眼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坐我的车,满脸兴奋,连安全带都要帮我系。"
  常镇远想象不能,淡然道:"啊,真土包子。"
  励琛将安全带扣上,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我觉得很可爱。"他并不是一个习惯讨好人的人,更不习惯一个劲儿的热脸贴冷屁股,常镇远明显的拒绝态度显然已经触碰到他忍耐的底线,就好像一条路走到头,就有了分岔,需要面对左边是放弃右边是继续的选择。
  常镇远当然看得出他态度的转变,但是像励琛这样的人,稍微给他一条缝隙,他就有本事开凿出一条京杭大运河来,所以绝对不能让对方有任何可趁之机,不止因为常父的警告,还因为他励琛与侯元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想去哪家超市?"
  "物最美吧。"
  励琛道:"哪里?"
  常镇远道:"下一个十字路口右拐一百米就到了。"
  励琛道:"你对这一带很熟悉。"
  "我已经是本地人了。"
  "你想过回去吗?"励琛声音微沉。
  常镇远道:"回去做什么?"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在励琛听起来却有种自暴自弃的意思,稍稍缓解他心中的不悦,口气稍软,"吴姨是大家小姐,嫁给常叔的时候年纪又轻,难免有点小姐脾气。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人要向前看。这么多年来,常叔夹在你们中间,一直很不容易。他五十出头的人,却每个月都要去染一次头发,你作儿子的,总应该体谅他一点。"
  常镇远从他的只字片语中,慢慢拼凑出常镇远的身世。这位吴姨一听就不是常镇远的亲生母亲,那么是后妈?常镇远的母亲是过世还是离异?看常镇远的生活环境,多半是过世。只是不知道她生前和常父是否结过婚,常镇远算婚生子还是私生子?
  励琛见常镇远沉思不语,以为他依旧没想开,不由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了握他放在大腿上的手,"再说,回去之后,你还有我。"
  ……
  那真是死也不能回去。
  常镇远不着痕迹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指着旁边的标牌,"地下车库从这边进。"
  励琛缩回手,重新放在方向盘上。
  下了车,常镇远才走没几部,就听到后面响了下锁门声,励琛随即追上来,"买什么?我帮你推车。"
  常镇远道:"没什么,先买包纸巾吧。"
  励琛:"……"
  其实进了超市,常镇远很想自己买清单上的那些东西,只是后面跟着励琛这条大尾巴让他浑身不舒服。
  "我记得上次去你家,好像没有家庭影院……"励琛推着车,低头看着家用电器,"不如买一套回去?"
  常镇远不耐烦地停下脚步,不耐烦道:"买不起。"作为伤残人士,他不想走冤枉路。
  励琛道:"我送你。"
  常镇远道:"无功不受禄。"
  励琛推着推车走过来,头微微凑近他的耳朵,轻笑道:"我们是无功不受禄的关系吗?"
  常镇远道:"现在是。"
  励琛道:"以前不是。"
  "关系总会变的。"
  励琛点点头,自信道:"我会让他变回来。"
  常镇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走远,然后掏出手机拨电话给刘兆。
  关系嘛,该用的时候就用。
  刘兆很快接起电话,语气凝重,"什么事?"
  常镇远道:"在开会?我借下和尚,我腿脚不利索,想让他开车送我去网吧。"
  刘兆真的在开会,闻言想也没想就道:"行,你自己跟他说。"
  常镇远挂掉电话,就看到励琛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边拨电话边拄着拐杖走过去。
  凌博今一接起电话,就听到常镇远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怎么回事?说好两点半在物最美里等,队长都批了假了,你人呢?"
  "……我马上来。"凌博今领悟师父意图能力极强。
  常镇远道:"记得开车来,城西这家物最美的地下车库多的是车位。"
  "好。"
  常镇远挂掉电话,对似笑非笑的励琛道:"其实找好苦力了,他就是太拖拖拉拉。你要有事,就先去忙吧。"
  "没事。"励琛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你一个人不方便。等你朋友来了我再走吧,兴许塞车呢。"
  常镇远无可无不可地回答道:"好吧。"
  既然确定凌博今回来,常镇远就不像之前那样光看不买,而是凭着记忆里的清单认认真真地选购起来。
  从生活品位上来说,励琛与他十分接近。两人都喜欢质量好外表简洁大方的东西,这种品味的一致性甚至体现在对拖把的选择上。
  励琛笑道:"我记得你以前喜欢鲜艳的颜色。"
  "人总是会变的。"常镇远道。
  励琛道:"我很喜欢这种改变。"
  常镇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静默地逛着洗发水护发素……
  直到一个推销小姐拿着一盒套装,问道:"新产品,正在促销,买一赠一啊,很划算的!要不要买回去试试看?"
  常镇远正要头也不回地离开,就看到励琛伸手接过来,"好。"
  常镇远讶异地看着他。
  励琛微微一笑,别有深意道:"我们应该给自己尝试的机会,也给别人尝试的机会。"
  常镇远装傻道:"你打算和这位小姐一人用一瓶吗?"
  推销小姐愣了愣,朝励琛尴尬地笑笑,"我儿子都五六岁啦。"
  常镇远嘴角微勾,却没有任何笑意,"不是所有事都应该给机会的。"
  尽管励琛最后还是拿了那两瓶洗发水,但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僵硬。两人没有继续买东西,只是走马观花似的看着。
  励琛低头看了看时间,将近三点半,"看来你的那位朋友真的堵车了。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常镇远道:"我还有水果没买。"
  励琛将推车掉头,"我们已经走过头了。"
  常镇远无声地点点头。其实不止是走过头的问题,而是他的脚和胳膊都已经酸得走不动了。看来锻炼是对的,不然就算他腿好了,身体依然会是一根废柴。
  "想吃点什么?"励琛问。
  常镇远道:"苹果梨什么的,都来点吧。"
  励琛笑道:"这点你倒是没变,对吃的百无禁忌。"
  常镇远被他纠缠得有点烦,单手插着裤袋,决定来一下狠的,"是啊,安眠药吃多了,要求当然也就低了。"
  励琛挑水果的手一顿,转头看他。
  常镇远目光不闪不避。
  励琛道:"有空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过两个月。"常镇远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石膏,"总不能打着石膏过一辈子。"
  励琛道:"我是说……"
  常镇远的手机响起来,他只能收口。
  常镇远接起电话,就听凌博今气喘吁吁地问道:"师父,你在哪儿呢?"
  "一楼,水果摊边上。"
  励琛等他挂了电话才问道:"你朋友来了?"
  常镇远点头。
  励琛继续挑梨。
  常镇远四处搜寻着凌博今的身影,没多久就看到他下了扶手电梯,快步走过来。
  "师父!"凌博今额头渗出一层汗,显然跑得很急。
  励琛单手提着梨,伸出另一只手,笑道:"又见面了。"
  凌博今微笑着一握,"是啊,真巧。"
  励琛道:"不巧,是我送镇远过来的。"
  凌博今从常镇远打给自己那个不同寻常的电话就摸索出他身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人或事,现在看到励琛哪里还不明白,憨笑道:"幸亏有你在,不然我这错误可犯大发了。"
  励琛看看他,又看看常镇远,"你们是师徒?"
  常镇远道:"他是新人,我带他。"
  励琛道:"又是房客,上下班都在一起,真不错。"他的态度很平静,语气也很平和,却又透出一股淡淡的酸味。
  凌博今笑着拍了拍常镇远的肩膀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励琛将梨递给他,温和道:"既然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晚上还有事,镇远暂时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镇远知道我的号码。"
  凌博今连连应声。
  励琛突然伸手搂了下常镇远。
  由于他的动作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当常镇远回神的时候,他已经扬长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凌博今眉头微微一皱,"他在跟踪你吗?师父?"
  常镇远道:"凑巧。清单呢?"
  凌博今拿出纸条,上面除了常镇远的笔迹之外,还有凌博今事后根据常镇远的短信加上去的。
  "看看还缺什么。"常镇远将车推给他,"我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师父不和我一起挑吗?"凌博今拿着清单茫然道。
  常镇远道:"你背我?"
  凌博今摸摸鼻子,低头看着车,沉吟道:"师父,你看你坐推车怎么样?我推得动。"
  "……"
  从超市出来,差不多四点半。
  东西列在清单上占地不多,但是变成实物却相当占空间。
  常镇远拎了一袋,凌博今一手拎两个袋,一手还提着一个。他见凌博今直直地往超市外走,疑惑道:"你把车停哪儿了?"
  凌博今道:"我没开车。"
  常镇远皱眉道:"不是让你开车来的吗?"
  "买东西属于私事,不好用公车吧。"凌博今大步去街边拦出租车。
  常镇远:"……"上辈子作奸犯科跟家常便饭似的庄峥也许做梦也不会想到下辈子居然会收一个这么奉公守法的徒弟吧?

  57、"忠心"耿耿(六)

  两人回到楼下,大头那屋的厨房正不断传出嘁嘁喳喳声,肉香从窗户里飘出来,常镇远和凌博今的馋虫当下就被勾起来了。
  大概听到动静,大头开门伸了个脑袋出来,"哟,刚回来啊,吃了没?没吃一起吃呗。"
  常镇远在他家蹭饭蹭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拎着东西就进去。
  凌博今自然毫无异议地跟在他后面。
  进了客厅,就听王瑞道:"昨天让你买醋,你买了没?"
  大头头也不回道:"买了,就放在酱油边上。"
  王瑞道:"还没开呢。"
  大头喉咙里嘀咕了两声,转身钻进厨房里去了。
  凌博今笑道:"他们生活得挺和谐。"
  "是啊。就像小两口似的。"常镇远随口接道。
  大头耳尖,在厨房里嚷嚷道:"你们不像小两口?不像小两口还拎着袋子手牵手地从超市回来。"
  常镇远道:"我长三只手吧?一只拎袋子,一只拄拐杖,一只还要去手牵手。"
  大头笑道:"那就是用腿勾着。"
  没多久,大头就端着碗筷从厨房里出来。他道:"我看你们以后晚饭都上咱家来吧,反正我们四个都是单身汉,也没什么社交应酬。一起吃还省不少事。"
  王瑞端着菜出来,闻言拉长个脸道:"是啊,都成了我的事了。"
  大头道:"这不因为你厨艺好么。"
  王瑞道:"你趁早给我娶个师母回来,这样我就能功成身退啦。"
  大头道:"到时候你还得另外找房子去住呢。"
  王瑞不吭声了。
  常镇远想起自己从那间破屋子醒过来的第一天,大头带他去吃宵夜的那家小店,问道:"你和那姑娘怎么样了?"
  大头道:"哪个姑娘?"
  常镇远歪头想了想,"老油条饭店?"
  大头挠了挠头,含含糊糊道:"就那样呗。"
  王瑞道:"哪样啊?"
  "有你这么管师父闲事的吗?"大头不耐烦地挥手道,"快把菜都端出来。"
  王瑞撇了撇嘴角,转身去厨房端菜。
  凌博今识趣地站起来帮忙。他腿伤好得差不多,行走与往常无异。
  大头等他们都进去了,才压低声音说:"人家姑娘还想再考虑考虑。"
  常镇远道:"考虑什么?"
  "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有风险。谁找伴儿不想找个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所以,她说她还要再想想。"大头怕常镇远对那个女青年有想法,忙道,"她也是个实在人,知道我年纪不小,也不想耍着我玩。她说了,要真成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所以肯定得考虑得谨慎些。那是对的。"
  常镇远不说话了。感情这种事,他没什么发言权。千挑万选怎么样,考虑谨慎又怎么样,到头来对方一抬手一颗子弹就解决了。
  "你呢?"大头问道。
  常镇远道:"暂时没打算。"
  大头道:"得考虑了,兄弟。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以为自己不用着急,有的是时间去挥霍,但现在才知道,急不急……它就是一转眼的事。"
  常镇远道:"一个人也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大头瞪大眼睛,"难道你不想找个老婆生个胖娃娃?"
  常镇远道:"有什么用?"
  大头愣住,"传宗接代,养儿防老啊。"
  常镇远道:"要是不孝呢?"
  "那你得好好教他啊。"大头盯着常镇远,"阿镖啊,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对头啊。"
  常镇远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你还认真啊。"
  大头一拍他的肩膀,"切,我也就顺着你玩笑玩笑罢了。"
  正好凌博今和王瑞端菜出来,两人就婚姻子嗣的讨论就此中断。
  吃完饭,常镇远留了两个火龙果和两串葡萄给他们,顺便收买了大头上楼打扫卫生。
  大头原以为是扫个地擦个桌,最多洗个碗,但真干上活了才知道那就是学生时代的大扫除,从窗户到地板,连桌子椅子都不放过……这里虽然没有黑板,但是其他板可一点都不少。
  大头看着常镇远把鸡毛掸子接到晾衣架上,然后仰着脖子开始勾天花板边角的灰尘,眼睛都直了,"你不是打算明天娶老婆吧?这屋搞这么干净,当新房啊?"
  常镇远道:"你房子没这么搞过?"
  大头老老实实道:"还真没。"
  常镇远道:"你先实习,回去再实践。"
  大头:"……"
  王瑞在楼下什么都收拾好了,连电视连续剧都看完两集,还不见大头下楼,不由好奇地上来看看。一进屋,他就闻到一股清新的清洁剂的味道。然后看到大头和凌博今带着报纸做的济公帽从楼上下来。
  "你现在才来帮忙?"大头随手把抹布递给他,"去厨房搓一搓。"
  王瑞吃惊道:"还没打扫完?"
  大头道:"还有两个房间,很快了。"
  王瑞无语地去厨房搓抹布。
  大头说的不错,的确是接近尾声。
  四个人又搞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总算完成。
  常镇远原本打算下面给他们当宵夜,但大头累出一身汗,急着下去洗澡,所以婉拒了。
  等王瑞和大头走后,常镇远也吃力地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动。
  虽说有凌博今和大头两个生力军帮忙,但常镇远知道大头做事马虎,所以很多地方宁可亲力亲为,他一条腿不能用力,花的力气自然比别人多了一倍,所以一场大扫除下来,他花的力气最多也最累。
  凌博今出了点汗,却不觉得怎么样。以前在警校,这样的运动算是小儿科了。他从厨房里泡了杯茶,放在常镇远面前,轻声道:"师父喝茶。"
  常镇远睁开眼睛,看了看参茶,半晌才道:"我喜欢喝蜂蜜茶。"
  凌博今怔了怔,笑道:"我马上去泡。"他去翻那三个超市的大袋子。等他翻出来泡好,发现常镇远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他从房间里拿了毯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常镇远动了动头,很快又睡过去。
  凌博今拿起参茶慢慢地喝起来。
  他可以感觉到,常镇远的态度正在慢慢地转变。尽管表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是从今天早上他给他购物清单让他回来做大扫除开始,他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常镇远似乎开始真正地接受他进驻这间屋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他只是晚上寄居在这里的住客。
  虽然不知道转变产生的原因,但他喜欢这个结果。
  喝完参茶,他起身做收尾工作,先放好清洁工具,再将超市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摆好。
  常镇远买了很多食物,而且都是双份。
  凌博今哼着小曲将牛奶放进冰箱,随即听到手机铃声响起。他第一反应是把手机关掉,但是走出厨房才发现铃声来自常镇远的手机。
  常镇远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眉头不耐烦地皱起,犹豫了下才接起来。
  "队长。"他的声音微微沙哑。
  "睡了?"刘兆问道。
  "嗯。"常镇远没否认。
  "邮件的事怎么样?"
  常镇远道:"我问了,问他什么时候行动。"
  "嗯。"
  常镇远觉得刘兆有点反常。要是以往,他一定会追问邮件每字每句,但今天他听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大概因为这份不同寻常的心不在焉,所以常镇远在对方没有开口的静默里依旧保持着通话状态,没有挂机。
  过了会儿,那头传来关门声。
  刘兆喘了口气才问道:"最近励琛有找过你吗?"
  励琛?
  难道是关于侯元琨义子陈强富的案子?
  "今天还巧遇了。"常镇远没打算瞒他,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刘兆声音明显紧绷起来,"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打算送我一套家庭影院。"常镇远道,"怎么了?"
  刘兆迟疑了会儿,才问道:"你觉得,让你去励琛身边卧底,希望有多大?"
  常镇远怔住了。

  58、"忠心"耿耿(七)

  到励琛身边卧底?
  先不说希望有多大,先说阻力,常父那一关就通不过。再说,励琛虽然不是道上混的,但黑起来,绝对不逊色给他和赵拓棠。更别提励琛现在对他有那方面不干不净的心思,他是有多想不开才自己送上门去当卧底?
  想是这么想,但话不能这么说。
  常镇远斟酌着道:"我也是这阵子和他重新熟悉起来的,接触的次数还不多,不好说。"
  刘兆道:"他不是连日记都能给你嘛。"
  常镇远道:"他那不是拿我当枪使吗?"
  刘兆不说话了。的确,常镇远提供的几次资料都是和赵拓棠有关的,从励琛和侯元琨的交情来看,的确可能是在帮侯元琨扫清本市最大的对手。
  常镇远试探道:"他那里有情况?"
  刘兆道:"嗯。这样吧,你先和励琛接触接触,看看从哪里入手比较好。"
  "和赵拓棠的案子有关吗?"常镇远问。
  "和赵拓棠没关你就不办案了?"刘兆道,"我从很早就觉得你对赵拓棠的案子好像特别执着,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常镇远道:"大概他特别难抓吧。"
  刘兆道:"我们是人民警察,最重要是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和刘兆同事这么久,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些的道理。但是这些道理对他有什么用呢?他是庄峥,自己都数不清自己侵害过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多少次了。
  刘兆似乎也有点心不在焉,没有长篇大论地说下去,而是随便说了几句就挂电话了。
  凌博今把蜂蜜茶热了热给他。
  常镇远喝了一大口道:"你觉得励琛怎么样?"
  凌博今想了想才道:"以我们的立场,不适合当朋友。"
  常镇远笑笑。

  第二天,刘兆一大早开车过来接常镇远上班。
  常镇远边吃早餐边腹诽。从他犹豫是否放过赵拓棠的那刻起,对报仇这件事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上心了,连带着,上班的积极性也大打折扣。以前是刘兆不让他去,他偏要去,现在是刘兆接他去,他想把刘兆踢到天边去。
  凌博今等人都趁机蹭车。
  大头坐前排,侧头看了看刘兆道:"刘头儿,你眼眶怎么黑了?别是遭遇嫂子家庭暴力了吧?"
  刘兆道:"你做梦呢。"
  大头道:"唉,我倒宁可家里有个人对我暴力暴力。"
  刘兆道:"牛鼻子,听到你师父的愿望了吧?"
  王瑞道:"我没问题,但头儿得照着我,不能让师父找机会公报私仇。"
  刘兆道:"行,我兜着。"他从后视镜看了看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的常镇远,"怎么呢?在家呆着也这么累?"
  大头将他们几个昨晚做大扫除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刘兆道:"做大扫除是好事啊,改天我们办公室也得彻底搞搞。"
  大头叹息道:"就为火龙果和葡萄。"
  王瑞道:"饭还是我们家吃的呢。"
  大头附和道:"是啊。碗还是你洗的呢。"
  王瑞道:"是啊。"
  刘兆听他们一唱一和,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得,你俩结伴过日子吧。"
  王瑞听到火龙果,想起昨天凌博今早走,问道:"看你们左手一袋右手一袋的回来,你昨天早走别是为了接他吧?"
  凌博今被当众揭穿有点尴尬,正想着怎么说话圆过去,就听刘兆问道:"昨天阿镖不是去发邮件了吗?"
  常镇远睁开眼睛,漫应了一声。
  "还遇到了励琛?"刘兆顺口提到这个话题。
  常镇远道:"嗯。"
  刘兆道:"他在那儿做什么?"
  "他住那一带。"常镇远道。
  刘兆道:"金色城堡嘛?"
  常镇远看了他一眼。
  大头道:"头儿你倒是记得清楚。"
  记得清楚就说明用了心,一个警察对一个和黑势力有牵扯的人用心就说明他打算办他了。常镇远想起之前常父的欲言又止,看来励琛私底下真是在做什么大买卖。
  一行人到办公室。
  大头等人办其他案子去了,办公室里就刘兆和常镇远两人。
  常镇远有点戒备。他知道刘兆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估摸着他还为励琛的想磨他。说起来,他也有点自作孽不可活,要不是他一开始顺手推舟地拿励琛当挡箭牌,恐怕刘兆也不会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铁。
  刘兆道:"阿镖啊。"
  他一开口,常镇远立刻接过话题道:"其实,我到励琛身边卧底不合适。"
  "哦?"刘兆旋开杯盖喝了口茶,"怎么不合适?"
  常镇远低头,状若犹豫。
  刘兆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开诚布公谈的?"
  "是私事。"常镇远道,"其实,我和励琛曾经有很深的私交。"
  刘兆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常镇远道:"家里也有点往来。"
  刘兆喝茶的手顿住了。
  常镇远道:"最主要的是,我目前还把他当朋友。"要是说他们之间有不清不楚的感情纠葛恐怕效果更好,但是他以后就落了个把柄在刘兆手里了,现今这个社会,对同性之间的感情看得还不是很开,思想相对保守,要是他说了这话,估计明天就会有领导跑来给他做思想工作,希望他能"迷途知返"了。所以用"朋友"这个挡箭牌不错,既表明了自己不坚定的立场,又免去乱七八糟的麻烦。
  刘兆彻底不说话了。
  为了"巩固"两人之间的友情,常镇远又道:"我和励琛从小一起长大,我相信他做生意用手段是有的,但是犯法……估计也很有限吧。"这是旁敲侧击地打听励琛到底犯了什么事。
  不过有了常镇远的友情表白,刘兆当然更不会透露什么,打了个哈哈道:"没什么,主要想从他那边下手看看能不能攻破赵拓棠这道大门。对了,你来我这里上网吧,看看赵拓棠回邮件了没有。"
  "好。"常镇远落落大方地在他电脑上输入邮箱地址和密码。
  刘兆用余光扫着,也不知记住了多少。
  邮箱里果然有新邮件。
  常镇远打开一看,赵拓棠回得很干脆:来人不可信。再议。
  刘兆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一下,"看来不行。我们要另外找突破点。"
  常镇远低头不语,省的刘兆逮着他,来个从励琛突破。
  刘兆道:"你有什么看法?"尽管之前对常镇远私自行动的做法诸多不满,但是关键时刻,他发现自己能够商量的人,居然还是他。
  常镇远道:"要不再发一封邮件?"
  刘兆道:"邮件要发,可以疾言厉色一点。但是我觉得,还可以从成云妹下手。"
  对于成云妹,常镇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应该有点愧疚的吧。如果不是因为愧疚,当初就不会给她一笔钱,让赵拓棠送她出国。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那个人竟然还在眼皮子底下。不管是以前的庄峥还是现在的赵拓棠,手里仍有相当一批人是从姚启隆手里接收过来的,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当初使的手段,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别样心思,所以成云妹一直都是个危险的存在。
  说起来,其实赵拓棠大可以拿成云妹对付自己,至少可以用来同归于尽。可是上辈子,哪怕被逼到绝境,他始终没有让成云妹站出来,如果不是有了这一世,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这个城市里有一个老徐茶馆,它的主人是成云妹。
  "你在想什么?"刘兆问道。
  "可以让和尚接近她试试。"常镇远还没完全回神,话已经脱口。
  刘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看着刘兆沉思的模样,常镇远突然有点不认识自己,因为提议和尚接近成云妹之后,他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后悔?

  58、"忠心"耿耿(八)

  不过不管常镇远后悔不后悔,凌博今还是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老徐茶馆。来多了,他才知道原来老徐茶馆一共只有三个伙计,一个泡茶,一个端茶,一个打扫。依照老徐茶馆目前的生意,他们的确不需要更多的伙计。
  凌博今先和端茶的套近乎,终于知道成云妹每个月只在月底发钱的时候出现一次。
  刘兆立刻认为这是个接近成云妹的好机会,并开始设定各种作战方案。
  常镇远看好戏似的看着,不发一言。
  从凌博今真正进入卧底角色之后,刘兆和常镇远两人的角色就像掉了个个。原本是常镇远天天催着刘兆对付赵拓棠,刘兆犹豫再三,现在是赵拓棠卯足劲要缉拿赵拓棠归案,常镇远则懒洋洋地提不起劲。
  眼见月底将至,邮件上的赵拓棠依旧咬着要见知情人Z这条不松口,而接近成云妹的计划又迟迟没有进展,刘兆有点急了。他四点钟又召开会议,重点对准常镇远。"阿镖啊,光是这样拖着不是个事儿啊。"
  常镇远点头道:"像赵拓棠这样的人必须要尽快逮捕归案。"漂亮话谁都会说,在警局呆久了,他当然也懂得这些套话。
  刘兆见他说了一句又没了声响,心里很有些意见。毕竟软硬兼施地提出凌博今去当卧底的是他,可现在兴致缺缺的也是他,这算什么?把他当猴子耍?
  "那你觉得怎么突破目前的困境?"他问。
  常镇远道:"看老徐茶馆开了这么久,就知道成云妹和赵拓棠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之前我们所有的资料都没有显示出两人的关系,可见赵拓棠把她保护得很好。"
  "这不废话嘛。"大头第一个听不下去了。
  常镇远道:"而且,成云妹本人对现状也没什么不满,不然,她绝对不会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所以要接近她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鱼儿瞅着凌博今,笑得意味深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少妇难过美男关。和尚是我们的队草,英俊潇洒,风华正茂,之前不还有其他队的小姑娘找借口往我们这儿跑吗?我觉得成云妹说不定就一见钟情,神魂颠倒了。"
  凌博今无辜地摊手道:"别陷害我。我们队的队草一直是头儿兼职的。"他说完,发现常镇远正盯着他,但自己目光一移过去,他又望向别处去了,不由有些怔忡。
  刘兆道:"成云妹不是犯罪嫌疑人,我们不搞这一套。"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
  刘兆道又道: "成云妹当年跟姚启隆,公司里的人叫她二嫂,这说明她和公司里人是有接触的。现在她跟着赵拓棠,会不会也沾手公司里的事呢?所以,正常的接触还是要的。至于分寸,和尚你自己把握。"
  常镇远连连冷笑。
  什么会不会也沾手公司的事,不就是给凌博今一个接近成云妹的光明正大的借口嘛。还有自己把握分寸,就是把自己的责任撇出去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是凌博今分寸没把握好,越了线。真亏他想得出来。
  他心里这么想,脸上不免带了几许不屑之意。
  刘兆从头到尾都对他高度瞩目,见状道:"你觉得哪里不满意?"
  常镇远不紧不慢道:"头儿想过成云妹和赵拓棠的关系吗?"
  刘兆皱眉。
  "一个半路跑出来向自己情人献殷勤的男人,你觉得赵拓棠会接受?"常镇远身体往沙发一靠,没受伤的脚大咧咧地抖了抖道,"除非他天生喜欢绿帽子。"
  刘兆道:"你怎么确定刘兆和成云妹是情人关系?"
  常镇远道:"因为我想不出更合理的关系。总不至于是母子吧?"
  刘兆道:"也许赵拓棠看在姚启隆的份上照顾成云妹。"
  姚启隆死了,赵拓棠是最开心的人,他还看在他份上?
  常镇远道:"要照顾哪里不能照顾?一定要同一个城市窝着?成云妹是看中这个城市死了他老公,她恋恋不舍,还是看赵拓棠霸着他老公的产业,她兴高采烈啊。"
  竹竿突然道:"你说成云妹会不会不甘心姚启隆的产业被庄峥霸占,所以联合赵拓棠,搞垮庄峥?现在她可能又会对霸占姚启隆财产的赵拓棠心生不满。要是这样,她和我们合作的希望就大了。"
  成云妹想要搞垮他?
  常镇远刚要勾起嘴角,随即想到那个被他强制打掉的孩子……脸色又阴沉下来。
  小鱼儿道:"要是这样,和尚出现的就太及时了。一个能够依靠又能够掌握的帅哥,不是成云妹目前最需要的吗?省的,搞垮一个又有一个,不如扶植自己的人上去。"
  刘兆这次没有直接否决,似乎也在思量这种可能性。
  常镇远道:"用情人的身份接近成云妹太冒险了。我听说,成云妹之所以跟姚启隆,是因为她的弟弟。"
  其他人的目光一下子凝聚在他脸上,其中尤以刘兆的最意味深长。
  常镇远道:"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成云妹有个患病的弟弟,需要钱动手术,所以下了海,但第一天就被姚启隆看上,跟了姚启隆,但她弟弟的手术最后没有成功,还是死了。"
  小鱼儿唏嘘不已。
  刘兆道:"这个资料里没有。"
  "是啊。"常镇远用心照不宣的眼神看着他。
  刘兆大概又想到了励琛,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凌博今缓缓开口道:"她弟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常镇远脑海中闪现出一个面黄肌瘦却又懂事的孩子,"不知道。"
  寻找成云妹弟弟的资料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从户口上查,成云妹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后来还是地方警察问到成云妹有个从小过继给亲戚的弟弟,不姓成,姓陈,叫陈飞。再查当地医院的记录,终于查到他弟弟的资料,但当年的主治医生去了其他城市。刘兆为了得到最确切详尽的资料,还亲自去出了趟差。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终于把成云妹的弟弟弄清楚了。
  小鱼儿听到刘兆的描述,眼泪噗噗直往下掉,"真不公平!为什么这么乖巧的小孩命这么短,那么多坏人命这么长。"
  大头道:"庄峥不也是短命吗?"
  小鱼儿道:"呸。活了这么多年还叫短?这种人一出生就该被掐死。"
  这不是第一次从他们嘴里听到对自己死亡的评价,但常镇远发现自己竟然比以往平静得多。或许是,麻木了吧?
  刘兆看向一直沉默的凌博今,"怎么样?"
  凌博今低头想了想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刘兆道:"我期待你的表现。"
  等刘兆转身,小鱼儿特地把凌博今拉到外面,小声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成云妹?"
  凌博今笑道:"她又没做什么坏事,我为什么要对付她?"
  小鱼儿叹气道:"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凌博今点头认同。
  "你……"小鱼儿原本想说你别伤害她,但她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卧底的本身就是一种欺骗。她突然摸摸鼻子,自嘲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哎呀,你自己小心点!成云妹是小绵羊,但赵拓棠可是大灰狼。"
  她甩头进去了,凌博今又独自站了会儿,等转身想进去的时候发现常镇远倚着门框看着自己,不知道站了多久。
  "师父。"凌博今看着他的目光,心里猛地一紧。从大扫除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常镇远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了,但是刚才一刹那,他们好像重新回到大扫除以前。"你不赞同这个计划吗?"他谨慎地问。
  常镇远敛眸,"怎么会?是我提议的。"
  凌博今笑了笑道:"师父是不想我用美男计吧。"
  常镇远抬起的拐杖微微一顿,挑眉道:"我是怕你偷鸡不成蚀把米。"
  凌博今道:"是啊,是师父一路送我到这里的。"
  常镇远看了他一眼,吃不准他是抱怨还是别的。
  "所以我绝对不会让师父失望。"
  这一刻,阳光在他的背后,头发闪烁着金光。他的神情坚定,仿佛被某种神圣的意志加持,让人不敢直视。
  常镇远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目光,许久才漫应了一声。

  60、"忠心"耿耿(九)

  为了更接近陈飞的形象,凌博今特地买了个假发。他的头发虽然已经长长了不少,但是比起经常呆在医院,两三个月才能减一次头发的陈飞来说,还是太短了。
  凌博今戴上假发穿上肥大的衬衫之后,立刻像是变了一个人。如果说以前的凌博今像充满活力和热量的太阳,那现在的凌博今就像是充满忧郁和沧桑的月亮。
  王瑞看得直揉胳膊,"哥们,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么一面。"
  凌博今露齿一笑,笼罩在身上那层虚无飘渺的忧郁雾气随之飘散,"也不难,就是别太多表情,想一点悲伤的事。"
  王瑞道:"什么悲伤的事?我记得你大学没挂科啊。"
  凌博今笑容微顿道:"比如说被你抢走的鸡腿。"
  王瑞道:"一条鸡腿你惦记到现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只鸡跟你有一腿呢。"
  小鱼儿不大放心道:"成云妹不是和赵拓棠关系很暧昧吗?你这么频繁地出现一定引起他的注意,你再戴个假发,那也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
  "就是要引起赵拓棠的注意。赵拓棠这个人生性多疑,我们只有找机会打消他的怀疑,才能真正亲近他。"刘兆把桌上的橘子丢给一声不吭的常镇远,"怎么?不来点建议?"
  常镇远把橘子顺手递给坐在旁边的凌博今,等他剥开之后又抢回来,"机会只有一次。"
  小鱼儿道:"不是每个月一次吗?"
  刘兆道:"你是说,赵拓棠会限制成云妹和和尚见面?"
  常镇远咀嚼着橘子,"有可能。"
  刘兆看向凌博今,微微一笑道:"别有压力。尽力而为就好。"
  凌博今点点头。
  大头深吸了口气道:"被你们这么一说,我不知道怎么的就紧张起来了。要不,我们晚上一起吃一顿,预热一下?"
  刘兆摆手道:"离月底没几天了,还是安分点,省的引起对方注意。"
  小鱼儿道:"头儿觉得赵拓棠还盯着我们呢?"
  刘兆道:"小心没坏处。"
  他这句话说完么多久,就出了一件事,证明了不小心有多大的坏处。

  大概心里兜的事少了些,常镇远这几天都睡得很早。励琛偶尔九点半会发一条晚安的短信,他都第二天早上开机才看到,索性不回。
  这天半夜,他睡得正香,就听到梦里响起一连串敲门声,迷糊了会儿才醒过来,发现真的有人敲门。他打开灯,看了看脑中,十二点过五分,正是睡觉的黄金时间。
  "师父。"凌博今边敲边喊。
  "什么事?"当警察就这点不好,随传随到,所以他才养成睡觉关手机的习惯,反正电话声他调得轻,楼上楼下听不见,无所谓,但防得了铃声防不了门声。他盘算着要不要换个安静点的房客。
  凌博今推开门,"头儿出事了。他被一群人打了。"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半夜三更跑出来行侠仗义?
  常镇远想到刘兆平时算计的样儿,心里幸灾乐祸了一番,但表面上还得作出关心的样子,"没事吧?"
  凌博今道:"听说身上青了几块,在警局做完笔录就要去医院。师父,我们……"
  "我们明天去看他吧。"常镇远飞快地接话。
  凌博今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反正大头和王瑞已经过去了。"
  常镇远心里冷哼,只是青了几块,算什么大事,值当他半夜三更跑来扰人清梦!他当初瘸了条腿,不照样也是第二天才有人来看他。看来队长的命果然比别人值钱些。
  他重新睡下,翻腾了会儿才重新入睡。
  到第二天,刘兆照样来上班,但额头和眼角的淤青让他看上去全然没了平日里斯文温和的样子,异常滑稽。连童震虎、瞿伟成等人也特地跑来围观。
  常镇远和凌博今到时,小鱼儿正围着刘兆问长问短。
  刘兆捂着额头,不知道是伤口痛的还是被她烦的,看到他们进来,立即松了口气,"邻市不是说有逃犯流窜到我们市吗?你们查得怎么样了?小鱼儿,你带人去搜搜。"
  小鱼儿撅嘴道:"这事儿不归我管啊,有竹竿在呢。"
  "不归你管你就不用管?协助协助。"刘兆不耐烦地挥手。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不甘不愿地出去了。
  凌博今道:"大头他们还没来?"
  刘兆道:"我们昨天陪我忙活到两点,够呛的,我让他们晚点来。"
  常镇远道:"谁干的?"
  他问得听没头没脑,但刘兆懂了。他道:"喝醉的小流氓。嘿,不用查了,十有八九和赵拓棠脱不掉关系。我想,他应该开始怀疑我是知情人Z,所以来个下马威,看我能不能沉住气。"
  说实话,这一刻常镇远是感激刘兆的。要是没有刘兆自告奋勇地分担二分之一的知情人Z角色,现在鼻青脸肿的人就是他了。
  刘兆道:"我觉得,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常镇远道:"这不是给和尚一个最好的接近成云妹的借口吗?"
  刘兆一怔。
  常镇远淡然道:"恼羞成怒,所以想要不择手段……"
  刘兆眼睛微亮。桌上电话响起,他接去电话,随即苦笑道:"我马上来。"挂下电话,他无奈地摊手道,"估计局长会让我好好解释一下新形象问题,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们帮我去看看鉴证专家关于严重伤人案的物证化验出结果了没有。"
  常镇远点头。
  等刘兆走后,凌博今突然问道:"师父,你当过卧底吗?"
  常镇远手指一紧,"遇到过。"不止遇到过,还被坑死过。
  凌博今道:"很多关于卧底的电视电影。虽然结局是正义战胜了邪恶,但是卧底其实并不完全觉得高兴,他们有的很痛苦,因为他也是人,人和人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是吗?"常镇远掏出烟叼在嘴里,拿出打火机,却没有点着,然后重新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你觉得卧底和犯罪嫌疑人也会有感情?"
  凌博今想了想道:"会。"
  "可是那天我问你,你会不会对一个爱你的罪犯开枪,你说你会。"明知道凌博今的答案不算错,看他依然耿耿于怀。
  凌博今道:"他威胁人民的生命安全。"
  常镇远道:"可是他喜欢你。"
  "我不一定喜欢她。"凌博今道。
  常镇远点燃了烟,默默地抽着。
  凌博今小心翼翼地试探,"师父遇到过?"
  常镇远含糊道:"算是吧。"
  "师父开枪了?"凌博今问道。
  常镇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讥嘲般地冷笑了下,"你说的对,别人喜欢你,你不一定喜欢他。"
  凌博今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奇怪,以为触动他的伤心往事,没敢插嘴。
  常镇远道:"你刚才说人和人相处也会有感情。那如果那个持枪的罪犯和你相处了三年,有了一定的感情呢?"
  凌博今想了想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打他的手腕。"
  常镇远斜眼,"真的?"
  凌博今认真地点头。
  "那怎么样的情况算条件不允许?"
  "射击角度,疑犯当时的情绪,或者被挟持人质当时的生理状况等等。"凌博今挠头,"具体我也没遇上过。也许遇上了,就没办法像现在说得这么冷静。"他说完,才发现常镇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双眸晦暗深沉,两团黑色中仿佛夹杂着极为深刻复杂的感情,只是隐藏着,如果有点光,也许就会流露出来。他侧了侧头,尝试着在他眼中寻找光点……可下一秒,常镇远将头别过去了,继续吞云吐雾。
  云雾缭绕里,常镇远的脸飘渺起来,似假似真。
  "师父。"他突然出声,像是急于确定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性。
  常镇远扭头,低头看着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凌博今回神,下意识地笑笑道:"该找鉴证专家了。"
  常镇远道:"你想向鉴证专家提亲?"
  "啊?没啊。"凌博今吓了一跳。
  常镇远道:"那带什么家长?还是个瘸腿的。"
  凌博今尴尬地站起来,"我怕留师父一个人在这里无聊。"
  常镇远挑眉。
  凌博今自觉地打开门。
  光照进来,落在常镇远地眼里,将眼中情绪照得无所遁形。
  可惜,凌博今已经走远了。

  61、"忠心"耿耿(十)

  作者有话要说:成云妹一走进老徐茶馆,就看到那个坐在窗户边上的落寞背影。及肩的半长发,宽大的白衬衫,斜阳照着肩膀,碎光散落。
  那是记忆与想象结合的背影。如果能有如果,陈飞应该是这般模样。
  她竟看得愣住了。
  "老板娘?"伙计走过来,双眼充满期待。
  别家的茶馆最怕老板巡视,唯独他们家是从月头盼到月尾,就盼着老板娘过来,因为这意味着这个月付出的回报来了。
  成云妹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双手交给他。
  伙计笑得不见眼睛,"谢谢老板娘。"
  成云妹眼睛不由自主地又朝窗边看去。
  伙计道:"这位是常客,凌先生。赵先生上次……"
  凌博今突然回头,阳光映在他的脑后,发丝一根根镀上了金,英俊的脸庞像在发光,神圣如天使。
  伙计都看得愣了愣神。
  "帮我加点水。"凌博今微笑着,眼神却淡漠疏离。
  "好。"伙计去提水。
  等他出来,成云妹还站在原地,眼底结霜,浑身散发着从未见过的凌厉。
  伙计有些吃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老板娘。
  "我来。"她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接过水壶,径自朝凌博今走去。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凌博今侧了侧身,把茶壶向左推。
  "听说你常来。"成云妹打开茶壶盖,将水慢慢地注入,蔫蔫的玫瑰花蕊重新在水中绽放开花瓣。
  凌博今看了她一眼,"是啊,但我好像是头一次在这里看到你。"
  "我是这里的老板娘。"成云妹倒完水,冷漠地看着他,"你是为了老赵来的吧?"
  凌博今一怔,大概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
  "来这里没用,找我更没用。"成云妹道,"我这里的茶水不便宜,你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见到你。"她拎着水壶走到柜台,把口袋里的另外两个信封放在柜台上,扭头就走。
  凌博今掏出钱放在桌上,追了出去。
  成云妹快步往前走。
  "成小姐!"凌博今喊道。
  成云妹倏地停步,回头愤怒地盯着他,"你调查我!"
  凌博今顿住脚步,双眸闪烁着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所以你是故意穿成这样,喝他喜欢喝的玫瑰花茶?"她胸膛剧烈起伏。
  凌博今把假发从头上摘下来,"还有这个。"
  成云妹眼眶微红,捂着嘴巴吸了吸鼻子,扭头就走。她走得很急,就像后面有猛兽在追赶一般,到后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汽车边上,打开车门坐进去。
  "成小姐!"凌博今在后面呼喊。
  成云妹用力关上车门,却听到一声吃痛地呼声。
  门没有关上。
  她侧头,看到凌博今捂着手掌蹲了下去。
  "你……"成云妹手依旧握着门把,气稍稍平了,"是你自己把手伸过来的。"
  凌博今慢慢地站起身,双目含泪,低声道:"我想向你道歉。"
  成云妹别开头道:"没必要。"
  "但是,我……"他好像痛得急了,嘴巴忍不住朝手呼了口气。
  成云妹忍不住去看他,"你的手……"
  "没事。"他笑得很勉强。
  成云妹道:"上车。"
  凌博今讶异地看着她。
  "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小伤。"
  "那就算了。"成云妹关上车门,发动汽车,正要倒车,却发现后车门被猛地打开,他一缩身坐了进来。她恼怒地盯着后视镜中的他。
  凌博今可怜兮兮道:"去药房买点止痛药好吗?"
  成云妹犹豫了下,然后松开油门,"只是止痛药。"
  "谢谢。"凌博今笑起来。
  成云妹突然发现,其实这个姓凌的年轻人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暖,就像是今天落在他身上的阳光,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多看几眼。
  看着凌博今坐着成云妹的车离开,大头才松了口气,对坐在旁边的常镇远道:"你徒弟行啊,泡妞高手。"
  常镇远沉着脸没说话。
  大头道:"不是心疼徒弟的手吧?"
  常镇远道:"回去吧。"
  大头吃惊道:"不跟上去支援?"
  "不用。"常镇远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他处理得很好。"
  不得不说,凌博今实在是个说故事的高手。
  短短十五分钟,他就让原本对他叨唠身世感到不耐烦的成云妹听得入神而差点开错路,到药店时,他刚好把情节卡在一个很勾人的位置,然后下了车。
  成云妹犹豫着将车停在路边,看他进药方。
  等凌博今出药房时,她居然还在。
  嘟。
  怕他看不到自己的车,成云妹按了下喇叭。
  凌博今惊讶地张大眼睛,随即一脸喜色地上了车,"成小姐。"
  成云妹道:"住哪里?"
  凌博今道:"幸福田园。"
  成云妹打转方向盘。
  凌博今安静地坐着。、
  车内的气氛沉默了一小会儿,成云妹问道:"你说你姑姑被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纠缠上,后来呢?"
  "后来啊……"凌说书先生先叹息一番,才继续掰着他准备了三天的"身世"。
  到幸福田园的时候,凌博今那个莫须有的姑姑一时想不开投了河,他也流落到了孤儿院,故事经历高|潮,终于告一段落,但是故事还没有结束,生活还在继续。
  "你现在过得好吗?"成云妹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茫然地望着前方。
  凌博今自嘲地笑道:"说不上好不好,我现在只想多赚点钱。我活了这么久,只领悟到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真的不能没有钱。"
  成云妹道:"你错了。"
  凌博今道:"你是不是有很多钱?"
  成云妹沉默。
  凌博今道:"所以你觉得钱不是一切。可是对于穷人来说,钱有时候就是一切了,就算不是,也是一切的基础。"
  成云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到了。"
  凌博今打开车门,踌躇地望着她,"你可不可以……"
  成云妹从后视镜里看着他。
  凌博今鼓起勇气道:"可不可以向赵老大推荐一下我?"
  成云妹的脸一下子拉下来,"我说过,这种事找我没用。"
  凌博今笑了笑,有点尴尬,有点落寞,还有点羞涩,"对不起,我好像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成云妹缓了缓脸色,"回去好好休息。"
  凌博今乖巧地点头。
  关上车门,车瞬间冲了出去,像是迫不及待地甩掉什么。
  凌博今摸着明显肿起来的手,苦笑着往回走。尽管事先有了心理准备,所以特地用手掌去挡,谁知道还是低估了她的力气。
  真的……
  很痛!
  回到家,他先打开冰箱,确定家中存粮。除去大头家蹭饭的时间之外,他和常镇远在默契中明确了分工,他买菜洗菜洗碗,常镇远烧菜。所以保证冰箱处于满箱状态是他的任务。
  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想了想,从冷冻箱拿出小排浸在水里融化,然后开始剥笋。
  常镇远一回来,就看到凌博今用肿起来的右手抓着笋,完好的左手笨拙地剥着的画面。
  "手消肿了?"他靠着门框,淡淡地问。
  凌博今剥笋的手微微一顿,道:"没。"
  常镇远道:"去打电话。"
  凌博今不解地问道:"打给谁?"
  "大头或王瑞,让他们多煮点饭。"
  "……好的。"凌博今道,"那笋和小排怎么办?"
  常镇远道:"带下去,给他们加菜。"
  于是,没多久,刚系好围裙的王瑞就看到常镇远和凌博今,一人提着还没化开的肉,一人提着还没剥好的笋,跑来加菜了。

  62、"杀气"腾腾(一)

  每天下班,凌博今就会来老徐茶馆坐一会儿,喝一壶茶,有时候看书,有时候趴在桌上写东西,也有的时候什么都不干,只是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发呆。
  这样一坐,就是十三天。
  到第十四天,该出现的人终于出现了。
  凌博今看着那个走到面前,一脸冷漠却难掩眼中无奈的成云妹,脸上洋溢起比彩虹更加绚烂的笑容。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笨蛋?"她问。
  凌博今道:"知道自己是笨蛋的,一定不是笨蛋。"
  成云妹道:"所以你一定不知道。"
  凌博今笑道:"好吧,我可以继续不知道。"
  成云妹脸色绷了绷,没绷住,溢出一丝笑意。她拉开椅子坐下,"你的手怎么样了?"
  凌博今慢慢地喝了口茶,"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半个月才出现了。"
  成云妹道:"我只是路过。"
  凌博今自顾自道:"你一定是怕我手肿起来,向你索要医药费。"
  成云妹身体微微前倾,"你的手很肿吗?"
  凌博今乖巧地伸出手给她。
  成云妹下意识地想要抓,但临时又缩了回去,胡乱地看了两眼道:"好多了。"
  凌博今道:"其实这只手不是第一次受伤了,还记得上次受伤是在初中的时候。你一定想不到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帮班主任追女朋友。"
  虽然不是每次去都能遇到成云妹,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成云妹来茶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到后来,凌博今会故意说明天见,如果能来,成云妹就会默认,不能来,成云妹就会说不行。即便如此,凌博今第二天还是会来。
  时间一长,两人的关系便渐渐稳定下来。
  刘兆曾经问凌博今,怎么样定义他们的关系。
  凌博今想了想道:"朋友。"
  刘兆没有追问下去。
  朋友是最宽泛最含糊的定义,同时也拥有着最多的可能。往亲情发展一步,就是姐弟,往爱情发展一步,就是恋人,往友情发展一步,就是知己,退一步,就是认识的陌生人。
  凌博今觉得他的脚尖正朝着哪个方向呢?
  这个问题曾经在常镇远的脑海中转了一圈,最终没有当着刘兆等人的面问出来。不过回家后,他换了一个含蓄的方式问:"有需要的话,你会牺牲色相吗?"
  他问问题的时候正穿着一条裤衩开冰箱,看上去一点都不严肃。所以凌博今直接大笑:"我会觉得很荣幸。"
  常镇远道:"因为她是女人?"
  凌博今笑容变得茫然,"啊?"
  常镇远道:"我是在想,如果你接近的人是赵拓棠会怎么样?"
  凌博今道:"这的确是我的目标。"
  "我是说,用你接近成云妹的方式接近赵拓棠。"常镇远难得有耐心地把这个问题一层一层地问个透彻。
  凌博今想了想道:"大概他会直接用车门夹断我的手指。"
  "听起来很不错。"常镇远顿了顿道,"你猜,如果是庄峥会怎么样呢?"
  凌博今耸肩道:"我不认识他。"
  常镇远打开水笼淘米。
  水声哗啦啦地响着。
  淘完米,水龙头关上,厨房又恢复了安静。
  凌博今突然问道:"师父,你觉得庄峥会怎么样呢?"
  常镇远将米倒在电饭煲里,头也不回道:"他会把车门拆下来砸死你。"
  凌博今道:"他的力气一定很大。"
  常镇远没吭声。
  当他插上电饭煲的电源时,凌博今又补充了一句,"或者他车的质量一定很差。"
  "……"
  对常镇远来说,今天是个大日子。因为他终于可以把身体上不属于自己的重量彻底地去除掉——当然不是止衣服。
  挂完号,常镇远坐在椅子上排队。
  凌博今帮他剥橘子。
  常镇远边吃边道:"你可以不用来。"
  凌博今眨了眨眼睛,道:"师父,这句话我们上出租车的时候你没说。"
  常镇远道:"那时候你还没剥橘子。"
  凌博今忍不住笑出来。
  和常镇远相处久了,就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个谜。第一次见面,常镇远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暴戾,远比王瑞看的更加深沉更阴冷的暴戾,难以想象一个身材富态长相还算俊秀的陌生人会对自己产生那样的情绪。尽管挥完拳头之后,常镇远很快收敛起情绪,但脸上火辣辣的痛告诉他,刚才那一幕是非常真实的。但是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和他究竟有什么样的纠葛以至于他对自己抱有这样深刻的敌意。带着这样的疑问和好奇,他借着师徒的关系主动地介入他的生活,甚至不断地讨好他,因为他想要知道原因。
  到后来,他渐渐从工作中看到了不一样的常镇远。
  说他像自己的父亲并不完全是套近乎。常镇远身上的确和他的父亲有相似的气质,比如处理案件事运筹帷幄的态度。尤其自己开口说像之后,他发现他开始有意识地去挖掘常镇远身上的这部分相似点。
  再后来,他们之间有了一场大扫除。
  他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场大扫除,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大扫除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就好像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一道门突然开了缝。他终于允许自己朝里迈步。
  屋子里的风景很不同。
  那个暴戾的常镇远变得遥远,冷酷的常镇远变得模糊,与父亲神似的常镇远还在,却变得真实而平易近人。就像现在,他会与他开玩笑,用非常自然的口吻。刚来警局的时候,他完全不能想象有这样的一天。
  "你想笑到什么时候?"
  嘴巴突然被塞进东西,凌博今反射性地咬住,才发现是橘子皮。
  常镇远看到护士对他招手,慢慢地站起来,拄着拐杖往里走。凌博今想要跟进去,却被阻止了,"你不是要去茶馆吗?别误了时间。"
  凌博今停下脚步,看着他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房间里。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失去的时候总会有点不习惯。
  常镇远站起来,慢吞吞地走着。脚变得轻盈了,却不是武侠小说里想要飞檐走壁的轻盈,而是不属于自己的轻盈。
  医生问了他几个问题,确定没什么不适之后,又建议了一大堆,临走前还叮嘱道:"好好学学怎么走路,不然很容易变成健康的瘸子。"
  常镇远道:"哪里能学?"
  医生道:"除了动物世界外,你随便找个电视自己看。"
  "……"
  从办公室出来,常镇远尽量用正常的脚步走,一抬头却发现凌博今还在。
  "不喝茶?"他问。
  凌博今道:"我请假了。"
  常镇远侧头看着他。
  凌博今道:"偶尔也可以用点欲擒故纵的手段。"
  "你有她的手机号。"
  常镇远的问题出乎凌博今的意料,但他还是回答道,"没有。但我有茶馆的电话号码。"他刚说完,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号码,讶异地扬了扬眉,然后接起来。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凌博今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我知道了,我一定想办法来。"
  等他挂掉手机,常镇远才问道:"什么事?"
  凌博今道:"上钩了。"
  不用明说,常镇远也知道钩子上的是什么。
  赵拓棠。
  他上辈子最大的对手之一,也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了解他,就如他了解自己。
  凌博今见常镇远站在原地不动,轻声道:"我先送你回去,再去……"
  "你觉得,"常镇远缓缓道,"这样去合适吗?"
  凌博今一怔。
  事实上,当话说出口之后,常镇远也愣住了。

  63、"杀气"腾腾(二)

  不合适?
  怎么会不合适?
  这分明就是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借由成云妹的关系,让凌博今接近赵拓棠,希望在眼前,绝对再合适不过。但是他心里知道,以赵拓棠的个性,凌博今用这方法接近他,反而会引起他的警觉。可那又怎么样?让凌博今和赵拓棠鹬蚌相争,不是他这个渔翁最想做的事情吗?现在正是大好机会,不论是凌博今卧底成功扳倒赵拓棠,还是赵拓棠按捺不住干掉了凌博今,都是他想要的结果。
  常镇远心底反复地说服着自己,手下意识地摸出一根烟。
  烟被按住了。凌博今道:"这里是医院。"
  常镇远将烟捏在手里,"我只是摸摸。"
  凌博今问道:"师父觉得我不该去?"
  常镇远将烟放进烟盒里,慢吞吞地站起来,踩着僵硬的脚步道:"小心点。"没有阻止的理由,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凌博今。
  凌博今赶到老徐茶馆差不多是四十多分钟后的事,期间成云妹还打了个电话,从口气里听,她很重视这次的会面,大概在赵拓棠面前说了他不少的好话。所以他一踏进茶馆,就看到赵拓棠那两道冰冷的审视目光定在自己身上,眼中的情绪绝对称不上友善。
  "路上很堵吗?"成云妹并没有坐在赵拓棠的身边,而是站在柜台里面,看他进来,才走出来。
  凌博今道:"医院里这儿有点远。"
  成云妹道:"你朋友没事吧?"
  凌博今道:"拆石膏,没事。"
  "哦。"成云妹领着他在赵拓棠面前的位置坐下。
  赵拓棠道:"你说的朋友是常镇远吧?"
  尽管知道他一定会调查自己身边的人和事,但从他嘴里听到常镇远这三个字的刹那,他还是微微一惊,"赵先生认识我师父?"
  赵拓棠道:"谈不上认识,但是上次去警局的时候碰过一面,和你一样年轻有为啊。"
  对比上次咄咄逼人的态度,凌博今明显感到他这次态度起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居高临下的轻蔑,而是带着微妙的敌意。是因为成云妹吗?他在心里偷偷地分析着。
  "云妹说你想见我?"赵拓棠举起面前的杯子,轻轻地啜了口茶。
  凌博今道:"我想跟你。"
  赵拓棠道:"我上次开出的条件依然算数,你辞了工作就能来我公司上班。"
  凌博今道:"不是这种方式,是……Z说的方式。"
  "他说什么方式了?"
  "合作。"
  赵拓棠笑了,"怎么合作?你们是出钱还是出人?"
  凌博今道:"Z手里握着点东西,你知道的,是很重要的资料。"
  赵拓棠道:"你是说菲律宾的冰爷?"
  凌博今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不由看了眼坐在旁边成云妹。
  成云妹低头看着茶杯里的茶叶,好似对他们的谈话完全没有兴趣。
  "怎么?还是有什么其他我不知道的?"赵拓棠问道。
  凌博今道:"他究竟知道多少我也不太清楚。说穿了,我只是个想从中间分点利润拿点好处的跑腿。"
  赵拓棠冷笑道:"你倒是掂得清自己的分量。"
  凌博今道:"这算是我的特长。"
  "可这种特长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赵拓棠道,"你要是会哼了两个小曲儿,还能哄我开心地笑笑,你要是会开车,还能当个司机,再不济,你要是会看眼色,还能帮端茶递水……"
  他刚说完,凌博今就起身从柜台拿了个水壶过来帮他倒水。水壶的壶嘴不短,难得他倒得滴水不漏。之后他又掏出驾照道:"开车我会。唱歌也可以,不知道赵先生喜欢听哪一种?"
  赵拓棠眯起眼睛。
  成云妹突然道:"你擅长唱什么歌?"
  赵拓棠道:"歌不是应该由别人来点的吗?"
  成云妹道:"甜蜜蜜会唱吗?"
  凌博今清了清嗓子,张口就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他唱得太顺,一句词都没忘,以至于赵拓棠不得不去看成云妹,似乎怀疑她是否与他事先串通好的。
  成云妹也是一脸讶异,显然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解围竟然解到了点子上。
  赵拓棠随即打消怀疑。串通是不可能的,因为唱歌是他提出来的,凌博今和成云妹事先不可能知道。除非,成云妹之前听凌博今听过甜蜜蜜,想到这里,他的脸色越发阴沉。
  凌博今一曲唱毕,喝了口茶,眼巴巴地看着赵拓棠的反应。
  赵拓棠抬手鼓掌,"是个人才。"
  凌博今憨笑道:"还要请赵先生多多提携。"
  "其实公务员是铁饭碗,我这口是破饭碗。你真的考虑清楚要抛弃你的铁饭碗,来吃我这口破饭碗?"
  凌博今道:"您说笑了,谁都知道你手里的是金饭碗。"
  赵拓棠道:"有风险的。"
  凌博今道:"当警察也一样有风险。"
  赵拓棠道:"至少不会进监狱。"
  凌博今道:"不一定,也许我会。"
  赵拓棠目光一凝,"你倒是对自己的前途看得很清楚。"
  "有得必有失。"凌博今口气坚决道,"从我答应Z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是吗?"赵拓棠不痛不痒地反问了一句,然后坐直身体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具体怎么做我会再和Z联系。为了避免你在出手前就被警察盯上,我希望你能够控制来这里的次数。还有,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和云妹的关系,但我希望知道的人数你能控制在两个之内。"
  成云妹从坐下以来,第一次转头看他。
  凌博今问道;"包括你吗?"
  "如果你愿意算上,我也没有意见。"赵拓棠耸肩。
  凌博今看看他,又看看成云妹,然后站起来道:"好的,我和Z会等你的好消息,我先走了。"
  赵拓棠在他迈出三四步之后,突然道:"让你师父下次发邮件不要发得那么简洁,我讨厌猜来猜去,玩文字游戏。"
  凌博今脚步一顿,满脸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默认似的推门而出。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成云妹才轻声道:"你不信他?"
  赵拓棠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只是想考验考验他。"
  成云妹低头看着他的手,幽幽道:"你信我吗?"
  赵拓棠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一僵,"为什么这么问?"
  成云妹道:"你每次心虚或是生气的时候,就会避开我的目光。"
  赵拓棠转头看她,"我只是在思考。"
  成云妹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
  赵拓棠慢慢地握起拳头。
  "听说连觉修有新电影上映,反响不错。如果快点吃晚饭的话,应该能在十点之前回家。"成云妹状若漫不经心地说。
  赵拓棠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
  凌博今坐在出租车里,心依旧狂跳着。
  最后那一幕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
  他知道赵拓棠是在试探,所以故意含糊态度,让对方吃不准自己的反应究竟属于默认还是将错就错,但做归做,做完后他对赵拓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却一点把握也没有。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宁可让赵拓棠误会刘兆,也不希望将师父卷进来。虽然大多数时候常镇远看上去非常坚强,强得固若金汤,但有时候他又会恍惚地觉得他很脆弱,千疮百孔的脆弱。
  他晃了晃脑袋,摇下车窗,让风吹走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64、"杀气"腾腾(三)

  赵拓棠与凌博今的谈话被刘兆带着一批警察一个字一个字地掰开来分析了。
  赵拓棠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和知情人Z合作?
  刘兆翻来覆去想了三个晚上,黑眼圈都快耷拉到嘴角了,才斩钉截铁道:"是了,我看是了。"
  是才有鬼。
  常镇远抖着刚拆掉石膏的腿,不屑地想:赵拓棠是怎么一个人?手段比王熙凤犀利,心思比林黛玉敏感。卖成云妹面子见一见凌博今还行,要用他起码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正想着,刘兆就收到一封电子邮件。
  自从常镇远放开胸怀之后,知情人Z的邮箱就由刘兆亲自负责。
  "他说过两天有批货,想问问我们内部有没有收到风声。"刘兆道。
  大头摩拳擦掌地站起来,"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老虎去,我们商量商量怎么干它一票!"
  刘兆道:"回来!胡闹!"
  王瑞拉住被吼得一头雾水的大头道:"师父,指不定是个陷阱。我们先合计合计再说。"
  刘兆道:"你看看你,还没你徒弟懂事。"
  "他懂事?他懂事我还是董事长呢。"大头悻悻地坐下。
  刘兆看向抖着二郎腿的常镇远,"你怎么说?"
  常镇远正思忖着下班后去哪里理头发,闻言想也不想地回道:"我觉得都挺有道理。"
  刘兆一挑眉。
  凌博今立马接话道:"这事儿的确不好猜,要不咱就先听听风声,看老虎那里有没有动静。"
  竹竿点头道:"我觉得和尚说得有道理。"
  刘兆道:"那就这么着吧。"
  "下班了?"小鱼儿收拾东西就跑。
  "她急急忙忙上哪儿去呢?"刘兆指着她一溜烟就不见的后背问。
  大头道:"约会呗。头儿你是修成正果了,我们这群可还裸着呢。"
  刘兆道:"去!"
  竹竿道:"小鱼儿今天见家长,要是这关过了,那事儿就算成了,我们就等着攒钱送红包吧。"
  从警局里出来,大头神情很是落寞。
  王瑞道:"师父,你不是暗恋小鱼儿吧?"
  "你师父是这种人吗?"大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咱一个大老爷们,真喜欢当然是明恋。可惜人看不上我。唉,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也是啊,一个单位的,不好处理关系。"
  "我瞎说的,还真有啊。"王瑞表情有点微妙,"要不咱找个地方喝一杯?"
  常镇远道:"我去理发。"
  大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好不容易我们四个聚会,理什么发?大男人嘛,头发长点那是潇洒。觉得不方便的话,我给你这个。"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根橡皮筋。
  常镇远道:"你哪来的?"
  "哦,捆盒饭的,我顺手揣兜里。"
  常镇远将橡皮筋往垃圾箱一丢,"上哪儿吃?"
  "你知道的……"大头拼命冲他抛媚眼。
  常镇远无力道:"老油条……"
  老油条还是那根老油条。
  王瑞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来,一屁股坐下就自顾自地扯纸巾擦桌子。
  大头照例和老板套近乎。看两人的热乎劲儿,常镇远估计好事将近。
  凌博今突然伸手抓住王瑞的胳膊,"再擦桌子的漆都给擦没了。"
  王瑞放开手,冲老板扯着嗓子喊道:"大碗的牛肉面!"
  大头一边挥手一边呵斥道:"急什么,我这不正给你点着么。牛肉面四碗,两份煎饺,四个茶叶蛋。"他熟门熟路地抽了两瓶啤酒和四个纸杯过来,"这几天精神都绷得太紧了,今天放松放松。别客气,放开怀吃,都算我的。"
  王瑞道:"真豪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老板呢。"
  大头诧异地看他了一眼,"你怎么了?"
  凌博今用胳膊肘撞了撞王瑞,打圆场道:"他生理期。"
  大头倒酒的手一抖,看向常镇远。
  常镇远不爽地摸着头发,懒得理会他们那点儿小心思。
  不一会儿,煎饺、茶叶蛋和面都端上来,四张嘴呼噜呼噜吃着,气氛沉闷。
  常镇远想着自己的肚子,吃完牛肉面就停口,然后站起来来回踱步。
  大头道:"你走啥?"
  "练走路。"常镇远走了几步,看到不远处有一家理发店,店门口还有那种老式的旋转灯箱。以庄峥的性格,宁可披头散发也不会进这样有技术风险的地方,可常镇远却不由自主地来到门口。
  理发师倒是比想象中的年轻,身板瘦小,染了一头黄毛,看到有人进来立刻收起手机,笑呵呵道:"理发?"
  常镇远盯着他,慢吞吞道:"要是剪坏了……你就别干了。"
  理发师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大概头一回遇到这么惊悚的开场白。
  常镇远走到洗头躺椅那里,随手拿下一叠毛巾,挨个铺好才躺上去。
  理发师站在洗头盆边上,无比认真地调试着水温。
  这样的店收费都不高,所以服务相对而言也没那么周到,洗头就是洗头,并不附带头部按摩或是掏耳朵等服务,一般也就五六分钟收工。但这次理发师足足洗了一刻钟,等凌博今找来时,常镇远才刚刚坐到镜子面前。
  "他们回去了?"常镇远舒服地闭着眼睛。
  凌博今道:"王瑞喝大了,大头先送他回去。"
  常镇远看上去不是很强壮,但架不住那股蛮横的架势,理发师心里本就有点渗得慌,一看又来一个,下手就更慢了。原本十几分钟能搞定的头发,磨磨蹭蹭半个小时还没剪完。
  凌博今一打杂志翻完,正打算重新翻一遍,把本来过滤掉的内容也捡起来看一看,就听常镇远手机响起来。
  当警察以后,常镇远对自己手机铃声变敏感了,以前除了赵拓棠和徐谡承,很少有人在晚上打扰他。他接起电话,是励琛。
  但电动理发器动静太大,他把音量按到最大听了半天都没听清对方说什么,只好先摆手让理发师停手。
  "你说什么?"他问。
  "朋友送了点海货,挺新鲜,我给你送点……"砰!冷硬的枪声打断励琛未尽的话语。
  "喂?"常镇远从椅子上站起来。
  凌博今道:"刚才那声音是不是?"他坐得不远,隐约听见,但不清晰。
  理发师颤声道:"像枪声。"
  凌博今和常镇远同时转头看他。
  理发师抖了抖,身体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凌博今立马掏出手机,"他现在在哪里,马上通知附近的同事过去!"
  常镇远虽然不愿意蹚浑水,奈何这次浑水自动缠上了他,不由得他选,只好说:"估计不是在我们门口就是在来的路上。"
  凌博今打完电话,看到常镇远又坐下了,忙道:"你不走吗?"
  常镇远指着头顶那翘起来的一撮,道:"还没推平。"
  "……"
  头发最终还是没有达到常镇远的理想状态,在赶去的路上,他一直对着出租车的后视镜打量自己的发型,并对那高出几厘米的几根头发耿耿于怀。
  车在半路,收到消息的刘兆就打电话过来,"找到了,在幸福田园门口,幸好当时有一群警卫在门口,所以只伤了胳膊。"
  凌博今问道:"凶手呢?"
  刘兆道:"对方手里有枪,警卫没敢追,给逃了。刚刚东城监狱传来消息,陈强富那四个被抓的手下跑了两个。现在狱警正送照片过去让警卫认人。"

  65、"杀气"腾腾(四)

  常镇远和凌博今在幸福田园门口下车时,大头正和几个警察一起分开给保安做笔录,看到他们立刻走过来。
  "这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大头喝过酒,眼眶泛红,但精神极好,"还在大门口干上了。"
  常镇远道:"怕耽误你过六一儿童节?"
  "去。"大头压低声音道,"那个励琛是不是奔你来的?"
  常镇远看他一眼。
  大头道:"行了。你认识他又不是什么新闻。"
  常镇远岔开话题道:"录口供了没?"
  "我倒是想,不过手头没麻醉药剂,所以先送去医院了。"大头道,"保安录了口供。案犯有两个,都是男性。一个保安看到其中一个的脸,确认是监狱里跑掉的章长发,另外一个虽然没看清楚,但是比较两人身形,估计在一米七二左右,这和章长发一起越狱的逃犯陈大海特征相符。所以初步推测行凶的两个人就是今天从东城监狱跑掉的章长发和陈大海。哦,忘了说,他们俩就是侯元琨义子陈强富的同伙。"
  凌博今道:"侯元琨和励琛不是合作关系吗?"
  大头道:"这谁知道呢。像他们这种人窝里反是常事,利益分配不均什么的。"
  常镇远盯着地上的血渍,无意识地摸着下巴,"这两人原先是做什么的?"
  大头道:"能做什么,跟着陈强富混饭吃的小混混呗。"
  常镇远道:"家里有亲人吗?"
  大头愣了下,想了想道:"听说章长发结婚的时候,陈强富送了一万块钱。那应该是有老婆的人。"
  常镇远缓缓道:"有老婆的人越狱之后不去见老婆反而跑来杀人,图什么?"
  大头呆呆地反问道:"图什么?"
  凌博今道:"你是说有人指使他们?"
  "你以为每个人都是史高飞吗?"常镇远说完才想起《越狱》还没上映,掩饰般地走到警察边上,将录好的口供拿去看。
  警察看了眼大头,见大头点了点头,就在旁边解说道:"保安有人今天生日,所以轮班没轮班的都在警卫室里起哄,刚好看到被害人拎着袋子进来,手里好像还拿着电话。谁知刚进门口没几步,就砰得一声枪响。保安们全惊了,受害人反应很快,立刻往警卫室跑。有两保安胆子挺大,抱着块木板冲出去看了看……确定是两男的,一个穿红T恤,一个穿蓝格子衬衫,下面都是牛仔裤。狱警刚送照片过来了,确定其中一个……"他后面的话和大头差不多,常镇远就没再留心听。
  大头道:"头儿和竹竿去医院看励琛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常镇远将口供拍在他胸口,"去得这么齐,开联欢会吗?"
  大头道:"说实话,像励琛这样的人受伤,我觉得是挺可乐的。"他看他摸着脑袋朝里走,连忙追上去,"你去哪儿?"
  "回家啊。"常镇远走得干净利落。
  大头道:"嘿,你这人,这有案子呢。"
  "我下班了!"
  "不是啊,你回来!"大头追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往回走,"你不能这么没义气!不看我们的面子好歹也看励琛的面子吧。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说他受伤可乐还不行吗?我说他雪碧还不行吗?"
  他手劲挺大,常镇远被他勒着走了几步就觉得喘,正要挣脱,就被横过来的一只手解救出来了。凌博今抓着大头的手轻轻放下,笑道:"我师父他不经拖。"
  大头嘿嘿笑道:"你这徒弟不错,亲生的。"
  常镇远:"……"
  "不像我那徒弟,还在醉生梦死呢。"大头叹了口气。
  常镇远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很久没消息的廖秘书。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时候打电话估计和励琛被袭击的事脱不了关系。
  接还是不接?
  他才一犹豫,大头就凑过来,"谁啊。"
  还是接吧。
  常镇远一手推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今晚上你恐怕不消停了吧?"廖秘书开门见山地说。
  常镇远道:"您消息灵通。"
  廖秘书道:"我是人民公仆嘛,当然要时时刻刻看准备着为人民服务。"
  常镇远道:"您是模范啊。"
  廖秘书道:"哪里啊。比起你们没日没夜地战斗在人民安全的第一线,我自叹弗如啊。不过辛苦归辛苦,小常啊,人民的安全一定要保证啊。我们市的人口密度在全国可是排的上号的,像这样持枪杀人的凶徒一定要及早逮捕归案!"
  常镇远道:"我会竭尽我个人所能。"
  廖秘书道:"那是那是,好啦,不耽误你破案,替我向励琛问个好。估计他人在医院,所以没开机。要有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在市里有些人脉,有什么事能帮着说说话。"
  "一定一定。"常镇远终于知道这通电话为什么来得这么及时,敢情是没打通励琛的手机,所以上他这里先讨个好。不过这种备案的事一般都发生在与当事人有极亲密关系的人身上,他算励琛的谁?
  "师父。"凌博今见他把手机放进口袋,才跑过来道,"有逃犯的消息了。"
  常镇远看看他,又看看等在车边的大头道:"你们打算干什么?"
  "去抓人啊。"凌博今理所当然道。
  "对方有枪。"
  "所以更要尽快逮捕归案!"凌博今道,"以免更多的人受伤。"
  常镇远:"……"对了,不管他心底有多么不愿意,他始终还是个警察。
  由于他们既没穿防弹衣也没有带枪,所以并没有被要求冲锋陷阵,车开得也不急。等他们到达目的地,里头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常镇远和凌博今下车,看着章长发和陈大海戴着手铐被送上警车,都有点讶异。
  大头道:"啊?这就完了?"
  凌博今找了个警察了解情况,才知道他们受到消息潜伏武装地赶到这里,才发现章长发和陈大海两人被捆得像个粽子似的躺在地上,旁边还搁着两把枪。
  大头道:"这什么意思啊?自首啊?"
  凌博今道:"就算两个人通力协作也很难互相绑成粽子,除非有第三个人。"
  "是道歉的礼物。"常镇远道。
  "谁送给谁的?"大头一问完,就领悟道,"给励琛的?"
  凌博今道:"章长发和陈大海是陈强富的同伙,那也是侯元琨的手下了。"
  大头击掌道:"看来八九不离十。"
  凌博今笑道:"我还以为混黑道都喜欢自己解决,没想到居然会送给警察。"
  常镇远道:"你以为的那个不是黑道,是土匪。"他懒洋洋地踢了大头一脚,"现在没事了吧?可以回去洗澡睡觉了吧?"
  "还没录口供呢。"大头见常镇远变色,忙道,"没办法,这案子铁定是我们接的。趁热打铁嘛。"他说完,刘兆的电话就来了。他故意冲常镇远扬了扬。
  果然,刘兆让他们连夜回警局审问。
  常镇远在回警局的路上一直缩在角落里打瞌睡。
  到警局之后,陈大海和章长发被分开审讯。
  原以为两人敢越狱敢持枪杀人一定是软硬不吃的硬骨头,不好啃,谁知道两人竟然十分合作。问什么答什么。从吃饭的时候偷偷商量越狱的计划,到越狱之后拿到之前埋好的枪支,到杀人动机是看到励琛开着辆好车,想打劫点跑路费,最后伤了人慌了神,才幡然悔悟,决定打电话交代自己的行踪自首,因为怕警察以为他们持枪,所以才互相绑了起来。
  审讯的过程很顺利,一个小时就录完所有口供,凌博今和大头还抽时间比对了一下,如出一辙。
  "这幡然悔悟得太快了吧?"大头挠头道,"但报警的电话的确是从陈大海手机打出去的。"
  凌博今道:"像是事先准备好的。"0
  大头道:"要自首干嘛不上警局,非要自己绑住自己?"
  常镇远抽着烟,平静道:"这叫做被自首。"
  大头茫然道:"什么意思?"
  凌博今反应倒是很快,道:"师父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不愿意自首,但是有人强迫他们,所以把他们捆起来。后来他们被警察发现,走投无路之下只好说自己想自首?"
  常镇远道:"不然你们让他们示范一下自己互相捆成那个样子?"
  大头兴冲冲地去了。
  凌博今道:"师父猜幕后黑手是谁?"
  常镇远抽着烟没搭话。
  凌博今自言自语道:"侯元琨很可能。不过就是太可能了,所以也不能排除赵拓棠陷害他。"
  下面噔噔噔得传来脚步声。
  不一会儿刘兆和竹竿双双走上来。
  "怎么样?"刘兆的头发有点凌乱,看上去像被用力抓过。
  这么一对比,常镇远又觉得自己的发型没那么糟糕了。
  凌博今将事情简略地做了个汇报。
  刘兆道:"大头在哪个审讯室?"
  凌博今领着他进门。
  大头正和两个年轻警员一起看着陈大海和章长发表演。
  屋里椅子有限,刘兆坐下之后,大头赶紧占了另外一把。常镇远只好倚着门框站着。
  章长发和陈大海边绑边实验,终于找出自转和公转的方法,把身体绑妥了,紧接着是脚。他们捆得很认真,花了差不多四十分钟,终于捆好了。
  "原来是这样。"大头拖长音道。
  陈大海满头大汗道:"本来还要好的,你们看着,我们紧张。"
  大头看向刘兆。既然他们成功了,他也不好再抓着这个点非说他们不是自首。
  刘兆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有点心不在焉,"主谋和帮凶量刑不一样,你们知道吗?"
  陈大海和章长发对视一眼,都点头说知道。
  刘兆道:"侯元琨是你们的老大,要跑路不是应该先找老大吗?"
  陈大海道:"不是,我们的老大是富哥,我们只跟他混,其他人不认识。"
  刘兆道:"东城监狱和幸福田园差了十万八千里,打劫哪里不好打,要跑这么远?"
  陈大海道:"就是远才好,近了一定有警察在抓我们。"
  刘兆看向章长发,道:"你从监狱里出来,不去找你妻子?"
  章长发垂头丧气道:"没脸去。"
  刘兆道:"跑路费你妻子会给你的吧?"
  章长发道:"监狱里头,她给说了,要改嫁。我们要离婚。不会给的。"
  没有破绽啊。
  刘兆眯起眼睛,朝常镇远看了眼。
  常镇远低头看指甲。
  刘兆对两个年轻警察道:"继续问。"
  警察点头表示明白。
  刘兆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常镇远等人会意地跟着他回了办公室。
  刘兆道:"我和上头商量过,考虑到两个案子的性质都相当恶劣,对本市乃至全国都有深远影响,所以决定,暂时把我们队分成两个小组,一个负责赵拓棠的案子,一个负责励琛的案子。"
  大头吃惊道:"负责励琛的案子?可人不都已经抓到了吗?"
  刘兆道:"我们要调查的不是励琛受伤的案子,我们要调查的是他本人!"
  大头道:"啊?他犯了啥事?"
  刘兆看了常镇远一眼。
  常镇远知道他顾忌自己和励琛的身份,所以装作不经意地扭头看别处。
  刘兆道:"总之,两个案子都很要紧。我和上头商量过,励琛的案子我负责,至于组员,竹竿、小鱼儿和牛鼻子。赵拓棠的案子就由阿镖和大头负责,和尚还是继续当卧底。有需要,可以互相支援,有情况,也可以一起分析。"
  常镇远注意到陈强富的案子出来之后没多久,刘兆对赵拓棠的案子就不像以前那么上心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那个时候抓到了励琛的什么把柄?
  "怎么样?"刘兆看向常镇远和大头,"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大头拍着胸脯道:"我没问题啊。就是我那个徒弟,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喝多了是吧?"刘兆道,"我给他打过电话了。放心,他的事以后我会负责。"他特意瞥了常镇远一眼,"赵拓棠可是你心心念念要抓的人啊。"常镇远垂眸不语。

