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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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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紫玉》作者:睿纤 (2/3)

这个女人在宫中多年,早已不年轻,虽然悍妒却毫无头脑可言,岚艳仪的进宫曾让她极度紧张,但是岚艳仪如今表现出来的天真柔弱,谦卑胆小,让她开始放松了戒备,再加上皇上除了第一夜临幸行云阁后,便再无他音,而岚艳仪也并未表现出一丝怨意,本来嘛,虽说皇上还算盛年,但是年近半百的中年人无论多有魅力,都无法让十四岁的岚艳仪心怀春意,再加上周围的嫔妃也对她评价甚好,皇后多多少少开始接纳这个年轻的艳仪继续存活在视线内。
  十四岁到十六岁,岚艳仪用了两年的时间练就了一支舞,预备在皇上五十大寿的宴会上表演。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皇上已经不年轻了,百年之后,生有子嗣的嫔妃或"母以子为贵",封为太后太妃,在后宫颐养天年,或带着子嗣出宫建府居住,而没有子嗣的嫔妃下场何止凄凉,或陪葬、或削发为尼,最好的结局是在遥远荒凉的冷宫里了却残生。
  这样的结局不是岚艳仪想要的,她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皇宫和家人团聚。
  想再见到父母的愿望是如此强烈,它支撑着十六岁少女每天偷偷的拼命练习,在这支舞蹈中倾注了她对未来所有的希望。
  机会只有一次,她以皇后的名义在寿宴上尽全力演绎了那支舞蹈。
  翩翩起舞的少女,火一般燃烧着纯洁与妩媚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好象磁铁一般将老皇帝的目光牢牢吸引,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这半百的老人似乎重新找到久远逝去却无法忘怀的青春与激情。
  岚艳仪成功了,但是当她发现自己怀孕时,却依旧用少女特有的羞涩主动向皇后禀明,惶惶不安的寻求指点。在她之前宫里已经出生了四位皇子,而皇后所生的皇子既是长子又是嫡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被立为太子的命运是不可动摇的,也许是因为这个岚艳仪的孩子就算出生了也只是排行第五,离皇位的距离甚是遥远,那也就意味着对皇位的威胁并不大,所以,原本就不擅心计的皇后居然默许了岚艳仪生下自己的孩子。
  从颐祥宫回到行云阁的岚艳仪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年轻艳丽的容貌,终于忍不住得意的放声大笑。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这个老女人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总有一天,我要站在那座高高的宫殿里,享受所有的繁荣与辉煌!
  十六岁的岚艳仪早已不是单纯想回家的孩子,两年的宫廷生活,没有人知道深夜当她独自一人时是如何度过的,心灵上的恐慌和不安就如同一群恶狼扑向襁褓中的婴儿,每日每夜每时每刻一点点噬咬着她的心,但是在白天的时候,在众人面前她必须时刻警惕地戴上厚厚的面具。
  如果在宫外与她同龄的孩子应该正值叛逆期,性情会在这一时期发生巨大的变化,但她却只能拼命压抑自己的个性与冲动,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过着每一天。
  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可以信任,生存的艰难在她心里埋下浓黑的阴影。
  第二年的春天,岚艳仪的孩子出世了,岚艳仪也被封为岚贵姬。
  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带给她黎明的希望,于是,他被取名曲黎。
  第四十七章:回忆(下)
  纤纤回忆录:
  母凭子贵,这句话并不适合所有情况,至少对于岚贵姬而言,曲黎的出生除了让她的例银增加了一些,她在宫里的地位仍处在只要皇命一句话,就可以将她所有的荣华富贵乃至生命轻易夺去的位置。
  同为女人,设想一下,你们的十七岁是如何度过的,在你们十七岁的时候心中最渴望的是什么?我想答案也许会千姿百态,但是有一个选项是没有人会反对、没有人会拒绝的——安全感。女人对安全感的渴求甚至可以持续一生。
  十七岁做了母亲的岚贵姬对自己的孩子很陌生,因为从曲黎出生一直到一年后,母子只见过两次面,这种罕见的情况恐怕也只有在中国封建制度下的宫廷里才会司空见惯。
  每日每夜思念自己的孩子,如同入宫三年,每日每夜想念自己的父母一样,即使思念到极致却仍旧无法见上一面,巨大的落差终于快将岚贵姬逼上绝路,终于,某天夜里,当她同往常一样从恶梦中惊醒的时候,噬人的空虚落寞让她痛苦地撕扯着纱帘,发疯似地摔碎屋里所有的东西,张大了嘴却是无声的尖叫。
  感谢那个叫高敬的小太监吧,又因为他的一句话再次改变了岚贵姬的命运轨迹。
  "主子想见小皇子,只怕现在不行。主子您要忍,忍到有一天您在这后宫里说话能顶事的时候,主子想什么时候见小皇子都成。"
  没错,你活得这么痛苦,不正是因为你在后宫里无权无势吗?一个贵姬的虚名有什么用?你连见自己孩子一面的权利都没有。
  那一年开始,岚贵姬拼命的阅读书籍,好在后宫并不禁止嫔妃们读书,而老皇帝也恰恰是一个喜好读书之人。
  在书本的海洋里,岚贵姬好似脱胎换骨一般找到了一种全新的力量,圣人的教诲,前人的警语,林林总总,只要是书籍,她都会如饥似渴般贪婪地吸取着力量。慢慢理解书中内容,也慢慢地开启了这个女人另一个层面的智慧。
  她开始了解自己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开始明白这个并不适合居住的巨大权力机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开始意识到想要生存就必须运用智谋的道理,开始思考如何正确的运用这些智谋的方法。
  从十七岁到二十岁这三年的时光,是岚贵姬从一个混沌不开的少女转变成为一个初具政治头脑的女人最关键的时期。
  性格决定命运,原本就不甘居人下、原本就聪明绝顶,在一个适当的时候,经历了一段蜕变时期后,岚贵姬的思想意识终于发生了质的改变。
  老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算得上少年英雄了,年轻时跟随先祖北抗盐国、南征海寇,于千军万马、生死攸关之际,毅然可以面无惧色,霸气凛然。
  三十六岁的时候接诏登位。
  奇怪吗?我每次阅读这段历史都会觉得奇怪,我总是在想,当年先祖为何将皇位传于他,南征北战他确实立下赫赫战功,在保卫大曲疆土十几年戎马生涯中,他甚至牺牲了两个亲生儿子。
  不可否认,先祖确有愧意,所以,原本不属于他的皇位,最后似乎作为一种补偿传于他。
  近四十岁的时候,老皇帝才重新有了一个儿子。
  短短几行众人皆知的史记文献中,我读到了老皇帝的内心。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样的问题也在岚贵姬心中出现。
  不管时空如何变幻,不管朝代如何更替,一个国家的社会形态决定了国民的意识形态。
  通俗的来说,这块不同于清毅认知的大陆仍然处于封建专制的统治模式,于是,在社会的每个角落都渗透着与所有封建王朝相类似的东西。
  在中国人的传统意识中,每个人出生都会被打上一个叫"名分"的标签,你是"大家闰秀"还是"将门虎子",从一出生就被无形的决定了。遵守名分,敬老尊长便是人生学到的第一条规则,而且是你永世都不能背弃的规则。
  不守名分,是一个人犯的错误中最危险的一种,因为名分关乎社会稳定。商子说:"一只兔子在野地里奔走而百人逐之,并非是兔子可以够百人来分,而是因为名分未定,谁都可以来争。卖兔者满市,却无人敢不给钱就拿,是由于兔子有主,名分已定。所以,定名分,天下大治,名分不定,天下必乱。"
  古来乱局,因上下关系处理不好而造成重大问题的现象有,但是只要涉及皇权稳定,出现的问题多来自内宫。皇帝妻妾众多,争风吃醋是司空见惯之事,但更多的是争夺继承权的问题。
  春末的一个清晨,岚贵姬轻轻合上看了一夜的《广史献》,抬手揉按了几下太阳穴,看着窗外春风中微微抖动绿叶的黄槐树沉思着。
  直到小太监高敬上前请安,岚贵姬才慢慢回神。
  这一夜,她想清楚了老皇帝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也想清楚了自己该怎么做。起身来到窗前,她轻轻撩起额边的发丝,嘴角浅浅地溢出一丝神秘幽然的微笑。
  摆正自己的位置,恪守妇道,所以岚贵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表现得对皇位之争毫无兴趣,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岚贵姬最喜欢的事只是读书,那些争风吃醋、谗言佞语似乎与她扯不上什么关系。要做这一点可不容易,她几乎是深居简出,对外界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就好象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活着。
  可事实上,她有至少十几种方法得知外面的情况,皇后和贵妃们的一举一动她了如指掌。她坚信一点,真正的高手纯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明处。
  看着主子泰然自若的每日只在读书,高敬不禁开始担心,这么低调,皇上如何能注意到主子呀。
  岚贵姬一点都不担心。
  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奋斗了大半生,好不容易天下太平、四方安定,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这个男人对后宫那些乐此不疲的争风吃醋只会躲得远远的。
  在后宫里找一个安静角落让自己做点喜欢的事也变得这么不容易,但是岚贵姬就是有办法让老皇帝慢慢注意到自己。要知道她送给皇帝最贴身公公的银两几乎要掏空自己的家底。
  不要怕花钱,若是眼浅着这点小钱,如何能成大事?
  一个建立了丰功伟绩、开创了太平盛世的帝王,他不会喜欢身边的女人太出风头、表现欲太强,所以,岚贵姬聪明的做了一个幕后英雄,任何时候都不会开口谈及流言传闻,哪怕是皇帝自己开了头,都只是听着,保持缄默。
  慢慢的,皇帝开始喜欢呆在行云阁,这里的一切都让自己心情平静,所有的纷争、烦人的政事隔绝在外,看着身边这个美丽懂事乖巧的女人,老皇帝的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同寻常的感动。
  曲黎六岁那年,岚贵姬二十四岁,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事,让宫里所有人大出意外——岚贵姬再次怀有身孕。
  这消息引发的连锁反应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
  老皇帝欣喜若狂,对一个五十七岁的老人而言,在这个年龄还能让妃子怀孕,这无疑是自己"未老"的最好证明,这个意外的老来得子让皇帝原本已经干涸的自信重新被点燃,这来之不易的自信仿佛将他带回当年驰骋沙场、热血澎湃的岁月。他对岚贵姬的亲近又多一层感激,对这个还只是一团血肉的孩子更是喜爱不已。
  相比之下,岚贵姬的反应则是喜忧参半的暧昧。比起老皇帝的态度,她这时候更关心皇后的态度。
  果然不出意料,听闻此讯,皇后大惊失色顿时乱了方寸。
  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要知道皇帝的妃子都只生了一个儿子,如果岚贵姬再次生下皇子,那么未来的某一天,这对同父同母的兄弟一旦联盟,将是任何一位皇子单独无法抗衡的,到那时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谁都无法预料,而且他们的年纪还这么小,等到他们成年的时候,岂不是要威胁到孙辈的帝业?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呀。
  想到这里,皇后的心里开始酝酿一个计划。
  坐在行云阁里的岚贵姬对皇后的禀性了如指掌,就算小太监高敬没有向她告密皇后的计划,她也早就猜到这个愚蠢的女人会这么做。
  这个孩子未知男女,只有一半的机会是皇子,岚贵姬有足够的信心将曲黎培养成帝王之才,那样的话,多一个兄弟也许是多一份力量,也有可能是多一份竞争。
  最关键的是,岚贵姬需要用这个未成形的孩子来交换她的政治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筹码。
  权衡利弊之后,她决定将计就计。
  于是,曲黎六岁那年,宛娘作了替死鬼。
  看着满脸泪痕沉沉睡去的曲黎,岚贵姬拼命忍住心头酸涩,轻轻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他的脸,片刻后,决然的转身离开。
  要生存,就必须学会割舍。
  这是她教给曲黎的第一课。
  盛怒之后的老皇帝也想到了这件事的凶手会是谁,但是不敢大动干戈,再次面对岚贵姬时多少有些愧疚。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少女慢慢熬成了二十岁的少妇,岁月让她的模样变得成熟妩媚,却丝毫不减一份美丽。以她的聪明才智,她恐怕早就知道谁会这么干,但她依旧默默隐忍承受了。失去亲子的她,痛苦却平静委婉的道来原因:为了顾全皇上的颜面,为了后宫安定,若是天下人尽知当朝皇后如此心狠手辣,如何母仪天下,在这个多事之秋,后宫若不稳定将不利于江山、不利于社稷。
  如此深明大义、如此温柔敦厚、如此外柔内刚的一个女人,老皇帝深深被感动。
  天顺二十年,老皇帝正式册封行云阁的主人为菡贵妃。
  一夜之间,这个女人成为后宫举足轻重的人物。
  皇帝一天比一天衰老,不能再和过去一样长久坐在龙案前批阅奏折,腰间颈椎时常隐隐作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老皇帝习惯闭目养神让菡贵妃为他念读奏折,那声音是多么柔软动听,老皇帝时刻觉得舒心愉快,喜欢一整天都呆在行云阁里,原本一日一朝,后来改为三日一朝,到最后五日一朝。老皇帝干脆将办公地点移到了行云阁,所有的奏章也被送到这里。
  她从一个艳仪一步步升为贵妃,当她为老皇帝代笔批阅奏疏的时候,在字里行间她亲身领略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带来的满足感,朱笔所到之处无不渗透着让千万人或喜或忧的魔力。
  沾染了权力是会上瘾的,而且是永远无法戒掉的毒瘾。
  老皇帝心血来潮的时候,会给她讲解奏折里的内容以及如何平衡这些矛盾的方法,菡贵妃的政治才能显然是在这一时期得到提高。慢慢的,她开始尝试着提出自己的见解,让老皇帝无比惊讶的是,这些见解很多时候一针见血,正中核心,即使是男子也未必能有这么缜密的思维。
  渐渐地皇帝感觉力不从心,龙案上堆积了很多奏折,那些多是日常琐碎无趣的小事,遇到这种情况,皇帝便将这些不重要的奏折放手让她批阅。
  这样的放权在老皇帝看来还是能够接受的,毕竟只要自己收回皇命,便什么损失都不会有。
  天顺二十年她被封为贵妃到二十九年曲黎年满十五岁出宫建府,整整九年的时间,菡贵妃在不知不觉中让老皇帝完全依赖了她。
  九年的青春只是陪着一个花白胡须的老人度过,无论是心灵上的不甘还是肉欲上的空虚,菡贵妃所有的懊恼、焦急、烦躁、愤恨,最后都因为权力的伸张一点点得到弥补、得到填充。
  曲黎的成年,代表着隐忍多年的菡贵妃终于可以开始反攻了。
  老皇帝不愿面对菡贵妃真实的一面,这十多年的记忆里,她始终定格在那个贤能聪慧、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少女形象,直到最后,他亲眼看到菡贵妃将对手一个一个打败,连她自己的胞姐凌妃都没有放过,更不用说权倾一时的贡王爷,最后也成为菡贵妃权力欲望无限膨胀的祭品。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女人是不会让别人与自己分享权力的,更不会让自己被他人所控。
  当老皇帝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朝堂上的局势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第四十八章:告老
  玉梁的高府最近喜事连连,高老爷刚刚过了六十大寿,寿宴很热闹,豪华的流水席摆了整整三天,京城里各路高官显爵纷纷拜寿送礼,连宫里都送来了一份珍贵厚重的贺礼,六十岁的高鸿武"玩"足了面子。
  第二件喜事,高老爷的长子高力辉官进军政司参议,正四品,御封为云骑都尉。这一升擢意味着高家后有新生力量接替高老爷,正慢慢渗入权利斗争的核心。
  第三件喜事,高老爷六十大寿的时候又添了第三个小孙子,人丁兴旺呀。
  人逢喜事精神爽,午后,高老爷一家坐在庭园里赏秋,风和日暖,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花香,草坪里两个小孙子正兴高采烈地抓着秋虫,廊亭里,高老爷逗弄着刚出世的婴孩,那胖小子连眼都没睁开,被人吵到了嗑睡,一伸手,嫩嫩的小爪子正好抓住了高老爷花白的胡须不肯撒手,一家人都被这一幕逗乐了。
  膝下环子,含饴弄孙,莫过于人生暮年最大的幸福了。
  只是在这一片祥和宁静的幸福中,高老爷内心隐隐有一丝不和谐的担忧。
  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的,在官场混迹了几十年的他深知"日中则昃,月满则亏"之理,更何况久历沙场,他好象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为官一生,该有的荣华富贵都已享尽,这么殷实的家业,就算回到老家,吃老本也够三代富足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急流勇退现在正是时候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也有一年,如今风风光光的告老,一家人团团圆圆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也是难得的幸福呀。
  午后吹来一阵满含花香的秋风,高老爷顿时觉得心情舒畅起来,所有的烦恼和担忧似乎不再重要,掂着胡须疼爱地摸了摸几个孙儿的脸蛋,大孙子乖巧地应景念诵着新学来的诗章,引来一阵赞美笑声。
  不过,愉悦的气氛却被由远至近一阵喧哗声打乱了,高广一踏进后园,老远就开始抱怨地大声嚷着,"爹!爹!您得给孩儿出气!!爹,爹……"
  高广算是高鸿武老来得子,是老夫人四十岁的时候生下的,从小被老夫人惯宠着,几个小娘也都由着他,几个哥哥更是让着他牵就他,所以,高广在府里简直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是高老爷心里虽然疼着,面子上却总是恨铁不成钢。
  "畜生!乱叫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看到高广风风火火的冲过来,高老爷肝火一上,黑了脸恨恨怒斥一句。
  "爹~~您得给孩儿做主~"高广使出七分卖小、三分耍赖的本事,二话不说上前扑通双膝跪下,这点卖乖高广是最舍得演的。当然了这一招并不是演给高老爷看,而是给老夫人看。
  "哎呀,儿呀,快起来,这地上凉,这是怎么了,伶巧快去扶起少爷。"老夫人最见不得小儿子受委屈,忙不迭指使着丫环给少爷拿软垫。
  "你又宠着他!"高老爷埋怨地瞪了一眼夫人,"这混小子都是被你宠坏的,整天正事不干,就知道在外面胡吃混喝、惹事生非,尽给高家丢脸。"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小孩子任性淘气,还不是很正常嘛,哪家的孩子没点小性子呀,整天就知道骂他,他还是不是你儿子呀。"老夫人毫不示弱的顶回几句,上前扶起高广,心疼地左右看着,"哎呀,儿呀,这身上怎么这么脏呀,哎呀,这脸上是怎么回事呀,怎么红了这么一块,儿呀~"
  "娘,您可别说了,我今天被人欺负了~"高广瘪着嘴,硬是从眼里挤出点潮气,"孩儿今天可受苦了……"
  "混帐东西,被打死了都活该!"一听高广的话,高老爷就能想到这小子肯定在外面又惹事了,气得脏话脱口而出。
  "老东西,你说得什么话呀!你是存心不想让我们娘俩好过!"老夫人杏眼一瞪,嗓音立刻高了八度。
  不用怀疑,高鸿武就是气管炎,老夫人脾气一上来,他立刻就象见了猫的耗子,语气顿时废柴,"你看你~~又说这种话,好好的……"高老爷喃喃地抱怨一句,"我也是气他不成才,这小子肯定又在外面惹事了。"
  "爹~~我没惹事,我只是去鼎福楼吃饭,结果被一个年轻人打了。"高广一边说着,一边条件反射的感觉屁股上被昆吾踢中的地方隐隐作痛。
  "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去打鼎福楼的主意,你怎么就是不听!你长着耳朵只知道吃饭吗?"高老爷气得上前就想揪高广的耳朵。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眼疾手快,赶忙把儿子拦在身后,"你是不是想我们娘俩死了你才高兴呀,你这个老东西,忘恩负义,喜新厌旧!"
  这忘恩负义、喜新厌旧是老夫人的法宝,也是高鸿武的痛处,当年他风头最得意时,因为夫人无所出,所以明知家里有一个大醋缸,却还是一口气纳了两房妾室,老夫人一直耿耿于怀,年少时跟着他甘苦与共,没想到等他飞黄腾达了,却要纳妾!虽然知道是因为自己无所出,不得不妥协,但是这心底里就象被咯应了一只苍蝇,还是一只红头绿身肥得很销魂的大苍蝇。
  所以每次两人因为高广起争执,老夫人总是毫不客气地拿出杀手锏,刺得高鸿武有苦说不出。
  就好象这一次,高老爷吹胡子瞪眼睛,大声叹着粗气,恨不得一脚把高广踹出去。
  对峙和尴尬因为襁袱中婴儿的一声啼哭被和谐了,也许是因为睡眠被无端吵醒,那胖小子张着一望无牙的小嘴尖声嚎哭。
  众人这时才醒悟过来,席上一直无话的大儿子高力辉上前劝阻道:"父亲大人请息怒,四弟也是年轻,性情难免张扬一些,父亲不必动怒,身体要紧。"语气和悦得如春风拂面。说实话高老爷很器重这个长子,无奈是偏房所生,无论多么有出息,名份上总是贱了一级。
  高力辉扶着他慢慢坐下,摆摆手让女人们带着小孩都退下,几个媳妇劝着老夫人也退下休息了,亭栏内便只剩下父子三人。
  "畜生,说吧,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祸?"高老爷呷下一口茶,仍旧虎着脸瞪着高广。
  "爹,我哪有惹什么祸呀,我都说了,只是去鼎福楼吃饭,还不是想多学学他的秘方菜嘛。"
  "那为何与人打起来?"
  "我没和人打起来,都是别人打我,您看看,我这身上都被踢青了~~"高广委屈地想撸起袖子讨点同情。
  "行了行了,你那点斤两为父还能不知?定是你与他人发生口角,话里伤人,才惹来这些苦头。说吧,瞧清楚是何人所为?"
  高鸿武虽说对这个小儿子恨铁不成钢,但那是关起门自家的事,对外,他比谁都疼护这个小儿子,家人面前总不能摆着护短的态度,免得被另几房的小妾们抓着把柄又不得安生,所以现在没有外人了,他还是很气恼是谁这么不知深浅敢欺到高家头上!
  "瞧清楚了又有什么用~~我又不认识他。"高广沮丧地扭扭身子,"只看清楚了是两个年轻人指使的,动手的是个穿黑衣的汉子,身手倒是不错,眨眼的功夫这一群人都被他撩倒了。"
  "四弟,你同去了多少家丁?"高力辉在一旁插话道。
  "有七八人,身手都不赖。"
  "七八人?眨眼的功夫全打败了?呵~~四弟,你未免太长他人气焰了吧,莫非是你被人打怕了,才说出这种没边的话。"
  "大哥,我说的是真的!那黑衣人就一眨眼的功夫从二楼飞下来,经过那些家丁的时候不知道用了手法,所有人都被定了身,我可真没说谎,不信,你回头问问那几个人。"
  "好吧好吧,大哥信,不过,玉梁城有这等高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父亲,您觉得呢?"
  高老爷一直在旁边若有所思的不言语,听到大儿子的问话,只是微微叹了一声,"行了,为父知道了,广儿下去歇着吧,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你瞧瞧你现在这个德行,丢人!鼎福楼的事你就不要再理会了,为父自有打算。"
  "爹~~"
  "行了,去吧!"
  "是……"
  看着小弟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高力辉无意识地微微牵动嘴角,抬了抬下颌。
  学会捕捉人们的瞬间表情,那么,无论多么精美的谎言在你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因为表情这个东西和肢体动作一样,很多时候会无意识流露出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哪怕是一瞬间非常微妙的表情,如果你能读懂它们,你就能掌握人们的秘密。
  高力辉那个瞬间表情是嘲笑是厌恶?不,是轻蔑是憎恨,他从来就瞧不起这个弟弟,不学无术,头脑简单,简直和一个废人没有区别,指望他接掌高家?那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憎恨?对,憎恨!比厌恶更强烈的一种感情,从高广的出生,高力辉就无比憎恨这个人,就因为一个名份,他高力辉无论多么讨得父亲的欢心,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多么有成就,他始终是一个妾生的孩子,哪怕他现在是长子,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他坚信高家几十年积累的荣耀与骄傲会在他手上承传辉煌,但是他却始终不能坐上高家主位,就因为这个愚蠢无能的弟弟凭空出现,横在他面前,高力辉对未来所有的期望一夜倾灭。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那一闪而过的表情之后,高力辉立刻恢复孝顺懂事好儿子的面具,体贴地替父亲倒上新茶,"父亲,喝茶。"
  "嗯!"高鸿武满意地看了一眼这个大儿子,说实话,高家若是让他接掌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惜呀……想到这里,高老爷接过茶杯的时候,微微小叹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些愧疚。"那鼎福楼的事,八成又是如意舫给挑唆的,广儿还年轻,很多事都不懂,辉儿呀,以后你要多帮着他,多护着他,毕竟是你弟弟,将来无论怎么说都是自家人。"
  "是,孩儿明白,就算父亲不说,我自然也会把他护周全了。"高力辉一脸温和谦卑的笑容,但是那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墨黑的瞳孔仿佛冰雪九天的寒冷。
  父亲居然为了他放低身份委婉地求自己……高力辉嘴角的笑容更加温和,眼里的寒意更加冰冷。
  "那鼎福楼的事,就不要再管了,为父另有打算的。"
  "父亲另有打算?孩儿不明白了,父亲一直怀疑鼎福楼的来历,还差遣孩儿着手调查此事,如今好不容易查出了端倪,若是报呈皇上,皇上一定会重赏高家的,这等好事,父亲为何要打消此念?"
  "唉……辉儿呀,为父不怕告诉你,这几日为父想了很多,如今为父已年过花甲,是时候该急流勇退了,官场里,花无百日红,别看高家现在得势,在玉梁城富贵显赫,那都是拜皇命所赐,假如有一天皇命一句话,高家这些荣华富贵还不是一夜成空,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人头不保。"
  "父亲!您在说什么呀,高家现在在朝中如中流砥柱,不要说父亲德高望重,跟随先祖一生戎马,就算是现在,孩儿与二弟三弟同在朝中身居要职,大曲需要高家,皇上也需要您呀!父亲怎么可以说这样泄气的话。"
  那一句"急流勇退"就好象抽走了万丈高楼的地基,高力辉突然间感觉莫名巨大的恐慌。
  高鸿武眼看着大儿子的情绪有些激动,开始犹豫要不要把心底里的担忧同他商量,高家现在能说话顶事的,也只有他了。
  高老爷的沉默让高力辉瞬间冷静下来,对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冲动隐隐有些懊恼,刚才真是大意了,想到这里,他立刻换上熟悉的笑脸,"父亲大人深谋远虑,孩儿自叹不如,父亲既然这么说,定是有了周全的打算。"
  高老爷小叹一声,"辉儿呀,为父就不瞒你了。原本天家的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能妄论,毕竟祸从口出,这是为官必须时刻牢记的金言,如今朝堂上的事别人怎么看为父不管,但是为父侍奉了两代先帝,看得太多也看得太透了。虽说当今圣上已经成年,但事实上朝中真正说话算话的人,并不是他呀。"
  "不是他?那是谁?"
  "唉~~你还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高老爷消沉地感慨一句。
  "父亲!孩儿确实年轻,为官时间也不长,所以时刻都需要父亲的扶持,现在没有外人,只有父亲和孩儿,父亲心里若是有什么话,还请父亲直言,切莫对孩儿隐瞒呀。"
  "为父……唉!你叫为父说什么?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皇上与太后之间早就水火不容了。"
  "太后?这怎么可能,皇上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这天下不管怎么样都该姓曲不会姓林吧。"
  "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在外面说,"高老爷紧张地指指他,"就算烂在肚子里都不能对第二个人说,你会没命的,高家都会没命的!"
  "是,孩儿明白,这话不会对别人说起的。可是……"
  "你不懂,你不了解那个女人,你不了解……"高老爷喃喃重复地念着,"那女人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没有留情。"
  想当年就算冲进千军万马的敌阵,不要说胆怯,就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高鸿武,不知为何,一想起那个女人,心底里便升起一股寒意,论手段之狠毒、心计之险恶、城府之高深,这世间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人与之并论了。
  这大曲的天下,现在牢牢地抓在她手中,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都不会放手的,高鸿武早就看出了这一点。
  "父亲,不管这天下姓什么,父亲也是劳苦功高的忠臣,如今的圣上能够登位,高家功不可没,难不成……"
  "你在胡说什么!就因为高家劳苦功高,就因为高家功不可没,这些!这些会要了高家的命!"高鸿武气急的一掌拍向石桌,"亏你还在官场混了几年,你不知道什么叫功高震主吗?你没听说过狡兔死良犬烹吗?为父叫你读的书,你都白读了吗?!"
  "父亲,孩儿错了~"高力辉赶紧跪下。
  高老爷苦不堪言的摇摇头,"你起来吧,为父不是在生你的气……这么多年高家效力朝廷,看到太多、听到太多,知道的太多!这样的臣子就算再忠心再有功,都难逃良犬的命运呀,当年在宫里当差的高敬就是这个下场。"
  "高公公?不是暴病而亡吗?"
  高鸿武神色戚然地沉默不语,片刻后,"不说这些了,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没有好处。反正这件事为父已经做好打算,入冬前上呈告老归乡,过完这个冬天,我们就起程回明水城,老家的田宅都在,你和两个弟弟合伙做点生意,还是能养活一家人的。"
  "父亲!您难道要我和二弟三弟都辞官一起返乡吗?!"高力辉不由得一阵心慌,父亲的决定太突然、太意外了。
  "一家人嘛,总不能把你们留在玉梁吧,一起回吧,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地。"
  "父亲!"
  "不说了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还有,鼎福楼的事不要再管了,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高老爷站起身捶了捶后腰,抬头看向园子里高高的黄槐树,满树黄艳艳的金蝶花开得无比热烈,"今年的花期很长啊……"
  "父亲……"高力辉几乎要绝望了,最后期盼的唤了一声,却见高老爷摆摆手,什么话都不再说,头也不回的蹒跚而去。
  怎么会这样!父亲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
  高力辉愤恨地一拳砸向石桌,回老家做生意,开什么玩笑!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地位,如今却要我放弃一切回乡下做个商人?他难道要我一辈子就做一个乡绅吗?那样的话,我高力辉一生都会被人耻笑,就算富贾天下了,也是一个姬妾生的贱种!
  父亲不会将主位传给我的,太明显了……
  不!我不甘心!我隐忍多年,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要出人头地吗?不就是为了要世人提起"高力辉"这个名字的时候,是赞许是崇拜是敬仰吗?对!没错!我要用无数的成就征服世人,让他们不得不忽视这该死的名份带来的耻辱!
  要我回乡做个低贱的商人,我宁可死!
  激动之后的高力辉很快便冷静下来,坐在石桌边寻思着要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指望父亲的帮助是不可能了,现在所有的事都要靠自己,如果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得到皇上的关注和信任,那么自立门户、仕途光明就不是奢望了。
  鼎福楼的事也许可以帮上忙,高力辉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多见……
  作者有话要说:偶来鸟,撒花庆祝开V了吧
  第四十九章:致谢
  一场闹剧之后的鼎福楼重新又恢复宾客满座的热闹场面,小二们热情地吆喝着菜名,勤快麻利地上下跑堂,雅间里,清毅点的菜肴也很快上齐,也许是因为刚才曲黎出手救场的缘故,小二对他们的态度格外殷勤。
  清毅和曲黎对酒品菜,早将刚才发生的事抛到脑后,可惜酒楼里似乎有一个人并不想这么快忘记这件事。
  "二位公子,小人冬及,是我家老板的书僮,刚才二位仗义相助,我家老板听闻此事,特在后堂备下上好酒菜想当面致谢,不知二位公子可否赏脸移步?"来人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眉清目秀,举止得体,态度不卑不亢,语调不高不低。
  听闻此话,清毅询问地看向曲黎。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你家老板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当面致谢?就不必了吧。"曲黎轻描淡写的说道。
  "公子此言差矣,京城鼎鼎大名的高家,二位想是听说过吧,不瞒公子,那闹事的泼皮不是别人,正是高家的小少爷,我们鼎福楼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们,三天两头来店里闹事,每次不是砸坏店里的东西,就是闹得没法做生意,像今天这样秋毫无损地息事宁人,小人还是头一次遇见,所以我家老板才想当面谢谢二位公子。"
  "这眼前便是一桌上好酒菜,何必多费周折再备一桌呢?"清毅接上话,"麻烦小哥代个话,就说,你家老板若真有诚意,不妨上楼来与我二人同饮一杯,也算交个朋友,如何?"
  "是,小的知会,请二位公子稍候。"说罢,恭敬的抱拳一礼,转身退出了。
  清毅看着那小僮的背影,端着酒杯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声,"一个小僮都能调教得这般人物,这家老板只怕也不是俗人。"说罢看向曲黎,"这鼎福楼是什么来历?"
  "这家老板姓郑,界州西邑城人,三十年前躲避海寇,由南方逃至玉梁,在此定居,开了这家酒楼。现任当家的,是这家老板的长子,据说此人喜好游历,北上南下也周游了不少地方,见识颇广,这些传闻朕也是听来的,不过甚少有人见过他倒是真的。怎么?你突然对这个人感兴趣了?"
  清毅对曲黎的挑畔只是高深莫测的牵了牵嘴角,算是一笑,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酒杯不说话。
  曲黎原本还想问什么,但是看到清毅难得一见的认真凝重的表情,不由得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清毅抬眼耸耸肩,"没事,今天可是你说要喝酒的,来,我们干一杯。"说罢,举杯相碰,酒入喉底,清毅悄声对曲黎说:"过会儿,你问,我看,如何?"
  曲黎一脸疑惑,"问什么?"
  "什么都可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那人不是喜好游历吗?你挑话题。"
  "可是……"不等曲黎开口追问,门外传来那小僮的声音,"两位公子久等了。"话音落,竹帘被掀起。
  跟在小僮身后进来一人,约莫二十出头,很年轻,衣着干净精致,身上的饰物不多,只在腰间挂了一块玉佩,晶莹剔透的冰紫色,雕的是"花开富贵"。单看这雕功,这玉佩的身价便算顶级了,更不用说这冰紫玉本身的价值。
  那人面相白净,一双狭长的凤眼很是精明狡猾,手中一把玉扇,别致得很,但见每根扇骨皆是成色均匀相近的紫玉,质地纯透,一根根刻意雕成竹节状,足以见得此人眼光不凡。
  "这是我家老板。"小僮介绍道。
  "幸会幸会,"那人满脸笑意抱拳一礼,"在下郑远平,鼎福楼现任当家,见过两位兄台。"
  "穆进文,幸会。"曲黎未起身,只是象征性地抱拳行礼,报上了化名。
  "叶苑,幸会,郑老板请坐。"
  "打扰二位了,冒昧前来,是想为刚才的事当面言谢,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郑老板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何必如此多礼。"
  曲黎的态度始终礼貌的有些冷漠,但是郑远平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依旧满脸微笑的继续说道:"今日与二位相遇也算是有缘,在下借花献佛,便借这席间酒水敬二位一杯。"说着,郑远平端起面前早被小僮斟满的酒水,"请!"
  "请!"曲黎和清毅同时端起酒杯饮下。
  第一杯酒落肚后,倒是这郑老板挑起了话题,居然问起曲黎是否是京城人士。
  "池州穆家",曲黎淡淡回道。
  "哦~~~"郑远平一脸了然的表情,"池州穆家在下也曾有所耳闻,据说是大曲国屈指可数的几大玉石商之一呀,我还听说穆家有一位年轻有为、才智过人的后生,想必就是眼前这位穆公子,今日得见贵客真是鼎福楼的荣幸。"
  "郑老板过谦了,这些虚名不足为傲,倒是郑老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听说郑老板喜好游历四方,对天下名山胜水情有独钟,今日得见郑老板才是我二人的荣幸。"
  "哪里哪里,游历天下的名山胜水,确实让人心旷神怡大开眼界。"
  "哦?那郑老板最近游历了好去处?"清毅突然插话道,"说来听听,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郑远平含笑的看向清毅,微微停顿了一下,"说来也不远,不知叶公子是否听说过,玉梁城以南二百里有一座枯公山。"
  "听说过"
  "这枯公山上有一眼古潭,潭水青幽不见底,四季寒冷,潭边寸草不生,但是这潭中却长着一种奇怪的红鱼,当地的村民曾见过最大的红鱼足有十斤重,身长竟有丈余。"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呀,原来郑老板是刚从南边回来的呀。"
  "啊?是呀。"
  "我第一眼见到郑兄便觉得你不是俗人,果然见多识广,谈吐也与众不同,就连郑兄身上的饰物都是世间少有的绝品。"
  郑远平低头看了一下那块玉佩,"叶公子是说这块玉佩?"
  "是呀,这玉质地通透,虽然我不懂玉器,但也看得出这是块上好的紫玉。"
  "叶公子过谦了,这玉确实是块好玉。"
  "郑兄肯定花了不少银两吧。"
  "是呀,千金易之。"
  "如此看来郑兄肯定非常珍爱这块紫玉了,我看它被摸得光滑油亮,定是佩在身上不少年头了吧。"
  郑远平微微想了想,"差不多十年了。"
  "郑兄定是对紫玉十分钟爱,你看,连手中玉扇都以紫玉为制,如此精巧别致的玉扇,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郑远平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玉扇,"这个,年数更久。"
  "今日与郑兄一番交谈真是长了不少见识,来,我敬郑兄一杯,先干为净。"说罢,清毅端起酒杯自顾饮下。岂料,不知道是因为喝得太急还是喝得太巧,清毅突然间被呛住,"扑噗"一声,那口酒一滴不落地喷了出去,不偏不倚,全落到对面郑远平干净精致的衣料上。
  这个意外让所有人都乱了阵脚,清毅是忙着咳嗽,气腔里进了酒水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曲黎是忙着给清毅拍着后背,郑远平则忙着让小僮擦着衣上的污迹。
  "抱~歉~歉~咳咳~~~~抱歉~郑兄~"清毅一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忙不迭地道歉。
  "无妨无妨~~"郑远平嘴上说着无妨,脸上的表情却是万分尴尬夹着一丝愠怒。
  "郑兄,实在抱歉,小弟我一向不会喝酒,刚才一时急躁,才会如此狼狈,倒是连累了郑兄,实在是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只是这衣脏了……两位,今日郑某先告辞了,日后若有缘相聚,再与二位秉烛长谈。"
  "好,郑兄慢走。"
  "告辞了"
  郑远平君子般温和的笑意在他一踏出雅间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有些阴冷挫败的表情。阴沉着脸回到后院,正好撞见院子里的黄槐树下有一白衣女子坐在那里无聊地数着手中的花瓣。
  郑远平原本焦急的步伐在距离她几米处突然停了下来,"你怎么还没走?"那语气明显没有善意。
  那女子扬起年轻娇美的脸庞,装作没看见眼前这人、没听到问话一样,自顾俏皮地掂转着手中的黄槐花,"我走没走,关你什么事?"冷冷地回敬了郑远平一句后,斜睨地瞥了他一眼,轻声冷笑,"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吗?那人没那么容易接近的,你偏不信,非要撞得如此狼狈、败得如此丢人才肯罢休?"说罢,掩唇大声嘲笑着。
  郑远平被激得恼羞成怒,嘴角不停地抽搐着,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强压着怒火,郑远平冷笑一声,"哼!!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呢?你不也一样吗?交给你的任务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你不是一样没完成?我看你才是白费心机、自作聪明。想不到吧,那个傻小子这次居然也聪明了一回,如今让你连人都找不到了,我看你才真是狼狈呢,莫不是人老珠黄,人家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了?!"
  这恶毒的嘲讽就象一连串的耳光,那女子气得脸色顿时发白,突然间一挥手,郑远平眼急手快一个翻身躲过,停下身形时,抬手散落一排银针,"你打不过我的,想用这种阴人的招术,你更不是我的对手。"
  "我警告你!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你的狗命!"
  "哼!!我也警告你,我的事,你也少管,最好以后都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只要看到你,我就会倒霉。"
  "你!"那女子恨恨地咬咬牙,"这笔账你给记着!"
  "好啊,你随时可以来找我算账,"看着那女子转身欲离去,郑远平得寸进尺地又加了一句,"我劝你还是别费心机了,别忘了,你始终是个女人,就算你成功了,也没有你的份!"说完,极度不满地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身后那女子恶毒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总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的手上!