  66、"杀气"腾腾(五)

  "这是一个事儿。"刘兆摸着前额坐下来,"另一个事儿是关于赵拓棠的。老虎说他收到风声,过两天赵拓棠要接一批货。
  大头击掌道:"这可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我们就跟赵拓棠说内部没收到风声,然后配合老虎把他们人赃并获一网打尽。"
  刘兆道:"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和阿镖负责,具体计划和步骤你们打个报告过来,我让局长批复。"
  "好!"大头斗志昂扬。
  常镇远不屑地冷笑。
  局长吃饱了撑着管这样芝麻绿豆的事,所谓批复还不是刘兆说了算?所谓的两个组也就走个形式,最终的决定权还是牢牢把持在他自己手里的。
  刘兆手指在报纸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问常镇远道:"你要不要抽空去看看励琛?顺便探探口风。这场袭击案肯定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连保安都能看清章长发的长相,励琛却口口声声说天太黑没瞧见……这不摆明着想要大事化了吗?像他这样的人吃了这么大的亏还想要大事化了,肯定是有什么把柄抓在对方手里。"
  常镇远道:"我不负责赵拓棠的案子吗?"
  "这是两组的互相支援啊。"刘兆道,"再说了,励琛好歹给了你那么多情报,于公于私,你也得去走一趟吧?"
  常镇远道:"你不是正在调查他吗?"
  刘兆道:"一码归一码。你探望他是私,探望中探口风,那是公嘛。你可以公私兼顾。"
  常镇远道:"探望病人要送礼的。"
  "……"刘兆无语地看着他伸出的手。
  为了方便他们行动,刘兆给他们配了辆车。大头喜滋滋地开着回家,路上时不时地说起给赵拓棠下套的事。常镇远边听边打瞌睡。0
  大头声音偏低沉,用来催眠再好不过。
  到了家,凌博今见常镇远一晚上整个人都懒洋洋地提不起劲,突然冒出一句,"师父担心励琛?"
  常镇远刚迈上楼梯,闻言脚步不停地继续往上走,"有时间想东想西,不如想想明天早饭吃什么。"
  凌博今挠头道:"大饼油条?"
  "白粥吧。"
  "好。"
  回房,把凌博今的视线隔绝在门板上。常镇远掏出手机发了条问候的短信给励琛。
  没想到廖秘书口中关机的励琛竟然很快回了短信。
  尚好,勿忧。海鲜寄放保安处,记得取。
  若是换做别人,看到对方受了伤还惦记着给自己送海鲜,一定感动得无以复加,但落在常镇远心里只觉得危险。励琛对常镇远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有什么感情他一点都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毕竟这件事与庄峥毫无关系。但是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他不得不考虑。
  从积极的方面考虑,励琛没发觉常镇远的不同,念着旧情多方提供帮助,但是这种帮助真的是不计回报的吗?从励琛的短信和礼物攻势来看,显然不是。常镇远虽然可以接受和男人在一起,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励琛。
  励琛背景深厚,注定他的婚姻和未来容不得他一厢情愿。而且他心思阴沉,和他在一起必定提心吊胆,为他,为自己,也为那些藏在暗处冷不丁跑出来放冷枪的人。
  这种日子他不想再过。
  从消极的方面考虑,励琛发现他和常镇远不同,那会是什么结果?
  变成常镇远以来,他很少考虑自己借尸还魂被揭穿的后果,一来因为这件事太匪夷所思,大多数人不会想到,二来就算想到也没人能够证实。但励琛不同,他太敏锐,太深沉,知道太多那个常镇远的事,所以对现在的常镇远来说,就像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让他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绕开他。可以说,连赵拓棠算在内,励琛是常镇远目前遇到过最危险的人物。因为他了解赵拓棠,却不了解励琛,他清楚赵拓棠的筹码,却不清楚励琛,他能猜测赵拓棠打的算盘,却猜不到励琛。
  睡意因这番思量渐渐消散。
  他从床上起来,打开窗户抽烟。
  或许刘兆是对的。
  除掉赵拓棠,拔掉他心中的刺,他才能睡得安枕。
  除掉励琛,拔掉他身边的刀,他才能吃得甜香。
  以他目前的身份和立场,逃避是不可能的。他是常镇远,就和励琛有瓜葛,他是警察,就必须要抓赵拓棠。
  大头听到楼道脚步声开门,就看到常镇远和凌博今神采奕奕地下楼。
  "嘿,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早?"以前一直是他三催四请才见人影。
  凌博今朝屋里张望,"王瑞呢?"别人的绰号他都叫得习惯,就是王瑞总忍不住跑出他的原名来。
  大头道:"冲澡呢。"
  常镇远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大头道:"你看什么呢?"
  常镇远道:"他今天能动吗?"
  "凑合吧。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现在能起来就算不错了。"大头道。
  常镇远道:"折腾这么久?"
  大头道:"可不是,难受啊。"
  常镇远道:"难受就别折腾啊。"
  "就因为难受才折腾啊。"大头疑惑道,"你没喝醉过,不知道喝醉什么滋味啊?"
  常镇远瞄了凌博今一眼,靠着墙抽出根烟叼在嘴里不说话。
  大头跟着看向凌博今。
  凌博今噌得从楼梯上跳下来,边往屋里冲边道:"我去瞧瞧他。"
  大头突然嘿嘿笑道:"你这么早下来,不会也是为了赵拓棠的事没睡好吧?"
  常镇远将烟从嘴里夹下来,道:"这有什么好想的?"
  "没什么好想?你支持我的方案?"大头乐了。
  "当然是据实以告。"
  大头茫然道:"什么据实以告?"
  常镇远道:"告诉赵拓棠,风声走漏了。"
  大头跳起来,"你疯了!这么好的机会!"
  常镇远道:"你和赵拓棠斗了这么久,之前遇到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当然没有!"
  "那怎么现在就遇到了?"
  "天要收他呗。"
  常镇远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大头脑袋瓜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视下终于开始运转,"你是说,这是个陷阱?"
  常镇远道:"还是个除了傻瓜谁都不会往下跳的笨陷阱。"
  "有你这么损的么?"大头道,"这也不一定是陷阱啊,万一要是真的呢?多好的机会,你舍得放弃?"
  常镇远道:"陷阱里不放点诱惑,你会往下跳?"
  大头沉默半晌道:"那怎么跟老虎交代?"
  常镇远道:"交代什么?"
  大头道:"我们要把风声走漏啊。老虎他负责缉毒支队,我们总要把这件事跟他通个气吧。"
  常镇远道:"你看过警匪片吧?"
  "看过。"
  "哪部警匪片把卧底的事满世界宣扬的?"常镇远睨着他。
  大头语塞,"可万一让老虎知道……这……"这是刘兆头一回让他负责案子,不免束手束脚。
  常镇远道:"那就别让他知道。"他最终还是把烟点燃了,现在想想,怪不得当年庄峥混得这么风生水起,果然是此消彼长啊。
  四个人坐在车里,各想各的心事,竟然没什么话说。
  直到警局。
  常镇远第一件事就是给赵拓棠发了个邮件,说缉毒支队的确得到了风声,让他行事小心。
  大头坐在桌子上看得心惊胆战,看着发送成功之后才反应过来道:"我们还没写计划书呢。"
  常镇远淡然道:"我们想到抓赵拓棠的办法了吗?"
  "没啊。"
  "那你有什么计划?"
  "不是啊,我们不是出卖情报了吗?"
  常镇远道:"这是正常交流。"
  "那什么是不正常的交流?"大头虚心求教。
  常镇远道:"申请枪支什么的。"
  大头:"……"大头道:"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就这么等着他回复?我估计他现在还没起床吧?"
  "应该起床了。"常镇远记得赵拓棠的生活习惯也不错,虽然不像他那样规律得近乎强迫症,但大多数时间还是习惯早睡早起。他朝大头伸出手道:"车钥匙。"
  大头掏出车钥匙放在他掌上,"你去哪儿?"
  "医院。"
  大头一下子从桌上跳下来,"我和你一起去。"
  常镇远道:"你和励琛熟吗?"
  大头这次学乖了,死皮赖脸地笑道:"你介绍介绍呗。"
  常镇远道:"好啊,我先介绍,然后等你们混个十年八载混熟了,我再和你一起完成队长布置的探口风任务。"
  大头干笑道:"十年八载这么长啊。"
  常镇远道:"运气好,说不定三年五载。"
  "行了行了,不就不想让我去嘛。你去吧。要不带上和尚?"大头看向正研究其他案件的和尚。虽说他们手头最重要的案子是赵拓棠和励琛,但平时琐碎的案子也有很多,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一个人当几个人用。
  凌博今闻言抬头看他。
  常镇远抓着钥匙往外走,"我认识路。"
  励琛住的病房当然是医院最好的特等病房。
  常镇远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励琛和一个正在削苹果皮的漂亮护士温柔地说笑着。
  励琛看到他进来,笑容立刻扩大了两倍,"我还以为你要下班才来。"
  常镇远将刘兆赞助的水果放在床边上,"队长让我公私兼顾,所以我公私兼顾地来了。"
  护士削完皮,将苹果放在旁边果盘上,向常镇远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常镇远道:"早知道医院有这么好的福利,我就应该晚点拆石膏。"
  励琛道:"你知道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才需要护士。如果你住院的话,这些事不用护士来做……当然,前提是你希望我做的话。"
  常镇远对他眼中暗示视而不见,"我宁可下半辈子平平安安。"
  励琛低头浅笑。
  常镇远道:"你笑什么?"
  "我以为你变了,其实你没变。"励琛道,"骨子里还是我认识的常镇远。"
  那是,骨髓铁定是一样的,只是灵魂不一样。常镇远道:"关于案子,你有没有消息告诉我?"
  励琛笑容微敛,却不是不悦,而是一种讶异,一种困惑,"你想知道什么?"
  他想知道什么他会不知道?
  常镇远心中冷笑,表面上波澜不惊地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打伤你的两个人?"
  励琛道:"不是不认识,而是没看清楚,他们跑得太快了。但是今天早上警局给我打过电话,说人已经抓到了,一个叫陈大海,一个叫章……"
  "章长发。"
  励琛道:"章长发我没什么印象,但陈大海我见过,他是陈强富的朋友。"
  常镇远拉过椅子坐下,"你认识陈强富?"
  励琛道:"他是侯元琨的义子,所以我们一起吃过饭。有一次,那个陈大海也在。"
  常镇远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励琛道:"从我的角度来说,没有。"这句话说得相当有技巧。
  但常镇远穷追猛打道:"那你觉得从他的角度呢?"
  励琛苦笑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他们的背景我多少知道一点,但是想要做生意就没办法,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要打交道。反正我心里有底线,知道什么事情能沾什么事情不能沾。不过陈大海他们既然已经捉住了,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他们的动机吧?"
  常镇远道:"他们说是见财起意。"
  励琛扬眉道:"我之前并没有去过银行,也没带很多现金。"
  这是在否定陈大海和章长发的作案动机?常镇远略感惊讶。他以为陈大海和章长发既然成为求和的牺牲品,那么励琛和对方应该已经达成一致,决定私了才对。
  果然,励琛接下去道:"难道是因为我开的车?"
  常镇远知道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意兴阑珊地闲扯两句就要告辞。
  励琛突然笑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耐心。"他仰头回忆往事,"记得当时你吵着嚷着要跟着我开公司,哪怕当司机也愿意,谁知道后来因为那件事,你没多久就跑去当兵了。"
  常镇远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
  "镇远。"励琛侧头望着他,"你那时候的愿望还算数吗?"
  "我是个警察。"常镇远顿了顿,"铁饭碗。"
  励琛道:"如果希望你加入我的公司是我现在的愿望呢?"
  常镇远边往外走,边头也不回道:"圣诞节的时候,你可以问问圣诞老人愿不愿意把这个愿望放进你的袜子里。好好养伤,再见。"

  67、"杀气"腾腾(六)

  常镇远回到警局,赶在饭堂收摊之前吃完午饭回办公室。
  办公室就小鱼儿一个人在。
  "大头他们呢?"
  小鱼儿道:"大头在查菜场杀人案,竹竿和头儿一起去开会了,和尚和牛鼻子应该和大头在一块儿,你要不要打给电话他们?"
  菜场杀人案常镇远听大头提过几次,不过他对这些杂七杂八的案子不是太感兴趣,除非他们找他一起调查,否则他从不过问。
  常镇远拿起桌上一打文件出门,"我去研究案情。"
  小鱼儿心照不宣地笑。
  常镇远出门拐入楼下的储藏室。这里有沙发有椅子还清净,最适合睡午觉。通常他一睡一个半到两个小时,今天不知是不是昨夜没睡好,睡了将近三个小时才被手机铃声闹醒。
  他起身看了看来电显示,才接起电话,"喂。"
  "你怎么还没回来啊。我买了新鲜的西瓜,快上来吃。"大头愉悦的声音传出来。
  常镇远挂下电话,去洗手间抹了把脸才上楼。
  进办公室就看到王瑞在那儿切西瓜,竹竿和大头一人抓着一块西瓜西里呼噜地啃着,小鱼儿大概吃完了,正洗手。"队长还没回来?"他随口问道。
  大头递了快西瓜给他,"没,大会开完就被局长叫去开小会了。对了,竹竿,你不是说要传达大会议精神吗?人齐了,说吧。"
  竹竿道:"和尚还没回来。"
  大头道:"他一时三刻回不了。"
  竹竿道:"怎么呢?你派他去青藏高原出差?"
  "不是,我让他再去老徐茶馆转转。"大头说着,又咬下一块西瓜。
  常镇远吃西瓜的动作一停,"去茶馆干什么?"
  大头道:"给赵拓棠一点压力啊。我们总不能老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吧。"
  竹竿道:"但他不是明确说不让和尚再去吗?"
  大头道:"他是流氓,我们是警察,警察哪能什么都听流氓的,那还不世界大乱了吗?"
  小鱼儿见常镇远沉着脸不说话,笑嘻嘻道:"你这是别人的徒弟不心疼,人家自己的师父可要心疼死了。"
  大头看了常镇远一眼,叫道:"这事儿是临时决定的,这不刚好路过茶馆么。没跟你商量是我的不是,你别往心里去啊。"这件案子既然刘兆让他们俩一起负责,那么做决定之前的确应该通个气,不过他这个人向来说风是雨,所以临时想到就去做了,倒是没想那么多。
  常镇远闷不吭声地吃西瓜。   大头很是尴尬,挠头道:"要不打电话叫他回来。"
  常镇远吃完西瓜又拿起一块道:"年轻人,应该锻炼锻炼的。"锻炼多了就会知道,硬骨头不是这么好啃的,一个不小心就崩了牙。
  谁知道这一啃就是一下午。到晚上还不见凌博今的人影,大头有点急了,"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小鱼儿道:"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大头掏出手机,下意识地看了常镇远一眼,又把电话放了回去,道:"要不还是你打吧?你和他是师徒又是室友,打电话问回不回家也不惹人怀疑。"
  常镇远手放在裤袋边上,手机硬邦邦地贴着手掌,可他并不想打。
  为什么要打呢?
  凌博今也好,徐谡承也好,他为什么要操心他的死活?
  就算这个陷阱是他挖的,但选择傻乎乎跳下去的还是他自己。他落井下石已经算仁至义尽。
  他心的一角闪烁着冰冷又邪恶的念头。但同时,心的另一边似乎在竭力发出不同的响声,但响声太轻,他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楚。
  "都在啊。"刘兆拿着本子心不在焉地回来,"还不回家?"
  大头道:"我汇报下菜市场杀人的那件案子。"
  "好。"刘兆道,"那大家都坐下来听一下吧。"
  常镇远手指从裤袋那块硬邦邦的东西上移开,面无表情地听着大头说自己查到线索和分析推理。
  菜市场杀人案其实并不复杂,就是两个摊贩为了抢生意一言不合打起来,其中一个激动之下用刀砍死了另外一个,然后逃窜。
  根据目击证人以及嫌疑犯亲朋提供的线索,怀疑他坐火车去了其他城市。大头正积极联络对方城市的警察协助缉拿。
  谈完案子出来,天全黑了。
  大头开着车回家,常镇远和王瑞都挤在后座。
  街道两旁的霓虹灯不断扫过车内部,却扫不掉一车的静谧。
  "这么累啊?"大头没事找话说。
  常镇远昏昏欲睡。
  "你不去找老油条饭店?"王瑞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大头愣了下,"她这几天要考试。"
  王瑞面色一僵,别过头看窗外。
  "对了,你给和尚打电话没有?"大头从后视镜看了常镇远一眼。
  常镇远打了个鼾给他听。
  "你这个人!"大头把车停到小区,就拿出手机拨给凌博今,谁知才响了两声就被挂了。他慌忙从车上蹦下来,对着常镇远的背影喊道:"不得了了,挂了!"
  他这么一喊,常镇远还没咋的,王瑞的三魂七魄差点被喊飞。他快步冲回来道:"谁挂了?"
  大头道:"和尚的手机。"
  王瑞道:"要不我们去找他?"
  大头道:"喂,你去……喂!"
  常镇远插着裤袋上楼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大头看向王瑞。
  王瑞冷哼道:"他又不是第一天这么阴阳怪气。"
  大头道:"该不是我今天没知会他就让凌博今去老徐茶馆让他动气了吧?"
  王瑞道:"多大的事,至于吗?给赵拓棠通风报信这么大的事他知会过老虎吗?"
  大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我觉得你对他的态度不行。"
  王瑞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他瞪了大头一眼甩头就走。
  大头在他背后喊道:"你去哪儿?家在这边。"
  王瑞道:"我去找我的态度!"
  常镇远在看电视里一男一女柔情蜜意地说情话。
  一个说我要天上的星星,你给我摘一颗,一个说看我的眼睛,我的眼里已经有了这个世界最美丽的星星。一个说这辈子你都不许再看别的女人一眼。一个说我妈过世之后,这世界上就只剩下你一个女人。女人瞬间融化在对方的甜言蜜语里,身体一软,靠着男人不说话了。
  常镇远撇了撇嘴角,自言自语道:"又没保证以后不搞基。"
  门锁卡擦响了一声。
  常镇远抬头看了眼钟。
  十点零三分。
  凌博今进门看到常镇远这个时间还坐在客厅里,不由愣了愣,随即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师父还不睡?"
  常镇远淡然道:"我在向你学习。"
  凌博今愕然道:"我?"
  常镇远道:"你不是知道我们家用的是电热水器又装了峰谷电,所以想十点以后才洗澡吗?"
  凌博今忍不住笑出声,"或许早上六七点洗澡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见常镇远冷冷地盯着他,忙道,"我今天去了老徐茶馆,遇到了成云妹,她说她一个人无所事事,所以我请她吃饭,她请我看电影,所以才回来晚了。"
  常镇远眯起眼睛,"你请她吃饭?她请你看电影?"
  凌博今挠头道:"我知道应该事先向你汇报一下,但因为是突发状况,我事先也没有想到……而且我不想引起她不必要的怀疑。"
  "你忘记赵拓棠说过什么吗?"常镇远道,"还是你觉得他是在和你开玩笑?"
  凌博今显然没想到他对这件事的反应会这么大,怔了怔才道:"大头说应该适当得给他一点刺激,我和王瑞也认同他的说法。"
  常镇远噌得站起来。
  就在凌博今以为他要大发雷霆的时候,他插着裤袋往楼上走。
  "师父?"他迟疑地喊。
  常镇远头也不回地讥嘲道:"少数服从多数,不是吗?"
  凌博今脚步挪了下,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常镇远洗完澡出来,手机滴滴响了两下。
  现在已经过了励琛每晚的短信问候时间,他疑惑地拿过手机,发现这条短信竟然是凌博今发来的。
  师父生气是因为关心我,真高兴!:D   我会小心保重自己的。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勇敢的超级警察………………的小徒弟!Y^o^Y

  68、"杀气"腾腾(七)

  "你确定这种方式管用?"发完短信,凌博今立刻打电话给王瑞。
  王瑞道:"上了年纪的人都吃这一套。"
  凌博今道:"我师父还不到三十岁。"
  王瑞道:"那就更吃这一套了。"
  "……"
  凌博今道:"我怎么觉得听起来不太可靠。你对大头用过吗?"
  手机那天半天没吭声。
  "喂?"
  "没。"王瑞的声音有点发闷。
  凌博今道:"所以我是实验品?"
  王瑞道:"说实话,你师父阴阳怪气的,你正儿八经跟他说,一定挨白眼,还不如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说不定他一乐,这件事就过去了。我表妹就经常用这一招对付她妈,考试考差了,想买新衣服了,手机丢了,屡试不爽。"
  凌博今道:"我觉得更不靠谱了。"
  "行了,反正最坏也就这样了。"王瑞安慰了他两句就挂电话睡觉去了,剩下凌博今一个人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等到十一点,凌博今知道大概收不到回复了,无奈地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看着屏幕的亮光一点点暗下去。
  第二天,凌博今起了个大早下楼买早点。
  常镇远做完俯卧撑冲完凉下楼,就看到凌博今把饭盒一个个打开,"师父,你喜欢的白粥,趁热喝。"他边说边偷偷打量常镇远的神色,直到他在桌边坐下,顺手拿起勺子才舒了口气。
  "师父,尝尝鸡蛋饼。"他将饭盒堆到常镇远面前。
  常镇远突然开口道:"我很像警察吗?"
  凌博今愣了愣。这实在是个很奇怪的问题,就好像一个男人在问我很像男人吗?他收回夹菜的筷子,笑呵呵道:"师父本来就是警察嘛。"
  常镇远道:"有的警察很像流氓。"
  凌博今道:"在我心目中最像警察的警察就是我父亲,但师父是最像我父亲的警察。"
  常镇远道:"你想说我二?"
  凌博今差点被粥烫了嘴巴,慌忙用纸巾擦嘴巴,"没,师父,你怎么这么想?"
  "你父亲是第一,我是第二,不是二么?"常镇远低头喝粥。
  "我不是这个意思。"凌博今看他神色并没有真的生气,才放下心来。仔细想想,也许刚才师父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吃不准地舀着碗里的粥。
  其实常镇远倒没想和他开玩笑。他只是很喜欢看着对方的情绪因为自己的态度而不停波动,这种轻易能够影响其他人的感觉相当不错。因此吃完粥,常镇远的心情稍稍恢复,脸色也不像昨夜那般难看。
  如往常一样,大头当司机,四人一起上班。
  到警局,照例是三人下车大头停车,但这次大头叫住了常镇远,说是有话要说。王瑞的脸色变了变,随即重重地甩上门,头也不回地跟着凌博今走了。
  常镇远靠着窗,斜睨着大头。
  大头停好车拔出钥匙,才挠着脑袋道:"你有没有觉得王瑞最近不大对?"
  常镇远淡然道:"是么?"
  "是啊。"大头道,"那天他在老油条喝醉酒你还记得吧?就那天开始,他就变得阴阳怪气的,和我说话也是爱答不理的,讨论案情也没以前那么积极了。我问他原因他也不说,你和和尚同住一个屋,知道怎么回事吗?"
  常镇远道:"你和他同住一个屋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大头挠头道:"你说,会不会是想家了?我们几个都不是本地人,想家也是难免的。唉,我要不要告诉头儿,让头儿找他谈谈?"
  常镇远道:"你怎么不自己和他谈谈?"
  大头道:"那也要他肯跟我谈才行啊。这几天他见我都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常镇远对别人的事情兴趣不大,耸肩道:"你看着办。"
  大头道:"哦,对了,昨天和尚几点回来的?茶馆那里怎么样?"
  "他和成云妹吃了顿饭看了场电影,你觉得怎么样?"
  常镇远说话的时候虽然没看他,但大头还是觉得心头一冷,干笑道:"那挺好的,打进内部了嘛。说起来从成云妹这方面入手还是挺明智的!"
  常镇远打开门下车。
  大头从后面追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肩膀道:"我说你这两天情绪也不对头啊。咱哥俩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要觉得哥哥我哪里做的不对,告诉哥哥,哥哥改啊。"
  常镇远道:"我不喜欢你脑袋这么大,细胞这么少。"
  "……"大头用力地勒他的肩膀,"别以为我听不懂你拐着弯骂人啊。"
  两人来到办公室,刘兆还没来。
  常镇远打开电脑查邮件。自从决定除掉赵拓棠,他对案子重新燃起兴趣。
  大头凑过来,"有回音没?"
  常镇远打开新邮件,竟真的看到一封来自赵拓棠的信。他打开信,看到上面写着:好。
  大头道:"这是什么意思?"
  常镇远面无表情地关掉邮件,打开其他网站浏览起新闻来。
  凌博今突然走过来,拿出手机放在他们面前,"赵拓棠让我下星期四晚上腾出时间来。"
  大头拿起手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道:"什么意思啊?"
  凌博今道:"是不是有行动?"
  大头道:"我们不是告诉他缉毒支队收到风声了吗?他怎么还行动?"
  凌博今道:"也许他还是在试探我。"
  大头道:"有道理。嘿,不断的试探是不是说明赵拓棠已经上钩了?"他看向常镇远,却发现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啊?"
  凌博今昨天和成云妹吃饭看电影,赵拓棠今天发短信上钩……这两件事真的毫无联系吗?
  常镇远盯着网页上的女明星。是听信了枕头风?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刘兆走进来。大头把两件事给他一说,他立刻道:"我去老虎那里探探口风,看他有没有拿到进一步的消息。"
  消息来得有点晚,但还是拿到了。
  老虎晚上收到风,说下星期四有货到城东废弃的港口。
  常镇远他们获得消息时刚好在大头家里吃饭。
  大头吃惊道:"怎么回事?都是星期四?赵拓棠该不会想让和尚接货,顺便陷害和尚吧?"
  王瑞道:"他不是知道缉毒支队能收到风声吗?"
  凌博今道:"也许是障眼法?我和缉毒支队收到的风声都是假的,他只是利用我们来转移视线。交易在另外的时间进行。"
  大头道:"这个听起来挺靠谱。阿镖,你觉得呢?"
  常镇远道:"队长怎么想?"
  大头道:"队长让我们一定要阻止这批货流入国内市场。"
  常镇远皱眉道:"即使暴露卧底?"
  大头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疑惑地看着他,"当然。卧底是为了抓赵拓棠,抓赵拓棠是为了阻止罪案发生。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罪案发生。"
  凌博今闻言看向常镇远。
  王瑞冲常镇远撇了撇嘴角,脸上闪过一丝了然的轻蔑之色。
  常镇远垂眸,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眼中一闪而逝的不赞同。无论外表怎么像,他骨子里手中不是个真正的警察。正如大头说的,警察的职责是阻止罪案发生,但是他的目的是让赵拓棠消失。目的不同造成的最终结果就是手段与方式完全不同。
  大头刚才也是随口一句,又接下去道:"我们合计合计,看怎么从赵拓棠嘴里套出确切消息。"
  凌博今迟疑着开口道:"要不要,我向成云妹打听打听?"他边说边拿眼睛看常镇远。
  常镇远喝着汤。
  大头用脚踢了他一下,笑道:"我觉得可以啊。你说呢?"
  常镇远放下勺子,看着凌博今道:"我也觉得可以。"他真的很想知道,赵拓棠是真的因为成云妹的面子打算用凌博今还是想要……
  除掉他。
  菜市场杀人案的嫌疑犯落网,警局要派人押送他们回来。两座城离得不远,一天就能来回,刘兆就让常镇远和凌博今两人带着民警小路一道去。
  常镇远上车主动坐后座。
  小路识趣地坐驾驶座,凌博今想了想,还是选择坐前面,一路上和小路两人聊聊天,时间过得飞快。谁知上高速公路才一个小时,前面就排起了长队。高速公路蜿蜒,从这里看过去,就像一条黑乎乎的胖蛇盘踞在道上。
  小路拿起手机打电话。
  常镇远下车抽烟。虽然近来心情不似刚重生时那般糟糕,抽的烟也少了,但烟瘾已养成,每天不抽上两根就觉得口干舌燥,手指还发痒。
  凌博今拿着两瓶矿泉水下车,"前面出车祸了,撞得很厉害。"
  常镇远手指夹着烟,漫应一声。
  凌博今喃喃道:"希望午饭前能赶到加油站。"
  直到午饭时间,漫长的车队还像蜗牛爬似的你动一会儿,我动一会儿。
  凌博今和旁边几辆车的车主都混熟了,天南地北地聊起来。其中一个车主的女儿给了他一根火腿肠。凌博今吧火腿肠给常镇远,常镇远毫不客气地吃掉。
  小路脱了警服,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件外套来,披着上了人家的车斗地主。
  唯独常镇远孤单影只。
  一个车主和凌博今聊得开了,就道:"只是你们领导吧。"
  凌博今笑道:"可以这么说。"
  车主道:"一看气势就不一样。"
  凌博今道:"是啊,人特正气。"
  "不是正气。"车主压低嗓音道,"特官僚主义。"
  凌博今一怔,笑道:"没吧。"他和常镇远相处这么久,倒真不觉得他官僚,甚至很多时候觉得他有点匪气。
  车主道:"跟你说真的,我眼毒着,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我眼睛一瞄就知道。一看他就不常给人低头哈腰。"
  凌博今道:"这倒是。"
  车主得意了,"是吧?而且还不太好伺候。"
  凌博今听他嗓门有点大,干笑着不说话了。
  两人聊了会儿,凌博今回来喝水,就听常镇远不愠不火道:"你打算怎么伺候我啊?"

  69、"杀气"腾腾(八)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JJ抽好了?那我作者有话说就不放了哇。
  凌博今猜到车主的音量会让常镇远听到,却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赔笑道:"赵哥他开玩笑的,师父别往心里去。"
  常镇远道:"我很期待他开的玩笑。"
  凌博今旋开盖子,闻言把矿泉水瓶凑到常镇远面前,笑道:"要不我伺候师父喝水?"
  常镇远垂眸瞄着瓶口。
  凌博今发现自己开了一个并不是很好笑的玩笑,瓶子举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该进一步还是退一步。正好后面的车摁了下喇叭,他才注意到前面的车动了,连忙缩回手盖好盖子钻进驾驶座,发动汽车往前开。
  小路斗地主斗得如火如荼,见有人开车,更全身心地投入到打倒资产阶级的斗争中去。
  车队缓慢移动,道路竟渐渐通畅了。
  这下小路急了,眼睛一直往警车的方向瞄,生怕一个不小心不见了。
  凌博今笑道:"要把小路丢了怎么办?"
  常镇远道:"你一个人伺候我到D市。"
  凌博今笑容变苦,"师父,那句话不我说的。"
  常镇远道:"他是为你打抱不平。"
  凌博今抿了抿嘴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常镇远看着他青涩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其实只有他一半左右的年纪,要是自己早婚,也许儿子就该这么大了,怪不得他会把自己当做他的父亲。这样为难他,让他有种打起小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的心情陡然变差,也没了继续调笑的心思,淡然道:"我说笑的。"
  凌博今眨了眨眼睛,飞快地往旁边斜了一眼,似乎对他突如其来的解释有几分不知所措。
  常镇远抱胸缩身,靠着窗户打盹儿。
  道路终于通顺,小路坐的那辆宝马一直在视线内不远不近地领着路,直到下个收费站,小路才嬉笑着上车来。他有点怕常镇远,坐上车后还特地瞄了眼他的脸色。
  凌博今笑道:"赢了多少?"
  小路道:"挨了两下手板子。"
  凌博今道:"这可真的是赌债肉偿啊。"
  小路跟着打了个哈哈,见常镇远没说什么,才放下心来。
  经过这么一耽搁,到D市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接待的警局表示他们远道而来辛苦,办手续提人又要费不少时间,开夜车不安全,不如留下来住一夜。凌博今被他们款款盛情磨得没办法,只好给局里打了个电话,刘兆批了,于是三人就在对方警局的招待下入住警局附近一家酒店。
  凌博今和常镇远一间,小路和负责招待的警察小郭一间。
  小郭晚上还特意请他们吃了一顿,警局不少人都来了,轮番灌酒。
  凌博今和小路的酒量虽好,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车轮战了几回,小路趴在桌边不动了,凌博今红着一张脸,讲话打着舌头还慢三拍。常镇远一开始就知道这具身体的酒量不咋地,所以一开始就采用谦让、兑水、吐酒、装醉等等伎俩,到最后,干脆和小路一起趴在那里不动,任由凌博今一个人收场。
  对方警局见三人都被放倒了,心里十分有成就感,都觉得尽了地主之谊,发扬了主人翁和地头蛇精神,高高兴兴地扶着三个人回酒店,往床上一丢,胡乱盖层被子,打开空调,就撒手不管了。
  常镇远等关门声想起,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飘远,才慢慢吞吞地坐起来。
  说起来这具身体实在不济事,空长了个啤酒肚,装的全是草,才喝三瓶啤酒,脸就红得跟个关公似的,连站起身都有点飘,也亏得这样才让他的装醉计划没被揭穿。他摇摆着站起身,正要洗手间的方向走,回头就看到凌博今正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由于那些警察喝得也不少,把他们往床上扔的时候是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扔,完全没有顾忌到被扔的人的心情和姿势,所以凌博今的上半身是横在床上的,整个人就像个弓起来的虾,视线正好对准常镇远站着的位置,目光怎么看怎么瘆人。
  常镇远心头别的一跳,身体故意晃了晃,像是测试他眼睛的焦距,谁知凌博今的眼珠子竟然跟着他的身体摆动了下。
  "……"
  不管怎么看,眼前这景象都有点恐怖。
  "能动吗?"他打破沉寂。
  凌博今依旧乖乖地趴着,一动不动。
  常镇远又问了一声,见他没反应,转身去了洗手间冲澡。
  放掉身体里多余的液体,再冲个澡,他觉得自己精神了点,走路踩着地也不想踩在棉花里。从洗手间出来,凌博今还用刚才的姿势趴着,瞪大眼睛盯着行李架,等他出来才重新将焦点放到他身上。
  常镇远不理他,吹干头发把吹风机往桌上一放,随口冲他看了眼道:"睡吧?"不看还没什么,一看之下,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真醉了。
  凌博今的脸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但眼睛慢慢湿润了,然后滑下一滴眼泪来。
  常镇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一滴之后又是一滴,无声地湿了一小片被单。
  ……
  他和徐谡承相处整整三年,除了喝酒之外从来没看过他红眼睛,没想到这辈子相处还不到三个月就有幸看到这样的奇景。常镇远突然后悔自己没买个高级点的手机,不然就可以用拍照或摄像功能把眼前这幅奇景拍下来。凌博今掉了半天眼泪,突然抽了下鼻子。
  常镇远绷不住脸,笑出声来。
  凌博今对他的笑声置若罔闻,继续默默流泪。
  哀怨的眼泪到底打动了常镇远。他回洗手间拿了块热毛巾出来,覆在他脸上,隔着毛巾用力蹂躏他的五官。
  凌博今仰面躺倒,两只手象征性地往上抬了抬,然后便像壮烈牺牲一般,不动了。
  常镇远拿开毛巾,他瞪大眼睛看着上方,整张脸被揉得通红,呆若木鸡。他随手将毛巾丢到梳妆台上,伸手解开他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发现里面什么都没穿,动作不由顿了顿,又改去解他的皮带,然后脱裤子。
  凌博今头微微抬起,认真地看着忙碌的常镇远。常镇远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气势十足,"抬屁股。"
  凌博今屁股挪了半天,没抬起来,最后还是常镇远把他翻了个个,才把牛仔裤扯下来。
  没了裤子,凌博今自发地爬进被窝里。
  结实的臀部包裹在深灰色的薄内裤里,随着他的动作,一条沟凹了下去……
  刷拉。
  牛仔裤的皮带从裤子里滑落在地,砸在常镇远的脚面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对着一个已然静止的画面看了半天。
  喝足哭够的凌博今像刺猬一样缩在被子里,两只手抱着被子,露出半个屁股,闭着眼睛睡沉了。
  常镇远捡起皮带,和裤子一起丢在旁边的椅子上,快步走进洗手间里,关上门。
  附在镜子上的水蒸气渐渐退去,露出他朦胧的倒影。镜子里,身体的欲望挑衅般地昂扬着,顶着睡袍凸起一块。是解决还是压抑?
  他脑海中闪过选择题。
  隔着门板,里外都很安静。
  身体在静谧中变得越发敏感。他发现自己的思绪竟然不能自抑地幻想着凌博今的身体……
  哗啦啦。
  他脱掉睡袍,跳进浴缸,打开冷水。
  水冷得像冰,浇在身上,也灌在心里。
  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水从脖子飞流直下,划过身体的每个部分。他冻得直打哆嗦,欲望在哆嗦中渐渐平复……
  从浴缸里出来,一抬头,就对上镜子里那个狼狈的男人,他眉宇突然闪过一丝极致的厌恶。
  "该死。"
  他捶着洗漱台,却不知在咒谁。
  凌博今醒得大早。
  好久没有这样大醉过,昨夜喝到最后,他几乎以为自己会溺死在酒精里。
  昨晚零零碎碎的记忆陆陆续续钻入脑海。他拼命地想找一根线把这些记忆连贯起来,去总是在最后关键时刻失败。低头看被子里的自己,裤子脱了,扣子解了,应该是有人帮忙收拾了一番?
  是当地警局的人?
  他用记忆中得到的零星画面否定这种可能。记得他被丢到床上之后,那一大波人一起走了。印象中的画面转播到站在梳妆台前的模棱人影上。
  师父?
  他记不太清,只记得对方穿着一团白色。
  侧头看另一张床,常镇远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面,眉头微皱,睡得很沉,却不安稳。
  离上次微醺到现在,凌博今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打量他的容貌。大概是每天锻炼起了成效,常镇远的身材明显变得结实,覆着盆子般的肚子开始收紧,脸颊两边的肉渐少。同样的五官,少了几分丰腴,眉宇便凌厉起来。连那些不太与常镇远打交道的同事也觉得他变了,就像换了一个人。
  不过同事们口中那个沉默寡言又低调害羞的常镇远他无缘得见,他一开始认识的就是眼前这个大多数时候淡漠,关键时刻锋芒毕露的常镇远。
  思绪太多,醒得太早,他想了会儿就觉得头痛。睡又睡不着,只好闭着眼睛养身。
  时间在头痛欲裂的清醒中格外难捱。
  他时不时地看手表,等到七点半还不见邻床有动静,终于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起身洗了个澡。洗掉一身酒气后,他觉得呼吸顺畅许多。从洗手间出来,常镇远的睡姿变了下,露出两条胳膊,身上穿的就是白花花的睡衣,凌博今嘴角不自禁地扬了扬,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换衣服。
  悉悉索索的声音到底惊动了常镇远。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凌博今的屁股正翘起来对着自己。
  "你在干什么?"常镇远沙哑着声音问。凌博今一把套上牛仔裤,转头看他,"师父?我把你吵醒了?"
  常镇远看着他拉上拉链,系上皮带,眼睛眯了眯,翻了个身对着墙继续睡。
  "我下去买早点,师父想吃什么?"他问。
  常镇远道:"不用。"
  凌博今听出他声音不太对头,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灼热的触感让他愣了下,"师父,你在发烧。"
  常镇远将身体卷进被子里不说话。
  凌博今穿好衣服下楼,问服务台附近哪里有药房。
  他兜了一圈,药房刚好开门。他买了体温计和药又去买早餐,回来时常镇远仍在睡。他烧了开水,然后伸手搂过常镇远的肩膀,扶着他起身。
  常镇远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师父,先吃点东西垫垫胃再吃药。"他拿出白粥,舀了一勺子递过去。
  常镇远靠着枕头坐了会儿,才将粥和勺子接过去,慢吞吞地吃起来。不过他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勺就放下了。凌博今给他量体温。
  三十八度七。
  凌博今苦笑道:"这趟差出得真够折腾。"
  常镇远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一圈。
  凌博今扶着他重新躺下,"一会儿再吃药。"
  常镇远头痛得厉害,很快闭上眼睛。
  凌博今原本巴不得早点回去,现在看常镇远的样子,又希望那些人来得晚一点。不过他的担忧完全多余,他们昨夜喝成那样,当地警局的人都很识趣地到十点钟才过来。常镇远已经换好了衣服,合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昨晚和小路一个房间留下来当向导的小郭一进门就道:"老常,昨天就不行啊!太不够意思了!就喝那么几口,还不如你徒弟勇猛啊!"他说着,还拍拍他常镇远的脚。凌博今挡在常镇远面前道:"我师父平时滴酒不沾,昨天是舍命陪君子了。你看,今天都发烧了。"
  "啊?发烧了?"小郭懵了,"几杯啤酒就发烧了?老常,你这不行啊,要多锻炼。"
  常镇远缓缓做起来。
  凌博今有点担忧地看着他。他知道他师父脾气不大好,谁知道生病的时候会不会爆发出来。
  谁知常镇远微微一笑道:"是啊,以后还要请你多来我们市交流学习。"以多欺少是吧?车轮战是吧?灌酒是吧?他眼底闪烁寒光,看的小郭站在空调房还打了个寒战。

  70、"杀气"腾腾(九)

  当地警局的人原本想送常镇远去附近医院吊瓶盐水,但常镇远坚决地拒绝了,嘴里一直说着公事要紧,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正事,听得当地警局的大小公安个个动容。
  三人提了犯人,买了点当午餐吃的食物,就直奔高速公路。
  凌博今开车,常镇远坐副驾驶,小路和犯人挤在后面。
  犯人一见他们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当时的情况以及自己的迫不得已。"真的,你们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杀他的,我是自卫啊!要是我不杀他,死的就是我了。我是没办法啊,大哥们,你们帮帮我,我不想坐牢,我真不想坐牢……"
  小路听得直起鸡皮疙瘩,"我说,能不能找个封条给他贴上啊?"
  凌博今道:"这算虐待囚犯。"
  小路仰头长叹道:"可他现在在虐待我啊。"
  犯人还在干嚎,"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想杀人啊,我不想死啊。我家里还有……"
  小路受不了了,就给他做思想工作,"我们只管抓人,抓人懂么?判案量刑那是法院的事,法院你懂吗?"
  犯人道:"不是啊,你们给求个情啊。我知道你们说话管用,法院就听你们的。"
  小路无语了。
  常镇远本来就发着烧,被他这么一叨唠,头一下子像是要炸了似的,嗡嗡嗡地响。响到后来常镇远怒了,"再叫我让法院毙了你!"
  犯人被震住了,吸吸鼻子,缩着肩膀靠在门边上,不敢再吭声。
  小路乐了,朝常镇远竖起拇指。
  凌博今看常镇远难受的模样,递矿泉水给他,"师父不怕打针吧?"
  常镇远穿着酒店里顺来的拖鞋斜窝在座位里,头枕着抱枕,接过矿泉水没搭茬。
  凌博今眼睛看着前路,"要是回去还没退烧,我送你去医院。"
  常镇远闷闷道:"不用。"
  凌博今嘴角弯了弯,"打针不痛。"
  常镇远道:"我不是三岁小孩。"
  凌博今这次真的笑了出来。
  常镇远旋开盖子喝了口水。他本来怕路上憋尿,现在看来,还是先把烧压下去再说。其实他并不是怕打针,而是怕护士。上辈子的庄峥之所以这么注重锻炼和养生,多多少少也有点不想进医院的意思。庄峥小时候胖,不容易找血管,有的护士要戳上三四针才能找到,也有的护士戳不进去就拿着针头在他的皮肤下面乱找……这样的经历给他的童年心灵带来了深深的伤害,以至于即使减肥成功之后,他对针头和吊盐水之类的词汇也是敬而远之。反正,吃药也能好的。
  他由衷地希望着。
  归途相当顺利。出下高速时还不到下午两点,到警局也就两点出头。
  犯人交给大头接手。
  大头刚打算拎着他去审讯室,犯人就像发了疯似的嚎叫起来:"警察杀人啦杀人啦……"
  大头被弄得莫名其妙,叫道:"你吵什么?"
  犯人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一个劲儿地对着门的方向叫道:"警察叫法院杀人啦……"
  不少人出来看究竟,听到这一句笑了。
  小鱼儿站在二楼冲大头笑道:"大头,你行啊,连法院都归你管啦。"
  大头郁闷道:"我管得了法院管不了他有屁用啊!"
  其他人闻言都笑笑进去了。
  大头和小路两人合力拎着他进审讯室。
  刘兆走到楼梯口,看着上楼的常镇远道:"我听和尚说你发烧了?怎么样?退烧了吗?"
  凌博今道:"在路上量了,三十八度三,比早上好一点,但还烧着。"
  刘兆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去趟医院看看,该打针的打针,该吃药的吃药,我这里还积着一大堆案子等你们办呢。"
  凌博今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笑呵呵地扶着常镇远往下走。
  常镇远上车头一句就是,"我不去医院。"
  凌博今道:"师父……"
  "叫祖师爷也没用。"
  凌博今叹气道:"要不这样,先吃药休息看看,要是到晚上八点烧还没退下去,就去医院看看。"
  常镇远闭目养神。
  走了几层楼梯,常镇远就出了一身汗,吃了药立刻回房间捂着被子睡觉。到傍晚,不知道是被子起了作用还是药起了作用,他起来摸额头一片清凉,拿起体温量了下,三十六度九。
  他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然后下楼倒水。
  凌博今听到动静走出来,"师父,量体温。"
  常镇远道:"退了。"
  "真的?"凌博今跟着他进了厨房。
  常镇远停步转身,"我晚上要吃烤鸭。"
  凌博今道:"我现在去买。"
  常镇远躺了一下午,正觉闷得慌,便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凌博今皱眉道:"师傅应该呆在家里休息。"
  常镇远晃了晃手表道:"我想在十分钟之内吃到。"
  凌博今道:"我打电话叫外卖。"
  常镇远道:"叫肯德鸭吗?"
  凌博今道:"我可以随身携带体温计吗?"
  常镇远喝了一大口水,"你放在兜里的话我不会看到。"
  幸福田园是本市周边发展较为成熟的小区之一。除了大门,往右走几分钟就是菜市场。傍晚来菜市场的人不少,常镇远刚走到门口就皱了眉。
  凌博今知道他爱干净,平时也是他买菜,常镇远动手,所以识趣道:"这里有家小吃店,师父坐坐,我去买,很快回来。"
  常镇远抬脚往里走。
  凌博今无奈地跟在后面。
  菜市场分两部分,外面是一条极狭窄的街道,两旁都摊位,中间仅容两人并肩而行。街道往里是一个室内市场,所有摊位都有编号,只是味道更重,噪声也更大。
  常镇远远远地看到烤鸭店,快步走过去。
  凌博今拉住他道:"那家就是师父说的咸死人烤鸭店,师父喜欢吃的在这一边。"他领着常镇远往另一边走。
  "唉,这位帅哥,拿把葱回去吃吃。"一个卖葱的大婶突然递了一把葱过来。
  常镇远顺手接过。
  凌博今忙道:"家里有。"
  大婶道:"很便宜的。"
  凌博今道:"家里的还没吃完,下次一定买。"
  大婶道:"那买点大白菜,很新鲜的,田里刚摘的。"她又塞了一把进常镇远怀里。
  凌博今道:"我们今天有菜了,改天来。"
  大婶不理他了,一个劲儿对常镇远道:"帅哥,买点大白菜吃吃,很好吃的!你吃了肯定下次还来。"
  凌博今见常镇远不说话,正想问价钱,却见常镇远把菜放下了。
  大婶道:"哪里不满意?"
  常镇远指指凌博今道:"他说了算。"
  大婶面色讪讪地将葱和大白菜放回原位。
  凌博今讶异地看了常镇远一眼,嘴边掩不住的笑意。
  等走了一段路,常镇远才道:"用你当挡箭牌不错。"
  凌博今笑容不改,"是嘛?那师父随便用。"
  他走在前面,常镇远的视线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的身后……的屁股上。这场病怎么来的他最清楚不过,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天给他的一个警告,避免他两辈子都栽在同一个人身上。但他清楚一点,对他来说,凌博今和徐谡承是不一样的。
  选择徐谡承是很理智的。通过朝夕相处的彼此了解,理智地认为他是最适合自己的人,然后一点一点地放纵自己投入感情,直到他认为时机成熟打算撷取果实。
  而凌博今……

  71、"杀气"腾腾(十)

  如果理智发挥作用的话,他会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他顿住脚步。
  如果这真的是老天爷的警告,也许它来得太晚了一些。
  "师父?"凌博今站在烤鸭店的门口,疑惑地看着他在原地发呆的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常镇远缓缓道:"烤鸭的皮要脆。"
  凌博今笑道:"好咧。"
  察觉自己目光凝视在那个人身上的时间过长,常镇远扭头在附近有限的地盘里转悠起来。边上有几个卖坚果的摊位,花生核桃瓜子应有尽有。
  常镇远不太喜欢这类零食,但记得徐谡承是喜欢吃的。无论是办公室还是去夜总会应酬,他总是能看到他面前放着一盘花生。
  鬼使神差的,他蹲下来买了两斤。
  "师父喜欢吃花生?"凌博今提着烤鸭走过来。
  常镇远面无表情地接过花生,"还要买什么?"
  凌博今道:"我去快餐店买几个菜。大头和王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班。"
  常镇远无异议地跟着他。
  快餐店就在回去的路上,晚餐刚开始,店里人不多。凌博今知道发烧后胃口不好,所以菜色买得很清淡,又要了碗银耳汤。
  回到楼下,王瑞正低着头开门。大头也拎着盒饭,看到他们立刻扯着嗓子喊起来:"你不是发烧吗?不在床上躺着跑下来干嘛?"
  常镇远道:"退了。"
  大头道:"进来坐坐吧,都挤在门外干什么。反正都买了菜,一起吃呗。"
  凌博今正要开口同意,就听常镇远淡淡道:"我病着,不传染你们了。"
  大头道:"放心,我身体健康着呢。就是一张桌子吃吃饭,又不是嘴对嘴,怕什么。"
  常镇远还想说什么,就听大头把眼睛一瞪,"你怕传染我们就不怕传染人和尚吗?你们还住一个屋里呢。要不今天你一个人去房间里呆着,和尚跟我们一起住。"
  跟你们一起住?
  常镇远想到王瑞,默不吭声地提着花生进屋里去了。
  大头搂着他的肩膀,眉开眼笑道:"就是嘛。一场兄弟见外什么?"
  王瑞似乎料到他们会过来搭伙,四张椅子都放好了。
  大头帮他一起把饭盒一个个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转身拿出两瓶啤酒,叫道:"怎么样?来点酒精蒸发蒸发热度?"
  凌博今摆手道:"喝酒伤身,师父才刚好,不能喝。"
  大头道:"他不能喝你总能喝吧。"
  常镇远自然地回答道:"他醉了谁照顾我?"
  大头怔忡了足足三秒钟,才叫道:"你但他是你佣人啊!"
  王瑞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常镇远和凌博今一眼。
  常镇远视若无睹地拉过椅子坐下。
  大头还是给凌博今倒了一杯啤酒。
  四个人,八个菜,吃得倒很丰盛。
  常镇远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就跑去客厅看电视。
  过了会儿,大头拎着酒瓶子挤到他身边,低声道:"我知道王瑞小子的心结在哪里了。"
  常镇远道:"哦?"就他这表现,真知道才是奇了怪了。
  大头道:"王瑞说他想家了。"
  "哦。"思乡真是千年不变的好借口。
  大头道:"他说想要回家工作。"
  常镇远的表情终于稍稍丰富了些,"你怎么说?"
  "这个能怎么说啊。"大头挠头道,"这种事情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我就说他在这里干得挺好的,要是放弃有点可惜。但是家庭也很重要,他要真考虑好了,我也会祝福他。"
  常镇远知道王瑞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阴沉了,闷葫芦遇到呆头鹅,有意思。
  "怎么?我说的不对?"大头道。
  常镇远道:"你都说这种事情别人不好多说什么,还有什么对不对的?"
  大头道:"可我觉得他的情绪好像变得更加不对头了?"
  常镇远道:"你觉得他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头的?"
  大头想了想道:"我也不太清楚。哦,那次我洗澡让他帮忙递条内裤,之后他关门的声音可大了。你说就递条内裤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第二天还给我脸色看,买了早餐也不吃,自己一个人跑了。后来就变得有点奇怪了,不对,好像之前那次,我腰伤了,让他帮我贴个药膏,他开始还答应得好好的,谁知到贴了几天就老大不愿意的。所以我说我羡慕你啊,有个二十四孝徒弟,我这个还得我照顾他的情绪。"
  常镇远难得说了句公道话,"他不也照顾了你的起居吗?"
  大头嘀咕道:"这都几天没煮饭了。"
  常镇远按着遥控器,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走马灯般地变换。
  "不过,可能也没多久能吃的了。"大头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常镇远道:"他决定要走?"
  "不是啊。"大头道,"是珍珍,就是老油条那家店,你懂的。"
  常镇远道:"她回应你了?"
  大头嘿嘿笑道:"打算星期天一起出去走走。"
  常镇远道:"才出去走走而已。"
  "不是啊,她是那种特认真的个性。说出去走走其实就是打算认真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婚姻关系。我也这把岁数了,不饶人啊。"
  常镇远余光扫到站在大头身边的王瑞。他手里拿着剩下的半瓶啤酒,大概想问他还喝不喝。
  大头顺着常镇远的目光回头,"哎?你在这里多久了?"
  王瑞拎着啤酒瓶,淡淡地问道:"还喝吗?"
  大头道:"喝啊。你给……"
  "我"字还没出口,酒瓶子就被拎走了。
  大头没好气地看着常镇远道:"你看看他这个态度。"
  常镇远将遥控往沙发上一放,起身问凌博今,"吃完了吗?"
  凌博今正打算帮王瑞把桌上一部分东西收拾掉,闻言道:"吃完了。"
  "上楼吧。"常镇远甩手就走。
  大头目瞪口呆,"你就这么走了?"
  常镇远道:"我是病人。"
  "你是病人就自己走,拉着和尚干嘛?"大头看着自己徒弟在那里埋头收拾,别人的徒弟和他师父一起吃完就拍拍屁股走,心里老大不平衡。到底是自己的徒弟自己疼啊。
  常镇远道:"他得伺候我。"
  "我靠!"大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凌博今大概想到高速公路上那个车主随口的一句话,配合地笑笑道:"是啊。"
  大头看着凌博今主动从常镇远手里接过花生,两人一前一后高高兴兴地上楼,再看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王瑞,心里落差感更大了,忍不住对王瑞道:"你要真觉得家里好,不如先回去看看?"
  啤酒瓶重重地叩在桌上。王瑞提着啤酒瓶就进了厨房。
  大头:"……"他怎么觉得他说什么都是错呢?
  第二天回警局,就看到童震虎和刘兆面对面地坐在办公室里。童震虎的脸色就像外面的天气,有点阴沉。
  刘兆看到常镇远进来,脸上立刻抹开了笑,"身体怎么样了?"
  "退烧了。"
  "去医院了吗?"
  "吃药就好了。"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啊。"刘兆笑呵呵地继续扯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我看你这阵子好像瘦了。"
  常镇远虽然没有看到前情提要,但是看他童震虎两人的表情也能猜到一二,顺势道:"嗯,这阵子一直坚持锻炼。"
  刘兆道:"锻炼身体是好事啊。童支队就一直锻炼身体,你看,多结实。"
  童震虎道:"行了,别说这么多屁话,直接奔主题吧。"
  刘兆慢悠悠道:"人还没到齐,你急什么。"
  童震虎憋不住了,用手指敲着桌面道:"老刘啊,这次是你不厚道。这么大的情报你不跟我们吱个声?要不是局长下了死命令,是不是打算这件事就蒙我们到底了?到时候你们刑警支队立大功领奖状,我们缉毒支队活该当你们的陪衬,给你们舔鞋底是不是?"
  刘兆道:"童支队,你这话可重了啊。"
  童震虎冷哼道:"话有多重?说出来轻飘飘的,能入你刘支队的耳朵?"
  刘兆道:"你也是当警察的,也知道卧底保密的重要性吧?"
  童震虎笑容越发讽刺,"怎么?你还担心我跟赵拓棠通气去?你还真看得起我啊,刘队!你自己凭良心说,每次你向我要情报,我哪次不是二话不说的告诉你?你现在居然反倒怀疑起我来了?"
  "不是怀疑,是策略需要。"
  "你问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策略需要呢?我每次给你情报的时候有没有拿策略需要跟你搅浆糊?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换不来一句事急从权?"
  刘兆知道他在气头上,叹息一声,拿着杯子上其他对方串门去了。
  他一走,童震虎立马把矛头对准了以前就不对头的常镇远,"听说你出差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常镇远道:"出差把自己给折腾病了不是什么新鲜事,把你折腾病了才新鲜。"
  童震虎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事论事。"
  凌博今一见气氛不对,立马打圆场道:"哎,你说大头停车怎么这么久还没上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大头迈步进来道:"怎么了?都看我干嘛?"
  "王瑞呢?"凌博今问道。
  大头目光躲闪了下,道:"他好像找队长有什么事?"
  看他的神色加上昨天的对话,常镇远心里约莫有了数。
  没一会儿,竹竿他们也到了。
  童震虎失去耐性站起来,"你们队长怎么回事?掉茅坑里了?这么久还没出来?"
  竹竿和小鱼儿不知道前因后果,惊异地看着他。刚才童震虎的语气绝对不是善意的玩笑,而是带着怒气的嘲讽。
  "人都到齐了啊。"刘兆和王瑞从门外走进来。
  大头下意识地去看王瑞的脸色。
  王瑞低头走到凌博今身边坐下。
  凌博今拍拍他的手,"怎么了?"
  王瑞摇摇头。
  常镇远的目光在两人叠在一起的手上凝视了一会儿才缓缓转开。
  童震虎不耐烦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刘兆反手关上门,拿出一块白板,上面画着本市的简易地图。"我想大家对冰爷这个外号应该不陌生吧?根据童支队提供的情报,这次供货给赵拓棠的就是这位冰爷。"
  这件事常镇远有印象,只是故事的主角换了人。
  说起来,冰爷这条关系其实是他的。赵拓棠和冰爷向来不对盘,冰爷甚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录两人的交易记录来勒索,虽然庄峥后来赎了回来,却没有交还给赵拓棠。这件事就成了两人翻脸的导火线。
  没想到,这一世庄峥死在徐谡承没有及时出现的人生中,而赵拓棠竟然和冰爷搭上关系做起了交易。
  看来故事会有另外一个结局。
  常镇远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似乎看到已知的命运正一点点地从他手掌中脱离出去。他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茫然的自己,还有茫然的未来。
  命运的天平主动将砝码加在二十八岁的常镇远身上,才短短几个月,那个四十三岁的庄峥正在他身上慢慢地抽离。
  熟悉的自己在消失,他本应对此惊恐和彷徨。可是静下心来,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抵触这一切,至少他坐在这里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内心很平静。平静得不可思议,就好像他本来就是常镇远,本来就应该和一群警察坐在一起对付赵拓棠。
  "结合我们两个支队的情报,以及我和童支队的探讨,尝试猜测赵拓棠现在的心态。"刘兆缓缓道,"可以肯定的一点,童支队拿到的那份情报,十有八九是障眼法。赵拓棠性格谨慎,不可能用这么大一批货来玩虚虚实实的冒险。至于和尚,虽然他获得了成云妹的信任,但并不等于获得了赵拓棠的信任。以赵拓棠多疑的性格,不可能因为成云妹的一句话就对和尚推心置腹,所以,赵拓棠发短信让和尚星期四待命很可能是一个试探。"
  大头道:"嘿,难不成都是假的?"
  刘兆点头道:"很有可能。"

  72、"气势"汹汹(一)

  大头道:"赵拓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刘兆道:"假设赵拓棠怀疑和尚是卧底,那么他一定会制造机会让和尚自以为能接触到他犯罪的核心机密,露出马脚。"
  童震虎道:"和尚现在还没有打进公司内部,和赵拓棠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试探他?不理他不完了吗?"
  刘兆道:"关于这点,我想只能用成云妹来解释了。赵拓棠一开始的确没有搭理和尚,但是当和尚频繁出现在成云妹身边的时候,赵拓棠出现了。这说明成云妹对赵拓棠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甚至可以左右他的决定。而且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赵拓棠曾经暗示和尚不要再纠缠成云妹,但是和尚并没有理会。记得那条短信是什么时候发来的吗?是和尚和成云妹吃饭看电影之后发来的,我想,一种可能是成云妹又对赵拓棠说了什么,使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启用和尚。另一种,是赵拓棠看在成云妹的份上,想要弄清楚和尚的背景。"
  还有第三种。
  常镇远把玩着打火机。
  童震虎挪了挪屁股道:"之前看你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离成功不远了。谁知道搞了半天,你的卧底根本还没卧进去,就在边缘打转。"
  刘兆道:"这个还需要童支队鼎力相助啊。"
  童震虎道:"我帮什么?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呢。万一口风不严实,反倒坏了你刘队的事儿。"
  "行了,童支队,我刘兆给你赔不是了。这次是我错了,不该自作主张。一会儿下了班,我请客,给哥哥你赔罪。"刘兆搭着他肩膀,"人谁没个糊涂的时候,你就当我糊涂了不行吗?"
  童震虎倒是没想到他当着自己属下的面就这么干脆地承认错误道歉了,一时又是意外又是尴尬,捶了拳他的肩膀道:"好事好话都给你说去了,我还能说什么啊?"
  刘兆笑道:"都知道童支队经验丰富,抓过的犯人没有几千也好几百,要不给我们分析分析下一步该怎么做?"
  童震虎道:"既然卧底都卧到这份上了,还能咋的?继续卧下去呗。就是小心点,赵拓棠不是省油的灯。说实话,当初对付庄峥的时候我就用过卧底,但没成功。庄峥这个人油盐不进,赵拓棠是他带出来的,两人个性还挺像,都喜欢疑神疑鬼,获得他们信任不容易。何况和尚这次还是顶着警察身份去的?我看更危险。"
  听到他提起庄峥对卧底的态度,常镇远心情相当微妙。
  刘兆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都走到这一步了,放弃太可惜。赵拓棠身边毕竟只有一个成云妹,这样的机会可能不会再遇到了。"
  童震虎道:"嗯。"
  刘兆看向大头和常镇远,当然,大部分目光还是落在常镇远身上的。"这件案子交给你们负责了,具体的计划和步骤你们要想仔细。最重要的是保证和尚的人身安全。案子破不了,我们还有下次的机会。"
  大头道:"放心,头儿,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和尚的!"
  刘兆道:"通过这个会议,我主要是想表达一个态度,一定要积极加强两个队之间的配合。今天童支队在这里,你是人证也是监督,有什么我又做得不对的地方,就直接跟我说,我一定改。"
  童震虎道:"我两个队这么多年的合作都是假的吗?整这些话做什么?"
  这等于把之间的事揭过去了。
  刘兆点头道:"好,那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
  常镇远不得不佩服刘兆的手腕,三言两语就把童震虎的毛给捋顺了。
  会议结束之后,刘兆单独和大头、常镇远开了个小会。
  刘兆道:"其实,我心里有个想法,说出来你们听听,权当做是建议。赵拓棠下了饵,不管是什么目的,在保证和尚人身安全的大前提下,都可以让他试着去咬一咬。缉毒支队方面,我会和童支队商量,让他当掩护,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先配合赵拓棠演这场戏看看。"
  常镇远道:"万一赵拓棠想陷害和尚入狱呢?"
  刘兆道:"只要和尚没做杀人放火□掳掠之类超过底线的事,我一定想办法保住他!"
  大头道:"运毒呢?算哪种?"
  刘兆一下子沉默了。
  大头道:"这个很可能啊。赵拓棠不就是搞这个的吗?"
  常镇远目光炯炯地看着刘兆。
  刘兆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轻叹了口气道:"如果是少量……"他站起来,负手站了会儿,"记得有一道哲学题,电车刹车失灵,即将撞死五个人,可那时发现有条分岔路,那里只站着一个人。是选择原路撞死五个,还是打方向盘撞死一个……"
  大头道:"这和我们现在说的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常镇远道:"队长是说和尚选择运毒,也许能卧底成功抓住赵拓棠,救很多吸毒者,和尚选择不运毒,就能救那批吸毒者。"
  大头道:"哦,这样啊。"
  刘兆道:"如果是你们,你们会怎么选?"
  大头挠头道:"我想想。"
  常镇远道:"其实这道题和那道哲学题是不一样的。那个司机经历的是非选不可的题,但是不运毒并不表示不能抓住赵拓棠。"
  刘兆扬眉。
  大头点头道:"有道理。"
  刘兆看着常镇远,缓缓地笑了。
  大头道:"这算是正确答案了?"
  刘兆对常镇远道:"你的答案很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你是为达目的不罢休的,至少,在今天之前是这样。"
  常镇远对自己的变化并不惊异。他依旧想抓住赵拓棠,但他开始学习怎么样以一个警察的身份来抓住赵拓棠。毕竟,他抓赵拓棠的目的和心情已经改变了,那么手段当然也会相应调整。
  "或许有些不知道的变故在悄然发生?"刘兆试探着问。
  常镇远道:"听说三十岁的人的心态和六十岁的人的心态不一样,这说明人每天都在改变,只是多少的程度不同。"
  刘兆道:"我希望是好的方向。"
  常镇远道:"任何人都会这样期望。"
  大头道:"你们在说什么?"
  刘兆道:"没什么。你先说说牛鼻子是怎么回事吧?"
  大头面色僵了僵,干笑道:"还能怎么样,小伙子思乡了呗。"
  常镇远起身出门。这种八卦事,他没什么兴趣。
  难得周末,常镇远原本打算找凌博今出去吃饭,谁知王瑞跑上来,一言不发地窝在沙发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凌博今不得不在旁边当知心哥哥,以至于常镇远的出门计划还没出口就胎死腹中。
  "不如我煮一碗绿豆汤给你?"凌博今道。
  王瑞脸皮绷不住了,笑着坐起来,"得了,就你那厨艺。你坐着,我去吧。"他又风风火火地跑进厨房里去了。
  最后,常镇远和凌博今吃了一顿堪比自助餐的丰富午餐。
  凌博今边吃边看王瑞的脸色。
  王瑞吃得比他们都开怀。
  常镇远吃饭中途去冰箱里看了一眼,几乎所有食物都被王瑞摆上桌了。
  吃完饭,王瑞跑到凌博今的房间里睡午觉。
  凌博今看着紧闭的房门,低声道:"他心情不好。"
  常镇远从厨房里拿着抹布出来,"没什么,反正我心情也不好。"
  凌博今抢过他手里的抹布,道:"我来收拾吧。"
  常镇远倒没和他抢。
  凌博今道:"王瑞打算回家找工作。"
  "嗯。"
  凌博今道:"前阵子我妈妈腰扭伤了。"
  常镇远打开电视的手指一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也想回去?"

  73、"气势"汹汹(二)

  "不。"凌博今几乎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我想当警察,就像我父亲那样。我母亲也这样希望。"
  常镇远握着遥控器的手指松了松,慢吞吞地换了个姿势。在他准备提出问题与凌博今回答之间的短短几秒,他的肌肉紧绷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即使松懈下来也感到一阵酸痛。
  凌博今道:"我和王瑞是一个地方的,住得不近,总还在一个城市,我已经托他照顾我妈。"
  常镇远道:"嗯。"
  到吃晚饭时间,大头还没回来。
  三个人将中午的饭菜热了热,将就地吃了。
  吃完饭,王瑞的精神从亢奋状态慢慢地萎靡下来,傻乎乎地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台边上,往下张望着,不知道是发呆还是放哨。
  常镇远吃着凌博今刚洗好的苹果,随口问道:"要不要告诉他我们家的窗户看不到大头回来的那条路?"
  王瑞身体动了动。
  凌博今从房间里找了块布出来,丢给王瑞,"既然空着,不如擦擦窗户。"
  常镇远原本以为王瑞会把抹布丢开去,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有模有样地擦起来。
  凌博今朝常镇远使了个眼色。
  两人上楼。
  常镇远看着凌博今关上门,抱胸道:"什么事?"
  凌博今试探着问道:"师父刚才提到大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常镇远倒退两步,在床上坐下,身体微微向后倾斜,双手撑着床铺,悠然道:"我该知道什么?"
  凌博今苦笑道:"果然没什么事情能够瞒过师父。"
  常镇远望着他,心里期望他将这件事继续说下去。上辈子过得太匆忙,尤其是表白的那一刻,以至于根本没来得及了解徐谡承对同性关系的看法。所以他很希望能够从凌博今口中听到答案,也算是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吧。
  凌博今见常镇远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师父不高兴?"
  常镇远道:"别人家的事,我不高兴什么。你呢?王瑞是你的死党,你的心理活动应该比我多吧?"
  凌博今道:"惊讶是有的,但感情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嘛。喜欢就是喜欢。"两个男人这么大咧咧地讨论着另外两个男人的感情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尴尬,所以他很快就停止了这个话题。
  常镇远道:"如果你遇上了呢?"
  凌博今一怔,瞳孔中的尴尬慢慢退去,化作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常镇远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
  "如果赵拓棠喜欢的是男人,你会不会……"常镇远挑挑眉,意有所指。
  凌博今的脸一下子红起来。警校里都是男人,他长得不错,所以不是没人开过这方面的玩笑,但只是玩笑,从来没有人像常镇远用坦然又正经的语气问过他这个问题。
  "会还是不会?"面对他的羞涩无措,常镇远全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凌博今道:"应该,不会吧。"为什么要说应该?凌博今差点被自己气昏过去,明明应该说肯定不会!
  常镇远道:"哪怕只要一次,就能将他绳之以法?"
  凌博今看到他眼中的戏谑,终于从漫无边际的尴尬中找到出口,定了定神道:"赵拓棠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是么。"常镇远淡淡道,心里不大舒服。
  哪怕从庄峥的身份跳出来之后他慢慢能够用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赵拓棠这个人,当骨子里的敌意并没有完全退尽,又或者说,有时候他会分裂出两个字。一个是警察,冷静地看待赵拓棠和庄峥两个人,一个是庄峥,会敌视赵拓棠,包括他的一切。于是,就会发生他冷静客观地评价完两个人,然后对结果或得意或愤怒的情况。
  就像现在。
  他承认赵拓棠不容易对付,但这样一来,被轻易射杀的庄峥又算什么?
  阴沟里翻船?
  还是赵拓棠技高一筹?
  "其实要杀赵拓棠并不难,但是要抓住他的证据太难了。"凌博今叹气道,"以前维持正义需要拳头,现在需要计谋。警察与罪犯总是在用各种方式斗智斗勇。"
  他并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感慨在无意间取悦了常镇远。
  常镇远笑道:"你去杀他,我帮你把风,当你的不在场证人。"
  凌博今道:"如果真的能够杜绝罪恶,我倒是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干一次。可惜,赵拓棠是罪首,却不是源头。除掉他,还会有张拓棠徐拓棠的出现,最重要的是要把他们这张网连根拔起!"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亮得蜇人。
  门被敲了两下。
  凌博今反手打开门。
  王瑞靠着门,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凌博今。
  凌博今道:"要吃晚饭了吗?"
  王瑞道:"我要回去了,收拾东西。"
  凌博今道:"你不是和头儿说呆一个月再走吗?"
  "嗯。"王瑞道,"先收拾起来也好。"
  凌博今道:"我看你这个月还是休息吧。"当刑警的,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以王瑞现在精神状态,绝对不适合再继续在警队里呆着。
  但对此王瑞的反对很激烈,就好像一点火星点着炮仗,他一下子毛了,"再干一个月怎么了?!"
  凌博今道:"你不是东西多吗?我想你好好收拾。"
  王瑞看了常镇远一眼,突然沉下脸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凌博今愣了,"什么?"
  "喜欢男人怎么了?怎么吗了?!我就是喜欢了!你有必要偷偷关起门来说东道西吗?"王瑞眼睛像刀子,一刀刀地戳着凌博今。
  凌博今皱眉道:"你多想了。"
  王瑞指着常镇远道:"你敢说他不知道?"
  啪。
  常镇远重重地拍在王瑞的手背上,冷冷道:"你指谁呢?"
  王瑞傲慢地仰起脖子道:"我指你又怎么样了?"
  常镇远道:"喜欢男人没怎么样,但没见谁喜欢成你这窝囊的德行。"他一字一顿道,"活该失恋。"
  这四个字就像一把钥匙,把王瑞压抑在胸腔不能诉说不能发泄的阴暗情绪全都激发了出来。他猛地跳起来出,朝常镇远扑去,"你说什么呢?!"
  凌博今眼疾手快地挡在两人中间,将他死死地抱住,"行了,王瑞!你适可而止一点!"
  王瑞红了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常镇远,声嘶力竭地吼着:"有种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常镇远淡漠地望着,慢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重新在床上坐下,就像看耍猴似的看着他的表演。
  他的眼神就像一瓢泼的冷水,将王瑞硬生生从狂乱中冻醒,又像一面平滑清晰的镜子,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不堪的倒影。
  凌博今发现王瑞慢慢地停止挣扎,慌忙将他拉出屋子,然后关上门,"冷静了吗?"
  王瑞喘了口气,靠着栏杆不说话。
  凌博今道:"发泄出来也好。憋着伤身。"
  王瑞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许久才道:"你觉得,我该不该说?"
  凌博今道:"那要看你。"
  王瑞道:"我想说,又怕说了之后,连师父都没有了。"
  门啪得一下转开。
  凌博今下意识地站直身体,以便两人再发生冲突时,可以第一时间冲上去挡在两人中间。
  "说的目的是什么?"常镇远道。
  王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如果为了不留遗憾,那就说。"常镇远道,"过了这村没这店。如果为了想要一个圆满的结局,那你应该问问自己,成的可能性有多大。"
  王瑞脸色灰败。
  常镇远道:"所以,你选择离开。结果你心里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王瑞的脑袋终于慢慢地垂下来。
  是的,很清楚,一直都很清楚,清楚地知道师父眼中的自己只是个徒弟,一个有点叛逆有点莽撞却烧得一手好菜的徒弟。能够让师父眼睛一亮的人从来不是自己,而是老油条那家店的珍珍。只要提到她,哪怕只字片语,师父也会乐不可支地高兴很久。
  这场仗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所以,他只能当个逃兵。
  啪嗒。
  大门轻轻地关上。
  凌博今看向常镇远,"谢谢。"有些话就像一场外科手术,当时让人痛不欲生,却会帮助伤口尽快地愈合。
  "我不是为了他。"常镇远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转身进屋。

  74、气势"汹汹"(三)

  这星期一上班,办公室就弥漫起紧张的气氛。
  这星期四就是赵拓棠让凌博今腾出时间的日子。虽说他们之前分析来分析去都觉得赵拓棠掀底牌的可能性不大,但这毕竟是他们单方面的分析,具体怎么样还不清楚。
  刘兆和大头一致认为凌博今应该继续和成云妹保持着联系,所以这两天凌博今有空就会去老徐茶馆转悠一圈,送点蛋糕点心什么的套套近乎。
  常镇远对这一切都报以冷眼旁观的态度。之前他报仇心切,锋芒毕露,其实大大违反他平时处事的态度,像现在这样有条不紊地观察环境伺机而动才是他一向的做事方法。
  受办公室环境的影响,王瑞虽然心情极差,却也勉强打起精神,投入到工作当中来。知道他辞职的人还不多,竹竿小鱼儿都没看出什么端倪。
  星期四下午,缉毒支队的人被关起来开会。
  刑警支队照常该干嘛干嘛。
  到傍晚,凌博今就有些管不住眼睛了,时不时地瞄一眼手机。
  刘兆买了盒薄荷糖给他,"紧张的时候就吃一颗,提神醒脑,又有事干。"
  凌博今吃了一颗,心依旧跳得厉害。他看了看几个同事,最后目光落在常镇远身上。在这种时候,他分外希望这个与父亲有着某方面神似的师父能够给予自己安定的力量。
  感觉到他的注视,常镇远转过头,"要不要去乒乓球室玩一玩?"
  所谓的乒乓球室其实是一个闲置的房间里放了张乒乓球桌。玩的人不多,最多午休的时候来放松一下。刑警支队大多是忙人,所以很少去。凌博今在这之前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常镇远用手擦了擦桌子,然后将球丢给凌博今,"输了十个俯卧撑。"
  凌博今讶异地看着常镇远。他以为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会劝他保留体力。
  常镇远没有解释,"来吧。"
  当常镇远还是庄峥的时候,喜欢玩很多体育运动,比如攀岩、游泳、壁球……基本都是单人玩,乒乓球只能说会,绝对称不上好。但凌博今在学校喜欢玩篮球足球,也极少玩乒乓球。所以上手没多久,两人基本知道对方的实力——旗鼓相当。
  有赌注的比赛总是很容易让人忘记烦恼,至少在全身心投入战斗的时候。
  一局结束,常镇远以27:25两分险胜。   常镇远将拍子往桌上一丢,"你输了。"
  凌博今笑道:"姜是老的辣。"
  "我很老吗?"常镇远撩起衣服擦了擦额头的汗。
  凌博今道:"是我太嫩。"
  "听起来像自夸。"常镇远走到他面前,抬腿坐在乒乓球台上,"做吧。"
  凌博今一怔,"真要做?"
  常镇远睨着他,"你想耍赖?"
  凌博今看了他一眼,将球拍往桌上一放,俯身做起来。打乒乓球并没有耗费他太多的体力,所以十个俯卧撑很快做了五个。
  "行了。"常镇远道,"还有五个欠着。"
  凌博今双手撑着地,侧头看他:"我可以做完。"
  "我知道。"常镇远道,"但我想你欠着。"
  凌博今没有坚持,站了起来。
  常镇远从桌上下来,淡然道:"赵拓棠不会比我更可怕。"
  凌博今道:"这算是自夸吗?"
  常镇远道:"事实。至少你没欠他五个俯卧撑。"
  凌博今大笑。
  两人从乒乓球室出来,满身大汗,进办公室都能闻到味。
  小鱼儿道:"你们真有闲心啊。"
  常镇远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刘兆看了他一眼,"那你觉得什么是大事?"
  常镇远想了想道:"亲自运毒。"
  其他人都以为他开玩笑,都笑出声来。
  常镇远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新毛巾丢给凌博今,"擦擦身。"
  凌博今扭头去了。
  刘兆见他神色不似适才那么紧张,对常镇远道:"果然知徒莫若师。"
  常镇远道:"真这样就好了。"
  "不是吗?"刘兆反问。自从发现常镇远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之后,他就很喜欢问他的问题,通过交流来深入挖掘他的内心。他有时候会自嘲地想,也许这是刑警的有种本能,对身边未知事务的好奇。
  常镇远下巴一抬,冲着大头道:"反例在那里。"
  大头正趴在桌上看其他案子,闻言立刻抬头道:"揭人伤疤算什么英雄?"
  常镇远道:"我从来不是英雄。"
  刘兆道:"那你想当什么?"
  常镇远笑而不答。
  到正常下班时间,凌博今终于收到短信:
  十点,原龙泰舒纺织厂。
  所有人面面相觑。
  大头飞快地打开地图,"龙泰舒纺织厂已经搬到其他城市去了,但是这块地皮现在还空着,没人用。"
  刘兆道:"那就是废弃的工厂。"
  大头道:"十点钟到废弃的工厂,该不是接货吧?"
  这次连常镇远都没有否定这种可能性。
  刘兆道:"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大头道:"那现在怎么办?"
  刘兆心情很复杂。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可是又不能不跳进去。万一货是真的……
  "必须布置。"他道。
  常镇远皱眉道:"这会增加和尚行动的危险系数。"如果真的是陷阱,那么赵拓棠一定会在周围布置人手,刘兆一布置就会暴露凌博今泄密的事。
  刘兆道:"所以布置的内容也包括保证和尚的生命安全。"
  凌博今道:"头儿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完成任务。这批货是真的更好,说不定我们就能找到足够的证据起诉赵拓棠。"
  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常镇远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以他对赵拓棠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会拿自己的生意来冒险的人。这是一点,还有一点,到现在他还对赵拓棠是否真的和冰爷合作而感到怀疑。毕竟冰爷和赵拓棠不和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在之前那个世界,冰爷的确在这个时候运来一批货,但接货的人是他,这是建立在两人相互了解和多次合作的基础上的。难道赵拓棠真的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取冰爷的信任?
  常镇远怎么分析都觉得今天晚上的行动危险重重,矛盾重重。
  赵拓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由于赵拓棠突如其来的短信,使得行动升级,局长、童震虎等人都亲自参与到计划中来。原定去东城摆样子的童震虎也被调到刘兆这一组。
  刘兆道:"我们这次要找的,必须是完全能够相信的人。"
  其他人沉默。
  警匪枪战片他们看得不少,要说自己身边最熟悉的人是黑势力卧底他们是不肯信的,但是范围再扩大一点,他们就不敢保证了。尤其像这种关键时刻,冒不起一丁点的险。
  最后局长拍板,从其他城市借调人手。
  一来,赵拓棠的势力毕竟还没有渗透到大江南北,从其他地方抽调人手相对安全,二来,警局动静不大,可以减低赵拓棠的戒心。
  "时间紧迫,我们要马上定下计划!"刘兆打开地图,研究纺织厂周围的地形。
  研究之后,他惊讶地发现纺织厂周围有很多适合潜伏的位置,简直是为了瓮中捉鳖而量身定做的。
  "会不会赵拓棠事先已经安排人手在那里布防?"竹竿问。
  刘兆道:"我已经通知当地派出所留意那里的动静了。他们会想办法打探情况的。"

  75、"气势"汹汹(四)

  方案被有条不紊地实行着。
  常镇远、大头各自一拨,王瑞和小鱼儿两人一拨,分成三批进入纺织厂范围埋伏。他们的任务是随时支援凌博今,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这种时候,自己知根知底的队员更靠得住。
  常镇远开着辆不知道从哪里弄过来的黑色奔驰,慢慢悠悠地跟着其他车子,在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龟速前进。
  城南在原本的城市规划里是作为第二个市中心来建设的,但建设到一半,资金链断了,领导班子换了,原本造得风风火火的大楼也就搁浅了。现在城南还保持着半边高楼半边平房的独特风景。
  常镇远选了家龙虾店吃饭。
  他对这一代并不陌生,这里废弃的工厂并不只有纺织厂一家,是很适合交易的地方。很多厂家就算搬迁了厂址,也不愿意出手地皮,他们等着市政府下决心建设城南,到时候手里的地皮就能升值。作为一个真正的过来人,他认为这个想法相当正确。
  这时候的龙虾店人来人往,喧闹异常。
  他坐在角落里,低头看着手机的信息。
  当地派出所传来回信,说纺织厂周围暂时没有看到可疑人物。刘兆是找了个借口让他们打探,情报肯定不会太细致,关键行动还要靠常镇远他们执行。
  常镇远这边菜刚上来,大头就来电话了,"你在哪儿呢?"
  "吃龙虾。"
  "靠!太幸福了吧?"大头道,"我蹲在路边吃烤地瓜。"
  常镇远道:"你扮演乞丐?"
  "是啊,快过来施舍我一碗龙虾吧。"大头电话那头不时传来汽车鸣笛声,"人来人往的,你小心身上的东西。"由于今天行动特殊,所以他们几个都申请了配枪。
  常镇远将衣服拢了拢,道:"我想一会儿去纺织厂周围看看。"
  大头道:"那一带没什么人,你打算怎么去?"
  常镇远道:"纺织厂对面不是有居民楼吗?"
  "有,是旧楼,打断拆迁,就几户没搬走。"
  常镇远道:"我查查哪几户没搬走。"
  林平安和妻子正在为搬家的事忧愁,门被笃笃地敲响了。
  林平安和妻子对视一眼,都有点胆战心惊。
  搬走的人越来越多,楼里越来越安静,要是晚上不开灯,跟鬼屋没区别。他们虽然不怕鬼,却怕被人入室抢劫。
  "谁啊?"他问。
  "是平安兄吗?"陌生的男声。
  林平安越发没底,"你是谁啊?"
  "我是来看林伯伯的,听说他前阵子喉咙不舒服上了医院,所以过来看看。"
  对方情况知道得这样详细,一定是熟人了。林平安打开门,看到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算得上漂亮的年轻人。"你是?"
  "我是王大雄,林伯伯老战友的儿子。"他热情地伸出手。
  尽管林平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所说的人物关系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听他说了自家那么多情况,手里又提着水果,不像是骗子,还是请他进来坐了。
  "这里挺偏的,晚上治安还好吗?"年轻人放下东西还特地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
  林平安叹气道:"都要拆了,凑合着住吧。"
  年轻人站在窗前,"这里的夜景还不错。"
  "是吗?"林平安心头嘀咕,这人可真怪,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二十年,可从来不觉得这里有什么风景可言。
  年轻人道:"晚上没什么车吧?一定很安静,睡得很好。"
  "谁说没有?"林平安道,"有时候半夜还有大卡车经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烟,自己夹了一根,又递给他一根,"抽么?"
  "谢谢。"林平安拿着烟,狐疑地看着这个气势与进门前截然不同年轻人。怎么说呢?就好像进门之前自己还在他的眼睛里,进门之后,自己就被他甩到一边去了。
  林平安的妻子端着茶出来,与丈夫交换眼神,流露出奇怪的表情。
  "你……"
  林平安刚说了一个字,就看到年轻人接起电话,"是的,我在林平安的家里。要装望远镜?这里只能看到纺织厂的西北角。……好的。"
  年轻人挂掉电话,就看到林平安和他的妻子警戒地看着自己,"你到底是谁?"林平安一手护着妻子,一手拿起桌上那只遥控器。
  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警员证,"我叫常镇远,是个警察。"
  "……"
  林平安和妻子吃惊地看着他,似乎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么一个答案。
  连常镇远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平静地说出我是警察这几个字。不止如此,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一个警察应该做的,但绝对不是一个装着庄峥灵魂的常镇远该做的。
  他无数次问自己,自己是谁,自己在做什么,总是无解。可是他的行为却在无解中一点点地前进着,朝着警察的方向前进着。刚成为常镇远的时候,他把警察当做自己复仇的跳板,后来,又当做一个保障生活的铁饭碗,可是到现在,他发现自己有点说不清楚这个铁饭碗对自己来说,是不是真的只是生活保障这一个意义。
  很快有警察带着望远镜上门。他们是缉毒支队和刑警支队混编而成的临时小分队,就像当初童震虎负责的那次特殊行动一样,互相监督。
  林平安让妻子呆在房间里,自己接待这些不速之客。
  其他警察显然没有常镇远这么厚的脸皮。林平安摆明不欢迎的表情让他们颇感尴尬。
  常镇远在沙发上坐下来,悠闲地喝着林平安妻子送上的茶水。
  林平安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常镇远道:"捉到犯人。"
  林平安低吼道:"你们在这里捉犯人,会连累我们的!"
  常镇远道:"捉到就不会。"
  "那没捉到呢?"林平安脸色骤变。
  常镇远抽出一根烟,点燃,"所以最好捉到。"
  旁边警员看着林平安毫无血色的脸,心生不忍,道:"放心吧,我们只是在这里观察犯人动静,绝对不连累你们的。"
  林平安闻言心头稍稍放松,恶狠狠地瞪向常镇远,却看到他嘴角扬起的促狭笑意。
  正在装望远镜的警察道:"我们在这里会不会太远了,要真有什么动静,连赶都赶不过去。"
  另一个警察道:"放心吧,我们是外围,内围已经安插好人手了。是吧,常哥。"
  常镇远撇了撇嘴角。其实这次行动到底出动了多少人他也不清楚,除了局长之外,恐怕只有刘兆和童震虎是知道全貌的。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着。
  期间大头和小鱼儿分别打电话知会过目前的位置。他们三个人现在正处于以纺织厂为中心的三足鼎立位置。纺织厂出口不多,一共两道门,前门后门。两条门前的路呈平行线延伸,往东繁华,往西偏僻。
  常镇远目前所处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后门门前那条路的一角。
  电话响起,大头道:"快九点半了,等得我都快缺氧了。"
  常镇远道:"这事你得找王瑞。"
  "关他什么事?"
  "你不是缺氧?"
  "缺氧又不是饿肚子,找他有什么用?"大头顿了顿,又叹气道,"我也吃不上几顿他做的饭了。听刘头儿说,这个行动可能是他参与的最后一次行动。"
  "是吗?"
  "他要是不走多好啊。"
  "你结婚以后,他住哪儿?"
  大头愣了下,"你那儿不还有地方吗?"
  "不方便。"
  大头道:"那就还住我这儿呗,反正我老婆跟我一个屋。"
  常镇远道:"我现在觉得,他离开是个不错的选择。"
  "……什么意思啊?"
  "字面上的意思。"常镇远道,"有短信来了。"他挂掉电话,看到短信来自凌博今:
  预备——
  常镇远笑了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正写着九点四十四分,编辑了一个短信。
  正一个人站在纺织厂后门的凌博今在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收到一条来自师父的短信:
  跑!
  天是黑的,路是黑的,两旁的景色也是黑的。
  开车的白板低咒道:"这条鬼路,连路灯都没开!不怕撞死人么。"
  "呸!现在是什么时候,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坐在驾驶座的金嗓子用嘹亮的嗓音训斥完他,立刻回头朝赵拓棠谄媚地一笑道:"老板,今天有货到三十三号仓库吗?"
  赵拓棠低头摆弄着手机,淡然道:"有。"
  分针和时针同时一跳,迈入十点。
  每个人的心跳在一瞬间加速。
  常镇远碾灭了烟蒂站起来。
  "常哥,没动静。"警察以为他要问。
  常镇远道:"我楼下看看,你们有事打电话给我。"他留了个电话号码。
  警察道:"我们没有手机。"
  常镇远望了眼缩在沙发上努力撑着眼皮的林平安道:"林先生不会吝啬电话费的。"
  林平安:"……"
  十点十五分,凌博今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赵拓棠。
  赵拓棠道:"再等等。"
  凌博今只好继续等下去。
  到十点四十分,赵拓棠打电话给凌博今道:"从纺织厂后门出来,上胜雅路,往西开。"
  凌博今上了车,一手发动汽车,一手发短信,发短信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键盘。
  刘兆接到短信之后,立刻转达给大头等人。
  常镇远道:"我最近,我跟踪。"
  刘兆道:"这条路上车辆太少,目标很明显,我不可能派很多车跟在后面,但是我会想起他方法支援你的。你自己小心。"
  "嗯。"常镇远将车开到道边等候,当凌博今的车即将出现时,才将车慢悠悠地开出去。
  凌博今很快将车超了过去。
  常镇远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一点都不担心被跟丢。这里只有一条路,如果他没有记错,前面的确有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三十三号仓库。
  他一边盯紧凌博今的车尾,一边注意着来车。
  他们从离开到现在差不多十几分钟了,就算再怕曝光也应该有支援的车辆出现了吧。
  常镇远皱了皱眉,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要不要打个电话?
  他左手抓着方向盘,右手拿着手机,正要按下通话键,手机抢先一步想起来。
  来电的是大头。
  他的声音有点喘,"来真的了!冰爷真的到了!"
  砰。
  他那头传来枪声,听得常镇远心头一紧。
  "你小心一点,还有和尚!"大头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常镇远看着前路。
  深灰色的天压着凝重的黑色,就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洞,张开嘴巴,随时等着人自投罗网。
  常镇远的脑袋里被各种各样的疑问纠结着。
  冰爷怎么会出现在纺织厂?难道他真的和赵拓棠达成了协议?可是赵拓棠是怎么做到的?
  一定有什么应该注意的事情被忽略了。
  是什么?
  什么……
  日记本!
  常镇远捏着方向盘,手心捏着一把冷汗。
  庄峥死后,他曾去过第一现场,那时候除了保险箱被打开之外,还有日记本也不见了!后来他一直想着写一本假日记,却忘了这本真日记。
  如果赵拓棠够聪明,一定可以根据他的日记本和平时的工作日记找到冰爷的弱点。但是以赵拓棠睚眦必报的记仇个性,绝对不会和冰爷真心合作的。如果他没记错,赵拓棠在前世曾经建议和冰爷的死对头做生意,放弃冰爷。如果这一世的赵拓棠想法没改变的话,那么他钓冰爷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干掉冰爷,与冰爷的死对头建立交易关系。
  该死!
  他怎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一点。
  凌博今的车已经消失在视野。
  常镇远猛然踩下油门,追了上去。
  既然冰爷只是个幌子,那么赵拓棠发短信给凌博今的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他立刻拨打凌博今的电话,却听到一个女声温柔道:"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76、"气势"汹汹(五)

  凌博今照着手机里即时传达的指示,慢慢地将车停在路边。
  前面停着一辆出租车,上面下来个穿黑色T恤的男人,戴着鸭舌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凌博今?"
  凌博今点头。
  "下车。"那个男人毫不客气地打开车门。
  凌博今将手机塞进口袋,才解开安全带下车。
  男人突然抓住他的手,"手机。"
  凌博今道:"没手机你们老大怎么联系我?"
  男人嗤笑道:"你以为天底下就你和老大两个人有手机啊。"
  凌博今道:"我和你的老大是合作关系,并不是……"
  男人一把揪起他的衣服,将他重重地抵在后车门上,冷笑道:"小白脸吗,我劝你最好合作一点。我见过的警察肯定比你多,但和赵哥平起平坐的,肯定没有你!"
  凌博今心头一凛,强行按捺住动手的欲望,低声道:"赵哥在哪里?我要见他。"
  "上车你就知道了。"他朝出租车努了努嘴唇。
  凌博今要走,又被他扯回来,"手机。"
  凌博今掏出手机,放在他的手上。
  男人嘿嘿一笑,将手机关机,然后往旁边路上一丢,然后挑衅般地回望着他。
  凌博今想去拔汽车的车钥匙,又被男人拉住了,"车你不用管了。"
  凌博今怒道:"你当我是白痴!丢了一个手机还不够再给你折腾一辆车?我告诉你,我好歹也是个警察,不是你可以为所欲……"
  男人拔出枪,抵着他的背。
  凌博今硬生生将后面半句话吞了回去。
  "上出租车。"男人退后好几步,抬手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从出生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脑袋,即使支援缉毒支队行动受伤的那次,也不曾离枪口这么近过。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狂跳,身上一阵一阵地发愣。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很多念头。
  队长是否意料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支援是否能够及时赶到?
  赵拓棠是否已经看透了他的身份?
  但这些问题很快一掠而过,最终留在他脑海的是常镇远淡然又镇定的眼神,以及手机最后的那条短信——
  预备,跑!
  这条路,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奔驰。
  他的背后有师父在。
  "我没时间跟你磨蹭,快点上车!"男人厉声喝道。
  凌博今看着他,一步步地倒退到出租车边上。
  出租车的门猛然拉开,一个人影窜出来,伸出拳头重重地打在他的腹部上,然后领着他的后领子拖进车里。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极快,几乎一瞬间,两道车门同时关上,朝更深沉的黑暗狂奔而去。

  这种时候通讯中断意味什么不言而喻。
  常镇远不停地拨打刘兆。他的手机虽然没有关机,却一直在通话中,再打给大头,无人接听。
  "靠!"
  他用力地捶了下喇叭。
  长长的汽笛声冲入黑暗,很快淹没在无边的荒寂中。
  车速在不断加快。
  常镇远冷静地看着前方。无论他脑海里有多少念头,内心有多少想法,他都必须要集中注意力。在这个没有路灯的公路上,他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考虑别人的安全。
  一段对他来说极为漫长的时间过去,凌博今的车重新出现在视野之内。
  那一刹,常镇远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心好像跳回了胸腔,可是隐隐的,他又察觉到自己那颗跳回胸腔的心竟是夹杂着失望的。
  他是安全的。
  这个他,是凌博今,也是徐谡承。
  常镇远抓着方向盘,放慢车速,沉默地跟着他右拐,开往H市。
  他要去哪里?难道不是去三十三号仓库?
  理智的思考让他暂时无暇估计心头那诡异矛盾的心思,全心全意地分析起眼前的情况。
  凌博今的车在有条不紊地行驶着,再往前,就是高速公路。难道赵拓棠在高速公路上等他?
  这不可能。
  相信凌博今也不会相信傻乎乎地相信赵拓棠在高速公路等他这种鬼话。难道是去H市?那坐火车不是更方便?为什么一定要半夜三更开车去?凌博今应该也不会相信这种说辞吧?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赵拓棠在前面等?
  可前面只有路,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在路边谈。
  手机猛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常镇远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刘兆。
  "你现在在哪里?"刘兆问。
  常镇远道:"前进路,往高速公路的方向。"
  "你去那里干什么?"刘兆道,"和尚在你的相反方向。"
  常镇远的心咯噔一下,"和尚的手机关了,你怎么知道?"
  刘兆道:"我在他身上放了跟踪器。我觉得事情不对头,你快去接应和尚。我已经让大头赶去接应了,不管怎么样,你先拖住。"
  常镇远放下手机,慢慢地减低速度。
  他不敢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准备掉头。如果凌博今真的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在对方手上,那么自己任何的反常行为都会给他带来危险。
  之前他跟对方跟得这么紧,一定被重点关注。
  常镇远一双眼睛不断地在道路两旁寻找着契机。
  终于,前方右边出现一条小路,通向路边的房舍。他立马打方向灯,然后悠悠然地拐进去。
  前面的车似乎注意到他脱队,特地减速等了会儿,似乎在观察他。
  常镇远按照正常的速度一直开到居民楼楼下,熄火,静静地在黑暗中等了三分钟。这三分钟绝对是一种煎熬,常镇远抽了根烟,看着后面又有车追上去,才重新起火,掉转车头,冲上公路,往反方向开去。
  刘兆不断打电话通报凌博今的方位。
  其实不需要他说,常镇远心中也隐约有数,刘兆的话只是让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罢了。
  "他停下来了。"刘兆绷紧声音道。
  常镇远皱了皱眉,按照车速,不应该现在停下的。他往开着扬声器的手机望了眼,"哪里?"
  "地图上显示的是加油站。"刘兆道,"难道没车油了?"
  "不可能。"常镇远想也不想地否定,"赵拓棠既然行动,就一定会把这些细节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刘兆道:"也许有意外。那他们停下来干什么?难道那里就是目的地。"
  常镇远道:"不可能。"他继续否定。
  刘兆也不生气,继续问道:"理由呢?"
  "加油站随时都有可能来人,很不方便。"常镇远道。
  刘兆道:"那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常镇远面色凝重。
  两人都没有将这种可能说出来。
  八分钟后,刘兆证实了他们的揣测。
  "在加油站找到了凌博今的衣服和鞋子,追踪器在鞋子里。"刘兆顿了顿道,"希望他们给他准备了可以换的衣服。"
  常镇远很想把手机丢出去。
  幸好刘兆及时说了一句话制止了他的冲动,"从种种迹象来看,和尚应该是暴露了。我会通知当地派出所进行大规模搜索。赵拓棠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和警方硬碰硬。我们只要让他感觉到有暴露的风险,他行动起来就会有所忌惮!"
  常镇远原想说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到这个地址来,转念一想,他重生到现在,很多事情都出了轨,难保这次不是。他道:"我报一个地址,你派大头他们直接过来。"
  "地址可靠吗?"刘兆没有浪费时间问地址的来源。
  常镇远道:"不一定,双管齐下吧。"
  "好。"

  77、气势"汹汹"(六)

  凌博今裹着一件浴袍坐在后车座。
  左右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光坐着,就能感觉到他们凸起的肌肉。在他面前,他们并没有伪装。当然,凌博今绝对不会以为这是他们对他的信任,应该说,这是他们对自己的信任——
  他们压根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
  凌博今沉静地望着前照灯照不到的前路。
  他们打算找一个不见人烟的地方下手?顺便埋尸荒野?
  为什么他们这么肯定警察不会追上来?
  赵拓棠还有什么暗手?
  头儿预测到这一点了吗?
  师父在哪里?
  他的脑袋有条不紊地闪烁着这些疑问。
  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他的情绪竟然无比冷静,甚至连血液流动都很缓慢,就像蓄势待发的野兽,仔细地观察着环境和对手,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车在一个岔路口驶离大道,拐进斜坡小道。
  道旁景致越来越幽静。
  车窗不时被树叶刮过。
  凌博今的思绪渐渐抽离脑海。他感到自己的冷静渐渐成了冷凝,几乎凝固住身体的血液和细胞。
  喇叭突然响了下。
  整辆车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左边人骂骂咧咧地道:"搞什么鬼?吓死人啊。"
  司机道:"有只野猫。"
  "碾死就好了。"左边人道,"你还怕把车撞凹了?"
  其他人好像听到很好笑的笑话,哈哈地笑起来。
  凌博今听着他们的笑声,感到血液在适才的喇叭声中破冰,低调地翻滚起来。心跳在翻滚中渐渐紊乱。他平静地看着前方,无声地调节着呼吸。
  "这小子是我见过最木的人。"左边的汉子突然说道。
  车里的声音诡异地空白了一秒钟。
  随即副驾驶座上的人附和道:"人家这叫冷静。"
  左边汉子道:"吓傻了吧?"他的手突然往凌博今的大腿上拍了下,随即隔着睡袍磨蹭着,"细皮嫩肉的,哪里像警察,我看是做鸭的料。哈哈哈……"
  副驾驶座的那人也跟着笑起来。
  凌博今握紧拳头,拼命地克制住把那只手打掉的冲动。
  幸好左边汉子并不是真的要调戏他,下过之后就把手缩了回去。
  车像右边一转,拐上山路。路很陡峭,不停地颠簸着。
  其他人像是常来,都没什么表情。
  凌博今在心底暗暗地数着时间。距离离开大道差不多过了二十六分钟,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出现?难道失去追踪器之后,刘兆他们真的被跟丢了?
  旁边的人虽然没有亮过枪,但直觉告诉他,他们手上绝对有家伙。即使没家伙,他也没把握在这样强悍的四个大汉手里逃脱。
  看来这次赵拓棠是铁了心要干掉他。
  他能够借助的,只有环境了。
  也很黑,周围的树林很茂密,要是隐藏得好,应该能撑个把个小时。
  他正想着,车已经驶出树林范围,到了一处草地上。
  月光很亮,照着草地泛起星星点点的白光,就像一条专门为他准备的星光大道。
  凌博今被人从车上推下来,踉跄了几步站稳身体。
  赵拓棠双手插着裤袋,背对着他,仰头看夜空。他身后站着两个人,虎视眈眈地望着凌博今,大咧咧地用枪口向他问好。
  "这就是你合作的方式?"凌博今开口,声音嘶哑。
  赵拓棠的手从裤袋里伸出来,摸出一串佛珠,戴在手腕上。如果常镇远在这里,一定知道这是他每次在杀人现场时的习惯。这串佛珠还是当年姚启隆送给他和庄峥的,请高僧开过光,据说能挡煞。姚启隆死后,庄峥觉得这东西纯属唬人,没再戴过,但赵拓棠还是把这个习惯保留了下来。
  "你不怕知情人Z把你的事情都抖出去吗?"凌博今喊道。
  赵拓棠回过头。月光落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脸藏在阴影处。黑,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颜色。
  他缓缓道:"根本没有知情人Z吧。或者说,那个知情人Z就是刑警支队。我应该说刘兆聪明还是笨呢?随便编几句瞎话就想空手套白狼?"
  凌博今冷笑道:"我看真正笨的人应该是赵先生吧。很多事情并不是赵先生觉得不可能就不可能的。"
  赵拓棠也不恼怒,淡然道:"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冰爷去纺织厂的时候,被埋伏的警察捉过正着?"
  凌博今怔了怔,"怎么可能?"
  "你是不是没想到我真的请来了冰爷做交易?"赵拓棠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橡皮手套,慢吞吞地套在手上,"我实话告诉你,就算庄峥安插了一个知情人Z,他也不可能有我的把柄,因为录像在庄峥到手的第一时间我就拿回来了。"
  如果常镇远在这里,恐怕又要大吃一惊。因为前世庄峥从冰爷手里拿回录像虽然费了一番周折,却不似这一世这么困难,竟在出事前一天才到手。
  "冰爷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他既然把东西给了庄峥就绝对不会再留一份。"赵拓棠道,"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那个所谓的知情人了吧?"
  凌博今道:"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还要找上我?"
  "不是我找上你,而是你招惹我。"赵拓棠突然从手下手里抢下枪,恶狠狠地指着他的脑袋道,"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走远点,是你不识趣!我原本很有兴趣和那位自以为是的知情人玩下去的,我也很想知道他是庄峥不开眼的暗线,还是想逮死耗子的警察。可是你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动到成云妹的身上。"
  近距离的对望让凌博今清晰地看到藏在赵拓棠平静表象下的汹涌波涛。
  "她有什么错?杀人的是我,走私的是我,贩毒的也是我!她就算有错,也是因为姚启隆,因为我!你们这些警察,每个人都说得冠冕堂皇,什么正义,什么法律,什么保护公民,可是做出来的行为却连猪狗都不如!你们利用一个女人心底最深的伤痛和遗憾来欺骗她利用她,难道一点都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凌博今道:"我是真的把她当姐姐。"
  他话音未落,赵拓棠就用枪柄冲着他的额头重重地砸了下去。
  凌博今被打得往后一仰,脚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额头传来剧痛。血滴滴答答地淌下来,他捂着伤口,膝盖微曲,警戒地看着重新抬起手的赵拓棠。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激起赵拓棠内心的嗜血因子。
  斯文的伪装被剥落。赵拓棠将骨子里的疯狂展示地彻底,"没有人能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伤害她!没有人!"
  "真正伤害她的人是你吧?!"凌博今突然爆发了!他指着赵拓棠的鼻子道,"真正利用她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赵拓棠的动作顿时凝固了。

  终于到了!
  常镇远焦急的情绪在刹那缓和下来,就像每次做大笔买卖的前夕,他的心情总会从急切回归平静。他将车停在树下,然后拔出枪,悄悄地打开车门,弯下腰,慢慢地靠近那排黑漆漆的平房。
  这排平房就建在树林子里,外表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居民房,但里面其实是打通的。这座山还没被开发,平时没什么人经过,所以被他和赵拓棠用来当仓库存放东西,他们称它为三十三号仓库。
  他绕到仓库后面,悄悄往里探了眼,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难道不在这里?
  常镇远的握枪的手指根根发紧。
  砰。
  山上突然传来短促的枪声。

  78、气势"汹汹"(七)

  凌博今捂着大腿,痛得冷汗直流。
  血不断从大腿里淌下来,渗入身下的草地中。
  全身所有的感觉好似都集中在大腿上,思绪完全停顿,甚至有一刹那,他脑海中闪过死亡就能摆脱这种痛苦的想法。
  "谁告诉你我利用她的?"赵拓棠拿枪指着凌博今的脑袋。
  冰冷的枪口让凌博今从大腿的痛苦中稍稍理出一丝理智来思考眼前的情况。"当然是……知情人……Z,不然你以为,还有谁……知道?"
  蒙对了!
  以成云妹和姚启隆的关系以及姚启隆、庄峥、赵拓棠三个人各自的结果来猜测他们之间反推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果然是正确的!
  赵拓棠和成云妹早在姚启隆掌权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
  他强迫自己思考。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需要思考,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去想腿上的枪伤。
  刘兆和师父一定在想办法救他,他一定要坚持下去。
  "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赵拓棠蹲□,用枪戳了戳他的小腿,"我突然有点不想杀你了,折磨你远比杀你要解恨得多。"
  一直护他身后的两个大汉之一,突然低声道:"赵哥,差不多一刻钟了。"
  "一刻钟。"赵拓棠冷声道,"你还是把庄峥定下来的规矩奉为金科玉律吗?"
  凌博今呵呵地强笑道:"你杀了庄峥,所以心虚?"
  赵拓棠道:"有心虚的必要吗?他对付姚启隆的那一天就应该料到今天的结局。"
  常镇远坐在树后面,静静地看着赵拓棠的背影,拿出枪,瞄准——
  一刻钟只是他督促属下高效的一种方式,可从目前来看,这的确是金科玉律。
  赵拓棠慢慢地站起身,举起枪,"真可惜,再有趣的戏,也有落幕的时候……"他的手指伸向扳机。
  同时——
  一枚子弹冲出枪膛,冲出树林,迅疾地冲向前方。
  噗。
  子弹没入身体。
  赵拓棠震惊地瞪大眼睛,捂住胸口。
  刚刚才从凌博今腿上看到过的液体正从他的胸口潺潺地流出来。
  他的手下纷纷回过神,一边护着赵拓棠从另一边撤退,一边回枪朝树林的方向扫射。
  常镇远早趁着他们短暂的震惊退回到其他树后面,等他们意图向小树林靠近的时候才开枪反击,阻止他们前进。
  对赵拓棠一方来说,他们的地形太不利了!
  平坦的草地没有任何遮挡物,而常镇远却完全隐藏在一片漆黑的枝叶阴影中。
  之前开车送凌博今上山的司机一把抓起凌博今的衣领挡在自己身前,怒喝道:"开啊,有种开枪啊!朝他的胸口开!"
  凌博今努力踮起另一只脚来减轻受伤那条腿的压力。
  "怎么?怕啊!"司机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你最好不要动!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他!"
  "张茂文,没想到你跟我时什么德行,跟赵拓棠就什么德行!"树林里突然传来森冷的冷笑声,让慢慢往前挪动的人统统惊疑地停下脚步。
  "谁?你是谁?别装神弄鬼的!"司机眼睛里藏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常镇远道:"你儿子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这么快就忘了?"
  司机道:"我知道了,你是赵哥口中的知情人!"
  常镇远大笑道:"我当然是知情人。这个世界上不会比我更知道赵拓棠的所作所为了。"
  司机突然冷静下来,"你不用装神弄鬼!庄峥的炸弹是我组装的,没人比我更清楚他是生是死。"
  常镇远道:"人死了,就不能回来吗?"
  山风呼呼地吹来,撩拨起一片树叶沙沙的摩擦声。
  树林后面突然灯光一闪。
  "有人来了!"司机旁边的大汉说着转头就跑。
  司机眼中厉光一闪。
  常镇远惊得直接大吼道:"杀警察是死刑!你不怕见不到你儿子了吗?"
  司机闻言迟疑了下。
  常镇远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击中司机的肩膀,让他身体微微后仰。
  凌博今趁机将他撞在地上,伸手抢枪。
  虽说司机伤的是手,但凌博今在这段时间内失了很多血,体力严重流失,抓住司机的手时,他赶到自己从胳膊到腰都在打颤。
  "老张!"司机的同伴见他被凌博今缠住,回首就是一枪。
  常镇远刚刚就注意到那个人是侧着身子撤退的,可见时刻关注着司机的动向,所以他的开枪在常镇远的意料之中。
  枪声响起的刹那。
  常镇远拼劲吃奶地力气朝前一挡。
  噗。
  凌博今和那个人同时愣了下。
  司机趁机推开凌博今,捂着胳膊,拔腿就往前跑。
  "师父!"凌博今眼睁睁地看着常镇远的身体倒下来,躺在的身边。
  "师父……"凌博今紧张地扑过去,完全无视自己的伤口正蹭着地面,努力克制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胸口。
  常镇远懒洋洋道:"别起来,省的他们杀个回马枪。"
  "你没事?"凌博今心头一松,一下趴在他的胸口上。
  常镇远吃痛皱眉道:"我是穿着防弹衣,但不是不痛!"今天是大行动,所以警局给几个主要行动人都发了防弹衣和枪。他嫌防弹衣太厚,懒得穿,所以放在车的后备箱里,没想到竟然真的用上了。凌博今原本也应该有一件的,但现在是夏天,藏不住防弹衣,所以才让他轻装上阵。
  车轮碾树枝的声音响起。
  常镇远估摸着赵拓棠他们都跑远了,才做起来,发现凌博今已经晕过去了。
  "阿镖,和尚没事吧?"大头不等车停稳,就从打开车门跳下来。
  常镇远吃力地抱起凌博今,踉跄了两步,双臂强撑着往上抬了抬。幸好大头及时赶到,帮他分担了一部分的重量,才合两人之力将凌博今送上汽车。
  "去医院!"常镇远一低头就看到凌博今大腿上狰狞的伤口,脸色瞬间沉下来,比夜色更黑。
  大头也不说话,直接掉头往山下冲去。
  在路上,大头简略地说了下伏击冰爷的事。
  凌博今离开后没多久,所有埋伏的人马正分批悄悄撤离,冰爷的人居然赶到了。双方都是措手不及!幸好警方一部分的部署还有效,所以没多久就占了上风。
  等他们处理冰爷的事,才发现凌博今出事了。刘兆当机立断,一方面让大头带人跟踪常镇远这条线,另一方面联络凌博今当时所在位置的当地派警力,务求保证凌博今的生命安全。
  之后的事常镇远都知道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赵拓棠在这里的?"大头问。他记得那时候凌博今的追踪器已经被发现,而且赵拓棠最终选择的位置与之前的方向相差甚远,就算是蒙也很难蒙中。
  他等了会儿,久久没有听到常镇远的答案,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才发现他竟然仰着头睡着了。
  "真是。"大头一边嘀咕一边超车。
  送到最近的医院时,凌博今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大头一边向刘兆报告情况,一边焦急地看着手术室。
  常镇远默不吭声地坐在边上抽烟。
  不想让里面这个人死。在他选择用自己的身体为对方挡子弹时,这种心情已经表露无遗了。
  他也不想追究原因,有时候太过刨根问底,苦的是自己。更何况,他现在完全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情。他现在只想知道,那个人,能不能活下来。
  在纠缠了两倍,经历过这么多生生死死之后……
  能,不能。

  79、气势"汹汹"(八)

  等待的秒针像回音般,不断在常镇远的脑海里回响。
  狭长的医院走廊在静寂中显得格外空旷。
  大头率先忍不住这种煎熬,寻求认同般地问道:"和尚不会有事吧?"
  常镇远手指夹着烟,烟火抖了抖,落下几点烟灰,"嗯。"他答得很轻,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憋出来的。
  大头道:"赵拓棠这东西真不是人。"虽然没有仔细查看伤口,但那浴袍、大腿、小腿、草地渗出的血就够吓人的。
  如果是庄峥,一定会大头的话嗤之以鼻。不是人?就因为是人,就因为怕死,,就因为想生存,所以才会这么干。既然出来当警察,就应该想到有风险,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枪声或刀光中倒下,就好像他们第一天出来混的时候就预想好有一天会栽。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做了选择,就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但是常镇远这一刻竟完全想不起这套理论。他的心里竟然和大头转悠着一样的念头。
  赵拓棠,你不是人。
  常镇远吸了一大口烟。
  香烟独特的味道让他依恋,就像孩子受了委屈在母亲怀里找到安慰一样。他迷恋这种感觉,因为只有这种感觉才让他在此时此刻继续保持表面的冷静。
  "要不要让刘头儿通知和尚家里?"大头考虑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来。
  "他不是本地人,家人就算现在出发,"常镇远微微一顿,才接下去,"也赶不及看到手术结果。"
  大头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最后一面,但是这个时候谁都不愿意做出这样残忍的预测,哪怕是口头上的。
  "嗯。"
  手机刺耳地响起来。
  大头听着铃声一阵心悸。他一边提醒自己回去换个铃声,一边接起电话。
  刘兆开口就问凌博今的情况,听到他还在手术中,沉默了会儿才道:"你和阿镖继续守着吧。有什么事尽管打电话联系我。"
  大头道:"冰爷和赵拓棠怎么样了?"
  刘兆道:"冰爷抓住了,赵拓棠还在逃。不过这次他跑不了,你放心!"
  大头想到生死未卜的凌博今,差点把牙根咬碎,恶狠狠道:"这次不把他绳之以法,真的是老天没眼了!"
  刘兆突然道:"阿镖没什么事吧?"
  "精神不太好,毕竟和尚是他的……"大头看着常镇远脚底下的一堆烟头,叹了口气。
  刘兆道:"你看着点他。"
  "我知道。"
  正好有护士走过来,看常镇远抽烟,变色道:"这里不能吸烟!"
  大头上前一拦道:"他心情不好,您看是不是通融通融。"
  护士瞪眼道:"谁还兴高采烈来医院的?来医院的有几个心情好的?要都像他这样,那医院不就成了烟馆了么?医生还怎么给病人看病,病人还怎么养病?"
  大头被她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半天才道:"就不能破个例?"
  护士道:"破例?凭什么要破例?这年头就是因为有太多你这样想要凌驾于规则和制度之上的人,所以才有走后门,才会有不公平。要是什么都能破例,那还要制度做什么,要法律做什么,要执法人员做什么?"
  大头完全抬不起头来。
  常镇远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慢慢地碾灭,淡然道:"我不抽了。"
  "这是不抽就能解决的问题吗?"护士道,"走廊里都是烟味,还不快点把窗户打开!还有地上的烟头全都要扫掉!看你们一个两个人模人样的,连最起码的公共道德都没有吗?"
  常镇远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白带着些许血丝,看上去倒有几分忧郁小生的颓废美感。
  护士拿了扫帚和簸箕出来丢给他,又去开窗户,嘴里还嘀咕道:"别以为抽个烟就是帅,真正的帅哥是由内而外散发的帅和美。"
  "……"
  被护士这么一顿训下来,常镇远和大头的心反倒没有像之前绷得那么紧。那个护士犀利的言辞就像一根针,戳破他们纠结在心里释放不出的担忧,又像是他们的代言人,帮他们宣泄了胸口沉凝的郁闷。
  敞开的窗户不时有清风刮进来,带着夜晚独特的暖味,让心情渐渐放松。
  同时,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率先走出来,摘下口罩道:"手术成功。"
  大头长长地舒出口气,双手紧紧滴抓住医生的胳膊,连声道谢。
  医生道:"急救知识学得不错,我看到腹股沟卵圆窝位置都快青了。"
  常镇远道:"能看看他吗?"
  医生道:"看是没问题,不过人没醒,还要继续观察。你们谁跟我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我去。"大头拍了下常镇远的胳膊道,"你照顾和尚。"
  常镇远的身体有点脱力,看着护士推着和尚出来,晕晕沉沉地一路跟了过去。
  护士似乎在耳边跟他讲了一些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凌博今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如果没有微弱的呼吸,就和一具尸体没有区别。
  常镇远看着他,心情复杂。
  如果刚才听到的是噩耗,他一定会感到很遗憾吧?可是听到的明明不是噩耗,他心里竟也感到一丝淡淡的遗憾。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凌博今就这么死了,也许他会难过,但那是一时的,时间会慢慢冲淡这种难过,就好像他刚开始以为他的愤怒和仇恨不会因为任何事而褪色,现在却开始认真地考虑起属于常镇远的人生来。
  但是凌博今他活下来了。这让常镇远彻底了解自己的心情。他的确不希望他死,但同时,徐谡承的那一枪将是他的心里永远的刺。
  常镇远下意识地掏出烟。
  "这里不能吸烟。"护士道。
  常镇远抽用手指夹住烟,缓缓道:"我不点。"
  "吸烟有害健康,你应该把它戒了。"护士道。
  常镇远道:"能戒掉吗?"
  护士道:"只要你愿意就能。"
  常镇远低头看着烟,然后将烟重新放回烟盒,点头道:"也许你说得对。"
  拔不掉这根刺,也许应该拔掉这个人。
  冰爷入网,赵拓棠在逃。
  这一夜,警局无眠。
  常镇远最终被刘兆连夜叫了回来,留下大头陪夜。
  办公室只有刘兆一个人在,竹竿、小鱼儿都没回来。常镇远进门的时候,刘兆还在电话,烟灰缸里慢是烟蒂,办公室烟雾缭绕,简直有熏蟑螂的效果。
  刘兆朝常镇远点头示意,继续道:"盯紧成云妹的动向,密切关注!务必要在天亮之前捉到赵拓棠!以免夜长梦多!"放下电话,他丢了根烟给常镇远,"你今夜功劳不小啊,要不是你及时告知方位,和尚这条命就交代了。"
  常镇远接过烟点燃,"也是凑巧。"
  "你在电话里说朝赵拓棠开了一枪?"
  "嗯。"
  "打哪儿了?"
  常镇远道:"我不是说天黑没看清吗?"
  刘兆道:"现场搜证人员说,很多血迹啊。"
  常镇远道:"和尚流了很多血。"
  "不会有后遗症吧?"刘兆问道。
  常镇远道:"医生说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
  刘兆道:"他这次表现不错,我会向上头申请嘉奖。"
  常镇远道:"冰爷呢?"
  刘兆道:"翻译还没到,正在审他身边的人。人赃并获,还开了枪,跑不掉。"
  常镇远道:"赵拓棠还没找到?"
  "黑灯瞎火的,给跑了。不过跑不远,附近都设了关卡,抓住早晚的事。"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刘兆接起电话,面色凝重,"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赶过来!"
  常镇远道:"什么事?"
  刘兆抓起钥匙往外走,边走边道:"星河别墅区一座别墅着火了,查了下别墅业主,发现是赵拓棠!"

  80、气势"汹汹"(九)

  常镇远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夹着烟,脑袋里转着刘兆刚才说的话。他并没有说实话,打中赵拓棠的那一枪,他可以确定打在心脏这一带。至于能不能活,要看老天给不给命。
  刘兆车开得飞快,幸好是凌晨,路上没什么车,他冲出警局赶到星河别墅区中途都没带停。
  道星河别墅区时,火已经被消防队扑灭了。
  竹竿和小鱼儿先一步到了现场。
  小鱼儿道:"我觉得赵拓棠和庄峥这两人够有意思的,都是死在自己家里,还都和火有关系。"
  "死?"刘兆震惊道,"赵拓棠死了?"
  小鱼儿道:"现场有两具尸体,一具烧得不严重,就躺在客厅里,附近邻居认出来是赵拓棠家的保姆。另一具在卧室里发现的,着火前被泼了油,烧得连他爸妈都不认识了,需要鉴定才能确定是不是赵拓棠。不过法医在他胸膛找到一枚子弹,可能是阿镖的那一枪。"
  刘兆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道:"赵拓棠为人狡猾,这很可能是他金蝉脱壳加调虎离山之计。搜索的人不能掉以轻心,在法医亲口证实这具尸体的确是赵拓棠之前,都不要停止搜索!"
  小鱼儿道:"是,头儿。"
  竹竿过来报告现场情况。
  常镇远听了个开头,就跑到现场勘探去了。
  由于消防队动用了洒水车,所以现场黑漆漆的同时还湿漉漉的。两具尸体已经被法医带走了,常镇远在客厅走了一圈,就被味道熏了出来。
  "让我进去!"
  外头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声。
  常镇远循声望去,只见成云妹在两个男人的护卫下,妄图朝里冲进来。
  "吵什么!"一个警察喊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里主人的女朋友。"成云妹双眼赤红,疯狂地抓着那个警察的领子,"带我去见他!带我见见他。"
  "人都烧得看不出来了,你见了也没用。回去等消息吧,有消息会联系你的。"警察努力想把衣领解救出来。
  "不可能!"即使几个人架着,也难以将她扯开。
  常镇远默默地移开视线。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疯狂的成云妹。
  第一次是她弟弟的死。
  第二次是她流产。
  这是第三次。
  每一次都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
  常镇远想,自己当初想要放过赵拓棠,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成云妹。即使他现在已经是常镇远,也无法否认庄峥当年欠她太多。
  不想再听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他跟在刘兆后面,看着他们在四周搜证。
  刘兆道:"阿镖,你……是不是累了?"他原本想要派点工作给他,但见萎靡不振的样子,忙改了口。
  常镇远很直接地点头。
  刘兆想了想道:"好吧,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来警局换班。"
  现在已将近凌晨三点,扣去来回车程,明天早上换班的话就只能睡三个多小时。但常镇远还是同意了。他开走刘兆那辆车回家。
  这一晚上发生太多的事情,让他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他太需要一个地方让他好好休息休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让混乱的思绪自动沉寂。
  路上花的时间比他预算得更少。他随意将车停在小区里,狂奔上楼冲澡。
  闻着洗发水沐浴露的香味,鼻息间的血腥气才稍微变淡了些。
  常镇远从浴室出来,连头发都不吹,就直接往床上一躺。
  原以为累了一天一夜,他一定一沾枕头就睡过去,可事实证明他低估了属于常镇远的精力。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他终于输给了失眠。
  击向赵拓棠的枪声不断地脑海回荡,闭上眼睛,呼吸间全是凌博今鲜血的气味。
  身体疲倦地连小手指都不想抬,可思绪却该死地活跃!
  他打开电视,默默地盯着半夜播放的电视剧。
  剧情在讲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那闹哄哄的响声他原本就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声音和场景的脑袋变得越发紊乱。最后,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这种紊乱绕晕了,还是头太痛昏了过去,只知道下一次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
  电视正在放早间新闻。
  常镇远立刻起床随便套了一件衣服就出门。
  没吹干头发就睡觉的坏处在此时体现出来,风一吹,脑袋就痛得好似被车碾过一样。
  他将车停到停车场,蹒跚着步子走进办公室,苍白的脸色把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小鱼儿道:"你怎么了?怎么回家睡觉的人比我们熬夜的人的脸色还难看?"
  常镇远一屁股 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一仰,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刘兆丢了个鸡蛋过去,"还没吃东西吧,先吃点东西。"
  常镇远沙哑着嗓子道:"没胃口。"
  小鱼儿道:"你昨夜干什么去了?"
  常镇远道:"回家睡觉。"
  小鱼儿道:"你怎么睡的?别是又着凉感冒了吧?"
  竹竿突然冒出一句,"昨夜是阿镖第一次开枪吧。"
  其他人齐齐一怔。
  最近常镇远表现得太强势,以至于他们一直无法和以前的阿镖联系起来,经过竹竿这么一提醒,他们才想起无论现在的常镇远怎么强势,他骨子里还是以前的那个阿镖。
  弱者总是很容易勾起人的同情心。
  连对重生后的常镇远不怎么感冒的竹竿看他的表情都变得柔和起来。
  常镇远乐得默认,省的另外找借口。
  刘兆道:"两具尸体已经确认了一具,陈红虹的确是赵拓棠的保姆。她是从外地过来打工的,没有亲人在本地,已经通过她的同事联系亲人赶来。目前无可疑。"
  小鱼儿道:"搜查队目前仍然没有发现赵拓棠的行踪,如果另外一具尸体不是他的话,那他应该是躲藏在某个地方。"
  刘兆道:"翻译已经找到了,目前冰爷的案子正在审。我们现在要做的,一是寻找昨夜纵火案的元凶和原因,二是缉捕赵拓棠及其同党,三是协助缉毒支队,尽快将冰爷定案,并通过他,拔出以赵拓棠为首的犯罪团伙!"
  "好!"
  一场大的缉捕行动在本市如火如荼的展开。
  昨夜的缉捕主要是严守各大关卡追捕赵拓棠,而现在却是撒网式地缉捕赵拓棠同伙,一时间,市内所有黑势力闻风丧胆。连侯元琨都借口回老家去乡下避风头。
  对常镇远来说,要拔出赵拓棠易如反掌。现在离庄峥死亡不过几个月,赵拓棠的同党就是常镇远的同党,赵拓棠的犯罪团伙就是庄峥的犯罪团伙,几乎没有大的改动,可他并不想像以前那样显山露水。
  一是不想再出风头。
  在找到凌博今这件事上,他已经表现突出,突出到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搪塞。难道要说励琛有先见之明,所以在很久之前就告诉他那晚赵拓棠会出现在三十三号仓库?现在刘兆他们一个两个都忙得晕头转向,所以没想起这茬,等他们忙过这一阵,自然会想到这个问题,而他还没想好怎么糊弄过去。
  二是不想亲手断送这片他亲手打下来的江山,哪怕,这片江山已经改姓了赵,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他的汗水和用心。
  所以在整个过程中,他只充当跟班和司机的角色。与此同时,尸检报告出来了,根据DNA比对,确定那具尸体的确是赵拓棠。


81、气势"汹汹"(十)

  他是死后被泼油烧死的,初步估计致命伤是那一枪。
  听到消息的一刹那,常镇远是平静的。就好像七点打开电视,预料会听到新闻联播一样。上一世,赵拓棠在庄峥的公寓安装炸弹,却因为徐谡承的出现,让庄峥躲过一劫。于是,庄峥先下手为强,干掉了赵拓棠。这一世,徐谡承没有出现,出现的是凌博今,于是这一世的庄峥死了,而干掉赵拓棠的成了上一世的庄峥……
  命运像一条锁链,当你以为逃出去的时候,发现脚还被拴着,当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命运锁链晃动时产生的错觉。
  故事的情节还是没有变。
  坏人最终还是被消灭了。
  姚启隆、庄峥、赵拓棠……一样不得善终的凄惨下场。
  警局其他同事们一个个额手称庆。尽管庄峥也好,赵拓棠也好,都不是死在监狱里,但他们死在报应之下,同样值得庆贺。要不是还在工作当中,也许他们会跑去买点炮仗来放。
  但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顺利。
  首先,在指证赵拓棠同伙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大麻烦。
  那日带走凌博今以及跟随赵拓棠出现在三十三号仓库的人统统失踪了,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刘兆带着大批人员日夜监视相关人员,可是没有找到任何破绽。
  其次,冰爷认罪了,可是他拒绝指证赵拓棠,一口咬定没有任何合作,任凭童震虎用尽各种方法都不肯吐露一个字。童震虎到底不敢下狠手,毕竟是外国人,而且他所在国已经提出引渡回国的要求,所以只能日耗夜耗地耗着。
  常镇远对这个结果倒是没什么意外。
  冰爷本来就是个奇怪的人。他做事有他的一套原则,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绝对不和警察合作。即便知道他是被赵拓棠出卖,他也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报复。
  以上两件事让摧毁赵拓棠集团的计划停滞不前。
  一向好脾气的刘兆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竹竿道:"从物证说,案发现场只有赵拓棠的血,现在赵拓棠已经死了。从人证说,阿镖和和尚都只能证实赵拓棠意图杀人,与其他人无关。那些人最多定个非法持有枪械和绑架。但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那群人。"
  刘兆道:"一共六个能吃能喝的大男人,怎么可能说失踪就失踪?一定会有蛛丝马迹出来的!"
  常镇远坐在沙发上,缓缓道:"活人会有,死人就难说了。"
  刘兆震惊道:"六个人都被杀了?难道那六个人是古代的死士,被杀也没有反应?如果有反应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
  常镇远沉默。他的这个推测完全是从赵拓棠心狠手辣的一贯手法出发的,就好像别墅里的那个保姆,她被证实是在火场活活烧死的。如果赵拓棠所做的一切和他想的一致,那么,他绝对不会留下这六个人当定时炸弹,危害到他接下来的计划。
  事实再一次证明,他的看法是对的。
  赵拓棠所在公司向工商局申请破产。
  由于是有限责任制公司,所以赵拓棠的遗产在支付应该承担的责任之后,仍剩下一笔为数不小的存款。赵拓棠的律师宣布遗嘱,将遗产的百分之五十赠与成云妹,另百分之五十成立峥嵘慈善基金。
  尽管知道以赵拓棠事事考虑在先的性格绝对不会留下把柄,但刘兆还是抱着侥幸地心里询问工商局他们公司账务的情况,最后得到没有发现任何漏洞的回复。
  大头听完汇报,不敢置信地问道:"那是怎么样?就这么完了?赵拓棠干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就这么点钱吧?"
  刘兆道:"从姚启隆到庄峥到赵拓棠,他们手里最值钱的并不是那些积蓄,而是线。进货的线,销货的线,这才真正的暴利!现在问题是,这条线被掌握到了谁的手里。"
  竹竿道:"大肆搜索的时候,他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火烧别墅,藏起六个嫌疑犯,那个人不简单。"
  刘兆道:"最重要的是,我们找不到那个人的蛛丝马迹。按理说,赵拓棠在关键时刻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他和赵拓棠的关系一定很铁,至少有一定的信任关系。可到现在为止,也就冒出一个成云妹符合条件。"
  大头道:"难道是成云妹?"他想起成云妹楚楚可人的面孔,摇头道,"那她也藏得太深了。"
  小鱼儿道:"以一个女人的直觉来判断,我觉得不是她。"
  刘兆道:"除非你能用直觉判断出体彩中奖号码,不然不要依靠你的直觉办案。"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
  刘兆道:"好了。打起精神来!至少赵拓棠死了,他们这个团伙在短时间内绝对不敢再出来犯案,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俗话说的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我们只要继续努力下去,总有一天能够把他们统统缉拿归案!"
  "好。"大头鼓掌。
  竹竿突然道:"牛鼻子呢?这两天怎么没怎么看到他?"
  王瑞鼓掌的手一僵。
  刘兆道:"王瑞递了辞呈,上头已经批下来了,大概还有半个月吧。所以我让他正常时间上下班。"
  小鱼儿吃惊道:"为什么啊?"
  刘兆道:"想家了。人家是年轻小伙,头一走出远门,心里头难免惦记父母。"
  小鱼儿用手肘撞了撞大头的肚子道:"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跟牛鼻子不是住一个屋檐下吗?难道没有让他感觉到父母般的关怀和温暖?你太没有同事爱了吧,还当人师父呢。"
  大头僵着脸道:"他要走,我有什么办法?"
  刘兆见常镇远打着哈欠往外走,忙道:"对了,阿镖!这里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你想去医院就去吧。顺便看看和尚的伤!"
  常镇远有口无心地应着,继续往外走。
  大头追上来,搭住他的肩膀道:"我跟你一起去。"
  "去哪里?"常镇远心里又不好的预感。
  "还能去哪里?"大头没好气道,"当然是去看和尚。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一点同志爱都没有吧?"
  常镇远拆点崴脚。
  大头道:"喂,你悠着点!我说你们师徒俩怎么都和脚过不去啊。一会儿这个受伤,一会儿那个受伤……"
  常镇远被他絮絮叨叨得头疼,上了车就用垫子捂住耳朵打瞌睡。
  "你说赵拓棠被抓住了,我们要不要庆祝一下?"大头扯着他的垫子。
  常镇远道:"庆祝什么?"
  大头道:"那关键的一枪不是你开的吗?和尚找到你这个师父真是找对人了,生命攸关的时刻,冲出来砰的一枪,太靠得住了!"
  常镇远道:"我还要写报告。"
  "你这是立功,怕什么。"大头道,"我跟你说过没,和尚醒来第一句话就问,师父怎么样了。太忒师徒情深了。"
  他越说常镇远心越烦。他道:"我要睡觉,你闭嘴。"
  大头比了两分钟,又道:"你怎么也不安慰安慰我?"
  常镇远瞪他。
  大头怅然道:"我徒弟都要走了。"
  常镇远嘀咕道:"人蠢没药医。"
  "喂,别当着他师父的面损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还健在呢。"
  常镇远彻底无语了。
  到了医院,大头说要买点水果上去。凌博今醒来之后,他就一直忙着查案,所以这些日子,凌博今一直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
  大头语重心长道:"你对和尚要好一点,别等人走了才后悔莫及。"
  常镇远不耐烦地挑着苹果,头也不回道:"这种话你对着镜子说就可以了。"
  大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常镇远买了点苹果、西瓜和葡萄,付了钱正要走,就看到大头抱着两个花篮走过来。
  "病房也要点缀点缀。"大头得意道。
  常镇远提着水果扭头就走。
  虽说上次走得很匆忙,可真进了电梯,他才发现楼层和病房号他都记得很清楚。
  大头道:"我记得好像是九楼?"
  "八楼。"常镇远肯定地反驳。
  大头感叹似的低声道:"这种事还是当师父的上心啊。"
  "……"常镇远忍无可忍道,"你真喜欢王瑞,就开口让他留下来。"

  82、"逃之"夭夭(一)

  "这个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是挺喜欢他的,但我只是他的师父,总不能代替他父母吧?"大头叹气道,"说实话,我们一起住了多久,他就给我的做了多久的饭,现在那人一下子就离开了,房子里头和心里头都空荡荡的,是怪难受的。但没办法,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做师父的,总要给他支持吧。"他感慨的说完,发现常镇远正低头拨弄袋子里的水果,不由推了他一把道,"喂,你好歹安慰我一下吧。"
  常镇远道:"我更想安慰你徒弟。"
  大头道:"他都要回家了,如愿以偿,还有什么要安慰的?"
  常镇远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电梯门叮得一声打开,他一个箭步冲出去,把大头甩在后面。
  大头不服气地追上去,"阿镖,阿镖……"
  大概这个名字太具代表性,四下有不少目光都集中过来。
  常镇远一边飞快地走着,一边后悔当时的自己没有和阿镖这两个字抗争到底,以至于这个标签贴得越来越牢固,现在都连着皮了,撕都撕不掉。
  推开门,凌博今正枕着手望着天花板发呆,看到常镇远,先是一怔,眼睛随即亮起,就好像几百根蜡烛同时在瞳孔里点燃似的。"师父?"他说着就想坐起来。
  "你别动!"大头从常镇远身后冒出来,帮他把床一头摇高,然后瞪了常镇远一眼,"怎么当人师父的,这点小事都不干?"
  常镇远耸肩道:"不有你么。"他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凌博今的目光随着他移动。
  大头眼尖,看到柜上放着几颗零散的巧克力,笑道:"哟,今年情人节过了,明年情人节还没到,谁送来的巧克力?"
  凌博今笑笑,"护士奖给我的。"
  大头对常镇远啧啧道:"你徒弟不简单啊,才住几天的医院,就把护士给搞定了,送个巧克力还找个奖励的名目。唉,你说王瑞那小子要有他一半的桃花运,在这个安安心心地安个家,说不定就不惦记着回老家了。"
  凌博今尴尬地看着常镇远。
  常镇远道:"你要是有你徒弟一半的心思,说不定你徒弟也安安分分地呆在这里不走了。"
  大头茫然道:"什么意思?"
  常镇远张了张嘴,凌博今向他偷偷使了个眼色,不由撇撇嘴道:"你太笨,他这个徒弟当得累。"
  "去!"大头将水果拎下来,把花摆上去,"医院里不是病床就是白墙,看多了影响心情,我给你买了花,你天天看着,心情会开朗很多,病就好得快了。"
  常镇远道:"你记得每天来浇花。"
  "我哪有空?"
  "看着花枯死,他心情不是更差?"
  "呃,"大头用手拍拍凌博今的肩膀,"让巧克力护士去。"他说着,拎起水果边往外走边道,"我去洗水果,你们先聊着。"
  大头一走,整个病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就好像太阳突然被乌云遮住的天气,阴沉沉的。
  在没看到常镇远之前,凌博今肚子里藏了很多话。比如感谢他那天能够及时赶到救了自己,比如他的伤势怎么样了,比如案情有什么进展,甚至连这个月的电费付了没有这样的细节都想好了。可是当两个人真的面对面时,他又觉得问不出口了。
  今天的师父感觉不对。
  他打量着常镇远的神色。是错觉么?一起经历过生死关头,他们之间的关系非但没有精进,反而后退了。
  为什么?
  凌博今百思不得其解。
  "腿怎么样?"常镇远问。
  凌博今回过神来道:"没伤到神经和骨头,医生说运气不错。"
  "嗯。"常镇远低头看手表。
  凌博今道:"赵拓棠怎么样了?抓住了吗?"他在医院的这几天,知道外面一定忙得天翻地覆,也不敢打电话问,只能憋到现在。
  常镇远将后来的事简要地说了下。
  凌博今笑道:"我这条命是师父救回来的,以后师父要有什么事……"
  "我去外面抽根烟。"常镇远突然打断他的话。
  半句借着玩笑表达的誓言就这么被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凌博今睁大眼睛,迷茫又疑惑地看着常镇远,却还是点头道:"好。"
  其实不用他回答,常镇远也已经打开门出去了。
  刚巧大头拎着湿漉漉的苹果和西瓜进来,疑惑道:"他上哪儿去?"
  凌博今道:"抽烟。"
  "他还敢抽啊。"大头笑道,"你不知道你送进医院那天情况有多危急,你说你怎么那么能流血呢?阿镖急得除了抽烟啥都不会干了,还被护士逮到教育了一顿。"
  凌博今眨巴着眼睛,"当时是怎么样的,你给我具体说说吧。"
  "那时候……"大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不免夸大几分,听得凌博今眉开眼笑的,适才的不悦也很快散去。大头拍着他的头道:"你师父这次真是豁出命来救你。赵拓棠抓你的时候,我们都被冰爷绊住了,就你师父一个人不顾一切地跟上去了。还有在山上,赵拓棠带着六个手下,个个手里有枪,就那样敌众我寡的情况,你师父也单枪匹马把你给救了,你说你小子这辈子要拿什么报答他?"
  凌博今补充道:"师父还帮我挨了一枪。"
  "是啊,你知道就好。就算穿着防弹衣,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冲上去挨枪子儿的。"大头道,"所以,别有事没事惹你师父生气。"
  凌博今知道他误会了,郁闷地挠头道:"我哪敢惹他生气?"
  大头道:"没惹他生气他脸色那么难看?"
  凌博今苦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大头看看他,又看看打开的门,嘀咕道:"该不是更年期吧。"
  凌博今突然道:"励琛住在哪家医院?"
  就是这家医院。
  常镇远手指夹着没点燃的烟,一路来到励琛的病房门口。从上次探视之后,他们一直没有联系,日常一发的短信也没了,励琛似乎真的死了心。
  一个人的价值有时候要等那个人完全消失时才能体现。
  就好像这些天看不到励琛发来的短信,常镇远觉得生活也没什么变化,甚至变得更好了,至少不用每天花时间删除短信,这就说明这个人对他的生活乃至生命并没有任何价值。
  可是常镇远也清楚,励琛真正的价值绝对不是体现在谈情说爱上。他之所以会站在这里,不过是怀疑励琛也参与了赵拓棠一系列的表演。
  赵拓棠为什么要用火烧自己的身体和别墅?不过是故布疑阵,吸引警方的注意力。至少在赵拓棠别墅被烧的消息发布到现场看到尸体那段时间,警察大部分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别墅里。而目的,应该就是那六个消失的从犯。这不是简单的六个人,无论要杀掉他们,还是处理尸体,都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正因为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所以常镇远才对那个将这一系列麻烦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不留半点痕迹的人怀有好奇。
  他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人,就是励琛。
  励琛的背景足以让遮出一片不想让人看到的角落做他想做的事情。
  "先生,您是来探病还是?"护士见他在门口站了半天也不进去,终于忍不住开口。
  常镇远道:"励先生还在吗?"
  护士道:"在的。这个时间他应该在看书。"
  "谢谢。"常镇远敲门,等里面传来"请进"的回答后,才推门入房。
  励琛果然在看书。他看到常镇远的时候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讶异,但很快化作笑意,"真是稀客啊。"他站起来,将沙发让给他。
  常镇远大咧咧地坐下来,摊手道:"这次没带礼物,不会被拒之门外吧?"
  励琛笑道:"你来看我,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什么时候出院?"
  "为什么要出院?"励琛坐在病床上,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在这里一日三餐正常饮食,早睡早起精神又好,还没什么人骚扰,要多悠闲就有多悠闲,我想住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常镇远道:"嗯,一只胳膊好了,还有一只胳膊,两条胳膊好了,还有两条腿。"
  励琛愣了下,笑道:"何必呢,我手指掉个皮不能是大事儿吗?"
  常镇远道:"那也比不上赵拓棠丢了一条命还烧成一块煤炭大。"
  励琛意味深长道:"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常镇远道:"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知道我想知道的。"
  励琛道:"我不是你的线人吧。"
  "奉公守法的公民有义务配合警方破案。"常镇远回答得滴水不漏。
  励琛苦笑道:"真是一点好处都不给?"
  常镇远也不想将两人关系闹得太僵,道:"说来听听,也许可以考虑。"
  励琛想了想道:"过阵子我要回去一趟,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常镇远皱眉。这个条件大大超乎他的底线。即使慢慢地接受常镇远这个身份,接受他的职业,接受他的朋友,接受他周围的一切,但他还没有准备接受他那位神秘莫测的父亲。这也不是他想不想接受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知子莫若父,现在他们是离得远,电话沟通也不多,所以还能糊弄过去,就怕真到了跟前,他才往常父跟前一站,常父就觉察出什么来了。
  励琛试探道:"你最近没打算要回去?"
  常镇远挑眉道:"有什么我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吗?"
  励琛道:"我听说你弟弟快结婚了。"
  弟弟?
  常镇远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
  励琛道:"如果你到时候回去的话,和我一起吧。我胳膊受了伤,行动不方便,一场朋友,你不会连这点忙都不帮吧?"
  常镇远道:"我没说一定回去。"
  "如果回去呢?"励琛道。
  常镇远心烦意乱道:"我会考虑。"
  励琛笑了,"礼尚往来,我虽然和赵拓棠不熟,但是有一个人你可以关注一下。"
  "谁?"
  "侯元琨。"
  常镇远抬眸看他,毫不掩饰眼中的探究。
  励琛道:"你觉得我打击报复也可以。我只是作为侯元琨的合作伙伴给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一个小小的建议。侯元琨不是简单角色,赵拓棠也不是,两个不简单的角色在一起不一定是敌人。"
  "谢了。"常镇远站起来往外走。
  "就这么走了?"励琛看着他的背影,诧异他过河拆桥的速度。
  常镇远在关门之前淡然道:"我不喜欢医院的饭菜,所以不用邀请我了。"