  第五十章:推理
  让我们跟随镜头回到雅间里,看看恶作剧后的某人脸上得意的表情。
  "你是故意的?"
  "当然~"(镜头定格清毅嘴角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朕知道你不会做这种无聊事,如果你做了,一定是有原因,而且是非常有说服力的原因。"
  清毅放下酒杯快速瞥了一眼曲黎,手上端起酒壶替两人斟满,"我若说了,有什么好处?"
  "好处?"曲黎只觉得很好笑,抬抬眉刚想开口,清毅抬手止住他的话。
  "停!这个表情说明什么?说明你对刚才那句话有些意外,或者又叫有些好笑?你心里一定在想,这大曲的天下都是我的,你还问我要好处?岂不是自投罗网?我现在正愁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以便收买你留下你,如今你倒自己问起好处,顺水推舟呀,真是省时又省力。"清毅狡黠的一笑。
  曲黎眨了眨眼,"朕~~朕什么都没说呀~~"
  "不用说,你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而且刚才你眨眼睛的动作,再一次证明我的猜测是多么的正确。"
  曲黎苦笑一声摇摇头,"好吧,朕认输,你说的没错,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朕能办到的都可以答应你。"
  "真的?"
  "当然,君无戏言。"
  "我可以向皇上提出一个要求,而这个要求只要皇上能够办到都会答应,是这样吗?"
  "是,所以,你现在可以提出你的要求了。"
  "嗯~~~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多见,我要好好享受这个权利,"占了上风的某人贪心地嘿嘿一笑,"好钢用在刀刃上,所以等我想好了要什么的时候再说吧。"说罢,清毅端起酒杯掩住嘴角的笑意。
  "……好吧,随你喜欢,现在,可以说了?"
  "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是什么?是人心,一个人一个心思一个想法,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想法,你可以找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是绝对找不到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心思。如果我们想去探究一个陌生人,可以利用的不仅仅是语言,相反,通过语言获得的信息多数是不可靠的,不过,幸好除了语言,我们还有很多其他途径来获取真实的信息,这个人的衣着,饰品,表情、肢体语言,而这些方法往往会帮你看出对方真实的心理活动。"
  "不是……太明白……"
  "好吧,通俗一点,毕竟太多专业名词对你来说是陌生的。幸好我们现在有一个最好的案例,这个郑远平,你也看到了,他的衣料华丽但不花哨,而且衣着精致,说明什么?"
  "他对外表很在意?"
  "这只是一方面,对于一家酒楼的老板而言,他的衣着太过华贵,与他的身份实不相符,不排除这个人喜欢穿华贵的衣装,但是如果他喜欢这些,说明他同样也喜欢炫耀,但是他身上却只带了一块玉饰,这不是很矛盾吗?"
  曲黎稍稍回忆了一下,"说明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不是酒楼老板?"
  "不,他确实是这家酒楼的老板,但是这只是他的表面身份,看他的衣着,看他的饰品,看他手中的玉扇,这个人讲究品味,鄙视那种暴发户一般的炫富。你看他身上那块玉佩的价值抵得上满身穿金戴银的人,但他却只用一块玉佩就显示出自己的出众不同,高人一等。说明,要么他从小生活的环境要求他这样,他现在这种品味已成习惯,要么,掩盖在酒楼老板这个头衔下还有一个身份,本就是高人一等、出众不同的。"
  "你是说,这家酒楼只是一个掩护?"
  "我只做分析,至于真相是什么我不关心。第二,肢体语言。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的肢体动作随时随地都在出卖我们,站姿,走姿,坐姿,脚语,习惯性的小动作,说话时的手势以及肩臂部的无意识动作等等等等,如果真的遇上高人,对方会在第一时间就将你的心理活动掌握在手。那个……他叫什么来着,郑远平,这肯定是假名,你留意到了吗?当他进来的时候,一连串的动作举止非常得体,也非常合理,如果他不是有备而来,只能说明他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前面我们不提,只说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因为出了那么一点意外,你也看出来了,他的情绪有些波动,所以,我很快便注意到这个人留露出一个无意识举动——他大步离开时脚后跟习惯性地向上提。"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种人喜欢支配别人。"
  "支配?"
  "没错,他喜欢控制别人或者他正在控制别人,又或者他必须学会控制别人,不管是哪一种,说明这个人有强烈的征服欲。"
  "这么细微的地方,你怎么注意到的?"
  "我不是注意到的,我是刻意去寻找这些信息的。"
  "还有呢?"
  "还有很多,你留意到了吗?他手里的那把玉扇,扇柄被磨得很光滑,说明这把扇子跟随他很久了。"
  "这个朕也看出来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奇怪的是,当我问到那块玉佩时,他回答说千金易之,差不多有十年了,对吧。"
  "没错"
  "但是当我问到那把玉扇时,他却只是扬了扬手里的扇子,回答,年数久远。"
  "这……没什么不对呀。"
  "这把扇子用了多久,他一定非常清楚,但他却不回答实际的年数,说明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把扇子的来历,这东西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需要保持神秘感的一件随身物,而且当他扬了扬扇子的时候,脸上无意识地流露出一丝笑意,我看得出这个笑容是非常愉快的。现在,我们把所有的断点连起来,一件随身物,用了很多年,对他很重要,不太希望被别人知道来历,但是又希望时常被别人看到,当被谈论的时候心情是愉快的……结论!这把扇子是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送给他的!而且很有可能是一位长辈,是一位他非常尊敬崇拜的长辈,所以他才会希望保持一点神秘感,因为这种崇拜的心理他只想一个人独自品尝,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清毅一口气说完,看到曲黎的表情有些僵硬,"你没事吧?"
  曲黎轻轻吐出一口气,"朕突然觉得以前太小看你了。"
  "不要变相的夸奖我,我不接受糖衣炮弹。"
  "还有吗?"
  "还要听?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已经不想了解郑远平是什么人了,你的兴趣似乎更关注这些推理的过程,这些让你觉得很新鲜吗?"清毅凑近曲黎调皮地眨巴眨巴眼。
  "啪!"曲黎手中的扇子准确无误地敲击中清毅的脑门,"不要得寸进尺!"
  "好吧好吧,我错了。第三个方法,语言。人们每十分钟的相互交谈中会说至少三句谎言。十分钟,这是我那个世界的计时单位,在这里,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吧。虽说语言有时候会误导我们的推理,但是,通过语言来识别谎言的关键,在于你要问对问题。"
  "朕知道,你问他刚从哪里回来,他回答前好象想了一下。"
  "玉梁南面是不是有一座枯公山我不知道,但是他应该是去过那个地方,不过,不是最近去的。"
  "这个连朕都看出来了。"
  "但是我最先注意到的不是这个,而是当他行过见面礼后,皇上回礼却没有起身,而我是起身回礼,对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彼此之间所知信息很有限,尽管对方是来致谢的,但是这样傲慢的态度,当然了我不是针对皇上,不是让人觉得很无礼吗?但是那个郑远平却没有一点意外或者不满的表现,如果不是他的涵养非常好,就是他早就知道皇上的身份。"
  "朕要听你的推理过程。"
  "有两个地方可以证明我的推理,第一,他对皇上有些倨傲的态度……不要打我,我实话实说,没有任何意外或者不满的情绪,但是当我那口酒喷到他身上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脸上露出一丝气愤,也许他想到我是故意的,所以他的气愤是正常反应,但是两件事对比之下,我可以认为,他知道皇上的身份远远高于他,而我的身份低于他,前面我们也说过,这个人有强烈的征服欲,目前也许正处在支配别人的位置,所以这种人对等级身份是非常敏感的,一个身份远远高于他的人哪怕是对他非常傲慢无礼,他也可以无动于衷地接受,说明在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当一个身份远远低于他的人对他做出无礼举动,他的气愤只能说明他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综上所述,皇上,他恐怕早就知道你我的身份,这次见面,他是有备而来的,但是因为轻敌,准备地又不够充分,这个人自信过了头,有些自负,他身边一定充斥着擅于谄媚讨好拍马屁的小人。"
  "他早知道你我身份,却还要说穆家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顺水推舟呀,穆家的底细他也查得这么清楚,可见他早就知道皇上会以穆少爷的身份出现,今天你我出游只是临时起意,而他却今天恰恰出现,要么他们在皇上身边安有眼线,有人告密,要么,你那家客栈的底,他们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时刻有人监视着。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但是这家客栈是皇上做皇子时候的事情,他们都能查得这么清楚,这玉梁城到底有多少他们的眼线暗哨,他们潜伏在玉梁城的年数怕也不短了吧。"
  曲黎的脸色微微有些阴沉。
  见状,清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别这样,今天他露了脸,以后要收拾这些杂草就容易的多。"
  曲黎勉强笑了笑,"朕现在确实有心无力,等到朕有一天大权在握时,绝不容许这些鬼魅狐鼠在朕的脚底下作乱!"
  "嗯,我对你有信心。"
  "不过,朕还是很好奇,你说他不是从南方回来的,这如何解释?"
  "嘿嘿,这就是第四个方法,表情。你知道吗,我们的面部有四十三块肌肉,可以组成大约一万多种表情。有些表情很细微,甚至只是一闪而过,但恰恰是这些细微的表情却能真实地反映出对方的心理活动。一个眼神,一个嘴角的抽动,又或者只是轻轻一抬眉,这些微表情会让所有的谎言在你面前无处遁行。教你一个方法,大多数情况下,当一个人回忆某件事的时候,他的眼珠会向左侧移动,但是当这个人在酝酿、策划或者编造一件事的时候,他的眼球就会向右侧移动,在心理学里这种现象被称为'典型的眼球运动',九成的人都是符合这个规律,还有一成则是刚好相反情况。"
  "这个方法好,那个郑远平是这样的吗?"
  "是,他也不例外,当我问起玉佩的时候,他回忆说有十多年,眼球是向左侧偏动的,但是当我问他最近游历了哪些好去处的时候,他回答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球明显向右微微偏动,而且后面我还重复地问了一句,郑老板原本是从南方回来的呀,他回答,啊?是呀。我注意到他手中握扇微微挥动了一下,这说明他对自己刚才的话没有信心,所以他的肢体才会出现肯定的动作,他在无意识中用这个动作来增加信心,说明,他在撒谎,枯公山古潭的故事,其实是他临时想起的,这一定是他以前去过的地方,但绝对不是刚从那个地方回来的。"
  "为什么要编造此事?难道说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从哪里来的?"
  "没错,当一个人想要掩饰某件事的时候,他往往会用另一件完全相反的事来回答,例如,一个父亲窝藏了成为逃犯的儿子,当官兵追来质问他的时候,他一定会说自己什么人都没有看见。再比如,这个儿子当时没有被窝藏起来,而是向某个方向逃跑了,当官兵追问时,情急之下父亲一定会指向另一个相反方向。"
  "所以,这个郑远平是在用一个相反方向的故事来掩盖他是从北方而来的事实?"
  "没错!不过,重要的不是他从哪里来,不是他说了谎,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而来,为什么说谎。"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这剩下的事就交给皇上吧,我的分析足够让皇上放长线钓大鱼了,沿着他这条线说不定可以查出幕后的大老板。"
  曲黎神色凝重地看着清毅没说话,清毅挟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余光看到曲黎的表情,微微一怔,"怎么了?这么严肃?"
  "朕……突然觉得你这个人,很可怕……"
  "这话说的,太严重了吧,你和我相处了这么多天,你觉得我这个人很可怕?"
  "朕是说你那些推断,心理……的东西,很可怕。"
  "我只是用这些能力来保护自己不被奸人所害,但是不会用这些东西去害人,所以,我真有那么可怕?"清毅直直的盯着曲黎的脸问道。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皇兄的心思?"
  清毅微微想了想,"差不多吧,只是细节方面不是很了解,但是我能看出他不是一个野心勃勃、贪图权位的恶人,所以一直对他秋祭的真正目的有些怀疑,要不然……"
  "要不然你早就走了,对吧?"
  清毅不置可否的轻轻一笑。
  "你对朕……"曲黎微微眯了眯眼,犹豫着这话该怎么问。
  "嗯?对你?对你怎么了?"
  "你有没有对朕也用这些方法?"
  "当然没有~~"
  "是吗?那~~这是什么?"曲黎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笑。
  "什么是什么?"清毅困惑的问道。
  曲黎微微凑近清毅的脸,"你在说'当然没有'的时候,你的眼睛向右偏动了,而且在你回答后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你在心虚,所以,朕可以肯定你在撒谎,你对朕也用过这些方法,对吗?"
  清毅看着曲黎没回答。
  "怎么?你很惊讶?你脸上的表情说明正有一件让你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发生,哦,别动,千万别向后靠,这个举动说明你在试图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因为朕说中了你的心事,所以,你潜意识里想用拉开距离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清毅歪过头斜瞪着曲黎还是没说话。
  "嗯??这个表情?"曲黎丝毫没有打算放过清毅的意图,"你在生气?哦不,你只是有些气恼,还有些……后悔?没错,你在后悔!"曲黎得意地哈哈大笑。
  清毅瞪了一眼这个可恶的家伙,一转头瞥见桌上那碟四喜小汤包,想都没想拿筷子夹起一个,直接塞进了曲黎笑得合不拢的大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今天才知道呀,JJ很多读者认为一周一更都算是好的了,有些文甚至一个月才更一次,所以,我可不可抱怨一下,我是不是更得太快了的说。
  第五十一章:邀功
  从西恭门进入皇城向东穿过崇章门到达齐宝楼,转向北穿过西群房到达抚贡阁,这里是武官上朝时停歇的地方,从这里再向北要走一条长长的右直路,拐过景座门到达正意殿,这里便是每日早朝皇上与文武大臣们议事的地方,而从景座门直接向北穿过正右门、明日门便是御书房。
  这长长一条路线对于高力辉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他做了三年的五品官,每天上朝他只能走到齐宝楼便要向另一个方向前行,到隆华阁开始处理每日琐碎无聊的日常事务。三年,一千一百四十七天,高力辉一直清楚地记得这个数字,每当他要与那些到正意殿议事的大人们分道而行时,那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甘和忿恨,嫉妒的火苗总是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予最无情的嘲讽,在等级森严的官场,这样的落差让他觉得很狼狈很自卑。
  三年了,他作梦都想突破齐宝楼那条界线,从这里就可以进入正意殿,就能成为权力最核心的一份子。只要有了权力,就不用低三下四任人宰割,自己的才华抱负才能得以施展。没有人看得出他谦卑恭敬的笑容里是怎样的欲望,也没有人看得出目送那些大人们远去的目光里,是怎么样的尖锐犀利,总有一天!我会让自己的脚牢牢踏上那条通往正意殿的道路!
  这一天并非遥不可及,只是对于高力辉来说来得太突然太惊喜,前些时日因为昭王谋反,皇上一道圣旨斩杀了几位朝中大官,高力辉在自己父亲的提携下,就这么轻松顺利地替补了军政司的一个四品参议的缺,还被御封为云骑都尉。
  欣喜若狂的高力辉第一次穿上四品朝服,戴上四品官帽,如愿以偿地踏上通往正意殿的道路,可惜现实似乎很乐意玩弄这个年轻人。
  从抚贡阁走过右直路,再穿过景座门……没错,就是这里,景座门!它其实并非一座石牌门,而是四扇大小不等的石门并列在那里。
  朝官们要按官品等级、按为官时间长短,依次从不同大小的石门下穿过。所以,高力辉被排在最后从最偏最小的石门下穿过。
  贪婪也许是人性中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但是人类被贪婪完全控制,却是因为有了对比参照的缘故。
  即使象今天这样穿过景座门时没有其他人参照刺激高力辉,但是这种无形森严的等级差别却依然强大的存在,它让高力辉心中渴望出人头地的欲望变成一座积聚了巨大压力、一触即发的活火山。
  这是多么危险的心态呀,但是身在局中的高力辉却毫无察觉,甚至为自己充满斗志的激情兴奋不已,在他眼里只看到前方近在咫尺、只要再向前多迈几步就能触摸到的荣耀,却对身后塌陷得只剩薄薄一层石路的万丈悬崖毫无察觉。
  御书房外,他的求见遭到了无礼的拒绝,而且是很干脆很傲慢的拒绝,被皇上拒见倒不会让高力辉有什么意外,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四品官,无论如何对皇权的敬畏就好象烙在高力辉的骨子里一样。
  越是出身低贱的人,其内心深处越是奴性十足。
  只不过拒绝他的人并非皇上身边的公公,而是御书房门前的侍卫。
  他们的品级有些高于自己,但大部分和自己同级,却可以傲慢地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若是今日来求见的哪位一品二品大员,这些势利小人保证比谁都会讨好谄媚。
  落差呀落差,要命的落差。
  高力辉有些沮丧地沿原路返回,难道说离了高家,他高力辉便一事无成了?原以为只要手里捏着一个绝好的邀功机会,自己就能在皇上面前争取到一些关注,可是现在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谈什么邀功呀。
  高力辉禁不住长叹一声,心不在焉地经过抚贡阁……
  命运呀命运,哪里会有偶然。
  "哎呀,辉儿?"
  抚贡阁里突然有人向高力辉打招呼,抬头看去,赶紧行礼,"辉儿见过岳父大人。"
  高力辉的大老婆不是别人,正是四大家族中的玉家长女。
  "贤婿,你为何在此呀?"
  "呃……"高力辉尴尬地不知该如何作答,说实话,他有些怕见到自己的岳父大人,玉家长子玉义隆好色,玉家老爷好赌,这几乎是全京城人都知道的。这人呀,只要一沾上赌字,什么面子底子统统不重要了,玉老爷甚至可以厚着脸皮向自己的女婿开口要银子,而且要得是理直气壮。
  "今天你当值?"玉老爷追问一句。
  "不不,只是今日有要事需向皇上禀报。"高力辉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希望不要挑起玉老爷开口要钱的事,前些时日他刚刚从自己手上借走了五百两银子。明为借,实则这就是一肉包子了,弄得自己最近手头这么紧,今天他若再开口要钱,还不知道如何躲过去呀。
  "有事?那~~可见着皇上了?"玉老爷在官场的角色就是标准的卡通版不倒翁,谁的事都沾一些,谁的话都听一些,谁的好都说一些,但你要真追根他的态度,好好好,什么都好。
  不过,话说又回来,这高力辉也不是别人,毕竟是自家女儿的丈夫,玉老爷心里还是有些向着他,更何况这傻小子出手向来大方,前些时日自己的小金库被夫人抓了现行,赌场追债追得又紧,亏得这傻女婿拿来五百两给自己救了急,要不然这名声传出来该多丢人呀。所以,念着他的好,玉老爷还是有些在意他现在的沮丧情绪。
  高力辉摇摇头叹了口气。
  "傻女婿呀,没见着那是正常的。"不等高力辉开口,玉老爷继续说道,"那皇上就是皇上,若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岂不是乱了套。过来过来,坐下说,现在都快申时了,明日上奏皇上也好,为何非要此时?"
  高力辉左顾右盼地不知该不该说,"这事儿……"
  "你看看你,就你这点心眼儿什么事都放在脸上,放心吧,我与令尊都是年过半百之人,你那点功,我们不会去抢,也没兴趣去抢,这大曲的天下终究要交给你们后生晚辈。"
  "岳父大人言重了,小婿没有此意,只是……只是……不瞒岳父,我确有急事需奏报皇上,过了今夜恐生变故,故此……"
  "何事?"
  "上次皇上被人盗走了贵美石……"
  "你查到盗宝之人了?"
  "是!"
  "找回那块玉石了?"
  "还没有,"高力辉为难的抿了一下唇,"那盗宝之人是有来头的,我怕节外生枝,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不动就对罗~~"玉老爷掂了掂胡须,"你若动了,就算抓到了那贼人,皇上赏你是赏你,但是不会重用你。"
  "这是为何?还是岳父大人提点。"
  "你呀,白混了几年官场,这就是官道,懂吗?你凡事都抢了头功了,你把皇上放在哪里了?你是臣,臣子有臣子的本份,就算是你该做的事儿,你要抢在前面把事儿做了,却得把功留给皇上,更何况抓不抓这贼人,怎么抓,也不是由你决定的呀。"
  "那~~我该怎么做?"
  玉老爷斜瞥了一眼高力辉有些焦急不甘心的表情,嘿嘿一笑,晃了晃手指,"你呀你呀,你就是想拿这件事邀个功,我说的可对?"
  高力辉立刻窘得满脸通红,惹得玉老爷哈哈大笑几声,"好好好,看在你是我女婿的份上,好歹是一家人,不帮你,我帮谁呀。"
  高力辉立刻转忧为喜,"岳父大人有何高见?"
  玉老爷左右瞧了瞧周围没人,凑近了高力辉,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呀,你与其向皇上邀功,不如向太后报奏。"
  "太后?可是……"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贵美石呀,乃是太后母家的传家之宝,这玉石一丢,最着急的人是太后不是皇上。"
  "但是,此事当初是皇上指派给高家着手调查,若是向太后请示,我恐怕……"
  "傻女婿,听岳父的准没错,如今这个时候,谁才是说话顶事的人呀?"
  "说话顶事的人……"高力辉立刻回想起父亲今日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恍然大悟,"多谢岳父大人提点,小婿给岳父大人行礼了。"说着,起身掀起衣摆要跪下。
  "嗳嗳,快起来起来,这事儿呀还没完,你连皇上都见不到,如何能见到太后呀。"
  "对啊,这个……"
  "你呀,拿着这个去找颐祥宫的四公公,他与我也算有些交情,我们俩呀,都好点这个……"玉老爷嘿嘿笑着,做手势比了一个摸牌九的动作。
  高力辉接过玉老爷递来的一块两面都刻了花纹的木牌,疑惑地看向玉老爷。
  "你呀,顺便替我带个口信,三日后,老地方见,有好场子好场子,嘿嘿……"
  高力辉心领神会的抱拳一礼,"多谢岳父大人,若小婿日后飞黄腾达,定不忘孝敬您老人家。"
  "好好好,我也不要你孝敬什么了,多疼疼你夫人便是了。去吧去吧,时辰不早了。"
  "是,小婿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啥也不说了,往后看吧。只是到最后不要骂我是后妈就成。
  第五十二章:晚膳
  颐祥宫的梅暧阁里,戚太后斜靠在软椅里正读着《广史献》,身边的宫女安静仔细地替她梳着发。门外四公公静悄悄地走进来,垂首恭敬地候在角落里,时而偷偷抬眼瞟一下座上太后的背影。
  香炉里燃着香,是上好的晚香玉,昂贵而独特的香味,若隐若现地飘渺在厢阁的每一处角落,戚太后神闲气定地专心读着书,但是一旁的四公公却有些心神不宁,手指总是不自觉的抚弄着拂尘。
  也许只过了一小会儿,但是在小四的感觉中似乎过了许久,安静的空间里突然传来戚太后优雅动听的声音,"小四~~"
  小四立刻回神,谦卑地上前应答,"奴才在"
  "你有心事?"
  这句话问得小四汗毛一竖,赶紧抬眼看向太后,却见她依然背着身目不斜视地看着手里的书,似乎刚才只是在问他"外面出太阳了吗?"这类无关紧要的话。
  小四心虚的笑道:"太后娘娘真好象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奴才什么事都瞒不过娘娘。"
  "若不在背后长双眼睛,哀家在这个后宫里也活不到现在了。"戚太后一边说着,一边合上手里的书,身边有宫女立刻恭敬地双手接过,另一宫女上前扶起她。待戚太后坐直身,轻舒了一口气后,手边已经有人捧上香茶,"说吧,什么事?"
  在这个女人面前,永远不要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够聪明能够蒙混过关,当年的高公公是怎么死的,小四虽不知内情,却对这女人的心狠手辣倍感寒噤,自从高公公死后,自己便接替了他的位置,在这个女人身边小心侍候着,也有五六个年头了吧,如果想保住吃饭的家伙,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她面前说实话,这就是小四的生存守则。
  "回太后,军政司的参议高力辉在殿外求见。"
  "高力辉?是什么人?"
  "回太后,是高将军的长子,前些时日,刚刚替补的参议空缺。"
  戚太后微微不悦地抬眼看着小四,"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你都替哀家安排了?"
  这话一出口,小四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因为他说有重要军情需要奏报,奴才才会斗胆替他向娘娘禀明。"
  "重要军情?"戚太后微微皱了皱眉,"有军情也该向皇上奏报,或者早朝时在正意殿奏报,跑到这后宫来报什么?"
  "回太后,那高大人说,这件事极其机密,原本是打算明日早朝时上奏,但是事情紧急,过了今夜恐生变故,故此今日急忙进宫想向皇上奏报,但不知为何,皇上拒见……"咽下最后半句话,小四偷偷抬眼打量着戚太后的脸色,果然,一听到皇上拒见这四个字,戚太后明显不快。
  "既然是重要军情,皇上为何拒见?"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听高大人说,在御书房外是被侍卫们拦下的,连舟公公都没见着。"
  戚太后重重地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香茶,支肘靠上软椅,斜眼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四,片刻后,"你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宣吧,让他在帘外说话。"
  "是,奴才遵旨"
  "微臣高力辉叩见太后娘娘,娘娘金福千岁。"
  "平身~"
  "谢谢太后娘娘"
  "小四说你有重要军情?"
  "回太后,是"
  "说吧,什么事?"
  "是关于宫中丢失贵美石一案……"那贵美石三个字一出现,屏帘后的戚太后突然眼睛一亮,但是那高力辉却还在喋喋不休的表功,"皇上指派高家调查此事,微臣自接圣旨后,不敢有一丝懈怠,日夜调查此事,对京城内出现的可疑人物进行了仔细周密的排查……"
  "行了,哀家不关心你的过程,说结果吧,找到贵美石了吗?"
  "回太后,微臣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查到了贵美石的下落,但是……"
  "怎么?没抓到贼人?"
  "回太后,微臣已探查得知,那盗走贵美石的贼人正窝藏在京城第一酒家鼎福楼内,微臣已派人日夜监视那里,据探子回报,今夜他们就想悄悄离开玉梁城,微臣想,这贵美石很有可能也会被这伙贼人们一起带走,故此,急忙入宫,想奏报皇上,是否将这些贼人拿获。"
  "都查到了是谁偷的,为何不立刻拿下?什么小事都要请奏皇上,还要你们这些臣子做什么?"
  "太后息怒,微臣并非不敢抓拿贼人,只是调查过程中,微臣得知这伙贼人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很秘密的组织,他们行事严密,计划周详,财力雄厚,等级分明,绝非一般的鼠盗狗窃乌合之众,而且这个组织似乎与江湖上一些旁门左道也有勾结,所以,微臣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屏帘的戚太后沉呤了片刻,"你说的,可都属实?"
  "微臣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言,甘受油煎凌迟之刑。"说着,高力辉赶紧跪下。
  "起来吧,哀家姑且信你,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这样吧,你先回了,这件事,哀家会向皇上说明,明日早朝时,你不必将此事宣扬,以免走漏了风声,今天晚上,你派人继续监视鼎福楼,若有可疑之人离开,你尽管派人跟踪,切记,只可监视跟踪不可妄动,明白?"
  "微臣明白"
  "另外,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我大曲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些忠心不二的臣子,才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谢太后娘娘赞誉,微臣愧不敢当。"高力辉努力克制住自己嘴角的一丝笑意,低头行礼。
  "听说你是高将军的长子?"
  "回太后,是"
  "高将军呀,是我大曲的功臣,跟随先帝南征北战,开创疆土,立下汗马功劳,果然虎父无犬子,以后,皇上要靠你们好好辅佐呀。"
  "微臣谨遵懿旨,自当肝脑涂地,竭智尽忠。"
  "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高力辉按捺不住激动狂喜的心情,脚下生风,大步离开了,殿外的天色已近黄昏,火红色的夕阳映在高力辉脸上,红红泛着一层光亮,在他眼里,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仕途也如这夕阳一般红红火火。
  那厚厚的屏风阻挡了真实,如果高力辉能看到戚太后赞许高将军时那脸上的表情,那眼里的神色,也许就不会这么兴高采烈了。
  那表情没有一点欣赏和赞许,相反却有一丝狠毒的冷酷,那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却有一抹嗜杀的血腥。
  高力辉真应该听听自己父亲的话,高家太多的功绩会要了高家的命。
  可惜志得意满的高力辉完全将父亲的忠告抛在脑后,这鲜红如血般的夕阳为什么不会是朝堂上一场腥风血雨的前兆呢?
  "小四"
  "奴才在"
  "你对这个高力辉知道多少?"
  "回太后,奴才只知道他是高家二房所出,做了三年的礼司外郎,为人倒也谦逊,因为前段时日有了空缺,才升他做了军政司参议。"
  这话一出口,小四便自己知道错了,赶忙打量着太后的脸色。果然,戚太后一听到"前段时日"这四个字,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皇上真是太冲动了,秋祭回来便大动干戈,也不好好权衡轻重。"
  "太后所言极是。"小四赶紧赔笑。
  戚太后沉呤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昭王还在牢里?"
  "回太后,好象是。"
  "皇上是怎么打算的?"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也没放,也没杀,就这么搁在天牢里没动静了。"
  听到这话,戚太后重重地冷哼一声,"他那点心思哀家还能不知,这么冲动,以后怎么坐稳江山。小四,过两日,你派人去牢里看看昭王,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让他不用担心,他是凌妃的孩子,也算是我们林家的血脉,无论如何哀家都不会让皇上任性妄为的。"
  "是,奴才遵旨。"
  "另外,这个高力辉,你也派人看着点。"
  "是"
  说罢这些,戚太后转眸想了想,"你去趟福阳宫,传哀家的懿旨,就说今天晚上哀家要与皇上同膳。"
  "是,奴才领命。"
  戚太后重新拿起那本《广史献》,眼里虽看着书,神思却想着那块贵美石。
  那墨玉是祖母留给自己的,很重要,对,很重要!因为它是戚太后记忆中所剩无几的亲情留恋。她很小的时候祖母便将那块墨玉悬挂在她胸前,喜欢抱着她坐在黄槐树下,一边轻摇着她,一边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唱着几句很奇怪的歌词。戚太后早对歌词没有印象了,依稀只记得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七星……二十四……月尾……相交池~
  她根本不在乎这块墨玉里隐藏的秘密,她只在乎那是祖母的遗物,舍弃生命都不愿意舍弃它,但是皇上却轻易让人将它盗走,戚太后确实很生气,所以那时候才会很紧张那块墨玉的下落,至于皇上有没有受伤,她相信如果皇上不想让自己受伤,这世上还没有人可以伤害得到他。
  这孩子性情大变应该是从宛娘走后开始的吧,戚太后回忆着,他难道不知道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吗?母子间变得这么陌生这么隔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戚太后心里很清楚这分水岭就是从凌妃之死开始的,但是她心里极其厌恶回忆起那段历史,潜意识里她不停地否认这个原因。
  那是她二十多年的宫廷生存战中唯一一次因为相信了亲情而犯下的错误,那错误让她差点丢掉性命,险些功亏一篑。她隐忍了十多年,就在她决定反攻的时候,想不到第一个对手居然是自己的亲姐姐,那时候她别无选择,只能牺牲她,甚至为了保住那个可怕的秘密,她毅然牺牲了自己最得力的心腹——高敬。
  高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他是心甘情愿的,毫无怨言地死去。
  所以戚太后一直对高家怀有歉意,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对高家出手。
  这个秘密,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她甚至连自己的儿子曲黎都没有透露一个字。但是,这孩子在皇宫里长大,从小便拥有超出同龄人的心智,那双和自己七分相似的桃花眼似乎总能穿透谎言看到丑陋的真相。随着他慢慢长大,戚太后也无法分辨那双眼睛里究竟埋藏了什么样的情绪。
  无论自己现在为他做什么,他似乎总是以一种冷漠无奈的接受来表示他的对抗,戚太后小小的叹了一口气,那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小四回来的时候看到戚太后对着书本发呆,候在一旁屏气敛色,寻思着要怎么开口。
  戚太后一斜眼便看到小四欲言又止的表情,"福阳宫回话了?"戚太后淡淡地问道。
  "回太后,奴才……奴才没见着皇上,在宫门外就让舟公公拦住,说皇上龙体不适,还没起呢,这晚膳……晚膳……"
  "皇上没起?早上不说已经好了吗?怎么这会儿又病了?"戚太后嘴上虽然这么说,实则心里也知道,那孩子就是不想和自己一起吃晚饭,所以用这种理由回绝。
  "回太后,奴才也……不清楚呀。原本听说已经好了,可这……"
  戚太后"啪"一声搁下书,"起驾,福阳宫!"
  "奴才遵旨"
  太后还没到福阳宫,匀舟只是听到通传,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等到他远远看到太后的鸾驾向福阳宫而来时,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双膝跪在地上止不住地打着颤,灭顶之灾的恐惧排山倒海一般将他沉在水底,所有的气血都被抽空了,让他听到耳边不停传来尖锐的耳鸣声,身体好象没有了重心,恍恍忽忽地连跪都快跪不住了。
  "匀舟~"
  即使年近四十,太后的声音依旧柔软动听,这被先皇无数次赞美的嗓音,这一刻在匀舟耳里却好似死神吹响的催魂曲,"奴~~奴~~奴才在……"
  "怎么?连你也不舒服?"匀舟的异常如何能逃得过太后那双犀利的眼,"皇上呢?"
  "皇上~皇上~~"匀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大脑里一片空白,抖索着身子不自由主地拼命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戚太后垂眸冷冷地瞟了一眼匀舟,转身在小四的搀扶下迈进了福阳宫。
  太监宫女齐齐地跪了满地,戚太后鹤立鸡群般回身厉声问道:"皇上人呢?!"
  第五十三章:通堂
  纤:曲黎在哪儿?咳咳……这个问题我们应该站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立场,以"为人民服务"的人生观教育和集体主义的价值观教育为侧重立场,秉着"五爱"教育的方式,对曲黎目前所处方位进行分别论述之……(从台下扑天盖地飞来一堆臭鸡蛋、烂蕃茄、香蕉皮等诸如此类分不清本来面目的瓜果蔬菜。)好吧好吧!我承认我错了,(纤委屈地从脑门上拿下一片胡萝卜叶,那玩意儿正好挡着视线),曲黎和清毅现在……在……月婵楼。
  什么?你居然不知道这是哪里?台下面最左边的!你!说你呢,就是你!一脸迷茫,一看就知道你前面的功课没做好,再说不知道小心我大嘴巴丫开抽!导演,要不要……
  导演:要什么要!地球人都知道是哪里!这没过多少集嘛,别拿人民群众当老年痴呆,还有你!你是编剧不是演员,赶紧下去,不要抢镜头。各部门都注意了,灯光音响道具,演员各就各位,好!《青》剧第五十三集第一场,正式~~开拍!
  其实曲黎一开始并不在月婵楼,而是在……
  如意舫,是酒楼也是茶馆,一楼二楼雅间贵宾房都是吃饭的地方,二楼偏厅则是说书喝茶闲聊的地方。
  偏厅一角设有雅座,华丽清爽地用珠帘隔开视线,从雅座内可以看到外面,听到外面,曲黎和清毅这时候就正坐在最大的一处雅间里听说书。
  那说书的惊堂木一拍,唾沫横飞讲得是曲黎老爸年轻时北抗盐国的一段历史,那先生手舞足蹈、连比带划,讲得是眉飞色舞,台下的听众听得津津有味、摇头晃脑,每到精彩处,那掌声与叫好声此起彼伏。
  曲黎一直忍俊不禁地听得高兴,时而用扇子敲着手心,对说书先生夸张的表演摇头笑个不停,"这说书的真真是巧舌如簧呀。"
  "他吃得就这碗饭,这嘴上自然功夫了得。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还不打算回去?"
  对于清毅的催促,曲黎满不在乎地一偏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了,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你也不怕被人发现?"
  "发现了又有何妨?本少爷只不过是微服出游了半日,这祖宗家法上可没规定说不能出宫呀。"
  "那家法里有没有说可以私自出宫呢?"清毅反问一句。
  曲黎悠然地端起茶杯斜了清毅一眼,"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清毅被狠狠地打败了一回,眨眼,再眨眼,"我这不是担心吗~"
  "担心什么?"
  "不知道,总觉得这半日,心里不踏实。"
  "你是杞人忧天了。"偏厅里响起一阵掌声,曲黎象征性地附合着拍了拍掌,"好吧,就依你,听完这一段我们就回返?现在也差不多是宫里的晚膳时辰了,匀舟这会儿该急了。"
  "知道就好。"清毅万般无奈的嘟嚷一句,但是这微弱的抱怨很快便淹没在珠帘外的喧哗声中。
  珠帘并不隔音,不光大厅内的声音听得清楚,就连隔壁雅座里传来的闲聊声也是分外清晰。
  "你说的可是月婵楼的那个慕柳?"一个声音惊讶地问道。
  "正是!通堂呀~"被问的人似乎有些惋惜,话音里还带着一声叹。
  清毅没有偷听的习惯,但是慕柳二字入了耳,忍不住留意起那二人的谈话。
  自己与这位流落风尘的女子只有一面之交,所以清毅很清楚,自己与她谈不上什么交情,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她与飞羽几份相似的容貌,清毅有些在意这个女子的事情,特别是那人提到"通堂"一词时的惋叹。
  "这真是出人意料呀,那慕柳不是号称京城第一美人吗?怎的落到这步田地?"
  "你可听说了半月前在月婵楼发生的事?"
  "你是说那慕柳被人当众难堪一事?"
  "没错,那你也该知道那当众不着人言者是谁了?"
  "妙手神医叶苑呀,他可是京城的名人,他的事,我可听说得多了,那扳着指头都数不过来,听说……听说他现在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没错,你说那慕柳吧,人长得是美,会唱曲儿,会跳舞,那琴棋诗画样样都能掂得出手,她还就真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眼星火啦,她也不想想,再怎么头牌,她也是入了下九流,就算真的高飞了,做个平户家的小妾就算是造化了,谁叫她心眼高了,想勾上那位主儿,她也不掂巴掂巴斤两,那位主儿背后都是谁?哪里还有她的份。"
  "话说得是没错,可就算被当众挑了底子,也不至于要落到今日做通堂吧,那可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住的,不死也得落层皮,更何况,她以前可是高枝上唱的角儿,如今一下子滚到做通堂这等低贱之事,也委实有些凄惨。"
  "可不是吗,要我说,也怪她以前风头得意时不给自己留后路,仗着这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得罪了不少大人物,这眼红的人多了,嫉恨的人也多了,瞅到你落井了,这些人哪里会去拉你,不往井里下石就算是好人了,她这一回呀,算是着了道。"
  "此话怎讲?这里面莫非还有内情?"
  "怎么没有,你可知那叶苑是萧阎医的得意弟子,前不久宫里的事,你也听说了?多少太医束手无策呀,可遇上人家叶公子,好家伙,手到病除,几天的功夫不就没事了?要我说呀,这叶苑还真不是一般人,那日他在月婵楼当众羞辱了慕柳姑娘,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说,那一番话岂止是带刺,那简直就是字字如刀,气得慕柳姑娘当场晕厥。"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月婵楼里就开始传言,说叶郎中拒绝了慕柳姑娘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那声音似乎压低了一些,"因为她中了状元!"
  "不会吧……"另一个声音无比震惊的感叹。
  "这有什么不会的,那种地方呆久了,哪个婊子的熟口是干净的呀,而且人家叶郎中是什么人,是神医!自然一眼就能瞧出端倪,所谓无风不起浪,谣言不会空穴来风,所以呀,我信!"
  "原来是这样呀……那今日的通堂又是谁做花头呀。"
  "正主儿还没最后定,那市头婆无非是想趁这一趟多捞些百水,好不容易养出一个勾老,结果落下这档子事儿,月婵楼的名声都快保不住了。"
  "市头婆也真舍得,这么肥的一棵摇钱树呀,可惜了……嗳兄弟,今日兴头上,咱哥俩要不要去闯遭寡门看个热闹?"
  清毅正听得仔细,这时候偏厅里响起一片叫好掌声,淹没了隔壁二人的谈话,待到掌声退去时,清毅留意到那两人似乎起身离开了雅座,直径下楼出了舫。
  他们应该是青楼常客,清毅推断着,那话里带着很多隐语是自己听不懂的,但是七猜八蒙,大概能明白那慕柳姑娘出了什么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那说书先生还在唾沫横飞,偏厅里还是宾客满座,喧哗声不断,但是清毅似乎有些不在状态,时不时的走神。
  这种心不在焉的状况连曲黎都看出来了,"你没事吧?"