  83、"逃之"夭夭(二)

  回到凌博今的病房,大头和凌博今正在吃手辟西瓜。
  大头将柜上留的那块递给他,"好吃!"
  西瓜汁顺着他的下巴就往下淌,手里也是,常镇远看着就倒胃口。"我不想吃。"
  "想留给徒弟是吧?"大头将西瓜放回柜子上,对他挤眉弄眼道,"可别因为我吃了你徒弟的西瓜就不待见我啊。"
  ……
  真想知道那两只眼睛周围出现在黑眼圈是什么样子。
  常镇远拳头痒。
  大头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赶紧擦了手接电话,"珍珍。"五大三粗的汉子捏着嗓子说话真不是人人能接受的,尤其他眉宇之间还带着差点飞上云霄的喜色。
  常镇远和凌博今对视了一眼。
  常镇远道:"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凌博今眼中闪烁着不舍,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常镇远疲惫的面色都忍了下来,点头道:"师父好好休息。"
  常镇远避开他的目光,搂着大头的肩膀往外走。
  大头向凌博今挥了挥手,走到电梯门口才挂电话。
  常镇远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皱眉道:"晚上有约会?"
  大头傻笑了两声,道:"其实前两天他哥找过我,问我未来有什么打算。我就说,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当晚就给下保证了。他哥让我有空和珍珍一起去家里走走。你说,这是不是就算默许了?"
  常镇远看着他一脸荡漾的神色,问道:"你想清楚了?"对于婚姻,他内心有着隐隐的排斥,这种排斥来自于父母、姚启隆以及周围所有的案例。他扪心自问,选择徐谡承不乏他是个男人,不用结婚这种念头。反正他没想过养儿防老,有个伴一起慢慢变老也挺好,男女也无所谓,喜欢就好,所以看大头这样热切地说着婚姻,他内心毫无共鸣。
  大头道:"虽然我们交往的时间短,但认识的时间长啊。平时还发发短信什么的,该了解的都了解了,我觉得挺好的。"
  常镇远道:"想清楚就行。"
  大头见他精神不振,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腰,笑道:"放心吧。你哥哥我上岸了还能不拉你一把?到时候让你嫂子给你介绍几个漂亮的。就你这小模样儿,还怕找不到老婆?说起来,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俊了呢?"
  常镇远道:"说明你的视力矫正了。"
  电梯刚好到了,大头兴高采烈地拉着他进门。
  常镇远看他神色,知道他对王瑞离别的那点愁绪已经完全淹没在娶亲生子的美好憧憬中了,不由摇摇头。头脑简单未尝不是一件幸福。或许,他应该试着让自己过得简单点?
  到家之后常镇远才将励琛提供的消息以短消息形式发给刘兆,然后进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果然看到两通未接电话,一条回电的短信。
  常镇远将手机揣在口袋里去厨房弄东西吃。油倒了一半,手机响了。他关掉火,按下接听键。
  "刚才干什么去了?"刘兆问。
  常镇远道:"洗澡。"
  刘兆道:"励琛说的话可信吗?他前阵子不是为了陈强富的事情和侯元琨闹得很僵?陈强富两个手下还开枪打伤了他,别是想趁这个机会借刀杀人吧?"
  常镇远道:"警察是拿证据办案的,队长什么时候在意借刀不借刀了?"
  "我是不想查了半天还是白费力气。"刘兆道,"而且比起侯元琨,励琛的嫌疑也不小。他背景深厚,要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也不难。"
  这个想法常镇远也有,但让他侧目的是刘兆的态度。从口气听,他似乎对励琛戒心更大。之前刘兆就把刑警支队分成两组,一组负责赵拓棠,一组负责励琛,他不知道励琛到底露出了什么马脚,但是从刘兆的种种行为判断,应该是有了什么重大嫌疑却还没拿到确凿证据。
  常镇远道:"侯元琨身上也不干净,查查总能查出问题来的。"
  "这些年侯元琨收敛很多……"刘兆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我马上去查侯元琨!你随时待命。"
  常镇远随后收起电话,打开灶火,继续烧菜。
  等菜烧好捞出来,他的脑海对这件事已经有了隐约的轮廓。
  "窝里反?"
  侯元琨从庄峥和赵拓棠站稳脚跟之后,就渐渐退居二线,什么事都推他的义子或手下出来干。刘兆他们都知道侯元琨仍是幕后黑手,却苦无证据。上头也再三申明,一定要有线索或是证据才能追查,现在有了赵拓棠别墅起火案,刘兆立刻向上头提出建档的要求。
  会议持续了一上午,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刘兆回来宣布正式将侯元琨列为目标,与此同时,他将常镇远借调给了童震虎。
  大头第一个提出疑问:"我徒弟走了,他徒弟受着伤,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们这边人手更缺,怎么还往外调人?"
  刘兆道:"这也是出于对同志的关心。一来阿镖刚刚开过枪,心理上需要一个平缓的过程。二来,和尚一个人在医院躺着,也没个亲人在身边,王瑞又走了,所以希望阿镖作为师父,多抽点时间照顾他。三来,侯元琨的案子才刚刚开始,什么头绪都没有,所以不必急在一时。"
  大头听他说的句句在理,便不吭声了。
  常镇远看着小鱼儿和竹竿的脸色,心里冷笑。难为他想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穿了还不是怕他和励琛串通?不过也好,他本来对侯元琨和励琛就没什么兴趣,现在有机会调整生理时钟,他开心还开心不过来。想是这么想,他脸上却冷冷淡淡的,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刘兆私底下又跑来安抚他,说了很多好话,还说他和凌博今这次表现突出,都已经申请了嘉奖云云。
  等他说得口干了,常镇远才用无可奈何的口气道:"我知道了。"
  刘兆这才高兴起来。
  缉毒支队刚破了大案,整个队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庆中。尽管童震虎本人和常镇远不太对付,但看在常镇远在破获冰爷和赵拓棠案子上立了大功,他每天给的脸色很不错,偶尔还让下面的人平时多关照关照他。
  队里没什么案子,其他人都没什么事,更不用说常镇远。他每天上班不是在储藏室睡懒觉,就是找两个人打乒乓球,生理时钟已经完完全全地调整过来,唯一的烦恼就是经常被刘兆问起凌博今的伤势。他只能每周去一到两趟,每次都是买点东西,坐坐就走。
  凌博今每次都会找借口多留他一会儿,两人的关系就在一个想走一个想留中来回拉扯着。
  到王瑞要走的前天晚上,刘兆特地请客吃了顿饭,常镇远也被叫上了,约在一家当地较为有名的饭店。凌博今虽然不能来,但刘兆一开始就让服务员挑了几样菜打包,准备吃完给他送过去。
  席上刘兆和大头主动活跃气氛,大头喝的有点多,抓着王瑞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就好像送儿子出远门的父亲。
  王瑞任他抓着,全程一言不发。
  常镇远先埋头吃东西,吃完之后就斜眼看着他们这出闹剧。
  闹剧总有收场的时候。
  刘兆看大头脸越喝越红,就让王瑞竹竿送他回家,然后把打包好的饭菜交给常镇远,让他送去医院。
  常镇远皱眉道:"很晚了。"
  刘兆道:"菜要趁热吃。放心吧,我跟和尚打过招呼,他正饿着肚子等着呢。菜我多打包了,你去了还能吃个夜宵。"
  "……你考虑得真周到。"
  作者有话要说:回到凌博今的病房,大头和凌博今正在吃手辟西瓜。
  大头将柜上留的那块递给他,"好吃!"
  西瓜汁顺着他的下巴就往下淌,手里也是,常镇远看着就倒胃口。"我不想吃。"
  "想留给徒弟是吧?"大头将西瓜放回柜子上,对他挤眉弄眼道,"可别因为我吃了你徒弟的西瓜就不待见我啊。"
  ……
  真想知道那两只眼睛周围出现在黑眼圈是什么样子。
  常镇远拳头痒。
  大头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赶紧擦了手接电话,"珍珍。"五大三粗的汉子捏着嗓子说话真不是人人能接受的,尤其他眉宇之间还带着差点飞上云霄的喜色。
  常镇远和凌博今对视了一眼。
  常镇远道:"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凌博今眼中闪烁着不舍,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常镇远疲惫的面色都忍了下来,点头道:"师父好好休息。"
  常镇远避开他的目光,搂着大头的肩膀往外走。
  大头向凌博今挥了挥手,走到电梯门口才挂电话。
  常镇远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皱眉道:"晚上有约会?"
  大头傻笑了两声,道:"其实前两天他哥找过我,问我未来有什么打算。我就说,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当晚就给下保证了。他哥让我有空和珍珍一起去家里走走。你说,这是不是就算默许了?"
  常镇远看着他一脸荡漾的神色,问道:"你想清楚了?"对于婚姻,他内心有着隐隐的排斥,这种排斥来自于父母、姚启隆以及周围所有的案例。他扪心自问,选择徐谡承不乏他是个男人,不用结婚这种念头。反正他没想过养儿防老,有个伴一起慢慢变老也挺好,男女也无所谓,喜欢就好,所以看大头这样热切地说着婚姻,他内心毫无共鸣。
  大头道:"虽然我们交往的时间短,但认识的时间长啊。平时还发发短信什么的,该了解的都了解了,我觉得挺好的。"
  常镇远道:"想清楚就行。"
  大头见他精神不振,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腰,笑道:"放心吧。你哥哥我上岸了还能不拉你一把?到时候让你嫂子给你介绍几个漂亮的。就你这小模样儿,还怕找不到老婆?说起来,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俊了呢?"
  常镇远道:"说明你的视力矫正了。"
  电梯刚好到了,大头兴高采烈地拉着他进门。
  常镇远看他神色,知道他对王瑞离别的那点愁绪已经完全淹没在娶亲生子的美好憧憬中了,不由摇摇头。头脑简单未尝不是一件幸福。或许,他应该试着让自己过得简单点?
  到家之后常镇远才将励琛提供的消息以短消息形式发给刘兆,然后进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果然看到两通未接电话,一条回电的短信。
  常镇远将手机揣在口袋里去厨房弄东西吃。油倒了一半,手机响了。他关掉火,按下接听键。
  "刚才干什么去了?"刘兆问。
  常镇远道:"洗澡。"
  刘兆道:"励琛说的话可信吗?他前阵子不是为了陈强富的事情和侯元琨闹得很僵?陈强富两个手下还开枪打伤了他,别是想趁这个机会借刀杀人吧?"
  常镇远道:"警察是拿证据办案的,队长什么时候在意借刀不借刀了?"
  "我是不想查了半天还是白费力气。"刘兆道,"而且比起侯元琨,励琛的嫌疑也不小。他背景深厚,要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也不难。"
  这个想法常镇远也有,但让他侧目的是刘兆的态度。从口气听,他似乎对励琛戒心更大。之前刘兆就把刑警支队分成两组,一组负责赵拓棠,一组负责励琛,他不知道励琛到底露出了什么马脚,但是从刘兆的种种行为判断,应该是有了什么重大嫌疑却还没拿到确凿证据。
  常镇远道:"侯元琨身上也不干净,查查总能查出问题来的。"
  "这些年侯元琨收敛很多……"刘兆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我马上去查侯元琨!你随时待命。"
  常镇远随后收起电话,打开灶火,继续烧菜。
  等菜烧好捞出来,他的脑海对这件事已经有了隐约的轮廓。
  "窝里反?"
  侯元琨从庄峥和赵拓棠站稳脚跟之后,就渐渐退居二线,什么事都推他的义子或手下出来干。刘兆他们都知道侯元琨仍是幕后黑手,却苦无证据。上头也再三申明,一定要有线索或是证据才能追查,现在有了赵拓棠别墅起火案,刘兆立刻向上头提出建档的要求。
  会议持续了一上午,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刘兆回来宣布正式将侯元琨列为目标,与此同时,他将常镇远借调给了童震虎。
  大头第一个提出疑问:"我徒弟走了,他徒弟受着伤,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们这边人手更缺,怎么还往外调人?"
  刘兆道:"这也是出于对同志的关心。一来阿镖刚刚开过枪,心理上需要一个平缓的过程。二来,和尚一个人在医院躺着,也没个亲人在身边,王瑞又走了,所以希望阿镖作为师父,多抽点时间照顾他。三来,侯元琨的案子才刚刚开始,什么头绪都没有,所以不必急在一时。"
  大头听他说的句句在理,便不吭声了。
  常镇远看着小鱼儿和竹竿的脸色,心里冷笑。难为他想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穿了还不是怕他和励琛串通?不过也好,他本来对侯元琨和励琛就没什么兴趣,现在有机会调整生理时钟,他开心还开心不过来。想是这么想,他脸上却冷冷淡淡的,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刘兆私底下又跑来安抚他,说了很多好话,还说他和凌博今这次表现突出,都已经申请了嘉奖云云。
  等他说得口干了,常镇远才用无可奈何的口气道:"我知道了。"
  刘兆这才高兴起来。
  缉毒支队刚破了大案,整个队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庆中。尽管童震虎本人和常镇远不太对付,但看在常镇远在破获冰爷和赵拓棠案子上立了大功,他每天给的脸色很不错,偶尔还让下面的人平时多关照关照他。
  队里没什么案子,其他人都没什么事,更不用说常镇远。他每天上班不是在储藏室睡懒觉,就是找两个人打乒乓球,生理时钟已经完完全全地调整过来,唯一的烦恼就是经常被刘兆问起凌博今的伤势。他只能每周去一到两趟,每次都是买点东西,坐坐就走。
  凌博今每次都会找借口多留他一会儿,两人的关系就在一个想走一个想留中来回拉扯着。
  到王瑞要走的前天晚上,刘兆特地请客吃了顿饭,常镇远也被叫上了,约在一家当地较为有名的饭店。凌博今虽然不能来,但刘兆一开始就让服务员挑了几样菜打包,准备吃完给他送过去。
  席上刘兆和大头主动活跃气氛,大头喝的有点多,抓着王瑞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就好像送儿子出远门的父亲。
  王瑞任他抓着,全程一言不发。
  常镇远先埋头吃东西,吃完之后就斜眼看着他们这出闹剧。
  闹剧总有收场的时候。
  刘兆看大头脸越喝越红,就让王瑞竹竿送他回家,然后把打包好的饭菜交给常镇远,让他送去医院。
  常镇远皱眉道:"很晚了。"
  刘兆道:"菜要趁热吃。放心吧,我跟和尚打过招呼,他正饿着肚子等着呢。菜我多打包了,你去了还能吃个夜宵。"
  "……你考虑得真周到。"

  84、"逃之"夭夭(三)

  从饭店出来已经九点多,开车到医院差不多九点三刻,离常镇远平常睡觉时间还差一刻钟,睡意按时造访。他捏了捏眉心,打算将东西放下就走。
  推开门,房间竟然黑漆漆的。
  常镇远顺手打开灯,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床上的人抖了抖,随即抬起手臂挡住脸。他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吃点东西再睡吧。"
  凌博今用袖子胡乱地蹭着脸。
  ……
  所以,灯亮得一刹那,他看到的反光的确是眼泪?
  常镇远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突发事件。他目光在四周扫了扫,余光扫到枕头下露出的半瓶眼药水,不禁无语。这是他想到的新招数吗?早该猜到讲完八卦、问完情报、说完故事之后,就该轮到聊心事了。
  他边将床头摇高,边想:住院以后的凌博今似乎越来越依赖他,连这么幼稚的手段都使出来了。难道真的把他当做了父亲?
  凌博今忐忑地看着说完话就一言不发打量自己的常镇远,暗道:难道他发现了?他试探着开口道:"师父,一起吃吧?"他声音沙哑,好似被疲惫堵住了喉咙。
  常镇远道:"我吃过了,自己慢慢吃。"
  "师父!"凌博今急切地叫住转身要走的身影。
  常镇远不耐烦地转头。
  凌博今低声道:"师父今天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他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我知道明天休息。"
  常镇远抱胸道:"我在陌生的地方会失眠。"
  凌博今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恳求。
  常镇远撇开目光,看着窗对面楼房里的灯。
  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回头,看到凌博今正在看到打包的饭菜,然后抽出两盒重新装进袋子里,"这个师父带走明天吃吧。"
  常镇远皱眉道:"不用。"
  凌博今道:"这些太辣,对伤口不好。"
  常镇远看着他,将袋子接过来往外走。
  凌博今原想说什么,看着他的背影又说不出来了。他看着亮堂堂的房间,眼睛一阵刺痛,摸出眼药水滴了两滴。清凉感让好不容易抑制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淌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抽出枕头下的手机,默默地看着上面的手机号码,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屏幕,然后移到拨打键上停住。
  常镇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对着手机发呆。
  "想打给谁?"他问。
  凌博今错愕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人。
  常镇远将饭盒放在床头,"辣椒已经拣掉了,菜用热水冲过,应该不怎么辣了。"
  "师父。"凌博今两边嘴角往上一咧,露出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灿烂笑容。手机被迅速往床底下一塞,他接过冲洗过的辣子鸡和筷子,高高兴兴地吃起来,"师父一起吃。"
  常镇远拉开折叠床坐下,"十点钟以后吃东西会变成猪。"
  凌博今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肚子,"还好,还有点本钱。"
  常镇远想躺下,但看着不知道谁躺过的折叠床又在半路打消了主意。
  "师父睡这张床吧?"凌博今指着邻床。这间房间一共有两张床,不过他住进来一个月了,还是没遇到室友。
  "我出去一趟。"常镇远出了病房,坐电梯上楼。
  励琛住的楼层比凌博今高得多,楼道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动静。有护士从护士站探出头来,"您找谁?"
  "励琛。"
  护士道:"励先生说过十点之后不见客。"她话音刚落,常镇远就看到廖秘书从励琛的房间里走出来。护士红着脸想解释,常镇远已经迎了上去,"好久不见。"
  廖秘书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笑吟吟道:"听说你立了大功啊,小常。"
  常镇远自谦道:"分内之事。"
  "来看励琛?"廖秘书心照不宣地扬眉道,"在本市,也只有你我如此关心他了。"
  常镇远打了个哈哈。
  "我不耽误你了。"廖秘书意味深长地握了握他的手,将他往病房的方向一推。
  常镇远顺势往病房走去,病房的门没有关严实,想必廖秘书看到他之后,下意识地给他留了门,也可以理解为,廖秘书故意让励琛听到走廊里的动静。
  "又来搭桥?"励琛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盒曲奇饼干,慢悠悠地吃着。
  常镇远道:"你这里有没有多余床单和被子?"
  励琛讶异地看着他。
  床头灯下的橘光柔和了两人的轮廓,衬得目光越发晦涩不可测。
  "橱里。"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常镇远的背,一眨不眨。
  常镇远将床单和被子拿出来放在沙发上检查了下,然后满意道:"借我用一用。"
  "我不该抱有希望,"励琛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以为你会留下来。"
  常镇远抱着被子和床单在门口停住,转头问道:"需要我附议吗?"
  "看在我慷慨借被的份上,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我被谁打败了?"励琛缓缓地塞了块曲奇在嘴里。
  常镇远道:"正义。"
  "……"
  回到凌博今的病房,他已经吃完晚饭,正瞪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看到常镇远出现,眼睛才亮起来。
  常镇远将床单铺在他边上的病床上,然后才躺下。
  "警局最近很忙吗?"凌博今问道。
  常镇远道:"还好。"
  "我听王瑞说头儿正在办一件新案子。"
  "也许。"
  "是赵拓棠那件案子的后续吗?"
  "……"
  "明天王瑞要走了,真想去送送他。"
  "……"
  "师父……"
  常镇远翻过身,睁开眼睛瞪着他。
  凌博今无辜道:"师父,我睡不着。"
  常镇远道:"不关我的事。"
  "师父,"凌博今压低声音道,"虽然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但是我并不是有心的。如果我……"
  常镇远霍得坐起来,黑着脸穿上鞋往外走。
  "师父!"凌博今惊得想起身。
  "晚安。"常镇远在出门之前帮他关掉了灯和门。
  凌博今在黑暗中怔怔地做了好半晌,重新掏出手机,终于按下了那个犹豫了半天的拨打键。
  "我明天不能回去,你陪妈去吧。"
  "……"
  "算我……求你。"
  常镇远揣着一肚子的火上车,挂在后视镜上的风铃叮呤当啷响个不停。
  他生的是闷气,气的对象是自己。凌博今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不是有心的。从以前到现在,从徐谡承到凌博今,他们从来都不是有心的。
  可无心才伤人。
  送花告白也好,舍身救人也好,有心的从来是庄峥和常镇远。
  他盯着夜深人静的医院停车场,全身弥漫着无力感。刚重生时候的满腔抱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慢慢地浇熄了,再读、辞职、创业的念头很久不曾想起。习惯了每天按部就班地来回于警局和家,如果现在说离开,迎接他的不是雄心壮志的宏图伟业,而是茫然一片的未来。所以,明明想和凌博今划清界限,也碍着刘兆他们的面孔虚以委蛇。
  他默默地抽完一根烟,发动汽车。
  这本该是安静的周末清晨,如果王瑞没有一大早就来按门铃的话。
  常镇远打开门,不耐烦地瞪着眼前这个傻乎乎地背着一个大行李袋跑五楼的青年。
  王瑞道:"我要走了,来道个别。"
  常镇远敷衍地点点头,"一路顺风。"
  王瑞伸出脚,挡住那扇欲关的门,道:"博今让我代他道个歉,他不是故意惹你的心烦的。"
  常镇远道:"没必要。"
  "今天是他父亲的祭日,每年今天他都会陪他母亲一起去拜祭,今年因为腿伤不能去,他心情不好。"王瑞解释道。
  常镇远没什么反应。
  王瑞道:"可能是第一次见面造成的主观猜测,我总觉得你对博今有着很深的敌意。"
  常镇远道:"你多心了。"
  "我知道,我向你道歉,谢谢你救了博今。"王瑞顿了顿道,"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开的好。"
  "几点的火车?"常镇远问。
  王瑞道:"你总是这样,说不到几句话就下逐客令,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我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第一,我从来不需要你们知道我在想什么。"常镇远道,"第二,我不认为蛔虫的智商比你高,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王瑞:"……"
  常镇远抓着门把,在关门之前说了一句,"保重。"
  门咔嚓关上,不久就想起下楼的脚步声。
  常镇远自嘲般地冷笑着。
  说开?
  跟谁说?
  无辜的凌博今,够不着的徐谡承,还是套着别人躯壳的庄峥?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将两个人的复杂混乱收拾得干干净净。
  下定决心之后,常镇远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为这件事刘兆和大头还轮流找他谈过,他都沉默以对。凌博今的电话他一律挂了,发来的短信也没回。有时候想想,他们这种关系状态简直像要分居的夫妻,周围全是劝和的亲朋好友。
  不过时间一久,刘兆和大头关注的重心又回到了案子上。
  大头有次不经意间透了口风,说侯元琨的确有沾染毒品交易的迹象。
  常镇远猜测,励琛的话可能是真的。以前的侯元琨虽然沾这个,但接触不深,倒不是他不想搞,而是这边的市场先后被姚启隆、庄峥垄断着,他肖想过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只能让陈强富小打小闹地玩着。虽然不知道赵拓棠怎么会和侯元琨搭上线,但如果侯元琨这时候有大动作,那十有和赵拓棠脱不了关系。
  除了凌博今三不五时锲而不舍的短信之外,励琛借着他两次的探望打蛇随棍上地恢复了短信问候,不过不像之前那样每日一通,而是忽冷忽热玩欲擒故纵,一会儿一天好几条,一会儿又几天不见一条。
  常镇远继续无视。他在缉毒支队呆得熟了,和周围的人关系不错,童震虎有次还开玩笑地问他要不要干脆调过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换一个部门也许也不错?
  就是手续上麻烦了一点。
  他看得出童震虎并没有爱惜人才到不惜从刘兆手里挖人的地步,所以这个念头在脑袋里转了转,又压了下去。
  时间渐渐过去,又是两个月飞逝,到了八月,真正进入酷暑。
  常镇远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回房间开空调,但这次他楼梯才走了一半,就停住了。
  凌博今笑嘻嘻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仰头望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从饭店出来已经九点多,开车到医院差不多九点三刻,离常镇远平常睡觉时间还差一刻钟,睡意按时造访。他捏了捏眉心,打算将东西放下就走。
  推开门,房间竟然黑漆漆的。
  常镇远顺手打开灯,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床上的人抖了抖,随即抬起手臂挡住脸。他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吃点东西再睡吧。"
  凌博今用袖子胡乱地蹭着脸。
  ……
  所以,灯亮得一刹那,他看到的反光的确是眼泪?
  常镇远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突发事件。他目光在四周扫了扫,余光扫到枕头下露出的半瓶眼药水,不禁无语。这是他想到的新招数吗?早该猜到讲完八卦、问完情报、说完故事之后,就该轮到聊心事了。
  他边将床头摇高,边想:住院以后的凌博今似乎越来越依赖他,连这么幼稚的手段都使出来了。难道真的把他当做了父亲?
  凌博今忐忑地看着说完话就一言不发打量自己的常镇远,暗道:难道他发现了?他试探着开口道:"师父,一起吃吧?"他声音沙哑,好似被疲惫堵住了喉咙。
  常镇远道:"我吃过了,自己慢慢吃。"
  "师父!"凌博今急切地叫住转身要走的身影。
  常镇远不耐烦地转头。
  凌博今低声道:"师父今天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他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我知道明天休息。"
  常镇远抱胸道:"我在陌生的地方会失眠。"
  凌博今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恳求。
  常镇远撇开目光,看着窗对面楼房里的灯。
  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回头,看到凌博今正在看到打包的饭菜,然后抽出两盒重新装进袋子里,"这个师父带走明天吃吧。"
  常镇远皱眉道:"不用。"
  凌博今道:"这些太辣,对伤口不好。"
  常镇远看着他,将袋子接过来往外走。
  凌博今原想说什么,看着他的背影又说不出来了。他看着亮堂堂的房间,眼睛一阵刺痛,摸出眼药水滴了两滴。清凉感让好不容易抑制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淌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抽出枕头下的手机,默默地看着上面的手机号码,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屏幕,然后移到拨打键上停住。
  常镇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对着手机发呆。
  "想打给谁?"他问。
  凌博今错愕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人。
  常镇远将饭盒放在床头,"辣椒已经拣掉了,菜用热水冲过,应该不怎么辣了。"
  "师父。"凌博今两边嘴角往上一咧,露出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灿烂笑容。手机被迅速往床底下一塞,他接过冲洗过的辣子鸡和筷子,高高兴兴地吃起来,"师父一起吃。"
  常镇远拉开折叠床坐下,"十点钟以后吃东西会变成猪。"
  凌博今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肚子,"还好,还有点本钱。"
  常镇远想躺下,但看着不知道谁躺过的折叠床又在半路打消了主意。
  "师父睡这张床吧?"凌博今指着邻床。这间房间一共有两张床,不过他住进来一个月了,还是没遇到室友。
  "我出去一趟。"常镇远出了病房,坐电梯上楼。
  励琛住的楼层比凌博今高得多,楼道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动静。有护士从护士站探出头来,"您找谁?"
  "励琛。"
  护士道:"励先生说过十点之后不见客。"她话音刚落,常镇远就看到廖秘书从励琛的房间里走出来。护士红着脸想解释,常镇远已经迎了上去,"好久不见。"
  廖秘书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笑吟吟道:"听说你立了大功啊,小常。"
  常镇远自谦道:"分内之事。"
  "来看励琛?"廖秘书心照不宣地扬眉道,"在本市,也只有你我如此关心他了。"
  常镇远打了个哈哈。
  "我不耽误你了。"廖秘书意味深长地握了握他的手,将他往病房的方向一推。
  常镇远顺势往病房走去,病房的门没有关严实,想必廖秘书看到他之后,下意识地给他留了门,也可以理解为,廖秘书故意让励琛听到走廊里的动静。
  "又来搭桥?"励琛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盒曲奇饼干,慢悠悠地吃着。
  常镇远道:"你这里有没有多余床单和被子?"
  励琛讶异地看着他。
  床头灯下的橘光柔和了两人的轮廓,衬得目光越发晦涩不可测。
  "橱里。"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常镇远的背,一眨不眨。
  常镇远将床单和被子拿出来放在沙发上检查了下,然后满意道:"借我用一用。"
  "我不该抱有希望,"励琛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以为你会留下来。"
  常镇远抱着被子和床单在门口停住,转头问道:"需要我附议吗?"
  "看在我慷慨借被的份上,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我被谁打败了?"励琛缓缓地塞了块曲奇在嘴里。
  常镇远道:"正义。"
  "……"
  回到凌博今的病房,他已经吃完晚饭,正瞪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看到常镇远出现,眼睛才亮起来。
  常镇远将床单铺在他边上的病床上,然后才躺下。
  "警局最近很忙吗?"凌博今问道。
  常镇远道:"还好。"
  "我听王瑞说头儿正在办一件新案子。"
  "也许。"
  "是赵拓棠那件案子的后续吗?"
  "……"
  "明天王瑞要走了,真想去送送他。"
  "……"
  "师父……"
  常镇远翻过身,睁开眼睛瞪着他。
  凌博今无辜道:"师父,我睡不着。"
  常镇远道:"不关我的事。"
  "师父,"凌博今压低声音道,"虽然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但是我并不是有心的。如果我……"
  常镇远霍得坐起来,黑着脸穿上鞋往外走。
  "师父!"凌博今惊得想起身。
  "晚安。"常镇远在出门之前帮他关掉了灯和门。
  凌博今在黑暗中怔怔地做了好半晌,重新掏出手机,终于按下了那个犹豫了半天的拨打键。
  "我明天不能回去,你陪妈去吧。"
  "……"
  "算我……求你。"
  常镇远揣着一肚子的火上车,挂在后视镜上的风铃叮呤当啷响个不停。
  他生的是闷气,气的对象是自己。凌博今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不是有心的。从以前到现在,从徐谡承到凌博今,他们从来都不是有心的。
  可无心才伤人。
  送花告白也好,舍身救人也好,有心的从来是庄峥和常镇远。
  他盯着夜深人静的医院停车场,全身弥漫着无力感。刚重生时候的满腔抱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慢慢地浇熄了,再读、辞职、创业的念头很久不曾想起。习惯了每天按部就班地来回于警局和家,如果现在说离开,迎接他的不是雄心壮志的宏图伟业,而是茫然一片的未来。所以,明明想和凌博今划清界限,也碍着刘兆他们的面孔虚以委蛇。
  他默默地抽完一根烟,发动汽车。
  这本该是安静的周末清晨,如果王瑞没有一大早就来按门铃的话。
  常镇远打开门,不耐烦地瞪着眼前这个傻乎乎地背着一个大行李袋跑五楼的青年。
  王瑞道:"我要走了,来道个别。"
  常镇远敷衍地点点头,"一路顺风。"
  王瑞伸出脚,挡住那扇欲关的门,道:"博今让我代他道个歉,他不是故意惹你的心烦的。"
  常镇远道:"没必要。"
  "今天是他父亲的祭日,每年今天他都会陪他母亲一起去拜祭,今年因为腿伤不能去,他心情不好。"王瑞解释道。
  常镇远没什么反应。
  王瑞道:"可能是第一次见面造成的主观猜测,我总觉得你对博今有着很深的敌意。"
  常镇远道:"你多心了。"
  "我知道,我向你道歉,谢谢你救了博今。"王瑞顿了顿道,"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开的好。"
  "几点的火车?"常镇远问。
  王瑞道:"你总是这样,说不到几句话就下逐客令,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我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第一,我从来不需要你们知道我在想什么。"常镇远道,"第二,我不认为蛔虫的智商比你高,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王瑞:"……"
  常镇远抓着门把,在关门之前说了一句,"保重。"
  门咔嚓关上,不久就想起下楼的脚步声。
  常镇远自嘲般地冷笑着。
  说开?
  跟谁说?
  无辜的凌博今,够不着的徐谡承,还是套着别人躯壳的庄峥?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将两个人的复杂混乱收拾得干干净净。
  下定决心之后,常镇远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为这件事刘兆和大头还轮流找他谈过,他都沉默以对。凌博今的电话他一律挂了,发来的短信也没回。有时候想想,他们这种关系状态简直像要分居的夫妻,周围全是劝和的亲朋好友。
  不过时间一久,刘兆和大头关注的重心又回到了案子上。
  大头有次不经意间透了口风,说侯元琨的确有沾染毒品交易的迹象。
  常镇远猜测,励琛的话可能是真的。以前的侯元琨虽然沾这个,但接触不深,倒不是他不想搞,而是这边的市场先后被姚启隆、庄峥垄断着,他肖想过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只能让陈强富小打小闹地玩着。虽然不知道赵拓棠怎么会和侯元琨搭上线,但如果侯元琨这时候有大动作,那十有和赵拓棠脱不了关系。
  除了凌博今三不五时锲而不舍的短信之外,励琛借着他两次的探望打蛇随棍上地恢复了短信问候,不过不像之前那样每日一通,而是忽冷忽热玩欲擒故纵,一会儿一天好几条,一会儿又几天不见一条。
  常镇远继续无视。他在缉毒支队呆得熟了,和周围的人关系不错,童震虎有次还开玩笑地问他要不要干脆调过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换一个部门也许也不错?
  就是手续上麻烦了一点。
  他看得出童震虎并没有爱惜人才到不惜从刘兆手里挖人的地步,所以这个念头在脑袋里转了转,又压了下去。
  时间渐渐过去,又是两个月飞逝,到了八月,真正进入酷暑。
  常镇远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回房间开空调,但这次他楼梯才走了一半,就停住了。
  凌博今笑嘻嘻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仰头望着他。

  85、"逃之"夭夭(四)

  "师父。"一如既往的语气,好似中间的那些隔阂从未发生。
  常镇远道:"王瑞走了。"
  凌博今起先以为他消了气,心情指数正往上走,但常镇远脸上毫无裂痕的坚冰将指数慢慢地压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谨慎道:"他正在找工作。"
  常镇远道:"大头空出一个房间,楼上楼下搬起来也方便,你找个时间搬过去吧。押金和房租我会算好给你的。"
  凌博今笑容僵住,眼底的欢喜很快在错愕中化作灰烬。
  常镇远没有理会他的神色,转身上楼。生活上轨道之后,他心思又活络在以前的兴趣爱好上,比如钓鱼、壁球等等。钓鱼的工具他前两天已经买回来了,打算今天做准备,明天去钓鱼。
  他走进房间,从墙角边拿出鱼竿袋,正要打开,就听到楼梯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凌博今跑到门边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道:"师父,我不想搬。"
  对这样没完没了的纠缠常镇远烦透了。他们既不是父子也不是夫妻,有什么可不离不弃的?在他看来,凌博今的坚持简直称得上可笑。看来当老大有当老大的好处,至少昨晚决定之后不会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他强忍着窜上来的火气,淡然道:"我赔你违约金。"
  凌博今道:"你知道不是钱的问题。"
  "那你要什么?"常镇远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凌博今慢慢地收起表情,认真道:"原因。"和常镇远相处这么久,他知道他的脾气虽然不太好,却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他会这么坚决地与自己绝交一定有他的理由。而这是他最耿耿于怀的。是什么让一个人在舍命相救之后又横眉冷对?刘兆说是开枪的后遗症,他不以为然。他总觉得,他师父并不是一个很在意别人的人,哪怕是生命。大头说是他平常说话哪里得罪了,他也觉得不是。如果他说错什么话,以常镇远的个性一定当场就能看出来。可除掉这两种可能,他又想不出第三种。
  "我讨厌你。"常镇远道。
  凌博今一怔,"为什么?"
  "讨厌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眼缘不合,性格不合,志向不合,可以了吗?"常镇远不耐烦地挑眉,"还是你要我想刚见面时那样,给你狠狠的一拳?"
  凌博今道:"如果一拳可以让我留下来,我愿意。"
  他的表情那样真挚,甚至连号称心灵之窗的眼睛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伪装痕迹。可落在常镇远眼里,就好像一点火星沾在了汽油上,瞬间蔓延成熊熊烈火。
  徐谡承也曾用这样真挚的表情看着自己发毒誓,"我会一辈子追随庄哥,至死不悔。"
  成云妹也曾看到这样真挚的表情。
  对凌博今来说,虚伪和真实就像他的左脸和右脸,他根本不需要切换,因为那都是他。
  "如果我要别的代价呢?"常镇远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冷笑着问。
  凌博今平静道:"只要师父开口。"
  "是么?"怒火将他的理智燃烧到了最后一丝,然后清脆地绷断。常镇远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想要报复的冲动。他很想知道,前世没有亲口说出就被子弹打断的话如果化作现在的凌博今会是什么表情?是震惊?是迷茫?是厌恶?还是愤怒?他想无论怎么样,一定很精彩。
  凌博今看着两簇火焰从常镇远那双冰冷的眼眸中破冰而出,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随即被重重地推了一把,后背撞在门板上,还来不及说什么,嘴唇就被咬住了。
  ……
  他震惊地看着常镇远放大的面孔,感觉对方的舌头撬开他的嘴巴,肆无忌惮地伸进里面横冲直撞。凌博今头向旁边一侧,却被常镇远用力地掰了回来,牙齿与牙齿地碰撞让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之间蔓延开来。他突然抬起手,用全身力气将那个用身体紧紧压住自己的人猛地推开。
  常镇远被推得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他的表情在笑,不带任何温度的笑。
  "师父。"凌博今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心乱如麻。
  常镇远用手臂擦了擦下唇的伤口,抬头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问道:"这就是我让你离开的原因,现在你知道了,还要留下来吗?"
  "这是个玩笑吧。"凌博今从他带着恶意的笑容找到了冷静,强按捺住心头的不适问。
  常镇远道:"留下来,我们就只能是这种关系。"
  凌博今道:"我不信。"
  常镇远突然站起来,双手交叉抓着上衣下摆,用力往上一撩,将衣服脱掉往地上一丢,就这样光着半个身子,大咧咧地睨着他,道:"那要不要做做看?"
  凌博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明知开玩笑不可能这么大的尺度,可心底仍抱着一丝侥幸。现在,这丝侥幸和刚刚恢复的自信镇定一起,都碎裂在常镇远的一个动作中。
  "我明天要出门。"常镇远道,"如果我回来,你还在,就算你默认了我们的新关系。不然,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凌博今回神道:"师父什么时候发现……"他想着措辞。
  "对你有欲|望?"他尴尬纠结的神色让常镇远得到了扭曲的快意。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悠悠然地点燃吸了一口,"时间重要吗?"
  当凌博今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他的思绪重新活跃起来,"师父,您第一见面就给了我一拳,不会是那个时候……"他语气摆明是质疑。
  常镇远道:"那一拳是试探,我说过,就是掂量掂量新人的本事。没什么好说的。"
  "那……"
  凌博今还想说什么,就被常镇远飞快地截断道:"你可以用很多事情来反驳我的话,找出我的漏洞。我只有一个证明。"他指着已经退了淤青的胸口道,"曾经打在这里的子弹。"而且还不止一颗。
  凌博今脸上烧得火烫。
  他永远记得在他等待支援近乎绝望的时候,那唤醒他生命新希望的一枪,也永远记得在枪林弹雨中,披着月光扑过来的身影……
  为了这两个永远,他可以无视所有的冷言冷语和漠视,因为不是每个朋友都会在关键时刻用性命来掩护别人。他很珍惜。所以努力地想要消除他们之间莫名其妙出现的鸿沟,可是当真想来临时,他发现自己远不如想象中那样的坚强。
  他曾经以为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有信心解决的。
  常镇远将越来越长的烟灰弹入烟灰缸,转头对着门边那座蜡像道:"你想看到什么时候?"
  凌博今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无意识地盯着他上半身的视线。男人和男人之间看看彼此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学澡堂的时候他别说看,连摸都摸过了,可因为刚才的事让他原本坦荡的心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就好像他们其中有一个人的性别正在发生变化。
  他想起王瑞。不知道他发觉喜欢大头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现在想想,常镇远的有些情绪的确和一段时间里的王瑞很像。同样阴晴不定,容易为一些不知名的理由而大发雷霆,而最后,他们有同样的选择离开。
  之前觉得难以琢磨的行为在真相揭晓之后就变得有迹可循。他内心苦笑,这个想法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接受了常镇远的说法?
  嘴巴里的血腥味正一点点淡下去,凌博今的思绪仍旧很混乱,但表面看上去和刚上楼时没什么区别了。
  "我下去买饭。"他说完,眼巴巴地看向常镇远,这已经是他习惯的动作了,可是目光飘到那光|裸的身体之后,又急忙移开了视线,直到听到常镇远淡漠的应答声才如蒙大赦地迈步往楼下着。
  随着脚步声消失,常镇远心里已经没有了适才的快意,甚至还感到一阵后悔莫及。
  他又一次地将选择权放在了凌博今的手中!
  这绝对不是清醒的庄峥会做出来的。
  清醒的庄峥应该是对待徐谡承那样的,即便喜欢也可以随时保持着冷静,用一种旁观者的目光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然后以客观的态度为对方评分,再决定那个是否适合自己。哪怕最后出了意外,这也不是庄峥的冲动而导致的。恰恰相反的是,当时冲动的人是徐谡承。
  说到这个,令常镇远突然好奇起凌博今与徐谡承这两世的不同人生来。除却本该出现的卧底徐谡承没有出现之外,他们的表现也有很大的不同。他不知道现在这个凌博今遭遇过什么,但在冷静和从容方面,显然胜过徐谡承。又或者,三年的卧底生涯磨掉了他的所有耐心?
  他无从知道答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改变的人不止凌博今,常镇远与庄峥也有了太多的不同。这些不同他不愿意深究,追究不同环境下拥有不同经历的自己的不同表现是毫无意义的。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常镇远这辈子过得舒舒坦坦的。
  手机冷不防地响起来。
  他抓过衣服套上之后才拿出手机。来电者竟然是许久不闻其声的常父。
  "最近过得好吗?"常父兴致不错,说话时语气明显比以前上扬三分。
  "不错。"常镇远碾灭烟头。
  "嗯。"常父的心情似乎在与他的通话中平复下来,接下来的声音不似第一句那么欢快,"阿海下个月三号结婚。你请个假过来一趟吧。"
  常镇远不知道阿海是谁,但结婚这两个字之前励琛提过,所以他很快反应过来是那位"素未蒙面"的弟弟,暗暗皱眉,"我要先问过局里。"
  常父道:"我让廖秘书办吧。"他有点不耐烦了。
  常镇远在心底盘算借口。他是极不愿意回去的,常镇远的家意味着会有很多常镇远的痕迹,身边一个励琛经常虎视眈眈已经够麻烦的了,再加上常家那关系复杂的一家子,一定会大大增加被发现的危险。即使不被发现,应付一群不明来路的亲戚也足以让他疲于奔命。
  "机票和酒店的钱我会打在你的银行卡里。"常父听他久久不答,以为是钱的问题,又追加了一句。
  "……"这摆明是赶鸭子上架了。
  周末钓鱼定得正是时候。
  常镇远还是常镇远,庄峥还是庄峥的时候,他就喜欢钓鱼。记得那时姚启隆还在,他经常和赵拓棠一起去,商量公司的事,成云妹的事,还有对付姚启隆的计划。那时候他们雄心万丈,对未来有很多美好的憧憬和幻想。还记得赵拓棠当时最大的愿望是买一辆拉风的法拉利,而他是买一座有鱼塘的别墅。可惜后来,赵拓棠始终没有买法拉利,他一共有三辆车,奥迪、奔驰和宝马,价值不菲,却很低调。他也没有买别墅,因为看房后发现一个人住太空旷。
  他在公园里坐了一整天,吃了三个面包,钓了五条鱼,最后全放了。很多以为模糊的记忆清晰地浮现脑海,犹如昨天,常镇远到现在才发现他当初想放过赵拓棠并不仅仅为了不想因为他搭上自己现在的生活,而是因为赵拓棠已经成为庄峥曾经辉煌存在过的最后见证者。
  他恨赵拓棠,赵拓棠也恨他,可不容否认的是,他们曾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信任的战友,最后,也成了彼此生命的终结者。
  荒谬的情节,却真实地发生了。
  驱车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很想去赵拓棠坟头看看,可惜天色太晚,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到楼下,他抬头看了眼五楼的窗户。
  楼里只亮了两扇窗,一扇三楼左,一扇四楼右,一楼和五楼都黑着。
  常镇远提着鱼竿袋上楼,走到门前停下,和往常一样地打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一如既往的语气,好似中间的那些隔阂从未发生。
  常镇远道:"王瑞走了。"
  凌博今起先以为他消了气,心情指数正往上走,但常镇远脸上毫无裂痕的坚冰将指数慢慢地压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谨慎道:"他正在找工作。"
  常镇远道:"大头空出一个房间,楼上楼下搬起来也方便,你找个时间搬过去吧。押金和房租我会算好给你的。"
  凌博今笑容僵住,眼底的欢喜很快在错愕中化作灰烬。
  常镇远没有理会他的神色,转身上楼。生活上轨道之后,他心思又活络在以前的兴趣爱好上,比如钓鱼、壁球等等。钓鱼的工具他前两天已经买回来了,打算今天做准备,明天去钓鱼。
  他走进房间,从墙角边拿出鱼竿袋,正要打开,就听到楼梯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凌博今跑到门边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道:"师父,我不想搬。"
  对这样没完没了的纠缠常镇远烦透了。他们既不是父子也不是夫妻,有什么可不离不弃的?在他看来,凌博今的坚持简直称得上可笑。看来当老大有当老大的好处,至少昨晚决定之后不会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他强忍着窜上来的火气,淡然道:"我赔你违约金。"
  凌博今道:"你知道不是钱的问题。"
  "那你要什么?"常镇远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凌博今慢慢地收起表情,认真道:"原因。"和常镇远相处这么久,他知道他的脾气虽然不太好,却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他会这么坚决地与自己绝交一定有他的理由。而这是他最耿耿于怀的。是什么让一个人在舍命相救之后又横眉冷对?刘兆说是开枪的后遗症,他不以为然。他总觉得,他师父并不是一个很在意别人的人,哪怕是生命。大头说是他平常说话哪里得罪了,他也觉得不是。如果他说错什么话,以常镇远的个性一定当场就能看出来。可除掉这两种可能,他又想不出第三种。
  "我讨厌你。"常镇远道。
  凌博今一怔,"为什么?"
  "讨厌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眼缘不合,性格不合,志向不合,可以了吗?"常镇远不耐烦地挑眉,"还是你要我想刚见面时那样,给你狠狠的一拳?"
  凌博今道:"如果一拳可以让我留下来,我愿意。"
  他的表情那样真挚,甚至连号称心灵之窗的眼睛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伪装痕迹。可落在常镇远眼里,就好像一点火星沾在了汽油上,瞬间蔓延成熊熊烈火。
  徐谡承也曾用这样真挚的表情看着自己发毒誓,"我会一辈子追随庄哥,至死不悔。"
  成云妹也曾看到这样真挚的表情。
  对凌博今来说,虚伪和真实就像他的左脸和右脸,他根本不需要切换,因为那都是他。
  "如果我要别的代价呢?"常镇远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冷笑着问。
  凌博今平静道:"只要师父开口。"
  "是么?"怒火将他的理智燃烧到了最后一丝,然后清脆地绷断。常镇远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想要报复的冲动。他很想知道,前世没有亲口说出就被子弹打断的话如果化作现在的凌博今会是什么表情?是震惊?是迷茫?是厌恶?还是愤怒?他想无论怎么样,一定很精彩。
  凌博今看着两簇火焰从常镇远那双冰冷的眼眸中破冰而出,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随即被重重地推了一把,后背撞在门板上,还来不及说什么,嘴唇就被咬住了。
  ……
  他震惊地看着常镇远放大的面孔,感觉对方的舌头撬开他的嘴巴,肆无忌惮地伸进里面横冲直撞。凌博今头向旁边一侧,却被常镇远用力地掰了回来,牙齿与牙齿地碰撞让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之间蔓延开来。他突然抬起手,用全身力气将那个用身体紧紧压住自己的人猛地推开。
  常镇远被推得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他的表情在笑,不带任何温度的笑。
  "师父。"凌博今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心乱如麻。
  常镇远用手臂擦了擦下唇的伤口,抬头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问道:"这就是我让你离开的原因,现在你知道了,还要留下来吗?"
  "这是个玩笑吧。"凌博今从他带着恶意的笑容找到了冷静,强按捺住心头的不适问。
  常镇远道:"留下来,我们就只能是这种关系。"
  凌博今道:"我不信。"
  常镇远突然站起来,双手交叉抓着上衣下摆,用力往上一撩,将衣服脱掉往地上一丢,就这样光着半个身子,大咧咧地睨着他,道:"那要不要做做看?"
  凌博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明知开玩笑不可能这么大的尺度,可心底仍抱着一丝侥幸。现在,这丝侥幸和刚刚恢复的自信镇定一起,都碎裂在常镇远的一个动作中。
  "我明天要出门。"常镇远道,"如果我回来,你还在,就算你默认了我们的新关系。不然,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凌博今回神道:"师父什么时候发现……"他想着措辞。
  "对你有欲|望?"他尴尬纠结的神色让常镇远得到了扭曲的快意。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悠悠然地点燃吸了一口,"时间重要吗?"
  当凌博今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他的思绪重新活跃起来,"师父,您第一见面就给了我一拳,不会是那个时候……"他语气摆明是质疑。
  常镇远道:"那一拳是试探,我说过,就是掂量掂量新人的本事。没什么好说的。"
  "那……"
  凌博今还想说什么,就被常镇远飞快地截断道:"你可以用很多事情来反驳我的话,找出我的漏洞。我只有一个证明。"他指着已经退了淤青的胸口道,"曾经打在这里的子弹。"而且还不止一颗。
  凌博今脸上烧得火烫。
  他永远记得在他等待支援近乎绝望的时候,那唤醒他生命新希望的一枪,也永远记得在枪林弹雨中,披着月光扑过来的身影……
  为了这两个永远,他可以无视所有的冷言冷语和漠视,因为不是每个朋友都会在关键时刻用性命来掩护别人。他很珍惜。所以努力地想要消除他们之间莫名其妙出现的鸿沟,可是当真想来临时,他发现自己远不如想象中那样的坚强。
  他曾经以为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有信心解决的。
  常镇远将越来越长的烟灰弹入烟灰缸,转头对着门边那座蜡像道:"你想看到什么时候?"
  凌博今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无意识地盯着他上半身的视线。男人和男人之间看看彼此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学澡堂的时候他别说看,连摸都摸过了,可因为刚才的事让他原本坦荡的心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就好像他们其中有一个人的性别正在发生变化。
  他想起王瑞。不知道他发觉喜欢大头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现在想想,常镇远的有些情绪的确和一段时间里的王瑞很像。同样阴晴不定,容易为一些不知名的理由而大发雷霆,而最后,他们有同样的选择离开。
  之前觉得难以琢磨的行为在真相揭晓之后就变得有迹可循。他内心苦笑,这个想法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接受了常镇远的说法?
  嘴巴里的血腥味正一点点淡下去,凌博今的思绪仍旧很混乱,但表面看上去和刚上楼时没什么区别了。
  "我下去买饭。"他说完,眼巴巴地看向常镇远,这已经是他习惯的动作了,可是目光飘到那光|裸的身体之后,又急忙移开了视线,直到听到常镇远淡漠的应答声才如蒙大赦地迈步往楼下着。
  随着脚步声消失,常镇远心里已经没有了适才的快意,甚至还感到一阵后悔莫及。
  他又一次地将选择权放在了凌博今的手中!
  这绝对不是清醒的庄峥会做出来的。
  清醒的庄峥应该是对待徐谡承那样的,即便喜欢也可以随时保持着冷静,用一种旁观者的目光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然后以客观的态度为对方评分,再决定那个是否适合自己。哪怕最后出了意外,这也不是庄峥的冲动而导致的。恰恰相反的是,当时冲动的人是徐谡承。
  说到这个,令常镇远突然好奇起凌博今与徐谡承这两世的不同人生来。除却本该出现的卧底徐谡承没有出现之外,他们的表现也有很大的不同。他不知道现在这个凌博今遭遇过什么,但在冷静和从容方面,显然胜过徐谡承。又或者,三年的卧底生涯磨掉了他的所有耐心?
  他无从知道答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改变的人不止凌博今,常镇远与庄峥也有了太多的不同。这些不同他不愿意深究,追究不同环境下拥有不同经历的自己的不同表现是毫无意义的。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常镇远这辈子过得舒舒坦坦的。
  手机冷不防地响起来。
  他抓过衣服套上之后才拿出手机。来电者竟然是许久不闻其声的常父。
  "最近过得好吗?"常父兴致不错,说话时语气明显比以前上扬三分。
  "不错。"常镇远碾灭烟头。
  "嗯。"常父的心情似乎在与他的通话中平复下来,接下来的声音不似第一句那么欢快,"阿海下个月三号结婚。你请个假过来一趟吧。"
  常镇远不知道阿海是谁,但结婚这两个字之前励琛提过,所以他很快反应过来是那位"素未蒙面"的弟弟,暗暗皱眉,"我要先问过局里。"
  常父道:"我让廖秘书办吧。"他有点不耐烦了。
  常镇远在心底盘算借口。他是极不愿意回去的,常镇远的家意味着会有很多常镇远的痕迹,身边一个励琛经常虎视眈眈已经够麻烦的了,再加上常家那关系复杂的一家子,一定会大大增加被发现的危险。即使不被发现,应付一群不明来路的亲戚也足以让他疲于奔命。
  "机票和酒店的钱我会打在你的银行卡里。"常父听他久久不答,以为是钱的问题,又追加了一句。
  "……"这摆明是赶鸭子上架了。
  周末钓鱼定得正是时候。
  常镇远还是常镇远,庄峥还是庄峥的时候,他就喜欢钓鱼。记得那时姚启隆还在,他经常和赵拓棠一起去,商量公司的事,成云妹的事,还有对付姚启隆的计划。那时候他们雄心万丈,对未来有很多美好的憧憬和幻想。还记得赵拓棠当时最大的愿望是买一辆拉风的法拉利,而他是买一座有鱼塘的别墅。可惜后来,赵拓棠始终没有买法拉利,他一共有三辆车,奥迪、奔驰和宝马,价值不菲,却很低调。他也没有买别墅,因为看房后发现一个人住太空旷。
  他在公园里坐了一整天,吃了三个面包,钓了五条鱼,最后全放了。很多以为模糊的记忆清晰地浮现脑海,犹如昨天,常镇远到现在才发现他当初想放过赵拓棠并不仅仅为了不想因为他搭上自己现在的生活,而是因为赵拓棠已经成为庄峥曾经辉煌存在过的最后见证者。
  他恨赵拓棠,赵拓棠也恨他,可不容否认的是,他们曾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信任的战友,最后,也成了彼此生命的终结者。
  荒谬的情节,却真实地发生了。
  驱车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很想去赵拓棠坟头看看,可惜天色太晚,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到楼下,他抬头看了眼五楼的窗户。
  楼里只亮了两扇窗,一扇三楼左,一扇四楼右,一楼和五楼都黑着。
  常镇远提着鱼竿袋上楼,走到门前停下,和往常一样地打开门。

  86、"逃之"夭夭(五)

  屋里静悄悄的,凌博今的房门敞开着,书桌、床、椅子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但床上的被子床单、书桌上叠起来的小说都不见了。
  果然走了。
  常镇远反手关上门,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对赵拓棠释怀,是因为那个人死了。对于无害的死人,他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地边钓鱼边想他的诸般好处。可是凌博今没死,他还活蹦乱跳着,即使理智认为这个人不是不能原谅的,可记忆总是会将徐谡承射杀自己的那一幕不断翻出来。而且,这个凌博今比徐谡承更能牵动他不该有的情绪。
  昨天一时的冲动的确让他获得短暂的快感,但快感过后是懊悔。
  这样的报复太幼稚。
  如果凌博今真的点头,他该如何重新摆正两个人的关系?他无法回到告别前那个一无所知的庄峥,也无法回到重生时那个复仇心切的常镇远。他正处于一个努力摸索、重新认识自己的矛盾阶段。
  无论是徐谡承还是凌博今都不该在这个矛盾的阶段出现。
  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常镇远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慢慢地关上门。
  睡觉关手机这个习惯常镇远已经恢复很久了,但是睡觉拔电话线这个习惯还没有养成。被连响了将近半个小时的电话铃声吵醒之后,常镇远忍无可忍地下楼接电话。
  "阿镖。"大头的声音很轻。
  "说!"常镇远口气极差。任何一个人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叫起来心情都不会好。
  大头道:"我们聊聊吧。"
  常镇远果断挂电话拔电话线。
  但他拔掉电话线还没有两秒钟,敲门声响起。
  常镇远瞪着门板,考虑是直接上楼用棉被捂住耳朵睡觉还是打开门把外面的人揍一顿之后再上楼睡觉。最终,揍人的占了上风。他打开门,大头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烤鸡站在门口,嘿嘿嘿地傻笑。
  自从他和凌博今关系交恶之后,大头和他的关系也冷淡了一段时间,所以突然看到他半夜三更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还挺瘆人的。
  常镇远道:"什么事?"
  大头努力把脚往里伸,"就聊聊呗。快开门让我进去。"
  常镇远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知道啊,我等和尚睡下才上来的。"大头道,"快让我进去,就聊一会儿,聊一会儿我就走。"
  常镇远看着他,似乎在掂量话里的可信度。
  "真一会儿。我给你报喜来了,我见过珍珍父母啦,二老对我挺满意的。这结婚的事也提上了日程,哎,这就对了嘛,堵着门干什么。"
  常镇远让开门并不是因为好奇他和珍珍的婚事,而是知道当傻瓜陷入爱河时会被疯子更疯狂。他不想半夜三更跟一个疯子较劲。
  大头用脚关上门,自发地去厨房那了两个杯子,一人一杯地倒了点酒,然后扯了个鸡腿给常镇远,"来,陪哥哥我喝两杯。"
  "我刷过牙了。"常镇远看着他油腻腻的手皱眉,"不要弄脏我的沙发,坐地上。"
  大头不以为意地坐在地上道:"你看,我和珍珍也快结婚了,你的喜事啥时候办啊?"
  常镇远道:"你打算把新郎的位置让出来吗?"
  "呸。"大头瞪着他,"你就不能说好听一点的?"
  "我白天说话会比晚上好听。"
  大头道:"其实我是想问,和尚他是自己提出搬家还是你把他赶出来的。"
  "有区别吗?"
  "当然有。要是他提出的,我去劝他,要是你提出的,我来劝你。"
  "他。"常镇远面不改色道。决定的确是凌博今自己下的,这么说也不算错。
  大头犹疑道:"真的?"
  常镇远道:"不相信还问我做什么?"
  "不是不信,我是不知道你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说和尚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不都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吗?还有赵拓棠要杀他的时候,也是你挺身而出把他给救下来的。这可是过命的交情啊。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走到这一步了呢?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你说,王瑞他是自己想家,我没办法。他要是别的原因,我肯定劝他留下来啊,你说……喂!别睡啊。"大头用手去拍常镇远的腿。
  常镇远头枕在沙发扶手上,闭着眼睛道:"不准用手摸我。"
  "谁稀罕!"大头用脚踹了他一下,"你到底打算什么回队里?"
  "队长没说,怎么回去?"
  "最近我们可忙坏了,翻档案,找人证,套资料,录口供,还有追踪,整个队里天翻地覆的。比查赵拓棠那时候可紧张多了,还有励琛……"大头猛然收口。
  常镇远睁开眼睛,"他扯进去了?"
  "他和侯元琨闹翻了。"大头含糊道。
  常镇远知道刘兆一定叮嘱过他不要泄露太多关于励琛的资料,但这也从侧面说明励琛不但涉案,而且涉案很深很广。
  大头道:"你别和他来往了。"
  "……"
  "你和和尚到底是……"
  常镇远翻了个身,脸朝着沙发背打瞌睡,不得不说,大头的嘟囔声挺有催眠效果。
  第二天醒来,大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吃剩的鸡骨和喝剩的酒瓶叹了一茶几。
  常镇远收拾好东西,起来运动上班。
  大头要结婚,就说明凌博今在他那里住不久,到时候可能会搬离这幢楼,这倒是好事,彻底离开他的视线。如果他能一直留在缉毒支队更好,连上班都不用经常碰面。
  不过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
  常镇远刚进缉毒支队的办公室,童震虎就通知他要回刑警支队了,并用非常遗憾的语气表示他来的时候没碰上大案子,所以没有合作的机会,不然以他的工作能力一定能够有很出色的表现等等。
  他说的那些客套话很快从常镇远的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他唯一想到的是,又要见面了。
  从缉毒支队回到刑警支队也就几分钟的事。进进出出数百次的门突然有点陌生,常镇远站在门口看着正在打电话的刘兆好一会儿才抬脚进门。
  刘兆很快讲完电话,看着他道:"你要请假?"
  常镇远一怔,道:"廖秘书说了?"
  刘兆道:"以后这种事你可以自己跟我说。"
  常镇远道:"我原本打算拿你当挡箭牌的。"
  这次轮到刘兆愣了下,"我已经同意了。"
  "开后门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你应该事先和我打一声招呼。"刘兆道,"一会儿去填份表格交上来。"
  常镇远道:"队里很忙?"
  "还行。"刘兆回答得有些谨慎,"大头说你在缉毒支队很空,所以调你回来帮忙。你先去鲁家村和和尚会合吧。他在那里盯侯元琨的外甥。"
  常镇远道:"不给我一点时间看资料?"
  刘兆道:"具体情况让和尚告诉你。"
  这摆明是想要给他们机会和解。
  常镇远心里冷笑一声,拿出钥匙就往楼下走。
  鲁家村近十几年,经济增长很快,村长当选优秀村干部,几度登报表扬,是本市的明星村。
  但稍微有点门道的人都知道鲁家村之所以能够在那么多村里脱颖而出,既不是村长领导有功,也不是村子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而是因为村里出了个金凤凰——侯元琨的妻子鲁明霞。
  当年侯元琨落魄的时候,他妻子不但砸锅卖铁养他,而且自己出去打工赚钱,传闻还干过些不为人道的事,上位后的侯元琨就为这事掀起过一场不小的暴风雨。总之,当年要是没有她的支持,就不会今天的侯元琨。侯元琨发达以后虽然有过其他女人,但对老婆从来呵护有加。有人曾怂恿他换个更年轻漂亮的老婆,尸体到现在还没找到。所以,侯元琨如果有软肋,那其中一条绝对是他的老婆。
  来鲁家村的路上常镇远和凌博今已经对好路线约好地点。车驶在侯元琨命名的发达路上,路很平坦,倒是比城里年年在修的路要平坦些。路上看不到人,最多路边房子里晃动着几个人影。
  他见前面出现凌博今说的灰墙红字,放缓速度,将车开进路边凹进去的饭店门前空地上停下。
  凌博今正一脚踩着长凳坐在饭店边上,呼哧呼哧地吃着面,看到他下车,立刻打招呼道:"嘿,牛哥,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屋里静悄悄的,凌博今的房门敞开着,书桌、床、椅子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但床上的被子床单、书桌上叠起来的小说都不见了。
  果然走了。
  常镇远反手关上门,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对赵拓棠释怀,是因为那个人死了。对于无害的死人,他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地边钓鱼边想他的诸般好处。可是凌博今没死,他还活蹦乱跳着,即使理智认为这个人不是不能原谅的,可记忆总是会将徐谡承射杀自己的那一幕不断翻出来。而且,这个凌博今比徐谡承更能牵动他不该有的情绪。
  昨天一时的冲动的确让他获得短暂的快感,但快感过后是懊悔。
  这样的报复太幼稚。
  如果凌博今真的点头,他该如何重新摆正两个人的关系?他无法回到告别前那个一无所知的庄峥,也无法回到重生时那个复仇心切的常镇远。他正处于一个努力摸索、重新认识自己的矛盾阶段。
  无论是徐谡承还是凌博今都不该在这个矛盾的阶段出现。
  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常镇远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慢慢地关上门。
  睡觉关手机这个习惯常镇远已经恢复很久了,但是睡觉拔电话线这个习惯还没有养成。被连响了将近半个小时的电话铃声吵醒之后,常镇远忍无可忍地下楼接电话。
  "阿镖。"大头的声音很轻。
  "说!"常镇远口气极差。任何一个人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叫起来心情都不会好。
  大头道:"我们聊聊吧。"
  常镇远果断挂电话拔电话线。
  但他拔掉电话线还没有两秒钟,敲门声响起。
  常镇远瞪着门板,考虑是直接上楼用棉被捂住耳朵睡觉还是打开门把外面的人揍一顿之后再上楼睡觉。最终,揍人的占了上风。他打开门,大头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烤鸡站在门口,嘿嘿嘿地傻笑。
  自从他和凌博今关系交恶之后,大头和他的关系也冷淡了一段时间,所以突然看到他半夜三更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还挺瘆人的。
  常镇远道:"什么事?"
  大头努力把脚往里伸,"就聊聊呗。快开门让我进去。"
  常镇远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知道啊,我等和尚睡下才上来的。"大头道,"快让我进去,就聊一会儿,聊一会儿我就走。"
  常镇远看着他,似乎在掂量话里的可信度。
  "真一会儿。我给你报喜来了,我见过珍珍父母啦,二老对我挺满意的。这结婚的事也提上了日程,哎,这就对了嘛,堵着门干什么。"
  常镇远让开门并不是因为好奇他和珍珍的婚事,而是知道当傻瓜陷入爱河时会被疯子更疯狂。他不想半夜三更跟一个疯子较劲。
  大头用脚关上门,自发地去厨房那了两个杯子,一人一杯地倒了点酒,然后扯了个鸡腿给常镇远,"来,陪哥哥我喝两杯。"
  "我刷过牙了。"常镇远看着他油腻腻的手皱眉,"不要弄脏我的沙发,坐地上。"
  大头不以为意地坐在地上道:"你看,我和珍珍也快结婚了,你的喜事啥时候办啊?"
  常镇远道:"你打算把新郎的位置让出来吗?"
  "呸。"大头瞪着他,"你就不能说好听一点的?"
  "我白天说话会比晚上好听。"
  大头道:"其实我是想问,和尚他是自己提出搬家还是你把他赶出来的。"
  "有区别吗?"
  "当然有。要是他提出的,我去劝他,要是你提出的,我来劝你。"
  "他。"常镇远面不改色道。决定的确是凌博今自己下的,这么说也不算错。
  大头犹疑道:"真的?"
  常镇远道:"不相信还问我做什么?"
  "不是不信,我是不知道你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说和尚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不都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吗?还有赵拓棠要杀他的时候,也是你挺身而出把他给救下来的。这可是过命的交情啊。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走到这一步了呢?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你说,王瑞他是自己想家,我没办法。他要是别的原因,我肯定劝他留下来啊,你说……喂!别睡啊。"大头用手去拍常镇远的腿。
  常镇远头枕在沙发扶手上,闭着眼睛道:"不准用手摸我。"
  "谁稀罕!"大头用脚踹了他一下,"你到底打算什么回队里?"
  "队长没说,怎么回去?"
  "最近我们可忙坏了,翻档案,找人证,套资料,录口供,还有追踪,整个队里天翻地覆的。比查赵拓棠那时候可紧张多了,还有励琛……"大头猛然收口。
  常镇远睁开眼睛,"他扯进去了?"
  "他和侯元琨闹翻了。"大头含糊道。
  常镇远知道刘兆一定叮嘱过他不要泄露太多关于励琛的资料,但这也从侧面说明励琛不但涉案,而且涉案很深很广。
  大头道:"你别和他来往了。"
  "……"
  "你和和尚到底是……"
  常镇远翻了个身,脸朝着沙发背打瞌睡,不得不说,大头的嘟囔声挺有催眠效果。
  第二天醒来,大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吃剩的鸡骨和喝剩的酒瓶叹了一茶几。
  常镇远收拾好东西,起来运动上班。
  大头要结婚,就说明凌博今在他那里住不久,到时候可能会搬离这幢楼,这倒是好事,彻底离开他的视线。如果他能一直留在缉毒支队更好,连上班都不用经常碰面。
  不过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
  常镇远刚进缉毒支队的办公室,童震虎就通知他要回刑警支队了,并用非常遗憾的语气表示他来的时候没碰上大案子,所以没有合作的机会,不然以他的工作能力一定能够有很出色的表现等等。
  他说的那些客套话很快从常镇远的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他唯一想到的是,又要见面了。
  从缉毒支队回到刑警支队也就几分钟的事。进进出出数百次的门突然有点陌生,常镇远站在门口看着正在打电话的刘兆好一会儿才抬脚进门。
  刘兆很快讲完电话,看着他道:"你要请假?"
  常镇远一怔,道:"廖秘书说了?"
  刘兆道:"以后这种事你可以自己跟我说。"
  常镇远道:"我原本打算拿你当挡箭牌的。"
  这次轮到刘兆愣了下,"我已经同意了。"
  "开后门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你应该事先和我打一声招呼。"刘兆道,"一会儿去填份表格交上来。"
  常镇远道:"队里很忙?"
  "还行。"刘兆回答得有些谨慎,"大头说你在缉毒支队很空,所以调你回来帮忙。你先去鲁家村和和尚会合吧。他在那里盯侯元琨的外甥。"
  常镇远道:"不给我一点时间看资料?"
  刘兆道:"具体情况让和尚告诉你。"
  这摆明是想要给他们机会和解。
  常镇远心里冷笑一声,拿出钥匙就往楼下走。
  鲁家村近十几年,经济增长很快,村长当选优秀村干部,几度登报表扬,是本市的明星村。
  但稍微有点门道的人都知道鲁家村之所以能够在那么多村里脱颖而出,既不是村长领导有功,也不是村子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而是因为村里出了个金凤凰——侯元琨的妻子鲁明霞。
  当年侯元琨落魄的时候,他妻子不但砸锅卖铁养他,而且自己出去打工赚钱,传闻还干过些不为人道的事,上位后的侯元琨就为这事掀起过一场不小的暴风雨。总之,当年要是没有她的支持,就不会今天的侯元琨。侯元琨发达以后虽然有过其他女人,但对老婆从来呵护有加。有人曾怂恿他换个更年轻漂亮的老婆,尸体到现在还没找到。所以,侯元琨如果有软肋,那其中一条绝对是他的老婆。
  来鲁家村的路上常镇远和凌博今已经对好路线约好地点。车驶在侯元琨命名的发达路上,路很平坦,倒是比城里年年在修的路要平坦些。路上看不到人,最多路边房子里晃动着几个人影。
  他见前面出现凌博今说的灰墙红字,放缓速度,将车开进路边凹进去的饭店门前空地上停下。
  凌博今正一脚踩着长凳坐在饭店边上,呼哧呼哧地吃着面,看到他下车,立刻打招呼道:"嘿,牛哥,你来了!"

  87、"逃之"夭夭(六)

  牛哥……
  两个字把常镇远脑海里头那点复杂纠结的念头全给投散了。他走过去道:"怎么着?"
  凌博今对他嘿嘿笑了笑,放下腿,转头冲坐在饭店里头算账的邋遢男人道:"我从小玩大到的哥,牛威,人称牛哥。人可仗义了,有什么事情只管交给我们哥俩,包您省心又满意。"
  正在算账的邋遢男人眼皮子懒洋洋地抬起,上下打量了常镇远几眼,摇头道:"细皮嫩肉的,不像牛,像猪。"
  常镇远皱眉。
  凌博今陪笑道:"您甭管他像什么,能干活就成不是?"
  "能不能干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男人道,"当初老蒋只介绍了你一个,现在又多出一个,这算什么?"
  凌博今道:"辉哥您就甭蒙我了。老蒋说您还让他另外再找个人呢。我和老牛认识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干起活来也默契啊。你要再上外头找一个,万一合不来,这不是给您误事儿嘛。"
  辉哥拿出牙签剃着牙,一双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常镇远。
  凌博今朝常镇远使了个眼色,道:"牛哥……"
  常镇远露出笑容,从口袋里掏出烟递过去,"辉哥是吧,这次您可真要提携提携我们哥俩。"
  辉哥望了眼外头的车,啧啧道:"有车啊,看来挺有钱的,我们这里干的是小活,您看不上眼的。"
  常镇远笑道:"借来充门面的车,到时间还得给人还回去。来来来,抽根烟。"
  辉哥放下牙签,勉为其难地将烟叼在嘴里。
  常镇远赶紧给他点上。
  辉哥看了看他手里烟的牌子,"好烟啊。"
  "您看的上就好。"常镇远识趣地将烟盒放在柜台上。
  辉哥抽了两口,才道:"我们都是给光哥办事的,要不要人不是我说了算,得光哥同意才行。你们跟我来吧。"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凌博今还端着面碗,脸一下子拉下来,"吃完还不去放好。"
  凌博今赶紧将面放进店里。
  "面钱……"男人不满地拖长声道。
  凌博今掏出一张一百的压在柜台上香烟底下。
  辉哥顺手将两样都揣在口袋里,又将饭店门关了才带着他们往村里头走。
  常镇远无语地看着他嚣张的背影,暗道:这大概是他见过最摆谱的饭店老板了。
  辉哥领着他们走到一幢自建四层别墅门口,两条狼狗扑在铁栏门上狂吠。不一会儿,一个魁梧的男人走出来,辉哥立刻凑上去摇手打招呼,"二哥!"
  二哥将狗赶进笼子里,才开门放他们进来,顺便瞄了常镇远和凌博今一眼,"就这两个?"
  "牛威,马成。"辉哥介绍。
  二哥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人,牛头马面,名字听着就晦气!"
  辉哥脸白了白,跟在他后面又是递烟又是赔笑,"他们两人真不错,高大结实,万一出了事儿,跑起来也快啊。"
  二哥回头就给了他一个耳刮子,瞪着眼道:"你说谁出事呢?"
  辉哥不吭声了。
  二哥看向常镇远他们,"你们跟我进来。"
  凌博今看看他又看看辉哥,带着常镇远目不斜视地进去了。
  辉哥一个人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啐了口,扭身回去看店。
  凌博今和常镇远跟二哥走到房子里面才发现这幢俗气得像暴发户的别墅里头竟布置得十分有品位,要是没有坐在那个坐在欧式真皮沙发上的金链子花衬衫爆发户男,里面的装潢足以刊登在室内装潢设计的杂志封面上。
  "大哥,牛威,马成。贪辉介绍的。"二哥在大哥身边坐下。
  大哥扫了眼常镇远和凌博今,嘴角一咧,露出三颗金牙,"哟!两小白脸啊,哪找来的,你说我让他们去是送货还是送人啊。"
  二哥和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大哥道:"有什么特长啊?打架会吗?"
  凌博今笑道:"这有什么不会的,都打了二十年了。"
  大哥道:"看不出来你挺能吹啊。"
  "真的啊,大哥。"凌博今道,"像我这种从小没爸的,要是不会打架就只能挨打了。"
  大哥问常镇远道:"你也没爸?"
  常镇远道:"有,跟别人的妈厮混,和没有一样。"
  大哥乐了,"还真是一对宝。那你们妈呢?"
  凌博今道:"没妈也没我了。我从小是我妈拉扯大的。"
  常镇远道:"有。跟别人的爸厮混,也和没有一样。"
  凌博今心底讶异,有点分不清楚这是他临时编的还是真的。
  大哥更乐了,"那你怎么长大的。"
  "钱。"常镇远道,"一个人只要有钱,总能长大的。"
  大哥拍大腿道:"好,说得好!这年头就是要有钱,房子女人车,要什么有什么!老实说,我鲁阳光没别的,就是对自己兄弟特别好,掏心挖肺的好,你们要是真心跟我,我一定不亏待你们。但丑话说在前头,我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叛徒,没种!一种是卧底,没心没肺!要是你们跟了我以后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那对不起,不管你爸你妈死没死,他们都和死人没区别了。我是大老粗,但我说话算数。"
  凌博今道:"大哥你放心,我们兄弟出来就一个愿望,就是出人头地,混个人样出来,让当初小瞧我们的人都大跌眼镜!"
  "好!"鲁阳光猛地站起来道,"我实话实说,前阵子出了点事,我这边人手有点紧,所以才临时找新的,下头原本有别的人选,但那些都是有案底的,我现在要两个清白干净的人,你们以前犯过什么事儿没?"
  凌博今摇头。
  常镇远迟疑了下道:"偷过东西,但没被抓到过。"
  鲁阳光哈哈笑道:"那更好,说明你身手灵活运气不错。你们一会儿填份资料,然后回去等消息,有什么事情我会联系你们。"
  二哥带着他们去填表格,上面写着姓名、身份证号码、地址、父母住址、联系方式等等。常镇远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
  凌博今填了一半道:"哟,哥,身份证号码最后几位记不起来了,我能不能拿回去填?"
  二哥道:"拿回去送过来麻不麻烦?这样吧,先填你记得的。"
  两人填完,凌博今还看了眼常镇远的,然后发现他填的家庭住址异常眼熟……
  从别墅出来,凌博今坐上常镇远的车,两人慢慢地驶离鲁家村。
  凌博今道:"师父,你填的那个地址我记得好像在捉住冰爷的纺织厂那一带。"
  常镇远道:"是拆迁楼。"他还上门征用对方的窗户来盯梢。在填写家庭住址的时候他脑海中上过三个家庭住址,庄峥的,常镇远的,还有那户人家的,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第三个。
  "哦。"凌博今脸朝着前方,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着,打量常镇远的脸色,"今天是临时出的事。老蒋带我去鲁家村的时候没说可以多带一个人,到那里我才听到鲁应辉对他说再找一个。我想这种机会不容错过,就故意打电话给头儿,装作找人过来的样子。当时鲁应辉和老蒋都在旁边,我不好明说,没想到头儿把你叫过来了。事情太紧,没法事先套招,旁边一直有人盯着,厕所旁边是厨房,一直有耳朵,我不能说太多,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常镇远置若罔闻,继续开车。
  凌博今突然笑道:"我进警局以后,好像一直过着007一样的生活。唉,要是有詹姆士一样的艳福就好了。"他顺口一说,原本是想调节气氛,不料话出口之后,却让车内气氛更僵硬了。
  车并没有开回警局,而是在纺织厂对面的那幢拆迁楼停下了。
  常镇远带着凌博今上楼,然后在门前掏了半天的钥匙。
  门自动从里面开了,林平安惊讶地看着他们。
  常镇远一声不吭地推开他走进去,凌博今故意挡住林平安的身影,从远处看就像是常镇远自己开门进屋似的。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见面的经历实在算不上愉快,以至于林平安一见常镇远就头大。
  常镇远道:"来看看你。"
  林平安郁闷道:"我们没这种关系吧?上次的事儿我已经去投诉过了,你可别来了。"
  常镇远道:"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林平安道:"你想干什么?"
  常镇远道:"租房子。"
  林平安道:"我没打算搬呢。"
  常镇远道:"我给你房租,你可以和你太太租更好的房子。"
  林平安瞪着他,"这次你们警察又打算干什么?"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活在安分守己规规矩矩的世界里,像枪声震天血流成河这样的场景都只在电影和电视里见过,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那么近距离地看到枪战。虽然后来犯人据说是被警察带走了,但谁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为了安全起见,他在丈人家住了半个月确定风声已经过了之后才搬回来。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阴影无疑是存在的,有时候看着那个已经风平浪静的废弃纺织厂,他耳边都会响起枪声。好不容易他和妻子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平静了一点,这个为他们家带来噩梦的始作俑者竟然又来了!
  常镇远道:"我想住在这里。"填住址的时候,他脑海中闪过三个家庭住址,庄峥的,他现在住的,还有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常镇远之前住的小区总让他产生一种不愿意再回忆的厌恶情绪,以至于他填写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三种。
  林平安道:"为什么?"
  "或许,温馨。"常镇远环视客厅。
  林平安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不再惦记我的房子?"他无奈了。他说的理由实在假的可以,如果又小又挤就是温馨的话,他应该去挤狗窝。
  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凌博今已经借用了下厕所,顺便打了个电话。刘兆对这些出人意料的发展显然也很吃惊,"对了,你的地址填在哪里?"
  凌博今道:"我随手填了个招租广告上的房子。"搬到大头家没多久就知道大头打算结婚的消息,他一个单身男人当然不好意思夹在新婚夫妇中间,所以识相地早早关注起这方面的信息,还去看过两家,没想到竟然用上了。
  刘兆想了想道:"你把你们填过什么资料报给我,我帮你们去圆。至于林平安的房子,还是要经过主人的同意,如果他执意不肯,我会另外想办法的。"
  林平安最终没同意。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遭遇过一次就不想再遭遇第二次。
  刘兆对常镇远道:"你就不能往下写一楼吗?"林平安楼下的人家已经搬走了,只是位置不够高,看不到纺织厂全貌所以上次才没有被考虑。
  常镇远道:"如果我当时能想到这么多,一定能想起你家地址。"
  "……"刘兆道,"听上去一点都不好笑。林平安我会和他沟通的,那个鲁阳光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估计会派人摸你们俩的底。"
  常镇远道:"有车跟踪我们,直到进了林平安家才走。"
  刘兆头痛地按着额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干嘛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
  其实常镇远自己也解释不清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只是填写的时候下意识地写了那个地址,那间与小时候房子有点相似的家。
  "那你父母的地址是假的吧?"刘兆问道。
  常镇远道:"真的。"
  "什么?"这次不止刘兆,连凌博今都讶异地看着他。
  常镇远道:"不过,是我庄峥父母的。"
  "……"刘兆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怎么会有庄峥父母家的地址?"
  常镇远道:"在档案室里看到的。"那地址的确是真的,不过过期了将近十年。
  一个普通的警察会记住一个黑势力老大父母的住址?
  刘兆看向他的目光全是探究。这个常镇远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谜团了,比如三十三号仓库的位置,比如杀死赵拓棠的精准一枪……他知道自己应该追查下去,可总有一个声音阻止他。目前常镇远所作的一切并没有对警队造成任何损失,反而带来了很多好处,那为什么……不让他继续下去?
  或许是这一点自私,让他纵容常镇远至今,"和尚,给阿镖说说这件案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牛哥……
  两个字把常镇远脑海里头那点复杂纠结的念头全给投散了。他走过去道:"怎么着?"
  凌博今对他嘿嘿笑了笑,放下腿,转头冲坐在饭店里头算账的邋遢男人道:"我从小玩大到的哥,牛威,人称牛哥。人可仗义了,有什么事情只管交给我们哥俩,包您省心又满意。"
  正在算账的邋遢男人眼皮子懒洋洋地抬起,上下打量了常镇远几眼,摇头道:"细皮嫩肉的,不像牛,像猪。"
  常镇远皱眉。
  凌博今陪笑道:"您甭管他像什么,能干活就成不是?"
  "能不能干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男人道,"当初老蒋只介绍了你一个,现在又多出一个,这算什么?"
  凌博今道:"辉哥您就甭蒙我了。老蒋说您还让他另外再找个人呢。我和老牛认识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干起活来也默契啊。你要再上外头找一个,万一合不来,这不是给您误事儿嘛。"
  辉哥拿出牙签剃着牙,一双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常镇远。
  凌博今朝常镇远使了个眼色,道:"牛哥……"
  常镇远露出笑容,从口袋里掏出烟递过去,"辉哥是吧,这次您可真要提携提携我们哥俩。"
  辉哥望了眼外头的车,啧啧道:"有车啊,看来挺有钱的,我们这里干的是小活,您看不上眼的。"
  常镇远笑道:"借来充门面的车,到时间还得给人还回去。来来来,抽根烟。"
  辉哥放下牙签,勉为其难地将烟叼在嘴里。
  常镇远赶紧给他点上。
  辉哥看了看他手里烟的牌子,"好烟啊。"
  "您看的上就好。"常镇远识趣地将烟盒放在柜台上。
  辉哥抽了两口,才道:"我们都是给光哥办事的,要不要人不是我说了算,得光哥同意才行。你们跟我来吧。"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凌博今还端着面碗,脸一下子拉下来,"吃完还不去放好。"
  凌博今赶紧将面放进店里。
  "面钱……"男人不满地拖长声道。
  凌博今掏出一张一百的压在柜台上香烟底下。
  辉哥顺手将两样都揣在口袋里,又将饭店门关了才带着他们往村里头走。
  常镇远无语地看着他嚣张的背影,暗道:这大概是他见过最摆谱的饭店老板了。
  辉哥领着他们走到一幢自建四层别墅门口,两条狼狗扑在铁栏门上狂吠。不一会儿,一个魁梧的男人走出来,辉哥立刻凑上去摇手打招呼,"二哥!"
  二哥将狗赶进笼子里,才开门放他们进来,顺便瞄了常镇远和凌博今一眼,"就这两个?"
  "牛威,马成。"辉哥介绍。
  二哥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人,牛头马面,名字听着就晦气!"
  辉哥脸白了白,跟在他后面又是递烟又是赔笑,"他们两人真不错,高大结实,万一出了事儿,跑起来也快啊。"
  二哥回头就给了他一个耳刮子,瞪着眼道:"你说谁出事呢?"
  辉哥不吭声了。
  二哥看向常镇远他们,"你们跟我进来。"
  凌博今看看他又看看辉哥,带着常镇远目不斜视地进去了。
  辉哥一个人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啐了口,扭身回去看店。
  凌博今和常镇远跟二哥走到房子里面才发现这幢俗气得像暴发户的别墅里头竟布置得十分有品位,要是没有坐在那个坐在欧式真皮沙发上的金链子花衬衫爆发户男,里面的装潢足以刊登在室内装潢设计的杂志封面上。
  "大哥,牛威,马成。贪辉介绍的。"二哥在大哥身边坐下。
  大哥扫了眼常镇远和凌博今,嘴角一咧,露出三颗金牙,"哟!两小白脸啊,哪找来的,你说我让他们去是送货还是送人啊。"
  二哥和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大哥道:"有什么特长啊?打架会吗?"
  凌博今笑道:"这有什么不会的,都打了二十年了。"
  大哥道:"看不出来你挺能吹啊。"
  "真的啊,大哥。"凌博今道,"像我这种从小没爸的,要是不会打架就只能挨打了。"
  大哥问常镇远道:"你也没爸?"
  常镇远道:"有,跟别人的妈厮混,和没有一样。"
  大哥乐了,"还真是一对宝。那你们妈呢?"
  凌博今道:"没妈也没我了。我从小是我妈拉扯大的。"
  常镇远道:"有。跟别人的爸厮混,也和没有一样。"
  凌博今心底讶异,有点分不清楚这是他临时编的还是真的。
  大哥更乐了,"那你怎么长大的。"
  "钱。"常镇远道,"一个人只要有钱,总能长大的。"
  大哥拍大腿道:"好,说得好!这年头就是要有钱,房子女人车,要什么有什么!老实说,我鲁阳光没别的,就是对自己兄弟特别好,掏心挖肺的好,你们要是真心跟我,我一定不亏待你们。但丑话说在前头,我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叛徒,没种!一种是卧底,没心没肺!要是你们跟了我以后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那对不起,不管你爸你妈死没死,他们都和死人没区别了。我是大老粗,但我说话算数。"
  凌博今道:"大哥你放心,我们兄弟出来就一个愿望,就是出人头地,混个人样出来,让当初小瞧我们的人都大跌眼镜!"
  "好!"鲁阳光猛地站起来道,"我实话实说,前阵子出了点事,我这边人手有点紧,所以才临时找新的,下头原本有别的人选,但那些都是有案底的,我现在要两个清白干净的人,你们以前犯过什么事儿没?"
  凌博今摇头。
  常镇远迟疑了下道:"偷过东西,但没被抓到过。"
  鲁阳光哈哈笑道:"那更好,说明你身手灵活运气不错。你们一会儿填份资料,然后回去等消息,有什么事情我会联系你们。"
  二哥带着他们去填表格,上面写着姓名、身份证号码、地址、父母住址、联系方式等等。常镇远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
  凌博今填了一半道:"哟,哥,身份证号码最后几位记不起来了,我能不能拿回去填?"
  二哥道:"拿回去送过来麻不麻烦?这样吧,先填你记得的。"
  两人填完,凌博今还看了眼常镇远的,然后发现他填的家庭住址异常眼熟……
  从别墅出来,凌博今坐上常镇远的车,两人慢慢地驶离鲁家村。
  凌博今道:"师父,你填的那个地址我记得好像在捉住冰爷的纺织厂那一带。"
  常镇远道:"是拆迁楼。"他还上门征用对方的窗户来盯梢。在填写家庭住址的时候他脑海中上过三个家庭住址,庄峥的,常镇远的,还有那户人家的,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第三个。
  "哦。"凌博今脸朝着前方,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着,打量常镇远的脸色,"今天是临时出的事。老蒋带我去鲁家村的时候没说可以多带一个人,到那里我才听到鲁应辉对他说再找一个。我想这种机会不容错过,就故意打电话给头儿,装作找人过来的样子。当时鲁应辉和老蒋都在旁边,我不好明说,没想到头儿把你叫过来了。事情太紧,没法事先套招,旁边一直有人盯着,厕所旁边是厨房,一直有耳朵,我不能说太多,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常镇远置若罔闻,继续开车。
  凌博今突然笑道:"我进警局以后,好像一直过着007一样的生活。唉,要是有詹姆士一样的艳福就好了。"他顺口一说,原本是想调节气氛,不料话出口之后,却让车内气氛更僵硬了。
  车并没有开回警局,而是在纺织厂对面的那幢拆迁楼停下了。
  常镇远带着凌博今上楼,然后在门前掏了半天的钥匙。
  门自动从里面开了,林平安惊讶地看着他们。
  常镇远一声不吭地推开他走进去,凌博今故意挡住林平安的身影,从远处看就像是常镇远自己开门进屋似的。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见面的经历实在算不上愉快,以至于林平安一见常镇远就头大。
  常镇远道:"来看看你。"
  林平安郁闷道:"我们没这种关系吧?上次的事儿我已经去投诉过了,你可别来了。"
  常镇远道:"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林平安道:"你想干什么?"
  常镇远道:"租房子。"
  林平安道:"我没打算搬呢。"
  常镇远道:"我给你房租,你可以和你太太租更好的房子。"
  林平安瞪着他,"这次你们警察又打算干什么?"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活在安分守己规规矩矩的世界里,像枪声震天血流成河这样的场景都只在电影和电视里见过,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那么近距离地看到枪战。虽然后来犯人据说是被警察带走了,但谁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为了安全起见,他在丈人家住了半个月确定风声已经过了之后才搬回来。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阴影无疑是存在的,有时候看着那个已经风平浪静的废弃纺织厂,他耳边都会响起枪声。好不容易他和妻子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平静了一点,这个为他们家带来噩梦的始作俑者竟然又来了!
  常镇远道:"我想住在这里。"填住址的时候,他脑海中闪过三个家庭住址,庄峥的,他现在住的,还有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常镇远之前住的小区总让他产生一种不愿意再回忆的厌恶情绪,以至于他填写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三种。
  林平安道:"为什么?"
  "或许,温馨。"常镇远环视客厅。
  林平安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不再惦记我的房子?"他无奈了。他说的理由实在假的可以,如果又小又挤就是温馨的话,他应该去挤狗窝。
  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凌博今已经借用了下厕所,顺便打了个电话。刘兆对这些出人意料的发展显然也很吃惊,"对了,你的地址填在哪里?"
  凌博今道:"我随手填了个招租广告上的房子。"搬到大头家没多久就知道大头打算结婚的消息,他一个单身男人当然不好意思夹在新婚夫妇中间,所以识相地早早关注起这方面的信息,还去看过两家,没想到竟然用上了。
  刘兆想了想道:"你把你们填过什么资料报给我,我帮你们去圆。至于林平安的房子,还是要经过主人的同意,如果他执意不肯,我会另外想办法的。"
  林平安最终没同意。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遭遇过一次就不想再遭遇第二次。
  刘兆对常镇远道:"你就不能往下写一楼吗?"林平安楼下的人家已经搬走了,只是位置不够高,看不到纺织厂全貌所以上次才没有被考虑。
  常镇远道:"如果我当时能想到这么多,一定能想起你家地址。"
  "……"刘兆道,"听上去一点都不好笑。林平安我会和他沟通的,那个鲁阳光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估计会派人摸你们俩的底。"
  常镇远道:"有车跟踪我们,直到进了林平安家才走。"
  刘兆头痛地按着额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干嘛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
  其实常镇远自己也解释不清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只是填写的时候下意识地写了那个地址,那间与小时候房子有点相似的家。
  "那你父母的地址是假的吧?"刘兆问道。
  常镇远道:"真的。"
  "什么?"这次不止刘兆,连凌博今都讶异地看着他。
  常镇远道:"不过,是我庄峥父母的。"
  "……"刘兆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怎么会有庄峥父母家的地址?"
  常镇远道:"在档案室里看到的。"那地址的确是真的,不过过期了将近十年。
  一个普通的警察会记住一个黑势力老大父母的住址?
  刘兆看向他的目光全是探究。这个常镇远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谜团了,比如三十三号仓库的位置,比如杀死赵拓棠的精准一枪……他知道自己应该追查下去,可总有一个声音阻止他。目前常镇远所作的一切并没有对警队造成任何损失,反而带来了很多好处,那为什么……不让他继续下去?
  或许是这一点自私,让他纵容常镇远至今,"和尚,给阿镖说说这件案子吧。"

  88、"逃之"夭夭(七)

  凌博今道:"侯元琨一共有三个得力助手,两个义子,陈强富,罗魁,还有一个就是他妻子的外甥,鲁阳光。毒品这一块原本是陈强富负责,陈强富在出事自后,罗魁和鲁阳光为这个明里暗里争了好几回。侯元琨原先是想交给罗魁负责的,不过赵拓棠出事之后,他们在毒品市场的占有份额一下子增加不少,所以侯元琨分出一部分交给了鲁阳光。"
  常镇远道:"为什么招人?"
  凌博今道:"据说是侯元琨的命令,不许任何有案底的人负责这一块儿。"
  刘兆道:"我记得鲁阳光曾进过监狱?"
  凌博今道:"故意伤害罪,三年。"
  刘兆冷笑两声道:"看来侯元琨这次真是拿多了烫手。"
  凌博今挠头道:"其实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赵拓棠刚死,现在风声最紧,侯元琨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动手?这不是撞枪口吗?"
  刘兆冲常镇远投去一眼,"你觉得呢?"
  "如果侯元琨真的接手了赵拓棠的旧线,那么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漂漂亮亮地合作一次。不然怎么能够让其他合作者信服?"常镇远对那些合作者的心性最是了解,个个都唯利是图,就像当初的他一样。可以想象,当初庄峥的合作者如果也遭遇到赵拓棠的事,那他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了解赵拓棠的死因或者送一束鲜花哀悼,而是抓紧时间寻找新的合作者。侯元琨在毒品市场上一直都属于小打小闹的角色,以合作的对象来考量,并不是什么好人选,所以侯元琨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不然赵拓棠留下的旧线合作者一定会转而选择其他城市发展成熟的合作者。
  这让他想起赵拓棠和冰爷的合作,那时的赵拓棠也是逼不得已,但他巧妙地利用了冰爷的敌对关系策划了一场请君入瓮的把戏,如果最后不是他冲动地想要亲自干掉凌博今,那么,说不定他才是那个坐在办公室里笑到最后的人。
  侯元琨呢?
  作为同城的老对手,这只老狐狸又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在这样一场疾风暴雨中驾驶孤舟冲破惊涛骇浪?
  他很期待。
  对常镇远的回答,刘兆露出讥讽的表情,"典型的要钱不要命。"
  凌博今道:"赵拓棠上次不是故意把冰爷送进了我们的包围圈吗?这次侯元琨会不会故技重施?"
  刘兆哭笑不得,"难道你觉得侯元琨会是我们警方的卧底?"
  凌博今吐了吐舌头道:"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假设。"
  刘兆突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对了,你下个月不是要请长假回家吗?现在当了卧底怎么走?"
  常镇远笑眯眯道:"你可以不批。"
  刘兆道:"廖秘书亲自打的电话,我还拍了胸脯的。"
  常镇远道:"如果局长不批的话……"
  刘兆低咒一声,"要不你先把机票订了吧。侯元琨既然对这件事情这么重视,肯定会好好考察一番。我看鲁阳光没那么早用你们。"
  常镇远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往外走。
  刘兆道:"你去哪儿?"
  "回家。"
  "哪个家?"
  常镇远被问住了。
  刘兆拿起桌上那张记了他们随手填写的地址的纸,摇头道:"你们先在这里坐着,我去帮你们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他一走,办公室就只剩下凌博今和常镇远两个。
  常镇远闭目养神。
  凌博今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对于常镇远突然对他告白,说实话,他内心受到的冲击简直无可形容。之前他还偷偷想过要是王瑞向大头表白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大头是否会同意,如果同意的话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如果不同意的话两人还会不会回到师徒或者朋友的关系等等,可真的轮到了自己,他又希望常镇远并没有冲动地走出那一步。因为他发现那一步一旦走出去了,想再回到师徒朋友关系纯属扯淡。
  这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变化。
  就好似他以前看到常镇远,会非常清晰地将他定位在师父和朋友这个位置上,可是当常镇远迈出那一步之后,他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显然也被挪移了,被挪移到一个复杂得难以叙说的位置。
  说常镇远是师父,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吻。说他是朋友,他会想到那番表白,可是说到其他……男人和女人终究是有区别的。欣赏女人评价女人,甚至偷偷衡量这个女人是否适合自己是男人的本能之一,活了这么久他没少做这种事,单身至今是因为始终没有遇到一个他觉得适合自己的。所以和一位女性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是他脑海中固定的模式,可现在,固定的模式被打破了,就好像有人将一加一等于二的公式拆得四分五裂,非要加一些打破固定思维的数字进去,以至于超出脑袋所能承受的思考范围,变成当机状态,然后强迫性地开启了保护模式。他努力将这些让心情和头脑变得混乱的事情锁在平时思考不到的位置,以便保持心情的平静。
  这种保护模式在平时是有效的,尤其是工作的时候。他可以非常坦然地面对常镇远,不带一丝杂念,可是一旦脱离工作状态一对一地面对常镇远,他的保护模式就失灵了。
  就像现在看着常镇远的睡颜,他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嘴唇,然后回忆起那一吻……
  他甚至分不清究竟自己是在回味还是在哀悼那个逝去的初吻,不过有一点倒是让他很意外,他没想到常镇远的舌头竟然是凉飕飕的。
  凌博今正想得入神,一抬眼却发现常镇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默然地盯着他。
  其实常镇远原本不打算和他对视的,但是凌博今的目光实在太赤|裸裸的,那种肆无忌惮地打量让他想当做不知道都不行。
  "你想说什么?"常镇远问。尽管他用了不耐烦的口气来掩饰,但是心里还是带着几分好奇的。
  凌博今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常镇远道:"我想吃西安的羊肉泡馍,南京的鸭血粉丝汤,杭州的西湖醋鱼,北京的烤鸭……"
  "重点是前面还是后面?"凌博今虔诚地问。
  常镇远道:"前面。"
  凌博今:"……"就算用直升飞机他也不可能在今晚十二点之前把这些吃的带回来。"我想去食堂,师父要吃点什么?"
  常镇远盯着他。
  凌博今莫名心虚地别开眼睛。
  "蛋炒饭。"
  "好。"
  等刘兆联系好所有人回来,天差不多快亮了。
  办公室的两个正一人占着一把沙发打瞌睡。
  刘兆敲了敲茶几,"天亮了。"
  常镇远闭着眼睛道:"关了它。"
  刘兆无奈道:"你们可以回家睡觉了。"
  常镇远终于张开眼睛道:"住哪里?"
  刘兆拿出一串钥匙,报了一串地址,还有两袋子的东西,手机、身份证一应俱全。
  凌博今高兴道:"那个地方还没有被租出去吗?"
  刘兆道:"我联系过房东,已经对好口径,你已经住在那里五个多月了。"
  凌博今接过钥匙点点头。
  常镇远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把地址写在五星级饭店里,实在不行,写励琛住的那幢公寓楼也行。
  "好了,你们走吧。"刘兆拍拍手。
  常镇远挑眉道:"我呢?"
  刘兆道:"那位林平安先生无论怎么游说都不肯把房子租给你。"
  常镇远道:"你去的时候一定没带枪。"
  刘兆道:"带你的名字已经足够吓退他了。"
  常镇远摊手道:"那我住哪里。"
  "我和林先生一起编了一段……牛哥坏脾气,被赶出住所的故事。无家可归的牛哥最后不得已……"刘兆看向凌博今。
  凌博今笑容僵住。
  常镇远道:"最近有没有哪个组过来借人?"
  刘兆道:"没有。"
  常镇远道:"那你有没有打算向其他组借人?"
  刘兆微笑道:"我觉得我们组的组员个个以一当十。"
  常镇远道:"关于这点,我只希望体现在薪水上。"
  刘兆道:"如果这么不想住在那里……"
  常镇远望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虽然预感告诉他,刘兆将要说出口的话和他的预期一定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他还是忍不住小小地期待了一下。
  刘兆道:"你们可以努力让案子早点结束。我也很希望早点去监狱探望侯元琨。"
  常镇远道:"这个句子真耳熟,我记得上次听到的时候,对象是赵拓棠。"
  "是啊,我最遗憾的是,以后只能在殡仪馆和墓地里看到他了。"
  常镇远起身准备往外走,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道:"你真的觉得很遗憾?"
  "的确有点遗憾。"刘兆收起笑容道,"哪怕刘兆会被判死刑,我也希望他是死在法院的判决之下。"
  常镇远自虐般地问道:"那庄峥呢?"
  "他?"刘兆想了想道,"想起他的死状,我觉得还不错。"比起赵拓棠的一枪毙命,"死了三次"的庄峥才是真的遭了报应。
  常镇远:"……"的确是自虐。
  刘兆的确是个细心的人。
  常镇远坐进车里才发现后座上放着一些衣物、床单毯子、牙刷牙膏等等日常用品。
  凌博今察觉到气氛僵硬,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那里环境还不错,附近有电影院和超市,还有一家花店。"
  常镇远没睡饱就被叫醒,心情本来就不大好,听到这些没营养的嘀嘀咕咕,心情越发恶劣,"如果你没打算和我一起看电影或者送花给我的话,没必要提起它们。"
  凌博今沉默了。
  等常镇远开着车从警局后门出去之后,凌博今才突然来一句,"离医院也很近。"
  常镇远道:"你是希望我揍你还是打算你揍我?"
  凌博今道:"我只是觉得,以我们的职业来说,很实用。"
  "那真是谢谢附近没有殡仪馆。"常镇远没好气地说。
  这次凌博今非常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他觉得没睡够觉的自己不适合说话,因为脑袋里全是豆腐渣。
  车到了那家出租房的楼下,常镇远光看着狭窄黑暗的楼道就是去了上楼的。
  楼前冷冷清清的,道旁的垃圾桶周围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蚊子,虽然关着车窗,可常镇远还是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腐臭味。
  "这就是你打算租的房子?"常镇远兜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极为狭窄的路边停车位。凌博今主动下车提东西。
  常镇远觉得他提的东西有点少,想了想,又打开后备箱,果然看到两箱子东西。
  凌博今和常镇远对视了一眼。凌博今非常自觉地将手里拎的东西和钥匙一起交到常镇远手中。
  常镇远心安理得地接过来,然后看凌博今抱起那两箱东西。
  年轻人嘛。
  自觉活了半辈子的人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租房在二楼,常镇远看着生锈的防盗门皱了皱眉,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以常镇远身份醒来时那个破旧脏乱的房屋。
  他打开防盗门又打开门,看到屋里,脸色稍稍好看了点。
  至少墙上贴着瓷砖地上贴着地砖,颜色是土了点,但好歹算干净。
  房型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典型旧式结构,客厅小房间大。
  常镇远当仁不让地选了朝南的房间,凌博今识趣地走进朝北的房间。客厅在常镇远房间的隔壁,正对着凌博今房间的门。
  两人默不吭声地各自收拾东西,等什么都收拾好之后,天已经完全亮了。
  常镇远冲了个凉,换上新的内裤和睡衣,趴在床上补眠。凌博今原本打算和他商量着下步怎么走,看他擦着头发进房间,只好将声音吞了回去,也回房间补眠。
  等常镇远睡饱出门,就看到房间正对着的厨房里,凌博今正拿着一个铲子用力地虐待着锅。

  89、"逃之"夭夭(八)

  不用凑过去也能知道锅里面是什么景况,尤其看到凌博今拿着一只鸡蛋像模像样地在碗边上敲了下,然后一整个打进锅里,继续用锅铲努力地铲来铲去。
  锅冒着热气,灶火很大。凌博今手忙脚乱地翻找起盐和鸡精来。
  看着他洒落的分量,常镇远嘴巴就开始发苦。
  又过了一会儿,凌博今大概觉得哪里不对,又倒了一碗油。
  常镇远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走上前关掉了火。
  "师父?"凌博今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和他拉开距离。
  常镇远看向锅里黑漆漆饭和一大块被炒得完全丧失鸡蛋尊严的鸡蛋,干脆利落地拿起锅铲把东西倒进了垃圾桶。
  "我下去买。"凌博今非常识趣地放下油往外走。
  "不用了。"常镇远将锅铲丢进水槽里,"把东西洗干净。我自己出去吃。"从二楼下来,站在楼前,他突然觉得无处可去。
  后面很快传来球鞋的奔跑声。常镇远皱了皱眉,发现自己有点搞不懂凌博今的想法和做法了。他之所以和凌博今想断个干净是因为发现自己对他仍然有感觉,这种感觉也许来自于庄峥对徐谡承的好感,也可能来自于常镇远与凌博今的朝夕相处——对此他一点想要分清楚的念头都没有,反正,无论是常镇远还是庄峥,他都自认无法完全对徐谡承毫不犹豫的那一枪释然,既然无法释然,他就不会勉强自己去过为过去现在和将来纠结的生活。所以他放弃,放弃报仇,放弃心动的感觉,也放弃和凌博今之间的可能。
  他觉得他已经把想要表达的表达得很清楚了,而那一天凌博今收拾行李离开也已经把他要表达的表达得很清楚了,他一直觉得他们之间应该不会再存在什么误会和牵扯不清,可是现在凌博今的所作所为似乎无法用以上的前提来解释。
  常镇远转头,略带着不满地看着冲下来的凌博今。   凌博今道:"鲁阳光请我们去洗桑拿。"
  "桑拿?"常镇远皱了皱眉。在他还是庄峥的时候既不喜欢涉足这些地方,通常连巡视都是赵拓棠和徐谡承包办的,他一想到要用不知道谁用过的浴巾擦身体,就感到一阵反感。
  凌博今不知道他心里头有这么多念头,直接把车开到楼前,按了声喇叭。
  常镇远无奈地上车。
  侯元琨有多少家桑拿中心他一清二楚,就像庄峥当年有多少KTV侯元琨也清清楚楚一样。所以当凌博今在一家与庄峥、侯元琨都毫无关系的普通桑拿中心门口时,他还微微愣了下。
  凌博今停好车,两人一起进去。
  这家桑拿中心不大,空间布置得有限局促,桑拿房也不多,所幸没什么人来,所以也不拥挤。
  之前见过的二哥正躺在一个池子里头,看到他们摆摆手道:"先把自己洗干净了来。"
  常镇远和侯元琨只好先去洗澡。
  这里的浴室虽然一间一间隔开,但没有门,而且分左右两排,将对面风光尽收眼底。
  常镇远先选了最靠里面的位置,凌博今犹豫了下,选了他隔壁,这样两个人虽然能听到对方的水声,却看不到对方的动作。
  凌博今想着二哥的目的,速战速决洗得飞快。常镇远想到临时租房那个寒酸淋浴头,怡然自得地洗起来,结果是凌博今光着身子拿浴巾回来,常镇远还在打沐浴液。
  "师父,要浴巾吗?"凌博今把手伸出去。
  过了会儿,常镇远接过浴巾然后围着出来了。
  两人目光短暂地接触了一秒钟,然后若无其事地朝二哥所在浴池走去。
  二哥喝着酒,看到他们还招了招手,"等会儿介绍个大老板给你们认识,大老板要用人,你们先过去帮帮忙。"
  大老板?
  常镇远和凌博今静静地蹲在池边,陪着二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都没有下池和光着身子的二哥隔水接触的欲望。说是说话,其实就是二哥继续上次没来得及的拷问。
  不过常镇远和凌博今在编谎话方面都是成了精的老手,一个接着一个编得不亦乐乎,二哥设了两次陷阱都没套上话,心里对他们又信了几分。
  "二哥。"门口的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
  常镇远和凌博今都愣了下。
  不过常镇远表情恢复得很快,老神在在地看着穿西装打领带的励琛走过来。
  "哎。励先生。"二哥抓过旁边浴巾,站起来,速度飞快地围在腰间,然后迎了过去,"不好意思,没想到您这么早来。"
  励琛笑道:"本来想先来这里等二哥的,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哈哈哈,一样的心思。"
  凌博今看着二哥和励琛详谈甚欢的模样,暗道:这个二哥不似那位大哥那么粗俗,倒有几分商人的圆滑。
  二哥与励琛打完招呼,话题自然转到凌博今和常镇远身上。他用假名介绍他们,励琛不动声色地和他们握了握手,连道幸会。
  常镇远明显感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打量了好几眼。
  二哥道:"他们两个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一听励先生有事要帮忙立刻自告奋勇。我就说,他们两个有眼光,跟着励先生还愁没机会飞黄腾达吗?"
  励琛谦虚地笑道:"二哥抬举了。跟谁也比不上跟大哥二哥啊。"
  二哥道:"我和我哥都是乡下粗人,哪比得上励先生。"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连说这次有事下次一定要请励琛吃饭。
  励琛笑着答应了。
  二哥道:"不好意思,你打电话邀约的时候正好在澡堂子了,让您见笑了。"
  励琛笑道:"哪里,是我打扰了才是。"
  二哥道:"那这两个小子就给励先生使唤了,有事尽管差遣,他们都机灵着呢。"
  励琛连声道是。
  二哥瞪着常镇远他们道:"还不去换衣服?"
  常镇远和凌博今只好回去换衣服。
  在换的时候,常镇远想明白了。二哥和励琛的合作肯定是秘密的,至少二哥不想被别人发现。像他们吃饭,难免要去城里知名的酒店,那种地方人多口杂,难保不会泄露消息,所以二哥才说自己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洗桑拿。终于让他们两个洗澡,是想坐实得力助手这个称谓吧,要不是得力助手,哪可能和二哥这样的人一起洗桑拿。
 这个二哥看起来憨厚,其实肚子里的花花肠子还挺多。
  他们换好衣服出来,外面只剩下励琛。
  "我送你们回去?"说的是"你们",但励琛看的只有常镇远。
  常镇远道:"我们开车来的。"
  励琛道:"我以为这种时候你们需要一个人和我谈谈。"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常镇远转头看凌博今。
  凌博今道:"我去吧。"
  常镇远有些讶异,不过他对单独见励琛的确没什么兴趣,有什么好说的呢?无非是我在卧底,你别碍事。或者你在卧底,小心我揭发之类的对话,毫无意义。励琛是典型的功利主义,有好处就算威胁他他也会揭发,没好处……他会从中挖掘好处。
  他一点都不希望成为被挖掘的对象。
  "嗯。"既然凌博今自告奋勇,常镇远觉得没有阻止的必要。
  所以当励琛看到坐上车的是凌博今时,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笑起来,"凌警官是来自荐枕席的?"
  凌博今道:"我是以警察的身份来要求你尽市民义务,配合破案的。"
  励琛摸了摸下巴道:"叫上你师父,一起喝一杯吧。"

  90、"逃之"夭夭(九)

  一票对两票,励琛胜。车在一家国际连锁的咖啡店门口停下。
  励琛和凌博今站在门口,看着常镇远皱着眉头走过来。
  励琛微笑着,准备好一套说辞等着他兴师问罪,可惜对方径自从两人中间穿过,推门而入,娴熟得好似这家店的老板。
  凌博今笑了,抢在励琛前面走了进去。
  常镇远利落地点好奶茶和蛋糕,转头问凌博今,"你喝什么?"
  凌博今有一瞬间的受宠若惊,却掩饰得很好,镇定地要了杯咖啡和常镇远同款的蛋糕。轮到励琛,常镇远道:"记得结账。"
  励琛:"……"
  三人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
  励琛放下托盘,似笑非笑道:"我还打算等你请客来封我的嘴呢。"
  常镇远道:"现在有麻烦的人应该是你吧?"
  励琛老神在在地拿起咖啡,啜了一口,虚心求教道:"怎么说?"
  常镇远道:"向侯元琨的外甥借人,总不会是借去支援西部开发的吧?"
  励琛笑道:"最近工厂人手不够,想借几个免费的人手搬东西。这不犯法吧,常警官?"
  凌博今插|进来道:"什么工厂?"
  励琛靠着椅背,悠悠然地耸了耸肩膀,"没什么,一些不起眼的服装生意。怎么,凌警官打算查查我的工厂有没有偷税漏税?"
  凌博今道:"那励先生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去工厂帮忙?"
  "我哪里敢。"励琛摊手道,"两位都是国家重点培养的人才,吃着皇粮,扫黄打黑,保护百姓,维护治安,搬东西这种事儿我就算自己上也不能劳驾二位。"
  常镇远道:"所以,今天就当做我们没见过?"
  励琛望着他,眼底闪烁着在旁人看来过于肉麻的宠溺,"都听你的。"
  常镇远道:"那二哥那里你怎么回?"
  励琛试探道:"干得不错?"
  常镇远道:"借三天?"
  "三天太短。"励琛手指勾着咖啡杯,轻轻晃了晃道,"反正下个月要回去,就当我带着你出差。"
  常镇远沉下脸。
  励琛道:"你要是不想见家人,我们打个招呼就走。那么多年没回去,难道你一点都想念都没有?前阵子校长还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学校要整修,问我有没有时间回去看看,现在不看,以后就看不到了。"
  常镇远道:"如果我说不呢?"
  励琛笑了笑,扭头看着窗外,慢慢地喝着咖啡。
  凌博今看着眉头紧蹙的常镇远,下意识地想要去握他的手,但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常镇远发现了。他诧异地看了眼手,才转头看他。
  凌博今想,他现在脸上的笑容一定很不自然。
  常镇远想着回家的事,正心烦意乱,也懒得理会凌博今脑袋里藏着什么小心思,对励琛道:"我回不回去,跟你有很大关系吗?"
  励琛盯着玻璃窗上的倒影,直到杯子里的咖啡被自己喝得底朝天,才转过头来道:"有。"他放下杯子,话在心里再三斟酌过,才说出口,"我们认识这么久,经历这么多,懦弱过,退缩过,然后一起成长,并在异地重逢。我想,这是缘分,是上天给我们的又一次机会。我不想放弃。"
  可惜机会却给错了对象。
  常镇远突然很想笑。他身边坐着两个人,一个和他的身体有前尘往事,一个和他的灵魂有往事前尘,可前一个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后一个不知道他发生过什么事,认真归纳起来,两段感情都是一厢情愿。
  这就是NND缘分?
  他拿出烟,在点燃前瞄到侍应蠢蠢欲动的脚步,又将烟放了回去。
  凌博今看着励琛无可挑剔的深情目光以及常镇远拿烟放烟的纠结矛盾,心里颇不是滋味。常镇远和励琛认识,他是知道的,励琛对常镇远有意思,他也亲耳听到过,可是他从来不知道两人的纠葛这么深,深到像一堵屏障,将他完全阻隔在外。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
  那天那个和自己唇齿交缠的人,向自己表白的人,是身边这个常镇远吗?如果是,为什么两个人的距离这么远,即使坐在一起,膝盖碰着膝盖,也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凌博今默默地打量着常镇远的侧面。
  在常镇远减肥前他就知道他是好看的,减肥之后棱角分明,少了几分圆润的憨态,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犀利,就像磨好的剑,平时放在剑鞘里,一抽出来便厉光四射。
  这一点,他和父亲很不一样。
  父亲像把刀,没有鞘,怎么放都霸气十足。父亲不会收敛锋芒,他总是站在最前面的位置,像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尽可能地保护着他羽翼下的每个人。
  常镇远也能固若金汤,可他保护的人太少,如果不是赵拓棠绑架的那一次让他看到常镇远奋不顾身的一幕,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是在他的城堡内的。常镇远总给人感觉,他是孤独的一个人,也只需要孤独的一个人。
  "一起吃饭?"励琛将手放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从三人的距离看,凌博今是被单独排除在外的。
  常镇远道:"吃完不用回家了?"
  励琛笑道:"这样我太亏。"
  常镇远对自己卧底身份被揭穿倒是不太介意,反正他对对付侯元琨没什么兴趣,只是,身份被揭穿,卧底任务被取消,廖秘书帮他请的假自然就派上了用场。但卧底身份不被揭穿,还是跟励琛一块儿回去。结果没什么区别。
  他端起蛋糕,大口大口地吃完,然后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励琛身体后仰,将自己和对方之间留出足够的空间,"好。机场见。"

  从咖啡店回家,天已经完全暗了,凌博今主动买了两个盒饭回来。和常镇远一起住了这么久,他熟知他的口味,常镇远看了眼饭菜,一声不吭地取走自己喜欢的那个,两人一个坐客厅一个坐餐厅地吃完。
  常镇远回房间睡觉。
  凌博今收拾好东西,躺在房间里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与常镇远认识以来的画面也一帧一帧地从脑海中播放过去,不是电影,却比电影更身临其境。
  如果不是这样一点一滴地回忆,他不会意识到嘴硬心软的常镇远对他做过多少妥协。同意租房,入主厨房,在他卧底的时候保护他,在他有危险的时候帮他挡子弹……自己曾说他像自己的父亲,那时候是把三分当做八九分来说,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的确像,除了父亲,还有谁会为他牺牲自己?
  凌博今想到这里,不免想起每次常镇远听到自己说他像父亲时反感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勾起愉悦的弧度。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常镇远的这一切都出自于爱情。事实上,如果不是常镇远亲口表白,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凌博今看着来电显示,心头微紧,按下通话键的手指带着几分紧张,"妈。"
  "嗯。"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声音。
  "我要心理咨询。"凌博今靠着床头,看着墙壁上被昏黄灯光照出来的阴影,嘴巴不由自主地向世上最亲最信任的人吐露出纠结了两个月的秘密。

  从第二天开始,常镇远觉得凌博今身上似乎有什么不同了。虽然之前他就经常殷勤地跑前跑后,可现在和之前完全不是一种感觉,最明显的就是……他不再回避自己的目光。
  常镇远边咀嚼着面包,边看着帮他倒牛奶的凌博今。
  "我脸上沾了什么吗?"凌博今把脑袋凑过来。
  常镇远道:"你打算辞职?"
  凌博今把牛奶杯推到他面前,笑容不改道:"没有。我把这份工作当做终身事业,师父要继续罩我啊。"
  常镇远疑惑地看着牛奶,"你加了什么?"
  "师父不喜欢?那我下次买酸奶。"凌博今将果酱递给他。
  常镇远举起牛奶放到嘴边,想了想又放下,"我还是吃中式早餐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两人吃完饭,凌博今开着扬声器向刘兆报告情况。
  刘兆昨天又是开通宵,迷迷瞪瞪地听着,直到励琛这个名字出现才完全清醒过来,"你们遇到了励琛?!"
  凌博今将细节描述了一下,连一起去咖啡店也说了,但适当地省略了他和常镇远的谈话。
  "卧底任务取消,你们马上回来。"刘兆想也不想道。
  凌博今道:"励琛可能不会揭穿我们。"
  "可能?"刘兆道,"我还觉得我可能比颜夙昂帅呢!"
  凌博今道:"这是事实。"
  刘兆道:"我不跟你耍嘴皮子。这个临时的卧底计划本来就漏洞百出。虽然说你来市里没多久,但谁知道侯元琨那里有没有搜集你的资料。还有阿镖,他是老人了,露面次数再少那也大于零啊。我觉得这个计划太不安全,你们立马放弃!"
  凌博今听他真急了,立马收起嬉皮笑脸道:"头儿,要是侯元琨他们真发现我们身份也没什么,反正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查到,对他们来说,一点损失也没有,最多把我们干晾着,总不会因为我们骗过他们,就跑来和我们拼死拼活吧?"
  刘兆道:"你忘记赵拓棠那事儿了?"
  凌博今道:"那不一样。赵拓棠是因为我接近成云妹,侯元琨总不至于因为我接近鲁阳光就要干掉我们吧?"
  刘兆道:"这些都是人渣,没他们干不出来的!"
  凌博今眼见没办法,只好把常镇远祭出来,"我和师父在一块儿呢。"
  刘兆道:"你当他是万能防弹衣啊。"
  常镇远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凌博今笑道:"有师父在,我铁定出不了事。"
  常镇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就没想过,我会出事?"
  "我会保护你的。"凌博今信誓旦旦,"头儿,要不这样,你先让我们住在这里观察两天,要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说明我们俩卧底不过关,我就放弃。"
  刘兆道:"万一他们像赵拓棠那样对付你呢?"
  "那我也有相关经验了,应对起来肯定没上次那么窝囊。"凌博今笑嘻嘻地说。
  刘兆道:"至少为着你中的那一枪,我差点没成了局长那张天天拍的桌子,你小子再给我整一点幺蛾子出来,我还要不要在局子里呆了?"
  凌博今道:"我好歹也是个警察,要不是被逼到绝境上,谁会动我?头儿,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刘兆道:"阿镖,你怎么说?"
  凌博今期待地看着常镇远。
  常镇远道:"我想回家。"
  刘兆道:"那就以你的假期为限。要是到了你请假的日子侯元琨他们还没什么动静,和尚就归队。到时候你也放放心心地放你的大假。"
  常镇远:"……"他说的家不是指那个!他是想回幸福田园。
  不过凌博今不等他反驳,直接满口答应了。
  手机被挂掉,凌博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师父真打算和励琛一起回去?"
  常镇远道:"再说吧。"
  凌博今沉吟道:"局里正在调查励琛,要不是赵拓棠被人用一把火烧了,烧出一个侯元琨,这件案子现在应该还是重点中的重点。"
  常镇远道:"你知道这件案子?"
  凌博今犹豫了下道:"之前我们不是在印刷厂抓到了陈强富和励琛合作的货吗?"
  常镇远道:"我知道,印刷厂还爆炸了。"
  "在爆炸后的现场找到了几种油墨,经过鉴定,确定是特种油墨。"
  常镇远脑袋里的灯一下子就亮了,"防伪油墨?"
  凌博今道:"是。所以局子里怀疑……"
  "假钞。"常镇远终于明白为什么常父说励琛干得狠。像走私贩毒那还是间接地捞钱,可印假钞是直接把自己当做人民银行了。

  91、"逃之"夭夭(十)

  励琛坐在车里,头靠着椅背,挡光板遮着光在他脸上留下大片阴影。
  一个男人打开后车门坐上车,旋即被车里空调的冷气冻得一个激灵,小声道:"励先生,侯元琨好像注意到我了。"
  励琛慢条斯理地拿出口香糖放进嘴里,"怎么说?"
  "这几天我家门前一直有人在打听我,我看我还是去别的地方避一避吧。"
  "老孙啊。"励琛缓缓地拖长音。
  老孙脸一下子就白了,皱着脸差点哭出来,"励先生啊,你给我一条活路走吧。侯元琨他,他不是个善茬啊。要是他知道是我打电话告密,让陈强富和那批货出的事,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励琛道:"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老孙道:"印刷厂好端端地起火,他已经在怀疑了。我听说老酒老符都被找去问过,下一个肯定是我了。励先生啊,励先生,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励先生。"
  "没人让你死。"励琛咀嚼着口香糖,"陈强富贩毒又拒捕,是自己找死。"
  当初找上侯元琨,就是看上他老成持重,做事有进有退,有条有理,他们一个负责印刷一个负责销货,这些年来也算合作愉快。但他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侯元琨竟然会鬼迷心窍不愿意结束这门营生,逼得他不得不亲自出马毁掉印刷厂和相关人员。这件事很快惊动侯元琨,他为了替义子报仇,故意把陈强富两个没死的手下放出来打算干掉他,幸好他命大逃过一劫。不过连番大动作到底惊动了当地警局,侯元琨也如愿在他身上扣上了屎盆子。在医院时,常镇远有意无意地亲近已经让他感觉到了危险来临,他通过廖秘书找到警局的熟人,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为目标。
  出院以后他四处活动,就是想尽快解决掉所有尾巴,离开这里。
  老孙道:"励先生,你可不可以先把钱给我一部分,让我去别的地方避一避?"
  "老孙,我记得你唯一的孙女还在本市上学,如果侯元琨拿她威胁你,你怎么办?"
  老孙愣了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嗫嚅道:"不,不会的。"
  励琛道:"侯元琨啊,是很危险的。"
  老孙道:"我带她一起走!"
  "明天上午我会抽时间去银行汇钱给你。"励琛道,"快到你孙女放学的时间了吧?快点走吧。别去晚了。"
  "谢谢励先生。谢谢励先生。"老孙千恩万谢地下车,喜滋滋地往小学的方向走,励琛看着他离开视线,才慢慢启动车。
  老孙走到十字路口,突然一辆面包车迎面冲过来,连惊讶的时间都没给他,就直接将他撞到墙上。
  血从车与墙直接喷出来,淌了一地。
  励琛看着后视镜,冷冷一笑,掀起遮光板,戴上墨镜,悠悠然地掉头离开。

  三菜一汤两碗饭。
  凌博今摆好筷子,敲常镇远卧室房门,"师父,吃饭了。"
  常镇远穿着汗衫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毛巾不停地擦着汗。九月的天气又闷又热,关上房间门像蒸桑拿一样。
  两人屁股刚坐下,门就被敲响了。
  知道他们住在这里的人不多,除了安排住房的刘兆之外,只有让他们填写表格的鲁阳光那伙人。凌博今放下筷子,警惕地站在门后,高声问道:"谁啊?"
  "励琛。"声音隔着门,微微变调。
  凌博今回头看了常镇远一眼:"师父先进去?"
  常镇远道:"他是来找我的。"
  凌博今看着常镇远欲言又止,手还是把门打开了,楼道里其他人家烧菜的香气扑进来。励琛站在外面,一手拎着酒,一手里拎着蛋糕,"看来我来得正巧。"
  凌博今道:"我只买了两碗饭。"
  励琛笑眯眯地走进来,将蛋糕放在桌子上,"今天我是寿星,总不能把寿星往外赶吧。"
  凌博今道:"我记得你身份证上的生日不是今天。"
  励琛道:"身份证不也是人做出来的吗?"他说着,将蛋糕打开,利落地插上蜡烛,又自来熟地从厨房里拿了三个杯子,一人一个地摆好,倒上红酒。
  凌博今接了个电话,接完后面色一变,笑嘻嘻地说道:"行咧,二哥你放心,我们马上到!都等着您的消息呢。"他挂掉手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励琛举着杯子盯着常镇远道:"今天,你一定要陪我过完这个生日。"
  常镇远挑眉道:"如果不。"
  励琛笑笑,低头啜了口酒。
  凌博今看看他,又看看常镇远,一屁股坐下,拿出打火机把蜡烛点上,"许完愿就算过了生日吧?"
  励琛道:"如果你能让愿望实现,我就算。"
  凌博今侧头看他,眼中光芒与烛火一同跳动着,"你今天来得真巧。"
  励琛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他一口咬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常镇远。
  凌博今想了想,对常镇远低声道:"我去二哥那里探探口风。"
  常镇远看着他,心里猛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袖子,许多话在嘴边徘徊,可是理智和这几天形成的漠不关心的惯性让他始终没有将这些话放出去。
  凌博今伸手扶住他的颈项。
  常镇远讶异地抬头。
  凌博今站起身,居高临西地冲他笑笑,扶住颈项的手指只是轻轻地摩挲过他后脑勺的头发,然后从房间里拿了件外套出门。
  小方桌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变得宽敞起来。
  励琛起身关了灯,站在蛋糕前一本正经地许愿,然后将蜡烛一口气吹灭。
  灯啪得打开了。
  励琛转头看常镇远,笑道:"你不问我许了什么愿?"
  常镇远道:"不用问。每个做亏心事的人许的愿望都是不遭报应。"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励琛道:"不是。"
  常镇远道:"那就是生意越做越红火。"
  "也不是。"励琛坐下里,喝了口酒,定定地望着他道,"我希望你能像当年那样,再像我表白一次。"
  常镇远道:"当年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励琛道:"你说,你喜欢我。"
  常镇远道:"哦。"
  "那天是我的生日。"他顿了顿,轻声道,"我也喜欢你。"他的脸微微发红,带着与杯里红酒同色的红晕。
  常镇远开始吃饭。
  "你明知道今天不是我生日的。"励琛道,"为什么不在他的面前揭穿我呢?"
  常镇远吃饭的动作一顿。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励琛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
  励琛看着他,嘴角带着满意而笃定的笑。
  常镇远终于知道心底那丝不祥的预感来自于哪里了。励琛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必然有他的目的和用意。他会拎着蛋糕红酒上门拉着他庆祝,不过是想要拖住他,而原因……
  他想到了凌博今接的那通电话,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你猜到了。"励琛脸上的温度稍降,"警察实在是一份很危险的工作。来我的公司吧,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烦恼。"
  常镇远道:"你知道当警察为什么会危险吗?"
  励琛没说话。
  "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
  换做半年前,庄峥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对自己的同类说出这样的话。可现在不管是因为自己变换的立场,还是为反驳而反驳,他都能从从容容地说出这句话,并且毫无违和感。
  常镇远从房间拿了外套钱包和钥匙就往外走,临走前,他对着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蜡烛的励琛道,"别随便拿东西,房东的。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92、"含情"脉脉(一)

  从家里出来,常镇远一直在打凌博今的手机。
  手机那一头始终处于等待接通的状态。
  常镇远跑出小区,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桑拿店的地址。这么晚,二哥绝对不可能约凌博今去鲁家村,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只有那家偏僻的桑拿店,尽管,他心里知道希望不大。
  手机打到最后,对方关机了。
  "该死。"他将手机砸向坐垫,又很快拿起来拨通刘兆的电话。
  刘兆知道情况后,二话不说通知交警和各地民警协助找人。
  常镇远刚到桑拿店准备下车,就接到一通电话,竟然是凌博今打来的,"你在哪里?"
  凌博今报了个地址。
  常镇远听他边说话边喘气,沉声道:"怎么样?"
  凌博今道:"皮外伤。"
  "能开车吗?"
  "师父,我等你。"凌博今声音里带着委屈,像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的小孩向家长撒娇。
  常镇远重新关上出租车的门,报了个地址,然后就这样举着电话,听着电话那头传来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声。直到目的地下车,常镇远看到街对面的青年叉开双腿坐在路边,一手用热毛巾捂着脸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表情温柔又满足。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青年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双眼弯出愉悦的弧度。
  常镇远看了看四周,挂掉手机,拨了个电话给刘兆说了下情况。
  "先去医院。"刘兆的口气里带着一丝不欲人知的疲倦。
  常镇远拿着手机走到街对面。
  凌博今站起来,放下热毛巾,露出半张红肿的脸,"他们有五个人。"他像是在邀功,又像是在求安慰,望向常镇远的眼睛带着天生繁星的倒影,一闪一闪地发亮。
  常镇远看着超市门口那块招牌,漫不经心地问道:"二哥发现了?"
  凌博今苦笑道:"出现的一群人个个抹黑着脸,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牛仔裤,随处可见的那种。"
  常镇远道:"现场在哪里?让队长派人来现场采证。"
  "那里。"凌博今指着超市边上一个黑漆漆的巷子。
  常镇远又打了个电话给刘兆,没多久大头和竹竿就赶到了。
  "你小子,点儿真背啊!"大头拍了拍凌博今的肩膀,却引得对方一阵龇牙咧嘴。
  竹竿道:"你们先去医院吧,这里交给我们。"
  凌博今将车钥匙塞到常镇远手里。由于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同进同出,所以只配给了一辆车,就凌博今出门时候开的那辆。
  常镇远看了眼手中的钥匙,转头去看大头和竹竿。
  凌博今冲大头和竹竿挥手道:"拜托了!"
  大头摆摆手。
  凌博今回头,常镇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想笑又怕脸痛,只好讪讪地揉着手腕道:"打架打得手痛。"
  常镇远转身去开车。
  凌博今伤口不少,但是都不眼中,拍了片子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看上去有点恐怖,医生最后只给他配了些消炎止痛和外敷的药。
  重新上车,凌博今边系安全带边佯作不经意地开口道:"不知道回去的时候励琛还在不在。"
  对于这样毫无营养价值的问题,常镇远连回答都省了。
  凌博今道:"今天真的是励琛的生日?"
  "不是。"
  "那他一定看我很不顺眼。"凌博今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点控制不住心底的得意。励琛对师父有意思,他看出来了,那么,师父对他有意思,励琛应该也看出来了吧?他目光不由住地朝常镇远看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习惯于将越来越多的目光凝注在常镇远的脸上,就好像看稀世名画一般,百看不厌。他起先以为自己太过于在乎常镇远的情绪,所以总是忍不住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分析他的喜怒哀乐,可现在觉得事情似乎远非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与母亲的谈话并没有太大的结果,但他却从母亲的反应中捉到了蛛丝马迹。
  母亲说,他说的事情使她更需要精神科医生的辅导。
  他很了解她的母亲,她是个坚强而乐观的人,也许会开小玩笑,但在大事上一向沉稳有主见,就如当初以不和为由坚持与父亲离婚一样。她总是能够轻易地看穿自己和别人的想法,所以当她的这句话就像灯塔一样,一下子肯定了他猜测的方向。
  车缓缓驶入小区。
  凌博今拎着袋子等常镇远停好车一起回家。
  常镇远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他歪着嘴角的笑容。"不方便笑就不要笑。"
  凌博今嘴角咧得更高,不小心牵动另一边嘴角,发出嘶的呼痛声,半天才追上常镇远道:"没办法,在师父面前,我总是控制不住想笑。"
  常镇远上楼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我长得很好笑?"
  凌博今道:"我笑是因为开心。"
  常镇远道:"我长得很逗你开心?"
  凌博今无奈道:"师父,你知道我的意思。"
  常镇远继续上楼,"收拾东西,一会儿回家。"
  凌博今脚步一下子慢下来,迟疑道:"今天这么晚了,明天再搬吧?"
  常镇远道:"你可以一个人留下,我把车留给你。"
  凌博今道:"万一二哥找上门怎么办?"
  "快点搬家。"
  "……"
  最终当晚还是没有搬成,因为刘兆说,房东同意提前退租的条件是他们把房子打扫到租房前的状态。
  ……
  常镇远看着一桌子的残羹剩饭,默许了凌博今的建议。

  第二天刘兆没来电话催他们回警局,两人就窝在房间里坐着大扫除。
  凌博今虽然受了伤,但干活相当利落,拖地擦桌,样样自告奋勇。
  常镇远和他有过一起做大扫除的经历,所以过程还算默契,到了中午,两人在快餐店匆匆吃过午饭,便打算收拾东西搬家,正好大头来电话,常镇远边接电话边下楼,凌博今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然后发现常镇远越走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下来了。
  "队长怎么样?"常镇远问,"我知道了,有消息再说。"
  凌博今收住脚步,"发生什么事了?"
  常镇远道:"你受伤的事市里知道了,局长和队长正向市里汇报。"
  凌博今讶异道:"为了我?"
  常镇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凌博今恍然道:"励琛?"向二哥揭发他的身份,怂恿二哥找人揍他一顿只是前奏,励琛真正要对付的是刘兆。以励琛的背景,只要找到借口,刘兆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想通这一层,他脸色有些难看,"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坚持要留下,励琛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常镇远道:"你是高估你自己还是小看励琛?"
  凌博今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常镇远道:"现在。"
  "啊?"
  "难道我不是在回家的路上?"
  "……"凌博今想说不是指这个回家,但看到常镇远不欲多谈的神情,只好将话忍了下去。
  回到幸福田园,凌博今倒是识趣地没有跟上楼,径自回了大头那屋。
  常镇远推门进屋,发现这几天没回来,这间一直被他嫌小的房子陡然大了不少,阳光照在地板上,到处都是多余的空间。
  他上楼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看了会儿书,又迷迷瞪瞪地打了个盹,才接到大头的电话。
  大头口气又急又躁,"头儿被停职了。上次赵拓棠的事也被翻了出来,你和和尚申报的功勋可能要黄。听说还会有特别工作组来调查,你让和尚去医院打张病假条在家里呆着,先别过来。还有你,头儿让你放假,反正假条什么都批了,你放心吧。"
  常镇远道:"局长怎么说?"
  大头道:"局长让我们先跟着老虎,其他以后再说。"
  常镇远放下电话。励琛这手釜底抽薪玩得漂亮。

  93、"含情"脉脉(二)

  晚饭后,常镇远开着车去看刘兆。
  刘兆这个人他前世就有几面之缘,彼此都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这一世,从另一个角度看刘兆,人还是那个人,好感却上升不少。到底一个战壕的,他对下属的态度堪称宽容。偶尔回想自己之前对他的态度,常镇远想,如果易地而处,这样下属他一定早让他穿着小鞋去山沟沟里呆着了。从这点说,刘兆这个人还不错。
  若说缺点,那也是有的。刘兆表面上稳,但内心也是个急功近利的主,肚里也有花花肠子,平时一本正经老成持重,遇到破不了的案子时,那些花花肠子就会蠢蠢欲动。要不是刘兆蠢蠢欲动,他那些花言巧语怎么也不可能说动刘兆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险卧底。
  尤其是赵拓棠的案子让刘兆吃到了甜头,所以才会在鲁阳光和励琛身上栽跟头。
  他将车开进刘兆住的小区,然后拎着礼物上楼。
  刘兆是有家室的人。妻子开的门,问明来意之后,担忧地说刘兆回来之后就出过屋子。
  常镇远见她走路姿势缓慢,讶异地问道:"您怀孕了?"
  刘兆妻子摸着肚子,温柔地笑了笑,"快五个月了,还不太明显吧?医生说我的胎位靠后。"
  常镇远想到前几个月日以继夜地呆在警局里的刘兆,再想想每天一到下班时间就赶着往回跑的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当然,他绝不认为那是愧疚。毕竟是前犯罪分子,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为警局出生入死的理由,但多少有点怜悯的。
  那应该是怜悯。
  他想,这是一个外人对一个家庭的怜悯,对一个男人所肩负的社会和家庭责任的怜悯,以及,对这样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的怜悯。
  他敲了敲门。
  "进来。"刘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定沉稳。
  常镇远推开门,刘兆盘膝坐在床上,一手拿着资料一手夹着烟。
  "你来了?"刘兆拍拍床,"坐。"他态度那样自然,就好像他们现在见面的地点不是他家而是办公室一样。
  常镇远在床边站了会儿,突然道:"你不怕烟灰掉在床上?"
  刘兆一愣。
  刚好刘兆妻子端着茶水进来。
  刘兆的身体一动,烟灰就从烟头上落了下来。
  "看。"常镇远指着掉在床上的烟灰。
  刘兆下意识地看妻子脸色,见她正瞪着自己,又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哦,对不起。"他拼命把灰掸掉。
  刘兆妻子叹气道:"你看看你,总是把地方弄得这么乱,也不怕别人笑话,去客厅里聊吧。我收拾收拾。"
  刘兆只好带着常镇远去客厅。
  "你过得幸福吧?"常镇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刘兆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拍他大腿道:"你小子,是赶到我家来消遣我的吧?我都被停职了,还幸福?我傻帽呢我?"
  常镇远望了眼房间里忙碌的刘兆妻子,没解释。
  庄峥也好,常镇远也好,干大事业也好,抱铁饭碗也好,都期盼着回家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无怨无悔地等着自己,不管他是成功还是失败,不管外面是狂风暴雨还是惊涛骇浪,只要他回到家,就能吃上一口热饭,一个人抱着他告诉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没关系,会有一个人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将徐谡承代入过这个角色,因为徐谡承总是出现在他回头触目所及的地方,就像他理想中的相处方式,现在想想,也许那时候徐谡承满脑子都在算计他,搜集着罪证,寻找着揭发他的机会。
  当他遇到凌博今,和凌博今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他几乎差点又忍不住要将代入了进去。明知道凌博今绝对不会是卧底,也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地算计他,可心底始终有个槛,每当他想试着放心,子弹穿心的痛苦就会揪住他所有的呼吸,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明白,背负着记忆的重生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生命重新开始的起点,也是他曾经拥有的那段生命的延续。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清了庄峥的一生,又以庄峥的身份反省了自己的一生,他有新的选择权,可依旧无法完全退去旧日的伤痕。
  他曾经那样地习惯着自己的睚眦必报,并以让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后悔痛苦为乐。而如今,他尝到太过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苦果,因为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完全原谅徐谡承,哪怕,他们已经站在同一个战壕,向着同一个方向和目标。但是该放下的始终要放下。也许他该试着放下那个曾想过一辈子又背叛了他的徐谡承,去接受那个单纯只是徒弟和同事的凌博今。
  "你小子,思春了吧?"刘兆不爽地用资料拍常镇远的脸,掩去他看自己妻子的目光。
  常镇远顺手把资料拿在手中,"这是什么?"
  刘兆道:"励琛在本市的活动记录。"
  "有收获吗?"
  "有的话,我还会坐在这里吗?"刘兆摇头道,"他比庄峥和赵拓棠更加难缠。一来是他背景深厚,二是他的根基不在这里,手脚又动得干净利落。"
  常镇远别有深意道:"怎么想通让我沾手了?"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刘兆顿了顿,觉得自己这样说好像图重点突出了对他的不信任,又补充道,"你在这个时候来看我,就说明你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常镇远似笑非笑道:"也许我是来打探敌情的。"
  刘兆道:"得了吧。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可打探的。其实上头审查得对,庄峥是被赵拓棠干掉的,赵拓棠虽然是被你干掉的,但和尚为此差点送了命。赵拓棠的尸体又被别人烧成了灰,还连累了他家保姆。我们最近盯侯元琨盯了这么久,可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果。最后还害得和尚卧底被发现,被人揍了一顿。其实你们遇到励琛的时候,我应该当机立断中止任务的。今天回家之后,我认真反省过了,我最近这些事情干得不地道,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和尚的性命做冒险,像是被鬼蒙了眼,停职反省是对的。"
  常镇远道:"什么时候复职?"
  刘兆道:"要是停职通知和复职通知一起送来,那就不叫停职叫休假了。"
  常镇远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等局长的消息。你放心吧,我在局里呆了这么多年,最坏就是换个地方当差。反正都是吃这碗饭,去哪里当警察不是当警察,再说了,事情也未必到那个地步,我和局长多年的交情了,我相信他,他一定会尽力保我的。"
  常镇远皱眉。难道上面打算抓他的把柄办失职?这未免太大题小做了。
  刘兆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家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点,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常镇远低头看着资料。打印的日期是前天,但纸已经被捏得不成样子了,足见它被人爱不释手地看了多少次。
  "别放弃。"他怕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常镇远抬头看他。
  他和刘兆的关系一直相当微妙。他们互相防备又互相合作,互相利用又互相欣赏。可以这么说,在这个警局里,他最欣赏的人就是刘兆,有魄力会算计也有人格魅力,能够将下属管束得服服帖帖又不招讨厌。凌博今还太年轻,只是只未够道行的小狐狸。竹竿精细有余,沉稳不足。大头憨厚踏实,欠缺思考。小鱼儿贴心温柔,当老婆刚好。
  有时候他也会庆幸队里有个刘兆在。至少他震住了刚重生时的常镇远,让他满腔复仇的冲动都在时间中慢慢地消磨殆尽。
  所以,如果真的只把自己当做常镇远的话,这个男人是可以当做朋友的,而且是很可靠的那种。
  "好。"常镇远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大头和凌博今风风火火地赶来,一进门就看到常镇远和刘兆坐在沙发上下象棋。刘兆妻子坐在旁边给他们削苹果,气氛温馨和睦得让大头和凌博今觉得他们来得太多余。
  "阿镖,你第一次来头儿家吧?"大头一边喊着嫂子一边接茶,又道,"可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不见外呢?"
  常镇远道:"我和嫂子一见如故。"
  "将军!"刘兆啪得把车冲到常镇远那只帅边上。
  常镇远轻描淡写地吃掉了车,然后道:"而且队长棋下得太臭,我很放松。"
  刘兆:"……"他刚才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所以才对他产生类似于托孤的心情。
  大头看刘兆败阵,跃跃欲试地上场。
  常镇远想都不想地将位置让给了凌博今。
  "这是什么意思?"大头深受打击。
  常镇远道:"你对我徒弟有意见?"
  大头卷起袖子道:"我杀得他哭爹喊娘。"
  常镇远道:"不用,他师父坐在这里,会替他报仇。"
  凌博今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不顾脸上的伤,笑得连牙根都露出来了。
  六分钟之后。
  凌博今笑嘻嘻地说:"将军。"
  大头扭头朝刘兆哭诉去了。
  刘兆道:"我料到是这个结果。"
  大头道:"头儿,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师徒俩嚣张啊。"
  刘兆对常镇远和凌博今道:"你们来一盘?"
  刚才看凌博今利落地斩杀大头于马下,也挑起常镇远几分兴趣。两人也不含糊,摆好棋就开始厮杀。
  大头拉着刘兆说了会儿话,见他神情坦然没有半分阴霾在放下心来。
  那边凌博今和常镇远已经见分晓,到底是常镇远技高一筹,凌博今输得心服口服。
  临走时,刘兆对凌博今意味深长道:"受伤了就在家里好好养伤,等伤好就归队。"
  "头儿。"凌博今抓着他的手,歉疚道,"这次是我……"
  "是我做的决定,这都是我的责任,没你们什么事。别瞎掺和!"刘兆送他们一路到门口。
  上车时候,常镇远故意放慢脚步,发现凌博今竟然跟了过来。"你不和大头走?"
  "我有事和你商量,师父。"凌博今笑得一脸谄媚。
  常镇远狐疑地打量着他。
  两人上了车。
  凌博今边系安全带边道:"大头的婚期定下来了,打算装修婚房。他要去父母家住一段时间,我暂时无家可归了。"
  "你不是一直在找房子吗?"
  "没找到合适的。"凌博今期待地看着常镇远。
  常镇远道:"旅馆很贵吗?"
  "贵啊。"凌博今斩钉截铁道。
  常镇远道:"队长家倒是有多余房间。"
  "师父?"凌博今讶异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我最近会离开几天,你尽快找房子。"常镇远很快收敛笑容,看着前路,轻描淡写道,"原因你知道。"
  "师父要回家?"凌博今微微一顿,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侧脸,"和励琛?"
  常镇远道:"你打算怂恿我当卧底吗?"
  凌博今嘀咕道:"真想用手铐把他拷起来。"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常镇远施施然道。
  凌博今一开始没明白,直到车听到家门口他才想通了,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常镇远道:"什么?"
  凌博今看着常镇远一脸淡然无辜的表情,心底好似被羽毛撩过一般,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要是那个意思,对象也不会是他啊。"他听到自己用比刚才小三分之一的声音说。

  94、"含情"脉脉(三)