  清毅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赶紧低头端起茶杯装作无事。
  "真没事?"曲黎不放心地追问一句。
  "没事……"清毅再一次言不由衷地否认。
  曲黎斜睨着他的表情,似乎看出了点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终于放弃追问,继续关注着帘外那位口水甚多的说书先生。
  黄昏时,曲黎和清毅离开了如意舫,准备回到出发的那家客栈……
  (停!各位,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呀。)
  走在路上,清毅突然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衣襟,一回头,便看到那个被派去采枫叶的小乞丐。
  "是你?"
  那小乞丐黑乎乎的小脸看到清毅转过头,露出一排细小的牙咧嘴笑着,但随即又沮丧地低下头。
  "怎么?你有采到我的枫叶吗?"清毅明知故问。
  小乞丐仍旧低垂着脑袋,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不是没有完成任务?"
  "公子,我很用心地找过,但是没找到,公子说要黄昏前回这里,公子,我保证明天我会继续去找,一定会找到公子要的枫叶。"小乞丐焦急地一口气说完,有些乞求般抓着清毅的衣襟不放手。
  清毅轻声一笑,"不用找了,你住哪里?"
  "我……"
  多此一问,这孩子肯定四处流浪无家可归,"家中可还有亲人?"
  小乞丐还是摇摇头。
  "你叫子澄,对吗?"
  "嗯!"
  "好吧,子澄,你愿意跟我走吗?"
  "愿意!"子澄兴奋地两眼发亮,拼命点点头。
  清毅带着他刚转身,大街的另一头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约莫二十五六,一身白衣,手执白扇,腰间缀饰了几块价值不菲的金银珠饰,神态倨傲,走起路来一步三摇,身边四五个仆人也是狐假虎威,频频吆喝驱赶着旁边挡路的行人商贩。
  清毅目送着这群人飞扬跋扈地经过身边,拿脚趾头都能猜到,这中间的年轻人一定是四大家族中的某位少爷,因为这嚣张欠揍的德行跟高广一个样。
  "这些是什么人?"曲黎在一旁冷冷问道。
  "那中间的,是玉家少爷玉义隆。"子澄接话道。
  清毅远远地又瞟了一眼那一行人的背影,"声势浩大,肯定不干好事。"
  "他们要去月婵楼。"
  "月婵楼?"曲黎追问道。
  "嗯,月婵楼的事这几日在京城都传遍了。"
  "子澄你怎么知道他要去月婵楼?"不知道为什么清毅越来越在意今天晚上将要发生在慕柳身上的事。
  "嘿嘿,今日晌午时分,我上月婵楼后门想讨些吃食,听楼里的小姐姐闲聊的,她们说今天晚上京城四少的玉公子要和楚家公子一争高下,看谁出的价钱高,慕柳姑娘今夜过后就得跟着谁了。"
  "是赎身了?"清毅问。
  "当然不是,我听说玉家公子以前想见慕柳姑娘,吃过好几次闭门羹,慕柳姑娘知道这恶少品性不好,所以和楼里的老鸨说,无论多大的价钱都不接他的客,可如今,慕柳姑娘遭人陷害,落到今日做通堂的地步,那玉家恶少就想花大价钱把她买了,给府里的下人们当玩妓。"
  "子澄,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清毅疑惑地问道,"你只是一个小乞丐吧,却好象知道不少事。"
  "公子,我是个乞丐,但是乞丐也有乞丐的好处,至少别人说话的时候不会太在意我是不是在旁边。"子澄有些得意的挺了挺胸。
  "人小鬼大,那你为何又替慕柳姑娘说好听的话?莫非你得了她什么好处?"
  "慕柳姑娘心眼可好了,每个月十五她总是让小姐姐在月婵楼后门施舍一些馒头,有一次我也想上去要馒头,但是个子小,力气也小,一个馒头没要到,还被人推倒差点踩死,慕柳姑娘在楼上见着了,就让护院大哥把我救下,还让小姐姐另施了一块葱油饼给我,所以我知道慕柳姑娘是好人。"
  "子澄,你知道做通堂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楼里的客人出价,谁出的价最高,谁就可以要求做通堂的花娘做一件事,完成了就可以继续下一轮,这样一轮轮直到所有的客人都尽兴为止。"
  清毅禁不住倒吸一口气,"客人们会要求花娘做什么事?"
  "什么都有,遇着品性好的客人,可能只要求你敬酒吟诗,遇着品性恶劣的,就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子澄小声地回答后,瘪了瘪嘴没下文了。
  清毅心情复杂的没再追问,转头看到曲黎晶亮的一双眼盯着自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没事,我先送子澄去王府,然后我们再回客栈。"说完不等曲黎回答,转身直径向王府方向而去,子澄看了看曲黎又看了看清毅,犹豫了片刻,也快步跟了上去。
  曲黎在身后看着清毅的背影,表情虽然依旧平静无波,但是那双桃花眼里却精光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普及一下隐语:中状元:指嫖客或妓女中梅毒。熟口:指已开包的妓女的生殖器官,用这个词多带有侮辱轻视的意思。不着人言:指情不相投。眼星火:指见者便爱,与现代的"人见人爱"异曲同工。高飞:指从良下九流:指最低贱最卑微的行业,用这种说法是对妓女灵魂的一种摧残,一旦入了下九流,终其一生打上了难以洗去的污印。做花头:在妓院里的碰和设宴。市头婆:老鸨,南方地区多用这一称呼。勾老:善于施展种种媚术勾引男人的妓女百水:妓女所得缠头。闯寡门:空谈者,只闲话吃酒不嫖妓不过夜。
  第五十四章:青楼
  马行无力皆因瘦,
  人不风流只因贫。
  清毅原本不穷的,今天上午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他手里还捏着太后赏赐的银票,那厚厚一摞手感极好,早知道这时候要用钱,当时就不应该都给了齐伯,可惜呀,千金难买早知道。
  这话清毅只在心里说,脸上一点没表露,甚至在送子澄回王府、安排齐伯给他沐浴换衣的时候,都没有表露出一点痕迹。
  齐伯见到曲黎的时候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抖索踉跄地跪在地上,曲黎含笑着扶起他,用食指压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潇洒的跟着清毅进了王府。
  "你想去吗?"曲黎端起齐伯送上的香茶,目不斜视地突然轻声问道。
  一旁的清毅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对曲黎的问话置之不理。
  曲黎知道清毅在听,轻轻放下茶杯,打开手中扇,"你若想去,朕陪你去。"
  清毅摇摇头,没有言语。
  "为什么?"曲黎问,"你明明很在意。"
  "去了又能怎样,再说了,我更不可能让你也去,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你以后的威严何在。"
  "这些,朕倒不在意,朕关心的,是你现在真实想法。钱不是问题。"
  清毅淡淡地说,"你知道我不想欠人情的,更何况是你的人情。"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想!"那双桃花眼隐隐有些怒火,"就算欠下了又如何!今天这些话如果换成是昭王来说,你还会这样断绝拒绝?!"
  "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是他……"
  "对!对!他是他,朕是朕,你是想这么说吧!"曲黎毫不客气地打断清毅的话,"不管朕对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一定要这样!"
  "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跟你和我也没有关系,有必要继续这个话题吗?"
  "朕就想知道,今天如果是皇兄这么说,你还会拒绝吗?为什么到了朕这里就是不同!为什么一提到他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清毅"霍"地站起身,"我不想再谈这些了!天色已晚,皇上还是早些回宫吧,恕草民不能同行了。"说完,准备出房间,临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欠你的人情,所以你什么不要再说了。"说完,不顾曲黎越来越愠怒的脸色,转身离去。
  看着清毅的背影,曲黎握着扇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努力地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怒火,低沉了声音唤道:"昆吾~"
  "臣在",昆吾应声从角落里出现。
  "传朕口谕,让客栈周老板半个时辰内准备一千两黄金送到王府来,记住,此事切不可张扬,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
  "另外,你派人跟着叶公子,保护他的安全。"
  "是!"
  吩咐完这些事后,曲黎似乎轻松了一点,重新又端起茶杯轻呡一小口,这茶……有点凉了,曲黎心里想着,嘴里微微泛起一丝茶凉后的苦涩,若有所思地垂眸看着杯中茶叶,那落寞寂瘳的眉眼间似乎也泛起一丝苦涩。
  华灯初上的玉梁城,纸醉金迷、荒淫奢靡的夜生活也拉开了序幕,月婵楼挂起了胜芳花灯,花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和过往几百个夜晚一样,一成不变地妩媚卖笑,风情万种。
  沁颜阁里,慕柳正让丫环梳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铜镜里自己模糊不清的娇美容貌,一身红艳轻质的华服似有似无、恰到好处地衬托出曲线动人的身段,长长的披纱垂落在地,鲜红如血般映衬着阁内的烛火。
  "小姐,梳好了。"丫环有些哀伤地轻声说道。
  慕柳轻应了一声,抬手从妆台上的首饰盒里取出一支精美的凤钗,"莺儿,这支金钗送给你,你一直都很喜欢这只凤钗,我知道。"
  "小姐,莺儿不能要,这是小姐最心爱的东西,莺儿怎么能要!"
  "心不心爱的,过了今晚也不重要了,拿着吧。"
  "小姐……"莺儿轻唤着,眼圈已经红了。
  "别哭,让外人看到了会笑话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怨人,也不怨天,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都要笑着活下去,不能让那些奸人们得逞了!"烛光下,慕柳勾描了妃红的美目坚定决然,那神情似乎早已看破了人世间的纷争与是非。"你下去吧,和妈妈说,时辰到了,我自会现身,叫他们不要再来打扰我。"
  "是~"
  慕柳安静优雅地端坐在妆台前,听到莺儿退出时轻轻阖上了门。
  流言终究是流言,慕柳知道这流言祸起何处,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那一夜,叶公子的断然拒绝,只是一根导火索,让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低贱污秽的地方,渴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哪怕不再有华衣美食,哪怕最后孤老一生,自己已经厌倦这种出卖肉体、没有灵魂的生活。
  但是这样的决定可想而知会面临什么样的阻拦,鸨母软硬兼施,手段用尽,见慕柳宁死不改决心,竟然打算用通堂逼着慕柳回心转意,"如果你能熬得过这一晚,我就还你自由身。"
  自由与生死之间的选择,慕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由。
  只要我熬过这一遭,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自由了!
  可是她并不知道,鸨母从来就没打算给她自由,你生是月婵楼的人,死是月婵楼的鬼,自由?做梦!
  慕柳轻轻从妆台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盖,倒出一粒红豆大小的药丸。
  那是"红颜香",只要一粒,就可以毫无痛苦地永远睡下去。
  慕柳神色复杂地看着那粒药丸,片刻后,取来小盏将它化在水中,执秀笔小心地涂在描过丹红的朱唇上。做完这些后,她起身来到灯台前,将所有的灯油都倾倒在容器内,挑亮了火苗。
  沁颜阁外传来莺儿的叩门声,慕柳平静地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间。
  清毅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
  (画外音)
  纤:漫无目的?真的吗?你很在意,我知道,他也知道,每个人都知道,你为什么还不承认呢?
  清毅低头向前行,不理会问话。
  纤:你以为保持沉默就可以否认这个事实?
  清:我没想否认!
  纤:那为什么不去?
  清:这种问题还要问我吗?你比谁都清楚我现在是穷人,我拿什么去?与其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无能为力,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纤:可是你眼不见了,心还在烦,他说了,钱不是问题,你为什么要拒绝?你以为他真的只是为了收买你的心,为了让你欠人情?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他若想要什么,哪里还需要这般委屈自己呀。
  清:你到底想说什么?
  纤:我想说……你看不出他对你有好感吗?
  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纤:呵呵,儿呀,你是真没有感觉到呢?还是不想承认?
  清:就此打住吧!
  纤:你和他,一说到曲伦郡,两个人就开始较上劲,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他在嫉妒吗?那嫉妒的背后是什么,你会不知道?毅儿呀毅儿,你在重蹈覆辙,同样的错误你想犯两次吗?
  清:你也说了,他是皇帝,一国之君,就算他对我……
  纤:怎样?(纤挑畔地反将一句,清毅尴尬的抿了抿唇,咽下后半句话。)
  清:就算是,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纤:好吧,如果你确信如此,那就打开天窗,大家把话都挑明了,你做得到吗?
  清:何必此地无银呢?
  纤:哼哼~是此地无银?还是无心插柳?你不愿意将两个人的关系挑明,不正说明你对他也同样有意吗?
  清:不要胡说!
  纤:胡说?你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吧,你甚至都开始拿他当朋友了,一个普通身份的朋友,他很聪明,很高傲,也很霸道,很冷酷,但是这些却让你很欣赏,很着迷,我说得没错吧,在他身上有一种亦正亦邪的魅力,明明知道靠近他会让自己无法自拔,你却还是忍不住想走近一些,想多了解一些……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啊。
  (清毅还是沉默不语,低头向前走着)
  纤:毅儿,有句话我一定要提醒你,不管你爱不爱听。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一个特殊的不幸,他可能无法想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你也同样想象不出他曾经经历的事,甚至,较之你有过之无不及。你的不幸中至少有一个至亲的兄长,这是最大的万幸,你好好想想清豪为你付出的努力,你就能明白你还能保持这份善良纯净的心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但是他呢?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没有人对他这样付出过,好不容易有一个曲伦郡对他好,但是最后兄弟俩却反目成仇,生死相搏。他身边的人,怕他,恨他,想害他,想利用他,却没有人爱他。毅儿,他这样的人,亦正亦邪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有人对他真心真意的好,他也许会保留下一点真性情,如果身边没有人爱他,谁都不在乎他,他会自甘堕落的,他会变坏的,反正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爱我,我为什么还要去乎你们,去爱你们?
  (清毅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
  纤:为帝者,你文采不高,没关系,你可以遍寻天下的博学之士来辅佐你;你没有武功,不要紧,你可以让那些侠义剑客来保护你,唯独一颗仁者之心却是任何人帮不了你的。毅儿,以他的智慧,如果有一天失去仁者之心,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会给曲国,给天下带来一场灾难。
  清:这~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清毅的眼神有些飘忽闪烁,纤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无言以对。)
  纤:你总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那事儿也和你没关系,这样逃避懦弱的你,真让我为你羞愧。我的儿子,应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重山峻岭一般"骤然临之而不惊",他应该是一个懂得担当懂得责任、敢爱敢恨,勇敢坚强的男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会做鸵鸟龟缩在沙里。毅儿,你好好想想我对你说的话吧。
  清毅停下脚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月婵楼附近,街道斜对面的月婵楼,门前两盏华丽巨大的胜芳花灯悠然自在的旋转着,清毅一回头问道:你是故意的吧?却发现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了。
  脊背上火辣辣的痛,那红艳的披纱早已破碎不堪,脊背上隐隐渗出的鲜血浸染了衣纱,诡魅的鲜红。慕柳咬紧了牙,硬是没有叫出一声。这第一轮的通堂,让楚家公子用二百两占了头位,那楚公子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慕柳姑娘一口气喝下十杯酒,每喝一杯,就让下人抽一鞭,如果漏下一滴酒,或者痛得叫出一声,就算没过关,还要再重新这一轮。
  慕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大厅里的每一个人,看这些恶人笑得前俯后仰,看这些奸人得意忘形,这些帐,我会一笔笔都记着,我要活着,活着得到自由,不会让你们得逞。
  "嗳嗳各位各位,这慕柳姑娘既没漏一滴酒,也没叫出一声,想是她该过关了吧?"玉义隆故作潇洒地起身抱拳环礼,"楚公子,你说呢?"
  "嗯~算她过了吧。"
  "好~~那接下来,该是第二轮了?市头婆,该叫价了。"
  "玉公子说得是,"市头婆赶忙讨好的上前,"按规矩,这第二轮呀,该从楚公子的二百两起价。"
  "不用说了,我出三百两。"玉义隆"刷"地打开折扇,"有谁跟价吗?"
  "这一轮自然该属玉公子,兄弟我也就不抢了。"
  "好,三百两,还有人要叫价吗?"
  大堂里人头攒动,二楼凭栏也斜依着不少花娘,看热闹的,看新鲜的,鄙视唾弃的,幸灾乐祸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那些嫖客眼里更是充斥着贪婪猥亵卑劣无耻的神色。
  "长夜漫漫呀,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呀,哈哈哈~~"玉义隆仰天长笑几声,"三百两,看样子是无人与在下争抢了?市头婆,这是三百两现银。"
  市头婆喜上眉梢正准备伸手接过银袋,大厅的一角传来另一声叫价,"我~~我出四百两!"
  众人齐刷刷回头,"高公子?"玉义隆摇着扇上走上前,"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高广兄呀,怎么,你也来凑热闹?"
  "玉兄,玉兄,嘿嘿~~"高广堆起满脸肥肉,笑得连眼都快找不到了,"你也让兄弟玩两把手,我可是对慕柳姑娘倾心已久呀。"
  "好~~那我就权当做一回好人,高公子,请吧。"玉义隆一收扇,做了一个请式,然后斜睨着高广,眼里满是鄙夷轻蔑的神色,若非他老爹在朝中势力了得,你高广在我玉某眼里连只老鼠都不如。
  高广走到堂中,叉着腰,耀武扬威地大声说道:"我高某的要求就是,这慕柳姑娘给在座每人敬一杯酒,每敬一杯酒,你就得脱一件衣裳。"
  这龌龊至极的要求却博来满堂喝彩,"好~"、"高公子的主意确有新意呀"、"这个点子好,哈哈,我还当真没瞧过这婊子的肉是什么样呢,听说细皮嫩肉,白得晃眼呀。"、"哈哈……"
  可以忍受鞭打,可以忍受痛楚,甚至可以不畏死亡,但是不能忍受这种屈辱,慕柳气得浑身发抖,紧抿着嘴唇,心里冲动着是不是要用一死来换得最后的尊严。
  但是不等她做出反应,高广的家丁便上前抓起她的头发,仰头灌下一杯酒,紧接着有人开始扯掉她身上的披纱,虽然那披纱早已衣不遮体,但是至少可以挡住这些衣冠禽兽令人作呕的目光。
  慕柳挣扎着推开那些壮汉,直起身理了理发,杏目圆瞪怒视着高广,"拿开你们的脏手,不用你们动手!"就算逃不过这一劫,我也不会让自己狼狈的死去。
  "好好!慕柳姑娘好气势,"玉义隆在一旁人模狗样的鼓着掌,"那就请吧!"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残忍恶毒的恨意。
  清毅在第一轮结束的时候就已经踏进月婵楼,悄悄躲在最不起眼的一处角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到这里,看到高广刻意当众羞辱慕柳,喉底就好象被塞进了一只苍蝇,那些嫖客里有人动手动脚,还把酒水都泼在她身上,原本薄薄的衣料全都贴在身上,连最隐秘的地方都显现得非常清楚,大堂里的□声一浪高过一浪。
  "慢着!"一声大喝冲破了这些不堪入耳的喧哗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随着那一声大喝,清毅突然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一个踉跄冲到了大堂中央,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你你你……"高广横着鼻子冲上前,指着清毅,"就是你!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你……"
  玉义隆在一旁横起扇子拦住了高广的动作,"这位公子,可是妙手神医叶苑?"
  一时间成为众人焦点,清毅来不及应对这一突发事件,但是当他看到慕柳半LUO着身子,因为泼上的酒水不断在蒸发,那纤弱的身体微微在发抖,清毅想都没想,一转头瞥见桌上铺着精致的钩花台布,伸手抓住两角"哗"一下抽了出来,"劈里吧拉"一串响,桌上摆放的花瓶酒壶瓷杯完好无损、分毫未移,但是那台布却已经在清毅手上。
  清毅一掌推开了挡路的肥猪高广,一甩臂,那台布"哗"一下被掀起,待它落下时,已经严严实实地裹到了慕柳身上。
  慕柳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清毅,眼里隐隐闪动着泪光。清毅微垂着头看着她,轻喃了一声,"抱歉~"
  "叶公子,你若也想加入今晚的通堂,是不是要和大家一样遵守游戏规则呢?"玉义隆看着这两人的动作神情,无比厌恶地大声说道,身边的嫖客家丁纷纷响应,跟着大声附和,众矢之的一起将矛头指向堂中的清毅。
  "高公子出价四百两,不多,叶公子,你只要出得比他高,哪怕高出一两,这一轮便是你说话算话了。"玉义隆哗地打开折扇,拿眼白上下打量了一番清毅,"不过,我看叶公子身上未必能搜得一两银子吧,哈哈……"
  身边一句句尖酸刻薄的嘲笑声中,慕柳轻声说道,"公子,你走吧,我没事!"
  这一瞬间,清毅真的后悔当初拒绝了曲黎的建议。
  "他的银子,我来付!"随着话音落,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曲黎带着昆吾现身出来,走到堂中,昆吾立刻给曲黎送上一张椅,曲黎潇洒优雅的掀起衣摆坐下。
  一见到他二人,高广又一次横着鼻子冲出人群,指着曲黎,"你你你……我认得你!就是你!!好呀,爷不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了,来人呀,给我把他拿下!好好教训教训他!"
  玉义隆一伸扇,再次拦住了高广的举动,回头,抱拳一礼,"请问尊驾何人?"
  曲黎斜依在椅边,三分酸味地瞟了瞟堂中的清毅和慕柳,根本不理会玉义隆的问话。昆吾在一旁冷冷回答:"我家爷,池州穆家少爷。"
  "好好好~原来是穆公子,今日在下做花头,来者都是客,相逢即是缘,想必穆公子也有兴趣参加这通堂吧,高公子出价四百两,就不知穆公子出价多少?"
  "一千两~"曲黎淡淡回答。
  这数字立刻让许多人的脸色突变,高广缩了缩脖子向后躲了躲,大堂里隐隐约约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玉义隆环顾四周见无人应战,收起折扇,"好吧,今日玉某便陪穆公子玩玩,我出一千五百两!"
  曲黎斜了一眼玉义隆,"你没听懂吗?我出的是黄金!一千两!"
  话音落,大堂立刻炸开了花,羡慕的表情,眼红的表情,还有玉义隆无比难看的尴尬表情,"据在下所知,穆家虽是曲国最大的玉石商,但是一下子拿出一千两黄金,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莫非穆公子是戏着玩的?"
  曲黎一声冷笑,一抬手,昆吾立刻将手上的小包袱恭敬送上,曲黎慢慢地优雅展开结口,烛光下黄灿灿的金子立刻泛起令人垂涎的光芒。
  大堂里不出意外的响起一片吸气感慨声。
  "好!这一轮就让穆公子占了优,请吧!"玉义隆见好便收,赶紧保住自己的面子。
  "市头婆~"
  "来了来了"市头婆刚想凑上前,昆吾一横剑,虎目一瞪,将她推到几步外。市头婆尴尬地笑了笑,"这位爷真是出手大方,贱妇代慕柳姑娘谢过爷了~"一边说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就想拿金子。
  曲黎一收手,将那包袱又递给了昆吾,"哼!我想你搞错了,一千两黄金,你还得拿一样东西来换。"
  "穆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她的卖身契!"
  一语惊满座!
  老鸨无比为难的不肯应答,一旁的玉义隆见状,就好象逮着绝好的表现机会一样,上前一步,"穆公子不要欺人太甚,今日做通堂是规矩,你若坏了规矩,别说老鸨不答应,只怕在座的各位都不会答应。"
  曲黎一声冷笑,一抬手,昆吾一身黑衣突然飞到了玉义隆面前,那手中的剑已经半出鞘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爷说话的时候,你若再敢放一个屁,小心你的狗命!"
  玉义隆虽说也有武功,但是没见过象昆吾这么好的武功,他甚至连避都没法避开。抖索结巴的还没等他说话,昆吾一展黑衣,又飞回到曲黎身后。
  玉义隆咽了一口唾沫,很想用手摸摸脖子,但是又不敢有什么举动,周围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今日若是在这里栽了跟头,以后只怕再难翻身了。"你~你~~你等着,有本事你等着,"玉义隆晃晃悠悠地拿扇子指了指曲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着,小小地向后退了一步,一挥手,"我们走!"
  "谁都不许走!"曲黎一声令下,昆吾一个凌波飞步跃过众人的头顶,飞到大门前,"吧吧"两声,四开的大门就给合上了。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玉义隆刚想撑起胆子发飚,曲黎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踏出这大门,就留下他的两条狗腿!"应声,昆吾慢慢地抽出了剑身,"刷"地横在门前。
  这一回终于震住了所有人,偌大一个大厅,却无人再敢发声,也无人再敢有小动作。
  曲黎回头冷冷瞅着躲得远远的老鸨,"我要的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七千字呀,真是因为过节的说。话说,就是因为过节呀,我可不可以小小的要求多一点点留言呀,看在我辛苦奋战了一个通宵的份上
  第五十五章:天劫
  高广窝囊气闷地冲回高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他老爹述苦,"爹,爹,我知道那两个家伙是谁了!"
  正堂里,高老爷正和高力辉聊着闲话,一见高广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二话不说,抓起茶盖朝他扔了过去,"没规矩的东西!我看你是找打!"
  高广急火攻心根本不管那茶盖后面是不是会跟上狼牙棒,只顾自己说着:"爹,我知道那人是谁了,在鼎福楼打伤孩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池州穆家的人,还有那个武功挺高的,我还听见他叫昆吾!爹,您得给孩儿作主呀。"说着说着,高广扑通跪了个十成。
  高老爷原本抬手想狠狠扇高广两个耳光,但是一听到昆吾二字,立刻停住了身形,"你刚才说?他叫昆吾?"
  "是呀是呀,爹,您认得?"
  "你见着的那个少爷可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模样极为俊秀?"
  "爹,您又认得?什么俊秀,啊呸,老子一看到他就想揍他!"
  "出手大方?"
  "大方着呢,娘的,一出手居然是一千两黄金呀,还是现货~"高广酸味十足的瘪瘪嘴。
  "池州?他说他是池州穆家?"高老爷的眼神有些涣散,喃喃地问道。
  "是呀是呀,爹~您没事吧。"
  "蠢货!"高老爷突然醒悟过来,"谁叫你去惹那人,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小子!来人呀,把少爷关到他房间里,三天不许他出门!"
  "爹,爹,您这是做什么!"
  "父亲父亲,您请息怒,到底出什么事了?父亲……"高力辉上前赶忙扶下气得全身发抖的高老爷。
  "这个混小子,别让我再看到你!"高老爷一见高广还在堂中,气得又想冲上去扇他两个大耳光。
  "父亲息怒,身体要紧呀。"高力辉说着,拿眼神暗示着高广赶紧滚,你杵在这儿就是煽风点火的。高广委屈的偷偷抬眼瞅了瞅高老爷,"孩儿告退~"胡弄着行了礼,转身闪人了。
  高力辉对着他的背影有些鄙夷的摇摇头,"父亲,出什么事了?"
  "那个败家子,整天就知道惹祸,如今居然惹到那人身上。"
  "那人是谁?可是与鼎福楼的贼人们一伙的?如果是这样,父亲大可放心,此事我早有安排,不出半月,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追回贵美石,我们高家又为朝廷立了大功,太后一定会奖赏高家的,而父亲……"高力辉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发现高老爷的脸色大变。
  "你刚才说什么?!"高老爷猛地站起身抓起高力辉的衣襟,那眼里不是怒火,而是覆灭的恐惧,"你刚才说什么?说太后一定会奖赏高家?你做了什么?"
  "孩子……孩儿今天……进宫了,见到了太后,将……将贵美石被盗一案向……向太后禀明。"
  "你……你!!你你!为父不是叫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吗?!"高老爷又惊又怕,指着高力辉的鼻子止不住地颤抖。
  "父亲不用担心,太后听了孩儿的禀奏很是喜悦……"
  "你知道个屁!"高老爷头一次对这个欣赏有加的大儿子骂出了脏话,"我问你,你怎么能见得到太后的!!"
  "是……是岳父大人的指点,原本我是想向皇上禀报,但是皇上拒见,出宫时正好遇上岳父大人当值……"
  高老爷气得圆瞪双目,哽了半点吐不出一句话。
  高力辉此时也察觉有异,却忍不住还是为自己辩护,"孩儿只是气不过父亲说要告老,孩子正当年轻,却要回乡做一乡绅,孩儿实在不甘心,所以……父亲,孩儿甘愿受罚,任凭父亲处置。"
  高老爷已经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翻了白眼扑通晕了过去。
  兵荒马乱的一通折腾后,高老爷躺在床上慢悠悠地转醒,醒来后的他老泪纵横、仰天哀嚎,"玉老倌,玉老倌!!你害死我儿了呀!!你害死我们高家了啊……"那痛哭声悲痛欲绝,窗外秋夜明亮的月光下,卷过一阵轻风,院子里原本怒放的黄槐花似乎落下了入冬前的第一片花瓣。
  福阳宫里,戚太后一直等候在曲黎的寝宫内,申时过了,皇上未归,晚膳时辰也过了,皇上依旧未归,现在连酉时都过中了,皇上仍然不见人影。
  戚太后无比耐心的端着茶杯,脸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是非常非常平静。这样的表情只有身旁的小四最清楚,那样的平静正是狂风骤雨前的预兆。
  福阳宫里跪满了下人,快两个时辰了,这些宫女太监们包括匀舟在内,个个噤然寒蝉,伏首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
  第二轮的灯油添满后,宫外由远至近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金属盔甲的碰击声,赵将军一身铁甲,英姿威武地踏进福阳宫。"臣赵进更叩见太后娘娘,娘娘金福千岁。"
  "平身"太后说完,冲小四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候在殿外。"
  "奴才遵旨。"小四立刻醒目地指挥着那些宫人们默声鱼贯退出。
  "你也下去吧。"
  "是"
  偌大一个殿堂只剩下太后和赵将军。
  "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回禀娘娘,今日晌午时分,皇上是从秘道出宫,在城里的悦华客栈现身,先去鼎福楼用过午膳,而后在如意舫听说书。"
  听到曲黎的行踪,太后只是淡淡一笑,"皇子还年轻,偶尔孩子气一点,出宫微服游玩半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皇上做皇子的时候,便喜好在民间同百姓一样游山玩水,这也是皇上有心体察民情,是好事,哀家还担心了这许久,看来皇上已经长大了。"说着,欣慰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还有呢,这都到酉时中了,为何还不见他归来?"
  赵将军微微顿了一下,"而后,皇上去过一趟王府。"
  "王府?他去王府干什么?同谁一起去的?他一个人?"
  "回娘娘,皇上身边带着昆吾……"
  戚太后微微松了一口气,"有昆吾在皇上身边是好事,这天下能强过昆吾的,只怕不超过三人,"但随即皱了皱眉,"皇上也真是的,想出宫为何不多带一些人手。"
  "还有……"赵将军闪烁其词,避重就轻,吞吞吞吐吐。
  "还有谁?"
  "妙手神医叶苑。"
  "卡嘭!"一声响,戚太后手中的茶盖重重地磕到杯沿,那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们去王府干什么?!"戚太后厉声问道。
  "小人……小人不知……"赵将军视死如归地说完这句话,偷偷抬眼打量着戚太后。
  "有什么事,你一口气说完,不要一句一句的!"戚太后凤目一瞪,赵将军立刻觉得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
  "回娘娘,悦华客栈有我们的眼线,据报皇上让周掌柜在半个时辰内准备了一千两黄金,而且是现货……送,送到了月婵楼。这月婵楼是玉梁城的一家妓院,今日正好是楼里的头牌花妓慕柳做通堂,皇上带着一千两黄金到那里当场赎下了这个花妓,然后再和叶公子一行又回到了客栈,至于皇上为何还未归来,小人实在不知。"
  偌大的福阳宫,压抑着如阴霾瘴烟一样的安静,只能听到瓷杯细微的碰击声,诡异地让人喘不上气。
  突然间那"咯咯"的响声骤然停住,太后的声音阴森森地响起,"那个!那个贱种!和他的那个无耻的老子一样!"平生第一次,戚太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恶狠狠地吐出一句咒骂,如果叶苑现在就在眼前,戚太后的目光可以活死死将他撕碎,"你下去吧,"戚太后努力平静着呼吸,压低了声音,"派人把悦华客栈包围了,一个都不许放走!"
  "是!"
  "另外,把那个贱种抓来,哀家要将他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是,微臣领命!"
  待赵将军离开后,戚太后终于露出了怨毒狰狞的表情,那依旧娇美的容貌变形扭曲的无比丑陋,"贱种!贱种!!"细尖的指甲重重地扣在扶手的龙头上,发白的指节因为用力不停地颤抖着,"叶君灏,当初你害死了凌妃,如今你的贱种又来害我儿,当初就应该斩草除根!"戚太后用她能想到的最恶毒最解恨的脏话自言自语地咒骂着,"无耻的野男人!哀家当初就不该心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如今报应来了……哀家!哀家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叶君灏!哀家会让你好好看着,看着你的这个贱种是怎么死的!!"
  悦华客栈里,清毅给慕柳看过诊后,吩咐着丫环,"莺儿,你家小姐只是皮肉伤,休息几日便会好,这是外用的药膏,每天涂患处三次,不会留疤,另外,我会派人替你家小姐煎药,你记得一日三次服侍她喝药。"
  "是,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莺儿替小姐给公子磕头了。"说着就要跪下。
  "快快请起,别谢我,毕竟出手相救的不是我……"清毅轻叹了一声,咽下了后半句话,"好生照顾她,告辞了。"
  清毅从房间出来后,看到后院里,那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抬头看着天空一轮明月。
  不知道为什么,清毅见到他的背影就觉得心情沉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今日,多谢皇上出手相救……"
  曲黎没有回应,也没有回身,依旧抬头看着明月。
  彼此间沉默了许久,清毅轻声说道:"时辰不早了,皇上还是早些回去吧,以免无端生出是非……"
  曲黎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过身,月光下,看不清晰容貌,但是那双眼却分外明亮,"清毅……"
  清毅偏过头,"你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这心尖如针刺般的痛楚究竟是什么?曲黎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陌生地令人害怕,这一刻心里空空的,曲黎迫不及待地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想抓住什么来填满,但是伸手却发现五指空空,"为什么?"曲黎只觉得心每跳动一次,流过身体的血就会凉一份,他是如此渴望想知道答案,同时又害怕听到从清毅嘴里说出的答案。
  "秋祭,我落下悬崖,是你舍身救我,我欠了你一条命;为了救王爷,我不惜以毒酒一搏,也是你救了我,我欠了你两条命;太后逼我出宫想加害于我,你得知消息后,不惜装病派人救我回来,我欠了你三条命,如今月婵楼一事……"清毅长叹一声,"受人之礼还之以情,受人之情还之以恩,受人之恩还之以命,我只是捡回来的一条命,如今却欠了你三条命,你叫我拿什么还?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只是因为我身上早就背负着比人情还要厚重的命债!"
  "朕不要你还!"曲黎激动地脱口而出。
  "开什么玩笑,有因就有果,无论你得到什么,一定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没有人可以逃得出命运的规则,就算你不要我还,你觉得我可以心安理得、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
  "清毅……"
  清毅小小的后退了半步,有些伤感地凝视着曲黎,"早些回去吧,明天你还要上朝,我……我告辞了。"说完,低头转身离去。
  "清毅……"曲黎看着他的背影轻喃喃的唤了一声,却唤不回那人的驻步。
  昆吾静悄悄地出现在树下的阴暗里,"皇上,宫里有动静了。"
  曲黎深吸了一口气,静默了片刻,轻叹一声,"回去吧。"
  "是!"
  秘道的入口刚刚关闭,悦华客栈外突然火把通明,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将客栈团团包围,为首一匹高头大马上威严端坐一位武将,那人左右看了看,一挥手,身边的卫兵立刻冲上前,一脚踹开了客栈大门,"所有人听着,妄动者斩!"那武将高声叫道,"把叶苑交出来,其他人无事!"
  周掌柜闻讯立刻带着护院冲出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撒野!"
  赵将军冷冷一笑,"末将奉太后懿旨捉拿朝廷要犯,若敢阻拦者,立斩不饶,诛连九族!周老板,别以为本将不知道你是谁,这悦华客栈是什么地方,你知我知,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若有胆敢趟这天家的混水,就尽管出招吧,本将绝不拦你,明年的今日,赵某一定替你多烧些纸钱,哈哈哈……"
  "你!"有护院想上前一拼,但是周掌柜毕竟是经事的人,立刻按下那些冲动的年青人,"赵将军,您要找的人,哪里会在我这小小客栈呀,您应该去王府要人。"
  "哼!敢在本将面前耍狡猾,来人呀,给我搜!搜不出来!就将这客栈里所有人都抓起来严刑拷打!本将就不信,重刑之下谁的嘴还能这么硬!"
  "你敢!"
  "本将有什么不敢!来人!动手!!"
  "慢着!"众人身后响起一声厉喝,人群分开,清毅神色凝重的现身,"你要找的人是我,与他人无关,希望赵将军不要为难他们!"
  "叶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别怪本将无情,要怪,你就怪自己太爱管闲事了!拿下!"
  "是!"
  看着清毅被五花大绑地劫走,有护院焦急地催促着周掌柜,"老板,快想办法呀。"
  周掌柜眺望着那队人马远去,悲戚地摇摇头,"无用了,天劫呀……"
  福阳宫里很安静,安静地有些诡异,曲黎还未走近便觉察不对,因为匀舟未按约定出现在秘道出口,而且……
  果然,踏进福阳宫,灯火通明下,曲黎看到了戚太后雍荣华贵地端坐在中堂,四周齐压压地跪满了福阳宫的宫女太监,以匀舟为首,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不敢吱声。听到动静,匀舟悄悄抬头看了曲黎一眼,欲言又止,哭丧着脸,悄悄使了一个眼色。
  曲黎不动声色的瞟了他一眼,镇定地抬脚迈进福阳宫,"不知母后在此,儿臣迎驾来迟,还望母后恕罪。"
  戚太后放下茶杯,抬眼微笑地看着曲黎,"皇儿这半日到哪里去了,哀家等得很着急呀。"
  "儿臣只是出宫微服游玩了半日,顺便体察民情,倒是让母后担忧了,都是儿臣的错。"
  戚太后轻笑几声,"皇儿言重了,皇上现在是一国之君,能够体恤民情,那是大曲百姓之福,更何况,身为九五之尊确有诸多不便,微服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只是,下一次,皇上若象今日这般心血来潮,不妨多带些人手在旁,以防不测。"
  曲黎牵强地笑了笑,"多谢母后关心,儿臣谨遵教诲。"
  "正好,今日哀家空闲,和哀家也说说这半日的见闻趣事吧,哀家可是有二十年未踏出过这皇宫了……"说着,感慨的环视了一圈这华丽的宫殿,目光慢慢移回曲黎脸上,原本慈爱笑意的表情慢慢冷却,变得严肃阴沉。
  "儿臣……儿臣,只是去鼎福楼用过午膳,在如意舫听了一回说书,没什么趣事……"曲黎说这番话的时候垂眸看着地面,就好象念账单一样语调连一点起伏都没有。
  "是吗?听完说书后呢?"
  "儿臣,听完说书便回宫了。"曲黎打定主意死咬不认,一脸平静地抬头看向戚太后。
  "皇儿,那悦华客栈是什么地方?你比哀家更清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一千两黄金,就是五万两白银,五万两白银就是五千万枚铜钱,那些都大曲的老百姓背天朝土、辛辛苦苦交纳的赋税,是让你这个做皇帝的一掷千金用来赎一个低贱的花妓吗?!"戚太后突然提高了声音,一掌重重拍向扶椅的龙头。
  曲黎微微一惊,眼神闪动不停,"既然母后都已查明,还要皇儿说什么。"
  "这就是你身为九五之尊的所作所为?不思上进,自甘堕落,甚至不惜纡尊降贵,到那种地方污秽低贱的花柳之地,和一群膏梁纨袴为了一个花妓争风吃醋?这要是传了出去,天家的颜面何在,百年后你如何面对大曲的列祖列宗?!"
  曲黎倔强地偏过头不说话。
  "怎么?你觉得哀家说得不对吗?你若不服,尽管拿出理由来说服哀家,让哀家觉得你这样做是对的,是应该的!"