  离下个月还有两三天天,常父就打了个两通电话过来确定他的行程,励琛也惦记着一起回家的事,不断打电话发短信来问,常镇远被催得头大,干脆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先赶过去。
  常镇远的家乡他以前已经工作的关系来过几次,却从来没有好好逛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关掉手机,报了个当地的旅行团悠悠闲闲地玩了五天,直到最后一个晚上才打电话告诉常父自己的行踪。
  常父正忙得不可开交,听到他的声音火气也上来了,"你怎么当哥哥的!弟弟结婚也不过来帮忙?"
  常镇远道:"我没结过婚,怎么帮?"
  常父被噎得无话可说。他对常镇远始终心底有愧,尤其这么多年都没有带在身边,每年通电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想着想着,语气顿时软下来,"我在酒店给你留了房间,快过来,见见你妈你弟和你未来弟媳。"
  常镇远知道这次见面逃不掉,也没推脱,拿上行李退了房,坐车去常父说的酒店。
  到底是五星连锁酒店,一个大堂就比他住的整个旅馆都大。居中一个大水晶吊灯,灯光柔和,让所有人的容貌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励琛原本就长得不错,灯光下看,更是风度翩翩。
  常镇远看着微笑走来的他,依稀间看到了庄峥的理想。可惜,庄峥在励琛这个年纪的时候远不如他这样意气风发,当庄峥和励琛一样有资格意气风发的时候,又过了年龄。
  遗憾就是在时间和状态不断地错开中留下来的。
  "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励琛走到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态度亲昵地抱怨着。
  常镇远道:"我在一个人旅行。"
  "哦,看到了什么?"
  "世界。"
  "你走得真远。"励琛目光暖艳,期盼如火,"我还能拉你回来吗?"
  常镇远道:"答案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
  "你看到世界,就应该知道,世界一直在变。"励琛道,"你不能因为这一眼的世界否定了其他的可能。"
  常镇远道:"是的,有很多可能,也许变得是你。"
  励琛眼波闪动,突然笑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伶牙俐齿呢?"
  "以前的我你还记得多少?"
  "很多。包括你小时候换牙。"
  "我却忘记了。"常镇远看着他慢慢收敛笑容,擦着他的肩膀往电梯的方向走。要不是大堂是去电梯的必经之路,他根本不会等励琛走过来和他废话。
  "镇远。"励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常镇远的脚步没有停。励琛不是徐谡承,不是赵拓棠,甚至不是侯元琨,无论励琛和曾经的常镇远有多么深的感情纠葛,对现在的常镇远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
  电梯门开,他走进去利落地转身。
  励琛站在他的正前方,酒店玻璃门外的黑夜是他的背景,连那盏大水晶灯也无法驱散他身上的暗淡。

  常弟弟和常镇远虽然是一个老爸,但享受的待遇显然不是一个行政级别的。
  常镇远看着总统套房里攒动的人头,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即使换成二十八岁的年轻身体,他的脑袋依然受不了太大的喧哗声,不然就会像无数个小榔头在脑袋里敲打一样。
  里面的人闹了会儿,终于看到外头多了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安静和一道道探究的目光让常镇远第二次皱了眉。大概他脸上的不耐烦太过于明显,让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降了温。
  常父从人群中走出来,伸手抱了抱他,然后一脸骄傲地对其他人介绍,"我儿子,人民警察。"
  其他人给面子鼓掌。
  常镇远感觉着肩膀上暗暗加重的手劲,心中冷笑。没想到电话里持重威严的常父还喜欢演父慈子孝的戏。他侧头打量他,发现励琛说他染发的事是真的,一头墨发,找不到一根白的痕迹,就像套着假发一样,厚重又虚伪。
  常父拉着他介绍了一圈,才和他一起进了书房,原本笑眯眯的眼睛立刻就大了,不温不火地道:"关了手机上哪儿去了?"
  常镇远道:"有事。"
  "又和励琛掺和在一块儿?"
  常镇远确定,常父说这句话时,眼中闪烁着明明白白的轻蔑和厌恶。
  常镇远道:"我刚在楼下碰到他。"
  "是碰巧还是根本一道来的?"常父语气渐渐咄咄逼人起来,"你是吃亏吃不怕是不是?那年你和他那点龌龊事被发现,是谁被警告?是谁受处分?是谁被退学?他跟你生死与共了吗?你还记得你哭着喊着跪在我面前,说见个面就死心,面不是给你见着了吗?他当你一回事儿了吗?"
  常镇远刚一张嘴,常父又接下去了,"有一件事我当时顾虑你年纪小,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知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评价你的?他说那是玩玩,尝个鲜!我,常匡林的儿子被人说尝个鲜,这口气你咽得下去,我咽不下去!"他说完,脸色极为难看,像是压抑多年的怒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再也按捺不住。
  原来当年是这么一回事,励琛深情好男人的的形象还装得挺成功。常镇远平静道:"我这两天报了一个旅行团,自己在景点里转悠。"
  "自己?"常父冷哼,摆明着不信。
  常镇远想着自己原本的打算,觉得现在应该是个契机,干脆摊开来说:"我和励琛不可能。我有人了。"
  常父眼光闪动,先是高兴,随即狐疑道:"男的女的?"
  "男的。"
  啪。
  桌上的笔筒被甩了出去。
  常镇远眼明手快地接住。
  常父痛心疾首地指着他,道:"你怎么就不能学好?"
  常镇远道:"没爸妈教的孩子成我这样就不错了。"他这话是带着自嘲的,常镇远的成长环境倒是和庄峥有几分相似。
  "你在怪我?当时的情况你要是留下来,你觉得励琛他爸能放过你?我不把你送进部队里关着还能怎么办?由着你像疯子一样跑到他家去撒泼?"他似乎想起常镇远当年疯狂的行为,气得捶桌,"就为了这么个人,你连大学都没好好上,你说你值不值?好在你现在当上了公务员,下半辈子还算有个奔头。但你现在又要去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说,你让我怎么给你铺路?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你爬上去再被人揭发你每天晚上是和别的男人在睡觉?"
  常镇远道:"不用为我铺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决定。"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常父瞪着他,"你知不知道廖秘书怎么说你的?他说你人看着挺精的,但做事还欠火候。人家说话婉转,直接说,你就是不会做人。"
  常镇远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说我做事欠火候?"
  "难道你还自己知道了?"
  "因为我懒得和励琛打交道。"
  "什么意思?"
  常镇远道:"他和励琛走得很近。"
  常父脸色微变,"你说真的?"
  常镇远点头。在常父面前,他还没有太自大轻狂。虽说常镇远和常父分别多年,感情生疏,但父子连心,他表现得太过一定会被看出点蛛丝马迹。幸好常父刚才在盛怒中,现在又装着心事,也没琢磨他的行为,自言自语道:"原来他往这一路走了。"
  常镇远之前就觉得励琛突然对自己感兴趣有点不巡查,听常父口气像是知道什么。
  果然,常父道:"励家最近不像表面这么风光了。"
  常镇远回想了下上辈子关于励家的消息,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大动静,难道说,就像徐谡承的消失,庄峥的早逝,又是一场蝴蝶效应。
  常父道:"我和这个案子有点瓜葛,算是审查小组的成员之一吧。你不要再跟他掺和,不然我们一家都逃不掉。"
  常镇远低头想了想,缓缓道:"最近我们局里有个案子,和励琛有关。"

  95、"含情"脉脉(四)

  常镇远和常父谈到深夜才出来,外面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和几个长辈坐在客厅里说话。
  "人都走了?"常父问。
  妇女坐在沙发上没吭声。
  常父皱了皱眉,几个长辈立刻用手势暗示那个妇女,妇女这才慢吞吞地回答道:"明天要举办婚礼,事情那么多,不去准备怎么行?难道都坐在这里聊天吗?"
  常父道:"我和镇远有正事要谈。"
  "哦,镇远啊。"妇女阴阳怪气地叫了声,满脸不屑的笑意。
  常父见常镇远没反应,推了他一把,"还不叫人。"
  常镇远猜到这个大概就是励琛所的吴姨了,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姨"。
  吴姨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常父道:"从口袋里摸出房卡给常镇远,你先去休息,其他的,我们婚礼以后再谈。"
  常镇远不觉得他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公事说完,私事僵局。他拎起行李往外走,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先把后天回去的机票定下来。
  刚进房间,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
  他随手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哀嚎声:"师父,你终于开机了。"
  常镇远想象着凌博今哀怨的小模样,心情莫名地放松下来,"啊,没电了。"
  "师父,你这个借口会不会太没诚意了点?"凌博今道,"亏我一直担心你是不是被人绑架,差点打电话过去报警。"
  常镇远道:"你不就是警察吗?干嘛不自己来找?"他就这么随口一说,说完之后才发现这句话有点别样的意思,果然,电话那头静了。
  "我今天……"他正想着随便说点什么把这个尴尬消化开去,就听凌博今缓缓开口道,"那我明天过来?"
  这下轮到常镇远无语了。
  凌博今还在那头等着回音,所以他并没有怔忡很久,飞快地说:"嗯,你来吧。反正我差不多明天也要回去了,说不定还能在机场碰一面。"
  "师父明天回来?"凌博今道,"那我去菜市场买几个好菜。"
  常镇远道:"等我下了飞机回来煮?"
  凌博今道:"我可以先忽悠大头上来,等他烧完再忽悠他下去。"
  "你确定他会?"
  "难道不会?"
  "你应该问王瑞。"说到王瑞不免想到他和大头那些事,然后,两人又静了。
  常镇远道:"工作组来过吗?"
  凌博今道:"大头说来过了,让头儿写一份书面报告,汇报一下工作。"
  "不是已经汇报过了吗?"
  "这次是书面的。"
  "也好。"常镇远想,虽然他和常父说过刘兆的事,估计常父不日就有行动,但是具体哪一天行动到什么程度他心里并没有底,所以让刘兆谢谢报告拖拖时间也是有必要的。
  "啊?"凌博今一怔。
  常镇远敷衍道:"总有点事情做,还可以陪陪老婆。"
  凌博今道:"是啊,挺好的。"
  "房子找得怎么样了?"常镇远问道。
  凌博今道:"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担心师父。"
  "……借口找得不错啊。"
  "我说真的。"
  常镇远给他一连串意味不明的笑。

  第二天一大早被常父打电话叫起来,跟在常弟的屁股后面周转于城市的各个角落,接新娘,拍录像,收红包,迎客,等终于能坐下吃午饭的时候,席位差不多都满了。
  伴郎很有眼色,立刻找了个空位给他。
  常镇远看了眼空位边上笑吟吟的励琛,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就吃。
  励琛帮他舀了碗汤。
  满桌有意无意瞟过来的眼神。
  常镇远拿出手机,拨通凌博今的电话。凌博今刚接起,就听常镇远用异常温柔的声音叫道:"亲爱的。"
  "……"凌博今试探地喊道:"师父?"
  常镇远道:"我很快就回去,有没有想我?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呃,蛋炒饭?"
  "我最喜欢你包的饺子。"
  "……"
  "认识你以后,我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理会那些无聊的人?"
  凌博今有点适应他这种自说自话的节奏了,"师父啊,楼下的邻居说他们房顶漏水,怀疑我们家水管爆了,我今天请人来查看。"
  "好,你说的都好。"
  "对了,今天大头请假和大头嫂去拍婚纱照了。"
  "我想你穿上婚纱的样子一定很漂亮。"
  "……"凌博今刚好瞄到童震虎走过来,"老虎这几天感冒了,脾气特别大。"
  "他怎么能和你比。"
  陷入无话可说的僵局,凌博今沉默了好几秒才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
  "亲爱的,我明天就回来。"他顿了顿,嘴唇动了动,才蹦出一句,"我很想你。"然后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神情自若地挂掉电话,端起励琛舀的汤一口一口地喝着。
  面对这样直白的无形耳光,励琛依旧面不改色,"慢点喝,小心鱼刺。"
  常镇远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终于转过头正眼看他,"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励琛不答反问道:"你呢?"
  "你的问题已经回答了很多答案。"常镇远道。
  励琛低头笑了笑,"难道我刚才问'你希望呢'就会改变结果吗?"
  "不会。"常镇远道,"但是会让你的演技更上一层楼。"
  励琛道:"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常镇远道:"如果你记得当年发生的事,你就会把'从来没有'这四个字去掉。"对于正牌常镇远的遭遇,他无法感同身受。从个人而言,庄峥或许是个悲剧,但常镇远是个更大的悲剧,记得他的人,只记得他最不堪最狼狈的情景,所以偶尔刺激刺激励琛,让他缅怀一下正牌常镇远过去美好的一面,也算是他对身体前任的小小回报和同情。
  励琛道:"你在记恨。"
  "你高估了你自己。"常镇远道,"如果真说恨,那一定是恨铁不成钢。"
  励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太年轻,骄傲,固执,好面子,无不肯低头。"
  常镇远道:"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常镇远已经付出了,你也付出了。"
  励琛苦笑道:"你在明确地告诉我,我永远失去了常镇远的爱?"
  还有生命。
  这是这一点,除了常镇远和他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知晓了。他有时候会想正牌常镇远的去向,甚至猜测命运是否将两人的命运颠倒错乱,让他变成了常镇远,常镇远变成了庄峥。可惜,庄峥已经死了,这个问题他再也找不到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手中考卷上填写的名字是常镇远。
  常弟一桌一桌敬酒,到他这桌,常镇远被挤到外围。
  励琛自己走了出来,"有你父亲和吴姨在,你弟弟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常镇远道:"你嫉妒?"
  励琛笑道:"他又不是我弟弟。"
  常镇远道:"那你操得的哪门子的心?"
  励琛道:"我只是想关心你。"
  常镇远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扬了扬手机,"我就想回家吃饺子而已。"
  励琛脸上的平静终于露出一丝破绽,森然地盯着常镇远,"你怎么知道这次一定是对的?"
  "我只要上次一定是错的就行了。"常镇远看着常弟被簇拥着到下一桌,转身朝常父走去。
  常父正和一个胖乎乎的老头打交道,见常镇远走过来,立刻向那人告了罪,反迎上来,"什么事?"
  "我明天回去。"
  "这么快?"常父皱眉,"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常镇远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常父看了眼励琛的背影,"你刚才和他说什么了?"
  常镇远道:"互相挖苦,谁都不愿意见对方混得太好呗。"
  常父道:"励琛这个人,手段比他父亲还狠辣,你少招惹他。"
  常镇远道:"那我早点回去。"
  常父手搭着他的后背,低头想了会儿才道:"你说你有人了,是真的?"
  "真的。"
  "你这个……"常父想骂,又顾忌形象,一口气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爸。"常镇远突然喊了一句,说不上怎么深情,却一下子把常父那口气顿住了。他缓缓道:"我以后可能不来了。"
  常父愣住,"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常镇远道:"自生自灭吧。混得出息不出息,都是我自己的事。"这才是庄峥想要过的生活。
  常父脸色铁青,"在你弟的大喜日子,你想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不是断绝父子关系,"常镇远道,"是成年以后独立。"
  "独你个狗屁立!"常父想爆发,又被常镇远打断道,"我最困难的时候,一个人熬过去的,以后也能。你是父亲,但你有你的生活,你的妻子和儿子,你不能时时刻刻看着我,又怎么能勉强我时时刻刻按照你铺好的路走?"
  "我是为你好。"常父一边想要压低嗓音一边想要怒吼,声音被堵在嗓子眼里,光额头青筋跳动。
  常镇远想笑,但忍住了,"那每年给我点压岁钱吧。"
  "……"常父突然皱眉道,"你这一套跟谁学的?"
  常镇远淡定道:"部队里学的。"
  "尽不学好的。"常父骂道。
  常镇远道:"我走了。有空来看我。"
  常父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心底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沉重得喘不过起来。今天明明是小儿子的结婚宴,庆祝家里即将增添新的人口,可是为什么他觉得在拥有新家人的同时他又失去了一个。
  "常翁。恭喜啊。"有人走过来道喜。
  常父在转头的瞬间,笑容满面,"于部长,多谢赏脸。"

  其实明天的机票售完,常镇远买的是后天的机票。趁着一天空闲,他干脆关了手机逛商场,顺便带些当地特产回去。
  第二天赶飞机前,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却发现二十几条短息,除了一条来自常父语重心长的关怀之外,都是凌博今昨天发来的:
  师父,你上飞机了吗?
  师父,你坐的是CA****吗?
  师父,我到机场了。
  航班好像延误了一个小时。师父,你乘的是这一班吗?
  终于到了!师父,你下飞机了吗?
  是不是在拿行李?
  师父,你是不是上厕所?告诉我哪一间,我帮你看行李。
  师父……
  ……

  96、"含情"脉脉(五)

  最后一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也就是说,他在机场里等了整整五个小时。
  拎着行李出来,常镇远下意识地看向接机人群。
  一群面目模糊的人。
  他上了出租车,报住址的时候,心底竟涌起一股暖暖的归属感。这种感觉是当初那间他住了十几年的房子都不能给予的。
  汽车飞快地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
  常镇远的记忆在一条条熟悉的街道中按下播放键。
  庄峥的、常镇远的,记忆交错。
  最后,他发现他果然上了年纪,庄峥的日子离他过去不过几个月,记忆中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车终于到了家楼下。
  炊烟袅袅,又到了吃饭时间。
  大头屋里是黑的,快要结婚的人,免不了东奔西跑。
  他取下行李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楼道有邻居擦身而过,出声打招呼时竟叫了他一声常先生。常镇远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戴着眼镜,满面慈祥,依稀记得碰过几次面,知道她住在楼下,却没想到她记得他的名字。
  "你家小凌人很好,修水管很及时,还说帮我们家刷墙。帮我谢谢他啦。"老太太见他驻步,回头拉着他说了半天,见他没什么反应,才识趣地离开。
  迈上五楼,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传来浓香的方便面味。
  凌博今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子,惊讶地看着他道:"师父?"
  "饺子?"常镇远反手关上门,换鞋。
  凌博今道:"我买了,在冰箱里。我现在就去煮。"
  常镇远道:"先煮一半。"
  "为什么?"
  "留一半当备胎。"

  事实证明常镇远是明智的。当他收拾完行李洗完澡下楼时,凌博今牌面皮肉汤出炉了。
  常镇远走到凌博今面前。
  凌博今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我不知道原来水会这么热,皮会这么薄,粘合处会这么脆弱……"
  "拿来。"
  凌博今一脸痛苦地将面皮肉汤递给他。
  "我是说,围裙。"
  看着常镇远穿着围裙走进厨房里,凌博今脸上像开了一朵花儿。他倚着门框,捧着面汤,一双眼睛像吸尘器吸似的,跟着常镇远的背影左右晃动。
  "师父手机开机了吗?"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有事?"常镇远将水饺一个个放进蒸笼里。
  凌博今道:"我给师父发短信了。"
  "哦。"
  "师父不是说昨天回来吗?"
  "有吗?"
  "有。师父说完之后,还加了一句我很想你。"
  常镇远回头,凌博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头上的毛发都服服帖帖的贴着表面,好像在等人抚摸的样子。
  "那时候我在卧底。"他面无表情地从冰箱里找东西。
  凌博今笑容未歇道:"对付谁?励琛?"
  他笑得太久,久得常镇远有点不耐烦了,"我爸。"
  "……"凌博今迟疑道:"是,逼婚吗?"
  常镇远拿砧板的手顿了顿,从凌博今的角度,的确有这样的嫌疑。"嗯。"他含糊着应了,然后切菜。
  凌博今道:"师父。"
  "你很闲吗?"常镇远拿着刀,不耐烦地转头看他。
  凌博今目光在刀和常镇远之间飞快地闪了闪,把碗放在桌上,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是想问,要不要我先把菜洗一洗?"
  常镇远从容地放下刀道:"以后这种事要提前申请。"
  "我知道了。"凌博今将整个砧板搬到洗碗槽里。
  常镇远无语地摸了摸额头,"你打算什么时候搬?"
  凌博今正努力地洗着洗碗槽,闻言动作微顿,半天才慢吞吞道:"不搬不行吗?"
  "你觉得呢?"常镇远掏出烟点燃,顺手打开油烟机。
  轰隆隆的响声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掩去凌博今声音里反常的僵硬,"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我买菜洗菜洗碗,师父烧菜和吃。"
  "你不吃?"常镇远挑眉。
  凌博今嘿嘿地笑。
  常镇远干脆下狠招,走到洗碗槽边上,将烟灰弹落垃圾桶中,淡然道:"你住在这里,我以后怎么往屋里带人?"
  凌博今打开水龙头的手一顿,手指慢慢缩紧,像是豁出去般地转头看他,"我们,可以试试。"
  常镇远一口烟差点堵在喉咙里,扶着墙连呛了好几声。
  凌博今忙拍着他的后背。
  常镇远将烟丢在地上,用鞋子碾灭,才皱着眉头看他,"你说什么?"
  凌博今放在他背上的手有点发虚,但面色看上去很镇定,"师父,我们试试吧。"
  "什么叫试试?"常镇远尖锐地挑着刺,"尝个鲜,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常父那句尝个鲜实在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以至于现在脱口而出。
  凌博今愣住了,"师父?"
  常镇远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发谁的脾气,励琛?凌博今?还是徐谡承?又或者,不知道是在为谁发脾气,庄峥?原来常镇远?还是现在常镇远?
  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因为凌博今的话又乱了。
  "你考虑清楚了吗?"他冷静下来,淡淡地睨着他道,"这不是试试的问题。两个男人和一男一女不一样,社会压力,舆论压力,工作单位的压力,还有家庭责任。"
  凌博今道:"我们可以先从谈恋爱开始。"
  "谈成了呢?"常镇远问。
  凌博今被问住。两个男人,即使谈成了也不可能结婚,可是除了结婚之外,谈恋爱之后还能朝哪个方向发展?分手?
  常镇远道:"你的人生还在靠市场经济来调节,我的人生已经进入了计划经济。不同频率的步伐是不可能在一起太久的。"他关掉水龙头,"该洗菜了。"
  "不是的。"凌博今突然道,"步子迈得大的人走得慢一点,步子迈得小的人走得快一点,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常镇远道:"你是想清楚了才反驳我,还是因为想反驳而反驳我?"
  凌博今张了张嘴。
  常镇远截断道:"想清楚再说。"
  "……我会好好想想的。"
  其实他并不需要他的思考,他只需要他的退缩。
  常镇远关掉煤气灶,打开锅盖,在蒸汽氤氲中,将饺子一只一只地夹出来。

  销假上班第一件事,发礼物。
  常镇远从刑警支队一路发到缉毒支队。当然,分量不同,刑警支队人手一份,缉毒支队共享一份。
  大头搂住他的肩膀,"怎么样?回家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常镇远道:"你呢?待嫁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大头笑得毫无形象,"到时候多喝两杯。"
  常镇远看向小鱼儿。
  小鱼儿道:"我花了五天适应。"
  常镇远看着大头道:"什么时候?"
  "这个月二十四号。"大头道,"急是急了点儿,不过算命的说那天结婚保准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常镇远道:"你给他的红包一定很大。"
  大头看他的目光仿佛上岸的人看着还在河里挣扎的兄弟,"阿镖老弟,不要嫉妒。你放心,我和珍珍说好了,到时候一定帮你介绍一个又漂亮又贤惠的老婆。到时候记得谢媒人就行了。兄弟,不用谢!"
  小鱼儿见常镇远一脸无奈,突然来了一句,"侯元琨的案子怎么样了?"
  大头笑容顿敛,"老虎说……"
  "哈哈哈……"小鱼儿和竹竿都放声大笑起来。
  大头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工作要认真。"
  小鱼儿道:"喜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头尴尬地犹豫了会儿,才小声道:"准备得差不多了。"
  说笑后,众人终于言归正传,说起侯元琨的案子。
  大头道:"虽然你们之前的打入计划失败了,但是老虎那边成功了,并且有足够的迹象显示鲁阳光和他弟弟鲁海波的确涉嫌从事贩毒,案子已经移交给了老虎。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侯元琨涉及此案,不过我们会继续追查赵拓棠别墅起火案以及那几个失踪的手下。"
  常镇远道:"有线索吗?"
  大头道:"只能顺着赵拓棠公司和亲信这条线往下查,查他们当时不在场证据。"
  常镇远道:"不查侯元琨?"
  大头道:"没有证据显示他和这件案子有关,不好查。而且老虎也不希望我们和他接触频繁,以免打草惊蛇。"
  常镇远道:"那励琛呢?"
  众人一片静默。
  大头叹气道:"头儿说,先放一放。"
  常镇远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善恶到头……终有报。"他都有报应了,他们怎么可以没有!

  97、"含情"脉脉(六)

  赵拓棠的公司已经解散了,成云妹离开伤心地去了别的城市,但是公司的员工还在。他们有的找了新的工作,有的在家里待业,也有干脆加入本地其他黑势力。
  不过不管哪一种,都是大头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上班的,下班以后就会被请到警局聊天解闷,待业和加入其他势力的更不用说,三不五时请来喝茶。
  常镇远坐在大头后面,一边啃着午餐发的苹果,一边看着大头翻来覆去地问对面那人差不多的问题。
  这个人他虽然不熟,却印象极深。他叫梁润发,一是他常常自诩本土古惑仔,喜欢在身上各个部位打洞,二是他有一个敢拿着菜刀满大街追杀老公的老婆。
  他的故事赵拓棠经常拿来当笑话说,他听过几期,的确是个人才。
  "警官。你们现今的服务态度是不行的!你们有没有效率的概念,同样的要问几遍?我是纳税人,纳税人懂不懂?你们的衣食父母。你们怎么可以一天到晚骚扰你们的衣食父母?我会去廉政公署告你们的!"
  大头道:"我们叫纪检委。"
  "OK。那就纪检委吧。你放不放人?不放人我会告你们的。"
  常镇远道:"最近看什么电视?《刑事侦缉档案》?"
  "那个早看完了,我在看《陀枪师姐》……你怎么知道我看过《刑事侦缉档案》?"梁润发眯起眼睛,戒备地看着常镇远。
  "赵拓棠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梁润发不耐烦地拍桌子,"我说过几百次了,我和老婆一起看电视!"
  "除了星期六星期天晚上你老婆会和你一起回你妈家吃饭之外,周一到周五你老婆都在打麻将,谁陪你看电视?"
  "你怎么知道?"梁润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起来,惊恐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怪物。
  "而且你不是在外面包了两个情妇吗?单数去东边,双数去西边……"
  "闭嘴,你给我闭嘴!"梁润发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整个人烦躁地跳动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要死了要死了,恶婆娘会知道的,她会杀了我的,一定会杀了我的……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大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在我打电话给你老婆之前,我再问一遍,赵拓棠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梁润发瞪着常镇远因为咀嚼而不断鼓起的腮帮,眼神狠毒。
  常镇远道:"我不知道你那两个情妇叫什么住在哪里,但我想你老婆应该很快就能找出来的。"他用手指戳大头。
  大头装模作样地翻资料,"你老婆叫什么名字啊,何美云是不是?"
  "别!"梁润发的气势一下子弱下来,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蔫蔫地坐下来,"你们别告诉我老婆,你们想知道什么,都问我。我说。"
  "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在小惠家。小惠就是东边的那个。"
  "联系方式。"大头见他支支吾吾不肯说,不耐烦地敲桌子道,"不然谁证明你清白啊!"
  梁润发写了。
  常镇远道:"你觉得别墅是怎么起火的?"他说的时候,特地关注梁润发的表情。
  梁润发那笔的手一抖,他现在对常镇远有种恐惧又抵触的心理,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一开口就没好事。
  常镇远道:"也许你老婆知道?"
  "别把我老婆扯进来!"他愤怒地说。
  "你扯完我就不扯。"
  "我不知道!"
  "烧别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常镇远道,"首先,别墅的门窗没有被破坏,所以他是用正常的途径走进门的。应该是熟人。其次,那么大一间别墅,烧起来要用不少汽油。"他看到梁润发眼神闪烁了一下,慢吞吞道,"如果临时起意,那么最容易取得汽油的地方就是……"
  大头接下去道:"车!"
  常镇远道:"赵拓棠生前对你总算不错,你也不希望他的尸体被烧得不明不白吧。"看梁润发的脸色,他猜测烧赵拓棠尸体这件事他并没有参与,所以才故意拿话激他。
  果然,梁润发神情微微动摇。
  常镇远道:"听说你当过体育老师,但是被开除了。最落魄的时候求职,遇到了赵拓棠……"
  "阿根。"梁润发低声道,"那天晚上阿根打过电话给我,说他的车抛锚了,让我开车去接他。他开走了我的车,我留下找人拖车,才发现他的车是没油了。"
  "阿根?"大头皱眉道,"罗长根?"
  梁润发道:"不过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靠,他开走了我的车。"
  常镇远与大头对视一眼。
  罗长根就是失踪的六个人之一。
  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们又多了一条线索——梁润发的车。
  大头回到办公室和常镇远讨论案情,"失踪的六个人家属我们都已经反复问过了,都没有可疑,当天晚上他们既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你说他们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人间蒸发?梁润发说他当时在宏大路和罗长根换的车,宏大路往前……那可不是市中心啊。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常镇远道:"我怎么知道。"
  大头道:"你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啊。刚刚把梁润发那小子吓得,就差没哭了。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老婆晚上打麻将,他外头还包养小老婆呢?"
  "坊间传闻。"
  "真的假的?我怎么就没听说呢?"
  "混得不够开啊。"常镇远丢了根烟给他,顺口岔开话题,"你刚才不说不知道他们六个人去了哪里吗?"
  "是啊。你又听到什么坊间传闻了?"
  常镇远道:"你有没有想过赵拓棠为什么要放这一把火?"
  大头道:"毁尸灭迹?不对啊,他的死不是你开的枪吗?"
  一直听他们嘀咕的小鱼儿道:"会不会是赵拓棠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大头问:"什么秘密?"
  "我哪儿知道啊。要是能把他烧毁的皮肤复原,说不定就能揭晓谜底了。"
  "不会吧。难道还刻着藏宝图?"
  常镇远听他们两人把思绪越带越远,忍不住道:"吸引注意力。"
  "谁的?"大头问完,又自己回答,"我们的?"
  "赵拓棠别墅起火的时候,就算不是所有警力都赶去现场,至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盯在了那里。"常镇远道,"还记得梁润发说他和罗长根换车的时间吗?"
  大头道:"十二点多啊。"
  小鱼儿道:"发现起火的时间。"
  常镇远道:"那六个人都是赵拓棠的亲信,也是绑架和尚的从犯,就算赵拓棠死了他们也跑不了。"
  大头击掌道:"搞了半天,赵拓棠火烧别墅是为了引我们的注意力过去,让那六个人逃走。"
  常镇远道:"他们成功了。"
  大头道:"可我们说了半天,还是没闹明白,那六个人究竟去了哪里?怎么就能人间蒸发了呢?六个人啊,总不能一块儿跑吧?要是分开来跑,不能个个运气都这么好吧?"那段时间他们可是在各地布下天罗地网。
  常镇远道:"逃亡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和自己熟悉的人和事扯上关系。六个人里,有的有父母,有的妻女,有的兄弟,他们真的能完全忍住不联系他们吗?"
  大头道:"你是说盯死他们的家人?"
  "如果盯死还没有消息的话,"常镇远缓缓道,"我们就真的要盯着死人了。"

  在警局忙活一天,又到了下班时间。
  常镇远坐在大头的车里,看着外头倒掠的景物,"去一趟队长家吧,我把礼物给他带去。"
  "行啊。"大头道,"要不要去接和尚?"
  "不顺路,改天吧。"
  大头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们又闹翻了?"
  "没。"
  "你当师父的,不能总和自己徒弟耍小性子啊。"
  常镇远皱眉道:"谁耍小性子?"
  "嘿嘿,说你还不承认。"大头促狭地笑着。
  "……开你的车。"

  到了刘兆家,常镇远和刘兆两人寒暄了半天,大头才想起他说的礼物,"咦?你的礼物呢?"
  常镇远眼睛盯着棋盘,冷静道:"在家里。"
  大头:"……"
  刘兆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有心就好。"
  大头道:"接了和尚不就可以一起带来了吗?"
  常镇远没吭声。
  刘兆拿眼睛看大头。
  大头道:"估计又闹别扭了。"
  刘兆道:"闹什么别扭,说来听听。"
  常镇远不磨蹭了,直接指挥车马冲锋陷阵,把刘兆的老将逼死在后宫。
  "你不是来下棋的,你是来找人打发时间的。"刘兆道。
  "哟,时间还真不早了。"大头惦念着回家煲电话粥,催着常镇远回家。
  临走时,刘兆语重心长道:"结头既然是打上去的,就没有解不开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心去解。"
  有心,他当然是有心的。
  但他有心想要解开这个结,却无心将同样的结再打一遍。
  大头开着驶入幸福田园,小区沐浴在傍晚与夜晚的欲迎还拒中。
  常镇远从车上下来,抬头看着那盏属于他家的灯,眉头忍不住皱到一起。在他来说,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明白了,就是不知道凌博今会不会照着他的思路往下走。

  98、"含情"脉脉(七)

  凌博今的思路显然还没有完全整理清晰,虽然仍和常镇远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没有再提起过两个人的事。不过这也从侧面地说明他正在认真地看待这份感情,并尝试着走计划经济。
  两人的相处一如既往,只不过常镇远偶尔还是会提起搬家的事。
  到中旬,凌博今伤愈销假,同时,刘兆也接到归队的通知,对于他递上去的那份报告,上面只象征性地给了个口头警告。
  阴霾了好几日的刑警支队上空终于露出阳光,为庆祝两人归队,大头等人凑份子请客。
  刘兆妻子、珍珍、小鱼儿男朋友、竹竿老婆都来了。一桌十个人,八个人不是有家有室,就是即将有家有室,只剩下凌博今和常镇远。
  大头得意地揶揄道:"阿镖啊,这年头帅哥不值钱,得像你老哥我学习,主动出击才行。站在原地等是等不来老婆的。"
  小鱼儿笑道:"谁说帅哥不值钱的?你不知道和尚在我们局里行情有多好,跟我打听他的人都快排到南门车站了。"
  大头道:"那不能比,和尚年轻貌美。"
  小鱼儿道:"阿镖怎么了?阿镖不也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吗?"
  刘兆见他们俩越扯越不像话,忙摆手道:"都胡说八道,快吃东西。"
  大头和小鱼儿对视而笑。
  "不过阿镖啊,你的终身大事是要考虑了。"刘兆话锋一转,也转到这个话题上,"你看,连困难户就解决了,你好好的一个大帅哥,是吧,现在人也瘦了也精神了,怎么还搁浅着呢?"
  大头道:"谁是困难户?我哪儿不好了?"
  刘兆笑道:"你自己送上门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珍珍夹了块肉给他。
  大头道:"看看,这就是有老婆的好处啊。"
  竹竿道:"弟妹是让你多吃肉少说话吧。"
  大头道:"嫂子,快给他夹一块。"
  常镇远看着饭桌上其乐融融的景象,心底竟真的冒出一丝欣羡来。也许,他真的应该学学大头,主动找一个合适的女人过一辈子?
  他已经不是庄峥了,不用防着对方冲着他的钱和地位来,也不用担心对方不够坚强不能接受他的生活,更不用怕对方是谁派来卧底和奸细,常镇远的生活很单纯,可以谈一段单纯又普通的恋爱。
  大头见常镇远异常安静,搭住他的肩膀,凑过去道:"放心,老哥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跟珍珍说过了,给你瞄着呢。我结婚的时候,你自己好好瞧瞧。有中意的,只管说。"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小鱼儿的声音插|进来,"说的人和尚眼睛都直了。"
  常镇远闻言转头。
  凌博今坐在他的左侧,手里拿着筷子,目光正定定地朝自己和大头看来,毫不闪避。
  大头道:"和尚还年轻,他的终身大事不急,等我和珍珍生个女儿给他。"
  "瞎说什么?"珍珍羞涩地轻打着他的胳膊。
  大头嘿嘿直笑。
  凌博今道:"我喜欢成熟的。"
  大头道:"你怎么知道我女儿不是少年老成!"
  凌博今哭笑不得道:"我怕我太老。"
  大头道:"老什么老,不老。我和阿镖是好兄弟,你是他徒弟,配我女儿刚刚好。师兄妹嘛。"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你先忍着啊,我和珍珍会努力让女儿快点出来的。"
  "你越说越没谱了。"珍珍红着脸掐他胳膊。
  大头继续笑。
  饭桌上的话原本是吃过笑过就算了,但小鱼儿还真上了心,暗地里帮常镇远挑起对象来。常镇远减肥成功之后外表就变得儒雅漂亮起来,在加上单位不错,又有房子,很快就被她说动一个。
  小鱼儿挑了周末让两人见面。
  相亲对常镇远来说实在是个陌生的体验,想到自己吃饭时突发的感慨,他决定给自己一次体验的机会。
  相亲地点自然是经典的咖啡厅。
  尽管常镇远觉得茶馆也不错,但被小鱼儿否决了。
  坐在咖啡厅贴着窗户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广场来往的行人,有男女,有女女,却极少看到男男走过。常镇远喝着咖啡,将离自己很近的一家三口中那个男人去掉,替换上自己,竟觉得违和,又将那女人也去掉,替换成凌博今,才觉得顺眼了些。
  "请问是常镇远先生吗?"软软及肩卷发的女青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白色的羊毛衫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温柔的看法。"我是付雪。"
  "请坐。"常镇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付雪微笑着坐下,"常先生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警察。"
  常镇远道:"哦?"
  "你很斯文。"付雪点了咖啡,然后安静地坐着。她眼睛很大,比凌博今还要大一些,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却不如凌博今那样坦率阳光。嘴唇很薄,给人薄幸难以相处的错觉。鼻子有点翘,能够看到鼻孔,鼻梁有雀斑,肤色不如凌博今白皙。
  在短短的半分钟之内,常镇远对她的容貌已经研究得十分透彻。
  "常先生平时喜欢什么消遣呢?"付雪终于打破沉寂。
  常镇远道:"打兵乓球。"
  付雪道:"你一定打得很好。真想亲眼目睹你的风采。"
  常镇远道:"谢谢。"
  付雪道:"我是不是和常先生想象中的形象不太一样?"
  常镇远道:"我之前并没有任何想象。"
  "这样啊。"付雪主动伸手接过侍应递来的咖啡,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站起身,微笑道,"那么,我先走了。"
  常镇远挑眉。
  付雪脸冷了冷,却因为风度而极力保持微笑,"常先生不是来相亲的吧,你只是来结账的,我给了你这个机会了。"
  这是个不错的对象。容貌出众,聪明敏锐,而且情商很高。
  在付雪离开后十分钟里,常镇远独自坐在咖啡厅里总结,可是他对她提不起丝毫兴趣。难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还是……他以为他走出来了其实他并没有走出来?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
  一条短信来自凌博今:
  师父,早点回来。我煮了红豆汤,是成功的。
  ……
  他追求的,其实就是这样的感觉。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常镇远看着手机,默默地将这条信息放进垃圾箱。

  相亲的事终究没有下文。
  大概付雪的风度并没有保持到底,最终在小鱼儿面前露了口风,小鱼儿向常镇远抱怨了一通,常镇远用一个甜筒打发了她。
  大头见状大笑道:"你这个方法不行,现在哪里还有这么明显的相亲方式?还是看我的。"
  小鱼儿道:"你打算像皇帝选秀一样,在他面前一字排开,然后等着他翻牌子吗?"
  大头道:"哪能啊,当然是要制造一些不经意的机会啦。"
  小鱼儿道:"什么不经意的机会?"
  "比如说,我的婚宴。"
  小鱼儿道:"你有没有告诉嫂子,你和她的婚宴其实是个不经意的机会?"
  "……别挑拨我和珍珍之间的关系。"
  验证这个计划到底好不好用的机会很快到来。
  婚礼前的最后一天,常镇远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常镇远刚从大头他们家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王瑞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朝凌博今房间的方向喊道:"淀粉放在哪里?"
  他很快接受自己家来了个喜欢亲自下厨的客人的现实,施施然地开口道:"放在从左往右数第二个橱柜。我不喜欢菜太甜,也不喜欢放太多大蒜。"

  99、"含情"脉脉(八)

  一个人的重要性在他缺席时最能体现。
  就像现在,明明只少了个大头,整个饭桌吃饭的气氛就完全是冰火两重天。常镇远本来就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凌博今自从两人把话说开之后,说话就变得斟酌和小心翼翼,直接导致的结果也是没什么话说,王瑞更不用说,原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受了情伤之后,人越发变得沉默。
  三个沉默的人加起来就是……沉默。
  吃完饭,凌博今自发地洗碗。
  王瑞在厨房里切他买来的水果,顺口问道:"和你师父最近怎么样?"
  凌博今洗碗的动作微微一顿,"挺好的。"
  王瑞将切好的苹果芯放进嘴巴里啃,直到啃得光秃秃之后才问道:"那,我师父呢?"
  凌博今道:"还可以。"
  王瑞吮吸着自己的手指,低声到:"很开心吧?"
  凌博今放下碗回头。
  王瑞别开目光,外强中干道:"我就是问问。"
  凌博今道:"他们看上去很幸福。"
  "我收到请帖,以徒弟的身份来恭喜师父和师娘白头偕老,你别想太多。"王瑞将苹果核丢进垃圾桶,端起水果盘匆匆往外走。
  常镇远翘着二郎腿看电视,见他出来,慢悠悠道:"来抢亲?"
  王瑞脸红了红,"一点也不好笑。"说完,丢下水果盘进凌博今屋里去了。
  常镇远拿起苹果咬了口,神情若有所思。
  凌博今洗完碗出来就看到常镇远一手搭着沙发背,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怎么了?"他疑惑地问道。
  "最近夜里凉,睡沙发的话最好盖一条毯子。"常镇远顿了顿道,"没有多余的毯子,我可以借给你。"
  凌博今望着他,突然笑起来。
  常镇远将遥控器往沙发上一丢,转身上楼。
  "师父,其实我的床挺大,能挤两个人。"凌博今道。
  常镇远充耳不闻地往上走。
  凌博今低头看着水果盘里剩下的一半,嘴角笑意更深了些。
  夜晚的时间总是过得飞速。
  凌博今抱着毯子侧躺在沙发上打瞌睡。电视屏幕上五彩斑斓的光照在他的是脸上,忽明忽暗。在他身后上方,常镇远穿着睡衣站在楼梯栏杆边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凌博今从沙发上伸出来的两只脚,不过就这么一点也已经足够了。
  他正要往回走,电话铃声就突兀地响起来。
  凌博今似乎被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愣了两秒钟才接电话。
  "大头?你找师父?等等。"凌博今回头,就看到常镇远在二楼冲他摆手。"师父睡了,嗯。锁着门呢。对,师父晚上睡觉一直锁门。不用试,我知道……是的,王瑞在。他也睡了。嗯,对,也锁了门。……不不,你不用上来,大门也锁着。因为,最近治安不好。是,我是警察,所以更要有防盗意识。明天是大喜日子,新郎官应该早点睡。不用紧张,我就不紧张。"
  常镇远没往下听,回房间跳上床正打算设好闹钟关手机睡觉,手机就争分夺秒地响起来。
  ——又是大头。
  他不耐烦地接起手机:"如果你说的话超过两个字,我明天就来抢婚。"
  "……晚安。"
  "晚安!"

  晚上迫于威胁的暂时偃旗息鼓并不等于第二天早上不会重振旗鼓。
  常镇远的闹钟刚刚响起,楼下就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他虽然不喜欢赖床,但也不喜欢被人用这种方式唤醒。常镇远换了衣服进洗手间洗漱,出来就看到大头推门进来。
  四目相对,大头心虚道:"我敲过门了。"
  常镇远道:"我确定我没有回答。"
  "是啊,所以我才担心地进来看看。"大头说完,傻乎乎地笑道,"我今天要结婚了。"
  常镇远道:"想请我当新娘?"
  大头笑容一下子收起来,"不要一大早吓人。"
  常镇远道:"没有你的笑容吓人。"
  "……大喜日子你就不能让我高兴一点吗?"大头委屈地看着他。
  常镇远道:"今天还有什么事能影响你的心情吗?"
  "当然有。"大头嚷嚷道,"我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常镇远道:"别结婚了,陪我打乒乓球去。"
  "做梦!"

  两人下楼,王瑞也洗漱完出来了,看到大头,脸先是一僵,随即扯起来脸皮道:"师父,恭喜。"
  大头抬手拍拍他的脸道:"你怎么了?没睡好?早让你来我家,你非要跑来和和尚挤,睡不惯吧?脸都肿了,不像牛鼻子,像猪鼻子。"
  王瑞脸涨得通红,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着他收回去的手。
  凌博今道:"我们先吃早餐吧。"
  "出去吃吧,我请。"大头拍拍胸脯。
  常镇远道:"准备了多少红包?"
  大头道:"一百块。怎么,一大早还打算吃鲍鱼鱼翅?"
  常镇远摊手道:"钱拿来。"
  大头还真掏出一张一百给他,"你打算叫外卖?"
  常镇远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十块给王瑞和凌博今,"煮几个鸡蛋吧。"
  "……你太抠了!"大头指着他的鼻子叫起来。
  常镇远笑着将钱揣进口袋。
  最后那张一百还是被充公买了早餐,为了不让自己亏太多,大头一个人吃掉了二十块。
  常镇远等她吃完后提醒他道:"小心半路找厕所。"
  "……"
  事实证明,常镇远的嘴巴不但对嫌疑犯有效,对他也同样有效。
  "开慢点,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公用厕所。"大头捂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窗外。
  常镇远道:"你三分钟前刚上过。"
  "我知道我在拉肚子,你不用形容得这么详细。"
  "至少我没说我坐在你旁边一直听着你肚子咕噜咕噜地响。"
  "我错了,阿镖哥,你先给我找个厕所吧。"
  "……"
  "你干嘛掉头。"
  "为了避免出现给新郎找条新裤子的尴尬局面。"
  "……你真的不用形容。"

  虽然在去的路上出现了一些小小的不和谐插曲,但并没有动摇结局。大头最终还是按时来到新娘家,临时吃的药也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起了效果。所以新娘这边的人都不知道这位新郎差点拉昏在半路上。
  "红包,我们要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红包!"伴娘率领娘子军围在楼下大门处。
  大头看向伴郎团。
  伴郎团两个青年冲上去讨价还价。
  常镇远、凌博今和王瑞站在旁边看热闹。
  大头不满道:"你们怎么不上?"
  常镇远道:"为了不让你破费。"
  "什么意思?"
  常镇远道:"我现在非常有倒打一耙洗劫一空然后坐地分赃的欲望。"
  大头:"……"

  两个伴郎始终搞不定,常镇远终于出马,从大头手里接过红包,顺手塞了很多一块钱的零钱进去,弄得厚厚实实的样子,然后上去谈判。
  帅哥到底是吃香的。
  看到他和凌博今,伴娘团的声音立刻低了好几个分贝。
  常镇远一边和她胡扯,一边把红包塞来塞去,然后趁着对方一松手,假装手滑将红包丢了出去。硬币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人看到东西尤其钱被丢在地上时,第一反应就是弯腰去捡,几个伴娘也不例外,等她们回过神来时,常镇远已经推开门,把大头塞了进去。
  "你们赖皮!"
  伴娘高叫着,但大势已去,大头拿出工作时的热情,一马当先冲锋陷阵,一个人连袖口被抓落都不管,直接冲进了屋里。
  凌博今伸手抱了抱面色黯然的王瑞。

  100、"含情"脉脉(九)

  接完新娘上车,一行人直奔酒店。
  大头那张憨厚的脸和珍珍一起被放大数倍挂在大堂里供来往行人观赏。照片上两人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虽然比不上电影明星那么男帅女美,但是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绵绵情意弥补了着这点,让人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凌博今见王瑞垂头丧气,有意活跃气氛,笑道:"大头这张脸这么挂出来,还真有门神的作用。"
  常镇远道:"门神和门神婆也挺般配的。"
  王瑞脸色更差。
  凌博今无语地看着常镇远。
  常镇远耸肩道:"接受现实不好吗?"
  凌博今道:"至少要一个缓冲期。"
  "回家这么长时间,难道还没冲完?"常镇远道,"是男人就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就算心里还有什么想法,也不能总是放在表面上。
  凌博今目光变得深不可测,幽幽道:"师父的确很拿得起放得下。"
  常镇远闻言转头看他。
  凌博今却又看向别处去了。
  常镇远看着凌博今的后脑勺心里莫名有了怨气。如果说王瑞是藏不住心事的代表,那凌博今就是他的反面代表,不然也不会卧底三年还没被发现,两个人都在自己的特色上走得太极端,综合一下就是正常水准。
  参加婚宴的宾客鱼贯而入,个个衣冠楚楚,喜气洋洋。相比之下,他们三个无所事事地伫在那里多少让人感觉有些突兀。
  常镇远自觉地找了个地方歇脚。
  凌博今也打算开溜,却被大头眼疾手快地抓过去收红包。王瑞既想过去多看几眼,又觉得越看越心痛,最后一个人跑到酒店露天咖啡店里吹风收拾心情。
  喜宴很快开始,凌博今帮着大头安排大多数宾客入座,扭头才发现常镇远和王瑞不见了。他打电话给常镇远,不等他接起就看到他一个坐在大堂里打瞌睡。
  两人会合之后,凌博今又电话给大头,却一直占着线。
  "他会上哪儿呢?"凌博今眼睛慌张地搜寻着。他还真怕他因为心情不好做出什么事来,要真的搞砸了婚礼,对大头对王瑞甚至对珍珍,都是一辈子的心病。
  他拉着常镇远在酒店里边跑边找。
  酒店空调开得很冷,常镇远起来后才发现自己有点鼻塞,多半是刚才睡觉的时候被吹得感冒了。他用纸巾抹着鼻子,心不在焉地跟在凌博今身后。
  "师父,你说王瑞他会不会……"凌博今猛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常镇远正用纸巾擦着鼻子,鼻头因为摩擦而微微泛红,眼眸也比往常湿润得多,水光在灯光下闪烁,完全退去平时的不近人情,甚至有点楚楚可怜的意思。
  明知是假象,凌博今的心还是悄悄地震颤了一下。
  "会自杀?"常镇远眼睛一眨,水色尽去,嘴角一勾,讥讽尽露,将适才营造的假象像肥皂泡沫般地戳破,"那也挺需要勇气的。"
  凌博今失望地干咳一声,正要接话,就听手机那头终于传来王瑞的声音。"你在哪里?"他问道。
  "婚宴啊。你去了哪里?"面对他的火气,王瑞问得十分无辜。
  "……"凌博今道,"我们马上回来。"
  "你们?"王瑞正在疑惑,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凌博今道:"他入场了。"
  常镇远点点头道:"他想得挺对。"
  凌博今想起他之前说的自杀的猜测,忙道:"是啊,他不是会自杀的人。"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不是勇气的原因。"
  常镇远道:"或者该这么说,他就算自杀也不会默默无闻地自杀。"
  凌博今:"……"今天不是大头的大喜日子吗?为什么他们讨论的话题比平时讨论案情还晦气?

  回到宴会厅,王瑞果然已经入座了,正和占据着本该属于常镇远的位置的竹竿闲扯着。
  凌博今走过去,犹豫着要不要让竹竿让个位置,毕竟以常镇远的脾气,要是由他来开口,说出的话恐怕就没那么婉转。
  不过没等他出声,竹竿已经站起来道:"你回来了,别冷落朋友。"
  凌博今愣了下。竹竿的话配合当时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可是他吃不准他的意味深长是针对自己还是王瑞。如果针对王瑞,就说明竹竿发现王瑞对大头的感情,别冷落朋友是让他多开解开解他的意思。如果针对自己,那就是发现他和师父……
  大概是做贼心虚的关系,凌博今之后怎么想怎么觉得竹竿的神色可疑。
  常镇远原本看到竹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算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但屁股还没碰上椅子,就发现座位旁边坐的赫然是竹竿老婆。竹竿老婆和竹竿一样,不多话。两人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常镇远又匆匆站起身,正好竹竿从自己座位上离开,他立刻绕路过去。
  两人两条路,中间隔着几张桌子,没碰面。
  虽然常镇远觉得竹竿这个人不是做大事的料,不够魄力,不能独当一面,但是竹竿善于细心观察,对一个有秘密的人来说,这种人比干大事的人更加可怕。因为他总是能够发现一般人没发现的细节,也总是能够精确地分析出细节背后的原因。
  他拉开椅子坐下,正要夹菜,就听凌博今小声地说:"刚刚竹竿说……"
  "阿镖和尚牛鼻子,你们几个不要看戏啊,快快,快过来顶酒!我快扛不住了。"大头的喊叫声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常镇远和凌博今成为瞩目的焦点,自然没办法把悄悄话继续下去,只好端着杯子走过去。
  凌博今看王瑞表情不对,原本想挡在他前面的,可王瑞的动作实在太快,不等他行动,两只脚踩在橡皮筋上似的,一下子弹到前面去了。
  "我来!"王瑞冲过去,一夫当关万夫莫敌般地挡在大头前面。
  大头喝得面红耳赤,顺手搂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捞进自己怀里,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的徒弟!有你师父我的风范!"
  王瑞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心情变得格外复杂,大脑一刹那罢工,原本就剩得不多的理智集体不翼而飞。他半靠着大头的胸膛,眼睛看着那一杯杯递过来的酒杯,用力地将自己的酒杯碰了上去。
  视线里除了酒杯之外,其他的景色都以模糊。
  一张张笑脸,一声声欢笑都像远在天边,只有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像枷锁一样禁锢了他所有的知觉,让他的身心沉溺于当下,长醉不醒。
  等凌博今好不容易扒开人群挤到中央,王瑞已经喝了一杯啤酒,三杯白酒,一张脸都是红的,眼睛有些充血,看人时目光涣散,笑容机械地挂在脸上,傻憨憨的。
  凌博今一边将他从大头怀里拖出来,一边抢他的酒杯。
  王瑞不耐烦地推开他,"你干什么?"
  "你喝多了。"凌博今低声道。
  "和尚,和尚来了!"大头突然大声道,"这个是我兄弟的徒弟,我师侄,海量!你们只管放马过来,有他在,放心,你们三桌的人倒了,他还站着!"
  凌博今看着因为大头的话而纷纷起哄着涌过里的人,笑容发苦。他的酒量他自己知道,小酌可以,这样喝根本顶不了几杯。但警局的人都喜欢以酒会友,杯子都送到面前了,根本没有退的机会。
  他拿着酒杯正要往里灌,就被拉住了,"喝黄的算什么,喝白的!"
  凌博今无语地看着常镇远将自己手中的啤酒抢过去,塞进一只装满透明液体的杯子。
  其他人大笑。
  "就是,就是这样!"向凌博今敬酒的人怕他反悔,一口就全灌下去了。
  凌博今无奈地闻了闻杯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机皱着眉头将液体慢慢地喝了下去,喝完还打了个嗝,拼命地摆手说:"不行了不行了。"
  常镇远对他的演技向来深具信心,别说给他一杯白开水,就算给他一个面包凌博今也能想办法"喝"出酒的姿态来。
  凌博今想退出圈子,还不忘拉王瑞一起。
  但王瑞完全不领情。大头看不过去了,拍开凌博今的手道:"干嘛呢,干嘛呢!徒弟帮师父师母顶酒,天经地义的!你别管,你是师侄,对了,师侄再来顶一杯!"
  有人起哄道:"让师侄和徒弟干一杯吧!"
  "他们是自己人,要干跟你们干。你们是不是怕了?怕了说一声,我让徒弟放你们一马!"
  "谁怕了!"又是一场车轮战。
  凌博今被逼无奈喝了一杯白酒,酒精上头,他看东西有点花,但理智还是清醒的。他知道再这么下去别说解救王瑞了,自己也搭在那儿,当机立断地退了出来。
  钻出人群,发现常镇远正边玩手机边吃菜。
  "师父。"凌博今哀怨地叫了一声。亏他刚才还眼巴巴地期待着出现第二杯假酒道具。
  常镇远眼睛没离开游戏屏幕,淡淡道:"作弊这种事只能偶尔做,做多了会被发现的。"
  凌博今捂着头坐下来,"王瑞他还在里面。"
  "他开心着呢,你干嘛去打扰他。"常镇远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凌博今侧头看着他,"他心里很苦。"
  "比他苦得多着呢。不比别的,就比失恋……他也不是最倒霉的。"
  凌博今觉得他话里有话,"那师父觉得谁是最倒霉的?"
  常镇远关掉游戏,将手机揣兜里,慢悠悠道:"是啊,谁呢。"
  "……"
  这种语气……是说他,还是说他自己?
  凌博今觉得今晚的脑袋很不够用,每个人都说着云里雾里的话。他想起被打断没说完的话,顺便将刚才竹竿的态度说了。
  说实话,对于竹竿会发现什么,常镇远并没有多少讶异。从竹竿一开始对他防范的态度,他就知道这个人擅长观人于微,又或者,直觉惊人。总之,他曾想过,如果警局有人能发现他是冒牌的常镇远,那么那个人一定是竹竿。
  "师父?"凌博今不满他的沉默,伸手推了推他。
  视线模糊的误差让他的手一下子抬得太高,以至于没有碰到肩膀,直接送到了脸上。
  常镇远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抚摸"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另一边让了让。
  "师父。"凌博今顺手搭住他的肩膀,低声问道,"如果,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们有什么好被发现的?
  难道不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
  除了那次冲动的意外。
  常镇远问道:"被发现什么?"
  凌博今没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
  常镇远看着他越来越红的眼睛和脸,知道酒精慢慢上头了,不过还没流眼泪,可能只是进入了浅醉状态。
  "师父。"凌博今抓住他肩膀,借力将自己的身体送了过去,靠在他的胳膊上,小声道,"其实,你真的挺好看的。"
  常镇远肯定他进入了浅醉状态,顺手夹了块排骨给他,"吃点东西。"
  凌博今张大嘴巴。
  常镇远道:"筷子在桌上。"
  凌博今遗憾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地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着排骨。
  "好!"
  大头那边突然传来排山倒海的喝彩声,间隙夹了句珍珍焦急的呼喊,"别喝那么多。"
  "好!"
  又是一阵喝彩,然后是雷鸣般的掌声。
  常镇远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刘兆和竹竿两个人把王瑞架出来。
  王瑞烂泥似的挂在两个人的胳膊上,嘴里还不时发出呕呕的声音。
  凌博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常镇远怕他倒下来压到自己,只好用收撑着他的腰。
  "我去看看。"王瑞的秘密都已经藏到现在了,凌博今实在不希望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他推开椅子要走,却被常镇远一把抓住,拉回椅子上。
  "我去。"常镇远又夹了几块排骨给他,"你把排骨吃干净。"

  101、"含情"脉脉(十)

  洗手间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有香有臭,有烟有酒。
  常镇远在外头点了根烟,叼着进去。
  刘兆和竹竿一个站在洗手台边上洗手,一个扶着王瑞趴在马桶上呕吐。
  "阿镖,你没喝多吧?"刘兆抽纸擦了擦手。
  常镇远道:"我喝果汁。"
  刘兆笑道:"那不行,一会儿来我们桌报到。"
  "师父……"王瑞突然伏在马桶上呻吟。
  刘兆道:"哟。还没被大头灌够呢。"
  竹竿看了常镇远一眼。
  就这么一眼,常镇远知道他多半察觉了什么。他道:"嫂子们还等着呢,这里交给我吧。"
  刘兆道:"你行不行?要不我叫和尚过来帮你?"
  "放心。"常镇远摆摆手。
  "那行,交给你了。"刘兆想着他反正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就拉着竹竿往外走。
  常镇远就站在门口慢吞吞地抽着烟。
  过了会儿,王瑞没动静了,也不呻吟,似乎就这么睡过去了。
  常镇远看看手表,估摸着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散场,就又抽了两根烟。期间不时有人进来,未免王瑞吵到旁人,他干脆把门关了,顺道站在门边上,防止别人误入。
  大概抽了将近半个钟头,他站得有些累,出门找了块擦手的手巾,然后踢醒王瑞。
  王瑞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常镇远蹲下给他擦脸,道:"醒了吗?"
  王瑞不说话。
  常镇远道:"折腾也折腾过了,发泄也发泄过了,最后的拥抱也抱过了,行了吧?"
  王瑞看了他一会儿,头往洗手间间隔板上一靠,"这算什么?"他说话有点大舌头,但努力地将每个字表达清楚。
  "失恋。"
  "我好难过。"
  "很少有人会因为失恋而感到幸福。"
  "我……我说了,会不会有机会?"
  "不会。"
  "你怎么知道?"
  这次常镇远并没有回答得那么快,而是顿了顿才道:"我是过来人。"
  "你说了?"
  "嗯。"
  "结果呢?"
  "被毙了。"
  "呵呵呵……"王瑞傻笑起来。他理解的被毙了显然和常镇远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常镇远扶着王瑞回宴会厅。
  大头还被人簇拥着,但看他脸色和神情,也被灌得差不多了。
  常镇远将王瑞扶回桌边,看凌博今正趴在桌上打瞌睡,碟子里的排骨只动了一块,但骨头没多。他拍拍凌博今,凌博今迷糊地醒来。
  常镇远抓住他的下巴,"把骨头吐出来。"
  凌博今呆了呆才张开嘴巴。
  常镇远慌忙把头按了下去。
  扑通。
  排骨从他嘴巴里掉出来。
  凌博今脑袋清醒了点儿,"我太困,睡着了。"
  常镇远道:"你下次含着汤睡着,我就佩服你。"
  凌博今看了看他,立刻舀汤。
  常镇远:"……"

  婚宴最终以新郎躺地压轴,新娘讨饶落幕。
  刘兆和竹竿合力将王瑞送上酒店赠送的蜜月套房,其他宾客在两家家长的欢送下缓缓离场。闹洞房的计划在新郎不省人事中流产。
  常镇远和凌博今没上楼,直接发了条短信给刘兆,就扶着王瑞回家了。
  但到家之后才是灾难的真正开始。
  先是王瑞突然发起酒疯,满房间地找酒精,再是凌博今跑到楼下扛了一箱子啤酒上来,说要不醉无归。
  常镇远早在凌博今端着啤酒进门时,就当机立断地回房间锁门洗澡睡觉。
  不过门板到底不够厚,外头喧哗声不时传进来。
  先是唱潇洒走两回,再是唱女人哭吧哭吧就是罪,唱到最后,除了当事人之外,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
  常镇远在床上躺了会儿,直到外头声音轻了,才疑惑地下床开门。
  王瑞和凌博今两人坐在地上靠着沙发,头挨着头,窃窃私语着。
  常镇远从楼上下来,经过客厅,进入厨房倒了杯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王瑞和凌博今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王瑞瞪得尤其夸张。
  常镇远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阿镖,你真喜欢博今?"王瑞呆呆地看着他。
  常镇远看向凌博今。
  凌博今道:"我需要鼓励和勇气。"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常镇远谨慎地问道:"你需要什么鼓励和勇气?"
  凌博今道:"我查过,叫出柜。"
  "……"常镇远冷静道,"你喝醉了。"
  凌博今扶着额头道:"我的感觉很清醒。"
  "让你清醒的感觉把离家出走的理智找回来。"常镇远端着水杯打算往楼上走。凌博今突然跳起来,不等常镇远退后,又一屁股倒在沙发上。"头痛!"他呻吟。
  常镇远道:"吃止痛药?"
  凌博今道:"师父揉揉。"
  "……我帮你打的去按摩院。"
  "师父。"凌博今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常镇远打开柜子拿止痛药,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王瑞羡慕地看着他们,"真奇怪。刚开始,你们的关系明明很差。你讨厌博今,很讨厌,我看得出来。我和师父,一开始就很好。他是个好人,我给他煮饭,他每次都吃得很开心。呵呵呵……为什么最后结果却是这样?你们在一起了,师父和女人结婚了。呵呵。"
  常镇远看着凌博今把要吞下去,才接过杯子道:"纠正一下,我没有和凌博今在一起。"
  "师父,你不是喜欢我吗?"凌博今仰头看着他,满眼的无辜和真诚。
  常镇远打赌,凌博今现在至少百分之八十是清醒的。"那是前阵子。"
  凌博今道:"鲜奶的保质期有四十八小时,有的奶能保存半年,师父,你不能比牛奶更经不住考验。"
  常镇远道:"菜做好放在桌上会慢慢变凉,不需要四十八小时。"
  "我会热。"
  "你会吗?"
  "……我会用微波炉热。"
  王瑞举手道:"我帮忙。"
  他为什么要和两个酒鬼在这里讨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题。常镇远闭了闭眼睛,端着水杯往楼上走。
  后面传来扑通的声音。
  常镇远进门的脚步一顿,反手关上门。
  已经过了十二点,但今天生物钟并没有准时到来。他躺在床上辗转了好一会儿才有了朦胧睡意,就在半睡半醒间,他感到有人坐在床边上看着他。
  这种感觉实在太诡异,以至于他一下子就醒过来打开灯。
  凌博今一声不响地趴在床边上,"师父。"
  常镇远强忍住把枕头丢在他脸上的冲动,冷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师父,你认真的吧?"凌博今道,"真的喜欢我吧?"
  ……
  他这辈子一共表白了两次,虽然动机不同,过程不同,结果不同,但感受都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常镇远把闹钟放到他面前。
  凌博今道:"我睡不着,不说清楚,我睡不着。"
  "你想说什么?"常镇远烦躁地问,"想说你打算和我一起过一辈子?以后不结婚不生小孩,就我们两个大男人手牵手白头到老?不管你家庭的压力,父母的期盼?不管世俗的眼光,社会的舆论?"
  凌博今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很黑,光很亮,亮得瘆人。他用力地点头,"嗯!"
  常镇远哑然。
  "师父生气我会紧张,师父伤心我会难过,师父不理我我会紧张又难过。你是第一个让我有这样感觉的人。"凌博今盯着他,缓缓道,"以前觉得是因为你像我父亲,后来师父亲了我,我才知道……其实我们还可以是这种关系。就好像本来搭好的建筑被推倒重来了,很,很颠覆,但是重新建造起来的建筑形状比本来的更加贴切完美。就好像,我们就应该是这种关系。虽然,社会,舆论,家庭……可能会带来很多压力,可是,我还是觉得,我们是对的。就是这种感觉。师父呢,一定也是这种感觉吧?"
  ……
  他为什么要去亲他!
  常镇远想再重生一次,然后在常镇远胡言乱语之前装个炸弹干掉他!
  "我知道师父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不会让师父一个人走,我会和师父一起承担。"凌博今道,"我想了很多天了,我认真的。你说的,我都考虑过了。妈妈她这几天天天找同事谈心,好像能接受一点了。我不想我们最后变成王瑞和大头那样的结局。我不想看到师父和别人结婚。我觉得,我们应该争取!"
  常镇远被他的慷慨陈词堵得无话可说,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不觉得这样太自私了吗?"
  凌博今茫然道:"哪里自私?"
  常镇远道:"哪里?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凌家以后的……香火怎么办?谁来传宗接代?"
  "没关系,还有我哥哥。而且我是跟妈妈姓的,继承徐家的责任他会扛起来。"对此,凌博今很轻松。
  "徐家?哥哥?"常镇远一怔。
  凌博今道:"啊,我忘了说,我有个孪生哥哥,父亲和妈妈离婚后,我跟妈妈,他跟父亲。所以我姓凌,他姓徐。我妈妈不是独生女,她有两个哥哥,所以继承凌家也不用我操心。"
  常镇远心脏狂跳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问题,凌博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徐肃诚。"

  102、"信誓"旦旦(一)

  徐谡承、徐谡承……
  居然这个名字这个人还存在!
  他原本以为赵拓棠的死已经可以让他完完全全地放下庄峥,放下上辈子不堪回首的记忆。他甚至已经愿意放下仇恨以全新的角度来看待凌博今了,可是为什么当这一切差不多要抹干净的时候才跑出来这么大一坨擦不掉的污渍!
  徐谡承是徐谡承,凌博今是凌博今吗?
  常镇远的呼吸诡异地中断了,脑海一片空白,直到肺隐隐作痛,才猛然大喘一口气。
  "师父?"凌博今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常镇远低头捂着胸口道:"我可能吃坏了什么东西,有点胃疼。"
  凌博今站起来道:"我去找药。"
  常镇远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床上。前世原本清晰到每个细节都可以随时重现的死亡情景竟然变成了一团浆糊,他努力想要回忆起徐谡承的脸,可总是与凌博今搞混,以至于那一幕都模糊起来。
  "很痛吗?"凌博今一手拿着药一手拿着水杯走过来,满脸担忧地看着扶着额头的常镇远。
  常镇远敷衍地应道:"嗯。"
  凌博今把药给他。
  常镇远捏着药,正犹豫着要不要吞下去,就听凌博今轻声道:"师父是因为我的话才胃痛吗?"
  "不是。"他一咬牙将药吞了下去,然后喝水。
  "师父认识我哥哥?"凌博今冷不丁地问。
  常镇远放下杯子,皱眉道:"不认识。怎么?他认识我?"
  凌博今满足地点头道:"那师父是关心我。"
  常镇远看他自说自话地在床上躺下,忙踢了他一脚,"你房间在下面。"
  "王瑞睡着。"
  "沙发也在下面。"
  "沙发太窄,腰疼。"
  "地很宽,去地上睡。"
  "太硬。"凌博今用脸蹭了蹭枕头。
  常镇远低头看着他。
  灯和阴影联手描绘着他面部曲线,有棱有角。
  凌博今突然睁开眼睛。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
  常镇远突然拿起枕头和毯子往门外走。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张脸,这张脸简直是他两辈子的混乱之源。
  走出卧室他才发现王瑞正趴在沙发上,一只手搭着沙发背,一只脚抵着茶几,姿势豪迈,鼾声响亮。
  常镇远皱了皱眉。他向来浅眠,这种程度的噪音就算吃安眠药也睡不踏实。但房间已经被凌博今占据,他懒得再回去和他纠缠,于是拐了个弯进了凌博今的房间。
  凌博今的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就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但布置得很简洁。
  常镇远打开灯,先放好枕头,再将毯子扑在床单上,躺上去之后再用另一半毯子将自己裹起来。饶是如此,关灯之后,他依旧闻到淡淡的属于凌博今的味道,就好像那个人就躺在身边。
  常镇远不得不用捂着鼻子将满脑子紊乱的思绪安抚下来,才沉沉地睡去。

  虽然夜里睡得晚,但是陌生的环境让常镇远天蒙蒙亮就醒了。不知道是因为晚睡还是想得事情太多,头隐隐作痛,他在床上躺了几分钟,起床回房间的浴室洗漱。凌博今睡得正想,四仰八叉,怡然自得好似他才是这张床的主人。
  常镇远洗了个澡之后,故意打开吹风机发出噪声。没过多久,凌博今果然光着脚丫子跑进来。
  "师父。"
  常镇远漠然地看着镜子道:"我早上喜欢吹头发。"
  "你的电话。"凌博今揉着眼睛,将手机递给他。
  常镇远关掉吹风机,果然听到手机在响。大概昨天睡得匆忙,忘了关手机。他看了看号码,是刘兆。
  "起了吗?"刘兆声音说不出的疲惫。
  "嗯。"
  常镇远刚说完,就震惊地看着凌博今道:"你干什么?"
  凌博今边拉裤子边道:"上厕所啊。"
  "这是我房间的厕所。"
  "我憋不住了。"凌博今边无辜地看着边继续做刚才的事。
  ……
  常镇远只好拿着手机出来。
  "你们没事吧?"刘兆在电话那头问。
  常镇远道:"没事。"
  刘兆道:"叫上和尚,早点来局里。"
  常镇远听出他话中有话,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刘兆道:"昨天举行婚宴的时候,有人在前台放了个包裹,指名要给大头。不过前台忙糊涂了,等晚上十一点多才想起来。幸好那时候我们还没走,不然大头睡死了,让人新娘子怎么办。"
  常镇远道:"定时炸弹?"
  "那倒不至于。"刘兆沉声道,"是几只死老鼠。"
  常镇远皱眉。可以想象,任何人在自己的婚礼上收到死老鼠都绝对会成为一辈子的阴影,这样的效果可能仅次于王瑞当中向大头告白了。
  刘兆道:"不过我和竹竿截下了,珍珍不知道。"
  常镇远道:"谁寄的?"
  刘兆道:"等快递公司上班我们就去查记录。不过赵拓棠死了,励琛走了,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侯元坤。"
  常镇远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就算不是他,也可能是他的手下。"
  刘兆道:"王瑞怎么样?还好吧?"
  "还行。"
  "他大老远跑来不容易,我们本来想今天找他出来聚一聚,现在看来可能抽不出时间了。你帮我给他说一声,让他多留几天。"
  常镇远道:"好。"
  挂了电话,他就听到浴室里传来冲水声,过了会儿,凌博今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我必须重申一下租房守则。"常镇远道,"第一,这是我的卧室,第二,这是我的浴室。第三,你的房间在楼下。"他说完,发现凌博今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眸光又深又沉,脸色隐隐发青。
  "明白吗?"常镇远一字一顿地说完。
  凌博今好半晌才道:"师父,你真的喜欢我吗?"
  常镇远被问住。
  "你上次说的是真的还是敷衍我,让我知难而退?"凌博今道,"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希望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吗?师父,你到底在抗拒什么?"
  抗拒太多,但是昨天晚上他才知道在他抗拒的这么多因素中竟然还包括一个叫做徐谡承的人!
  常镇远觉得头又开始痛了。他摆手道:"我暂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我们先回警局再说。"他转身拉开衣橱找衣服。
  "总要讨论的。"凌博今站在他身后慢悠悠道,"师父,是你把我带上这条路的,你不能让我下了水以后自己拍拍屁股上岸。"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令人不寒而栗。
  常镇远猛然回头,凌博今却已经出门下楼了。

  去警局的路上,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对凌博今来说,他说的已经很多了,就好像当初常镇远做的那样,把要说的话说出啦,然后留给对方足够的思考空间。他现在也是这样做。
  他从未怀疑常镇远对他的真心,这是让他勇敢迈出这一步的主要原因。就如他之前想的那样,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关键时刻为别人挡子弹的。要不这个人大公无私,博爱众生,要不就是挡子弹的对方对他来说重逾生命。常镇远当然不会是第一种,所以他坚信是第二种。
  至于常镇远的逃避和犹豫,想来想去只能归咎于压力。毕竟这条路他没见过别人走,也听过别人议论,有多么困难他的母亲都已经一五一十地分析过也劝说过。他知道常镇远的性格,常镇远向来是走一步思考十步的人。所以即使喜欢自己,要真正迈出来也很不容易吧?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
  看来这次只能由他主动了。

  103、"信誓"旦旦(二)