  "儿臣无话可说,任凭母后处置。"
  "不要用这种态度和哀家说话,哀家是你的母后,是你的亲生母后!哀家几十年在这个皇宫里耗尽了青春、孤老了半辈子,为了谁?不都是为了你吗?!如今你倒视哀家为仇人了?你说说看,哀家是有负过你?还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从小逼你念书识理,那也是为了有一天你能够担起天降大任,大曲先祖们开基创业有多艰难,祖辈们打下江山有多不易,哀家不求你鸿绩伟业,万世称颂,只求大曲几百年基业莫毁在你手上!哀家有什么错?"
  曲黎依旧倔强的不言语。
  戚太后死死盯着曲黎的表情,气得手指微微颤抖,"匀舟!"
  "奴~奴才在~~"匀舟抖索地爬上前。
  戚太后冷冷地睥睨着他,"你是皇上身边的统领太监,同时又是这宫里的总管,今天这件事,你逃不了干系!皇上是万金之躯,幸好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地归来,否则,哀家就算把你千刀万剐都赎不了罪。"
  "奴才该死,罪该万死,请太后发落。"
  "祖宗的家法、规矩、祖制,你都应该是一清二楚吧,今日,这活罪你难逃了。来人!重打五十大板!给他留一口气,免得皇上又要怨恨哀家。"
  身边立刻有大力班的太监上前拖拉着匀舟出宫,匀舟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奴才该死,曲黎看着这一幕微微皱着眉,却依旧毫不示弱地不肯服输。
  "还有,福阳宫每个当值太监都重打二十大板!"
  "遵旨!"
  隐隐从宫外远远飘来一声声哀嚎,曲黎死咬着牙,怨恨地看了一眼戚太后,然后转过头什么话都不说。
  这样的敌对,让戚太后又气又恨,气他这般倔强,恨他宁折不弯,那胸口闷堵得隐隐作痛,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呀……
  母子的对峙被一个人的出现打断了,"启禀太后,犯人叶苑已带到。"
  赵将军的话让曲黎大惊失色,回头再看到清毅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顿时脸色煞白。他清楚地知道母后一定不会对清毅手下留情,吓得双膝一软,扑通跪到地上,"母后,孩儿错了,今日之事与叶公子毫无关系,求母后放过他吧!求母后放过他吧!"恐惧,心惊肉跳的恐惧。
  戚太后那双桃花眼恨恨的盯着曲黎,一字一句地吐出话语,"你居然给这个贱种求情?居然不惜跪下来给他求情?!你是九五之尊啊,为了一个男宠!!你简直要气死哀家了!!"戚太后尖声怒吼着,"霍"地站起身,尖尖的指甲指向地上的清毅,"来人!!给哀家拖出去!!廷下杖毙!挫骨扬灰!!"
  "母后!不要啊!!"曲黎只觉得胸口好似被千斤钝锤狠狠砸中,痛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双膝跪爬到戚太后身下,死死抓着她的衣裙,"母后,孩儿错了,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孩儿都听母后的,什么都听母后的!!求母后放过他,放过他吧,"一回头看卫兵们拖着清毅向宫外而去,曲黎飞身上前想去阻拦。
  "把皇上拦下!"身后传来一声喝令。
  "清毅~清毅~~"曲黎哭喊着伸手想抓住远去的人影,泪水模糊中,似乎看到清毅对自己唇语了几个字,混乱恐惧下,曲黎根本无瑕顾及。看着清毅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的黑暗中,曲黎只觉得好似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捅在胸口,那看不见的伤口鲜血激飞,如雾一般的弥漫四溅。
  曲黎猛地转回身,跪倒在戚太后身下,"求母后放过他吧,他没有错,不是他的错,他不是叶苑不是叶苑~那叶君灏的事与他无关,凌妃的死也与他无关呀,母后……"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曲黎的哀求,戚太后细长的指套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白皙的脸庞上那条血痕分外突兀,这一掌让两个人都傻了,曲黎不敢置信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戚太后更是对自己的冲动懊恼后悔,伸手想去看看他的伤口,但是曲黎却不由自主的避开了,视线相对的时候,彼此间仿佛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道穷尽一生都无法逾越的屏障。
  那道血痕开始慢慢的渗出鲜血,一滴一滴,缓缓流下,那动态安静的画面唯美诡异,红艳的血珠在烛光下微微泛起暗哑诱人的光泽。
  作者有话要说:七千字两次!!!耶,撒花吧~~高潮高潮呀,曲黎的高潮戏之一呀。爽!是不是可以多给点点分分奖励奖励呀。我很用功的哦。
  第五十六章:梦生
  巨大的福阳宫殿空荡荡的死一般寂静,殿柱上的灯台将整个宫殿笼罩在幽暗昏黄的世界里,仿佛几千年沉睡的古墓,突然间被人开启,盗墓人惊觉那地下宫殿里长明灯依旧燃烧着,孤单脆弱的火苗支撑着庞大的黑暗和死寂,哀伤幽怨地倾述着寂寞无依。
  福阳宫华丽得有些厚重的画面里,戚太后依旧高贵冷漠地端坐在龙椅上,堂下曲黎面无表情长跪不起,脸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母子间没有一句话语,僵持在灯光昏暗的世界里,那压抑的感觉哪怕只是触碰到边缘都会将人逼疯。
  从宫外细细碎碎地传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太监小心翼翼地低头走进,跪在几米之外,细声柔语地禀报着:"启禀太后娘娘,福阳宫总管杖刑五十,当值各太监杖刑二十,已受刑完毕,重犯叶苑已杖毙庭下。"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曲黎全身一震,瞳孔突然间收缩,脸色煞白,袖袍里手指握拳不停地颤抖,戚太后垂眸看着曲黎的表情变化,冷冷地吩咐道:"小四,传严太医,让他给皇上医治脸上的伤,落了疤是不吉利的。"
  "奴才遵旨"
  "多派些人手好生照顾皇上,明日免朝,让那些大臣们把折子都送到福阳宫来。"
  "是~"
  "皇上~"戚太后站起身走到曲黎身边,低头轻唤一声,"早些休息吧,毕竟,你是一朝天子,你身上系着千千万万的百姓,由不得你任性。"
  曲黎垂眸看着地面,拼命忍住眼里的泪,没有任何回应。
  "起驾吧,哀家也累了~"戚太后最后看了一眼曲黎,抬手让小四搀扶着,缓缓步出福阳宫。坐进鸾驾后,凤帘刚刚放下,戚太后终于支撑不住,颤抖着支起胳膊扶住额头闭目养神,但是那长长的眼睫却不停抖动着,手指冰冷,神情憔悴不堪,眼角原本淡淡的鱼尾纹也深纵了许多,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岁,戚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声,那叹息声灰暗沉重地好似在地底下孤单了几千年的亡魂。
  这么多年一个人承受一个人面对,不停地争斗,不停地算计,究竟是为了什么?哀家……真的累了……
  曲黎一直盘腿坐在龙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那个新置的龙凤玉枕,脸无表情。有太监上前轻声劝着:"皇上,时候不早了……"曲黎沉默着不予回应,那太监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识趣地隐到角落里安静地候着。
  宫外隐约传来子夜的更响,曲黎的眼神突然动了一下,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刚敲过子时的更。"那太监应声答道。
  曲黎斜眼看过去,盯着那年轻太监的脸看了一会儿,"你叫什么?"
  "回皇上,奴才叫章显,原是竹暖阁的太监首领,后来得舟公公提拔在福阳宫做事,舟大人的伤势只怕要几日调养,所以吩咐小人顶替这些时日,尽心照顾皇上。"
  曲黎转眸想了想,能被匀舟提拔的人,必然是他的心腹,"他的伤势如何?"
  "回皇上,宫里的太医们给瞧过了,也就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但是要下床走动,尚需休养几日。"
  "传朕口谕,让尚膳监多备些补品替他送去,就说是朕的心意,让他好生休养。"
  "奴才遵旨,奴才代舟大人谢皇上龙恩。"说着,章显立刻双膝跪下。
  "你下去吧,朕要一个人好好静静。"
  "是"
  "让其他人都退下吧,候在外阁。"
  "奴才遵旨"
  待所有人退下后,曲黎屏息侧耳倾听,确信周围没人了,才轻轻松了一口气,沉声唤道:"昆吾!"
  "臣在!"从梁上突然飞下一袭黑衣跪叩在地。
  "如何?"曲黎紧张地问道。
  "大力班有一半是我们的人,今日正好由他们当值,虽说他们已经手下留情,但是为了不引人怀疑,宇文公子还是吃一些皮肉之苦,现在正昏迷不醒,落葬前我已派人将其调换,现藏于宫里一处隐秘之地,等天亮后我便送他出宫。"
  曲黎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如释重负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一劫算是逃过去了,还是让他吃了苦头,朕真是无用。"
  "皇上切勿自责,虽说宇文公子受了一些皮肉之苦,但是若非皇上神机妙算,早有准备,今日这一场灾祸,只怕宇文公子难逃一死。"
  曲黎轻声笑了笑,"并非朕神机妙算,只是朕知道母后一定不会放过他,一定会找到最适当的理由置他于死地。"停顿了一下,曲黎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说:"要派信得过的人照顾他,绝不能透露一点风声,除了朕,任何人向你打听此事,或者借朕的名义向你探听,格杀勿论!"那双桃花眼冷酷阴狠。
  "是!"
  "如今我们不能再有半点疏忽了……辛苦你了,昆吾。"
  "皇上言重了,昆吾愿为皇上粉身碎骨,誓死追随!"
  曲黎意味深长的看着低头跪叩在那里的昆吾,许久之后,轻声问道:"有多久了?"
  昆吾微微一怔,原本清明的眸子顿时暗淡,轻悠悠地回答:"十年了……"
  "这么久了……"曲黎仰天感慨一声,"朕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因为你一直相信朕的承诺,对吗?"
  昆吾慢慢抬眼看向曲黎,神色哀伤悲戚,当年如狂涛骇浪一样的悲愤在岁月的长河里最终也变成无奈绵长的溪流。
  这世间没有东西是长久的,就连幸福也一样,所以,千万不要相信"永远"这个词,但是你可以保留"希望"的权利,不幸随时会降临,一生无风无浪地度过,并不见得就是幸福,活在不幸中的人们往往对生命更执着,因为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总是这样希望着,只要活着,未来的某一天,幸福和美好说不定会到来,所以大多数人就是因为怀着这样渺小的希望,忍受着寂寞和痛苦,艰难地生存着。
  昆吾就是这大多数人之一。
  你千方百计地与仇恨抗争了,耗去了一生时光,当你终于有一天赢了它的时候,当你欣慰地感慨自己终于摆脱了它的纠缠的时候,那支撑着生命大厦的最后一根支柱也轰然倒塌。
  曲黎默默地凝视着昆吾,看着他慢慢又低下头,轻轻说道:"去吧……"
  "是~"昆吾沉重地回应了,转身一袭黑衣消失在漆黑无边的夜幕下。
  枯黄阴沉的天空,枯黄凋零的黄槐树,枯黄残断的墙壁,枯黄污浊的瓦片,枯黄的街道,身边的行人行尸走肉般也都是枯黄不清的面容,清毅站在这个枯黄色调的世界里,没有冷,没有热,没有声音,没有任何感觉,空气里压抑着沉重死亡的味道。
  清毅缓慢地沿着眼前这条街道向前走着,所有的景物都是慢慢的出现慢慢的倒退,一片枯黄的色调中,突然出现一扇朱红的大门,新漆的颜色,血一样华丽诡异,清毅发现自己站在那扇大门前,看着朱红的大门慢慢开启,脚下不由自主地迈了进去,门内的景像居然是相同的一条街道,没有尽头,枯黄的颜色,行走的空壳。继续向前行,又看到那扇相同的朱红大门,同样的缓慢开启,门内同样的景像,就好象按下了重复键,清毅一遍一遍地穿过那扇朱红大门,一遍一遍地走在那个枯黄的世界里,就这样不知疲倦地轮回着,轮回在这个没有尽头的迷宫里……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串铃声,清脆悠长,清毅霍然停下了脚步,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慢慢的转回了身,身后,大门里的景像不再是相同的街道,而是一户平民农家,清朗无云的天空,金色的阳光洒满每个角落,竹笾的篱笆上缠绕开放着淡紫色的牵牛花,小小的庭院里开垦了几块巴掌大的田地,种着不知名却已经发出绿芽的植物,几间平房连成一起,屋顶上飘起袅袅炊烟,院子里有一口井,一个年轻的妇人一边摇起吊桶,一边含笑地望向一旁的父子。
  年轻的父亲牵着儿子的小手,慈爱地看着他蹒跚学步,鼓励着,呼唤着,"加油,苑儿最乖,加油,还有一步~好罗~~"父亲一把抱起年幼的孩子,替他擦着嘴角流下的口水,幸福地呵呵笑着,那婴孩兴奋的哇哇大叫着,用力挥舞着双手,母亲这时候上前接过他,亲亲他的小脸,准备解下衣襟替他喂奶。
  正在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如暴雨般的拍门声,那父亲脸色突变,赶忙催促着母亲带着孩子进屋躲避,但是不等他们起身,脆弱的木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一群官兵簇拥着一个武将冲了进来,清毅看着他们从自己身体中间穿过,好似自己是透明的一样。
  "高大人!"父亲镇定的称呼来人,伸臂将母子拦在身后,"我说过了,无论开出什么条件,我都不会答应!"
  "叶君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刚出世的儿子想想。"清毅并不认识这个高大人,那是年青时候的高鸿武。
  "你们要干什么?!"叶君灏紧张地护住妻儿。
  高鸿武一摆手,立刻有几个卫兵冲上前从母亲怀中抢走了婴儿,
  "放开我的孩子~~放开我的孩子~~"母亲痛哭的抓着丈夫的衣袖,"君灏君灏,救救苑儿呀~~"
  高鸿武接过不断啼哭的婴孩,冲叶君灏冷冷一笑,"现在,你还敢说什么条件都不会答应?"
  "你们……你们……"叶君灏深吸了一口气,"好,我跟你们走,但是,我要看到妻儿安然无恙!"
  "没问题~"高鸿武讥讽地笑了笑,让卫兵又将婴孩还给母亲了,"叶郎中,走吧~"
  "君灏~"叶夫人怀抱着叶苑悲戚地拉着叶君灏的手,"一切小心。"
  "好好照顾苑儿,放心,等我回来。"叶君灏温柔地对妻子说道,抬手摸了摸叶苑脸上的泪,然后毅然转头跟着高鸿武一起走了。
  清毅看着这一幕,突然间明白了,这些,是叶苑的记忆,是残留在他大脑最深处的记忆。
  眼前的景像还停留在那间农舍,叶夫人怀抱着叶苑跪倒在地伤心痛哭。
  突然间从门外又冲进一个卫兵,手执一把亮锃锃的钢刀,还不等叶夫人反应过来,那卫兵一刀捅进了她胸口,鲜血如泉涌喷到了婴孩脸上嘴里,小叶苑被呛得嚎啕大哭,那卫兵拎起他走到井边,一抬手正准备将他扔下,但是突然间停住动作,小叶苑挥舞着双手,大声啼哭着,身后叶夫人圆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那卫兵想了想,重新将小叶苑抱在怀里,用手擦掉他脸上混着泪水的血迹,轻声哄着,回头看到叶夫人的尸体好像瞪着自己,心虚之下,从屋子里取来一些棉布抱着小叶苑,急步离去了。
  清毅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惊呆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农舍突然消失,变成了一座华丽喧闹的妓院,镜头突然间转到了一间厢房,那卫兵从怀里抖出熟睡的婴孩递给了一位美貌的花娘。
  转眼间那婴孩长大了,妓院里的花娘都很疼爱他,十岁的时候,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孩子,我找了你好久!"
  萧阎医?清毅惊讶的发现这是叶苑的师父。
  "你是谁?"十岁的小叶苑真真是生得唇红齿白,美若桃花,好奇的歪头问着尚且年轻的萧阎医。
  "孩子,你应该姓叶,叫叶苑,琴兰姑娘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生父叫叶君灏,是一代神医,你母亲叫萧如芬,是我的亲妹妹。"
  "那我父亲呢?"
  "你父亲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居然就在京城里,孩子,记住你的仇人,你父亲是被凌妃害死的。"
  "我长大了要替我爹娘报仇。"小叶苑泪流满面的发出誓言。
  转眼间黄槐花盛开,十岁的叶苑已经长大成人,那满树的金蝶花下,眉目俊秀、玉树临风,抬眸一眼,顾盼生辉,阳光下掂着一朵黄槐花,展颜一笑,柔媚已入骨。
  清毅看到一场盛大的庙会,看到叶苑一身白衣、手执无字白扇翩翩而游,看到他悄悄在曲伦郡的茶水里下了一味药,看到他坐在床边替曲伦郡把脉诊病,看到他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整个世界怒放着情动的红玫瑰。
  而后,他看到了叶苑的痛苦矛盾挣扎煎熬,甚至看到了早已知晓的一幕,青灯下疾笔而书为曲伦郡留下最后的遗书,字字滴血,哀伤无依,看到他留下了那对发簪,细细的端放,看到他一本本整理着书架,看到他毅然服下那枚药丸,决然地踏进了皇宫……
  清毅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撕碎了,痛得连呼吸都快停止,泪水抑制不住的落下,忍不住掩面而泣,那指缝间流下的却是滴滴鲜血。
  错了,所有的一切都错了,那块青花紫玉砚……
  清毅泣不成声,他要我看到这一切,他只是想告诉我,他并不是为了曲伦郡而死,爱上了仇人的儿子,那样的痛苦和幸福,没有谁能够承受,叶苑一直痛不欲生地活着,到死都没有告诉曲伦郡真相。非*凡
  青花紫玉呀,那道青筋就好象硬生生将一块紫玉分割,那样的伤痕永远不能愈合。
  清毅醒来的时候,看到眼前仍是枯黄一片,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还在那个诡异的迷宫里没有醒,但是随即而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着。
  "公子你醒了?"
  清毅侧过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你是……谁?"
  "小人叫章显,是皇下派小人来照顾公子。"章显恭敬的回道,看到清毅疑惑的表情,章显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叶公子不记得小人了?"
  "嗯?"
  "公子可还记得当初在竹暖阁的时候……"
  清毅努力地回忆着那段影像,竹暖阁,那日黄昏……"你是那个?"
  章显谦逊地笑了笑,"公子想起来了?小人当时扶了公子一把。"
  "多谢你出手相助,要不然,我肯定出洋相~"清毅虚弱的道谢,嘴上说着一番话,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东西,梦里那个重复出现的朱红大门,感觉很熟悉,那是哪里?王府?没错,那是王府的大门,但为什么是王府?剧烈的疼痛让清毅的思维变得异常迟钝,不久前发生的变故、梦里的经历,所有的记忆错乱无章地跳跃出现,让他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清毅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立刻去做,但是干扰太多了,一下子想不起来。
  "公子喝药吧,这药对伤势有好处,喝完药,公子可以再多睡一会儿。"章显服侍着清毅喝下半碗药。
  这动作让清毅猛然想起,齐伯,没错,我要找齐伯!"你替我~~替我~~找……找……"那药里应该有麻醉成份,清毅只觉得意识离自己越来越遥远,章显的脸慢慢变得模糊,清毅焦急地想把那个名字叫出来,但是最后却无力的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这是卡文后的大爆发,咳咳,其实我想说的是,那是因为我现在开始要收网了。我用了二十万字来放地雷,放了N多个地雷,这以后,我要开始一个一个引爆这些地雷了。亲们,你们就等着接招吧。PS:有分的娃就是幸福,有分的坑就是沸腾,话说,青剧进半年榜了,我还打算六月份完结青剧呀,所以,在它完结前,我们是不是可以多挖滴滴分分呀。
  第五十七章:决然
  永清殿,这里陈列着曲国几百年以来所有帝王的牌位,长明灯一年四季从不熄灭,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的梁柱支撑着高大的宫殿,供奉牌位的龙坛上还外包着沉香木,贴着金花,勾雕着无比精美细致的花纹,空旷的大殿里肃穆宁静,氤氲着沉香木特有的奇异灵香,馥郁清扬,幽婉温醇。龙坛前方跪拜着一人,金冠皇服,闭目合掌,虔诚肃然。
  曲黎已经在永清殿闭关思过两日了,自那夜后,福阳宫发生的一切便无人再敢提起,在这座巨大的皇宫里,死一两个贱民哪里能算得上是事儿,天亮后,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都选择性的遗忘这一切,新的一天在奴才们的眼里同往常一样,机械重复,只要自己还活着,其他人的死活都不重要。没有人关心那个廷下杖毙的人在当今皇上心目中是何等重要。
  "你说什么?!"昆吾带来的消息让曲黎骤然色变,"你说王爷在天牢被人毒害?!"
  "是,千真万确!"
  "什么人居然敢加害当朝王爷!"
  "据探子报,昨夜有人去天牢探监,那人悄悄出示了颐祥宫的令牌,所以当值的卫兵便放行了,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人走后不久,王爷便开始口吐白沫,有卫兵发现及时,立刻传了太医,后来发现那饭菜中混了毒物,万幸的是王爷当时只吃了几口,所以中毒不深,勉强算是救回一条命。"
  "颐祥宫?母后指使的?这消息已经传开了?"
  "没有,王爷一出事,立刻有人向颐祥宫禀报了,颐祥宫当夜便传了口谕,封锁所有消息,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并且增派人手看护王爷。"
  曲黎颦眉微微思索了片刻,"这件事不是母后所为,她老人家如果想要皇兄的命,不会用这种拙劣的法子,如果那人不出示颐祥宫的牌子,朕说不定还会怀疑到母后那里,但是亮了牌子就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画蛇添足,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这么明显的借刀杀人之计。"
  "颐祥宫估计也想到这些,封锁消息后,立刻派人调查此事,我们在颐祥宫也有暗线,据说太后娘娘大为震惊,颐祥宫并未遗失过令牌,但是看守天牢的士兵回忆说,那块令牌曾被反复查看过,确信是真物才放行,所以,颐祥宫怀疑有人假仿了令牌。几日前赵将军押送宇文公子出宫去过一趟王府,曾在那里停留过一段时间,所以颐祥宫怀疑是隆昭府仿制了令牌,假冒是太后的人,加害王爷。"
  "王府的人加害王爷?这根本说不通。一定是另有其人出此计谋……"曲黎突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了然的笑了笑,"果然……"
  "皇上,问题不在于是谁策划了此事,而是颐祥宫正在派人悄悄探查王府!"
  曲黎的心"咯登"跳了一下,"你把清毅安置在王府?"
  "是,在王府的密室里。除了王府的齐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颐祥宫在王府内应该查不到什么,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大力班有人报信,太后已派人悄悄查看埋藏叶苑的墓地……"
  昆吾的话音未落,曲黎"腾"一下站了起来,"这件事除了朕与你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母后为什么会怀疑到这里!朕太小看她了,太小看她了!"曲黎紧张慌乱地眼神不断晃动,"不能让她找到清毅,不能让她找到!"
  "皇上,臣立刻派人将宇文公子送走。"
  "没有用的,这天下都在她手里握着,清毅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掉的,朕不希望他一辈子亡命天涯!"曲黎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狂跳的心脏让他呼吸时紧时慢,粗细不匀,手指握拳微微颤抖,"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昆吾在一旁意味深长地抬眼看着曲黎,轻悠悠地开口道:"置死地而后生。"
  就好象被一记警钟敲醒了一样,曲黎原本慌乱不已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她是朕的母后!朕的亲生母后!!"回头狠狠地瞪着昆吾,一步一步逼近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违天悖理,大逆不道!"
  "臣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但是!"昆吾抬头坚定地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皇上难道希望永远都这样受制于人?永远都名存实亡?永远都只是一个傀儡君王?百年之后,皇上以何颜面跪见大曲的先祖?"
  "但是!她是朕的母后!无论她对朕做过什么,冷漠也好,利用也好,责骂也好,甚至可以毫不留情的一个耳光打在朕脸上,"曲黎慢慢抬手摸向那道微微有些红肿的伤痕,"无论如何,朕都是她的亲生儿子,朕做不到!做不到!"曲黎痛苦地一拳砸在龙坛上。
  "皇上,除了大盐国曾经有过女帝,大曲几百年前先祖便立训,女子不可参政,太后永远不可能称帝,这大曲的天下终究要由皇上来延续。"
  曲黎痛苦挣扎地摇着头,"你要朕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出手,百年后朕还是无颜面对先祖!"
  昆吾垂眸不再说话,永清殿里又恢复了沉闷的寂静,片刻后,昆吾慢慢抬眸平静地说:"今夜,臣会派人将宇文公子送走,如果可以,送出曲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只有这个办法能救他了,说不定这是唯一的希望。"曲黎的背影顿时颓废了许多,昆吾久久凝视着他,最终放弃地叹了口气,"臣告退!"说罢转身离去。
  昏暗的永清殿里,突然响起曲黎低沉坚定的声音,"昆吾!"
  昆吾欣喜若狂地回头跪叩,"臣在!"
  "带朕出宫!"曲黎负手慢慢转过身,那神情依旧痛苦矛盾,但是那双眼却清亮如星月,看不到一丝迷茫。
  "是!"
  清毅再次慢悠悠地转醒,看到眼前仍是昏黄的灯光,原来,只是睡了一觉。
  "公子,你醒了?可要吃些东西?"
  "章显呀~"清毅头昏脑涨地轻喃着,突然间想到什么,"我们在什么地方?"
  "王府"
  "齐伯!"清毅刚想支身,一伸臂扯动了后背的伤处,痛得呲牙裂嘴。
  "叶公子小心,现在还是不要乱动。"
  "齐伯,我要见齐伯,有很重要的事。"
  "是,叶公子稍候,小人这就去叫。"
  清毅疲惫艰难地侧过身,闭上眼叹口气,真是失策呀,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原以为可以轻轻松松地把曲伦郡救出来,如今看来,若真是这样做了,只怕会要了他的命!
  昏暗的灯光下,清毅稍稍打量着周围,无门无窗,王府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一个老鼠窝了。
  光线外的某个地方细碎地响起一些动静,很快,清毅便见到齐伯欣慰的表情,"叶公子,感觉好些没?"
  "齐伯,那件事……"清毅顿住话头,看了一眼章显,压低了声音,"齐伯,我交待的那件事千万千万不能去做,否则……"
  "叶公子,"齐伯为难地惋叹一声,"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两天。"
  齐伯的话如晴天霹雳,震得清毅全身发凉,"你说我睡了两天?!"
  "是呀,宫里已经传出消息了……"
  怎么会这样!清毅脑子里一片空白,"齐伯~齐伯~我要见皇上,替我传口讯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他一面!求你了齐伯~"
  "皇上已经来了~"齐伯含笑着闪身让开,曲黎一身黑色夜行衣出现在清毅面前。
  "曲黎~~"清毅不由自主地叫出了曲黎的名字,千言万语呀,有多少话想对他说,想问他这几日过得好不好,想问他有没有受委屈,想告诉他别太担心,但是真真见到人了,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大难之后的清毅明显削瘦了许多,曲黎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几天前和自己一同游玩、笑容如阳光一样明朗灿烂的清毅?病榻上的人儿面色枯灰暗哑,神情憔悴不堪,青紫的黑眼圈,干裂的嘴唇,高耸的颧骨,天啦,这岂止是判若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曲黎不由得心口一阵抽痛,鼻子顿时酸酸的,走上前坐在床边握住清毅的手,"感觉好些了吗?"
  四目相对,清毅只觉得喉底有些哽咽,对他的关切微微点头表示回应,"我没事,死不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伤……"清毅惊讶地发现曲黎的变化,抬手抚过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
  曲黎轻声笑了笑,"已经不痛了,别担心。清毅,朕一直想知道,那时候,你对朕说了什么?"朕看着你被拖走,心好痛好痛。
  "我说……我相信你。"你的高傲让你可以睥睨天下无所畏惧,但是在我眼里,从小生活在引人堕落的浮华与冷酷中,你的心寂寞脆弱,也许你一直在等待这句话,只是长久以来无人肯答,其实,那时候我对你说——别哭,我不会离开你。
  "朕还是没能保护好你。"相信朕,从今以后,朕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不,你做得很好了。"身在帝王家,欲望的种子早早就埋在幼小的心灵中,长久以来那样自卑寂寞的心,是品尝不到真爱与温暖的,有多少一生被困在那座巨大坟墓中的帝王,只有漫漫无期的寂寞与痛苦陪伴终老,曲黎,我能做的,只是给予你一点点你一直可望不可即的温柔,那种没有算计,没有利用,没有背叛,没有压抑,全心全意用真爱来阐述的温柔。
  不是吗?对于你来说只需要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你的双眸焕发出比日月星辰更明亮的光芒。
  不知什么时候齐伯与章显已经悄声退出了,密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手握着手相视而笑,那一刻感觉彼此心意相通。
  幸福,有时候来得很突然也很平凡,当你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和你系在一起了,你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知道你在想什么,那种"不再是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幸福了。
  温馨时刻也许我们不应该过早打断,但是……
  "曲黎,有件事……你听我说,那个……"清毅艰难的措辞,"那件事,不……不是她,不是她……是我,当初我只是想早些救他出来,而且她想害我,我找不到可以行得通的办法,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真的不知道,曲黎,你要信我,不是她!"
  曲黎一直神色平静的听着清毅人称不分的语无伦次。
  "曲黎……"清毅万分不安的审视着曲黎的双眼,他的反应这么平静,平静地让清毅有些害怕,"曲黎,你有在听吗?"
  "嗯,你说过,相信朕,对吧。"
  "当然"
  "朕会让你看到,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曲黎轻柔地一字一句吐出话语,那嘴角扬起一丝邪美妖魅的似笑非笑,但是那双桃花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有的,只是最痛彻心扉的决然。
  "曲黎~~"心底里无端地升上一股寒意,"你不要做傻事呀,"清毅不由分说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要做傻事!你会后悔的!"
  曲黎微笑着轻轻摇摇头,抬手抚摸着清毅的脸,深情地看着他,"什么都不要想了,睡吧……"说完,慢慢抽出了衣袖,站起了身。
  "曲黎!"清毅只觉得手指发凉,支起身伸手想再次抓住他却扑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曲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几步之外的黑暗中,"曲黎!!"清毅大声呼喊着,回应他的,只有密室里一阵浅浅的回音。
  清毅疲惫地倒在床上,满身的伤痛却比不上此时此刻的心痛,为了那个倔强地想冲开满天乌云,只为了能捧下一缕阳光献给自己的孩子而心痛。"曲黎……"
  "叶公子?"
  "齐伯,"清毅支持不住的闭上眼,"我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呀……"话音落,清毅极度不甘心地再次陷入了沉睡。
  作者有话要说:暧昧呀暧昧,红玫瑰呀红玫瑰
  第五十八章:真相
  是不是所有的牢狱都是这样暗不见天日的,曲伦郡靠坐在墙边,抬头看着那扇小小的牢窗,满心希望能够透过木栅看到秋夜的明月,但是弹丸大小的窗口只能看到几颗稀疏的夜星,静静地,若明若暗地闪着微弱的光芒。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有多久了?曲伦郡早就忘了去计算这些没有意义的时间,长久不见阳光的折磨让他的肤色褪化成近似乎透明的苍白色,再加上前几日的中毒事件,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萎靡不振。
  夜已经很深了,但是曲伦郡睡不着,墨黑的双眸毫无神采的盯着石桌上的烛火,他在担心一个人。说实话,当他从那人嘴里得知清毅这个计划时,着实吃了一惊,太冒险了,原本就不应该答应这个计划,但是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觉得可以相信他,应该相信他。
  因为……想活下去吧,曲伦郡在心里这样思量着,因为想活着再见到清毅,如果能活着,就可以给他幸福,可以陪他一起过他想要的生活,是这样吧。
  一想到未来能和他一起幸福惬意地生活,曲伦郡禁不住牵起了嘴角,欣慰地笑了。这么久不见他,再见着他的时候要说什么?曲伦郡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唇,就好象初恋的少男焦急地等待与情人约会前的不安和激动一样,曲伦郡深深地沉浸在这种单相思带来的幸福和甜蜜中。他有没有想我?一定有想过!否则他不会冒险施行这个计划。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应该会更结实了一些吧,皮肤会变成小麦色?呵呵,他喜欢晒太阳,喜欢让自己看起来更健康一些。笑起来呢?是不是依旧阳光透明?好怀念呀,曲伦郡第无数次回忆着和清毅一起度过的时光,河滩边一起骑马,并肩驰骋;月夜篝火旁一起谈心,相依取暖,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觉得疲倦辛苦,相反,每时每刻都是那么轻松愉快,和他的名字一样,那样的感觉就好象秋夜吹来的一阵清风,风清明朗,沁人肺腑。
  最值得回味是那一吻,没错,曲伦郡自我陶醉的回忆着,多想把他拥在怀里,在他耳边轻声告诉他,我真的很想你,很爱你,愿意付出一切只为让你得到幸福。
  毅儿,你说过你想去看海,我陪你,夏夜的海边,我们铺一块竹席在沙滩上,听着海浪的呼吸声,抬头便能看到满天星辰,手边有好酒,毅儿,我们一醉方休,深情相吻,依偎而眠。你还想去哪里?是北方的大草原,还是南方的小海岛,或者东方的世外桃源,西域的戈壁荒漠,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说我纠缠你也好,讨好你也罢,只要能和你系在一起,活着也变得有意义了。
  毅儿,剩下几十年的日子,真的太短了,所以每时每刻我都要在你身边,然后和你一起慢慢变老,那将是我这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等到有一天,我们老得不能再游历天下的时候,就在最高的那座山上建起一处楼台,然后手牵着手一起在山巅中看日出,看日落,看风起云涌,看云卷云舒,雨季的时候,我们还可以点一盏桔黄的灯,泡一壶上好的香茶,对奕一局,看着窗外烟雨朦胧,听着雨打飞檐,相视而笑,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呀。
  毅儿,要等我……
  天牢里意外地压抑着不同寻常的气氛,身为武将、久历沙场让曲伦郡的第六感格外敏锐,今夜……似乎有事情要发生。
  午夜之后,牢门外缓缓靠近一盏昏黄的灯光,两个模糊的人影紧随其后,即使在最黑暗的地方曲伦郡也能看清楚十丈以外的东西,但是现在距离这么近,他却看不清那两个人的模样。
  粗大的牢链被摆弄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厚重的牢门正被人慢慢打开,木轴转动时发出咯吱的响声,仿佛沉醒了几千年的木妖在深夜突然被惊醒,诡异的发出一声叹息。
  曲伦郡一直冷静看着这一幕,昏暗的光线下,其中一个黑影走近自己,看不清楚容貌是因为他从头到脚被黑纱遮掩。曲伦郡想不出有谁需要这么神秘地夜访天牢,答案很快便在那人取下面纱后被揭晓了。
  "皇上?"曲伦郡低声惊呼,是不是应该起身行礼呀,毕竟君臣之礼还是不能背弃的,想到这里,曲伦郡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皇兄免礼。"曲黎同样压低着声音,上前一步按住他的动作。
  "皇上为何深夜到此?"而且还是用这种偷偷摸摸、避人耳目的方式……
  "皇兄,现在时间紧迫,朕有话直说了。深夜前来,有一事相求。"
  "皇上言重了,需要微臣效力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曲黎深吸了一口气,"朕需要皇兄帮朕夺回禁卫军的兵权。"
  曲伦郡微微一愣,眼神偏动了一下,"此事,皇上为什么会以为微臣可以帮上忙呢?照理说,微臣带罪在身,深陷牢狱,哪里能帮得上忙。"
  "皇兄,今时不同往日了,皇兄恐怕还不知道宫里这几日发生的事吧。母后三番两次想加害清毅,前几日,朕与清毅微服出宫游玩,在月婵楼救下了一位花娘,母后知道此事后,借题发挥,当场下令将清毅廷下杖毙!"
  "你说什么?!"曲伦郡一把抓住曲黎的胳膊,"你刚才说什么?廷下杖毙?!!"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曲伦郡只觉得从头到脚如置冰窖。
  "皇兄请放心,朕早有防备,已差人将清毅悄悄送出了宫,现藏在王府密室里,而且身边有齐伯照应,已无性命之忧,但是皮肉伤还是未能幸免。"
  曲伦郡看似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内幕朕自会对皇兄讲明,但是眼前有一件事十分棘手,因为皇兄在天牢被毒害一事,母后不知怎的竟然怀疑清毅并未死,如今正派人悄悄打探王府。"
  "太后为何要加害清毅,而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毫无道理呀。"
  曲黎意味深长地看了曲伦郡一眼,轻悠悠地开口道:"母后并不知道他是清毅呀。"
  曲伦郡突然醒悟,疑惑的看向曲黎,"苑儿?"
  曲黎微微点点头。
  "为什么?"
  曲黎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唇,没有回答曲伦郡的问话。
  "为什么?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是我不知晓的?"
  "因为……叶公子的父亲,就是叶君灏。"
  话音落,曲伦郡已经呆滞了,过了半晌,"他的儿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当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求我相助于你吗?好!我答应你,但是我要知道真相!当年的真相!"曲伦郡脸色煞白,紧紧抓住曲黎的胳膊,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面对曲伦郡的质问,曲黎有些退缩地移开了视线。犹豫了片刻,平静地抬眼看向他,"你确定你想知道真相?真相就那么重要?如果不知道真相,说不定是件好事。"
  "不,我想知道!苑儿居然是叶君灏的孩子,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如果我早知道他们是这样的关系……"曲伦郡痛苦的闭上了眼,"他们都说叶君灏是我母妃害死的,那我岂不是他杀父仇人的儿子?恐怕他早就知道了,从一开始说不定就知道了……"这一刻,曲伦郡才明白叶苑为什么要自杀。
  胸腔里跳动的还是心脏吗?为什么感觉好象有一把利剑在将它一点点割开,支离破碎的痛呀。为什么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为什么!原来我一直都没看见苑儿活在怎么样的痛苦中,为什么他的眼神那么忧郁,为什么他的性情那么怪异,这一切统统都有了答案,曲伦郡第一次无比痛恨自己,我让他一个人背负着仇恨,背负着绝望,居然还埋怨他太任性,甚至怀疑他对自己的爱只是贪慕富贵与虚荣,我真是罪人呀,这么久的时间里,他一定无数次地想离开,最终却舍不得走,如果不是用情至深至切,如果不是绝望痛苦到极限,又怎么会选择那条不归路来了却一切牵挂呢。
  曲伦郡有些虚脱的坐回墙边,低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拼命抑制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把一切都告诉我,"那声音低沉哽咽,"不要再让我最后一个知道真相。"
  曲黎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昆吾,昆吾识趣地微微行礼,然后退守在天牢外。
  "十八年前,叶君灏是当时名满天下的一代神医,精通方药,极擅针术灸法,而且最值得称道的是,他通晓养性之术,叶苑出世不久,朝中有人上奏称其医术精湛,欲征召其为宫中太医,于是先帝一道圣旨,封叶君灏为太医院副令,没想到叶君灏推说自己妻子有病,居然抗旨不从,几番推辞,终于激怒了先皇,下令高鸿武强行将叶君灏带到京城,并且以叶苑为要挟逼迫叶君灏接任太医院副令一职。那时候父皇已年过半百,开始鬼迷心窍希望自己长生不老,恰巧叶君灏擅长养性之术,其实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巫医之道,叶君灏为父皇治疗了两年之久,没想到竟见奇效,朕的母妃再次怀有身孕,虽然这个孩子最后不得善终,但是这件事却让父皇龙颜大悦,于是叶君灏被封为元世侯,可免诏出入皇宫。"曲黎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皇兄也见过叶君灏,人们都说妙手神医叶苑俊美无比,但是与其父叶君灏相比,还不及其十分之一。因为他擅长的养性之术又可驻颜,后宫的嫔妃们都希望自己能永葆青春,所以,叶君灏也时常出入后宫。父皇已年迈,但是后宫大多数嫔妃却正值牡丹之龄,于是……"
  "叶君灏一直希望能离开皇宫,去民间寻找失散的妻儿,他不知道,高鸿武将他带走后,已经将他的妻儿灭口,但是因为奉命行事的卫兵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叶苑才能活下来,十岁以前,他一直在妓院里生活,人们都以为当年美艳天下的琴兰姑娘就是其生母,而叶苑也直到十岁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何许人也,这个还要多亏了萧太医。叶君灏一直不知道叶苑就在京城,十几年过去了,叶君灏一直保持着当年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曲黎抬眼悄悄打量着曲伦郡,后者却一直低垂着头靠坐在墙边,安静地听着。
  "在朕的印象里,凌妃一直看起来很年轻,很美……后宫的嫔妃们经常会找叶君灏讨教驻颜之方,凌妃也不例外,也许开始的时候叶君灏也是迫于无奈,对这些后宫的要求多带有敷衍的意味,朕的记忆里,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家人,凌妃也曾经对他帮助不少……如果不是被朕无意中撞见他们的事,也许叶君灏只是对凌妃心存感激之情,这样一个寂寞的女人,能够回报她的方式并不是很多。"
  曲伦郡慢慢抬起头,不敢相信甚至觉得有些荒谬地冷笑一声,"你在说什么?你想说我的母妃与宫外的野男人有了苟且之事?!"