  刚迈上楼道,还没进办公室,就听到童震虎排山倒海般的咆哮声。
  常镇远推门进去,童震虎正挥舞着卷成筒状的报纸对着刘兆呐喊,"这是在打我的脸!打我的脸!大头不是我这组的,那也是我的兄弟!侯元坤搞这一手和直接刮我耳光没区别!刘兆,今天你们几个都在这里,我童震虎给你们保证,我一定会把他缉拿归案!"
  "好!老虎就是老虎!说得好!"小鱼儿鼓掌。
  "别闹。"刘兆皱眉道,"老虎,你先冷静冷静,人是一定要抓的。你有行动我们一定配合,不过不能冲动。这个事情是私事。大头和珍珍现在不是还不知道吗?"
  童震虎道:"什么私事!这是公然挑衅!"
  "好好好!"刘兆被他喷得满脸口水,只能抹了把脸,搭着他的肩膀边往外走边道,"我们都先冷静一下。我跟你说这个事主要是想你心里有个数,侯元坤他们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估计要狗急跳墙了。你和弟兄们都要小心一点。"
  "我怕他!"童震虎连连冷哼。
  常镇远等他们走远才问道:"确定是侯元坤?"
  小鱼儿道:"竹竿人在快递公司,寄东西的人填写的名字和地址都是瞎编的,不过公司有人认出他是附近一家有合作关系的公司的员工。我们刚才查过,那家公司的法定代表是侯元坤老婆的表弟。"
  常镇远皱眉道:"真不小心。"做这种事情就应该考虑周全,考虑不周全就忍着。
  "这叫天网恢恢。"小鱼儿将手里的资料递给凌博今,"那桩分尸案的检验报告出来了,证实死者的确是失踪半个月的蒋晓。装尸体的是普通的编制袋,里面有鱼片和糕点的碎末,有使用过的痕迹。掉落的指甲也证实属于死者,但指甲里的皮屑应该属于其他人,已经和死者家属朋友都做过对比鉴定,不吻合。案发现场附近捡到的新球鞋,和死者鞋子尺码吻合,属于一个很冷门的牌子,市内只有一家代理,这是地址。"
  凌博今接过地址,"我现在就去问问有没有什么线索。"
  "顺便帮我带一份蛋挞回来。"小鱼儿微笑。
  凌博今转身看常镇远,"师父走吧。"
  坐在沙发上翘腿看报纸的常镇远闻言抬头,"谁说我要去?"
  "我昨天喝多了,酒精还没下去,不能开车。"凌博今无辜道。
  常镇远道:"你昨天喝的一定是工业酒精。"
  凌博今道:"我体质特殊。"
  常镇远道:"像酒坛子一样,能够封存。"
  小鱼儿道:"你们俩师父想交流感情就去路上交流。蛋挞我想用来当午饭后的甜点。"
  "师父。"凌博今笑嘻嘻地看着他。
  常镇远还想说什么,小鱼儿已经挥着资料赶人了,"一起去一起去,开得累了还能换个手。"
   凌博今厚着脸皮附和道:"是啊,我开车超过三分钟就进入疲劳期。"
  小鱼儿扑哧笑出来,道:"你体质还真特殊。"
  常镇远只好拿着报纸上车。
  凌博今坐上副驾驶座,边系安全带边问道:"我们去哪里吃早餐?"
  常镇远道:"地址?"
  凌博今一边把地址给他一边自言自语道:"旁边有蛋挞店,我们可以顺便……"
  常镇远猛地踩下油门。
  凌博今眼睁睁地看着刚进来的一辆车几乎贴着后视镜过去,顿时吓出一声冷汗,"师父,别冲动。"
  车一路飚到市中心。
  地址写的是本市的大商场。这个时间商场还没营业,凌博今软磨硬泡地拉着常镇远上快餐店买了点早餐。
  "师父有没有听说过树洞?"凌博今问道。   常镇远正吸着豆浆,闻言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但听说过,而且还见过,不知道这个答案会不会吓到你?"
  凌博今道:"我是说,有些人喜欢把不能对别人说的秘密对着树洞说出来。这样既能倾诉又不怕别人听到。"
  常镇远道:"树洞大小有要求吗?"
  "这个,没有吧。"
  "树的种类呢?"
  "也没有。"
  "那和对着马桶说有什么区别?"常镇远放下豆浆,"因为一个人工制造一个纯天然?"
  凌博今道:"可能树洞空气更好。"
  常镇远道:"你可以喷点空气清新剂。"
  "……"凌博今默默地吃了一个包子,才道,"其实我是说,如果师父想找人倾诉的话,可以找我。"
  常镇远道:"你哪里看上去像树洞?"
  凌博今举手道:"我们都会保密。"
  "真的?"常镇远用习惯戳着杯子。
  "当然。"凌博今眼睛一亮。
  常镇远道:"好吧,我告诉你,不过你答应我,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凌博今用力地点头。
  他身体微微前倾,凌博今配合地伸长脖子,"常镇远喜欢一个叫凌博今的人。"
  凌博今嘴角咧起,整个人笑得像一朵花。
  "但是,"常镇远皮笑肉不笑道,"你答应过帮我保密的,所以,请永远不要让那个叫凌博今的人知道。"
  "……"
  直到商场开门,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常镇远只要一看到凌博今,就忍不住心烦意乱。凌博今、徐谡承,两个名字像两条绳索,互相缠绕,盘旋在脑海。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把绳子扯开,彻底从脑海中驱逐出来。
  刚开门,商场没什么人,两人很快找到卖鞋的专柜。
  凌博今拿出照片给售货员。
  售货员道:"这个是去年的款式,今年换季的时候我们拿出来打五折卖的。"
  凌博今道:"你记得是什么人什么时候买的吗?"
  售货员道:"这个,不记得了。"
  凌博今看了看四周,"你这里有摄像头?"
  售货员道:"有的。"她指着另一个专柜的顶上,"那个就是。"
  凌博今皱眉。那个位置不一定照得到这边。
  常镇远见鞋柜上面放着会员八折的标签,问道:"你们这里有会员卡?"
  售货员道:"有是有的,不过像这种打折款都不用会员卡的,因为不能在折扣上再享受会员折扣。"
  常镇远道:"你有会员名单吗?"
  售货员道:"只有在这里办会员卡的名单,不过我要申请一下。"
  凌博今道:"我去查摄像。"
  常镇远点头。
  售货员的动作很快,很快打电话获得申请,然后打开电脑,翻出会员记录。
  常镇远一页一页地翻着,然后在蒋晓这个名字处顿住。"你有她的购物记录吗?"
  "你等一下。"她从电脑里调出资料,"这里。"
  常镇远道:"她买折扣鞋不会有记录?"
  售货员道:"不使用会员卡就不会有。"
  常镇远道:"她买的鞋都挺贵。"
  售货员道:"说实话。会员很少来买我们的折扣鞋。因为折扣鞋一般都是去年或是前年的,她们喜欢买当季的。"
  常镇远道:"可以把这份资料抄下来给我吗?"
  "当然可以。"售货员拿出纸和笔想递给他,他却一转身去看鞋了。
  "……"售货员认命地抄起来。
  过了近一个小时,凌博今在一家品牌男装专柜找到买了两件衣服的常镇远。"师父?"
  常镇远面无愧色道:"找到了?"
  凌博今道:"找到蒋晓失踪前十天到死亡的所有录像记录,够我们看好几天的。"
  常镇远道:"那走吧。"
  "等等。还要买蛋挞。"凌博今无奈地转身,眼角突然闪过一抹熟悉身影,等转头去看时又不见了。
  "还不走?"常镇远停步看他。
  凌博今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了……可能看错了。"他晃了晃头。
  常镇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只好边接手机边往外走。
  "最近过的怎么样?"常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挺好。"常镇远道。
  常父道:"和你说的那个人一起过?"
  "……嗯。"
  常父沉默半晌道:"也好。"
  常镇远一愣,有点不明白他这句"也好"是从那里蹦出来的。
  "励家这两天可能有点动静。你,"常父顿了顿才道,"和朋友交往要谨慎。"
  ……
  励家要动荡了吗?
  常镇远道:"我知道。"

  104、"信誓"旦旦(三)

  侯元坤的案件已经移交给了缉毒支队。虽然赵拓棠别墅杀人纵火案和他手下的离奇失踪之谜还没有解开,但案件并不总是遵守秩序一个接一个地排队来,就像这桩分尸案,尸体是前几天被发现的。家人发现失踪报的案,目前还没有出现目击证人和可疑的事件人物,就像一个包裹着真相的线团,还没找到线头。
  换做以前的常镇远,绝对对这类零碎小案没兴趣,最多做做边缘的工作,不会浪费时间和大脑来认真思考,但现在他逐渐适应了常镇远这个警察身份,或者说,他比原来的常镇远更加适应这个身份。趁凌博今看摄像记录的时间,他一个人跑了趟死者家。
  死者叫蒋晓,今年二十一岁,还在上大学。父母一个是医生,一个是中学老师,家境小康,衣食无忧。据她父母说,她生性文静,很少出去,来往朋友都是学校里的人,都是很单纯的小青年。
  常镇远站在蒋晓的房间里,蒋晓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要跪下去。她父亲稍好些,一边扶着她母亲,一边含泪说情况。
  常镇远看着电脑,道:"她经常上网?"
  蒋晓父亲道:"经常上,在家的时候,从早上到晚。"
  常镇远道:"可以把电脑让我带回去研究一下吗?"
  蒋晓父亲狐疑地看着他。
  "也许有线索。"常镇远看了看电脑的大小,"我去把车开过来。你把电脑搬下来。"
  "……"
  常镇远开着车到警局楼下,掏出手机犹豫了下,才打给凌博今,让他下来搬电脑。
  凌博今跑下来的时候满脸笑容。
  常镇远刚打开车门就听他道:"付出总算有了回报。"
  常镇远不由眉头一皱,刚想说搬个电脑算什么回报,就听他继续道:"虽然摄像头装得有点偏,不过还是看到几个买了那个牌子鞋的人走过。我现在只希望凶手的运气背一点。"
  "哦。"常镇远从车里站起来。
  凌博今的脚步一挪,手搭着车门,身体刚好堵住下车的方向,把常镇远堵在了车门、车和他身体中间的三角地带。"师父有什么收获?"他仿若未见常镇远骤然沉下来的脸色,笑嘻嘻地问。
  常镇远道:"骗了个电脑回来。"
  "蒋晓父母有没有提供什么新的资料?"凌博今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前微倾。
  常镇远眯眼睛道:"你现在是再拷问我?"
  凌博今道:"当然我不是,我只是想师父探讨一下……"
  常镇远突然迈步,身体直直地朝他撞过去。
  凌博今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常镇远顺势推开他,关上门,打开后备箱,冲一脸无奈的凌博今道:"这是证物,别摔坏。"
  凌博今无奈地伸手保住主机箱,正要使力,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常镇远的脚已经迈进了大楼,却听后面传来一声短暂又清晰的呼唤声。
  "哥?"
  鞋底像沾了胶水,一下被定在了原地。常镇远回头看了眼那个打电话的背影,面色沉郁。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从庄峥到常镇远,从老大到警察,他的人生就像行舟于惊涛骇浪之上,不断地跌宕起伏,永不知道过了今天,明天又会发生什么。好不容易,赵拓棠死了,和庄峥牵连的徐谡承没有出现,他以为船终于靠了岸,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他将用新的态度新的方式新的思考开始新的人生时,他才发现,他看到的岸只是海市蜃楼。又或者说,他之前经历的都是海市蜃楼。
  他恨徐谡承,所以他恨凌博今,因为他以为他们是一个人。但如果,他们不是一个人呢?
  其实这个念头在常镇远的脑海中转悠了很久,从徐肃诚这三个字从凌博今口中吐出的那一刹就产生了,熟悉得他一闭上眼就会蹦出来。之前他不愿意想,因为就算是海市蜃楼,他也决定要靠岸,要抛锚停舟。但是凌博今的那声"哥"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他做事向来喜欢有始有终。
  至少他要弄清楚凌博今口中那个徐肃诚是不是徐谡承。
  凌博今抱着主机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常镇远坐在窗边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师父,这放哪儿?"
  "交给技术部门,让他们破解密码,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常镇远说完,发现凌博今仍站在原地看着他,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凌博今道:"这是我想问师父的,师父,你还有什么事?"
  常镇远皱眉道:"什么意思?"
  "师父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凌博今顿了顿道,"我会等到师父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还有,师父,你最近皱眉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常镇远道:"是吗?"
  "是。以前你喜欢用脸冻住路过的苍蝇。"凌博今吐了吐舌头,抱着主机朝外走去。
  常镇远抬手摸了摸额头。
  自从被抛弃两次,每到下班时间,凌博今都会特地跟住常镇远。今天因为和技术部门的计算机专家聊了一会儿,等回来时办公室已经人去楼空。
  他只好去缉毒支队借了两块钱的硬币,打算搭公车回家,但脚刚踏出警局大门,就听到后面喇叭响了一声。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车一下子冲上来,然后靠着他停下。
  "师父?"凌博今惊喜看着驾驶座上的人。他飞快地跳上车,"我以为师父走了。"
  常镇远看着前路道:"我打算去加油,带钱了吗?"
  凌博今乖乖地伸出手,摊开掌心的两块钱。
  常镇远眉头一挑,"聚餐没有了,回家吃盒饭。"
  凌博今张大眼睛,"师父请客?"
  常镇远道:"两块钱的油费开不到餐厅。"
  凌博今摘掉手表,"先去当铺!"
  由于沿途没有找到当铺,所以油费最终还是从常镇远的腰包里往外掏。吃饭的餐厅就选在加油站不远处的一家牛排店。
  在等待的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常镇远在等凌博今主动开口问。凌博今则觉得特别问为什么请吃饭显得太生疏,所以忍着没说。
  直到服务员端着牛排上桌,常镇远才忍不住开口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凌博今道:"也许我的计划经济不能计划到二三十年以后,但是我的责任感毋庸置疑。"
  常镇远皱眉道:"你对我是责任感?"
  "不是。"凌博今忙道,"我是说,我……我不会出轨的!"
  常镇远一怔。事实上他考虑了那么多问题,还从来没有考虑过出轨。一来是他对择偶相当挑剔,找到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何况要再找一个各方面条件以及自己对他感情都要优越到打败现在这个的人,简直不可能。二来是他从来没认真考虑过两人真的发展,当然也不会考虑出轨这么遥远的问题。
  凌博今凝神想了想才道:"有人说爱情的保质期是三个月。这个我不知道,我觉得感情不用分得太细,反正两个人过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亲情友情爱情责任,反正互补着上,一起舒舒服服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好。精打细算的,反倒没意思。"
  这种想法倒是某种程度上与他不谋而合。常镇远早过了憧憬爱情的年纪,从一开始,他的择偶标准就是过日子。他沉默半晌才道:"我想见见你的家人。"

  105、"信誓"旦旦(四)

  凌博今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就好像七八个眼花在瞳孔中爆开。"我家乡在M城,来回起码两三天,不如等下次长假的时候再回去?不过我哥明天过来,你要不要先见见他?"
  常镇远慢慢地割开牛排,"你哥来干什么?"
  "说是抓几个流窜的逃犯。"
  常镇远心剧烈地跳动了两下,"你哥也是警察?"
  "啊,我忘了说,我们两个都继承了我爸的事业。"凌博今道,"本来妈妈希望我当医生的,但是我讨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常镇远道:"你和你哥为什么不在一个警局?"
  凌博今脸上露出稍许尴尬,"当时这边的警局有招收我们的意向,但是这里离家太远,我们打算一起留在当地的警局,但是在报到前我们打了一架,在医院里躺了五个月。当地警局知道消息后就不要我们了。没办法,我们只好重新考虑别的城市。他在附近的城市找到了,对方只要一个名额,他就去了。那时候这边警局还缺人,我想了想,反正到哪里当警察都是当警察,就来了这里。现在想想,这是天意啊。"
  常镇远百般滋味在心头。他不知道上辈子的蝴蝶和这辈子的蝴蝶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飞出不同的轨迹,以至于每次他想重新开始的时候,上辈子的阴影就如影随形地笼罩过来。
  "不过,"凌博今咬着牛肉,含含糊糊地道,"我哥的脾气不太好。"
  常镇远耳朵很尖"有多不好?"
  凌博今道:"有点直,有点冲动。"
  "哦。"常镇远继续切牛排。
  "你打算用什么身份见我哥?"凌博今头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常镇远道:"至少不是犯人。"上一辈子的庄峥和这一辈子的庄峥已经受到惩戒,现在的他是常镇远,一个还来不及做坏事就被强迫加入惩奸除恶队伍的警察。
  凌博今忍不住咧嘴笑起来。他怕自己的哥哥以看待犯人的目光看待是否说明他已经承认了两人这种回不容于哥哥的关系?
  常镇远心情正低落,看到他这样高兴,心中更不是滋味,问道:"你笑什么?"
  凌博今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哥见到师父一定会很高兴。"
  "为什么?"无论上辈子的庄峥还是这辈子的常镇远,他都不觉得见到一个叫徐谡承的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凌博今道:"因为师父很想父亲。比起我,哥对父亲的感情更深。"
  常镇远脑海中突然蹦出徐谡承一见到自己就大喊父亲的画面……真是太倒胃口了!他放下刀叉,"仔细想想,我好像还没答应见你的哥哥。"
  凌博今一怔,道:"如果师父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也没关系,可以等我们关系再稳定一点的时候回去。"
  常镇远张了张嘴,又道:"我也没说不答应。"
  "……师父,你打算蒙面去见我哥,先试探一下吗?"他笑嘻嘻地说完,发现常镇远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自己,忙收敛笑容道,"我开玩笑的。"
  "我觉得你这个方法不错。"
  "啊?"凌博今紧张道,"师父,你不是认真的吧?"以徐肃诚的性格,假如看到一个蒙面人出现在眼前,第一反应应该是抓住他扭送当地警局。
  看到他吃惊又担忧的表情,常镇远心情好转,"我开玩笑的。"
  "……"

  第二天上班,常镇远明显心不在焉。当然,这一点出了凌博今之外谁都没有发现。能让一向面不改色的常镇远变色显然是一件愉快的经历,凌博今上班时候一直偷偷地观察着他,连技术部门把破解掉蒋晓QQ密码,拿到聊天记录这件事都没转移他的注意力。
  最后还是小鱼儿看不过去,嚷嚷道:"喂,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一个看手表发呆,一个看手表发呆的人发呆?"
  技术部同事笑道:"这种事我有经验,多半是因为……欠房租!是吧,和尚弟弟,你是不是快到月底所以手头紧啊?告诉哥哥,多的没有,十块二十块的,尽管问哥哥来拿!万恶的地主啊,看把我们英俊的和尚弟弟折磨成什么样了。"
  小鱼儿道:"你也忒抠门了吧?十块二十块?你怎么不说十万二十万呢?"
  技术部同事大叫道:"你这是逼着我卖血啊。"
  小鱼儿道:"得了吧,你卖血卖不到这个价,去卖肉吧。"
  技术部同事哇哇大叫起来,"这年头女人怎么都这么市侩啊!"
  "女人怎么了女人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啊,说不清楚姐姐我让你竖着进门来,零零碎碎地出门去!"小鱼儿叉腰瞪着他。
  技术部同事道:"没说姑奶奶您!我又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是说蒋晓啊。你猜我在她记录里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小鱼儿意兴阑珊道:"艳照啊?"
  "……"技术部同事道,"五档朋友分类。"
  "什么意思?"
  "第一档叫没戏。第二档,叫吊着。第三档,叫可以发展。第四档,叫上钩。第五档,叫上岸。"技术部同事掰着手指头数。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男人?"
  技术部同事道:"哦对了,还漏了一个品种——其他。这还不是最那啥的,最那啥的是,这五档旁边还有标准。比如上岸里唯二的两个,一叫帅哥哥,括弧,奥迪A6。一叫大叔,括弧,两处房产。"
  小鱼儿道:"这蒋晓家境不错啊。何必呢?"
  技术部同事道:"这叫人各有志。要不你当初咋就不选我呢?不就嫌弃我的笔记本是二手市场淘来的吗?"
  小鱼儿道:"滚!我那是嫌弃你电脑呢?我那是嫌弃你整个人像二手市场淘来的!"
  "我不跟你们玩了。反正资料都在这里,还有她有一个博客,上面放了不少照片和诗,你们自己看吧。我先回我的二手市场了。"
  技术部同事哼哼唧唧地走后,小鱼儿看向一声不吭的两个人,"喂,你们不给点意见?"
  常镇远道:"情杀吧。"
  小鱼儿道:"来点有建设性的。"
  常镇远道:"凶手是个男人。"
  小鱼儿道:"和尚你来。"
  "师父说得对。"凌博今表现得相当狗腿。
  小鱼儿眯起眼睛道:"你不会真的欠他房租吧?"
  凌博今看了常镇远一眼,嬉皮笑脸道:"是啊,分期付款,可能每个月的工资都要上缴。"
  小鱼儿啧啧道:"你那不是交房租,你那是孝敬吧?"
  凌博今憋不住地笑。
  常镇远翻着蒋晓的博客,突然指着其中一个用户道:"你觉不觉得他的衣服很眼熟?"
  凌博今和小鱼儿同时凑过去。
  凌博今想了想道:"好像在摄像记录里见过。"
  小鱼儿道:"为情所困。嘿,这名字挺文艺。"
  凌博今道:"蒋晓的QQ名叫什么?"
  常镇远道:"情淡似水。"
  小鱼儿道:"她倒是挺诚实。"
  凌博今道:"她的好友里能找到吗?"
  小鱼儿道:"从那什么没戏开始找。"
  常镇远把所有都一个个查下来,摇头道:"没有。"
  凌博今道:"会不会对方已经把她拉进了黑名单?"
  常镇远道:"那怎么办?"QQ他会用,却不常用。
  小鱼儿笑眯眯道:"查聊天记录。"

  106、"信誓"旦旦(五)

  聊天记录被翻出来,果然有为情所困,足足六十几页,好几次时间都是凌晨。
  小鱼儿边看边惊叹,"蒋晓真是情圣。"
  常镇远对那一大段对他来说像小孩子过家家酒一样无趣的打情骂俏没兴趣,直接看最新时间,"为情所困要来找蒋晓。"
  凌博今疑惑道:"蒋晓不是把他列入没戏的行列吗?为什么还要和他见面。"
  小鱼儿道:"你没看到为情所困说的最后一句话吗?我一定会给你今生最大的惊喜。如果一个喜欢你的人对你说,要给你今生最大的惊喜,你觉得是什么?"
  凌博今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常镇远一眼,微带羞涩地说道:"可能是,一起见父母?"
  小鱼儿道:"虽然差了一点,也差不多了。"
  常镇远道:"求婚?钻戒?"
  小鱼儿道:"求婚嘛,戒指是必须的。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至少蒋晓觉得这个为情所困会带戒指来。"
  凌博今看着为情所困在博客的头像道:"拍摄的角度不清楚,很难找到人。"
  "但是我们有他的QQ号不是吗?"小鱼儿道,"我可以想办法查对方的IP地址。"
  常镇远对QQ懂得并不多,点点头回到座位正打算看会儿报纸打发时间,就看到刘兆从外面走进来,顺手关上门道:"今天晚上有行动,你们早点吃饭。"
  凌博今道:"什么行动?"
  刘兆看了他一眼道:"到时候会通知的。"
  凌博今无奈地看向常镇远,发现常镇远正皱着眉。
  刘兆道:"你们晚上有事?"
  凌博今道:"我哥今天过来。"
  "那让他多住几天。"刘兆顿了顿道,"对了,你哥也是警察吧?好像是在……N市?"
  凌博今点头道:"是啊。他过来抓逃犯。"
  刘兆笑道:"听说你们是双胞胎,像不像啊,让你哥多留两天,我们一起吃顿饭见个面。"
  小鱼儿叫起来,"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吗?"
  凌博今憨笑道:"见到就知道了。"他转头看常镇远,常镇远眉头已经松开了,盯着小鱼儿坐着的椅子脚,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兆道:"对了,大头早上打过电话来,说很想你们。"
  小鱼儿笑道:"算他有良心,度蜜月还能记得我们!"
  几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中午。
  小鱼儿跑到技术部,技术部同事们折腾了一下午,总算查出为情所困的身份。"二十二岁,在一家网吧当网管。"小鱼儿拿着资料回来,凌博今、常镇远和刚出外勤回来的竹竿正在吃盒饭。
  "我刚才让人打电话给那家网吧了,确认蒋晓出事的前一天,他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但是只呆了四天就回来上班了。"小鱼儿道,"很有嫌疑。"
  凌博今道:"明天我们就去找他。他在哪个城市?"
  小鱼儿笑道:"你猜?"
  凌博今脑子转得飞快,结合她的笑容猜测道:"N市?"
  小鱼儿摇头。
  凌博今道:"哪里?"
  "M市。"小鱼儿抱胸道,"那不是你家乡吗?啊,对了,王瑞好像也是M市的人。"
  凌博今道:"他一定会以为我是被他吃了不甘心,所以跑回去要债的。"
  小鱼儿大笑。
  四个人很快吃完盒饭,然后留在办公室待命。
  五点钟,刘兆和童震虎带着几个缉毒支队的人走进来。不用他们开口,常镇远等人心里都有了数。
  童震虎不等刘兆关上门就骂道:"娘的!终于等到收网的日子了!庄峥、赵拓棠、侯元坤,这些毒瘤一个个都要被铲除掉!"
  常镇远坐在沙发上。作为被窝里反干掉的老大,他对自己每次在这种情况下被提及而稍感不满。
  刘兆道:"具体抓捕任务由缉毒支队同事负责,我们主要负责捞外围的小鱼。比如说鲁阳光的手下,比如贪辉、臭水张之类的。"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常镇远,"这张是名单,只要上面有的名字,就一个都不许放过!"
  童震虎道:"你们先到鲁家村外面等着,等侯元坤落网就行动。"
  刘兆道:"有没有其他问题?没有的话,就出发!"
  名单上足足有二十几个人,常镇远他们不得不开一辆小轿车,三辆面包车过去。
  凌博今不等别人把车钥匙给他,就自发地钻进常镇远车里。
  常镇远看了他一眼,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
  后座又进来一个缉毒支队的人。
  车一路奔驰。
  路上,凌博今想给徐肃诚打电话,但想了想,没动手。不吃饭的事之前已经发过短信了,就算之前没收到短信,现在没看到人应该能知道。
  五点钟是车最堵的时候,幸好他们出城,路上倒不那么拥挤,排了两次长龙,紧赶慢赶地在五点四十分钟左右到了村外。
  怕鲁家村里的人察觉到动静,他们都停车的位置离村入口还有一段距离。
  常镇远点了根烟,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发呆。
  凌博今倒是想和他聊天,但后面坐着个外人,始终不方便,只好和那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那人叫小朱,倒是很能聊,一会儿说最近房价好像涨了,以后娶老婆难,一会儿又说二零一二来的时候,他打算背个行囊去喜马拉雅山珠穆朗玛峰避难。
  他一个人说得起劲,凌博今听得昏昏欲睡。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凌博今人一下子惊醒过来。他接起电话,随即讶异道:"哥?不是,我不太清楚,你等等,我问问。师父,远海路上有没有一家日本料理店?"
  常镇远沉默了下,在旁人看来是沉思,但他知道,他是在掩饰自己一刹那涌起的情绪,"有。在一条巷子里面,旁边有理发店。"
  凌博今照实说了。他挂下电话,冲常镇远笑道:"师父知道得真广。"
  不是他知道得广,而是这家店曾是他最喜欢的日本料理店之一。价格公道,货真价实。老板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不喜欢把生意做大,也不愿意打广告,所以114上查不到它的地址,只是靠熟人带熟人的方式宣传。
  以前他带徐谡承去吃过两次。
  他的思绪突然中断,又回到那通电话上来。
  就算那个人还是徐谡承,也不是那个徐谡承了。
  常镇远慢慢地吐出烟圈。
  将近八点的时候,刘兆的电话终于打来。凌博今等人打开车门就往村子里冲去。常镇远施施然地跟在后面,就算他接受了自己警察的身份也不等于他会为这份工作卖命。心底根深蒂固的利己思想不是一次重生能够改变的,他最多卖脑力和体力来换取正常生活的机会而已。
  鲁阳光等人没有防备,一个都没逃走。
  鲁阳光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着一条裤衩,衣服还是后来个强套上去的。他看到凌博今,鼻子哼哼响了两声,眼里满是恶毒,看到常镇远时,这种恶毒几乎化作毒汁喷在他脸上。
  常镇远走在他身边,慢悠悠道:"对警察来说,被罪犯厌恶是一种光荣。"
  鲁阳光呸了一声,却不再瞪他了。
  常镇远心里很舒坦。不管是警察也好,黑势力老大也好,看到自己的敌人郁闷总是一件开心的事。虽然随着自己立场的改变,敌人和朋友的位置也改变了。
  把他们押回警局之后,他们这队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凌博今正和常镇远往外走,就收到一条徐肃诚发来的短信,问他什么时候结束,他在那家日本料理见面等。

  107、"信誓"旦旦(六)

  常镇远熟门熟路地将车停在远海路上唯一的停车库里,然后和凌博今一起从地下出来。暖洋洋的夜风吹在脸上,就像棉花轻轻挠过,说不出的舒服。
  凌博今看着街道两旁稀疏的灯光,随口道:"这里地方挺偏僻的。"
  "嗯。"挂在日本料理店门前的两盏红灯笼依稀可见,常镇远下意识地放慢脚步。
  凌博今按原来的速度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疑惑地回头看着他。自从脑袋受过伤剃光头之后,他的头发就留得很短,头发只有几厘米长,干净帅气,越发与记忆中留刘海的徐谡承相左。
  如果,他不是长着这样一张脸的话,他绝对不会将他们两个人想到一起的。
  常镇远将手从裤袋里抽出来,缓缓地往前走道:"看到一道题,我没答上来。"
  "什么题?"凌博今很感兴趣。
  "在什么情况下,你会放仇人一马?"
  "怎么样的仇人?"
  常镇远想了想,才道:"死敌。"
  凌博今道:"改过自新?不,应该是绳之以法后改过自新。"
  ……
  以他和徐谡承的情况来说,改过自新的那个人应该算是他吧?
  常镇远道:"没有其他可能?"
  凌博今道:"这个题目太含糊了,应该多限制一点条件。比如说,是什么原因成为死敌的?能不能化解?其实只要不犯法,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
  "其中一个死了呢?"
  "……那剩下的那个人就构不成谁的死敌了吧?"
  常镇远沉默。
  凌博今感慨道:"师父总是有很多心事。"
  常镇远道:"嗯,因为我是成年人。"
  凌博今失笑道:"所以,师父是因为我是未成年人才有这么多顾虑的吗?"
  两人正好走到日本料理店门口,常镇远抬手掀门帘。
  凌博今扼腕,早知道应该再走慢一点,至少听到常镇远的表情。
  料理店里灯光昏暗,大堂里坐着零星的几个人。
  常镇远目光飞快地扫了一圈,然后定在角落里。
  那是离洗手间最近的位置,除非人多,不然很少有人喜欢坐在那里,但是徐谡承喜欢,因为那里可以看到门的位置和整个大堂的动静。
  现在那里就坐着一个男人。
  黑色的风衣,半遮着眼睛的刘海,还有像冰山一样冷漠的表情。
  常镇远死死地盯着那张脸,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如果这张脸和凌博今同时出现,他绝对不会认错。即使换了时空,换了经历,换回了他真正的身份,但他身上的气质却一点都没有变,依旧冷漠而稳重,像石柱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和信任。
  可是,这不过是残忍又虚伪的表象罢了!
  时间好像在他的记忆中倒流,又在现实中前进。记忆中的他是到第二年才带徐谡承来这个地方的。
  看着他低头看手机模样,熟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属于庄峥的恨意一点点地凝聚回来,这一刻,他几乎忘记自己是常镇远,或者说,这一刻,他不想再当常镇远。
  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徐肃诚抬起头来。
  "她昨天跟我要五百,上次买的鞋才穿两次就不要了,说要给她妹,我真是给她妹!"门帘被掀起,一个瘦小的青年跟在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胖子后面骂骂咧咧地进来。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徐肃诚像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常镇远下意识地挡了一下,却被他一把推开。
  凌博今急忙接住他,担忧地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常镇远转头朝门的方向看去。
  那个瘦小青年在徐肃诚冲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反射性地朝外跑去,现在两个人一前一后没了影。
  "那个可能就是我哥要找的人。"凌博今边说边往外跑,"我去看看。"他的动作也不慢,很快钻了出去。
  常镇远转头看被留下来的胖子。
  胖子被他阴冷的视线吓得哆嗦了下,"我跟他不熟,路上碰到才一起进来的。你欠债报仇都别找我。"
  常镇远道:"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不知道。"
  "他欠了五万块。"常镇远道,"我恨不得逮一个冤大头帮他还钱。"
  "……"胖子脸色一变,急忙跑到店门口,指着右边那条路道:"前面大概五六十米有个小区,十一号楼,506室。"
  常镇远道:"他可能不会跑回家。"
  胖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警察。"常镇远道,"有权带你回去关个两三天协助警方破案。"
  胖子差点哭出来,"我真的只是和他路上碰到!"
  "走吧。"常镇远掏出车钥匙。
  胖子道:"等等,我想起来了。他女朋友在附近的理发店里洗头。他可能会去。就前面左边的小巷子里,往前走,有个街道理发店,叫小雅的就是他女朋友。"
  常镇远道:"你的手机号码多少?"
  胖子脸色变了,"干嘛?"
  "协助警方破案,有奖金的,到时候通知你来拿奖金。"
  "真的假的?"胖子迟疑地看着他。
  "手机、号码。"常镇远一字一顿道。
  胖子把手机号码报给他。
  常镇远道:"找不到人再来找你。"
  "……"胖子脸绿了。

  巷子里很黑。
  凌博今和徐肃诚都不见了,只有远方一声声落寞的狗叫声。
  旁边是低矮的居民房,他记得两三年后这一带都拆了,城市规划建设千达广场,可惜,他死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建成。
  乒乒乓乓。
  打斗声从前面传来,在这条静谧的小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没有听到说话声,所有的声音都是靠动作发出来的。
  常镇远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巷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停了。
  好几声类似于棍子的落地声。
  然后,他看到那个瘦小青年带着五六个人从小巷里拐角处跑出来。看到他时,他们都愣了下,眼中充满戒备。
  常镇远侧身让出路来。
  他们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过,其中一个人还故意用力地踩了他一脚。
  ……
  十一号楼,506室。
  很好,他记住了。
  常镇远等所有脚步声都消失在巷子尽头,才重新抬起脚步,不疾不徐地朝巷子更深处走去。
  巷子拐角处,几根并不知道什么用的木棍三三两两地躺在地上。木棍旁边坐着一个人,尽管光线暗淡,但常镇远一眼认出了他。
  徐谡承。
  徐、谡、承。
  他无比冷静地在心里念着这三个字,然后从口袋里抽出纸巾,覆盖在木棍上,捡起来。
  徐肃诚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被打蔫了。
  常镇远盯着他的脑袋,慢慢地抬起木棍。
  敲下去。
  替死鬼都已经找好了。
  没有人会想到是他干的。
  没有人会想到他就是庄峥,更没有人想到庄峥曾经死在一个叫徐谡承的人手中。
  ……
  常镇远握着木棍的手越来越紧。

  当凌博今看到那群人从巷子里跑出来时就意识到大事不妙。那群人看到他时,齐齐一愣,随即没命似的散开了跑。他现在只想找到徐肃诚,由着他们乱跑。
  幸好巷子没有什么岔路,他一路往前跑,很快就到拐角处。
  路灯还有一段距离,巷子很昏暗。
  两个人身影面对面,一个坐,一个蹲。
  "师父?"凌博今试探地喊了一声。
  蹲着的常镇远转过头,皱眉道:"怎么才来?"
  "哥他怎么了?"凌博今跑过来。
  徐肃诚的头被抬了起来,后脑勺抵着墙,紧闭着眼睛,满脸的伤痕。

  108、"信誓"旦旦(七)

  常镇远道:"很明显,挨揍了。"
  凌博今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一边查看徐肃诚的伤势。
  徐肃诚眼睛半眯着,"人呢?"
  "那个青年?"凌博今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跑了。"
  徐肃诚皱了皱眉,想抬手,但身体刚刚一动,又跌坐回去。
  凌博今道:"那个就是你要找的人?"
  "那人是他表弟。"徐肃诚说话的时候扯动伤口,发出嘶得一声。
  常镇远突然站起来。
  凌博今跟着他的动作仰起头,"师父,我们先把我哥扶出去吧?这里救护车开不进来。"
  救护车?
  他想送他上灵车!
  常镇远的手插在口袋里,很久从松开拳头。
  刚刚,他始终没有将棍子挥下去,因为在最后关头,他竟然从徐肃诚那张被打得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脸上看到了凌博今。
  就这么一刹那的怔忡迟疑,原本的愤怒和冲动就渐渐消散了。
  令人惊奇的,但他并不知道凌博今不等于徐谡承的情况下察觉到自己对凌博今的感情时,他的思绪是紊乱的。当他知道凌博今不等于徐谡承时,他的思绪是紊乱的。当面前出现一个等于徐谡承的徐肃诚时,他的思绪是微乱。可是现在,他们两个人同时站在他面前时,他思绪竟然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甚至清晰又冷静地扶起了徐肃诚。
  小巷很长,很黑。
  他肩膀负担的压力很重,他们的脚步很慢。
  可是,他在平静地思考着。
  抓住木棍的那一刻证明他从未对徐谡承释怀,无论是他卧底的身份还是毫不留情的一枪。但这种仇恨并没有深刻到让他放弃眼下平静生活的地步。不然他就算想到了凌博今,也会在怔忡之后继续动手。这种心情,已和刚刚重生时大不相同。
  三个人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听来十分刺耳。
  他和凌博今保持着脚步一致,徐肃诚的脚步虚浮,凌乱又刺耳。
  如果从来没有这个人……
  常镇远的脑海浮现一个奇怪的念头。
  也许他至死都是庄峥,永远不会是常镇远。他不可能返老还童地回到二十八岁,也不可能遇到凌博今。古往今来多少人想要变年轻,想要留住岁月,甚至不惜任何代价,却都失败了。如今他用一发子弹换取这样的结果,也许在那些人眼里是一种幸运。
  他突然发现,有些事情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就变成了完全把不同的风景,只是原来的自己根本不愿意看。
  "嘶!"徐肃诚皱眉,肩膀上的伤口乍然一痛。他斜眼看常镇远。刚才刻意地一按让他确认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的确对自己抱有敌意,而且对方无意掩饰。
  三人走出巷子,回到日本料理店。
  凌博今去药店买了点药,帮徐肃诚消毒止痛。
  常镇远叫了一碗乌冬面吃得很欢。
  凌博今介绍道:"他是我在警局的同事,叫常镇远。"
  徐肃诚道:"带你的那位?"
  凌博今点头。
  徐肃诚看向常镇远,"幸会。"说实话,他和凌博今的感情并不很好。尤其去年那一架几乎打掉了两人的前程,更让他们不温不火的关系雪上加霜。要不是后来他们的母亲凌国丽不停帮两人调停,可能现在还处于冷战状态。不过,心里那层隔膜是很难消除的。那是他们从小分别后对彼此嫉妒和思念所产生的,复杂又别扭。
  常镇远停下筷子。他在吃面的时候一直在思索,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吃面,最后他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凌博今。除了他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和徐肃诚还有什么交集,或者说,还需要什么交集。
  直到亲眼看到徐肃诚之前,他对凌博今的感情依然十分混乱,但确认徐肃诚就是徐谡承之后,这种混乱一下子被理清了。他甚至看到被理清后的思路变得像洗发水广告里的头发一样顺直。
  因此,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幸会。"他平静地说,却避开了徐肃诚的对视。
  理智和感情总是行驶在两条车道上。
  凌博今似乎没打算多做介绍。
  救护车的鸣叫声由远而近。
  凌博今送徐肃诚上医院,常镇远回家。关于瘦小青年的家庭住址和他女朋友小雅,常镇远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放下不是因为不恨,也不是因为宽容,而是因为不想因为他而破坏自己目前的生活,如果有机会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不对自己造成任何影响地干掉徐肃诚的话,他想自己应该不会拒绝。可从目前来看,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天打雷劈——他决定一有时间就帮徐肃诚祈祷。
  回家洗澡睡觉,一觉到天亮,做了个梦,似乎与现实无关,却令人心情愉悦,常镇远洗漱完下楼,就看到凌博今穿着围裙端着两个盘子出来。
  "我煮的鸡蛋,没焦。"凌博今献宝。
  "也没熟。"常镇远道。
  凌博今道:"半生不熟的鸡蛋好吃。"他倒上酱油,递给常镇远。
  常镇远抓着他的手,低头将蛋吸进嘴巴里。
  凌博今讶异地看着他。
  "味道还不错。"常镇远舔了舔嘴唇。
  凌博今眨巴着眼睛,"师父?" 0
  "嗯。"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是问题,但凌博今的眼底有明显的欣喜。
  常镇远道:"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凌博今放慢了呼吸。
  常镇远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他愿意把所有的恨意都留给当年的徐谡承今天的徐肃诚,然后剩下的,都是凌博今。其实,不需要他的愿意,在昨天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潜意识已经替代他做出了决定。有时候,人身体的反应快过他的思维。
  凌博今很茫然。
  常镇远伸手捧住他的脸,将头凑过去。
  凌博今愣了下,侧头。
  四目相对,凌博今眼中明显闪烁着疑惑和吃惊。
  常镇远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类似于当初凌博今当着励琛的面所做的那样。
  凌博今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头往前一凑。
  唇与唇慢慢地粘在一起,然后试探着纠缠,又很快结束。
  常镇远道:"你哥哥什么时候离开?"
  凌博今又怔了一下,今天一早上他都处于不断吃惊的状态。但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吃惊的事,因为他之前以为常镇远即便开口也是问徐肃诚的伤势,没想到一开口就提离开。"再过几天,等伤好一点。"他顿了顿,试探道,"你不喜欢我哥。"
  "是的。"常镇远供认不讳。
  "为什么?"凌博今想起自己第一次提到徐肃诚时常镇远的反应,试探道,"今天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常镇远道:"毫无疑问,这是我第一次见徐肃诚。"以前的那个是徐谡承,这不能算他撒谎。
  凌博今道:"难道师父担心他会阻止我们来往?"
  常镇远道:"你会听他摆布吗?"
  "不会。"不过他也不认为徐肃诚会摆布他。虽然他们保持着不错的表面来往,但是除了与母亲有关的事情之外,他们几乎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我不认为有担心的必要。"
  "那为什么?"凌博今难得追根问底。
  常镇远皱了皱眉,道:"因为我有密集恐惧症。"
  凌博今睁大眼睛。
  常镇远缓缓道:"两张一样的脸会让我感到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109、"信誓"旦旦(八)

  凌博今上午请了半天假去探望徐肃诚,虽然他受的伤不重,但一个人躺在医院里的滋味不好受,这一点他之前已经品尝过了。
  常镇远先开车将他送到医院再转去警局。
  警局正忙得热火朝天,比当初赵拓棠出事时还热闹。缉毒支队所有人整夜都没合眼,遇到常镇远时眼睛都是血丝,但精神很好,还能在走廊上耍几招太极。
  常镇远大老远听到楼上鲁阳光在骂娘,不过很快就消停了。
  缉毒支队打太极的同事笑道:"这是他最后的呐喊!"
  常镇远道:"能定罪吗?"同在一个城市同吃一碗饭,庄峥和侯元坤的关系算不上好,可是这么多年来小摩擦有,大事两人都是安安静静利利索索地解决了。谁都知道闹大了没好处,毕竟这口饭吃得不光彩。犹记得前世庄峥合眼之前,长了一辈的侯元坤还活蹦乱跳着,没想到到了这一世,庄峥被炸了,赵拓棠被击毙了,侯元坤栽了。
  "能啊,怎么不能?他手下都是人赃并获。"同事道,"侯元坤人是没在那里,但在那里的都是他的亲信,账户还是他开的呢。熬了一晚上,人证也有了,就算找不到物证,那些账目也搞死他!"
  常镇远道:"他年纪大了。"
  同事皱眉道:"干嘛?你同情他?"
  "我是说,他年纪大了,"常镇远道,"剩下的日子不多,你们动作得快点,省的让他觉得活得够本。"
  同事道:"这还用你说,我们一个个眼睛都瞪得都绿了。
  听他的口气,这次侯元坤应该是栽定了。常镇远说不出怅然还是轻松。无论身体怎么年轻,内心毕竟已经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人很容易就形成一套固定的思维,要改变太不容易,就算潜移默化了一部分,总还有一部分停在过去不肯挪动,这部分可以称之为顽固,也可以称之为念旧。
  可是不管他怎么念,旧的那部分终究是越来越少。
  赵拓棠、徐谡承、侯元坤……这些曾经叱咤风云、对庄峥来说刻骨铭心的名字和痕迹,都渐渐在常镇远的脑袋里淡去。
  "吃饭了吗?"小鱼儿见他进来,随口打招呼道。
  "吃了。"常镇远习惯性地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这样平淡又简单的人生。
  ……
  平淡又简单并不意味着悠闲。常镇远坐下没几分钟,整个刑警支队就被童震虎借到缉毒支队打工。
  常镇远隔着桌子打量着二哥。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消了他原本的精神气,现在整个人都缩在椅子里,歪着脖子,仿佛束手待死。
  和常镇远一起的是缉毒支队同事于凯。
  他揉着眼睛,手敲着桌子道:"你倒是说话啊,你以为装孙子有用?这次规模你也看到了,侯元坤和他老婆都进来了,还有谁能保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知不知道?你真以为我们是想从你嘴巴里撬点什么?你高看你自己了,该掌握的我们都掌握了,现在问你是给你减刑的机会你懂不懂?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罪有多重?我跟你讲,死刑,妥妥的!"
  二哥仍不吭声。
  "随你吧!反正你哥已经减刑了,让他看着你去死。"于凯气呼呼地站起来喝水。
  常镇远将本子合上,站起来往外走。
  于凯叫道:"常哥,你去哪儿啊?"
  "他既然想死,为什么不安静地成全他?"常镇远从审讯室出来,反手关上门。
  如果庄峥不是被赵拓棠炸死了,会不会也有这样一天?
  不知道那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常镇远突然很想念凌博今的声音。他拿出手机,翻到通话记录,看着上面的名字发呆,但最终没有拨过去。太过依赖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正要将手机放回兜里,铃声响起。
  他接起电话,是凌博今打过来的。
  "哥已经出来了,他想请你吃顿饭,"他顿了顿道,"要是忙的话……"
  "非常忙。"常镇远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对他来说,放下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何必再对着那张脸找不痛快。
  凌博今道:"我知道了。"
  非常平淡的四个字,却让常镇远琢磨出点失落。
  他打开短信,手指摩挲键盘,脑袋里转过好几个念头才缓缓按下:同样的脸,对着你就好。同样的饭,只想和你吃。
  打完之后,他又觉得太肉麻,想要删除,但这么多字,总是有点不舍得。
  "阿镖,看什么呢?还不去吃饭?"小鱼儿从楼上走下来。
  常镇远心头一紧,将手机放进口袋里,途中又觉得手指好像按了一个键,又急忙拿出来看——
  短信已发送。
  ……
  也许他应该关机。
  常镇远将手机揣进口袋,跟着小鱼儿一起去食堂吃饭。
  不过好奇心最终还是战胜了关机的**,他不但没有关机,甚至在电板只剩下一格的时候主动充电。但直到下班,手机还是毫无动静。
  "你在等电话?"小鱼儿拿着一包旺旺仙贝进来。
  "没有。"常镇远道,"我在想要不要换个手机。"
  小鱼儿道:"我等不到男朋友电话的时候也很想换个手机。"
  "我不是在等电话。"常镇远重申。
  小鱼儿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我有这么说过吗?吃吗?"她将仙贝递给他。
  常镇远摇头。
  小鱼儿道:"下班有什么安排?要不要跟我走?我晚上高中同学聚会,聚完之后一起去唱歌,有美女哦。"
  常镇远道:"你打算让我冒充你们的训导主任进去?"
  小鱼儿大笑,"阿镖,你再这么矜持下去,小心打光棍。"
  常镇远道:"你描述的前景让我很期待。"
  "这种反应不是死鸭子嘴硬就是……"小鱼儿眯起眼睛道,"名草有主了。"
  常镇远道:"还有第三种。"
  小鱼儿道:"什么?"
  常镇远边说边往外走,"宁缺毋滥。"
  "……等等,你给我回来说清楚,什么叫宁缺毋滥,哪里滥了?"小鱼儿追出门外,常镇远已经大步流星下楼了。
  小鱼儿趴在二楼阳台上朝下吼,"常镇远,有本事你明天别上班!"
  常镇远开车出警局。
  这条路庄峥也曾走过,而且走得满心厌恶,可现在他居然有点喜欢上这里了,尤其是傍晚的样子,因为这意味着他……下班了。
  车到拐角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路边摆手。
  常镇远目光一凝,猛踩油门呼啸而过。
  手机很快焦急地响起来。
  常镇远目光扫过后视镜中自己得意的笑容,故意绕了个圈子。离拐角处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时,就看到那个努力不懈地打电话的熟悉背影。
  将车缓缓停在他身边。
  凌博今蓦然回头,然后松了口气,抓着门把正要上车,却发现门锁着。他无奈地敲着车窗。
  车窗缓缓放下。
  常镇远道:"给我一个同意你搭顺风车的理由。"
  凌博今笑嘻嘻道:"我想用我的脸和你单独吃一顿饭,行不行?"
  常镇远道:"谁买单?"
  凌博今道:"我买单。"
  "答案不正确。"
  凌博今愣了下道:"AA制?"
  "答错两次,你还有一次机会。"
  "……谢谢师父。"
  门锁被打开。
  凌博今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之后才感慨道:"师父,你请人吃饭的方式真特别。"
  常镇远道:"你接受邀请的唧唧歪歪也很特别。"

  110、"信誓"旦旦(九)

  正是上下班的高峰,常镇远开着车从城中堵到城北。
  凌博今笑道:"一会儿不管师父请吃什么,我都会觉得很美味。"
  常镇远道:"这家店确实不错。"当他还是庄峥,庄峥还是姚启隆手下的时候常来,成功上位后,别人挖到他喜欢这家店的消息,经常来这里堵他,久而久之,他就更习惯在家里下面吃。
  车接近店铺位置时,就看到前方一片破败的废墟,水泥石灰放了一地。
  常镇远减慢车速,停在店外,只看到一块被踩在地上的牌匾。上面"飞龙饭店"四个字是他亲笔所书,老板拿到后喜滋滋地挂上去的。
  字还是那个字,牌匾却不是那个牌匾了。
  凌博今讶异地看着他从车上下来,也跟了下去。
  常镇远走到工头边上,问道:"怎么拆了?"
  工头忙得晕头转向,正想呵斥,就看到常镇远施施然地拿出一张证件。证件具体写的什么工头没看清,只看到一张黑漆漆证件上好像有一个亮闪闪的徽章。他收敛起不耐烦道:"就前一个老板嘛,卖掉了,新老板要重新做,做大,做好,重新盖起来,做大酒店。"
  常镇远道:"为什么不做了?"
  工头憨笑道:"这我哪知道啊,你去问老板嘛。他后面的,走过来那个穿灰西装的人就是他。"
  老板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头,小跑着过来问:"什么事?怎么回事?"
  常镇远道:"这家店怎么卖了?"
  老板道:"前个老板不想做就卖了啊。你们什么人啊?"
  凌博今正想解释,就听常镇远淡淡道:"前面这个老板和几个老大关系挺好,我们是过来了解情况的。这么着急把饭店卖掉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帮助他跑路?"
  老板吓得脸都白了,连声道:"没这事没这事。我是看价格挺公道,地方也不差,所以接过来想搞个稍微高级点的饭店。这附近也没什么竞争对手不是?"他边说边掏出香烟套近乎。
  "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常镇远接过烟问。
  "有,有的。你等等啊。"老板忙不迭地掏手机。
  常镇远将联系方式输入电脑。
  凌博今不知道常镇远和这个老板是什么关系,只好保持沉默。
  上车的时候,常镇远故意上了副驾驶座。
  凌博今很识趣地开车,"去哪儿?"
  常镇远想了想,报了个地址,说完又补充道:"这里的味道比这家店差多了。"
  凌博今笑道:"是我没口福。"
  常镇远看着手机号码,忍不住还是拨了过去。虽然这辈子没什么交情,但是在上辈子,他们算可以说上几句心事的朋友。
  对方接得挺快,"哪位?"
  "我是老庄的朋友,以前来你们店里吃过,饭店怎么拆了?"
  对方沉默了两秒道:"庄老大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知道。不过他不在了,和饭店开不开有什么关系?"
  "你认不认识赵老大?"
  "认识,见过几次。"
  "庄老大很多年不来了,他不来以后,生意就越来越冷清,饭店很早就经营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靠赵老大每个月贴补。现在赵老大也不在了,不拆还能怎么样呢?"对方叹了口气道,"我老早不想做啦,不过赵老大说,庄老大对这家店有感情,要是拆了,他可能会发脾气,所以一直拖着。不过以前的厨子老早就走了,就算他来吃,也吃不到那个味道了。"
  常镇远道:"他后来回来过吗?"他如果没记错,自己在05年的时候回去过一次,那时候老板还添了个孙子。既然历史已经改变,也许他会提早回去看看?
  "没有。很多年都没有了。他是做大生意的人,忙嘛。不像以前,以前他刚出来……工作的时候,经常跑来吃,他喜欢吃的那个菜叫……"
  "松子玉米。"
  "哈哈哈,对,你也记得啊。"
  常镇远捏着鼻梁,岔开话题问起他的近况,记忆中老板的孙子已经出世了。他送上祝福后,挂断了电话,想了想,又将电话里他的电话号码和通话记录都删掉了。
  凌博今见常镇远低着头,"师父?"
  常镇远道:"嗯?"
  "我们晚上吃什么?松子玉米?"
  "……不了。"常镇远道,"我想尝尝新菜。"
  "好。"
  常镇远后来报的地址是美食一条街,来过几次,没什么印象。凌博今看他情绪不高,笑道:"作为被邀请的对象,这次是不是我做主?"
  "你想吃什么?"
  凌博今指着旁边的饭店。
  常镇远看着麻辣火锅四个字,胃就开始慢慢地抽筋。
  凌博今道:"师父是不是不吃辣,那我再换一……"
  常镇远不等他说完,就起步往里走。
  麻辣火锅果然名不虚传,一进门,一股火辣辣的香气就扑鼻而来。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一路望去,锅锅赤红如血。
  服务员上来点菜。
  凌博今抢过来纸笔飞快地勾起来。
  常镇远一个劲儿地喝茶,现在喝饱了,等会儿就不用吃太多。等锅上来,他才愣了下。
  凌博今道:"别人不点不等于这里没有鸳鸯锅。"
  常镇远道:"如果你给我机会看菜单的话,我也会了解到这一点。"
  凌博今笑道:"我的错。"
  常镇远把香菇推到他面前,道:"负责吃干净。"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师父不喜欢吃香菇。"凌博今将整盘香菇往锅子里倒。
  常镇远和凌博今额的手机一前一后想起。
  他们疑惑地对视一眼,拿出手机,随机眉头都皱了起来。
  凌博今先接起电话,"哥。"
  常镇远犹豫了下才接起来。
  手机那一头传来低沉的笑声,"我以为你会直接挂断。"
  常镇远道:"人都有好奇心,因为我想不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所以才会接起来。励先生。"
  励琛道:"假如我说,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呢?"
  常镇远道:"我建议你现在拿个录音机录下来,同样的电话我不想接到第二次。"
  "如果不是太了解,我会以为你是镇远的双胞胎兄弟。"
  双胞胎兄弟这五个字让常镇远想到先前的乌龙,让他莫名的不舒服,语气变得更加冷硬,"没事的话,我们就说永别吧。"
  励琛道:"我后天晚上离开。"
  常镇远皱眉。
  励琛随即说了个地点,"后天晚上半夜十一点。我希望你能来。"
  常镇远道:"你不怕我把你卖了?"
  励琛沉默很长一段时间,长得常镇远都打算挂电话了才幽幽道:"就当偿还我应该鼓起勇气站出来却没有站出来的那一次吧。我真的希望我们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这次,我保证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挂掉电话,常镇远才发现凌博今和说完了,正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什么需要商量的吗?"他眨巴着眼睛。
  "没有。"常镇远将手机放进口袋。他和励琛是两条因错乱而相交的线,过去没什么交集,未来不可能交集,连相交的现在都短暂得若有似无,实在没必要浪费心力去关注。
  凌博今笑起来,正要说话,就看到一个大汤勺伸过来,捞出香菇覆到碗里,"熟透了。"
  "师父吃肉。"他立马夹了一筷子的肥牛放进清汤锅里。
  火锅的热气袅袅,模糊了两人的面容,眉目在白烟中隐隐约约,分外美好。
  啪。
  旁边一把椅子被撞开发出极大的拖拉声。
  常镇远回头,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过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一只手紧贴着身体藏在身后,肩膀微微颤抖,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滑落,整张脸白得好似随时要昏过去。
  凌博今猛然站了起来。
  那个男人眼睛陡然睁大,嘴里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吼叫声,身体蓦然一沉,藏起来的手亮出一把水果刀,在灯光下闪过刺目的白光。
  其他客人发出惊骇的叫声。
  男人吼叫着朝常镇远冲过去。
  凌博今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扭。
  "啊!"男人疯狂地叫着,梗着脖子,死死地抓着刀。
  常镇远抓住他手腕用力一掰把刀抢了下来。
  "我,我报警。"火锅店老板战战兢兢道。
  凌博今将男人的两条胳膊扭过来,用力按在地上。
  常镇远掏出警员证道:"我们就是警察。"
  老板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刚才他还以为是黑帮火并呢。
  常镇远看着火锅道:"能不能打包?"
  "可以。"老板顿了顿道,"不过要先结账。"
  常镇远从钱包里抽出信用卡道:"谢谢你帮我普及常识。"
  凌博今和常镇远直接开车把人送回警局。一路上,那男人都保持着相当的安静,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凌博今看不过去,用纸巾给他擦泪。
  快到警局的时候,男人突然慌了,"你们能不能放了我?"
  凌博今道:"不能。"
  男人道:"我不能坐牢的!我不能坐牢的!"他双手被拷在背后,就用头撞窗户。
  凌博今把他用力地抓回来道:"脑袋撞不开的。坐好!"
  "我不要坐牢,丫头还在等我回去……她晚上吃饭看不到我,一定会哭的,放开我……"男人哭得昏天黑地。
  凌博今拍着他的肩膀道:"有些话虽然老土,我还是要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男人头抵着副驾驶的椅背,泣不成声。
  车缓缓驶入警局,竹竿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们带着一个人上楼,讶异道:"怎么了?"
  凌博今道:"吃饭途中,冲过来砍师父,带回来问问怎么回事。"
  竹竿担忧道:"没事儿吧?"
  常镇远关好车门过来,闻言道:"精神创伤。"
  竹竿笑道:"你都帮和尚奋勇挡子弹了,还怕被人砍?"
  常镇远道:"主要是没吃饱。"
  竹竿道:"审讯室都满了,头儿在办公室。"
  "行。"凌博今正要拉着男人往上走,谁知男人突然发了疯似的朝竹竿冲去。
  竹竿愣了下,向旁边一躲,脚往男人的双腿一扫,男人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竹竿疑惑道:"这算什么?"
  凌博今摇摇头,扶起男人,帮他掸了掸灰,"没事吧?"
  男人嚎啕大哭。
  凌博今拽着他上楼。
  竹竿问常镇远道:"看上去像个老实人,为什么砍你?"
  常镇远道:"他老实得不想说。"
  "……"
  出于好奇,正要下班的竹竿又跟着他们折回办公室。
  刘兆边听着凌博今叙述经过,边看着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沉声道:"现在知道要坐牢,知道害怕了,早干什么去了?谁让你砍的?"
  男人低着头,肩膀不断抖动着,就是不说话。
  凌博今道:"你要真惦记丫头,就早点坦白,这样才有机会去见她。"
  男人用肩膀蹭了蹭脸上的眼泪,"你们放我走吧,我,我没杀人,你们抓我干什么……"
  常镇远冷笑道:"没杀人?那你捂着把水果刀是冲我卖艺玩杂耍呢?"
  男人道:"我就是,就是……不小心拿了把刀出来。"
  竹竿和刘兆都忍不住喷笑出来。
  男人脸红了红,"我真的没想杀人。"
  刘兆道:"故意杀人未遂的罪名你是跑不掉的,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呢。定罪是肯定的,但是主犯和从犯的量刑差很多,你认罪态度良好的话,我们也可以向法官求情轻判。"
  男人目光闪烁,"不是的,就是我,没有别人。"
  他们盘问半天,那人一口咬死自己是不小心地拿了把刀出来,坚决不肯说原因,至于名字背景更是死咬着不说。
  刘兆道:"要不先送拘留所吧?明天再研究起诉的问题。"
  凌博今皱眉道:"万一主谋……"
  常镇远道:"会用这样的人当杀手,说明对方已经无计可施了。"
  男人突然跳起来道:"八点多了,我要回去,我要去医院!你们让我走吧,我求求你们。"
  凌博今意味深长道:"我不知道你的丫头为什么住院,但是人在生病的时候最希望是自己的亲人陪在自己身边。你要是去坐牢了,她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男人红肿的眼睛又渗出泪水来。
  常镇远拍拍竹竿的肩膀道:"我叫了外卖,快冷了,这里交给你。"
  "啊?等等?"他只是来看热闹的!竹竿刚想反驳,常镇远已经拉着凌博今飞快地出了门。
  "头儿。"竹竿看向刘兆。
  刘兆收拾东西道:"你嫂子让我早点回家。"
  竹竿无语地看着狂哭的男人皱眉。
  拎着没下锅的食材和火锅料回家。
  常镇远下厨,凌博今准备碗筷。不想要言语,一切默契又自然。
  凌博今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看着常镇远忙忙碌碌,状若漫不经心道:"我哥要过几天回去。"
  "为什么?"
  "犯人还没抓到。"
  常镇远动作顿了顿道:"我突然想起来,我昨天问到了一点资料。"
  "突然想起来?"凌博今挑眉。
  常镇远面不改色道:"嗯。"
  凌博今掏出手机,"我告诉哥。"
  常镇远将瘦小青年的住址和他女朋友的事都一一说了。"你去帮忙?"以徐肃诚目前鼻青脸肿步履蹒跚的状态,很难想象他奋勇抓人的样子。
  凌博今发了短信过去,"他有个叫马奇的同事过来帮忙。"
  常镇远道:"奇怪的名字。"
  "哪里奇怪?"
  "一个人叫骑不奇怪吗?"
  凌博今大笑。
  家里没有鸳鸯锅,所以两人折中,只放了一点辣,饶是如此,常镇远吃完后整张脸也红得跟汤的颜色差不多。凌博今去厨房刷锅,常镇远拿着手机想了想,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常父。毕竟他说过调查励家的案子,这种事情还是打个招呼的好。他倒是不觉得对不起励琛,像励琛这样的人做每一件事都一定有他的原因,但原因中感情因素一定占很小一部分。
  他这么肯定是因为励琛和庄峥是同一种人。
  电话拨通,常父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常镇远简明扼要地说明之前庄峥的来电。常父听完之后,皱眉道:"不用理他。励家这次栽定了。现在没一个人敢出来帮他的。偷渡,哼哼,他想得容易。外面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只要动一步,肯定直接进去了。"
  "真的不能翻身?"
  "看这次最后结果了。"常父道,"要是老励不进去,可能还有点机会。"
  常镇远道:"嗯。"
  "你……"常父犹豫了下才道,"和你那个,还好吗?"
  常镇远看着凌博今从厨房里出来,露出温柔的笑容,"嗯,好。"
  常父道:"我过两天要去你们那儿,一起吃个饭吧。"
  "善意的?"
  "你什么话?!"常父不悦了,"怎么?怕我吃了他?"
  常镇远道:"他还小。"
  "……你不是找了个初中生吧?"
  常镇远道:"他比你小很多。"
  "废话!"
  听着对方主动挂电话的忙音,常镇远笑得越发开心。
  凌博今道:"师父笑什么?"
  "没什么。"他道,"就是我爸说过几天来看你。"
  凌博今笑容一僵,紧张道:"伯父……看我?"
  常镇远道:"嗯。没事的,闹翻了我兜着。"
  凌博今苦笑道:"师父觉得我们会闹翻?"
  常镇远打量了他半天,摇头道:"不会。你的脾气比我好一点儿,我们都还没闹翻。"
  凌博今道:"你们是父子。"
  "你是半子,一样的。"常镇远起身上楼,走了一半,被突然扑上来的凌博今抱住。
  凌博今用鼻子蹭着他的颈项。
  常镇远有点不大习惯,仍站在那里任由他蹭个够。
  凌博今贴着他的耳朵道:"师父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回家见见我妈?"
  常镇远道:"得有假期才行。"
  "周末也行,来回坐飞机,时间够了。不够再找头儿请两天假。"
  "什么假?"
  凌博今笑道:"婚假。"
  常镇远道:"不如你请产假,我请陪产假,还能多一点儿时间。"
  凌博今嘻嘻笑道:"也不用等这么久。蒋晓的案子不是要走一趟M市吗?我们可以挤点时间出来。"因为侯元坤的行动,所以去M市出差的时间推迟了。不过他们已经联络过M市的警察,对方会先把人监控起来。
  常镇远道:"要真能才行。"刚说完,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他打开一看,是竹竿。"挂掉?"
  凌博今帮他按下通话键。
  常镇远再按扬声器。
  竹竿道:"顾海发交代了。你们一定想不到他背后的人是谁。"
  "谁?"常镇远问道。
  竹竿道:"成云妹!"
  常镇远皱眉。
  凌博今"啊"了一声,"我那天在商场见过她。我还以为看错了,师父你记得吧,调查蒋晓那件案子的时候,我们去过商场。"
  "嗯。"
  竹竿感慨道:"没想到她竟然会买凶杀人。"
  凌博今疑惑道:"她为什么杀师父?"
  常镇远缓缓道:"因为赵拓棠是我杀的。"成云妹的弟弟、儿子、赵拓棠,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中有两个是直接或间接地死在了他的手中。

  111、"信誓"旦旦(十)

  "可是她怎么知道呢?"凌博今问。
  这个问题在去警局的路上,他们都在考虑。知道常镇远对赵拓棠的开枪除了在场的人以外,只有警局的人。当然,警局的人也有泄密的可能,但最可能的还是当时保护赵拓棠离开的人中有人和成云妹联系上了。
  常镇远道:"这可能是个突破口。"
  凌博今道:"赵拓棠和成云妹的关系外人不知道,赵拓棠的亲信应该知道。"
  常镇远点头。
  事件的脉络变得清晰起来,但是刘兆听到这个猜测之后,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赵拓棠的亲信和成云妹有联系,那么为什么那个亲信不动手,要去威胁一个从来动过刀子的普通人?"
  凌博今道:"他没说?"
  刘兆摇头道:"他只说有个女儿在住院,需要几十万的手术费住院费医药费。成云妹给了他钱,然后开出了这个条件。"
  常镇远道:"成云妹亲自出面谈的?"
  刘兆道:"嗯。我让他认了照片,确定是成云妹。"
  凌博今道:"难道赵拓棠身边的人都走干净了?还是成云妹私底下偷偷干的?"
  刘兆道:"想知道的话,带回来问一问。"
  常镇远道:"你知道人在哪里?"
  刘兆道:"成云妹和顾海发约好了事成之后见面的地点。到时候成云妹会协助他逃脱,那个地方离竹竿家很近,我让他找几个公安一起去看看。"
  凌博今道:"不会是忽悠顾海发的吧?"
  一语成谶。
  竹竿带着三个公安在停车库里闻了两三个小时的臭气也没看到人影。
  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靠在一起睡在沙发上的常镇远和凌博今被迷迷糊糊地推醒,竹竿红着一双眼睛坐在茶几上看着他们。
  常镇远皱眉道:"你是人是鬼?"
  竹竿道:"需要我掐你一下吗?"
  常镇远道:"成云妹不在?"
  "早该知道的。"竹竿揉了揉眼,"头儿现在正挨个打电话查酒店入住登记记录,我们去赵拓棠和成云妹的旧宅看看吧。"
  被暗杀的对象是常镇远,所以他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起来。
  三人都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倒是精神百倍。
  他们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赵拓棠最后离世的别墅。别墅外面已经被人打扫干净,花园里的矮树被重新修剪过,整整齐齐。从铁栏往里看,依稀能看到被刷新过的墙壁。
  竹竿按了半天门铃,始终没有人应声。
  "可能不在。"他道。
  凌博今道:"二楼的窗户开着。"
  他话音还没落,常镇远已经翻过了墙。
  这一带住的都是富豪,保安做得极好,所以大多数屋主为了别墅的美观,都没有在围墙上加网和玻璃碎片。
  "喂!你们干什么?"从他们一进来就跟在后面的保安匆匆跑过来。
  凌博今拍拍竹竿的肩膀,笑道:"交给你了。"说着,也用力往墙上一扑。
  竹竿想阻止已经晚了好几步,只能想办法去应付保安。就算是警察,他们这样做也是擅闯民宅,要真追究起来,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常镇远当然不会像竹竿想得这么细致。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成云妹。
  大门从里面反锁着,他推了推推不开,干脆直接用脚踹。
  凌博今被他粗鲁的行为震住了,半晌才道:"师父怎么知道她一定在里面?"
  常镇远用力地踹了一脚,退后两步道:"你不是说二楼的窗户看着吗?"
  凌博今道:"这是防盗门,应该没那么容易踹开。"
  常镇远又是一脚。
  "你们别踹了。"保安急匆匆地跑进来,"赵太太在我们这里留了钥匙,本来是要留给一个叫陈远的人,但你们是警察嘛,你们用好还给我就好了。对了,千万不要动赵太太的东西。不然说不清楚的。"他说着,掏出钥匙开门。
  凌博今道:"你随身带钥匙的?"
  保安道:"赵太太说陈先生这几天就来了,所以我就带在身上。从这里回办公室老远的。"
  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被重新装修过的大堂,墙壁地板都被重新装修过,沙发茶几都换了新,只有吊灯是旧的。
  常镇远直奔二楼。
  竹竿和凌博今对视一眼,紧跟在他后面。
  保安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心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常镇远跑到二楼,一眼就看到主卧室的大门敞开着,从走廊就能看到主卧室的床尾。主卧室的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幅婚纱照,主角是赵拓棠和成云妹。
  他讶异地打量着,确定这样的情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第一次看到。
  凌博今道:"他们结婚了?"
  常镇远道:"也许。"
  凌博今道:"好像有什么声音。"转头看到从浴室淌出来的水,立即冲了进去!
  浴缸的喷淋头正流淌着细细的热水,成云妹躺在浴缸中,安静地好似睡着了。被利刃割破的手腕滴滴答答地淌着血,血落在地上,绕过地上那把水果刀的轮廓,随着从浴缸里溢出来的水一起朝外流去。
  凌博今伸手摸她的鼻息,又摸颈部脉搏,然后冲随后进来的常镇远轻轻地摇了摇头。
  常镇远两只脚踩在水里,看着成云妹湿漉漉的面孔,脑袋和心都空空的。没有遗憾,没有悲伤,甚至连懊悔都没有。
  她死了,还是死了。
  他平静地想。这个女人曾因为姚启隆和赵拓棠的关系,鲜艳夺目地出现在他的计划中,现在,她又因为赵拓棠的关系,决绝果断地中断了自己的生命计划。她的举动是那样突兀又那样在情理之中。
  当她的弟弟死了以后,她还有赵拓棠。
  当她的孩子死了以后,她还有赵拓棠。
  当赵拓棠死了以后,她还有仇恨。
  当复仇的动力都消失时,她就一无所有。
  其实他这样匆忙的赶来别墅就是因为潜意识已经预感到了眼前这一幕。因为无论顾海发能否杀掉常镇远,她都没有第二次下手的机会。不然她绝对不会落魄到雇佣顾海发当杀手的地步。
  竹竿打电话通知刘兆。
  常镇远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那封放在茶几上的白色信封。
  信封上赫然写着两个刺目的字:遗书。
  竹竿见常镇远伸手要拿,连忙阻止道:"等头儿带人来了再动吧,尽量保留现场。"
  常镇远点点头,走到门外。
  竹竿讶异地看着从浴室走出来的凌博今,道:"阿镖认识成云妹吗?"
  凌博今一怔道:"没听他说过。"
  "他心情好像不太好?"
  "可能是看到尸体的关系吧。"
  竹竿想到成云妹的死状,感叹道:"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死了。"
  凌博今回想成云妹对自己的关怀,心头沉重,"我欠她一句对不起,可惜,没有机会说了。"
  竹竿道:"也许她的灵魂还在这里,你说她能听到。"
  凌博今道:"你相信这些东西?"
  竹竿道:"我妈和我老婆信,我多少有点。呵,反正信了也没什么坏处。人多想想下辈子,想想报应,就不容易做坏事。只要小心不被骗钱就好了。"
  凌博今道:"骗钱的那些人应该多想想下辈子和报应。"
  竹竿道:"我们局里,估计就你师父是一点都不信了。"
  "谁说我不信?"常镇远叼着香烟站在门口。
  竹竿扬眉,"你信?"
  常镇远道:"信啊。"
  竹竿道:"信鬼神?"
  "信鬼神,信报应,信下辈子。"常镇远一字一顿道。
  不止竹竿讶异,连凌博今都有些怀疑。
  常镇远道:"赵拓棠和侯元坤不就都遭到报应了吗?"
  凌博今道:"是啊,还有庄峥。"
  常镇远:"……"人都过世这么久了,怎么还忘不了他呢?
  凌博今被瞪得莫名其妙,只能无辜地挠头发。
  竹竿道:"成云妹还在屋里呢,别提赵拓棠了。赵拓棠这辈子能找到成云妹这样重情重义的老婆,真是运气。希望他们下辈子好好做人,别走歪路,修成正果。"
  凌博今嘀咕道:"重情重义到买凶杀人,这样的女人也很恐怖。"
  竹竿道:"你还年轻,你不懂,这是爱情啊。"
  "谁说我不懂。"凌博今笑嘻嘻地看了常镇远一眼。
  常镇远抽着烟,又到门外去了。

  112、"想入"非非(一)

  成云妹自杀的消息立刻震醒了熬了一夜正犯困的刘兆。他火速带着人马杀到,进行现场取证。遗书被当众拆开,常镇远站在竹竿旁边,看着信,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我不知道顾海发得手了没有,今天早上把钱打进银行的户头的时候,我心里竟希望他懦弱地选择逃避,不要动手。这样,他就可以和丫头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获得我和小飞没有获得的幸福。可是,我始终没有打电话阻止他。我想,我心里又是希望他动手的。为拓棠报仇,也为我报仇。我死后,告诉阿根,让这一切就这样结束吧。不管那个警察有没有死,都让这一切结束。我和拓棠又能在地下见面了,我们也会幸福的。我在红滔滔事务所留了遗嘱,茶馆就送给阿根的妻子,她要继续经营还是卖掉,都随便她。还有……"
  后面都是成云妹交代的后事,常镇远没有再注意听,慢慢地退开。
  姚启隆死了,庄峥死了,赵拓棠死了,现在,成云妹也死了。如她说的,这一切已经结束。那些恩恩怨怨,那些爱恨情仇,随着他们的死都带到了地下,不再留存在这个世间。
  那些人的故事对常镇远来说,也只是一个别人的悲剧故事。
  "你是谁啊?"只听窗外一声呼喝。
  凌博今矫捷地冲下楼去。
  "别跑!"是警察的叫声。
  过了会儿,凌博今和警察一起带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上来。
  男人惊疑地看着他们,"你们捉我干什么?我没有干坏事。"
  刘兆道:"听口音,SU镇人啊。"
  男人道:"啊,是啊。"
  "来这里干什么?"
  男人道:"看到花园好看,门又敞开着,就进来看看。"
  刘兆道:"我不兜圈子,直接说,你认识这里主人?"
  "不认识。"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犹豫了下才道:"陈远。"
  凌博今道:"有点耳熟。"
  常镇远道:"保安提过。"
  凌博今猛然想起来道:"成云妹交代保安让他把钥匙给你。"
  陈远脸色刷白。
  刘兆道:"你现在不想说的话,我们回警局去说。"
  陈远低下头,一言不发,任凭他们怎么说也不开口。
  刘兆没办法,只好把他带回去警局。临上车,常镇远看到停在别墅门口的车,保安正在那里记车牌号。他问刘兆道:"那是我们局里的车吗?"
  刘兆道:"奔驰,怎么可能?怎么?你喜欢?"
  "我觉得车牌号很眼熟。"常镇远皱着眉。
  凌博今凑过来,想了想,突然叫道:"梁润发的失车!"
  他这么一叫,顿时把常镇远刘兆等人记忆的闸门都叫开了。
  刘兆连忙道:"快去找车主!"
  正送陈远上车的警察道:"这车主就是陈远。"
  陈远见常镇远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神情越发慌张。
  刘兆道:"陈远,现在不是你来找成云妹的问题了,还有赵拓棠别墅起火案,赵家保姆被杀案,罗长根六人失踪案。"
  陈远叫道:"跟我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现在不是你说了算的。上车!"看到破案有望,刘兆一扫疲惫,精神抖擞地坐上车,连常镇远也有了兴趣。
  一行人把搜集的证据送到鉴证部门之后,立刻带着陈远进审讯室。
  刘兆道:"你现在要知道两件事。第一,成云妹死了,我们现在还不排除他杀的可能。"
  陈远一听成云妹死了,脸上满是错愕,迭声道:"怎么可能?"
  刘兆道:"你觉得她不会自杀?"
  陈远道:"不,我不知道。"
  刘兆道:"那你就是承认认识成云妹了。"
  陈远马上闭上嘴巴。
  刘兆道:"第二,你开的那辆车是梁润发的车。根据梁润发的口供,在赵拓棠别墅起火的当晚,罗长根打电话叫梁润发出来,与他交换了车。所以,这辆车现在应该在罗长根手里才对,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可以不说,不过罗长根失踪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已经遇害。如果他是被害人,那么开着被害人的车的人会是什么人?"
  陈远惊惶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凌博今道:"很少有犯人主动承认是自己杀的人。你想洗脱嫌疑,就必须把事情交代清楚。这辆车哪儿来的?"
  陈远面露难色道:"这辆车,我是,是借的。"
  "问谁借的?"凌博今问道。
  陈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朋友。"
  "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有什么联系方式?"凌博今的问题像鞭炮一样接连迸出来。
  陈远冷汗直流,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在路上碰到的。"
  刘兆等人齐笑。
  刘兆道:"不知道名字的朋友借你一辆奔驰开。你觉得这个可能的吧?"
  陈远低下头。
  刘兆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牵扯的是命案!不老实交代,等着你的最好的结果也是无期徒刑。"
  陈远吞了口口水,道:"你们没其他证据。"
  常镇远开口了,声音森冷,"你确定你想要我们找证据钉死你?"
  他的一句话比刘兆和凌博今都来得很。
  陈远不安地挪动身子。
  常镇远道:"包庇杀人犯一样是罪。监狱里面是怎么样的,你没去过也应该看过电视吧。不是每个人都能熬出来的。"
  陈远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跑腿的。"
  "谁让你跑腿?"
  "我老婆的哥哥。"陈远小声道。
  "叫什么名字?"
  "……罗长根。"
  罗长根竟然还活着而且就在他们附近活着这一点让刘兆等人都大吃一惊。竹竿立刻带人去SU镇陈远家逮捕罗长根。
  另一方面,因为侯元坤案子在搜证方面告一段落,所以鉴证部门还算闲,成云妹的验尸报告和物证的鉴证报告很快出来。所有证据都无可疑,确定遗书是亲笔所写,成云妹的确是自杀。
  常镇远将遗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眯起眼睛道:"阿根的妻子……阿根会不会是罗长根?"
  刘兆果然在红滔滔律师事务所果然找到一封成云妹留下的遗嘱,老徐茶馆被留给了一个叫张长春的女人。经过相关部门核实,张长春的确是罗长根的妻子。
  同时,竹竿押着罗长根回到了警局。
  赵拓棠亲信失踪的谜团终于到了解开的时候。
  罗长根就是挟持凌博今去见赵拓棠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凌博今再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当时那份谈笑自若的轻松,下巴满是青灰色的胡渣子,眼眶深陷,精神倒不错。
  他走进审讯室看到常镇远,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凌博今,笑了笑道:"有没有中华烟?"
  凌博今道:"你抽中华?"
  罗长根道:"只抽中华。"
  凌博今道:"可惜你心里没有中华。"
  罗长根慢吞吞地坐在座位上,"你不用教育我,我继续敢走这条路,就想过后果的。"
  凌博今道:"你走这条路的后果不止你一个人承担,还有很多无辜的人跟你一起承担。"
  罗长根道:"真的没有中华吗?"
  常镇远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丢给他,"你可以选择不抽。"
  罗长根伸长胳膊拿过烟,苦笑道:"人都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挑三拣四的资格?哥们,点个火呗。"
  旁边的竹竿帮他点上了。
  罗长根吸了口烟道:"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刘兆道:"成云妹死了,你知道吗?"