  曲黎垂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回忆道:"朕……十岁吧,也许十一岁……"提到这个年龄的时候,曲黎无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在回忆中改正时间错误的行为并不是真的记不清,而是掩饰内心不安的一种方式,"那时候朕还是皇子,喜好在宫里四处游玩,有一日偷偷跑到了归雁阁,凌妃喜欢在那里刺绣,朕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幅巨大的万里山河图,长长一卷绕满了整间厢阁。"
  曲黎的话让曲伦郡立刻想起母妃那双美丽纤柔的手,手指翻花间便能在那张玻璃丝上绣出精致绝伦的五彩图案。
  "凌妃与叶君灏的事,原本只有她的两个贴身宫女和贴身太监知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两个宫女和太监合伙,居然私下的将叶君灏留在了归雁阁。凌妃得知此事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危险中,自己的宫女和太监一定是想利用此事,作为以后控制自己的把柄,而且这件事一旦外传,后果不堪设想。凌妃当时别无选择,悄悄给自己的宫女下了毒,让她们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传令那个贴身太监当场将叶君灏杖毙庭下,叶君灏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就死在乱棒之下,而后,凌妃居然传了掖庭令将自己的贴身太监也乱棒打死。原本以为此事没有人知道了,只要禀告皇上,将叶君灏的事嫁祸给等级低下的某个妃子,而自己是被陷害的对像,那么就算皇上想彻查此事,也是死无对证。只是没想到,朕那日在归雁阁的绣屏后,从头到尾亲耳听到、亲眼见到事情的始末。凌妃处理完这一切后,突然发现朕在绣屏后,心慌意乱地问朕有没有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朕当时年幼,被惊吓之后,只是一转身跑回了寝宫。"
  曲黎长长吐出一口气,"朕回到寝宫,因为害怕,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予高敬,高敬立刻向母后禀明,母后原本不想张扬此事,叶君灏死在归雁阁的消息已经在后宫传开,凌妃害怕朕走漏风声,所以先发制人,在皇后面前诬蔑母后与叶君灏有染,加害了叶君灏想嫁祸给自己。后宫里皇后一直对母妃有所忌惮,所以凌妃三言两语就挑拨了皇后准备拿下高敬,严刑拷问下,总能将黑变成白,只要高敬的供词就足以将母后置于死地。高公公在总领太监找到他的之前,便服毒自尽了,母后对他们说高敬是暴病而亡。所有的线索都中断了,原本此事就该不了了之,毕竟叶君灏只是一个太医,死了就死了,也不需要对外交待什么,只要传出话说是暴病而亡,没有人会去追查缘由。只是,凌妃根本不放心,时刻担心朕会将事情真相说出,悄悄派人在朕抄写的松墨里加了毒物。若非母后警觉发现及时,朕早就命归黄泉了。事已至此,母妃为了救朕,只能出手一搏……"
  天牢里又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似乎过了许久,从角落里传来曲伦郡怪异的轻笑声,那笑声里有多少无奈、心酸、悲痛、绝望,"太可笑了,呵呵~~~太可笑了,呵呵~~~"
  曲黎一直看着他掩面而泣,一直听着他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你报仇,不惜一切代价想找你报仇,呵呵~~~我到底在做什么,到底在为了什么?真是太可笑了,呵呵……一直以为苑儿不爱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时好时坏,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选择那条不归路,真是太可笑了,呵呵……太可笑了……"
  那低沉的轻笑声渐渐消失,天牢里又变得死气沉沉,牢门外,昆吾现身向曲黎做了一个手势,那代表着时间快到了,如果现在不走,会被人发现的。
  "皇兄!"
  曲伦郡低头颓废地靠在墙边,"我手下,一共四组,一千二百名死士,而皇宫里禁卫军由赵将军统管共八千人,京城守军由高将军统管共二万一千人,京城外围守军由林大人统管共一万四千人,一千二百名死士,只要你会利用,这些兵力都不是你的对手。"曲伦郡慢慢抬起头,那双眼里还是了无生气,但是一提到领兵作战,曲伦郡的"战神"气势就会从骨子里迸发出来,"去找齐伯,对他说,我来借一根灯芯。齐伯会问你,我这里有六根灯芯,你要借哪一根?你要回答:我一根都不借,我来借灯台。剩下的事,齐伯会替皇上安排的。"
  "多谢皇兄"
  "答应我,保护好清毅,不要再让他受一点伤。"
  "朕答应你。"
  曲黎披上了黑纱,转身离去前,听到身后曲伦郡喃喃自言自语道:"他是我唯一的人了。"曲黎身形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
  你的,唯一……
  也是朕的唯一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抢沙发哦~~~
  第五十九章:秋雨
  在床上躺了五天后,清毅终于可以下床活动了,满月和子澄扶着他回到了清芷阁,看着房间里熟悉的一切,清毅微微有些伤感。
  书架上还是整齐的书册,桌上还是那块青花紫玉砚,书案上还摆放着未完成的笔记手稿,手稿旁还是那支简易铅笔,一切的一切都和秋祭前那夜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未曾移动过,就好象清毅只是出去在观泉台小坐了片刻,回来后还要继续整理笔记。
  时间总是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可以从指缝间毫不留情的流走,想不到再回到旧地,早已物是人非,当初那份意气风发、那份简单纯净的心情也被沉甸甸的牵挂、羁绊、纠缠酿成了一杯柔情缱绻的醇酒。
  手指轻轻滑过整齐的书册,清毅不禁想起了叶苑,同样为了一个男人的离开,但是叶苑却没有再回来,而我,却回来了。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清毅感慨万千,转头又看到那块青花紫玉砚,玉质依旧晶莹剔透,那道青筋石痕依旧独特醒目,忍不住轻轻抚过……
  "可惜了,这么好的紫玉,却有这一道瑕疵。"
  "那是青花紫玉……"
  耳边似乎又听到那段熟悉的对话,那是第一次与他相遇时说的第一句话,那一瞬间,清毅以为那人就在身后,猛然惊觉回身看去,身后空荡荡的,哪里有他的身影,那一刻,心底里百味杂陈,酸苦惆怅。
  "师父?"子澄最先察觉,小心地轻唤一声。
  清毅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我没事,"抬头看到窗外正下着小雨,窗前那棵黄槐树纷纷扬扬带着雨珠凋零着花瓣,清毅慢慢走了过去,从窗台上拾起一片已经干枯萎蔫的花瓣,"要入冬了……"清毅轻声感叹着。
  "叶公子~"
  "齐伯?"
  齐伯欲言又止,快速扫了一眼一旁的子澄满月。
  清毅心领神会,"满月,你和子澄去收拾一下其他厢房,今天晚上我们搬回到这里住。现在,我同齐伯有话要说。"
  "是,师父"
  齐伯目送着两个少年的离去,回头看了一眼清毅,低头叹了一声。
  "齐伯?"清毅有些紧张地审视着齐伯的表情,想在那些细微的流露中看出答案。
  齐伯有些忧伤地轻轻地点点头。
  只这一个表情一个动作,清毅便什么都猜到了,沉默了片刻,问道:"他成功了?"
  "是"
  "什么时候的事情?"
  齐伯微微顿了一下,"前夜……午夜时分动了手,先派人潜入了禁卫军统领赵将军的府邸,当场将其斩杀,几个反叛的副将也被当场处死,成功后,立刻派兵围困高府,高家上下几十口连同高将军一并被押入天牢。颐祥宫很快便得知消息,派人去高将军的军营想先下手为强,夺取兵符,没想到那些死士还未踏出宫门就被拦截,一场恶战,对方一个活口未留,颐祥宫又想通知城外的林将军,但是派出去的死士也是一个不剩,而后,颐祥宫被困,戚太后被软禁,皇上当晚封锁所有消息,第二日假传颐祥宫懿旨宣城外林将军觐见,林将军一入宫门就被当场拿下,城外两万人马也归皇上手中。前前后后十二个时辰未用,一千二百名暗卫损失了一半,但是戚太后手下死卫全军覆没,玉梁城所有兵权全部归皇上手中,事成之后,皇上逼太后交出了崇德御玺,那是先帝特别赐给戚太后的御赏,用它在首印起、在尾印讫的谕旨可以高于皇上的圣旨。"
  "这才是皇上最忌惮的一样东西吧,先皇真是用心良苦,机关算尽呀。"
  "是呀"
  "现在呢,外面什么情况?"
  "众大臣对高林两家加害王爷一事颇有异议,皇上一夜夺兵权更是让他们觉得此间另有内幕,再加上皇上强得御赏,人心尽失,据说……据说今日抚贡阁搁车……"
  "搁车?"
  "就是下面递呈的折子既不拆封阅批,也不上呈给皇上,御书房下达的文书,也被搁在一旁,能拖就拖,能挡就挡。"
  清毅一声冷笑,"只怕这些老臣都是太后的亲信旧部吧,想用这种瘫痪朝政的方式来逼迫曲黎退让?他们真是太大胆了!"
  "叶公子的话虽说没错,但是,罚不责众,众怒莫犯,如今皇上名不正言不顺,已有谏官直言上谏,听说朝堂之上言语激烈,差点让皇上下不了台。这些谏官实际上就是被人当作过河的卒子,但是敢直谏天子的不是,这些人在老百姓心目中那都是义士,杀不得,杀了他们,正好让他们落下一个正直忠良之名,这些人能够有胆做直谏官,那都是不怕死的,他们一个一个巴不得皇上杀了自己,正好名垂青史,流芳万世。"
  齐伯一番话句句到位,针针见血,清毅坐在书桌前沉默不语,半晌感慨一句,"做皇帝也不容易呀,他现在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叶公子,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伯但说无妨。"
  "叶公子还是在王府安心养病,这些事……叶公子就不要再想了,毕竟……"
  清毅起身,慢慢踱到窗边,倦怠地靠坐在窗边的椅上,看着屋檐下滴水成线的雨珠,低声说道:"我放心不下他……"
  "若是走得太近了,老朽担心会被人挑着话头,又有说辞呀。"
  "齐伯的担心不无道理,说实话,我也有同样的顾虑,但是……"天空阴霾灰黑,浠沥的小雨绵绵望不到尽头,整个世界弥漫着一股潮湿压抑的味道,"齐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曾经信任的人、曾经依靠的人,或者曾经信任你的、依靠你的人都站到了你的对立面,你会怎么做?"
  齐伯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样的感觉,恐怕不仅仅是众叛亲离可以形容的,"清毅凝视着屋檐下的水滴悠悠地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很寂寞,虽然高高在上,人们敬畏他,仰慕他,谨小慎微地对待他的每个举动、每个表情、每个决定甚至每句话,他是所有人的焦点,整个国家都在他的掌握中,庞大的政治机器也以他为中心在运行,这样的地位是世间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但是我知道,他很寂寞,很孤独。王爷以前曾对我说过,皇上做皇子的时候只是排行第五,而且与几位皇兄的年龄最大的相差了十几岁,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和现实,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如果你不能为自己带来更大的政治前途,没有人会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在你身上,更不可能忠心跟随你,我可以想象得到,在皇上还很小的时候,皇宫里所有的人一定是对那几位年长的皇子更加关注,搞不好连先皇都不曾注意到这个最小的儿子,没有人在乎他、关心他,连他的母后都只关心他读了多少书,识了多少字,有没有表现出众让皇上喜欢,却从来没有做为一个普通的母亲去好好爱他,倾听他的心声。连最疼爱他的宛娘在他六岁的时候也离开了他。齐伯,我能体会那种感受,因为我也曾经经历过,夜夜噬咬灵魂的孤独,害怕被人遗弃的不安,害怕一个人独处的寂寞,即使是平民家的孩子,都会心怀这种恐惧,更何况出生在帝王家的他,那样自卑寂寞的长大,连最简单朴实的关爱都不曾享受过,内心巨大的阴影挥之不去,可想而知,当他有一天发现自己与权力和享受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真的很难控制自己不走上争霸权力的道路,因为在他眼里,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避开漫漫无期的寂寞和痛苦,他可以让全天下的人都关注自己,不用再害怕一个人孤独无助了。"清毅低沉忧伤的话语伴随着雨滴的声音,幽柔倾述着。
  "可惜,他不知道,这天下最孤独寂寞的人,就是君王,最华丽富贵的皇宫,就是这世间最寒冷黑暗的地方。我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我……为了我不惜尽失民心,为了我不惜众叛亲离,为了我不惜抛却最后的亲情不惜毁掉一世英名,明知不可为却义无反顾地执着决绝,齐伯,如果连我都要抛弃他,他还能剩下什么?得不到爱,他也不会再爱别人,得不到宽恕,他也不会再宽容别人,假如真有那一天,他那样狂傲狠绝的性格会给天下,给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带来一场灾难。"
  "叶公子……"
  "我不是为了天下而想,我还没有那么伟大和无私,我是为了他,我心里就想对他好,关心他,好好地爱他,时刻关注他,他所有的喜怒哀乐我都会在乎,我不会当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我眼里的曲凉帝就是一个凡人,一个需要最简单关爱的普通人。如果可以,我会告诉他,无论他做什么,哪怕逆天而行,哪怕所有人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我不会!我会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告诉他,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和你一起走,走到时间尽头,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个人。"
  "叶公子~~~"齐伯动容地看着清毅,"那……王爷呢?"
  清毅低头沉默了,许久后,轻幽幽的回答,"我不知道……"
  房间里安静地只剩下滴滴雨声,"师父~"
  "子澄?"
  "宫里来了一位公公……"
  清毅心里一惊,赶忙看向齐伯,齐伯会意地点点头,转身退出。
  "师父,你还好吗?"子澄小声关切地问道。
  清毅和悦地一笑,"我没事,去做事吧。"
  "是,师父"
  清毅若有所思地看着子澄的背影,这孩子……有点特别……
  外面下着雨,满月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撑着油纸伞,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了个结实,那原本不多的半桶水一下子都洒了出来,雨伞也滚到一旁,满月狼狈地站起身,看着满身泥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师兄~~"子澄冒雨赶过来,"要紧吗?"
  "子澄~~"满月委屈地看着脏兮兮的两手。
  "没事,我去提水,师兄先回去吧。"说着,提起水桶向厨房而去。
  "雨伞~"满月反应过来,赶忙拾起雨伞想递给子澄。
  "不用了,还是师兄拿着吧,我很快就回来。"
  "嗯~"
  满月撑着伞站在雨中看着子澄的背影,微微有些感动。
  清芷阁的卧房里,子澄和满月正擦着家具上落下的灰尘,满月偷偷瞟了几眼子澄,眼神闪呀闪呀,过一会儿慢慢凑了上去,"子澄~"
  "师兄?什么事?"子澄手上没停,顺口问了一句。
  满月话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有些沮丧地蹲在墙边,"我就是想找人说说,老是憋在心里,我难受的很。"满月一边嘟囔着,手里还不停地摔打着那块抹布。
  子澄看了一眼满月,停下手里的活,也蹲到墙边,"说吧,我听着呢。"
  满月抬眼瞟了瞟,低下头冲着那块抹布继续撒气。
  "怎么了?"
  满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担心师父吗?"
  "你怎么知道?"满月惊讶地问。
  "我也在担心呀。"
  "是吗?"继续折磨抹布。
  "嗯,总觉得师父今天的样子很不对劲。"子澄狐疑地说道。
  "反正,师父自从来了王府,就没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满月义愤填膺地咬牙道,"以前的事我就不提了,可这次不同呀,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我就想不通,当初治好了王爷的病,干什么还要来王府,如今倒好,事儿是一桩接一桩,而且一桩比一桩厉害,师父到底有几条命可以这么折腾呀,我看不下去了。"
  子澄听着牢骚也只有瘪嘴的份,"师父也许有他自己的打算吧。"
  "什么打算?你是不知道,我可是清楚的,早早的就说要走要走回平阳,当初师公来接师父,师父都不走,就象鬼迷了心窍一样,如今更是不提这件事,早知道师父要遭这么大的难,当初从宫里出来了,我就该把师父拉上马车,一路快马加鞭杀回平阳!省得我天天在这里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宫里一来动静,我这眼皮子就乱跳,今天也是这样,子澄,你瞧清楚宫里来的是谁吗?"
  "是那个叫章显的公公。怎么了?"
  "准没好事!"满月气呼呼地使劲拧着抹布,"你看吧,又是皇上诏师父进宫,肯定有事!"
  "有事没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师父若想去,就算无事,谁也拦不住师父,师父若不想去,就算天大的事,师父也不会理会的。"
  "你怎么知道?"满月好奇的问。
  "看出来的呗,我可不象师兄这么好命,我以前可是一个人在江湖上混的。"子澄小小的一仰头,着实威风了一下。
  "真的?"满月好奇的眼神里透着些许崇拜,"那你给我说说,那江湖都是什么样的?"
  子澄正准备开口,门外传来齐伯的声音:"满月,替你家师父拿件披风。"
  "嗳,来了~~"满月应完声,气恼的撅着嘴小声嘟囔一句,"你看,我就说吧,又是诏师父进宫了。子澄,我们下次再聊吧,说说这……这……江湖的事,成不?"
  "嗯!"子澄愉快地应了一声,目送着满月的离开,满心欢喜地重新开始打扫。
  卧室里靠墙立着一个宽大的红木衣柜,子澄擦到那里的时候发现那柜子有些摇晃,低头一看,原来有一只木脚被老鼠啃缺了一块,所以柜子站不稳,子澄绕着卧房晃了一圈,发现那张大床靠墙边的地上卧着一块黑漆漆的石头,染了灰有些脏兮兮的,子澄好奇的捡起来看了看,那大小正好补上被老鼠啃缺的一块,于是,顺手将它塞进了衣柜脚下,起身推了推,满意地看到衣柜不再摇晃,然后重新拾起抹布继续打扫清洁。
  多么微小的一个插曲呀,微小到子澄很快就将它忘到脑后,但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未来的某一天,一场"蝴蝶效应"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威力。
  作者有话要说:埋雷,是件费时费力的体力活。更新慢了,SORRY。
  第六十章:表白
  清毅沿着蜿蜒复杂的长廊一直向前走着,长廊外阴雨朦胧的世界透着一丝"秋雨愁煞人"的缠绵悱恻,被雨水洗刷成青碧色的枝叶在清冷的风中萧瑟地摇摆着,天空阴暗凝重,细雨轻柔无声,湖面上涟波细碎,风中凋零的黄槐花瓣,一片片在生命的最尽头旋转出最柔美的舞姿,缥缈无声的滑落在水面上,冷冷的秋风中恋恋不舍地随波逐流。
  拐过那道长廊,高大的黄槐树不再遮挡住视线,清毅看到了那人,烟雨朦胧、秋意凄迷的画面里,他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浓绿凝重的苍穹痴痴地出神,那背影有种无法言说的萧瑟与寂寞,任凭细如牛毛的秋雨浸湿全身,也不愿意撑伞遮挡。
  "这样有多久了?"清毅问。
  "这样,快一个时辰了,皇上有旨,奴才们都不敢上前劝说呀,但这秋雨寒气袭人,再这么下去,皇上龙体……"
  "舟公公,吩咐下人准备多一点热水,放一些祛散寒邪的药包放在浴桶里,还有红糖姜茶。"
  "是,老奴这就去办。"
  清毅转身撑起了纸伞,慢慢踏出走廊,目光一直看着湖边那人的背影,静静地走近了他,"一夜秋雨春逝花残,一点秋意燕去楼空。"轻悠悠地说着,举伞替他挡住了如丝的细雨,"这秋雨空灵剔透,如何能载得动你心中万般愁苦。"
  曲黎一直没有回身,也一直没有话语。
  清毅站在他身后好似耳语般轻柔地说道:"我答应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你、背叛你,离开你,我不会,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一直陪着你,就算到了时间尽头,老天爷分开了我们,我也会记得你,想念你,绝对不会忘记你……"
  曲黎慢慢的转过身,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但是那双美丽的桃花眼却满含深深的悲伤与哀切。
  清毅温柔地笑着,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水珠,轻声说道:"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说着,慢慢靠近他,一点一点……
  曲黎慢慢闭上眼,感觉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亲吻在唇上,轻如鸿毛,却温暖如冬日阳光,这一吻痴情缠绵如最热恋的情侣,却清澈纯净,如群山之巅风停雪晴后碧蓝透明的天空,清毅情不自禁沉醉在这甜蜜心动的亲密中,呼吸之间享受着最柔软融合的吸引,那一刻,清毅感觉到曲黎冰冷的双唇微微颤抖着……
  细雨朦胧的世界为他们描绘出最华美浪漫的背景,湖面上轻柔连绵的雨滴声为他们演奏着最悦耳动听的旋律,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唯美的画面中深情相拥。
  许久之后,清毅轻轻离开曲黎的双唇,手指依旧恋恋不舍地轻抚着他的脸庞,深情地看着他,看着他慢慢睁开了眼,那深幽的瞳孔里透出与众不同的喜悦和幸福。
  正当清毅看得痴迷入神的时候,转眼间,那双明亮幽黑的眼眸突然邪魅地微眯起来,曲黎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笑容,一本正经地问清毅:"你这是做什么?"
  弹指间,所有唯美深情浪漫以及狗血的气氛统统灰飞烟灭了。
  "啊?。。。。"清毅有种瞬间冻结的感觉,尴尬地眨着眼,搞了半天,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这个狗血剧打败了呀。
  "朕只是想出来透透气罢了。"曲黎一脸平静地说道。
  "哦。。。。"现在是细雨朦胧吗?确定是细雨朦胧吗?难道不是在下瓢泼大雨吗?
  看到自己的"阴谋"得逞了,曲黎突然狡猾一笑,"不过,那番话倒是不错,"一伸臂将清毅拉近,"朕喜欢听。"说罢,俯上清毅的唇,更深情的亲吻他……
  镜凰泉,在皇宫东南方向的百花宫,并非天然的温泉,而是人工修建的巨大浴房,一大块一大块四方形的上等紫玉毫无间隙地铺设在地面,空旷宽敞的浴房除了支撑宫殿的粗大梁柱,就只有正中央的圆形浴池。
  清毅看着宫女替他褪下了皇服,取下了金冠,长长如瀑般的黑发顿时倾流而下,看着他赤裸着身子,将光洁匀称的背影留给自己,看着金色的纱帘被一层层放下,遮挡住视线,清毅小小的吸了一口气,有些心猿意马地对着纱帘发着呆,回头看到匀舟端着热腾腾的红姜茶。
  "舟大人,我来吧。"
  "有劳叶公子了。"
  "公公客气了。"说着,从他手中接过托盘,转身向池内。
  金色的纱帘被宫女一道一道地揭起,清毅原本更感兴趣的是那池中之人,但是踏进浴池中心,还是为眼前的景象所惊叹,真是难以想象,这个面积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浴池居然从里到外都用黄金镶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雕有一只鱼头蛇身的奇异动物,通身金灿灿的,蛇身盘绕着,支起鱼头足足有半人高,张着鱼嘴正向浴池内源源不断地喷涌着热水,白色半透明的水雾映透着纱帘外淡桔色的灯光,梦幻般萦绕飘荡在浴池四周。轻轻掀起纱帘步入其间,身边轻薄的雾气顿时飞扬起来,仿佛海礁上被惊吓的鱼美人纵身跃入水中翻起的浪花,片刻后慢慢地安静的落下,让人浮躁的心也一起沉静下来,所有思绪情不自禁的随着柔蔓妖饶的水雾一起飘荡。
  曲黎慵懒地靠在池边,微眯着眼,无精打采地拨弄着水面,看到清毅端着姜茶进来,顿时眼里放出喜悦兴奋的光采。
  "清毅~你也下来吧,陪朕一起。"曲黎期待地游了过来。
  清毅将托盘放在池边,顺势靠着那个鱼蛇雕像坐了下来,站了这么久,说实话有些累了。
  "毅~~"曲黎从池中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清毅,"你怎么了?"
  清毅疲倦地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你也来吧,一起好吗?这个浴池朕只愿意和你一起享用,来吧,感觉很舒服的。"
  清毅歉意地笑了笑,"现在不行,以后好吗?"说着,温柔含笑地看着他,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下颌,"你先喝点姜茶吧,趁热。"
  "为什么现在不行?"曲黎疑惑地问道,随即恍然大悟,"是因为伤势吗?"
  "嗯,至少还要再过半个月,现在如果泡在水里,伤口会恶化的。"
  "朕想看看!"曲黎的态度很坚决。
  清毅犹豫了片刻,婉言拒绝道:"以后会好的……"
  "让朕看看,"曲黎急切地抓住清毅的手,"朕要知道你到底受了多大的苦,朕要记着,以后绝不会再你让受伤!"
  清毅抿了抿嘴唇,想了想,沉默地慢慢背过身,褪下上衣,只露出肩头和上背部。
  入眼的景像让曲黎的心猛然抽痛,那露出的地方到处布满了青红相间的瘀伤,有些伤处即使涂过伤药,却还是能看出当初隐隐渗出的瘀血,现在虽然已经结成凹凸不平焦黑的疤块,但是密密麻麻数量之多,让人不忍看下去。
  曲黎心疼不已,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过那些伤处,慢慢拉下清毅的上衣,整个背部几乎全部都是这样的惨状,曲黎终于忍不住了,伸臂紧紧环抱住清毅,俯在他背上,"毅……朕没想到……没想到……"
  清毅五指交叉握住曲黎的手,"就知道你看到后会难受,这么丑陋的伤疤……"
  "胡说!朕一点都没觉得丑陋!"
  清毅回头看着曲黎轻声笑了笑,"已经不疼了,别担心,会好的。"
  "怎么会不疼了……"
  "嗯,看着挺吓人的,其实都是一些皮肉伤,我自己是大夫,很清楚的,那些人下手的时候是有技巧的,可以不见一滴血却能要人性命,也可以遍体麟伤,血肉模糊,却没有一点内伤。"
  "虽说朕早已知晓,但是亲眼得见,还是出人意料。"
  "呵~~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些了,这些让你不开心,"清毅慢慢穿上外衣,"话说回来,这些到底是什么?"清毅指了指身边那座纯金的雕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动物。"
  "这个,是传说中的螭化。古书《观览传记》中写道:'山自湖中升',相传很久以前这天下的正中心原有一片湖,叫越湖,一夜之间湖中心拔地而起一座高山,越湖也被分割成大小不等的湖泊,星罗棋布围绕在山脚下。有一天一个叫离荣的捕蛇人经过山脚下看到一条大蛇受伤,那大蛇长着奇怪的鱼头蛇身,身上的麟片呈五彩花纹,那捕蛇人原本可以轻松将那条大蛇斩杀,然后剥皮取胆,能够卖来很多钱,但是见大蛇形体奇异,疑其是神物,便动了恻隐之心,以药敷之,照顾三日。三日后那大蛇自行离开,再后来,有一日那捕蛇人又从当初遇见大蛇的地方经过,却见那条大蛇等候在那里,口衔一颗硕大的珍珠献给捕蛇人,以报其救命之恩。后世有人著书,便将这个传说记录在《观览传记》中,那条大蛇也被人取名螭化,这个,上古神兽之一,有守护富足之意。"
  "嗯~~有意思……哦对了,姜茶,趁热。"说着,清毅端起姜茶小抿了一口,然后递给曲黎。
  看着他饮尽那杯姜茶,清毅抬手轻轻掂起曲黎腮边的一缕发,轻声说道:"曲黎,你有白发了,"说着,挑出那根银白的发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在烦恼什么……"
  曲黎放下茶杯,垂眸没有回答。
  "朝堂上的事?"清毅仔细观察着曲黎的表情,追问了一句。
  "那些望梅阁老,根本不足为惧。"曲黎眼神闪动地冷哼一声。
  "真的吗?曲黎,看着我,"清毅轻轻别过曲黎的脸,"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谎言对我来说是多么不堪一击。我不愿意入朝为官,但是不代表我不能在背后帮你呀,如果所有的事都让你一个人承担,那我对你的承诺岂非一纸空话?我说过,以后的路,我会陪你一起走。"
  "这些老奸巨滑的腐儒,真是冥顽不化!如今更是欺朕年轻,敢公然对抗!"曲黎气得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搁下。
  "我听齐伯说了,他们想用搁车的方式来逼你退让。"
  "从古到今没有哪一位帝王象朕这样名存实亡,形如废帝!朝中掌管实权的,要么是先皇所器重的有功之臣,要么就是效忠母后的老臣,这些人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结,错综复杂,朕根本就是孤掌难鸣,寸步难行,如今他们更是呼群结党、串通一气,朕真是恨不得杀他个痛快!"曲黎愤恨地咬咬牙,那表情阴冷无比,让人不寒而栗。
  清毅一把按住他的肩头,"曲黎!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戾气,要学会正视内心的阴暗面,杀戮不可能为你赢得民心,只会让你更快的失去民心,别忘了,得民心者得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纤:是,还能煲粥。某纤捂嘴偷笑中,身后飞来一只巨型拳头,一眨间,某纤飞上了外太空,变成一颗闪烁的新星。)
  "你有什么好办法?"曲黎问。
  (清毅潇洒地吹了吹冒烟的拳头)回头轻松地对曲黎说:"这有何难,俗话说,兵不贵分,分则力寡。别看他们现在结成一块板,一招反间计就能叫他们不攻自破。现在,谁是出头鸟?"
  "以礼司尚书楚信杰为首,内阁大学士玉博山推波助澜,这后面工司尚书王颢锵,吏司尚书蒋林豪,工部侍郎孙有武,兵部侍郎薛敬时等等,朝中几乎绝大部分官员都是他们的人。"
  清毅胸有成竹地狡黠一笑,"人生就是一场战斗,战斗怎么能缺少智谋,智谋的较量,只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心理游戏。"
  作者有话要说:卡一阵,顺一阵,顺一阵卡一阵,好郁闷呀,这几天写得不顺,非常不顺极其不顺,剧透了都不顺。娘的!
  第六十一章:方式
  锦华阁,皇家图书馆,一排排书架按年代远近依次排列着,长长的书架上整齐排放着各类书籍。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毕竟要玩一场不见硝烟的心理游戏,所以,了解对手的虚实是必不可少的准备,手指轻轻滑过那些飘着墨香的书名,清毅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书——《御编本史》第二百四十三册。但是,当清毅将手中的书册翻阅了半本之后,突然对眼前的局势有了截然不同的认知。
  《御编本史》卷一百二十七,列传第一,后妃
  菡贵妃林氏,玉梁城人,天顺十一年五月册封为艳仪,居行云阁。天顺二十年七月册封为贵妃。育有一皇子。天顺二十年九月,景帝亲封其为司记,代笔奏本。
  某日,有朝官上言:帝过于仁厚,故盗贼四起,海寇作乱,邻国觊觎,应加赋征兵,以平四方。帝颇有此意。妃跪曰:"仁厚难道不比刻薄好吗?"遂提出以"王道"代替"霸道",劝谏帝应保民育人,切勿穷兵黩武。帝感其仁厚,依妃之政言。
  天顺二十二年,年成干旱,妃率先粗茶淡饭,协助祈福,遇年成不好,命宫人常备麦饭野菜羹。帝或告之振恤,妃曰:振恤不如蓄积之先备。
  奏事官朝散,会食廷中。妃命宦官取饮食亲自品尝。味弗甘,于是奏明景帝:国君自身供奉要简单,但是奉养贤才应当丰厚。
  天顺二十三年,昭王奉旨讨寇大胜而归,缴获宝物无数。妃曰:帝王自有宝物。帝曰:朕知道贵妃是指得到贤才就是宝物。妃拜谢言:确实如陛下所言,陛下征战多年,才有如今四海升平,妾听古人训,骄纵生于奢侈,危亡起于细微,所以,希望能得到贤才共同治理天下,又说:法令多次更改必然毁坏,法令毁坏则奸邪滋生,百姓屡遭骚扰必然困苦不堪,百姓困苦则叛乱产生。景帝感叹:至理之言。遂命女史记录在史册上。
  帝生性严厉,妃常依据具体事情委婉劝谏,也因此缓于刑罚杀戮的人有许多。
  参军高鸿武镇守和源,有人传言他因发妻无所出,欲拿长矛杀妻,景帝将诛之。妃曰:高鸿武乃高家独子,传言恐怕不实,诛之必绝高家后代。景帝复查,果真冤枉。
  薛敬时镇守严州,胡炎安诬告他有不法行为,景帝欲召回他。妃劝谏说:严州,在曲国边境,与琼国接壤,随便更新将领不合适。况且薛敬时向来治军有方,贤德正直,胡炎安之言岂可轻信?帝于是作罢。后,薛敬时屡建战功。
  学士楚信杰因其子楚慎有罪连坐,缉拿而至,帝欲处以死刑,妃劝谏说:平民百姓家为子弟聘请老师,尚且自始至终以礼相待,更何况天子?且其子在老家犯事,而楚信杰久居京城,必定不了解情由。帝不听劝谏。恰逢妃侍奉景帝用膳,没有进献酒肉。帝询问原故,妃答:妾为楚先生作福事。帝隐然伤痛,掷箸起身而去。第二日赦免了楚信杰,官复原职。
  后,楚信杰主张省刑罚,薄征徭,扶持农桑,革新吏治,选贤择能,以德才兼备之士为地方官吏。帝因前事有所顾虑,迟迟不允准奏。妃称:传闻楚先生才学超群,为人忠耿尽职,秉公守则,如今更是直言敢谏,不徇私枉法,不趋炎附势,忠言皆逆耳,帝怎可因前事而置忠言而不顾?帝故准楚信杰之奏。
  帝欲令重囚修筑城墙,妃谏曰:用服劳役来赎罪,是国家最大的恩典。但是疲惫之囚加服劳役,恐不能免于死病。帝遂赦免众囚。
  某日,帝怒责宫人,欲重刑罚之,妃也佯怒,下令将宫人捆绑交付宫正司议罪。帝问:这是为何?妃答:帝王不因喜怒施加惩罚或赏赐,陛下此时盛怒之下,恐有偏重。交付宫正,自会酌情平允处置。即使是陛下论处犯人罪责,也应下诏交于所司处理。
  河西乡试收贿舞弊一案,影响很大。蒋林豪调查此事,发现此案与吏部尚书赵礼志有关,便上疏朝廷。帝命张泰哲彻查此案。查证作弊之事同赵礼志无关,赵礼志趁机弹劾蒋林豪。帝欲准奏,妃劝阻曰:蒋林豪进士出身,妾曾听闻此人为官以来,不带家眷,布衣俭朴、轻车简从,此人曾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妾以为此人甚是志洁清正,所言必有所出。请陛下再次查证。
  帝二次派人查证此案,结果同上,赵礼志被诬告,蒋林豪应罢官受罚,帝欲准。妃身着朝服长跪不起,正色曰:蒋林豪为官之后,家乡河堤崩塌,蒋林豪倾尽家财招募百姓运土塞堤。后任齐州扶道,遇天旱饥荒,蒋林豪从老家运送钱米到齐州,并亲自缝制棉衣为灾民充饥御寒。此人才高玉洁、志坚行苦,必是清廉之人,恳请帝另派人彻查此案,若结果同上,妃愿以死谢罪。帝感其执言,另派官员第三次明察暗访,终于真相大白。蒋林豪是清官应加以保全,赵礼志、张泰哲同流合污,颠倒是非,全部罢官,任命蒋林豪任命吏司尚书。
  天顺年间,贡王爷权倾一时,其妃之兄圈百姓耕田,民人状告到署令王颢锵之处,户部害怕得罪贡王爷,以重金欲收买王颢锵,被王颢锵严厉拒之,后户部欲强逼王颢锵报称"无碍民田"。王颢锵不畏权相,几经周折上疏称"圈占耕田属实",并奏请帝惩治包庇之官员。帝因此案牵涉皇亲国戚,欲轻治,妃正色直谏道:法令应对官严,对民疏,更何况皇亲国戚,更应该洁身自律为百姓表率。田地为民之本,民为国之本,陛下的伟绩、大曲的升平都建立在民心之上,陛下怎可因小失大,难道宁可尽失民心,也要包庇以身试法之人?帝感慨,准王颢锵之奏。妃又进言:王颢锵不畏权相勋贵,拒纳馈送,秉承上旨,执法公正,堪称铁面清官,故恳请帝委以重任。帝准,任王颢锵为工司尚书。后派王颢锵治河,日夜勤劳、八年未曾归家,治水患大成。
  妃常谏帝勤政,曰:勤政实为君之大本,怠荒实亡国之病源。帝遂勤理政事,严寒酷暑,从未间断,遇卧病之时,准太子代为听政批奏,命妃督政,可复阅奏疏。
  天顺二十五年,帝过劳成疾,妃侍君听政。
  ……
  清毅轻轻合上手中的《御编本史》,长长的叙了一口气,揉按着眼角的晴明穴,自言自语地摇摇头,清毅呀清毅,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已经看了许久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嗯?"清毅回身看到曲黎也拿着一本《御编本史》随手翻阅着,"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没有外人的时候,朕喜欢听你叫朕的名字。"曲黎将手册塞回书架,上前从清毅手中取下书本也塞回书架上,"时辰不早了,朕让匀舟传晚膳,你陪朕一起,可好?"
  "好~"清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曲黎……"
  "嗯?"曲黎晶亮的一双眼看过来,看得清毅心里一动,到嘴边的话有点说不出口了。
  "我想…想…想先吃饭吧。"清毅失笑几声。
  "走吧~"曲黎开心地牵起清毅的手。
  "这样也行?万一被人看到了不好。"
  "不怕,朕都不怕,你还会怕?"曲黎反问一句。
  "我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清毅抓住曲黎的手停下脚步。
  曲黎的眼神微微有些受伤,但是随即又恢复常态,理解地笑了笑,"走吧!"说完,松开手转身先行而去。
  清毅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心疼,但是清毅很清楚现在的状态,在帮你解决问题之前,我不希望给你带来更大的问题。我承诺给你的话是一生的誓言,不是一时片刻的温存。
  清毅心事重重地踏出锦华阁——这件事……要怎么解决啊!
  缠绵的秋雨还在淅沥地下着,天色阴黑的特别早,吃过晚膳,清毅看着宫人们掌起了灯,寻思着今天要不要先告退。
  "你有心事?"晚膳时曲黎就已经察觉到清毅的心神不宁,这会儿他说要走,曲黎还是忍不住把话问出了口。
  清毅犹豫着,"我心里,确实有事,但是我还没想好整件事的源末,所以不知道怎么对你说。"
  "朕知道是什么事。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
  "不用担心我。"
  "朕不可能不担心你。"
  "曲黎,别忘了,你有责任的,为帝者,以大业为重,切不可在儿女私情上迷失本份。"曲黎的脸色明显有些不悦,清毅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了。"我的意思是说,一切起因都是因为……解铃还是需系铃人,所以,我想去见见太后。"
  "不行!"曲黎拒绝地很干脆。
  "听我说完,这一步,是必然,今天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阅读那本御编本史,我相信你也一定看过,我看过后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目前这种局面,这些老臣们甚至不惜冒着诛灭九族之罪也要公然对抗,我以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曲黎,你母后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苦撑,希望能为你把一切都打理好,所以,如果不是因为叶苑,所有的矛盾都不会有……"
  "就是因为她太了不起!"曲黎愤恨地打断了清毅的话,"所以朕永远都无法超越她!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现在连你也这么想!"
  "你治国平天下是为了自己的功绩吗?!"清毅一下子就火了,毫不客气地一针见血问道。
  曲黎顿时语塞,默默地坐下,"当然不是,朕希望自己能做得比母后更好,但是,她从来都不放心把一切交给朕,她始终觉得朕太年轻了太年轻了,在她眼里,朕始终是那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这很正常,毕竟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对你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期望越大,就会害怕失望越大。在你母后眼里,你始终是她的孩子,做母亲的都是这样,她自己受过的苦,遭遇的磨难,她不希望你也同样经历,所以她只是按自己的设想,以为把一切都为你安排好,所有的阻碍、所有的困难都为你排除了,然后看到你快快乐乐、无风无浪的走下去,就是爱你的方式。"
  曲黎抬头看向清毅。
  "你母后的出发点没有错,错的只是方法。因为她十四岁就离开了父母,生活在这个深渊一样的后宫里,几十年的生活只有不断地算计对手,提防对手算计自己,没有人告诉过她应该怎样和自己的孩子相处,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认为最好的。这就是为什么她为你付出很多,却得不到你一丝体谅和理解,因为她付出的不是你想要的。"
  "清毅,你说的这些是真的?"
  清毅俏皮的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只是按照一个母亲的心理来推测的,所有的一切都要等到我见到她之后才能知晓。现在,你还觉得不行?"
  曲黎沉默了片刻,"朕担心母后对叶苑的怨恨会再次迁怒到你身上。"
  "放心吧,武力和对抗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世界上唯一能够影响对方的方法,就是谈论他所需要的东西,而且还要告诉他,如何才能得到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偶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是个啥状态了,卡得我难受呀。
  第六十二章:同寝
  颐祥宫
  阴沉的雨天,让梅暖阁里早早就点上了烛灯,戚太后一直神色安祥平静地靠在软椅上读着书,小四悄然无声地走进来,垂首在一旁,轻声恭敬地禀道:"启禀太后娘娘,叶苑求见。"
  戚太后就好象没有听见一样,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书,梅暖阁里安静了许久,才听到戚太后轻声说道:"传吧~"
  "奴才遵旨"
  "草民叶苑叩见太后娘娘,娘娘金福千岁。"
  戚太后停下手里的书,让宫女扶起了身,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
  "小四,你也下去吧~"
  "奴才遵旨"
  待四下退去无人了,戚太后才缓缓说道:"平身吧~"
  "谢太后娘娘",清毅站起了身,垂眸看着地面。
  "抬起头来"
  清毅犹豫了一瞬间,慢慢抬头看向座上的戚太后,头一次这么近的距离与这个女人正面接触,保养得依旧光滑细腻的肌肤,勾描精致的五官,可以想像得到年轻时,这女人该是怎样的倾城倾国,特别是那双眼,清毅在心里小小地感慨一声,他们母子二人的这双眼真的很象,而且眼里透出的看似温和实则犀利穿透人心的光芒,简直是一模一样,"不怒自威",清毅脑海里突然闪现这四个字。
  戚太后将清毅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突然说道:"你不是叶苑。"
  清毅心里小小一惊,想了一下,"小人复姓宇文,双名清毅,其实,叶公子在第一次进宫为皇上诊病时,便已过身,造化弄人,小人也只是借叶公子这身子重生的一缕孤魂。"在这个女人面前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哀家看出来了。"
  "恕小人斗胆,这件事,除了王爷和皇上,再无第三人知晓,毕竟此等匪夷所思之事,也不会有人相信,太后是如何知晓清毅已经不是叶苑。"
  "昭王在天牢中毒一事,是你的主意?"
  "回娘娘,是"
  "若是真的叶苑,便不会这么做。哀家也是那时候看出端倪。"
  这句话着实让清毅纠结了一把,叶苑不会,清毅却会……"小人愚笨,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叶苑没那个魄力。"这句话让清毅的纠结稍稍顺了一点,戚太后紧接着又说:"就算叶苑真有这个魄力,也断不会这般险中求胜,他不会舍得让昭王冒生命危险。"最后一句话终于让清毅从尾巴到触角彻底纠结了。
  站在那里郁结着无话,倒是戚太后先问道:"你来,不是有话要说吗?"
  "回娘娘的话,小人看过御编本史,从心底里敬佩娘娘的智谋和胆识,那样的才华和胸襟可媲美一代圣主明君。"
  "这些奉承话就免了。"
  清毅抿唇微微思索了一下,"小人以前生活的世界里,在太阳落下的西方有一片辽阔的平原,那里生活着一种叫雕鹰的雄鹰,这种鹰飞行时间之长,速度之快,动作之敏捷,当地的居民称它为鹰中之王,被它发现的小动物,一般都很难再逃脱它的捕杀。但是,没有人知道这种被称为'飞行之王'的雕鹰是如何练就的。
  小雕鹰出生后,因为母鹰将巢穴总是建得非常高,所以每次捕食回来后只能喂食一只小鹰,这样的喂食方法并不是依照平等原则,而是哪只小鹰争抢得最凶,就能得到食物。等到幼鹰长大一些后,母鹰就会把巢穴里所有的铺垫物都扔出去,这样,小雕鹰会被树枝上的针刺扎痛,不得不爬到巢穴的边缘,而这时,母鹰就会把它们从巢穴的边缘赶下去,当这些小雏鹰开始坠向谷底的时候,它们会拼命拍打翅膀来阻止自己的下落,最后,性命保住了,而作为一只鹰它们也学会最基本的本领——飞翔。
  不过,这只是它们人生的第一步,这样的飞翔仅仅只是比爬行要好一点,幼鹰要经过成百上千次的训练,否则就不能从母亲口中得到食物。第二步,母鹰会把幼鹰带到高处,或树梢或悬崖,然后把它们摔下去,有的幼鹰因为胆怯而被活活摔死,但是这些并不是最残酷最恐怖的考验,因为接下来,那些被母鹰推下悬崖而胜利飞翔的幼鹰将要面临最后的也是最关键最艰难的考验,母鹰会折断它们正在成长的翅膀中大部分的骨骼,然后再次从高处推下,有很多幼鹰就是在这时成为悲壮的祭品,但是母鹰还是继续着这'血淋淋'的训练。
  有的猎人动了恻隐之心,偷偷将一些还没来得及被母鹰折断翅膀的幼鹰带回家里喂养,但是,那些被猎人喂养长大的雕鹰至多飞到房顶那么高就会跌落下来,那丈余长的翅膀反而成了累赘。
  原来,母鹰的'残酷'才是决定幼鹰未来是否能在广褒的天空自由翱翔的关键。雕鹰的翅膀骨骼再生能力非常强,只要被折断后还能忍受剧痛,不停地振翅飞翔,使翅膀不断充血,不久便能痊愈,而痊愈后的翅膀就好象神话中的凤凰一样死后重生,会变得比以前更强健有力。如果不这样,雕鹰也将失去一生中唯一一次搏击长空的机会。"
  清毅的故事讲完了,戚太后一直若有所思安静地听着,清毅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幸和挫折并不可怕,相反,它们才是一个人成长的最好方式,而且,这是每个人后天都要接受的教育,毕竟生年不满百,活着,就是一个摆脱痛苦追求快乐的过程。小人相信,如果太后娘娘不是早年经历过这么多磨难和不幸,也不会有今天万人敬仰、民心拥戴的地位。"
  戚太后轻叙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哀家也犯过错,也失败过,所以哀家才深知,帝王是不能有错误的,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千万人的安危和国家的命运,所以,"戚太后转眸看向清毅,"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告诉皇上,前人已经编写出最好最有效的治国之道,他只要照着这些谨慎执行就会保证国家太平,百姓安宁。"
  清毅微微牵动嘴角,无声一笑,"小人只是一介草民,不懂治国之道,但是小人也读过史书,也懂得一个道理,天下纷杂熙攘,强盛衰败,安定混乱,国家的治乱兴衰不是由天命决定的,而在于国君的贤明与否,君主不贤,则国危而民乱,君主贤明,则国安而民治,天有四时,地有财富,只要天子拥有一颗仁爱之心,天下之人便会争相归附,所以,就算拥有再好的治国良策,如果君王不愿意去使用它们也是枉然。"
  戚太后微微有些诧异,重新审视着清毅,片刻后,轻声说道:"你果然不是叶苑。"
  清毅恭敬的行礼道:"草民多谢太后赞誉。"
  "不过,皇上还是太年轻了,行事过于冲动,这是大忌。"
  "太后娘娘是指皇上在月婵楼千金赎下花妓之事?"
  戚太后的表情已经肯定清毅的猜测。
  "但是在小人看来,皇上此举正是因为皇上有一颗仁者之心,那些流落风尘的女子多是因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小人以为,这世间没有哪位女子是心甘情愿做花楼的妓女,虽说她们属于下九流之辈,但是比起那些仗势欺人的恶霸、为富不仁的奸商、烧杀抢夺的盗匪要强多了,她们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来交换生存的条件。而且那晚的事小人最清楚,那花妓想为自己赎身,但是花楼的鸨母却骗她说,只要她能熬过一夜通堂,就允她自由身,当时小人也在场,亲眼得见那些纨绨恶少依仗自家在玉梁城财大气粗,欲置那位花娘于死地。那日,如果小人手中也有千两黄金,一定毫不犹豫地救下那女子。话说回来,这件事还是小人惹起,那女人与小人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小人实在不忍心看她就这样惨遭毒害,毕竟她只是一柔弱女子,只是想跳出那个吃人的火坑,皇上出手千金并不是为了自己买来享乐,而是救人于水火,正因为如此小人觉得,皇上真的会成为一代不可多得的圣贤明君。"
  "黎儿现在还不能控制自己的锋芒。"
  清毅恭敬的跪下,"太后娘娘,请恕小人直言,千百年后自有后人评说功过,但是真正让后世赞誉称道的,并不是那些开拓了无数疆土、建立了无数宫殿的帝王,而是那些真正爱民如子的君王。所以,小人恳请太后恩准,如果可以,小人愿此生追随皇上,不为高爵厚禄,不为名扬四海,只愿做一把剑鞘。"
  戚太后凤目含威,极其严厉地盯着清毅,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刺透清毅所有外壳,清毅神色平静坦然的看着戚太后,没有一丝退缩胆怯慌乱。
  令人窒息的沉默对峙,片刻后,戚太后微微缓和了目光,平静地说道:"既然你已不是叶苑,哀家要你离开昭王。"清毅一怔,没想到戚太后居然会提到曲伦郡,还没等清毅作答,戚太后接着道:"哀家还有一个条件,岁末前挑选吉日,皇上要大婚!"
  话音落,清毅已经完全傻掉了。
  "这是皇上的责任!"戚太后又强调一句,"只要你能做到这两件事,哀家便应允你的要求。"
  清毅呆呆地跪在那里,浑身发凉,双肩犹如千斤压顶般沉重,离开曲伦郡,曲黎大婚,那一瞬间,清毅只觉得千刀剐心,但是他根本分不清心痛的是哪件事,又或者两件事都有份。
  "你退下吧。"戚太后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清毅感觉耳膜嗡嗡作响。
  "草民..告退"清毅木然机械地行礼退出,步伐有些虚浮的跟着宫人踏出颐祥宫。
  天啦……
  清毅一回到福阳宫,曲黎满怀期待的迎上来,"你没事吧,母后可有为难你?"
  "当然…没有"清毅口是心非的答道,"我有要紧的话要同皇上说。"说着,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宫人。
  "都下去吧。"
  ……
  "毅,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清毅郁卒地笑了笑,看着曲黎没说话。
  曲黎越发感觉不对劲,神色凝重地问道:"你说有要紧的话要同朕说。"
  清毅轻应一声。
  "是什么……"
  清毅轻握住他的手,"今天…天色不早了,我应该先回去了。"
  曲黎反应了几秒才说道:"既然天色已晚,你也不便出宫,今晚就留在福阳宫吧。"
  "这样留下来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不用担心,朕只要传旨,就说龙体欠安,诏叶郎中贴身照顾即可,名正言顺。"
  清毅心头暖暖的,但随即想到太后的话,立刻犹如一桶凉水从头淋到脚,"黎,我有话要同你说,很要紧的话……"清毅急切地握紧他的手,看着曲黎那双晶亮的桃花眼,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说,朕听着呢。"
  "我……喜欢你,很喜欢的那种!"
  曲黎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颊微微泛红,喜悦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你这是做什么,朕知道的,不用你说出来……"
  那一瞬间,清毅心如刀割,"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一辈子,一直对你好,看着你,疼你。"
  "朕…朕还有折子没看完…"曲黎脸颊更红了,掉头就要向外走。
  清毅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太后娘娘也答应了。"
  "真的?"曲黎欣喜地回头,"你是如何说服母后的?真不敢相信,母后不但没有为难你,还一口答应了?不过这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了,毅,母后是怎么说的?"
  "她说,只要答应她提出的…一个条件,我们的事她不会干涉。"清毅刻意隐瞒了另一个条件。
  "朕就知道!什么条件?"
  "大婚,岁末前,你必须大婚。"
  曲黎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一甩手转身向外,清毅眼急手快一把抓住他,"你等等,你要去找她吗?你先等等!"曲黎紧抿着唇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用力挣开清毅的手。
  清毅干脆从身后死死抱着他的腰,"你先听我说完行不行!!"禁不住语调也提高了。
  曲黎挣扎了半天也挣不开,终于放弃了,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黎……"清毅喊出口的时候,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这是必须的,你不愿意,我又何尝愿意~"清毅长长地叹了一声,扳过曲黎的身子,"你看着我~"说着抬手抚上他的脸,"就算再不愿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是皇帝,一国之君,如果你只是哪户平民家的少年公子,我一定会和你远走高飞,相伴游遍天下,一辈子都在一起!但是!这只是梦想。我答应了太后的这个条件,大婚了,也好让那些老臣们安心,他们才不会找借口为难你,留下了子嗣更是让大曲的百姓们安心,至少百年后大曲后继有人,所以,只能委屈你。曲黎,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能在这些风头浪尖的事情上纠缠没完。"
  曲黎终于妥协了,环抱住清毅,无比委屈地轻声说道:"毅,今晚留下来陪朕~"
  清毅没说话。
  "毅~"曲黎抬起头,审视着清毅的表情,"你不愿意吗?"
  "当然不是。只是现在我不能留下来,至少今天不行。"曲黎当然知道这是不行的,只是有些孩子气般的想在清毅面前撒一下娇。
  "还有一件事,过几日找个理由,该让王爷出来了,他在那里呆的时间够长了。"
  曲黎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面无表情的瞪了清毅一眼。他的心思清毅心知肚明,只是无奈装了一回瞎子,"我.....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说罢,浅浅地亲了亲曲黎的唇,刚想转身,没想到曲黎反手搂过他,更深的亲吻着
  这一吻不打紧,简直是天雷勾地火,两人亲着亲着,不知怎的,曲黎已将清毅压倒在龙床上,但这时,曲黎似乎听到他很痛苦的轻吟了一声,睁开眼,便看到清毅紧抿着唇,微皱着眉,猛地想到什么,曲黎立刻松开清毅,快速解开他的上衣,清毅根本无力去阻拦,任凭曲黎三两下扒光了自己,一翻过身,那后背的伤处有些隐隐渗出鲜红的血迹,染透了最贴身的衣料,有些伤处的鲜血似乎是很早之前渗出的,已经凝结成块将衣料粘合在一起,曲黎揭开衣襟的时候,生生又撕开了那些伤口。
  清毅真的感觉好累,刚刚复苏,却一整天都在忙碌奔波,这时候一躺下来,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曲黎心疼的自责了一声,起身唤来匀舟,"取来最好的伤药,就那盒赞巴族人进献的天竺膏,还有,准备一些热水……还有还有,再拿几件干净的内衣。"曲黎慌乱的吩咐完,匀舟慌乱的去准备。
  看到清毅闭着眼疲倦地趴在龙床上,曲黎上前坐在他旁边,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毅……朕早就应该想到呀。"
  清毅迷糊间感觉后背有一些凉凉的东西轻轻滑过,那原本灼烧的痛楚也减轻了不少,有一只手很轻柔的抚过这些伤处,轻柔到清毅只觉得后背泛着一丝酥麻痒痒的感觉,倾刻间,强大的睡意轻易就攻陷了清毅原本已经疲倦不堪的意志,清毅睡着前似乎还小小脆弱地抵抗过一阵,但是很快,便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曲黎亲手替清毅换上了干净内衣,还替他脱下了鞋,匀舟在一旁一直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说让奴才代手,但是看到曲黎一脸深情专注的表情,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匀舟,再多备一个软枕,替朕更衣,朕今日要与叶公子同寝了。"
  "奴才…遵旨。"
  曲黎心满意足的躺在龙床上,转头看到侧身熟睡中的清毅,幸福地凑上前轻了轻他的唇,然后一手搂过他,贴在他身边,耳边听着清毅细微均匀的呼吸声,呼吸间嗅到清毅身体特有的一种药香,手指间感觉他暖暖的体温,曲黎深呼了一口气,嘴角牵起一丝幸福的笑意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想写到一万字再发的。
  第六十三章:印章
  清毅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睁开眼,看到金丝绣织的垂帘从空中散落下来,金灿灿地罩在四周,空气中飘来一阵清爽怡人的幽香,清毅眨了眨眼,延迟了几秒,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整个曲国没有人敢用金丝龙凤图案的垂帘,除了一个人。心里一惊,清毅"腾"一下坐了起来,一掀帘,正好看到章显恭候在外。
  "章显?"
  "奴才在,"章显立刻恭敬地上前,"叶公子醒了?奴才奉皇上旨意,服侍公子洗漱更衣。"
  "现在什么时辰了?"清毅看了看窗外已经放晴的天气,淡金色的阳光有些晃眼。
  "辰时快过了。"
  "皇上在上朝吗?"
  "是,天蒙蒙亮便起身了。"
  "章显!我要出宫,越快越好!"清毅霍地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皇上有旨,晌午时分要与叶公子一同进膳呀。"
  还午膳?吃过午膳再晚膳,今天是不是又要留宿宫中呀。
  清毅摆摆手,"你就说叶公子今日有急诊,所以先行告退了。不要罗嗦了,赶紧洗漱更衣,然后送我出宫!现在……嗳?"清毅迷惑的四下看了一圈,"我的衣服呢?"
  头一次身着这么华丽的衣料,清毅觉得好不习惯,出宫的一路上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里放。
  章显只能送到宫门口,清毅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踏出高高的皇城门,终于站在大街上了,不知为毛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松完了又开始纳闷,这算啥?夺门而出、落荒而逃?挠挠头,什么落荒而逃,清毅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回忆着昨天晚上的事,再次挠头,只是睡了一觉呀,现在和曲黎应该是清白的吧,想着想着又开始郁闷,清白不清白,都会被人传成黑白,这一下有的热闹看了,清毅忍不住叹了一声,晃悠悠地走在大街上,突然间想到什么,猛地刹住,抬头左右看了看,这是在哪里?以往都是坐车从王府去皇宫,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过这条路线呀,现在再看看大街上的每个岔路口,似乎都差不多……清毅脑门上"嘎嘎"飞过一只乌鸦。
  真是祸不单行。清毅一边想着,一边随性地沿着直街向前走。
  雨过天晴后的玉梁城又恢复往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景象,清毅经过一家装修古朴典雅的文房四宝店,被门前一付对联吸引了目光。
  上联:江山笑,烟雨摇,红尘浪折几多娇
  下联:一城花,满岭空,明月千照方寸秋
  横联:两行春秋事
  清毅不禁好奇起来,照理说,这样的斋坊不是应该挂上什么"宝印四方,梅花篆字增香色,玉轴一卷,烟雨丹青浸雅风"这类酸文假醋的通用对联吗?怎么看这家的联子,字里行间却透出一番空负才华却无人赏识的不得志。清毅想了想,抬脚迈进这家冷清的"洗月斋"。
  店里飘来一阵清雅的墨纸香味,柜台里整齐地摆放着用红纸包扎的各类文房工具,店面不大,正堂并排着两张方桌,上面按品种不同井然有序地码放着几摞画纸,墙上也挂着不少对联字画,清毅随意的浏览着,其中一幅水墨画的意境似乎特别抢眼,四壁青山,一江清波,一叶孤舟,一翁悠闲垂钓,旁边苍劲有力地题着一行诗: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朗镜悬空,静燥两不相干。
  "真是好句!"清毅忍不住赞了一声。
  "这位公子可是看中这幅字画?"身后传来一句温雅礼貌地问话。
  清毅回身,眼前这男子约莫二十五六,一身干净简朴的灰兰直褂,发冠系白色方巾,眉眼清正,净面无须,抬手问话,态度不卑不亢,颇有一点隐市高人的风范。
  "我只是经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
  "原来如此,"那人浅浅一笑,"在下姓丛,双名弦音,洗月斋掌柜,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叶,叶苑,幸会。"清毅抱拳行礼。
  "叶公子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在下。"
  "有劳了。"清毅刚说完,余光便看到另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大图,那上面一块块很多不同字体的图案。"这是什么?"清毅指着那些奇怪的字符。
  "那是篆刻印章的样式。"丛弦音依次指过这些字符,"这个,是小篆,印文方圆相济,规整中矩,富有天趣。这个是缪篆,在小篆上的基础上增加笔画,屈曲缠绕,要填满印面,这个叫悬针篆,体式要求上密下疏,竖笔引长,下垂出锋,细如悬针,故称之为悬针篆。还有这个,九叠篆,多用于笔划较多的印文,曲叠复杂,称之为九叠篆。"
  "真是长见识了。"清毅一边感慨着,一边细细端详那些印文,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丛老板,你这里可以定制印章吗?"
  "当然,不知叶公子想定哪种印章?"
  "哪种?还有什么讲究吗?我只是想买来当做礼物送人。"
  丛弦音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地笑道:"如此,叶公子可以定制一枚私印,不知叶公子想要哪种私印,姓名印,表字印,别号印或者吉语印,肖形印。"
  清毅有些无语的眨眨眼,"太复杂了,我只是想在印章上刻四个字而已,就用这种字体,"一指缪篆,"感觉很华丽。"
  "朱文还是白文?"
  "哈?"
  "钤后印文白底红字称之为朱文,反之为白文。"
  "朱文吧,哦对了,要选一块上好的紫玉来刻。"
  "当然,一定选用最好的冰光紫玉。"
  "不,我要青花紫玉!"
  丛弦音意味深长的看了清毅一眼,"我这里正好有一块上好的青花紫玉,不知叶公子要刻哪四个字?"
  清毅想了想,回答道:"云庆海晏~"
  "请公子将这四个字书写下来如何?"
  面对清毅写在纸上歪扭难看的四个字,丛弦音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叶公子是亲自来取?还是让在下派人送至府上?"
  清毅想了想,送府上,总不能让别人送到王府吧,"我自己来取吧。"
  "好,叶公子五日后便可来取,一共需要白银二十两。这个,是凭条。"
  "好,有劳丛老板了。"
  "叶公子客气了,以后还请多多光顾小店,慢走。"
  丛弦音一直微笑礼貌地看着清毅离去,待他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外,那微笑和悦的表情立刻消失,从柜台上收起清毅留下那四字,转头吩咐伙计看好店,而自己则迈进后堂,拐进最隐秘的一间房。
  轻叩门三下,丛弦音小心翼翼的闪身进来,房间里有人,那人负手背着身,正欣赏着墙上一副水墨画,那是陈豫钟的《雨夜闲游群阁图》,丛弦音进门后,恭敬地对那人行礼道:"属下恭迎主上。"
  "嗯~"那人回转身,居然是郑远平!"探查出什么?"
  丛弦音恭敬地从怀里取出那张纸交给郑远平,"主上要探查的那人,刚才正好到属下店里光顾,定制了一枚紫玉印章,指名要用青花紫玉,这是他留下的要篆刻的四字。"
  郑远平拿起那张纸看了又看,"这是他写的?"
  "是,属下亲眼所见。"
  郑远平沉吟了片刻,"传闻妙手神医叶苑乃世间少有的俊美男子,虽不算丹青高手,但字如其人,也端得是隽雅清俊,但是看这四字,这完全不象同一个人所写,难道说,这传闻终归是传闻?"
  "以属下之见,那传闻必然不假,因为叶苑是个郎中,京城有很多大户人家都有请他看过病,他手书药方没有百张也有几十,所以,属下认为传闻一定不假。"
  "可是这四个字又如何解释?"郑远平将那张纸摊在桌上,沉思了片刻,"这个叶苑,听闻以前曾与曲国王爷交好,如今又与曲凉帝暧昧不清,但是那日在鼎福楼,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看此人举止谈吐,并不象那种以貌侍主的狐媚之人,奇怪……"
  "莫非,此叶苑非彼叶苑?"
  郑远平狐疑地看了一眼丛弦音,"此话怎讲?"
  "回主上,属下日前收到狐尾秘报,皇宫里最近不太平,王爷在天牢中毒,因为这件事,曲凉帝借昭王之力夺回京城所有兵权,还逼着戚太后交出了祟德御赏,狐尾在密报中称,皇上对这个叶苑很是宠爱,兵变前一夜,戚太后要杀了叶苑,曲凉帝不惜为他跪地求情。"
  "如此看来,这大曲以后要归凉帝作主了?只要戚太后一死,昭王一死,这曲国便是我大盐国囊中之物了,到那时,征服曲国,进而统一天下,哈哈……"郑远平得意的仰天大笑几声。
  "不过……"丛弦音小心地开口,"听说昭王虽有中毒,却性命无碍,而且……"
  郑远平目光一冷,"直说!"
  "是,狐尾报,朝堂上一干老臣现在用搁车的招术想逼皇上向太后妥协。"
  "是吗?没有关系,我们静观其变,交待狐尾,密切监视朝堂动向,千万不可暴露自己,他是我们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是!"
  "另外,最近有没有明峰的消息?"
  "查到他最近又回到玉梁城,似乎一直在这附近活动,虽然我们一直派人在追踪他,但是此人甚是狡猾,几次都被他逃脱,派去的人手也伤亡不少。"
  "那就再多派人手!本殿下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他一个人?抓到他,赏黄金千两!抓不到他,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属下一定增派人手。另外……听说元安公主也派人在追查他,在辰溪那次,原本已布下天罗地网,明锋必定被我们擒获,但是元安公主的人出手抢夺,双方互不相让,才让明锋逃脱。上次在宛水也是如此。"
  郑远平狠狠一拍桌子,"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屡次坏我大事!一定不会让她得逞!她的事,我一定会修书禀告父王,将她诏回大盐国。"
  "是,主上英明,大盐国的江山必归主上所有。"
  郑远平傲慢得意的笑了笑,目光又回到桌上那四个字,若有所思地轻轻掂起那张纸,"传令下去,我要曲国所有密探立刻彻查此人,以他同昭王和曲凉帝的关系,说不定,我们可以好好利用他。"说罢,那狭长的凤眼透出一丝冷酷阴狠的目光。
  "是!属下领命!"
  "安排一下,今晚起程去血手教,父皇派来的信使过几日便到。"
  "是,属下立刻安排。"
  清毅从洗月斋出来后,闲逛在大街上,阳光如此明媚,雨后的空气如此清新甘甜,清毅突然感觉心情愉快,他并不知道自己随手写下的那四个字已将自己陷入了一场旋涡中,未来的某一天,这个旋涡不但吞噬了无数人的生命,连同他自己也被吞噬。
  突如其来的一阵头痛……
  骗子!
  清毅防备不及,踉跄地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骗子!!
  住嘴!
  骗子!我看得多么清楚呀,你这个骗子!
  你给我滚出去!
  伪善地答应太后的条件,可是你并不打算离开曲伦郡,你贪恋他对你的关心呵护,看着他的温柔只属于你一个人,你的内心虚荣地暗自得意!你甚至非常享受这种独有,连曲黎他的兄弟都不曾得到他的温柔,可是你却得到了,全部拥有了,你这个虚伪的懦夫!甚至你都为自己想好了退路,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他的温柔,你可以搬出太后的条件,将自己所有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甚至你还可以将自己扮演成一个无可奈何的受害者,上演一出悲情离别戏。
  你!给我闭嘴!闭嘴!!我不要再听你说了!这不是真的!!……清毅紧咬着牙,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抱紧颤抖的双肩。
  这当然是真的,我看到你的心,你的心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你答应了曲黎的大婚,你装作自己也是被逼无奈,但是你的心却告诉我,你觉得这是必须的,你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一丝嫉妒,你这个可怜的骗子,你口口声声对他说着情话,但是你的爱人马上娶很多女人做老婆,你内心却一点都不嫉妒,哈哈!
  这不是真的!不是这样的!……清毅痛苦挣扎着,拼命支撑起脆弱的意志反抗着,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被紧紧揪住,呼吸越来越不畅通,清毅无力地瘫坐在墙边,大口喘着气。
  过了许久那个声音已不再出现,清毅却依旧沉陷在那种恐惧中无法自拔,胸口隐隐有些汗湿,气血虚浮地让自己的魂魄好象飘在空中,没有一点踏实的感觉,清毅扶着墙壁颤抖双腿,努力从地上站起身,脸色苍白的好象经历了一场大病。阳光再明媚也无法照进这条僻静的小巷,巷口吹来一阵阴冷的风,蒸发着汗液,清毅禁不住微微颤抖。
  靠着墙站立了许久,好象劫后余生一般,清毅仍然感觉双手在发抖,抬手抹掉额头的细汗,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重新迈出小巷。
  "师父!"身后传来一声欣喜的呼唤。
  清毅转身,"子澄?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父,我们到处在找你。"子澄迎上前,突然发现清毅的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师父,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清毅虚弱地笑了笑,"没事了,也许是贫血吧,扶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是,师父!"子澄乖巧地上前扶住清毅,"师父,慕柳姑娘来辞行,现在正在王府呢。"
  "哦~"清毅脚步有些晃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整个人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那场令人后怕的抗争中。这是第二次了,清毅暗忖着,为什么会这样,当年不是已经痊愈了吗?第二次了,这样的频率,不知道下一次会发生什么事!
  "师父?你在听吗?"
  "嗯?"清毅猛地回神,"什么?"
  "玉府派人来请师父出诊。"
  清毅抬头眺望着蔚蓝的天边细薄如絮的白云,轻喃了一声,"玉府…吗?"
  第六十四章:嫉妒
  秋日下午,御书房。
  "你对玉太师说过什么?"
  "我说,宫里闹得再厉害,那也是天子的家务事,外臣何必计较锱珠。"
  "毅,朕不得不承认,你真有一套。"
  "过奖过奖。他来找我出诊,无非是想探个虚实,正好,我也利用他来个内部瓦解,只要有他在,眼前的僵局都不是问题。"眼前的僵局确实不是问题,清毅从来不担心那帮老臣想怎么闹腾,他真正有些困扰的问题是,这几日每天下午都来御书房陪着曲黎,虽说清毅很乐意这么做,但是清芷阁里还有很多资料没有整理,还有很多药方没有看,还有很多笔记要编写,这一天天的混过去,什么时候才能上手呀,毕竟行医治病才是自己的本业,总不能因为谈一场恋爱就荒废正业吧。就算曲黎是皇帝,那又怎样,他的身份再贵尊那也是他的事,与自己是无关的。
  我可不是一无是处的小白脸。
  清毅靠坐在偏厅中央的那张楠木躺椅上,支着肘撑着头,若有所思的盯着殿柱上浮雕的祥鸟,目光呆滞没有焦点,思绪自我神游中。
  "毅?"曲黎虽说一直在龙案前专心批阅奏折,但是余光却一直留意着珠帘后的清毅。
  "嗯?"清毅懒懒地轻应一声。
  "你没事吧?"曲黎搁下朱笔,起身来到偏厅,掀起珠帘关切地问道,"不舒服吗?"坐上躺椅,曲黎抬手摸了摸清毅的额头。
  "没事,只是……"清毅歪着头看着曲黎,这双眼,真的很好看,清毅在心里赞叹一声,有时候这双眼里会透出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邪魅,有时候却清亮单纯的好象孩子,更多时候,清毅凝视着这双眼,有些话便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就好象现在,"黎,有件事……"
  "无论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曲黎想都不想,这话便脱口而出,说完,俏皮地一笑,慢慢靠近清毅,轻轻吻上他的唇。
  清毅闭上眼享受着这种亲密与温存,轻柔回应着曲黎的索求,舌尖相触时,忍不住顽皮地轻咬了他一下,换来的却是曲黎更痴迷的纠缠,更深层的索求。
  心神荡漾间,清毅感觉有什么东西慢慢摸进自己的衣里,曲黎的手温暖纤细,微微有些颤抖抚摸着自己的身体,那轻柔酥麻的触感缓缓滑动着,慢慢滑过光滑的小腹,滑进丛密的森林,毫不犹豫地抓住清毅早已经灼热的坚挺。
  清毅被封堵着嘴唇,忍不住从嗓底溢出一声销魂的呻吟,感觉到他的情动,曲黎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手上更加努力轻柔抚摸着他。
  那一丝甜蜜的涨痛让清毅忍不住轻叹一声,曲黎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双唇,滑过他的脸颊,含住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妖魅一般低语着:"舒服吗?"
  "嗨!这里是御书房……"清毅软弱无力地抗拒道。
  曲黎抬起头,狡猾地一笑,"怕什么?这是朕的地方。"
  清毅轻舔了一下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轻笑一声,"若是被人传出去,麻烦就大了……唔嗯……"
  曲黎贪婪地看着清毅微微湿润的双唇,低头含住亲吻着,手指轻轻拨弄揉捏着清毅身下脆弱的敏感带,"这御书房里只有匀舟一人候在外殿,他若敢说,朕砍了他的脑袋。"说罢,两人忍不住咯咯偷笑着。
  "黎,你太嚣张了,不过……我喜欢~"清毅悄悄从曲黎的龙袍下伸进手,隔着薄薄的衣料,轻轻抚摸着他早已……
  偏厅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低沉的呻吟,珠帘轻轻晃动,闪动着细碎晶莹的光芒,朦胧了躺椅上亲密无间的两个身影。
  "启禀皇上,楚大人求见……"
  最不合时宜的人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说出最不合时宜的一句话。匀舟差不多能猜到偏厅里的情况,若非楚大人执意要见皇上,自己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呀。匀舟小小的擦了擦额头的汗,胆战心惊地低着头不敢有任何动作。
  "该死的楚老头!"曲黎轻声咒骂了一句,低头看着清毅迷离水雾的眼神,嘴角扬起一丝坏笑,手上没停,继续抚摸着清毅的男根。
  "黎~~嗯~~有正事呀~~"清毅一边无力的提醒着,一边却无法抗拒曲黎的抚摸带来的快感驰骋,微微扭动着身子、颤抖着、喘息着,想要更多。
  "正事?朕的正事在这里~"曲黎一边低语着,一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持续不断的甜蜜刺激让清毅抑制不住喘息和呻吟,一股白液随着快感的波涛喷射出来,随之而来的,曲黎也在清毅的抚摸下攀上了快乐的顶峰。
  高潮平息后的两人靠在一起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清毅弱弱地唤了一声,"黎~~"
  "嗯?"曲黎抬起头,看着清毅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忍不住亲吻他的唇。
  清毅温柔回应着他的亲吻,"楚大人是因为大婚的事而来吗?"
  "毅,今晚留在福阳宫吧,留下来陪朕……"曲黎赖在清毅的颈窝里撒娇道,"朕想要你!"说着,轻咬着清毅的耳垂。
  清毅若有所思地没有回应曲黎这个要求,"楚大人还在外面候着呢。"
  曲黎抬起头,有些委屈地说:"真是冷漠呀,刚刚还在温存,现在却要说这些扫兴致的事。"
  "我也是为你,他这次求见,明摆着是为那件事而来。"
  "朕知道,多亏了你那一招妙计。"
  "他是核心人物,只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再加上玉太师煽风点火,不怕他们不起内讧,到时候个个击破。"
  "你怎么想到要用这一招的?"
  "因为我了解人性。你突然诏见他,却什么话都不对他说,只让他在御书房傻等了一个时辰,等他一肚子疑问出了宫,那帮老臣肯定会来向他打探消息,皇上突然紧急诏见,一定是有紧急之事,这是每个人心里都会有的想法。但是我料定以楚大人的耿直性格,一定会直说,皇上诏见了,却什么事都没说。你想想,这样的话有会谁相信?众人表面上一定不会有任何疑问,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小算盘,他们会想,皇上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对他说?一定是楚大人想自己独吞好处,等等等等,人天生就是一种好猜疑的动物,更何况,在这场心理游戏中,他们的联盟本就是脆弱的不堪一击,最初的团结只不过是利益相同。这就是人性。"
  "所以,楚老头的威信第一次遭遇极大挑战。"
  "没错,这是第一步,目的,就是为了将他孤立,但还不是最重要的一步,最重要的一步棋……"
  "就是让朕悄悄传出谣言,就说皇后人选很有可能就是楚家长女,是这样吗?"
  清毅得意地挑眉抿嘴一笑,"谣言不会空穴来风,听到这个谣言,那些老臣们一定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此一来,大家更加确信,皇上当日紧急诏见楚大人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呀!恍然大悟之后,众人开始会对楚大人心存芥蒂,原来有这等好事,你果然想自己独吞,于是乎,猜疑演变成矛盾,矛盾演变成内讧,内讧最终演变成动摇,原本众人齐心也变成了一盘四分五裂的散沙,再于是乎,我亲爱的皇上呀,这场不见硝烟的游戏,你已经胜券在握了,不是吗?那御书房外候着的楚大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毅~~朕真是越来越爱你了,朕要你一辈子都陪着朕!"说着,亲了亲清毅,"那现在呢?朕要见他吗?"
  "不!"清毅轻轻抚着曲黎的嘴唇,狡黠地一笑,"当然不见,让匀舟传话就说龙体微恙,叶郎中已开出医嘱,这几日要卧床休息。"
  "他一定不会死心的。"
  "他明日再来,你再用同样的理由拒见,后日再来,还是如此,三次后,你再宣布身体康复,宣众大臣早朝。我相信这几日的时间足够让玉太师游说劝降大部分朝官,等到重新早朝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响应,大部分人是被劝降,重新站队了,但是那位楚大人却是因为前几日的谣言一事,心急火燎就想上朝来问个明白,虽说大家各怀鬼胎、心照不宣,但是,皇上呀皇上,你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剩下一些顽固派少数派,看到连楚大人都已经归降,这种情况下,我相信没有谁是真的不怕死,这些久混官场的人,他们很清楚什么时候要随波逐流,什么时候要独树一帜,最终这些人也会各自找到合适的理由出现在朝堂上。"
  "一场不见硝烟的心理游戏,毅,你简直是魔鬼。不过,朕喜欢!"
  看着曲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又变得清亮愉快,清毅宠溺的一笑,"现在,别忘了匀舟还在外面等着你发话呢。"
  "朕知道,让他等着吧,谁叫他扫了朕的兴致,毅,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上次你送我的伤药真是奇效。"
  "那是南疆赞巴族人进贡的珍品,据说,那药膏选用了三味奇花,每一味都是生长了百年以上的。毅,你的伤好了许多,今天陪朕一起去镜泉沐浴,如何?"
  "好啊~~"
  曲黎欢喜雀跃地翻身而起,掀起珠帘踏出偏厅对匀舟吩咐事宜。
  清毅深吸一口气,也坐起身收拾着衣装。
  毅儿……
  清毅心头一震,惊呼着抬头,刚才……刚才……
  空空的偏厅里除了清毅什么人都没有,但是刚才……清毅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曲伦郡的声音。
  为什么我会听到?
  清毅呆呆地坐在椅边,脑袋里突然混沌一片,那一声呼唤,不是幻听吗?
  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他,清毅有些不知所措地思忖着,就好象一滴水"叮咚"一声落在静止的湖面,那一声幻听在清毅心里溅起一瞬间的水柱,晶莹透明的水柱很快便消失在湖水中,但是那微不足道的水滴重量却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细细的波纹静静无声地向外扩散,一直飘荡到很远的地方,仍然可以看到水面细微的浮动。
  曲伦郡……
  不知道为什么,念着这个名字,清毅心里抑制不住泛起一丝心酸沉重。
  "毅!"曲黎欣喜地叫声,唤回了清毅的思绪。
  "嗯?……什么"清毅眼神慌乱有些心虚地应道。
  沉浸在幸福中的曲黎似乎没有注意到清毅的异常表情,伸手拉起清毅,"走吧,我们一起。"说着,开心愉快地笑着,快速亲了一下清毅的唇,转身掀起珠帘……
  云雾氤氲的镜泉浴池,金灿灿的螭化神兽依旧端立在池边,一如既往向池中喷涌着汩汩热水,水声潺潺中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喘息呻吟声。
  拔开白色的水雾,跟随荡漾的水波,朦胧如仙境般的浴池里正上演着最煽情火热的一幕……
  "毅~"曲黎一边亲吻着清毅,一边动情地呼唤着他,"朕该怎么做?"