  113、"想入"非非(二)

  罗长根先是一愣,随即颔首道:"我看得出来,那也是早晚的事了。"
  "怎么说?"凌博今拿起笔。
  罗长根道:"自从赵哥死后,她的精神就不大好,也怪我,不该告诉她赵哥是被人开枪打死的。我劝过她看开些,拿着赵哥留给她的钱到别的地方重新开始。要不出国也行,她起先是听了,也走了,可是没多久,她又跑来找我,说要我帮她给赵哥报仇。嘿,你们满大街地找我,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哪里有能力帮她。但是我看她精神越来越差,白天说胡话,晚上做噩梦,再这么下去非得疯了不可。她毕竟是赵哥的女人,我的大嫂,我把心一横,就给她指了条路,让她去找侯元坤。"
  竹竿道:"侯元坤和赵拓棠不是一直都不对付吗?"
  罗长根道:"出来混的,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以前警察管得少,生意多利润高,他们为了抢生意当然不对付。后来你们管得越来越多,盯得越来越紧,我们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当然要互相合作。"
  竹竿道:"怎么合作?"
  "那是很多方面的。"罗长根道,"有时候我们被盯得紧了,就从侯元坤那里借点人手。有时候他缺货,也从我们这里调。"
  刘兆道:"他们就这么信任彼此?"
  罗长根道:"不信,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但是不翻脸,谁都知道翻脸没好处。反正有来有往,谁也没吃过真正的大亏,就这么合作着呗。"
  刘兆道:"赵拓棠已经死了,侯元坤还会卖你们的面子?"
  罗长根吐了个眼圈,嘿嘿笑道:"你不用费尽心机地套我的话,反正侯元坤已经进来了,我也没想过进了这里还能出去,没什么好藏掖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们,也算……谢谢你们给我抽的这根烟吧。"
  凌博今道:"那就痛快点,侯元坤是不是有把柄在你们手里?"
  "没有。"罗长根道,"不过他欠了赵哥一个情。赵哥临死前,把手里的线都交给了侯元坤。一来是因为当时也没有其他人能托付了,二来侯元坤到底有点势力,万一后面的事情没有按照赵哥预料中的进行,也还有侯元坤在,让他保住嫂子应该没问题。"
  刘兆道:"说起来应该谢谢赵拓棠给了侯元坤他的线,不然侯元坤不会像个爆发户一样心急火燎地想进货销货,更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我们逮到把柄。"
  罗长根叹气道:"是啊。我也没想到谨慎了大半辈子的侯元坤竟然会在最后关头阴沟里翻船。"
  竹竿道:"这就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刘兆道:"你刚才说成云妹去求侯元坤报仇,侯元坤同意了?"
  罗长根抽光了烟,又眼巴巴地看着常镇远。
  常镇远将整包香烟丢给他。
  罗长根继续边抽边道:"同意了。赵哥尸骨未寒,侯元坤也怕被人说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但是,他说要给他点时间找人。没想到,我们等啊等,没等来他的消息却等来他被抓的消息,这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嫂子心情经历几度的大起大落,终于钻了牛角尖。她不知道怎么想出了用钱买命方法,就盯着各大医院有病没钱看的人,收买他们的命。"他望向常镇远,"不过找这样的人来杀杀赵哥的凶手,太不靠谱了。我也想过亲自动手的,始终没有这个勇气。我毕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心里总存着一丝希望,希望风头会过去,我可以逃过一劫。还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刘兆道:"当时和你一起的不是还有五个人吗?他们去哪里了?"
  罗长根弹了弹烟灰,摇头道:"不知道。赵哥死了我们就分开了。"
  "别墅的火是谁放的?"
  "小蔡吧,应该他和阿猛干的。"
  常镇远注意到他弹烟灰的动作变得频繁起来。
  "死在别墅的保姆呢?"
  罗长根皱眉道:"保姆死了吗?我不太清楚,要问他们才知道了。"
  刘兆道:"你们怎么分开的?谁最先走谁最后走,是谁说要烧别墅的,赵拓棠临死前有没有说什么?你和其他人还有没有联系?成云妹知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你最好都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
  "还有我不交代的余地吗?"罗长根苦笑一声,开始交代事情原尾。他说得极其详尽,每个细节都经得起反复推敲,毫无破绽。
  刘兆将他暂时拘留,然后叫了外卖,一群人边吃边聊。
  "你们怎么看?"他问。
  竹竿咬了口鸡腿道:"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常镇远道:"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刘兆看他,"哦?"
  常镇远道:"赵拓棠的死对这个集团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他们从胜券在握到一败涂地,时间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罗长根的心理素质再好,在那个时候也不可能镇定地记住所有的细节。与其说他当时记住了所有细节,不如说……他事后设想和推敲了所有的细节。"
  刘兆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博今顺口道:"他怕我们问起……"
  小鱼儿咬着筷子道:"嘿,怎么眼见已经破了的案子被你们这么一说,又好像还是迷雾重重呢?"
  常镇远道:"迷雾还是在失踪的五个人身上。"
  凌博今越来越能揣摩他的心思了,想了想道:"师父还是怀疑他们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常镇远道:"嗯。"
  竹竿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如果是他,他一定会这么做。要照顾成云妹,留一个顾命大臣就够了,人多只会增加不安定的因素,毕竟赵拓棠一半身家都在成云妹手里,那些跟过他的弟兄不可能一个都不眼红。相信赵拓棠留下罗长根不是看中他的人品就是用某种利益驱使,无论哪一种,都不需要第二个人的存在。赵拓棠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如果他在世,也许会本着兄弟义气冒险一搏,可是他死了,他不会拿成云妹来搏。绝对不会。
  但是这些话他不能说,所以常镇远道:"直觉。"
  竹竿皱眉道:"那不是女人才讲究的东西吗?"
  凌博今笑道:"错,那是成为名侦探必须的条件。"
  "好了。别贫了。"刘兆吃完饭,抹嘴巴站起来道,"坐在这里猜测是没用的,最终还是要靠证据说话。既然我们有怀疑,就朝着怀疑的方向查下去!"
  他们对罗长根的临时住所、陈远的家、赵拓棠的别墅、梁润发的汽车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
  常镇远和凌博今负责罗长根的临时住所,是一间藏在深巷里的矮平房,比常镇远醒来时看到的房子更加阴暗潮湿。窗户都用报纸糊着,只有边角开了个小洞。
  房间里有沙发有床有电视机,厨房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泡面,走过去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泡面味。
  厕所门关着,凌博今刚打开,其他人就集体退了三步。
  常镇远捂着鼻子道:"他在家里装了个化粪池?"
  凌博今打开灯,往里走了两步,探头看了看,飞速跑出来道:"堵了。"
  常镇远道:"哦。"
  凌博今盯着他若有所思。
  常镇远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凌博今突然抓过同事手里的钳子,又冲了进去,过了会儿,就夹着一个湿漉漉的手机走出来。

  114、"想入"非非(三)

  "唔!"其他人都跳了开去。
  常镇远站得最远,一脚踩着门槛,一脚踩在外面,遥遥地指挥道:"先放进袋子里!"
  同事道:"罗长根上厕所还打手机呢?"
  常镇远道:"你上厕所打手机能把手机打到屁股下面去?你那是在帮手机打飞机吧?"
  "噗!"其他人扭头闷笑。
  同事面红耳赤道:"我就是说说。"
  凌博今捂着鼻子在厕所里搜了一圈见没可疑才出来把门关上。
  "再查查别的地方。"常镇远站在门口指挥。
  终于有个同事忍不住道:"老常,你怎么不动啊?"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常镇远道:"罗长根为什么要把手机丢到马桶里。"
  "那你想出来了吗?"
  "如果你不打断我的话,就快想出来了。"
  另一个同事道:"这还用想,一定是看到警察来了,想毁灭证据呗。"他指着糊着报纸的窗户上的小洞道:"这里不就能看到人影吗?"
  常镇远道:"是什么证据非得等人来了才毁灭?"
  另一个同事愣住。
  凌博今拎着一条沙滩裤从房间走出来,道:"看得出他当时的状态很悠闲,所以才会在仓促之下把手机丢尽马桶里想要冲掉,但是没想到……"
  "堵了。"其他人异口同声地笑道。
  常镇远道:"他和成云妹的联系应该是不怕被人看到的。"成云妹不是通缉犯。
  凌博今眼睛一亮道:"难道是另外失踪的五个人!他想删除他们的联系方式?"
  常镇远拿着自己的手机,默默地盘算着删除五个人的联系方法需要多长的时间,能否抢在警察破门而入之前完成。
  "不管是什么,拿回去看看能不能开机不就知道了吗?"同事道。
  凌博今隔着袋子看了看手机,笑道:"要是这个手机还能开机,我以后买手机可就认准这个牌子了。"
  罗长根刚吃完晚饭,就被重新叫到了审讯室。他心态不错,还主动和刘兆等人打招呼。
  "心情不错啊。"刘兆道。
  罗长根察觉到众人表情凝重,拉开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道:"心里藏着的事,都交代出来了,睡觉也踏实。"
  刘兆手指敲着桌子道:"真的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罗长根道:"是啊,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常镇远终于把那个装在袋子里的手机从桌底下拿了上来,"这个,眼熟吗?"
  罗长根脸部肌肉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下,随即皱着眉头摇头道:"这个手机这么小,像是女人用的。好像没见身边的人用过。"
  常镇远道:"要不要拿你的指纹验一验?"
  罗长根伸出手道:"可以啊。你们要是不信我的话,只管去验。"
  常镇远道:"看来你有信心手机上的指纹已经被擦干净了。"
  "警察同志,你这话说得不厚道。被抓之后,我一直主动、积极地配合你们的警方查案,你要是觉得我说了假话,就拿证据出来。用这样恶意无根据的猜测算什么!"
  常镇远道:"这个手机是我在你家的马桶里找到的。你家的马桶堵了,他被冲了上来。"
  罗长根道:"我确实没见过。"
  常镇远道:"你觉得这个手机会不会亮呢?"
  罗长根眼神闪烁,坐在椅子上的屁股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常镇远隔着袋子按下开机键。
  罗长根盯着手机屏幕,舌头不时地舔着干涩的嘴唇。
  灰色的屏幕……还是灰色的。
  常镇远道:"可能按得不够力。"他的手指又按了下。
  屏幕还是没有亮起来。
  罗长根抿了下嘴角,眼睛看人的时候明显有了光亮,"呵呵,没想到警察也这么有幽默感,喜欢开这种玩笑。"
  常镇远坐下来慢吞吞地报出一连串的手机号码。
  原本胸有成竹的罗长根一下懵了,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半天说不出话来。
  常镇远道:"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手机开不了机,我还知道这个并没有登记的手机号码?"
  罗长根没吭声。
  "有个问题让我想了很久。有什么证据必须等警察来了才毁灭。"常镇远缓缓道,"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把柄。但是赵拓棠死了,你也知道侯元坤落了网,把柄对他们毫无用处。成云妹也是有可能的,但看成云妹死后特地留了一家店给你妻子,不像受你胁迫的样子。想来想去,只剩下失踪的五个人。"
  罗长根道:"我和他们真的没有联系!"
  "连纸都没烧过?"
  罗长根震惊地看着常镇远。
  常镇远冷笑道:"我们已经联络了他们五个人的妻子,也冻结了那个账户,你没必要继续隐瞒。"
  罗长根进警局以后的所有镇定都土崩瓦解,拍桌道:"你怎么……你们怎么能这样?!"
  小鱼儿道:"哟!你隐瞒事实真相,知情不报,包庇凶犯,实行诈骗,我们还没拍桌子呢,你拍什么?"
  罗长根道:"我……"
  刘兆道:"坦白是你唯一的出路。你应该知道你之前交代的这些事会造成什么后果。本来看在你坦白交代、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可以向法官申请酌情减刑,但如果你拒不交代最关键的问题,那你之前交代的问题都白搭了。"
  常镇远道:"成云妹找杀手真的是她自己的主意?"
  罗长根皱眉道:"什么意思?"
  常镇远道:"成云妹虽然前后跟过姚启隆和赵拓棠,但她本人从未参与任何犯法犯罪的行动。如果没有人在旁诱导……"
  "我没有!"罗长根一字一顿道,"嫂子是想到他自己的遭遇还有当年姚启隆做的事情才会有这个想法。跟我没有关系!"
  "是么?"常镇远冷冷一笑,眼里竟有股邪气。
  罗长根看得遍体生寒。原本他是笃定自己不可能被判死刑的,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谁知道这群警察会不会阴他?万一把成云妹的死都算到他头上……
  一个人在心虚的时候会变得很容易惊慌失措,而惊慌失措的时候想象力就会变得很丰富。很多事明明别人还没有打算,他已经替对方连步骤都想好了。
  "是的。他们已经死了。"罗长根终于自己将自己的最后一根弦绷断了。
  刘兆看了常镇远一眼,似乎在表达对他的欣赏,毕竟从头到尾只有常镇远一个人坚持那五个人已经被人灭口。他道:"怎么死的?"
  罗长根伸出手,刚想要一根烟,就见常镇远主动将香烟丢了过来。他将烟放在嘴里,点燃后抽了一口才道:"赵哥趁老四他们找管子把汽车里的汽油吸出来放火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侯元坤,告诉他老四他们的体型相貌,还有落脚点。把嫂子托付给我之后,让我先走。"
  刘兆道:"为什么杀保姆?"
  罗长根道:"可能因为她亲眼看到老四他们放火了吧?人真的是老四杀的。我下去的时候就看到她的尸体横躺在那里。"
  刘兆道:"说下去。"
  "老四他们取油取得真狠,我把车开到一半就没油了,没办法,我只好把梁润发叫出来,借了他的车。"罗长根道,"之后,我就找到我妹夫,也就是陈远,让他找朋友出面租了个房子给我住。"
  刘兆道:"你又是怎么诈骗老四他们的老婆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次发了,保佑我一定发出去!TAT

  115、"想入"非非(四)

  罗长根抹了把脸,脸色浮现愧疚之色,"她们的老公不见了,就来问我老婆。我听说之后,想起他们几个跟着赵哥这么久,都有些身家,就想……就想捞一笔。所以我找陈远买了个新手机和一张没登记过的手机卡,用它跟老四他们的老婆联系。说外头风声紧,要跑路,没钱,让她们各打二十万在银行里。"
  "二十万?"小鱼儿啧啧道,"你心够黑的。"
  罗长根道:"也不是每个都打了,有的打了几万,也有的根本没了音讯。反正过了两个月,到账的只有五十万左右。因为银行卡是用假身份证办的,我不敢出面,只好让我老婆每天在不同的自动取款机里取五千。"
  凌博今道:"怪不得你舍不得把手机里的信息删掉,原来是用来骗钱的。"
  罗长根道:"我怕断了联系之后她们起疑心,所以一直断断续续地联系着。直到那一天……唉。这也许是命,也许是你们说的,报应。"
  常镇远道:"成云妹的案子你真的没有参与?"
  "绝对没有。"罗长根道,"我根本不赞成她搞什么刺杀。她在这方面根本没有经验,又知道我的下落,万一事情败露,我说不定还会被她供出来。但是她太固执了,我搬出赵哥来也没用,只好一直让陈云和她联系。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通知我,我也好有个准备。没想到最后问题竟然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在陈云身上。"
  刘兆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五个人的尸体在哪里?"
  罗长根道:"侯元坤一定知道。"
  凌博今突然道:"你刚才说打给侯元坤的那通教唆杀人的电话是赵拓棠打的?可是他那个时候不是已经奄奄一息了吗?"
  罗长根道:"回光返照吧。赵哥在最后的时间里,精神还可以。"
  常镇远笑道:"要想知道电话是谁打的,问侯元坤不就知道了。"
  罗长根握着烟的手抖了抖,状若漫步尽心道:"老四他们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你们看,我这样的态度能不能争取宽大处理?"
  刘兆道:"我们的任务是调查案件,并如实报告。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检察院和法院的事了。"
  罗长根见他们起来收拾东西,道:"能不能再给我抽一根烟?"
  刘兆看向常镇远。
  常镇远道:"能报销吗?"
  刘兆哭笑不得道:"一根烟至于吗?"
  "不止一根。"
  刘兆道:"你每年领的工资也没比别人少啊?怎么这么抠门?"
  常镇远道:"人到中年,要攒老婆本。"
  其他人大笑中,常镇远和凌博今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眼色。
  他们事后找童震虎一起审问侯元坤杀人的事。侯元坤倒是挺干脆,一概都认了。反正他身上扛的本来就是死罪,多一桩少一桩也没什么区别。
  童震虎打趣道:"你们倒是会捡便宜。人是我抓来的,你们过来坐一坐就又破了一桩案子。"
  刘兆笑道:"沾光沾光。"
  童震虎道:"晚上请客!"
  刘兆道:"不行,家里有老婆。"
  童震虎拉过常镇远嚷嚷道:"老刘啊,你知道我们俩还光着,所以炫耀是吧?"
  常镇远道:"我从来都是穿衣服的。"
  童震虎道:"什么意思?难道我每天都是裸奔着上下班啊?"
  刘兆道:"行了,时间不早了。我把材料整理好再走,你们先走吧。"
  童震虎道:"行。那你辛苦了。阿镖,要不我们俩一起去……喂,你上哪儿呢?"
  常镇远头也不回道:"我不跟光着的人出门。"
  童震虎和他在一个部门呆过一段时间,有点摸透了他说话的方式,但还是不停地朝刘兆抱怨。
  刘兆想早点下班回家陪老婆,又撂下不下面子走,脑袋里念头转了转,突然道:"有件事忘记跟阿镖说了。回头再找你聊啊。"
  童震虎一把把他抓回来,"老刘啊,你不是嫌我啰嗦所以找借口溜走吧?"
  "真不是。"
  "那你跑什么,打个电话就行了。"
  刘兆笑道:"我想省几块钱。"
  童震虎豪迈地拿出自己的手机交给他,"拿去用,都算哥哥我的。"
  刘兆也不客气,拿过来就拨,然后放在耳边听了会儿道:"欠费停机了。"
  童震虎道:"往里充点钱不就能用了吗?"
  刘兆:"……"
  常镇远和凌博今吃烤肉的时候接到刘兆的电话,让他们出个差,把蒋晓的案子料理了。
  凌博今笑道:"差点忘记那个为情所困了。"
  常镇远眸光闪了闪道:"M市?"
  "是啊。"凌博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常镇远低头吃肉。
  凌博今帮他烤。
  "你母亲喜欢什么?"常镇远突然冒出一句。
  凌博今道:"巧克力。"
  常镇远道:"有固定的牌子吗?"
  "没有。"
  "忌讳什么?"
  凌博今想了想道:"身材,还有衣着品味。这两个是禁区。"
  常镇远继续吃肉沉思。
  凌博今试探道:"那明天晚上?"
  常镇远道:"万一我们明天中午就回来怎么办?"
  凌博今笑嘻嘻地凑近道:"师父在担心什么吗?"
  常镇远道:"不,我在想怎么排除这些意外因素。"
  "妈妈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常镇远道:"那请务必让她知道。"
  凌博今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对常镇远来说,拜见家长实在是件遥远而新鲜的事。与见常父的心情不同,对于见凌博今的家长,他心里的确带着几分忐忑。
  买了两大袋巧克力和保健品之后,常镇远早早地洗漱完上床睡觉,以保证明天能够以最佳的精神状态,连凌博今邀他晚上讨论案情都被拒绝了。
  凌博今不死心地站在门口道:"师父,你真的一点都不需要再温习一下案情吗?"
  常镇远道:"你看?"
  "看啊。这几天满脑子都是罗长根,怎么也得洗一洗。"凌博今扭动着酸涩的脖子。
  常镇远利落地关掉手机,拉过被子躺下道:"那就行了。"
  凌博今道:"师父……"
  "关门。"
  "……好吧,师父晚安。"凌博今正要关门,就听常镇远突然坐起来,朝他勾勾手指道,"过来。"
  凌博今眼睛一亮,抱着资料屁颠屁颠地走过去。
  常镇远道:"低头。"
  凌博今听话地低下头。
  常镇远在他左右脸颊各亲了一下,"晚安。"
  凌博今看着重新躺下的常镇远,指着自己的嘴巴道,"是不是这里也……"
  常镇远闭上眼睛道:"明天要早起,不要想太多。"
  凌博今低下头,双手撑在他脑袋的两边,意味深长地笑道:"师父说的想太多是指什么?"
  常镇远睁开眼睛,面无表情道:"记得蒋晓在QQ上把好友分了几档吗?"
  "五档。"
  "哪五档?"
  凌博今被问住了,想了想道:"大概是从不能交往到必须交往的五档吧?"
  常镇远扯起嘴角。
  凌博今跟着笑起来。
  "没戏、吊着、可以发展、上钩、上岸。"
  凌博今讶异道:"师父记得真清楚。"
  常镇远道:"因为我们现在还在可以发展的位置上。"
  凌博今沉吟道:"等明天你见了我妈之后,是不是可以跳过上钩直接上岸了?"
  常镇远挑眉。
  四目再度相对,呵呵一笑,却是各怀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全都发完了,接下来会日更的,希望更到第十章的时候刚好完结。嗷嗷嗷!努力!

  116、"想入"非非(五)

  常镇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烤土司,泡奶茶,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等凌博今起床时,就看到香喷喷的早饭已经摆上桌。
  "师父早。"他从后面抱着常镇远,伸长脖子在他面颊左右各亲了一下。
  常镇远皱眉道:"刷牙了吗?"
  凌博今笑嘻嘻地往洗手间跑。
  常镇远那一块土司往里吃,顺手打开手机,就看到一个来自励琛的未接电话和一条来自刘兆的短信。他直接忽略掉未接电话,打开短信。
  励琛和他父亲被捕。
  常镇远怔了怔,将短信反复看了两遍,考虑着要不要拨个电话回去问清楚情况,毕竟励琛和常镇远过去纠葛太深,最近又有接触,很难说会不会被牵连。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按了通话键。
  刘兆似乎料到他会打电话,非常爽利地说了下情况,"新闻说是凌晨十二点,他们想要偷渡出去,没想到被警察抓了个正着。"
  常镇远道:"在哪里抓住的?"
  刘兆报了个地点。
  并不是励琛与他相约的地方。
  常镇远冷笑。这个励琛,到最后都不忘利用他。他之前就觉得以励琛的为人绝对不可能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还做出这样危险而苦情的事。果然,励琛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真的希望他跑去和他远走高飞,而是希望借他的口告诉常父他们出发的地点,来个声东击西!幸亏他压根没打算理会这件事,不然,他和常父就可能背上帮助他们混淆警方视线,故意协助他们逃跑的嫌疑。
  凌博今出来就看到常镇远看着手里的土司,一脸阴冷,疑惑道:"土司怎么了?"
  常镇远咬了一口道:"太好吃了。"
  凌博今笑道:"就算师父不这么推销,我也会把它吃光的。"
  常镇远放下手机,抓起盘子三片土司一口咬掉一个角,然后放回盘子里,"这些是我的。"
  凌博今抢过那三片土司,就着缺口跟着咬了一大口,然后赞叹道:"好吃。"
  常镇远看着他夸张的满足表情,无声地笑了笑。
  凌博今见他面上阴霾尽去,才真正开心地吃起来。
  前往M市的路上,常镇远意料中的常父电话终于打来。
  常父声音十分沙哑,显然很疲惫,"励琛和他爸都进去了。"
  常镇远道:"我知道。没想到这次新闻出得这么快。"
  常父道:"当然快,我安排的。励家当年对你做的事,我都会一件一件地清算回来!"
  常镇远不禁动容。他对常父没什么父子亲情,而且刚醒来时常镇远的境况也给他留下常父根本不在乎这个儿子的印象,但现在他才知道,常父并不是不在乎这个儿子,而是太在乎,所以恨铁不成钢,格外不能容忍常镇远的堕落。这也直接导致,在他彻底放弃励琛之后,常父对他态度有了非常大的转变,连对他未来伴侣的选择都能够容忍下来。可以想象,当初常镇远死皮赖脸跟着励琛却遭到冷遇时,常父心情是多么沉重和痛苦,所以才会过了这么多年仍念念不忘要扳倒励家。
  "励琛挺能耐的,把能扛的罪名都扛下来了。"常父道,"看来他很清楚,只要他爸还在,他们家就还有希望,要是他爸不行了,那励家就真的彻底完了。但我不会让这件事这么容易的!"
  常镇远道:"注意身体。"
  常父说得正起劲,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整得哑然了,过了会儿道:"嗯,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常镇远道:"打算去M市见丈母娘。"
  常父又沉默了会儿,"他家长要是不同意,可以让我来说。"
  常镇远听他语气这么正式,有了开玩笑的兴致,"联合阵线,一起镇压我们?"
  "你就这么想我的?"常父勃然大怒。
  常镇远大笑。
  常父又愣住了。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常镇远幼年时期才这么笑过。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伯父您好,我是凌博今。很抱歉一直没有正式拜访,谢谢您将儿子教得这么好……"
  电话被猛地挪开,常镇远道:"没事的话,我挂了?"
  "人家说了这么久,我一个字还没说呢。"常父又怒。
  常镇远对凌博今道:"我爸说他很喜欢你。"
  凌博今开着车,觉得身体有点飘。
  常父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常镇远道:"一个意思。"
  常父道:"那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常镇远道:"嗯,明年中考。"
  "他现在干什么?"
  "开车。"
  常父道:"算了,还是哪天,我过去自己看吧!"儿子性格变开朗他是很欣慰,可是满嘴跑火车是什么回事!
  M市是凌博今的老家,根本不需要导航仪指路。
  到网吧门口,他们一眼就看穿那辆停在对面的车是同事。
  常镇远过去敲了敲窗户,然后出示证件。
  那人乐了,"嘿,同行就是同行,一眼就看出来了。"
  常镇远道:"怎么样?有什么动静吗?"
  那人道:"没有,挺安分的。不过每天都泡在网上,我看他工作时间大概一天有十六个小时。"
  常镇远道:"谢了。"
  那人道:"不客气。"
  常镇远转身朝网吧走去,凌博今停好车,跟在他后面。
  这个时段网吧里人不多,只有角落里坐着几个人。
  常镇远眼睛朝四周扫了一圈,然后落在那个坐在台子里面的网管身上。"余超?"
  余超一怔抬头。
  凌博今堵住出路。
  常镇远出示证件。
  余超脸一下子就白了,整个人哆嗦起来。
  常镇远道:"你是想在这里说,还是去警局说?"
  余超道:"说,说什么?"
  常镇远道:"蒋晓。"
  余超摇头道:"没听过。"
  常镇远道:"要不要我给你个镜子让你看看你自己?"
  余超低头不敢看他。
  "你脸上写着心虚。"常镇远道,"你的网名是不是叫为情所困?"
  余超犹豫了下,点点头。
  常镇远道:"认不认识一个网名叫情淡如水的女网友。"
  余超道:"不记得了。"
  常镇远道:"我们既然找到这里,肯定是有把握了。你找到我市离这里一点都不近,要是没把握,领导是不会批准出差的。"
  凌博今想笑又忍住了。
  余超头越发低,连头发里都能看到亮晶晶的冷汗冒出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土的话我就不说了。说直接的,蒋晓尸体的指甲缝里有皮屑,已经证实与她的家人朋友都不吻合。剩下的,不用我说了吧?现在的科技,什么查不出来?"常镇远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缓缓点了根烟。
  抽泣声慢慢从低头的余超发出来。
  常镇远看了看手表道:"坦白有时间限制的,过了半小时就不算是主动坦白了。"
  "我,我没打算杀她的,我是真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的。"余超握紧拳头,痛苦道,"她怎么能够耍我,她怎么会是那样的女人!"
  凌博今拿出纸笔做记录。
  "我们在网上认识了很久,大概有半年,可是她后来对我越来越冷淡,我每次找她,没说几句,她就说困了,不想聊了,还是说异地恋没好结果,我们不可能的。我想,一定是因为我不在她身边,她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就向老板请了假去找她。"

  117、"想入"非非(六)

  余超一边说,眼泪就一边往下掉。他很快抹掉继续道:"她说她很喜欢吃零食,而且怎么吃都不胖,我带了一袋子的家乡土产和零食给她。"
  凌博今道:"什么袋子?编织袋?什么颜色的,多大?"
  余超用手比划着形容。
  凌博今和常镇远对视一眼。他说的编制袋应该就是那个用来装蒋晓尸体的袋子。
  "后来呢?"
  "我知道她很喜欢一个牌子的鞋子,所以去那里买了双新鞋给她。她看到挺高兴的,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一起聊天。后来我不知道说错什么,她突然生气了,我怎么解释她也不听,扭头就走。我一遍一遍地打电话给她,可是她根本不接。我在QQ上找她,她也不回。我没办法,就故意说,如果她再不出现,我就把她的照片、名字和聊天记录都去网上曝光,她这才又出来见我。但是这时候我才知道,她根本就不喜欢我,我在她眼里,就是个白痴,是个傻瓜!"余超握着拳头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愤恨从身体每个毛孔迸发出来,让他整个人彻底从刚看到警察时的惊慌中脱离出来,陷入到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中去。
  常镇远拍了拍台子道:"别急着发火,继续说。"
  余超嘴唇抖了抖,半晌才道:"我起初以为她心情不好,胡言乱语,但是她越说越不像话,一直骂我,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句话她重复说了六遍!还说我是穷要饭的,这句话她说了十五遍!我都记得!都记得!她说我穷得连戒指都买不起,还想娶老婆……你们说,像她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她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要去骗别的男人,以后生出来的小孩也跟她一个德行,这个社会就是被她这种女人败坏的!势力,不要脸!"
  他吼起来,惹得网吧上网的客人频频看过来。
  凌博今道:"那你也不应该杀了她。杀人是犯法的。"
  余超道:"难道欺骗感情就不犯法?等你老婆跟你说她跟你是玩玩,压根就看不起你,还跟别的男人上过床,你要是能冷静再来教训我!"
  常镇远敲了敲桌子道:"再吵告你人身攻击。"
  余超有点怵他,嘴角动了动,终于收敛了。
  凌博今低下头捂着嘴巴笑。
  常镇远道:"继续说。"
  说到这部分,余超蔫了,耷拉着脑袋,"我想起以前用一个小号加过她,当时聊得很开心,觉得她人不错,才换了个身份用大号加她。她不知道我们是一个人。我就用小号约她出来,说带了礼物给她。她竟然真的相信了,我约她在一家连锁咖啡店里等,然后装作迷路,用电话一步步地把她带到了河边,然后……"他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将脸埋在掌心里,失声痛哭起来。
  凌博今和常镇远等他哭痛快之后才继续问。
  "我杀了她以后,觉得解气,又觉得害怕,我把她放进了之前带来的编织袋里埋在地里,还用石头放在上面,挡住。"余超边说边发抖,"她穿着我买的鞋子,我很生气,想脱下来带走,但走到半路,看到一个人穿着制服走过来。我很害怕,我当时就想着赶快离开那里,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把鞋子丢到草丛里就跑了。"他抱住头,整个人陷入极度的混乱和懊恼当中。
  余超被暂时拘留在当地警局。
  案子破得很顺利,中午当地警局的同事都说要请吃饭,不过王瑞半路杀出来,其他人听说凌博今就是当地人,都笑笑走了。
  王瑞剃了个平头,比先前精神许多。他二话不说带两人进了附近一家饭店,"知道你们晚上要吃团圆饭,我就不和凌妈抢了,但这顿午饭我做东,你们跑不掉的。"
  凌博今笑道:"你看我们哪里像要跑,明明是堵着你,怕你跑。"
  王瑞早一天就订好了菜,三人一坐下,菜就像流水线一样不停地端上来。王瑞感慨道:"没想到你们竟然还真成了。来,我敬你们一杯!祝你们白头偕老!"
  凌博今道:"会不会太老土?"
  常镇远难得配合地举起了杯子。
  三人碰杯,各自抿了一口。
  王瑞道:"怎么样?侯元坤的案子怎么样?"
  凌博今就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包括赵拓棠几个亲信以及成云妹的结局。
  王瑞唏嘘道:"这真是各有各的命啊!你看赵拓棠和成云妹,还一男一女呢,最后没成,倒叫你们俩大老爷们给成了。"
  凌博今道:"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酸呢?"
  王瑞嘿嘿笑了两声,低声道:"我师父回来了吗?"
  凌博今道:"上次说是几号回来,反正也就这几天了。"
  王瑞点点头道:"幸福就好。"
  凌博今道:"你呢?有看上眼的吗?"
  王瑞道:"你以为菜市场挑黄瓜呢?哪这么容易的?反正看你们好,我心里头也高兴。那就是希望啊。来来来,我再敬你们一杯。"
  三人说说笑笑,吃了近一个多小时才散。
  临走时,王瑞趁凌博今去洗手间,对常镇远语重心长地说:"别看他每天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挺苦的。有时候钻牛角尖还看不出来,有时候会没安全感。要什么时候你感觉他对你特奉承特关心特黏糊,那大概就是你做了什么事让他觉得你在生气了。"
  常镇远道:"从你的形容来看,他对你的判断并不很准确。"
  "是啊。"
  "但是对我挺准的。"
  "啊?"
  常镇远抱胸道:"他对我的每次判断……都很准确。"
  王瑞先是一愣,很快笑道:"算我多嘴了。"
  凌博今出来,三人道别,又约定下次见面的大概时间后,常镇远和凌博今在附近逛了逛,等酒散得差不多,才开车回家。
  越近家门,凌博今发现常镇远越沉默,不由笑道:"我妈很好相处。"
  "看得出来。"
  "看谁?看我。"
  "嗯。"
  凌博今笑了,"而且我形容过你,我妈非常欣赏你。"
  常镇远道:"看得出来。"
  "这次看谁?"
  常镇远道:"你不是说我像你爸吗?"
  凌博今纠正道:"是有时候。"
  常镇远道:"现在呢?"
  凌博今道:"完全转化我对你的欣赏,这个答案可以吗?师父?"
  常镇远道:"不及格。"
  凌博今愕然道:"为什么?"
  常镇远道:"因为不想你毕业。"
  凌博今笑道:"正好我也不想毕业你荼毒下一届,所以还是我们耗着吧。"
  常镇远转头看着窗外,嘴角的弧度淡淡地印在车窗上。
  凌博今家是医院宿舍楼,这个时间楼里没什么动静。凌博今和门卫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常镇远坐电梯上楼。
  常镇远收伸进口袋里,摸了摸。
  凌博今和他笑嘻嘻地说着话,想要调节他的紧张。
  等出电梯门时,常镇远似乎完全镇定下来,至少从脸上看不出一点紧张的痕迹。
  凌博今掏出钥匙,却又改变主意按了门铃。
  门很快就打开了,凌国丽站在门里,先用眼睛飞快地扫过儿子全身,确定他平安之后,才看向那个站在儿子身后的男人。只一眼,她就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甚至比他儿子在电话里形容的更加不简单。
  "伯母。"常镇远边进屋边将礼物递了过去。说实话,要称呼一个只比自己真是年龄大几岁的人为长辈,多少有点考验他的心理素质。
  凌国丽收起探究的目光,接过东西,笑道:"人来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啊。你们肚子饿不饿?桌上有青团,饿了就吃一点吧。"
  家常得不能再家常的话让常镇远感到陌生又怀念,记忆中,只有小时候他的奶奶这样招呼过他。因此即使本身不爱吃青团,他还是吃了一个。
  凌博今卷起袖子进厨房,道:"屋子哪里脏,我们帮你打扫。"
  他话音刚落,就被凌国丽拍了下脑袋道:"你嚷嚷什么,人家还以为家里平时有多脏呢。知道你要带人回来,我早就雇保姆彻底打扫过了。对了,晚上你哥哥也会来。"
  "哦。"凌博今眼神闪了闪。
  "怎么了?"凌国丽对他这样的表情再熟悉不过,这通常说明他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
  凌博今笑道:"师父和我哥已经见过了。"
  "你还叫他师父?"凌国丽诧异地问。
  凌博今道:"不然呢?"
  凌国丽道:"你谈恋爱,你妈我只负责搞定我的心理状况,其他不归我管。你自己想。"
  "……"

  118、"想入"非非(七)

  等饭菜都上了桌,徐肃诚才到。
  尽管凌博今先前向常镇远打过招呼,但看到这个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仍然让他有几分不舒服。他起身的时候故意落后凌博今半步才走到徐肃诚面前打招呼。
  凌博今和徐肃诚就是他心里的正号和负号,有凌博今在他的视线,他心里的正面影响才会占据上风。
  凌国丽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常镇远,见他目光不时看向凌博今,颇感欣慰,忙招呼几个人坐下,又开了一瓶酒,帮常镇远斟满道:"当自己家里,别客气,放开胆子喝。"
  听说丈人都喜欢看女婿的酒量和酒品来判断人品和为人处世之道,没想到丈母娘也一样。常镇远主动敬了她一杯,仰头全干了。
  凌国丽暗暗唆使徐肃诚上。
  徐肃诚话不多,但酒量绝对是真材实料,这点常镇远在前世就一清二楚。他一端上杯子,常镇远就知道今天不能混得太凶了。
  两人吃几口菜就干一杯。
  凌博今居中岔开两回,代了一回,就被凌国丽在下面踩了好几脚。
  凌国丽一边看着他喝酒,一边聊天,几句话下来,家庭状况就摸得一清二楚。听到常父的职位之后,她脸色就有些发难,"你父亲知道你们的事情吗?"
  常镇远道:"知道。他说过,过几天来看看我们。"两瓶啤酒下肚,他说话开始大舌头,脸慢慢变红,但目光还很清澈。
  凌国丽道:"那你母亲……"
  "已经过世了。"常镇远道。
  凌国丽叹气道:"走得也早啊。"
  凌博今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急忙夹了一筷子的菜在他碗里。
  凌国丽欣慰地摸摸他的头。
  他们这边母子情深,其乐融融,常镇远和徐肃诚那边就有点擂鼓鸣金,争锋相对的意思了。两人也不说话,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
  喝到第五瓶,常镇远去了趟洗手间,回来脚步开始不稳了。到第六瓶时,他托着脑袋,坐姿远不如起先那么挺直。
  凌国丽和他说话,他还能回答,但明显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凌博今只好扶着他回自己房间睡觉。
  等他出来,就看到凌国丽和徐肃诚在小声讨论着他和常镇远的事。
  凌国丽道:"他的家庭背景……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不是家庭背景的问题,他这个人……"徐肃诚顿了顿,似乎在想形容词,半晌才道,"不是很简单。"
  凌国丽点头。
  凌博今笑着插|进去道:"难道你们想我找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徐肃诚道:"也没什么不可以。你们警局没有能干的女警吗?"
  凌博今道:"说起能干,那些女警都比不上我师父。"
  凌国丽道:"人是挺稳重的,看上去也很有能耐。"
  她说完,凌博今和徐谡承都安静了。
  每个人低着头,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凌博今是在等,等他们表态,在决定自己的做法。
  最终还是凌国丽先开口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人大了,有些事情不是我想怎么样就可以让你怎么样的。我们跟他相处毕竟不多,好还是不好都要你自己看。作为你的母亲,我就一句话,不要把婚姻看得太轻,这是两个人两个家庭一辈子的事,但是也不要把婚姻看得太重,这也不是什么一定要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的事。你今天做了这个决定,我肯定会支持你,你幸福,妈妈我也高兴。如果有哪一天,你改变了主意,那也没关系,我们也还是一家人。"
  凌博今笑容有点僵,喉结动了好几下,才笑出来,"妈妈,谢谢。"他搂过凌国丽的脖子,在她脸上用力地印上一吻。
  徐肃诚等他们两人温情完了,才道:"我不会阻止你,但是,对这个人,我肯定不会赞成。"
  凌博今道:"我会把你的意见当做课外阅读教材,认真考虑的。"
  徐肃诚不理他的调侃,继续道:"第一,这个人身上有匪气。"
  凌博今愕然道:"啊?"
  徐肃诚道:"你和你们那里的一些老大们也应该都接触过吧。难道没这种感觉?"
  说完全没有感觉是不可能的。常镇远的某些做法的确可以成为匪气,可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喜欢上常镇远之后,他的那些踩在边缘的做法在凌博今看来,完全就是深谙变通之道。
  "第二,这个人心思太深沉。"徐肃诚说话很毒辣,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常镇远和凌博今在一起之后,自己的这番话会成为他们关系的滞碍。
  凌国丽闻言闷不吭声地喝了口酒。
  凌博今道:"这是性格的一部分,我不能说我是因为他深沉才喜欢他,但绝对也有这个成分。还有第三吗?"
  "第三,你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还有第四呢?"
  徐肃诚道:"第四,你没药可救了。"
  凌博今笑道:"作为哥哥,比弟弟晚找……伴侣,心理上的确会产生失落和嫉妒,我可以理解。妈,有空开导开导他,让他千万别钻牛角尖。"
  徐肃诚道:"你还真把你那个当宝。"
  凌博今道:"我等着你找一个以后拿来当草的嫂子。"
  凌国丽笑着摆手道:"行了行了,两个越说越不像话,快点吃,吃完收拾收拾就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凌博今道:"可是师父醉了。"
  徐肃诚道:"你还想对他做什么?"
  凌国丽踩了他一脚,"对着弟弟说什么呢。"
  徐肃诚道:"我们同一天的。"
  凌博今道:"所以我在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被你带坏了。"
  凌国丽一人踩了一下。
  徐肃诚:"……"
  常镇远靠着门板听够了,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床上睡觉。
  徐肃诚。
  他们之间以后又要多算一笔账。
  常镇远将手臂搁在额头上,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掏了掏,掏出东西塞在手边的被子下面,安心地打盹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边有了动静。
  他睁开眼睛,看到凌博今背对着他换衣服。
  "几点了?"他问。
  凌博今转过身,扣上睡衣的纽扣,"快十点了。"
  "我想洗澡。"常镇远道。
  凌博今道:"现在?"
  "嗯。"
  凌博今道:"好,我扶你去?"
  常镇远掀开被子道:"先帮我把衣服脱了。"
  凌博今道:"你打算光着身体穿过客厅……"
  常镇远抬手,自己解开了一颗纽扣,"热。"
  凌博今难得看到他动作笨拙的样子,笑着在他身边坐下,帮他解开衣服的纽扣,但是脱掉衬衫的时候常镇远又赖在床上不动了,"皮带,裤子。"
  凌博今顺手解开皮带,到裤子那里停住,"这个洗澡的时候……"
  常镇远猛然翻身将凌博今压在身下,由于起身的动作太快太猛,以至于他压着凌博今的时候,脑袋晕乎乎的。
  "师父?"凌博今的声音倒是很清晰。
  常镇远定定地看着他,低头找他的嘴巴啃。
  凌博今本就在很容易动情的年纪,两人啃了一会儿,就都有了感觉。
  凌博今道:"师父,你今天喝高了,不如我来?"
  常镇远道:"我来。"
  凌博今干笑道:"这是我家。"
  常镇远道:"所以我们打起来,我一定是被赶出去的那个。"
  "……"
  "你要让我被赶出去吗?"
  "……"

  119、"想入"非非(八)

  常镇远一边说,一边手也不闲着。刚刚脱自己衣服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脱凌博今的衣服倒是挺精神抖擞。
  凌博今见他心急地一把扯开自己睡衣的纽扣,脸一下子红起来,胸膛上的肌肤起了一粒粒的小颗粒,两只手尴尬得不知道往哪里放,直到常镇远从杯子底下摸出一管东西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他问完,眼睛就扫到了打在上面的名字,脸色顿时更红。
  常镇远感觉到他的紧张,将东西放到一边,低头继续啃。
  凌博今两只手犹豫了下,还是抱住了常镇远。
  间隙。
  凌博今道:"师父有经验吗?"
  "没有。"常镇远回答得又快又自然。
  凌博今笑了,"励琛呢?"
  常镇远道:"那是谁?"
  凌博今刚说话,就感到后面一凉,笑容顿时僵硬起来,身体刻意地扭动了下,原本扶着常镇远的手出现稍稍的抗拒之色,似乎在迟疑着是否将人推出去。
  常镇远一边工作一边道:"现在我的很敏感。"
  凌博今弯起嘴角道:"那不是更适合在下面?"
  "我是师父,我说了算。"
  "师父啊……"凌博今眯起眼睛,"这也是在上课?"
  常镇远手一停。
  凌博今道:"所以,很快会轮到我实习吧?"
  常镇远嘿嘿一笑。
  凌博今也跟着笑。
  不过很快,两人都笑不出来了。
  ……
  酣战之后,床单凌乱,还留了血迹。
  从身体上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过程,但是从心灵上来说,却能令人无比满足。
  常镇远将凌博今抱在怀里,不时亲吻他的头发。
  这样一场体力活动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疲惫,精神反而前所未有的亢奋。融合的刹那,就好像一个世界接通了另一个世界,从此变成了一个世界。
  之前他们的甜蜜里还参杂着一些其他情绪。比如常镇远对凌博今的思虑,凌博今对常镇远的小心,可在这之后,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切都豁然开朗,两人就这样在彼此纠缠的身体中,呻吟中,喘息中越过了那道名为局促的坎儿,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师父,我相信你是第一次。"凌博今突然笑着冒出这么一句。
  常镇远道:"熟能生巧。"
  凌博今突然压在他身上,笑嘻嘻道:"我的起点一定比你高。"
  常镇远抬起眼皮,"你还能动么?"
  "能。要不要试试?"凌博今兴致盎然。
  常镇远抬手,在他屁股上戳了一下。
  凌博今痛得皱了皱眉。
  常镇远道:"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
  凌博今看了看闹钟道:"还有七个多小时,不急。"
  常镇远道:"我们只能睡六个小时。"
  "为什么?"
  "洗床单。"
  "……"
  清晨洗床单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还要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不惊动凌国丽和徐肃诚。
  原本凌博今想用洗衣机,但是被常镇远以洗衣机噪音大而且洗的面积太大为由否决了。
  两个人只好手洗。
  凌博今许久没回家,也不知道洗衣皂放在那里,只好拿洗手的硫磺香皂搓,两人搓了十几分钟,总算错掉了血渍,然后再清水洗净。
  凌博今拿了吹风机,关上洗手间的门一点点地吹着。
  床单薄,天气又热,没多久,湿的那一片就吹干了。
  凌博今和常镇远对视一眼,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这种瞒着家长偷偷摸摸弥补犯下的错误的幼稚行为仿佛让两人回到了学生时代。
  他们放好所有作案工具,确保所有犯罪痕迹都被消除干净之后,正要回去,谁知门一打开就看到凌国丽就站在门口,"你们……一起上厕所?"
  凌博今飞快地摇头道:"不是。"
  凌国丽也没追问,低头看了眼床单,"床单怎么了?"
  常镇远反应极快道:"我昨天把床单吐脏了,所以想洗干净。博今是来帮我的。"
  凌博今道:"我没找到肥皂,就用硫磺皂洗了。"
  凌国丽笑道:"床单弄脏了我会洗的,你放着就好了。小事,时间还早,你们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凌博今满口应承,拉着常镇远就走。
  回到房间,他才松了口气道:"师父反应真快。"
  常镇远边铺床单边道:"是啊,坏事做多了。"
  凌博今靠着墙,看着常镇远在床上忙碌,幸福地笑道:"有师父真好。"
  常镇远道:"是啊,给你游手好闲的机会。"
  凌博今道:"我是说,有一起做坏事一起打掩护的人。"
  常镇远动作顿了顿,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徐肃诚呢?"
  凌博今道:"他跟爸爸,我跟妈妈,我们小时候见面的机会不多,印象深刻的几次都是我捣蛋之后被他揭发了。"
  常镇远道:"你应该入黑道和他对着干。"
  凌博今道:"知道他的志向是当警察之后,我有一段时间特别想去当纪检委。"
  常镇远道:"什么改变了你的决定?"
  "没有改变决定,从小到大,我和我哥最相像的地方就是志向。我们都想当警察,像爸爸一样的警察。"凌博今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着常镇远,"不过我现在比他多了一个目标。"
  常镇远嘴角一勾,拍拍床铺道:"过来。"
  凌博今走过去。
  "躺下。"常镇远指着床。
  凌博今依言躺下了。
  常镇远站起来往外走。
  凌博今枕着手臂,笑道:"我要吃半生的鸡蛋。"
  "知道。"
  早餐是常镇远和凌国丽两人合作完成的。
  凌国丽显然对常镇远的厨艺十分满意,在用餐的过程中,不断出言褒奖,甚至还使用了对比法。徐肃诚和凌博今当然是被对比的对象,"我也很奇怪,明明我在这方面是很有天赋的,怎么他们两兄弟一个都没有遗传到?"
  凌博今道:"父亲的基因太强大了。"
  凌国丽道:"是啊,所以你们两个都跑去当了警察,都没想过来医院当医生。"
  一说到这个话题,凌博今和徐肃诚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凌国丽道:"小常大学学的什么?"
  常镇远正要回答金融,转念想起自己是常镇远,临时改口道:"我是当兵上来的。"
  凌国丽"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凌博今和徐肃诚顿时松了口气。
  吃完早饭,凌博今主动承担了洗完的责任。徐肃诚在凌国丽目光的压迫下不得不擦桌子扫地。
  凌国丽拉着常镇远坐在客厅里聊天。
  想问的昨天都问得差不多了,昨天忘了问今天在厨房里合作的时候也都补齐了,所以这次聊天就是纯聊天。凌国丽主动说起凌博今小时候,又说到他的怪癖。"有时候他喝醉了,就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鼻子。其实这是好事,别看他爱说爱笑,其实和肃诚一个毛病,都喜欢心里藏事。有时候哭一哭,发泄一下,反而舒服。"
  常镇远颔首。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凌博今洗完碗出来,差不多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凌国丽恋恋不舍地拉着凌博今的手,嘱咐他有空多回来。
  常镇远和凌博今一起答应了。
  两人走到楼下上了车。
  凌博今笑道:"师父吃饭的时候不停挪屁股是干什么?"
  常镇远面不改色道:"帮你打掩护。"
  凌博今道:"走之前,我妈还悄悄跟我说,让我收敛点。"
  常镇远道:"我会注意的。"
  凌博今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
  常镇远的确是个好师父,至少有一样本领他学得很深刻——账是慢慢算的。

  120、"想入"非非(九)

  从警局接了人后,他们就登上回程。
  经过一夜时间的沉淀,余超看上去已经镇定许多,全程都默然地坐在车上,只有凌博今问他喝不喝水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汽车下高速,过收费站,穿过条条大道,终于在中午赶回警局。
  余超下车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
  不用看,凌博今也知道他现在肯定泪流满面。他感慨道:"谈恋爱挑个好对象很重要啊。"
  常镇远道:"挑错了只能自食苦果。"
  凌博今以为他在说余超,笑眯眯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师父眼光这么好的。"
  虽然知道他不是在讽刺,但是……听着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常镇远干咳一声道:"毕业论文好才是真的好。"
  凌博今笑容越发深邃,"那家庭作业呢?"
  常镇远面不改色道:"我从来不交。"
  凌博今忍不住笑出来。刚认识的时候,他的确觉得常镇远与父亲在某些地方有些相似,但认识久了,熟了,就会发现他和父亲完全是两种人。至少脸皮的厚度是天差地别。
  "阿镖!和尚!"大头趴在阳台上,中气十足地挥手,"快,快上来!有好吃的!"
  常镇远和凌博今对视一笑,上楼进办公室,果然看到茶几上放着几大袋的土产。大头搭着竹竿的肩,喜滋滋地说着自己度蜜月的见闻,看到他们进来,忙招呼道:"别客气,随便吃,吃不完带走!你嫂子说了,结婚那天你们都帮了大忙,一定要好好答谢!"
  常镇远不客气地拎起一个袋子,从里面翻找喜欢吃的东西。
  凌博今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一件件地接过他从袋子里过滤出来的东西,放进另一个袋子,然后根据他的喜好,用从另外一个袋子里掏喜欢吃的东西。
  小鱼儿笑道:"你们俩也太默契了点吧。"
  竹竿敏感地看了他们一眼。
  刘兆拿着笔记本和笔从外面走进来道:"哟,大头,回娘家来了?"
  大头笑道:"刘头儿,几天没见,我可想死你了。"
  "做梦的时候没叫我的名字吧?我可不想下次见弟媳的时候被迫交代情况啊。"刘兆笑着接过他们递过来的麻花,"怎么样,马上销假上班还是再得瑟一天?"
  大头道:"听头儿的,要是有案子,我立刻就投入工作!"
  刘兆道:"托福,你一来,什么案子都破了。"
  大头道:"阿镖和和尚不是出了一趟差吗?怎么样?敌人招供了没有?要不要我用大刑伺候?"
  刘兆道:"弟媳传授了你什么大刑?"
  大头笑容一僵,尴尬地摸着脑袋道:"没有没有。"
  其他人都笑起来。
  刘兆道:"案子没有,有一件好事。竹竿、大头和阿镖准备升职面试和测试吧。小鱼儿再努力一把,也快了。和尚上次立功的事虽然泡汤了,但是转正应该没有问题。"
  小鱼儿道:"怎么听起来,就我最虚啊。"
  刘兆道:"谁让你卡在中间呢。"
  小鱼儿道:"别的不说,人手总得再调几个过来吧?现在是没案子,要是除了案子,我们这里就只有三个人可以用啦。"
  刘兆道:"怎么是三个人?"
  小鱼儿道:"有家庭的不算。"
  刘兆笑骂道:"你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算法!"
  大头道:"不用说了,今天一定要聚一聚!"
  刘兆道:"你想怎么聚?"
  大头道:"就不能办案的三个人请客,怎么样?"
  小鱼儿鼓掌叫好。
  常镇远道:"算我一份。"
  大头摆手道:"你一条光棍,还要攒老婆本呢,来凑什么热闹?"
  常镇远道:"升职总有我的份吧?"
  竹竿若有所思地笑道:"有人掏钱还不好?行啊,算你一份。"
  小鱼儿对凌博今道:"我们是年轻人,只管吃。"
  凌博今笑而不语。
  一行人一下班就直接往饭店里跑,点了菜叫了酒,喝了一半三位夫人和小鱼儿的男朋友纷纷赶到,场面越发热闹,吃饭散场,又上卡拉OK继续,一直到凌晨才散。
  常镇远喝酒十分节制,倒是凌博今、大头和竹竿三个人都喝高了。
  大头一路高唱着"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歪歪扭扭地出来,大头嫂扶都扶不住,还要靠刘兆半拖着。竹竿稍微好一点,就是走几步要坐一会儿,竹竿嫂只好陪着他。
  凌博今是三个人中最正常的一个,连走路都是直的,但是常镇远知道他的意识已经涣散了,整个人只懂得跟着常镇远,他走哪儿他跟哪儿,倒是不容易丢。
  一群人分几批离开。常镇远和凌博今是倒数第二批,临走前,刘兆握着常镇远的手道:"有些事,我心里知道。感谢什么的,是兄弟,我不说,但是心里我知道。"
  常镇远愣了愣,刘兆已经把他塞进车里。
  很快凌博今也被塞了进来,常镇远反手抱住他。
  刘兆十分清醒地对着司机报出常镇远家的地址,然后和老婆一起冲他挥手。
  常镇远一手抱着凌博今,一边靠着窗。凝神想了想,大概想通刘兆说的是什么。他和常父提过刘兆查励琛被停职的事,后来没多久刘兆就复职了,他不知道这中间走过多少路,但可以肯定的是,刘兆知道了。说起来,常镇远的年纪比大头和竹竿都小,以前那位常镇远的基础又不咋地,就算他后来的表现加分,也不可能几倍几倍地加。他能和大头他们一起升职,要说一点猫腻都没有,他是不信的。他想起当初常父曾经说过,只要他好好表现,前途不是问题,看来不是一句空口白话。
  不过……
  常镇远按着眉头,觉得有点头痛。
  其实决定与凌博今在一起之后,他就有了下海从商的念头。这不仅仅因为他原本就是干这一行的,回到了三年前、有常父做靠山之后,就算不捞偏门,他有信心可以白手起家,更因为身在公门,很多事情都不自由,包括家庭。他和凌博今的关系日后很可能成为他们升职的障碍。他不想到时候再为这种事情做打算,所以想要先将事情规划好。两个人中只要有一个不在警局,被发现曝光的机率就会减小很多。但是今天听到刘兆说升职,他竟然从内心感觉到了愉悦,连带说辞职的**也减淡了,这种感觉实在让他感到矛盾又茫然。
  难道他真的喜欢当警察?
  常镇远被这个念头吓了结结实实的一跳。
  说他改邪归正,他承认。他并不是天生喜欢做那些事情,打从心底里说,他其实是排斥做这些事情的。只是有的时候,人拒绝的力度并不能抵挡住适应的力度。但是这并不等于他认为自己已经爱上了警察这一行,至少在今天以前,他觉得自己之所以还在当警察完全是处于生计的考虑。
  回到家,将凌博今在他自己的床上放好,常镇远上楼洗澡。洗完澡之后,他又不放心地下楼看凌博今,确定他喝醉之后并没有流眼泪而是安安分分地睡觉之后才上楼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他洗漱完第一件事就是下楼看人。
  人还在睡,睡得很香。
  常镇远摸着自己的黑眼圈,揉了揉眼睛。有时候,想得少是福气。
  手机猛地响起。
  常镇远连忙关上门接电话。
  "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常父问。
  常镇远道:"如果我说没空呢?"
  "那就腾出空来。我今天下午去你们那里开会,晚上可能有点时间,出来吃个饭见个面。"常父道,"具体时间我到时候通知你,手机不要关,时间全空出来,随时待命!"
  常镇远没做声。
  "有问题?"常父觉得自从常镇远参加过他弟弟的婚礼之后,性格就变得越来越怪异,难以捉摸了。
  常镇远道:"好吧。"
  "嗯!"常父这才满意地挂掉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o^)/~还有一章就可以完结了。

  121、"想入"非非(十)

  凌博今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师父?"
  常镇远站起来道:"刷牙洗脸然后来喝粥。
  凌博今挠挠头道:"师父,我昨天晚上怎么睡在楼下?"
  常镇远闻言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很快转头道:"扛五楼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扛到六楼。"
  凌博今欢呼一声,从洗手间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往楼上走。
  常镇远道:"你干什么?"
  凌博今笑嘻嘻地站在楼梯往下看,"熟悉一下未来的生活环境。"
  看着这个即将全面入侵自己的生活的欢快背影,常镇远无声地笑笑。这种满足与喜悦,也许就是上辈子渴望而不敢奢求的。
  凌博今很快从楼上下来,边喝粥边称赞常镇远的手艺。
  常镇远坦然接受。大多数只要尝试过凌博今的手艺,都会对自己厨艺产生极强大的自信。
  去上班的路上,常镇远状若不经意地提起常父今天晚上过来的事,把兀自沉浸在登堂入室的成就感中的凌博今吓了一大跳。
  一整天时间,凌博今都心神不宁地发短信。
  短信内容如下:
  凌:伯父喜欢吃什么?
  常:吃饭吧。
  凌:……
  凌:伯父有什么喜好吗?
  常:教训儿子吧。
  凌:……
  凌:伯父有什么忌讳吗?
  常:儿子喜欢男人。
  凌:……
  凌:伯父对什么话题比较感兴趣?
  常:国家大事。
  凌:……
  花了几块钱短信费的结果是,凌博今觉得钱白花了。
  上班八小时时间过得飞快。
  等凌博今回过神来,小鱼儿已经收拾东西下班了。大头见凌博今发了一下午的短信,到下班又紧张起来,笑道:"是不是找了个女朋友约会啊?"
  凌博今道:"不是。"
  "不是晚上陪你哥哥我喝酒去!"大头道,"昨天晚上还没尽兴呢!"
  凌博今面露难色道:"今晚有事。"
  大头促狭道:"还说不是约了女朋友!行了,哥哥我很识趣的,你晚上放心去。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打电话给我,你哥哥是过来人,保准你马到功成。"
  凌博今道:"一个喜欢谈论国家大事的长辈,你觉得聊什么比较合适?"
  大头愣了下,沉吟道:"聊聊中东局势?"
  凌博今道:"比如说?"
  大头道:"比如说,呃,美国总统的一些政见什么的。"
  凌博今虚心受教,"我现在才知道美国总统在中东。"
  大头道:"人家腿长嘛。"他急着回家陪老婆,扯了两句就下班。
  常镇远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凌博今苦着脸看他。常镇远晃了晃车钥匙,道:"走吧。"
  凌博今乖乖地跟在后面。
  两人先去超市买了几袋子的当地特产。凌博今原本还想买,但被常镇远阻止了,"再买下去,我们还得出行李超载的钱。"凌博今这才作罢。
  两人开车到酒店,常父还没有回复消息。
  常镇远点好了菜,就在包厢里等着。他见凌博今脸上路出难得的紧张,终于松口道:"放心,我都打点好了。"
  凌博今疑惑道:"打点什么?"
  常镇远道:"我爸。"
  "怎么打点的?"凌博今有点担心,万一常镇远把他吹嘘得天花乱坠,那自己的表现必须十全十美才行,不然很容易扣分。
  常镇远道:"就是让他来看看。"
  "……看完之后呢?"
  常镇远淡定道:"回去啊。"
  "……"
  门毫无预警地被推开。
  常父提着两袋东西走进来。
  凌博今反应极快地站起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会儿,都看向常镇远。
  凌博今没听到他喊人,生怕自己喊错,所以没敢开口。
  常父倒是敢开口,可压根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常镇远在两人眼神的压力下,终于站起来道:"我爸,博今,凌博今。"
  常父道:"铂金?这名字很有意思。"
  常镇远道:"博古通今的意思。"
  常父道:"哦。对啊,我就是说这个很有意思。"
  "伯父过奖了。"凌博今很有眼色地端茶递水。
  常父打量了几眼,大概还算满意,神色微微放松下来。
  常镇远出去叫服务员上菜,回来的时候常父和凌博今已经聊上了。
  等菜上齐时,常镇远埋头吃菜,常父和凌博今已经聊得很火热了。
  等常镇远吃饱时,常父和凌博今已经到了一见如故的地步。
  "哈哈,你们破案子的过程倒是很有意思。"常父朝常镇远看了一眼,其中的不满不言自明。"他就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凌博今笑道:"师父喜欢思考,所以说话就少了。"
  常父道:"是啊,他有时候就是爱钻牛角尖,你以后多看着他一点。他什么时候钻牛角出不来了,你给我打电话。"
  "我和师父一定常向伯父请教。"
  两人趁热打铁地交换了电话号码。
  常镇远吃饱了肚子,开始有一勺没一勺地喝汤。
  常父道:"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凌博今一怔,立刻下保证书道:"我打算以后师父一起领退休金。"
  常父点头道:"是啊,当警察风险是有的,但是待遇还可以。"
  常镇远道:"最近房地产很火热。"
  常父夹菜的手一顿,放下筷子来,"一个行业想要有长久的利益,必须要相对健全稳定的市场环境和包容能力。房地产嘛,我看小赚一笔可以,但是没必要放太多精力下去。"
  常镇远道:"短期投资,累积资金,再投入相对稳定的其他生意。"
  凌博今诧异地转头看他。这是他第一次从常镇远口里听说他有转行的念头。
  常父眼睛在他和凌博今之间转了转,道:"转业是你的意愿还是打算?"
  常镇远不假思索道:"打算。"是的,当他从升职中感到喜悦时,他就知道自己对警察这一行已经有了一种期待,一种喜欢,只是这种期待和喜欢还远不能打消他对未来的疑虑。
  常父道:"我明白了。"
  凌博今虽然没有参与常镇远的顾虑,但他脑子灵活,稍微转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扬起的嘴角渐渐耷拉下来。
  "其实啊,规则这种东西,本身就有一定的局限性,何况是这种不放在明面上的规则。"常父顿了顿,摆手道,"这种事情只要不被抓到明明白白的把柄,那就行了。该怎样还怎样,你们只要好好当警察,别的不用管。"
  常镇远定定地看着他,看到常父都主动把杯子拿起来了,才低头喝汤。
  常父:"……"
  凌博今忙拿起杯子向常父敬酒。
  常父道:"儿子还是别人的好。"
  常镇远道:"今天我是来当陪衬的。"
  常父笑骂道:"你一身痞气从哪儿学的?"
  常镇远道:"社会大学。"
  常父原本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还有点介怀,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他受的那些苦,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凌博今只好担当起活跃气氛的责任来。
  有他在,这顿饭总算一派融融。
  吃完饭,凌博今跑出去结账,常镇远送常父出饭店。
  "平时少喝点酒,少抽点烟。"常镇远道。
  常父的眼睛在夜晚霓虹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哦,你还懂得孝顺。"
  常镇远沉默。人活两世,加起来四十多年,爱情和亲情这门学问他却要从头学起,而且学得拘谨谨慎,生怕说多错多。
  常父道:"当警察好吗?"
  常镇远道:"这么多年了,习惯了。"
  常父颔首道:"其实你想要经商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有更多的准备才行。等你准备好了,再跟我说吧。人脉和资金,我都可以想办法。房地产不稳定,不要把手伸得太长。"
  其实出饭店之前,常镇远就已经打消了经商的念头。他的心到底是老了,好逸恶劳,已经没有心力和精力再大刀阔斧地开辟一个全新而陌生的战场,既然现在端起的饭碗能够安安稳稳地吃下去,那就继续捧着,但是常父的这番话仍然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感动。"我知道了。"
  常父点头道:"我明天就要回去了,飞机不用来送了,什么时候有空就来家里看看。"
  "好。"
  他们正说着,凌博今出来了,常父拉着他的手道:"什么时候亲家有空,我们碰个面,吃顿饭,喜宴不能办,吃一顿家宴也好。"
  凌博今高兴地答应了。
  常父打了个电话给司机,附近的司机很快开着车来接。
  常镇远和凌博今送他上车,把凌博今买的礼物递过去,亲手关上门,看着车开远了才上自己的车。
  上车之前,凌博今失踪了一段时间,过了会儿才看到他拎着三个黑漆漆的袋子回来,放进后备箱里。
  常镇远皱眉道:"那是什么?"
  凌博今笑道:"礼物。"
  常镇远道:"我记得我爸只带了两个袋子。"
  凌博今含糊道:"嗯,我怕破,就多分了一个袋子。"
  常镇远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真贤惠。"
  凌博今一怔,跟着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两人回到小区,常镇远停好车想去拿袋子,就看到凌博今提着几个袋子噌噌地往楼上跑。
  他挑了挑眉,心里隐约有了底,不动声色地跟上楼。常父送的两个袋子放在茶几边上。一袋是补品,一袋除了补品之外还有一对价值不菲的手表。
  常镇远将手表拿在手里,走到二楼,却发现门被反锁了。他敲了敲门,里头没什么动静,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哗啦啦的水声隔着门板传出来。
  过了会儿,水声停了。
  常镇远靠着二楼的围栏,极具耐心地等着,过了会儿,门开了,却没有敞开。
  常镇远推开门,看到凌博今全身赤|裸,只围着条浴巾坐在床上,床单上放着五六瓶高度白酒。
  "师父。"凌博今笑得既灿烂又无辜,"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庆祝一下吧?"
  常镇远无声地笑了笑。
  无论在知道凌博今不是徐谡承的之前还是之后,他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始终是只外表忠厚阳光的小狐狸。只是之前的他会提防这只小狐狸,怕被他反咬一口,而现在却想好好宠着这只小狐狸,陪着他慢慢长达,慢慢变成一只大狐狸。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是应该给他一点甜头,让他扑腾得更欢乐一点,还是熬着他,让他成长得更快一点?
  "师父。"小狐狸兴致盎然地催促着临阵不前的他。
  常镇远眸光闪烁,向前走了一步,反手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熬了半个月的大结局终于写完啦。\(^o^)/~哦也。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每天更文很晚,连累大家熬夜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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