  "嗯?"
  "朕从来没有……朕知道和女人,但是和…和…嗯~~你知道的。"曲黎急切地想表达出那个那个那个……
  "知道什么?"清毅明知故问,装着一脸茫然地眨眨眼。
  "嗯……"曲黎焦急地嗯了半天,突然发现清毅眼里闪动的狡黠神色,猛然间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的?"
  "啊?"清毅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赶紧闪到一边。
  "你故意的!故意的!"曲黎又羞又恼,满脸通红,追着清毅伸手想挠他的胳肢,清毅大笑着拼命闪躲,池水被两人的嬉闹激起无数晶莹的水珠,轻薄的白雾也随着气流飞舞缠绕。
  嬉闹之后的两人依偎在一起,靠坐在池边,清毅突然想到什么,"黎,有件事……"
  "无论什么事,朕都会答应你。"同样一句话。
  这样的承诺让清毅有些感动,但是随即而来的,却是不可言语的自责,"我……"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说不出口,忍不住叹了一声,"曲黎,你是皇帝,所以,你不能为某个人这么做的。"
  "为什么不能?你不是朕的臣民,你是朕的爱人!就算朕为你做得再多,朕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感动,但是……"清毅咽了一口唾沫,手指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你有心事?"留意到清毅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曲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真是青出于蓝呀,清毅感慨着,当初教给他的方法,早被曲黎灵活应用到熟能生巧,但是……"黎,你的聪明真的让我惊叹不已,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那些方法也用在我身上,可以吗?"
  "怎么了?朕做错了什么吗?"
  "不不,当然没有……"清毅困扰的叹气,"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但是过度地探究别人的秘密,不见得就是对的。"
  "朕不希望你对朕有秘密,朕在你面前没有秘密!"曲黎很认真地说道。
  "这是不一样的!"清毅转头看到曲黎微微有些不快的表情,及时收住话势,如果再解释下去,恐怕就有掩饰的嫌疑了,清毅垂眸想了想,在池水中划开几步,"好吧,我直说。我想,有机会回平阳见见萧阎医。"
  "你要走?你要离开朕?"曲黎紧张地审视着清毅的眼睛。
  "当然不是!"清毅掬起池水洗了洗脸,"你是皇帝,一国之君,对吧,而我呢?只是一个平民,微不足道。"
  "朕可以赐予你最尊贵的身份,最显赫的地位,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曲黎激动地抓住清毅的胳膊。
  "没错,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这些对你来说轻而易之就可以办得到,但这些不是我想要的。抛去这些浮华的光环,我还能剩下什么?难道说只有靠这些荣华富贵的装饰我才有存在的意义?"
  "意义?"曲黎一脸困惑。
  "没错,意义,那代表着一个人活在这世间的价值。我不愿意让自己活在权力的光环下,那样的光辉短暂如萤火一般,没有任何意义,随着时间流逝,终有一天会被人们遗忘。曲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了皇位,你还剩下什么是值得世人敬仰的?"
  曲黎若有所思地看着清毅没有说话。
  "什么是真正的伟大,黎,那不是由你的财富和地位来决定的,它决定于你为天下人谋得多少福利,是否真正表里如一,是否真正用一生在投入。我是一个大夫,我拥有得天独厚的技能,我可以为很多人做很多事,我应该有存在的价值!"
  曲黎疑惑地反问一句,"毅,你确定只是因为这个?"
  "什么?"
  "朕还以为你说要离开,是因为……"曲黎眼光闪烁一下,"你知道的,朕下个月就要大婚了,大赦天下,所以,昭王很快就会从天牢里出来了,"曲黎潇洒的转身靠在池边,"不过,朕会派他去镇守边城。"曲黎那双曾被清毅无数次赞美的桃花眼里隐隐流露出一丝冷酷的嫉妒。
  清毅突然气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提到他!"
  "怎么?你不高兴吗?朕原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毕竟你们这么久都没有见面。"曲黎酸味十足地说道。
  "这件事跟他根本没有关系!"
  "好,朕相信你,相信你提到回平阳的决定确实与他无关,不过,朕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住在王府。"
  "王府里有我需要的东西。"
  "是什么?那些医书吗?你想要多少,朕都可以给你,甚至你想回平阳,想作一代名医,想游医天下,想实现自己的价值,找到存在的意义,朕都可以答应你,在那之前,朕都可以等你!"
  "黎……"
  "但是,朕要你离开王府,离开他,朕不能让世人耻笑!更不可能让他与朕分享你!"
  清毅沉默低落地靠到池边,没有回答。
  "怎么?你不愿意?不愿意离开他?毅,你看着朕,对朕说,你会的!你会离开他的,说呀……"曲黎摇着清毅的肩,不断地催促着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希望他消失了才好。"
  "你们?每个人?还有谁?还有谁对你也提过这个要求?"曲黎随即大悟,"是母后!是母后对吗?"
  "他有什么错?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东西,名誉,地位,甚至爱人,就算秋祭他对你的行为是不可饶恕的,但那是因为你们所有人都在用一个虚假的真相欺骗他!骗了他这么多年!甚至连叶苑都是这样对他。"
  "你知道了?"
  "没错!我知道,我在梦里见到了一切!如果他的存在只是你们的眼中钉,为什么当初你不下一道圣旨将他满门抄斩了现在不是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你不会这么做,因为你还需要他为你镇守边疆,保家卫国!!"
  "毅,你在生气?因为他你在生朕的气?你觉得朕心里会好受吗?你和朕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却还想着另一个男人!"
  "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管朕是怎么想的,毅,朕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朕已经在城西为你建下一座府邸,那个地方很隐秘,朕还会派出士兵保护你的安全,你住在那里没有人知道的。你会有自己的书房,自己的医馆,自己的……"
  "你说什么?府邸?隐秘的?"
  "没错,如果你不喜欢,朕还可以为你建一座更豪华的府邸,仆役成群,如果你愿意,你甚至可以住在皇宫里,朕封你做御医令,照顾朕的龙体安康,这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毅"霍"地站起身,抓起池边的大衣袍披在身上。
  "毅?"曲黎伸手抓住他,"毅!"
  清毅一脸寒霜地系好衣袍,"你当我是什么?寄生虫?还是你圈养的宠物!?"说罢,猛地甩开曲黎的手,转身欲离去。
  "毅!"曲黎再次抓住他的胳膊。
  "放开!"两人挣扎纠缠着,曲黎湿漉漉的身子寸缕不着,却毫不在意,只顾着紧紧抱着清毅不让他走。
  "朕只是想让你过得衣食无忧,不用风餐露宿,不用忍饥挨饿,朕有这个能力做得到这些,你为什么不明白?!"
  "不明白的人恰恰是你!放开!"清毅猛地挣脱曲黎的控制,回头大声说道:"我不是你的男宠!就算我贫贱低微,也要让自己活着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毅,你别走,你站住,朕命令你站住!"曲黎光着身站在大殿中央,看着清毅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去,伤心痛苦,愤怒沮丧,旁边正好有一个宫女拿着龙袍走近前,曲黎一脚踹开她,冲着镜泉宫的宫人们大声怒吼着:"滚!都给朕滚!"
  爱情从来就不是单数,思念的灼烧,分离的愁苦,妒忌的煎熬,还有无休止的占有欲。
  爱与被爱,就是如此。
  第六十五章:囚禁
  秋末的天空清朗无云的透着晶莹碧蓝的颜色,淡金色的阳光暖暖地照着人睁不开眼,空气中流动着秋末最后一季黄槐花的清香,混杂着一丝初冬早来的寒冷。
  午后,清毅依旧在书房内整理着笔记,透过窗格,看到院子里子澄和满月一边说笑着,一边忙着搬出草药摊在太阳下晾晒。
  这两个小家伙现在这么要好了?清毅浅浅一笑,这几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子澄在哪儿,方圆五米内一定能看满月的身影。一直以来,满月都是一个人,突然间有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同伴出现,满月似乎变得非常享受这种亲密感。
  果然,这世间没有人真正喜欢孤单。
  原先做小乞丐脏兮兮的也看不清容貌,现在洗干净了,收拾整齐了,清毅意外惊喜的发现子澄算得上一个美少年了,特别是那双眼,聪慧灵动,时而闪过少年特有的活泼好奇,但是更多时候,他身上却透出一种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早熟沉着的气质。他说他识字,看他的举止,礼貌得体、神情坦然诚实很象官宦人家出身,多半是家道中落或者意外遭难,才会让他流落街头做了乞丐。
  推断出这样的结论后,清毅不由的感慨一声,少年时代经历这样的巨大变故,父母双亡,举目无亲,一个人艰难生存,这样的经历会造成什么样的性格,清毅最清楚。不过,幸运的是,即使子澄的心态早熟,却没有因为变故而自甘堕落、自我毁灭。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特别是在遭遇变故后,一定遇到过对他谆谆善导的长者,才使得他的性格没有发生负面极端的偏差和倾斜,所以,尽管他刚来没几天,尽管满月还年长他一岁,但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满月似乎很听他的话。
  "满月,子澄~"清毅隔着窗户轻唤一声。
  "师父"满月和子澄应声快步跑进来。
  "过几日,师父决定带你们一起回平阳。"
  "真的?"满月一脸欢喜,随即一脸怀疑,"师父这次不会又是说说吧。"
  清毅笑着摇摇头,"满月,你有空多教教子澄认识草药。"
  "是,师父"
  "子澄,虽然你我师徒间没行过什么仪式,但是师父心里已经认了你这个弟子,满月比你先来,他是你的师兄,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多问他。"
  "是,师父"
  清毅满意地点点头,子澄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学习医术,治病救人,这样的职业对于很多平民家的孩子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大好事,若是哪家小儿被这样收徒了,家中父母一定会跪拜重谢师父,更何况子澄原本只是一个街头流浪的小乞丐,这样的好事就好象天上突然掉下千万元大奖一样幸运,但是子澄的反应依旧平静,没有特别的狂喜或者得意的表情。
  医者——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你只有拥有一颗纯净平常心,你才能不被金钱所诱惑、被权势所屈服、被欲望所控制,清毅是现代人,看到了太多的黑幕,凭心而论,自己也曾经历过良知与道德的洗练,但是最终还是屈服于现实,所以,他不希望看到满月或者子澄最终也变质。
  "去吧"
  "嗳!"两人嬉笑着又回到院子里整理草药。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难得遇上如此轻松怡人的下午时光……
  那日离开皇宫后,一连半个月,曲黎都没有诏自己进宫,也没有任何他的消息,只知道宫里正忙着筹备大婚事宜。这段时间,清毅一直专心在清芷阁整理资料,尽可能不去回想那日的争吵,但是无法控制的,当日的情景总会跳跃般地出现在脑海里。
  会不会说得太过份了。清毅自我反省着,对于曲黎来说,没有人教过该怎么和爱人相处,更何况这种身份悬殊的情况,想到这里,清毅突然自嘲的笑了笑,说别人不懂得怎么爱人,难道说自己就懂?
  清毅目无焦点地盯着案上的笔记,手里机械地玩转着铅笔,他会明白的吧,不过,对他来说这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他和自己不同,如果他也生活在现代社会,也许就不会觉得清毅当日的愤怒是不可理喻的,但是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里,他和自己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王子与贫民的关系。
  这段爱情会不会来得太快了?这样的恋情会不会来得太突然了?当初自己真的有好好思量过吗?是谨慎的吗?是认真的吗?会不会太轻率了……
  清毅一边暗自思量一边狠狠地鄙视一下自己,真是不负责任的想法!出现眼前这种僵局,不是从一开始就有预想到吗?
  不过,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大家都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以后要如何摆正彼此位置。
  活了几十年,爱过也恨过,清毅到现在终于明白,爱情不是永恒的,爱情是火,同时点燃了两个人,人又不是油库,烧个半年六个月的,也差不多精疲力竭了,怎么可能永远烧下去。
  并不是所有爱情最后都会变成亲情的,有些爱情就是因为一开始烧得太猛烈,到最后油尽灯枯,两人终变成了陌路人。
  清毅郁闷地吞下一口已变凉的茶水,重重的叹了一声,强迫自己集中思想,低头继续阅读叶苑的笔记。
  "参芪白石汤,党参5钱,生黄芪5钱,生白术3钱,白英10钱,白花蛇舌草10钱,仙鹤草10钱,生苡仁10钱克,七叶一枝花6钱,石见穿6钱。
  "阳虚加沙参、天冬、麦冬;湿热加黄芩、甘露消毒丹;气滞气逆加八月扎、川朴、枳壳;血瘀加丹参,桃仁;恶心呕吐加姜半夏、姜竹茹……"
  "本方共治疗腹中积瘤者二十二人,服药后,可延命一年,长至三年到八年。"
  叶苑的离去真是莫大的损失,清毅感慨着,仅仅一个腹痛疾病,他按照不同的发病原因、不同的临床症状居然整理出了三十多个药方,每个药方都附上辨证加减、临床疗效以及按语详解。在这个医疗条件极为落后的时代,这样一位医术卓越之人可以挽救多少生命啊,难怪萧阎医得知他的死讯后痛心疾首。
  清毅起身来到书架前,按病症部位抽出了那本自己整理的消化系统秘方手册,翻到最末页——"癌症之胃癌,常见恶性肿瘤之一,常见症状为上腹部不适或疼痛,进食后症状往往加剧,随病情发展疼痛加剧,发作频繁,并向腰背部放射,同时伴有……"清毅手捧书册,正准备转身回到书案前添加记录,抬头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啊……
  你说这是第六感也好,直觉也罢,不管了,这一丝漂浮的潜意识让清毅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身后有人。
  清毅没有回头,只是慢慢的闭上了眼,仿佛灵犀相通一般,那感觉是如此熟悉,就好象看不见的细丝风飞云涌、无声无息地飘来,凝重缠绵,一点点穿透清毅的心。
  清毅手里的书突然滑落,犹如慢镜头一般旋转下落,最后"咚"一声撞击在地面。
  身后那双手轻轻温柔地抚过自己的头发,轻轻抚过肩,慢慢环住腰,接着,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拥抱住自己,用尽所有力量,倾述所有爱恋,那温暖的怀抱很紧很紧……
  清毅心潮涌动,百感交集,天牢一别,恍若隔世……今天,终于看到你平安归来,这一刻,抑制不住内心激动,泪水浸湿了双眼。
  时间好象凝固在这一瞬间,午后淡金色的阳光从窗口微微倾泻进来,整个房间沉浸在一层浮光流动的金辉中,那静止的画面里,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紧紧相拥在一起……
  "毅儿……"
  清毅慢慢转过身,许久未见,他消瘦得厉害,脸色苍白,但是那双眼却无比欣喜,满含深情的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慢慢抚过自己的脸庞,"毅儿~~"这一声呼唤包含了多少思念,多少期待,清毅只觉得心头一暖,"嗨,好久不见~"清毅努力克制着自己哽咽的声音,故作轻松地说道。
  "毅儿~"曲伦郡一伸臂再次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温柔低语,"在天牢里,我日日夜夜盼着这一天,夜里总是睡不着,看着夜晚的星空,希望快些天亮,因为天亮了,就代表着我能见到你的日子又近了一天,毅儿,天晴的时候,天牢里那扇小窗只能照进一点点阳光,我总是在想,天气这么好,你在做什么?一定会去河滩骑马,如果有一天我自由了,一定要陪着你追逐夕阳纵马驰骋。天雨的时候,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我会想,毅儿一定会在观泉台静静地品着香茶,观泉赏雨,那情景就象一幅绝色名画。毅儿,分开的这些时日,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在天牢漫长的等待,噬心的孤独,无声的寂寞,这些我都不害怕,但我却害怕下一刻突然睡去了,你会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毅儿,能够再回到这里,我感觉好象在做梦一样,在清芷阁门前,我几乎害怕的心都快停住了,害怕踏进房间看不到你,害怕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害怕你就这样走了,留下我一个人……那样孤单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清毅眼里啜满了眼泪,终于有一颗泪承受不住重量,无声地滑过脸颊。
  曲伦郡轻轻放开他,疼惜地仔细端详着他,抬手轻轻擦去那道泪痕,"你在难过吗?毅儿,你知道我舍不得你哭的……"
  "不,不是难过……"
  "毅儿~"曲伦郡深情地吻上他,清毅最初的反应是本能地有些胆怯,但是曲伦郡紧紧搂着自己的腰,很快,清毅便无法控制地沉浸在曲伦郡温柔强大的亲吻中。
  只是一个吻,对吧,只是一个吻而已……应该说明不了什么,毕竟……清毅脑海里混乱的给自己的放纵寻找着借口,但是行动上已经不由自主回应着曲伦郡的亲吻。
  觉察到清毅的回应,曲伦郡欣喜若狂地更深的亲吻着他……
  许久之后两人才慢慢分开,曲伦郡迫不及待地抓起清毅的手,"毅儿,我们……我们一起走吧!"曲伦郡眼里熠熠闪烁着兴奋激动的光芒,"你不是想有一个人陪着你过平凡的生活吗?我陪你,这一生都陪着你,我想好了,这里的一切我都可以抛下,什么王爷,什么战神,这些恩怨情仇早就不值得我留恋了,我真是傻,居然为了一个虚假的真相浪费了这么多年时光,老天爷因为我的自私和固执狠狠地惩罚了我,这场牢狱之灾让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毅儿,过去,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懂得珍惜,所以老天爷夺走了我的爱人,但是这一次我会把你牢牢抓在手中,我会用一生的努力让你得到幸福。"
  曲伦郡的目光坚定执着,清毅看着他,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会吃吃的傻笑着。
  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让曲伦郡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毅儿!我们去周游天下,我带你去看海,你不是一直想去海边吗?我在天牢里曾无数次地幻想和你一起躺在沙滩上看星星,那景色简直美极了~毅儿,我们还可以去北方的大草原,一望无垠的苏克大草原,绿草如茵,野花遍地,阳光下五彩斑斓,毅儿,我们骑着骏马沿着清澈碧绿的夏塔古河,一直向前驰骋直到雪山脚下,毅儿,那里的风景美极了,山脚下绿草如织,繁花似锦,牛羊遍野,而山顶上却是壮丽雄伟的冰雪世界,映衬着碧蓝的天空,闪耀着雪白的银光。"曲伦郡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梦幻一般的世界,那一瞬间,清毅感觉自己仿佛飘荡在仙境中,眼前哪里还是清芷阁的书房,分明是浩瀚碧蓝的紫海,繁星闪烁点缀的星空,突然间又变成了广褒无边的大草原,头顶的天空瓦蓝透明,脚下绿草野花间蜂飞蝶舞,芬香四溢,金色温暖的阳光下,曲伦郡的笑容幸福喜悦……
  "毅儿?"
  清毅顿时回神,眼前还是秋末午后的书房,现实与梦想的巨大落差,让清毅心里隐隐泛起一丝失落和惆怅。
  "毅儿,我们一起,好吗?"曲伦郡无限期待的表情却掩饰不住他眼里的紧张神色,"毅儿……"
  清毅动情地凝注着曲伦郡的双眸,那一刻,他是真的真的很想大声对他说,"好!我们一起!"那样的回答一定会让曲伦郡欣喜若狂,会让他品尝到第一杯幸福的甘露。
  那个"好"字已经要脱口而出了,甚至连清毅的唇型都已经是那个字了,但是……
  "王爷~~"齐伯的出现,突然间打断两人含情脉脉的相望,也打断了两人即将触摸到幸福的一次机会。
  "齐伯?有事吗?"曲伦郡知道齐伯不会这样冒然打扰,但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只能说明眼前一定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不得不去打扰自己和清毅。
  齐伯欲语又止,"宫里来圣旨……"
  曲伦郡心里一惊,清毅心里也一惊,两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还是曲伦郡最先镇定下来,"先接旨吧,看情况而定。"
  清毅跪在曲伦郡身边,俯身听着圣旨,其实在齐伯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清毅就已经猜到圣旨上会说什么,果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妙手神医叶苑急速进宫!钦此!"真是多一个字都没有!清毅在心里暗自叫苦,抬头看到曲伦郡担忧地看了自己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叶郎中,接旨吧。"
  清毅迟疑了片刻,"草民叶苑,跪接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跪谢之后,曲伦郡握着清毅的手,小声问道:"毅儿,出什么事了?他为什么突然诏你进宫?"
  清毅摇摇头叹了一声,"这里面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
  "那就先进宫吧,一切小心,我在王府里等你回来。"
  清毅轻轻点点头,深深地看了曲伦郡一眼,转身踏出了王府。
  等你回来……
  茫茫人海,红尘万丈,家并不是指某间屋子,而是那间屋子里有一个人在等你回来。
  清毅进入皇宫,并没有见到曲黎,而是被人带到了清福阁,当初他中毒病危时住过的地方。那位领路的公公恭敬地行礼退下,踏出房间时,顺手将大门合上,清毅在房间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咔嚓"落锁的响声,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回身推门,"开门!"但是不论怎么用力推拉,那大门却纹丝不动。透过装饰的空纹,清毅看到清福阁外突然多了一倍的守卫。
  清毅气恼地重重拍击木门,"该死的!"转身奔向窗户,果然,每扇窗户都被封死。清毅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发现所有出路被封堵了。
  曲黎,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六十六章:用膳
  从清福阁到御书房,只要穿过日清门走一条笔直的右中直路就能到,但是章显从清福阁出来后,一直磨磨蹭蹭地,脚下如同灌了铅,一点点挪在这条直路上。"这咋办呀咋办呀……"章显苦着脸,嘴里不停念叨着。眼见着御书房到了,章显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犹豫着要不要再回清福阁一趟,如果真照叶公子给的话回禀了皇上,这龙颜一旦大怒,自己也许就要遭殃了。
  心虚气短地慢慢靠近御书房,正巧看到匀舟出来,章显如同见着救星一般,就差热泪盈眶了,激动地上前拉住匀舟,不停作揖,"舟大人,舟大人,看在小人跟随着您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这一次您一定得救救小人呀~~"
  "哟哟~~章显,你这是怎么啦?"匀舟气定神闲的一撩拂尘,"看你这急得满头大汗,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皇上下了一道口谕,让小人去清福阁传叶公子一同进晚膳。"章显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左右看了看,悄悄把匀舟拉到一旁僻静处。
  "瞧你这神神秘秘的,那叶公子在皇上面前正当宠呢,皇上让你传晚膳,你照做不就成了,至于把你急成这样吗?"
  "舟大人呀,我的舟大人呀,小人哪里会不知道这叶公子的轻重,小人正是这么做的呀,可问题是……问题是……"
  "是什么?"
  "那叶公子说……"章显做了一个手势,匀舟会意地侧耳俯身,章显掩着唇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听罢,匀舟的脸色突变,"这这……他是这么说的?"
  章显哭丧着脸点头道:"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舟大人,求您给小人指条明路,小人要如何向皇上禀明呀,万一这龙颜大怒,小人吃饭的家伙就没了。"
  匀舟眼珠子骨碌一转,指着章显一脸严肃地说:"你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给我说一遍,那叶公子是个什么情形,还有那原话,你得一个字不落地说给我听。"
  "是是,小人去了清福阁,那叶公子靠在床上正看书,小人上前禀报说,皇上口谕,传叶公子一同进晚膳。那叶公子听罢,还是看着书,连眼都没斜一下,小人等了许久,才听到叶公子说,说……草民不认识什么皇上。"章显鼓起莫大的勇气,才将最后一句话一口气说完,说完了忍不住小腿肚子抖了一下,"舟大人呀,小人这一关若是没过去,明年的今日您可一定要给小人多烧些纸钱呀。"
  匀舟白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出息。"说罢,转着手中的拂尘,左右寻思着,"章显,这话,你还是得照实了向皇上禀明。"
  "舟大人……"
  "你且听我说完,这事儿,没你想得这么严重,那皇上和叶公子之间的事,你也别瞎慌慌,你就听我的,照实的说!我保证你没事。"
  "可万一……"
  "万一?不是还有我吗?我能看着你掉了这吃饭的家伙?"匀舟说着,拿拂尘点了点章显的脑袋,"赶紧去,皇上正等着回话呢~"
  "是"章显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地踏进御书房。
  "什么?!"曲黎"啪"一声扣下手里的奏本,霍地起身大跨步地冲到章显面前,"他说不认识朕?一定是你这个狗奴才怠慢了叶公子,才让他说出这些没边际的话。"
  章显吓得缩成一团,抖抖索索地喊冤,"皇上恕罪呀,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叶公子呀,还请皇上明察,奴才刚才句句属实,那叶公子就是这么说……说的。"说罢,拼命向匀舟使着眼色。
  匀舟会意的上前,低眉细语地说道:"皇上息怒,这章显在奴才手下当差已有些年头,平日里办事谨小慎微,对皇上也是忠心可鉴,以奴才之见,叶公子那句话,也不是一个奴才敢胡编出来蒙骗皇上的,所以,多半……"
  "多半什么?"曲黎拿眼一瞪,"你想说这话多半就是叶公子说的?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朕?"刚说完,曲黎似乎想到什么,立刻气短了一截,转念之下,指了指匀舟,"你去,再去传朕的口谕,就说朕要与叶公子同膳,他若不来,朕今天晚上就不用膳了!"
  "皇上呀,这可万万使不得,这龙体……"
  "少废话,快去快回,再不去,朕砍了你!"曲黎顺势一掌击向龙案,这气场确实很有威慑力。
  匀舟苦笑着应了旨,转身看到章显同情的目光,心里暗骂一句:都是你这招瘟的惹来的事。
  黄昏将至,清福阁沐浴在金红色的阳光中,房间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清毅合上书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侧卧在床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屏风外突然听到匀舟的声音,"奴才匀舟见过叶公子。"
  清毅斜眼瞟了瞟屏风的方向,转过身闭目养神,根本不理会匀舟的到访。
  匀舟在屏风外等了片刻,见里面没有动静,想了想,静悄悄地踏进了屏风内,"奴才~给叶公子请安。"
  清毅转过身,佯装有些诧异,"哎呀,原来是舟大人呀,抱歉抱歉,叶某突然睡着了,未能迎接舟大人。"清毅懒懒地起身准备行礼。
  匀舟满脸堆笑的抬手阻止,"叶公子真是折煞奴才了,坐着坐着,别起身了,奴才就是替皇上传道口谕,皇上想请叶公子共用晚膳。"
  清毅极度不爽的冷哼一声,"草民身份低微,哪里认识什么皇上,更不用提什么晚膳了。"
  匀舟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开口道:"叶公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清毅面无表情的瞟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不知道当不当说就别说!"
  一句话把匀舟呛得没法应对,原来想顺着自己的话,好好劝劝这位红人,没想到……"叶公子,皇上说,如果今天叶公子不前去共进晚膳,皇上也不进晚膳了,皇上是万金之躯,这一顿不吃,万一闹出什么毛病,奴才们的脑袋都要搬家。"
  "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生死各人管,有人不愿意吃饭,与我何干?"
  这话是越说越离谱,匀舟心里暗忖着,转眸想了想,又开口劝道:"叶公子呀,这凡事总该有个度,所谓事不过三,皇上毕竟是皇上,叶公子行事也要三思呀,否则,万一哪天皇上真的龙颜大怒,只怕叶公子凶多吉少。"
  清毅"腾"一下站起身,"有本事你就让他现在砍了我!叶某这条命是他救的,他想拿去尽管拿去,一项犯上的罪名就足够他下一道圣旨了,也好让他落个痛快、我落个清静!我还就不信了,没了我,这顿饭他还能饿死自己不成?"
  "叶公子,您叫奴才如何回话呀……"
  "照实的说,您可千万别偷工减料,少一个字,我跟您急!不送了,舟大人。"
  匀舟为难的叹了一声,灰溜溜地踏出清福阁,回御书房的一路上,不停地念叨着:"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不成事的狗奴才!"曲黎抄起桌上的一本折子劈头扔到匀舟头上,"每次都办砸,朕要你何用!"
  "奴才该死,该死~"匀舟吓的一边磕头一边念叨。
  "闪开!"曲黎一脚踹在他身上,"一群没用的饭桶,朕自己去!"急匆匆的正准备踏出御书房,脚下突然一顿,曲黎回头悄声问向匀舟:"他是不是很生气?"
  匀舟扶了扶歪到一边的纱帽,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哭丧着脸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曲黎一脸了然的挑了挑眉,转过头心虚的撇了撇嘴角,"起驾吧~~"
  "奴才遵旨~"
  御驾还没到清福阁,清毅就已经听到宫人高八度的宣唱,依旧纹丝不动的躺在床上不动弹。
  曲黎一踏进清福阁,威严地一摆头,"都下去吧。"说罢,斜眼看向跟在身边的匀舟,"你也下去吧。"
  "奴才遵旨。"匀舟连忙躬身退下,最后出门时还不忘顺手带上殿门。
  大门一合上,曲黎那股子威严劲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悄悄绕到最里间,从屏风后擦头往里看了看,见清毅背着身侧卧在床上,曲黎就好象闯了祸的孩子,心虚地摸着鼻子,蹑手蹑脚地靠近,走到床边,有些顽皮的咬了咬唇,伸头看了看清毅没啥反应,嘴角扬起一丝偷笑,轻轻坐上床边褪下龙靴,慢慢翻过身躺在清毅身后,小心试探着伸手搂住他的腰,然后贴上他的后背,心满意足地长呼一口气。
  曲黎的一切行动清毅都能感觉得到,直到那只手伸过来搂住自己的腰,后背上感觉到一缕温暖的呼吸,清毅满腔怒气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明明很有心计很有城府,但是在你面前却总是不设防地露出孩子般的任性霸道顽皮纯真,就象那只叫托德的小狐狸,它惹毛了猎狗,闯进了鸡窝,惊吓了羊群,还打翻了你辛苦挤下的一大罐牛奶,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后,你发现农场里鸡毛遍地、一片狼籍,好似经历了一场战争,你满腔怒气,想狠狠指责它的过失,想把它拴在屋角不许它再捣乱,但是一回身,看到它闪着泪光的无辜眼神,听到它耷拉着耳朵低声呜咽,好吧,面对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坏家伙,你所有的怨气都会消失,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它搂在怀里,温柔捏着它的耳朵,假装生气地说: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爱与被爱对于曲黎来说,曾经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奢侈到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一份真爱。但是突然有一天,他一直梦想得到的东西就在眼前,这时候的他根本不会在乎获取的方式,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与爱人相处,该如何溶解消化这份爱情,他所做的一切反应,只是一种本能,哪怕这种反应在另一个人眼里看来是不可思议、是毫无道理、是极其恶劣的行为,但是,你真的没有理由去指责他,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还没有关于相爱的对错标准。
  清毅哀怨地放下了矛枪,收起了芒锋,不由自主叹了一声,五指交叉握住曲黎那只搂在腰间的手。
  感觉到清毅的反应,不是冷漠,不是责骂,而是一个温柔善意的举动,曲黎喜不自禁,满怀幸福地贴着他更近一些了。
  "毅~~"曲黎轻唤着,"你在生气吗?"
  清毅忍不住挑起嘴角宠溺地笑了笑,却强装着冷冰的声音:"你觉得呢?"
  曲黎抿了抿唇,委屈的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片刻后,清毅重重的叹了一声,"为什么要这么做?"身后没有回应。清毅慢慢转过身,看着曲黎低垂着眼眸不说话,只是手上不自觉地轻轻玩捏着清毅的食指。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曲黎抬眼看过来,"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不这么做,朕心里就好象火在烧一样难受。"
  清毅仰躺着看着纱顶自言自语道,"真是难办了。"
  "什么?"
  清毅偏头看向他,"这种情绪叫妒忌。在一个人的意识里,如果他认为自己的某种重要关系被第三者所破坏、衰弱或者影响,又或者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某种资源或特点,内心就会产生这种情绪。"
  "朕听不懂。"
  "这种情绪在爱情里最常见,就是'吃醋',你在吃醋,曲黎,你在吃你皇兄的醋。"
  "没有!朕没有!"曲黎倔强地不承认。
  清毅苦笑一声,"别不好意思,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在吃他的醋,他又何尝不是在吃你的醋,当然了,他现在还不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
  "你没有告诉他?"
  "被你一道圣旨诏进了宫,我哪里有时间对他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打算什么时候搬出王府。"
  清毅重重地叹了一声坐起了身,这样的问题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不愿意吗?"曲黎紧张的审视着清毅的表情,"朕很担心,朕很害怕,朕一想到你和他住在一起,朕连奏章都无心批阅。毅,你答应过朕,为什么你还要和他在一起?"
  "我需要时间,我甚至今天只是刚刚见到他!"说到这句,清毅脑海里立刻浮现那一个温暖的拥抱、那一个深情的亲吻,还有对美好的未来憧憬……清毅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曲黎似乎很快便留意到这一个小小的细节,那双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有些不确定的试探道:"你……和他……"
  "嗨!我说过,不要在我身上用这些方法!"清毅愠怒地绕过曲黎,拂袖起身。
  "你有事瞒着朕,你和他做过什么?!"曲黎紧跟在后酸味十足的质问道。
  "什么事~~都没有。只是……"
  "只是?"
  "唉~~"清毅苦闷地按了按太阳穴,"他说他一无所有了,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他已经失去一切了,难道你还要我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这就是你不愿意离开他的理由?"
  清毅心虚的移开视线,默认了曲黎的话。
  "这只是你的借口!你根本就是因为心里对他恋恋不忘!"
  "随便你怎么说,只是我现在做不到,他已经失去了地位,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一切,你知道今天他对我说过什么吗?他说终于想通了,这一场牢狱之灾终于让他想通了,这么多年都在为一个虚假的真相浪费时间,甚至失去了叶苑,他说他不愿意再重蹈覆辙,他愿意放弃这一切浮名虚利去真正享受生活,这也是我一直在追求的。"
  "所以你动摇了?你舍不得离开他了?"曲黎那双眼里疯狂跳动着妒忌的火苗,"所以你宁可让朕蒙羞,宁可让朕难过,你都要这样做?"曲黎阴冷着表情,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朕不会让他和你一起走!朕会派他去镇守边城!绝对绝对不会让他和你一起走!朕会不择手段,赔上整个天下的代价,朕都不会让他带你走!"
  "你疯了?!你简直是疯了,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没错,你确实可以,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去人们所有的东西,财富,地位,名誉,自由甚至生命,这些对你来说只是一道圣旨,只是提起朱笔写几个字那么容易,但是你无法夺走人们对幸福的渴望,对未来的梦想,对真爱的追求!而你,你已经被权力这个恶魔束缚了身心,用权力你永远得不到幸福,得不到真爱!你说的对,我确实舍不得他,那又怎样!他能给予我想要的东西,自由的生活,宽容的爱!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抛下,什么都比不上我重要,而你呢?还在拿天下拿地位做交换,甚至以为只要将我囚禁在这个金笼子里就可以万无一失了?"清毅激动地一口气说完,拼命深呼吸着,努力平抚着狂跳的心脏。
  曲黎头一次见到清毅发火,那样的怒火并不是无能为力的暴躁,而是发自真心的呐喊,面对真实的自己的一种勇气。
  眼前这人,没有显赫的地位,没有巨大的财富,甚至连一丝保护自己的武力都没有,但是曲黎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轻视他,并不是因为自己在乎,而是因为在他身上无形中散发出一种不可动摇的强大。
  曲黎不由得收敛了自己的嚣张和妒忌,低声问道,"如果是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要对朕承诺?"
  "当初,是我放弃了,"清毅沮丧地顿坐下,"他在天牢里,你赐了一杯毒酒,我原以为到了临死一别,他总该有话对我说吧,我那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只要他开口了,开口说他是爱我的,愿意抛下所有和我一起走,我一定会救他,可是,我失败了,即使到了最后关头他都不肯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想的,明明他拒绝了我,我却还是舍命救下他。"清毅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举目无亲,孤单无助,他是第一个对我温柔相待的人,说实话我很感激他,也许在你们眼里,清毅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很坚强的人,但其实我并不是坚不可摧的,我也是一个人,也有无法面对、无法跨越的阴暗面,我也曾经矛盾过,挣扎过,知道和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能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希望他能放下一切和我去追求真爱和幸福,但是我真的失败了,在天牢里我吞下那杯毒酒的时候就放弃了,我知道他放不下,放不下身上千斤万两沉重的仇恨。"
  曲黎有些动容的上前按住清毅的肩,"毅,朕一直不了解你和皇兄之间的事。"
  "这不怪你,因为他真的和清豪很象,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甚至可以不惜生命,固执的象个孩子。"想到清豪,清毅不禁轻笑一声,"后来,是你救了我,就在那张床上,我醒来后,真的打算离开他,然后遇见了你,和你慢慢相处,我越来越感觉你很象一个人。"
  "谁?"
  清毅转过头,"我"
  "你?"
  "原来的我,"或者是……另一个我?清毅连忙抛下这个莫名涌上的念头,"很象原来的我,少年时代那个清毅。一个得不到爱却非常渴望得到别人的关心爱护的人,看着你,就好象看到少年时代的我,我很能够理解那种内心的孤独与寂莫,所以那天在御花园对你说的话,我是认真的,我不会看着你最终放弃希望,放弃自我,永远成为欲望和权力的奴隶,我是真的想这样做,对你好,关心你,体谅你,爱护你。"
  "那你对昭王到底……不管怎么样,朕还是很在意。"
  "给我一点时间,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解决这件事,但是前提!你不能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曲黎困惑的一挑眉,"朕什么也没做呀。"
  清毅一脸被打败的表情,"什么都没做?"一指自己站的地方,"你把我关在这里,哦天啦,难道是我的幻觉?!你别想蒙混过关!"
  "朕饿了。"曲黎极度无赖地搂上清毅的肩,"朕有一个好主意,我们应该去用膳。"
  "不要岔开话题~~"
  曲黎一脸死缠烂打的坏笑,"今天晚上朕传旨尚膳监,特别做了你最爱吃的清蒸草鲟鱼。"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呢。"
  "知道知道,"曲黎狡黠地眨眨眼,"我们可以用膳后慢慢再讨论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就不说啥了,他们两个只要碰到一起,肯定是八点剧档。
  第六十七章:恶魔
  "毅,真的不能留下来吗?可是我们有半个月都没有见面呀。"
  "我不想给你惹麻烦。"
  "朕没觉得麻烦,朕希望你留下来,一次都不行吗?"曲黎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过几日朕就要大婚了,以后再想留下你只怕更难。"
  "曲黎,你听我说,就是因为过几日你要大婚,所以我们才应该更谨慎,你要知道,越是临近你大婚,那些大臣们就会越紧张,你只有按祖制立后立妃了,最好能留下龙种,那些人包括你母后才会松一口气,才会对我们的事睁一眼闭一眼,要不然,一点点风吹草动,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扫清阻碍,那样的话,只怕我们两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所以,我也是为你好。大婚前这几日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更不能节外生枝,等到你大婚以后,诸事平稳了,我们俩的事那些人也再找不到什么借口来干涉了。"
  "可是,朕大婚,你难道一点都不……吃醋吗?"
  "你学得真够快呀。这种事如果能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谁愿意是现在这个结果。"
  "是吗?可是朕一点都没看出来你……那个。"
  清毅白了他一眼,"我们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保持一点理智吧,再说了,就算你大婚,但是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何必自找一些龟毛兔角的飞醋来折腾自己。"
  "那……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朕一个人?"
  "咳~~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你要回王府?朕不准!"
  "那你想让我睡哪里?我先声明,那什么金屋藏娇的事儿,打死我都不会同意。"
  "你要回王府,朕也不会同意的。"
  ==!
  "那好吧,我先住客栈,就那家悦华客栈,你得给我定个贵宾间。"
  "这个没问题,如此一来朕找你也方便的多。"
  ==!!
  "派人给王府送个口信报声平安,再让满月和子澄把医书都收拾起来,一并送到客栈来。"
  "当然,那些医书是你的宝贝,朕一想到它们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有可能超过朕,朕就很想一把火把它们全烧了。"曲黎无视清毅"恶狠狠"的目光,嬉皮笑脸的搂上他的肩,"朕可以放它们一条生路,不过,朕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我不和'恐怖份子'谈判。"
  曲黎揽着他向外走,"真不敢相信,朕难道要输给一堆书?放心吧,朕只是想送你去客栈,就和上次一样,我们从秘道走。"
  "你就这么喜欢走秘道?"
  曲黎笑而不答。
  "嗨,别这么神秘,好歹给点提示。"
  "朕以前都是一个人从秘道出宫,你是第一个陪朕走秘道的人。"
  "你想说那一次的经历让你印象深刻?"
  曲黎笑着看过来,"不,不是印象深刻。"
  "哦?看来是我的自作多情了。"
  "是终生难忘,那次经历改变了很多东西。"
  "也包括你和我。"
  曲黎幸福地笑着,一指前方,"我们到了。"
  走在秘道里,清毅突然很认真的对曲黎说:"你知道吗?穿过秘道的体验其实是非常……"
  "非常?什么?"
  "神秘"
  "为什么会这样想?"
  "穿过黑黑的一条秘道,就好象从母亲体内出生的经历,秘道的另一头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一切都是未知神秘的,踏出秘道的那一瞬间,会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不是吗?"
  "真是复杂,朕知道秘道那一头是什么地方。"
  "我也知道,一家客栈……"话还未说完,两人已踏出秘道口,清毅看着眼前的情景,惊叹地吐出最后两个字,"而已……"院子里掌满了灯,跪满了人,看到曲黎出现,众人高呼了一声——恭迎皇上,吾皇万岁。
  曲黎威严地抬着头,从那些人中间穿过,转身一抬手,"平身",然后领着清毅头也不回的踏进客栈。
  清毅跟在他身边,小声对他说:"做皇帝的感觉不错哦。"
  曲黎斜瞟了他一眼,强装严肃,但是那眼里却透出一丝似笑非笑。
  替清毅准备的客房真算得上豪华了,当然了,以那个时代的条件而言。
  "哇,这床是一个人睡的?"清毅指了指屏风后超大的一张三人床,"这房间的摆设也太奢侈了吧,你确定是客房?"
  "这里以前是朕作皇子时用过的,这床,这摆设,都和当初没有两样,真是怀念呀。"曲黎浏览了一圈,走到那张床边,抚过雕花的床柱,摸了摸床上新铺的锦罗丝绣床单,然后转身坐上,"毅,要不要上来试试?"
  清毅有点害羞的摸摸鼻子,坐到曲黎身边,两人并排着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这床很软,"清毅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很舒服。"
  "特意为你准备的。"曲黎翻过身支着头,"毅,其实朕想过了,就算你住在这里,朕如果想来找你,恐怕也不太方便,刚才你也看到了。"
  清毅看了他一眼,"难道说,你修建的那座宅子就会方便了?走秘道不比你偷着出宫要安全一些吗?"
  "朕也可以修一条秘道通往那里呀。"
  "修秘道难道就不会走漏风声?结果是一样的呀。"
  "差得很远呀,朕可以用修缮加固皇宫为由,偷偷加建一条秘道,人不知鬼不觉,不就成了?而且这秘道入口,朕也想好了,就修在朕的寝宫里。"
  清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你大婚后,恐怕能够睡自己寝宫的机会不多了呀。"
  "不可能,无论如何,皇宫里还是朕说了算。"说罢,曲黎似乎想到什么,俯下身,靠近清毅,"毅,你对朕要大婚的事真的一点都不吃醋?"
  清毅倦怠的牵牵嘴角,"你说呢?"
  "毅~~"曲黎轻念着,慢慢覆上他的唇,亲吻着他,清毅闭上眼享受着这种亲密,许久分开后,曲黎轻声说道:"毅,你就答应朕搬去府宅可好?在那里什么都有,朕一直很期望能和你住在那里,皇宫里再豪华,朕总觉得空荡荡的太冷清,客栈里再舒适,朕也觉得这里不是长久之地,就好象你只是匆匆而来、暂时停留,随时都会离开一样。毅,朕心里好害怕你会离开朕,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朕一觉睡来发现你不在了,或者再也见不到你了,朕会难过的心都要滴血,毅,你就答应朕好吗?至少你可以去看看,那里的一切朕都是按你的喜好修建的,有一座小小的池塘,有一架水车,岸边种满了黄槐树,树下还有石桌石椅,宽敞的院子里全是草地,还有一座观景台,可以看日出日落,可以赏月赏景,毅,朕感觉那里就象我们的家,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清毅动容地看着曲黎,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许久才轻喃了一声,"傻瓜……"
  曲黎那双眼顿时明亮喜悦起来,"毅,你是答应了?!"说罢,高兴地象个孩子似的抱着清毅再次亲吻着。
  ……
  "哦对了,"清毅抽出手摸索着衣襟。
  "怎么了?"
  "这个,送给你,作为你大婚的礼物。"清毅摸出一个小小的锦盒,装饰着简朴素雅的花纹。
  "送给朕的?"曲黎惊喜的接过锦盒,调皮的看了一眼清毅,看到他肯定的点点头,满心欢喜的打开,"印章?青花紫玉的印章?"
  "嗯,我积蓄不多,也只够买得起这样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
  "当然不会!"曲黎认真的说道,"这四个字是……云庆海晏?"
  "大海里没有浪,天上的云呈五彩颜色,是升平祥瑞的意思,祝你的大曲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毅,谢谢你!这件礼物抵得上千金万银的贺礼。"
  清毅疼爱的笑了笑,正准备开口说什么,门外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启禀皇上,酉时已过。"
  曲黎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做皇帝的感觉是不错,只是没什么自由,一举一动都要被史官盯着。"
  "其实有句话我也想对你说呀,虽说我很高兴能够陪着你,但是,我担心你会因为这些而荒废朝事,我可不希望被人说成是误主殃国之辈。你明日早朝,这才是正事呀。"
  "要对朕有信心!"曲黎起身整理下皇袍,回头亲了亲清毅,"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他们会很好的照顾你。朕明日再来看你。"
  "去吧,明天我会在客栈等你。"
  送走了曲黎,清毅再次仰躺到那张大床上,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看着纱顶华丽繁琐的花纹发呆……
  搬出了王府,还答应了曲黎"金屋藏娇"的要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种状态了……
  现在,曲伦郡这边要怎么解决?
  直接摊牌吗?
  不不不,冷静,冷静!这样的摊牌也许会将矛盾激化,也许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要知道妒忌特别是爱情的妒忌会让一个人发疯,那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一定会有一个更温和的拒绝方式。
  拒绝?或者又叫做婉转地表示无法再接收这份错过的爱情。
  阴错阳差的过去,所有一切是那么错综复杂的混乱。
  都是因为那场该死的暴雨……
  清毅抱怨担忧着,柔软的床褥让他昏昏欲睡,侧过身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随着神游的思绪慢慢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的玉梁城意外的气压低沉,午夜时分,漆黑的天空突然刺过一道青紫的闪电,紧随其后一声惊雷,一阵狂风卷过,劈叭下起了豆大的雨点。
  房间外有仆人候着,听到雨声,赶忙叩门唤着叶公子,见里面没有声响,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见清毅斜卧在床睡得正香,房间的窗户被暴雨吹打得哗啦作响,那仆人赶紧上前合上了窗子,又来到床前替清毅盖上了棉被,这才吹灭了烛灯、合上房门悄声退出。
  雨声、雷声和狂风的呼啸声似乎被那扇小小的窗子阻挡在外,除了隐约传来低沉混和的声响,房间里安静温暖得好象与世隔绝的安全之岛。清毅睡得很香甜,似乎梦到什么,嘴角浅浅一丝笑意。
  漆黑的房间,偶尔因为闪电划亮了瞬间,白色的窗纸也被闪电打上了青白的颜色,地上落下了清晰的黑色窗格的影子……
  雨声似乎变大了,风声也似乎变大了,一串雷声之后似乎安静了片刻,突然间一道闪电仿佛近在咫尺、就好象伸手可及一般在不远处闪过,青白的闪电将房间照得通亮,那一瞬间,地上的窗格倒影里赫赫多出一个人影!
  紧随其后的雷声似乎就在头顶响起,光亮之后的短暂视盲,更显得房间里漆黑不见五指。
  黑暗中,令人压抑的气氛,未知的恐惧,床上熟睡的清毅微微皱眉翻了一个身,天空又扯出一道闪电,那一瞬间的光亮里……房间里居然多出一个人!
  打开的窗叶被风雨吹打得哗啦作响,狂风夹着雨点横扫肆虐着大地,靠近窗口的那张书桌也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又一道闪电划过,那原本在窗口的黑影已经不见。
  紧接而来的黑暗让人不知道身边在发生什么,闪电似乎更近了,间隔更短了,再一次的光亮中证实了那黑影不是幻觉!不是幻觉!!它正慢慢靠近熟睡的清毅,缓缓移动着看不分明的脚步,就好象逼近牢中的猎物一般,一点点无声无息地拉近距离……
  睡梦中的清毅似乎有些不太安稳,嘴里喃喃念着什么,额头隐隐渗出一丝汗。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那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立在床边,冰冷地俯视着床榻上的人,静静的,就好象死神降临一般,从他身后透过的闪电照亮了他的侧脸,那居然是!……
  清毅的脸!!
  黑影高高扬起手臂,静止着这个动作,就好象在等待下一次闪电为他划亮死神的烛火。
  窗外的天空无声地扯出最后的光亮,照亮黑影手中的匕首,泛着惨白阴冷的光泽,紧随其后整个世界炸起惊天巨雷,就好象死神在最后胜利时刻的嘶声长啸,那黑影挥舞着匕首朝着床上那人的心脏重重落下……
  啊!!
  清毅突然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胸口,原来……原来是个梦。清毅长叙一口气,环顾四周,这才回想起自己睡在客栈里,木窗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哗啦正响着。
  清毅定了定神,起身穿上鞋,借着窗外微弱的闪电摸索找到火石,点燃了烛灯,转身来到窗前,费力的拉拢了窗叶用木栓扣上。
  一转身突然看到自己的脸,清毅吓得又大叫一声,汗毛都竖起来了,原来,是房间里摆放在桌上的一面镜子,那镜子不是铜制的,而是用白银烧制打磨成光滑的表面,那玩意儿照出来的影像虽说比不上玻璃镜子,但是比铜镜清晰多了,清毅看到的,正是那片银镜反映的影像。
  清毅抚了抚胸口,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心里念着,手上端起烛火靠近那片镜子,仔细端详着,不错嘛,曲黎用的东西果然高级得很。清毅调皮地冲着镜子里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突然间,那镜里的脸一闪而过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清毅吓得向后倒退一步,刚才?刚才是幻觉吗?清毅深吸了一口气,举高了烛台,慢慢又靠近那片镜子,左右看了看,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
  果然,是幻觉呀。
  清毅松了一口气,刚一转身,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在害怕?'
  "谁?"清毅惊恐的睁大了眼,那眼里的瞳孔赫然收缩。
  '你最清楚我是谁……'那声音诡异嘲弄地说道。
  "是你?"清毅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但是举着烛台的手却在不停颤抖,烛光飘忽摆动,和窗外一闪而过的闪电呼应着,将映在墙上的人影拉扯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你在害怕?哈哈哈……'那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一点点飘近,诡异地嘲笑着。
  "你……你不应该出现!"清毅紧抿着嘴唇,周身发冷,牙床微微磕碰出声响。
  '我为什么不能出现?你需要我,你需要我!!'
  "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清毅嘶吼着,手一抖,烛台应声落地,熄灭了光亮,屋子突然间漆黑一片,只有窗外闪过的青白光亮。
  '你没有办法将我赶走,你这个无能的懦夫,对~~没错~~~你对所有的事情都无能为力,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总是退缩胆怯地面对一切,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真是可怜,'那声音啧啧感叹一声,但随即暴发出一声怒吼……'你却让我觉得羞耻!'
  清毅捂着耳朵,慢慢缩到地上,"滚出去滚出去……"
  '除了这一句,你还能怎样?让我来告诉你吧,告诉你应该怎么做……'那声音妖异地飘荡在四周,近在咫尺。
  "不要……不要……"清毅痛苦地抱紧了双肩。
  '为什么不要?以前我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吗?姨妈一家人对你那么冷漠,看看我是怎么帮你的,除了我,还有谁可以帮你?姨娘那锅炖得熟烂的排骨汤里突然出现一只死青蛙,哈哈哈~~~你真应该看看他们当时的表情。
  "是你干的?是你干的??"清毅大口喘着气,眼里慢慢溢出恐惧的泪水。
  '当然是我!你以为你有那个胆量吗?'
  "原来是你干的,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只会让他们更加憎恨我!"
  '那又怎样,你原本就不想呆在那里,我只不过是帮你更快的解脱……'那声音无所谓的说道。
  "所有~~所有的事都是你干的?"清毅忍不住哭出了声。
  '是我,当然是我,我最引以为傲的成绩,既然你提到了,我很荣幸的向你坦白,那个混蛋不是一直很喜欢欺负你吗?他们只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一群自以为是、被大人宠坏的废物,我只不过在替他的爹娘教育他什么叫作礼貌!那只兔子是他最喜欢的宠物,他有多么喜爱那只小白兔呀,我还可以告诉你,那兔子是被活着开膛,等我挖出它肚里怀着的小兔崽时,那母兔居然还在蹬腿,多么惊人的发现呀,哈哈哈,我把那只兔子放在鞋盒里,包裹了漂亮的彩纸寄给那个混蛋,哦~~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呀,真想亲眼看看那家伙打开礼物后的表情,一定非常壮观,哈哈哈……'那声音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风声也慢慢减缓,门外有仆人值夜,听到屋子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以为叶公子正在熟睡中,没有人知道,这时候的清毅泪流满地蜷缩在墙角,单薄的身体好象狂风中的落叶不停颤抖着,耳边不断响起那个恶魔一样的声音,回忆着当年一桩桩令人震惊的所作所为。
  '哦对了,还有那个女老师,那个老女人,就因为你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她居然在你的手心用戒尺重罚了三十下,还罚你抄书五十遍,不抄完不许回家!可恶的女人,她真应该去死!'
  "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只不过是寄给她一份新婚贺礼,她三十岁才嫁出去,多不容易呀,我是她的好学生,难道我不应该为她精心准备一份礼物吗?'
  "你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婚礼的第二天就离婚了,还调离了学校,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的男朋友有多爱她呀,两个人总是在放学后的职员休息室偷偷作爱,我只不过是把那女人的声音录了下来,真是动听呀,整整录了三盒磁带,还有他们用过的避孕套,我还偷拍了他们的照片,虽然光线不太好,但是角度却非常棒,我一定是天才。'
  "这就是你精心准备的贺礼?你这个恶魔!"
  '没错,这礼物再好不过了,据说那盒匿名的礼物是特别快递给新娘,是一份巨大的惊喜,需要她当场打开哦。哈哈……当场打开的,哈哈哈……她难道不知道吗?她婚礼的当天,学校每位领导家中都收到了这样一份礼物哦,哈哈哈,那落款人我还是剪下报纸上的字贴上去的,就是她的名字,哈哈哈……'
  清毅濒临绝望的边缘,"你现在到底想干什么?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
  '我是谁,你比谁都清楚,我只不过在做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那声音阴冷地说道,'我现在想干什么?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觉得我会看着你痛苦不堪吗?你觉得我会袖手旁观吗?我告诉你我想干什么,我会帮你解决现在所有的困扰和痛苦,相信我……'
  "不许你伤害他们!"清毅怒吼着。
  '你心疼了?你心疼了??哈哈……你这个无能的懦夫!'
  "不许伤害他们!!"
  '来呀,反抗我呀,打败我,将我永远赶出去呀,哈哈……你做不到!你懦弱,胆小,自私,虚伪,你做不到!!'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清毅嘶声狂叫着,拼命摔打着一切能够摔打的东西。
  屋内的动静很快便惊醒了门外的仆人,"叶公子叶公子?"来人焦急地拍门,而清毅根本听不到这些呼唤,歇斯底里几乎疯狂地叫喊着不成句的字符。
  房门被猛地撞开,烛光照亮了房间,那些仆人震惊地看到屋子里满地狼籍,叶公子正疯狂撕扯着头发,尖声哭喊着。
  "叶公子叶公子~~~"
  清毅不知道那些只是关心他的仆人,只顾拼命挣脱那些想困住他、拉住他的手,终于冲开了禁锢,清毅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只觉得那些火把烛光不断刺激着视线,他夺路而逃,只想逃离这些光亮,众人根本拉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毅一头冲出了大门,跪倒在黑夜的大雨中,哀声痛哭。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第六十八章:日出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了,天边缓缓吐出灰白的光亮,四周的景物也渐渐清晰起来,初冬的清晨阴冷潮湿,整个山林弥漫着虚无缥缈的白色雾气,那是沉积了一夜的山林气息,你能感觉得到它们似有似无潮湿的存在,却无法抓住一丝一毫,只能在一呼一吸间嗅出这些草木散发出的干净清甜的味道。
  山林的清晨很安静,安静到你甚至可以听到树叶上积聚的水雾凝结成露珠从叶尖上滑落的声音,那滴露珠正好落在一只七星甲虫身上。那只小甲虫慌乱的抖动着翅膀、伸弹着四肢,抖开了那滴水的束缚,飞溅的小水粒撞到旁边经过的一队蚂蚁身上,鱼贯而行的队伍似乎被打乱了一刹那,但是很快,这些小生物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前进方向。
  那些小蚂蚁蜿蜒经过的地方,是山林里很常见的一棵杉树,虽然高大却隐藏在茂密的树林间一点都不起眼,高高的树干直冲天际,错综复杂生长的枝叶挡住了晨曦透出的光亮。
  拔开茂密的树叶,你会看到粗壮的枝桠间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人,灰黑色的披毯包裹在身上,一顶竹青藤编织的笠帽遮掩住脸庞,树叶间滴落的露珠"吧嗒"一声落在笠沿,那人微微一动,慢慢的抬起了头。
  笠帽下那张脸神色疲惫虚弱,面色苍白的近乎透明,黑黑的两道剑眉下一双黑亮的星眸却依旧沉稳警觉,昨夜,明峰终于在这片山林中甩开了追踪的杀手,找到了这处高大的杉树,利用黑夜的掩护躲藏在枝桠间,天亮前,他睡了两个时辰,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合眼。
  如果以他的内力,即使只有两个时辰也足够弥补消耗的体力,但是,腰间那处伤势失血过多,又得不到及时医治,明峰的体力明显没有恢复。
  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但是明峰身上的红花药粉也用得差不多了,今天必须到玉梁城走一趟,补充粮食和药粉,最重要的一件事,明峰希望找家客栈换掉身上这件带血的内衣,这样的血腥味,只会让自己更快暴露,血手教的杀手最擅长的就是沿着血腥味追踪。
  明峰试着调息了一下内力,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墨玉,琴儿……明峰在心里默默呼唤着,这个名字带来的巨大精神力量支撑着他一直逃亡在生死边缘。
  没有人知道三块墨玉已经失踪了一块,明峰孤注一掷,隐藏着这个秘密,只要一天不交出墨玉,琴儿至少性命无忧,但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救出琴儿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第三块墨玉,然后以玉换人,然后自己就可以和琴儿远走高飞了……
  尼采说:如果你长时间的盯着深渊,深渊也会盯着你。
  游走在深渊边缘的人,不一定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因为深渊离你太近了,就好象明峰,从他遇见琴儿那天开始,又或者从他出道江湖,以"御风轻功"名震天下开始,深渊就已经在向他招手。
  明峰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慢慢裹紧了腰间包扎的皮条,再过半个时辰,玉梁城门就要打开了,到时候可以混在百姓中悄悄进城,所以这半个时辰内最好不要让血手教的杀手找到自己,更不能留下任何踪迹暴露自己。
  取出水袋,明峰浅浅的饮下一口水,含在嘴里慢慢温热了,然后一点点咽下,丢失的那块墨玉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他已经无数次地回忆着那一夜在玉梁城盗玉又失玉的所有细节,问题也许就出在城边那场小小的意外中,那个陌生人……
  明峰懊恼地叹了口气,到现在早已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更不用说他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只知道那人不会武功,应该不是江湖中人,唯一有价值的线索是明峰依稀记得那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很象……草药,对!没错,很多种草药混合的味道,看他年纪轻轻,说不定是玉梁城某家药铺的伙计。
  即使知道这点线索,明峰却依旧不敢明目张胆地调查丢失的墨玉,要知道身后一直有杀手在追踪自己,而且这一个多月里,江湖上除了血手教,似乎还有其他门派也在活动,"墨玉藏宝"的消息早在江湖上传开,如今,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黑白两道,四方蠢蠢欲动,贪婪无厌的人们个个都想抢得墨玉,似乎有了墨玉,传说中的宝藏便唾手可得了。
  明峰轻轻拨开树叶,向外扫了一眼,山林间弥漫的薄雾正好可以为自己隐匿行踪,今天是个绝好的机会。准备行动前,明峰扶着树干屏息侧耳倾听,寂静无声的树林里,除了远远传来几声清脆如铃的鸟鸣,四周一片安静。
  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轻飘飘无声的落地,俯在地面象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猎豹一样,明峰静止着身形,警惕地试探着周围的反应,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这两个月的逃亡生涯早已让明峰练就了如野兽一般异常敏锐的第六感,这个清晨的安静,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但是现在没有时间去研究这些不同寻常,在这个树林里,即使藏匿得再隐秘,也很容易被敌人发现,所以,要尽快混进玉梁城,只有这样,被追踪的可能性才会降到最低。
  想到这里,明峰慢慢站起了身,尽可能寻找那些沾了露珠的草地行走,湿润LUO露的土壤是很容易留下脚印的,虽然对自己的轻功有十足的信心,但是眼下,明峰还不想过多的消耗内力。
  安静而缓慢地行走在林间,明峰随时随地停下身形,隐藏在树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也许使用轻功可以更快逃离树林,但是身形移动引发的微弱气流,会让敌人有所察觉。
  就这样停停走走,前进的速度缓慢却很安全,突然间,明峰似乎感觉到什么,身形拔地而起,转眼前跃上一棵高大的杉树,刚刚在树干上停下身形,不远处传来一阵如虫鸣般细微的动静,明峰透过树叶很快便发现了敌人的踪迹。穿过薄薄的雾气,三个黑衣人快速从明峰隐藏的树下经过,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山路另一头。
  明峰等待了片刻,确定那三人已经走远才轻轻落下地面,那不是血手教的杀手。这些人的身手不同于中原地带,那轻功应该是西域传说中的"鬼影术"。明峰见过这些黑衣人,不久前,在辰溪和宛水,他们曾经出手和血手教争抢墨玉,也多亏他们半路杀出,才让自己两次绝路逢生地逃脱,但是明峰却依旧认为他们是敌非友。
  抬头看了看东边的地平线,那里的天空越来越明亮,太阳就要出来了。日出前一定要离开这座树林,否则,这山林的薄雾很快便会消失,到那时,失去这层掩护,自己很容易暴露行踪,想到这里,明峰略施轻功加快了前进速度。
  微弱的气流好似山林清晨的一缕微风,风中送来小鸟清脆的鸣叫声,但是突然间,所有的鸟鸣声嘎然止住,明峰刷地停下身形,果然,不远处突然横空闪现两个青衣人,手中的长剑上闪着黑亮诡异的光泽,那是血手教秘制毒药——"雪根",只要见血,中毒者一个时辰内全身疼痛难忍,七窍流血,但是不会马上毙命,而是要被折磨整整十二个时辰后才会痛苦地死去。血手教经常用雪根来惩罚背叛者,取一滴雪根液滴入受罚者耳内,最恐怖的是,有些人中毒后,最长要五天才会死去。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速战速决!
  明峰迅雷之势抽出背上的流光剑,"刷"地将银色的剑飞旋出去,而身形也随着旋转的流光剑冲向那两个青衣人。
  这两人突然发现了目标,一瞬间还没来得及反应,其中一人刚想解下腰间的响笛抛向天空,那把旋转的流光剑带着尖锐的啸声刹那间飞到自己面前,那人急急飞身退后想避开,但是没想到,那把流光剑好象长了眼睛一样,不管那人向哪个方向闪躲,剑身旋转出锋利的边缘都会步步紧逼他的咽喉。正当流光剑牵住一个人的行动时,明峰施展全部轻功好象影子一样弹指间闪到另一个青衣人面前,那人刚想举剑接下明峰的第一招,但是没想到明峰距他还有两步之遥时,突然挥手从袖中飞出一道银白色的丝状物,好象一条见血封喉的银蛇眨眼间射进了那青衣人的咽喉,不偏不倚,正中喉结处,那人举着兵器不敢置信的想低头看看,但是那条"银蛇"突然间消失,就好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眼前的明峰也突然消失,只留下那青衣人呆呆的站在那里,手中的长剑当一声落地,那人颤抖着手想摸摸脖子,手指慢慢举起,刚刚举到咽喉处,突然间一股鲜血从咽喉的血洞里喷涌而出,扑一声喷到地上,那一瞬间,那青衣人还没有死,瞪着血红的眼惊恐地看了看地上的血,眼里的瞳孔突然间发大,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就在明峰一击得手的瞬间,他已经扭转身形,拐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直角路线突然飞到另一个青衣人面前,袖中的"银蛇"一瞬间射出,缠住流光剑,剑身"刷"的停住,好似有灵性一般立刻回到明峰手中,那个青衣人只来得及取下腰间的响笛,还没来得及抛向天空,明峰用流光剑轻点地面,突然间飞身而起倒立在他的头顶,手中的流光剑在他的脖子上旋转了一圈,等到明峰在他身后落下时,那人捂着喷涌鲜血的咽喉慢慢倒下。
  一前一后的进攻,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两人却同时倒下,连一招都未使出,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未发出,第二个青衣人手中自始至终都握着响笛,却来不及用出,从头到尾明峰没有沾上他们的一滴血,但是这样的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其他的敌人,明峰收起流光剑,一刻都不敢耽搁,使出轻功飞速离去。
  即使是这样的迅速,明峰还是听到了身后传来追踪的声音,山林里响起了一阵尖锐的竹哨声。
  被发现了!明峰黑亮的星眸沉着冷静,未见一丝慌乱神情,他早就想好了要如何面对这种最坏的情况,突泉山的东北方向是一处断崖,崖高近百丈,崖底怪石嶙峋,尖峰突兀,一旦掉下去,即使没有摔死,落在这些尖石上也会身受重伤。但是明峰却不怕,血手教的人根本想不到这处断崖就是明峰逃出追踪的唯一方法。
  身后不断射来暗器呼啸着从明峰耳边飞过,咚咚地钉进树干里,明峰敏捷地变换着身形,闪躲在树林间,避开一个又一个暗器的攻击,脚下一直不停歇,直直的向崖边飞奔而去。
  东方的地平线渐渐露出淡金色的朝霞,山林的雾气也越来越稀薄,咫尺之外便是断崖口,身后的追踪声越来越密集,袭击的暗器也越来越多,几乎整个山林的敌人都在向这个方向聚集,最后关头,明峰不得不抽出流光剑截断身后密集的暗器,也因此身形慢了一拍,眼见着那些青衣人如蝗虫一般拥上来,明峰提起所有真气,使出御风轻功最后一招"龙吸水",急速飞旋身形,卷起了一阵强大的气流,将身后那些暗器包裹成一个旋涡,这一招曾在皇宫盗玉时也用过,当时为了躲开禁卫兵的箭阵,如今,明峰故伎重施,脚尖轻点气涡最中心那一点,身形"嗖"地腾空而起,张开双臂飞过断崖,直直向下落去,将身后的追兵远远甩在悬崖之上。
  明峰落下悬崖时,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一点点红红的日头,四周环绕流动着金色的云霞,初升的阳光照在明峰脸上,那一丝温暖驱散着蜷缩了一夜的寒冷潮湿。
  急速的下落让耳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巨大的气流吹得明峰微微眯起了眼。地面的景物越来越放大,只是眨眼间,那些突立的山峰尖石便已经清晰可见,明峰猛地甩出双臂,两道银白色的细链从袖口飞出,"当"一声直直的钉进崖壁的岩石中,清脆的撞击声让岩石上火星一闪,"哗拉"一声两道银链瞬间绷直,嗡嗡颤抖着阻止了明峰下落的势头,但是自由落体带来的巨大惯性却没有停止,被银链牵扯的身体就好象荡秋千一样,在空中环绕了一圈,环绕第二圈的时候,明峰已经能够稳住身形,借着收回银链的反作用力,明峰换了一口真气,看准了一处低矮的小石峰飞身而下,金鸡独立一般稳健洒脱地落在上面,停住身形后,一个旋身飞下了小石峰。
  崖底杂草丛生,终年不见阳光,四周很安静,只有顺着山崖边的草叶滑落的水滴声,明峰侧耳听了听,确定周围没有埋伏后,才直起身辨了辨方向,然后迅速向玉梁城方向行进而去。
  丈古镇,是通往曲国京城玉梁的必经之镇,也许是因为靠近玉梁城,这里的商铺客栈众多,街道上也甚是热闹,南来北往的客商都要在此打尖歇脚。
  祥鸣客栈,在丈古镇上以西很偏僻的一条小巷内,和镇上那些装饰豪华的大型客栈根本不能比较,店内的生意一直很清淡,经常一个客人都没有。
  这一日清晨,和往常一样,小二睡眼朦胧地打着哈吹,慢腾腾地移开客栈大门的木栓,刚一打开门,迎面冲进来三个青衣人,那三人几乎一个模子,冷冰冰的五官,冷冰冰的眼神,冷冰冰的气息,吓得小二一个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咽下了另一半。
  "几~几位爷,打尖还是住~~店?"小二职业习惯地开口问道。
  那为首的青衣人冷冷看了小二一眼,非*凡"三更天来取新制的梅砚。"
  "啊?"小二茫然的眨眨眼。
  见店小二的反应不在预料之中,那青衣人目光骤然一凛,刷地抽出剑毫不客气地刺进了小二的心口,那店小二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没入一半的利剑,目光呆滞,嘴角慢慢流下一缕黑血,那青衣人抽出剑的时候,店小二"扑通"一声直挺挺的倒地。
  这动静立刻引来了店掌柜,一掀帘子正好看到这一幕,令人奇怪的是,那掌柜的对地上店小二的尸首视而不见,只是恭敬快速的来到那三个青衣人面前。那为首的青衣人又重复着那句暗语,"三更天来取新制的梅砚。"
  掌柜的回答:"太早太早,正午时分已落笔洗砚。"
  那青衣人阴冷的盯着掌柜,"以后来晚了,下场同他一样。"说罢,领着身后两人跨过店小二的尸首进到后堂。
  待那三人消失在帘后,掌柜的撸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着地上的店小二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他拖拉到厨房,转身出来后,拿起抹布开始打扫冷清的大堂。
  再说那三个青衣人,转到后堂,绕到最僻静的一处厢房内,环视了一圈,房中摆设简洁,只有一面墙壁上挂有一幅《云窗赏浴图》,为首的青衣人上前掀起挂图,那画纸后赫然显出一个暗槽,暗槽内是一个拉环,拉动铁环,那面严实无缝的墙壁突然裂开一道门。
  门后是一条阴暗狭窄的地道,三人安静无声地行走在暗道里,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暗道尽头出现一道石门,青衣人依着约定在门上有节奏地叩动了几下,石门上被拉开一个小窗口,露出一双眼,阴沉着声音说道:"潜风初雪"
  青衣人回答:"暮风冷雨"
  小窗刷地被关上,片刻后,石轮滑动发出沉闷的磨擦声,门被人打开,石门内是一个空荡荡的石室,环绕着石室有七道石门,每个石门上都有一个奇怪的门锁。这七道门只有一扇是通往真正的目的地,如果你不幸选错了石门,结果只有一个,你会永远被关在石门内。
  青衣人来到其中一扇门前,熟练地扭转着门锁,很快门被打开,三人闪身而入。
  石门内还是一条地道,只是这条地道里有很多岔路口,如果不知道正确的路线,十有八九会迷路在这里,最后的下场只能成为这条地道又一个陪葬品。
  那三个青衣人终于走到地道的尽头,为首的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根带弯角的竹棒,借着火把的光亮摸索到墙壁上的一个石洞,将竹棒插进石洞内,向左旋转三圈,再向右旋转三圈,移开石门后,里面居然又是一道木门。
  青衣人在门叩了三下,说道:"三更天来取新制的梅砚。"
  门另一头没有人回答,只是过了一会儿,木门被人打开,门外现身一位衣着华美、容貌清丽的女子,三人赶紧叩首行礼,"属下见过秋月堂主。"
  那女子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双含水秋目冷冷的扫过这三人,然后转身离去,三人赶忙垂首跟上。
  踏出木门才知道,这是丈古镇一户平民人家的柴房后门,高高的白灰石墙隔绝了视线,四方的庭院内种满了修剪得干净整洁的树木和草坪,院内一座古朴典雅的府宅,算不上豪华,但是干净精致。
  三人跟随着秋月堂主拐过几道走廊来到一处厢房前,那女子跪叩在门外轻声开口:"启禀主上,秋月堂属下风队、雪队、雨队三位队长回禀事宜。"
  过了许久,门内才传来一个声音,"办好了?"
  那三个青衣人一直低头跪在门外,听到这句问话,为首那人抖索了一下,颤声回道:"没…没有……"
  门内安静了片刻,木门突然被人"吱呀"打开,两个婢女恭候在门边,门内踏出一人,精致华丽的面料,剪裁得体的衣着,干净简洁的饰品,只有腰间挂缀了一块"花开富贵"的紫玉,那人手中一把紫玉扇,面白无须,细长的凤眼阴冷地扫过那三个青衣人。
  原来是……郑远平?
  "出发的时候,我是怎么交待的?"郑远平打开手中玉扇,冷冷问道。
  "主上交待说,如果拿不到墨玉,就带属下的人头回来。"
  "那就动手吧。"
  "是!"那三个青衣人抽出剑正准备自行了断,"且慢!"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句阻拦,应声而出一人,居然是……丛弦音?
  听到丛弦音的声音,低头跪在那里的秋月突然瞳孔收缩,嘴角不经意的上扬,露出一个厌恶鄙视的神情。这个男人,自己只见过三次,但是每次他都好象炫耀一般从主上的房间里出现,秋月从心底里嫉恨这个男人!就是因为有他存在,主上连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袖袍里,秋月细尖的指甲深深挖进掌心。终有一天……
  丛弦音的开口打断了秋月的神思,"请主上息怒。"
  郑远平偏过头十分不悦的瞟了他一眼,"你若想替他们求情,规矩你也是知道的。"
  "主上,属下并非想为他们求情,只是这一次的追踪原本胜券在握,但是失败一定有失败的原因,我只是想从他们嘴里多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么多次都失败,一定是有我们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所以请主上将这三人交给属下,待属下获知了所有线索,再让他们自行了断也不算坏了教中规矩。"丛弦音自始至终轻言细语,温文尔雅的说着,或许是因为这番话说得确实有理,又或许是因为昨夜刚与这个男人有过肌肤之亲,郑远平轻扬起一个微笑,"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说罢,用玉扇轻抬起他的下颌,轻佻地靠近他的唇,"不过,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天黑前,我们要赶回玉梁城呀,"郑远平注意着丛弦音的反应,毫无顾忌的亲吻着他的唇,"作为对你破例的回报,今天晚上……你得乖乖的在床上等我……"说罢,用玉扇轻轻拍了拍丛弦音的脸,傲慢的仰天大笑,转身又踏回房中。
  丛弦音一直低垂着眼眸,脸上的神情平静无波,对刚才郑远平挑畔的话语和行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那双眼幽黑深邃得好似枯公山上那眼古潭。
  秋月站起身,依旧一言不发的转身欲离去,对自己最得力的三个属下连看都不再看一眼,因为在她眼里,这三个人已经是死人了,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你不谢谢我?"丛弦音看着秋月的背影,挑畔的问道。
  秋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谢谢我让你这三个属下多活了一个时辰。"
  秋月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去。
  别得意得太早了,丛弦音!终有一天,我也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我啥也不想说了,最近卡文得很过份呀。
  第六十九章:交汇
  黄昏时分的玉梁城门,总是行人出入最频繁的时候,南来北往的客商要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而城外的农夫猎户一大早便入城兜售自家的农作物,然后采购一些日用品,到了黄昏时分,该卖的、该买的也都置齐,这时候便忙着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回家。
  和往常一样,守城的卫兵看准了机会总是偷偷苛扣一些"过门费",这是暗规,只要不太过份,所有人都会睁一眼闭一眼,被暗规的商人总是自觉花点小钱免麻烦,那些农夫猎户也会留下未能卖完的货物抵作过门费,所以这个时候的城门下,总是那些卫兵们捞油水最好时机,几乎所有当值的卫兵全体出动,一个个装模作样兴奋的搜着油水。
  这些行人中,有一个人的打扮引起了一个卫兵的注意,一顶竹青笠帽遮住了半张脸,看不到这个人的眼睛,宽大的灰白披毯包裹在身上,小腿上绑着严密的护带,脚上一双黑色的布靴,靴底沾满了黄色潮湿的泥土,这人后背一把长剑,青黑色暗哑的剑鞘上雕满了繁琐细致的花纹。
  "嘿!你!"那卫兵上前一步横起手中的长枪拦住这个年轻人,"你是干什么的?"那卫兵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他一番。
  那人慢慢抬起头,笠帽下的脸庞虽然有些苍白憔悴,却仍然露出一丝温和谦逊的笑容,"官爷,小人来玉梁城买些东西。"
  "买东西?"那卫兵一脸狐疑绕着年轻人转了一圈,"看你的打扮是个江湖人吧,买东西?"那卫兵眼一瞪,"买什么东西?"
  "小人来买一双鞋。"
  "啊?买鞋?"卫兵瞅着那人脚上那双脏兮兮的靴子一脸诧异,"跑到京城来买鞋?一双鞋哪里不能买呀!"
  "官爷您有所不知,小人的鞋是专门向京城东市有名的徐三双定制的,他做的鞋结实耐穿,别的地方买不到。"
  那卫兵还是一脸狐疑,但是又找不到这话里的岔儿,只能左顾右盼的嗯哈几声,其实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年轻人会意地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块,悄悄塞到那卫兵手中,"还请官爷行个方便,小人只在城内住一宿,明日买到鞋便离开。"
  那卫兵眼看着别处,手指间却摸了摸银块,估某着能有一钱重,满心欢喜的梗起脖子,"不可闹事,出了事,有你好果子吃,走吧走吧……"
  "多谢官爷。"年轻人说罢,赶紧低头跟随人群踏进了玉梁城。
  这时候,城门外不远处,急驰而来一辆马车,守城的卫兵立刻拦下,"停下停下!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城门呀,跑这么快,赶死投胎呀!"
  拉车的马夫驭一声勒住缰绳却不说话,那卫兵迈着八字步刚走近马车想检查一下,正好看到车帘被人掀起一角,"这位官爷,"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眉眼清正无比,温文尔雅的开口,"小人是城西洗月斋的掌柜,今日出城采购了一些货品,所以入城有些着急了。"说着,丛弦音用扇子抬着一锭银子伸出车窗,一脸温和的笑容看着那卫兵,"一点小意思,还请官爷高抬贵手。"
  那卫兵盯着银子咽了口唾沫,四下瞧了瞧,急急伸手将银子抓下,"你那车里还有什么人?"卫兵象征性的问道。
  "没有别人,只有小人和店里的一个伙计。"丛弦音说着,将车帘掀大了些,正好让那个卫兵看到车内另一个人的身影。
  "行吧行吧,走吧~下次把车赶慢些,冲撞到人可不是小事了。"
  "多谢官爷提醒。"说罢,丛弦音敲了敲车板,马车应声起步的时候他也收起扇子放下车帘。
  车帘刚被放下,车里另一个人影便一把将他压在马车一角,"伙计?"那人戏谑的伸手探进他的衣里。
  "这样说,不会引人怀疑啊。"丛弦音对郑远平的举动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顺从地任凭郑远平解开了衣襟。
  "所以,你觉得自己没错?"郑远平捏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拉近,"别忘了我是你的主人~~"说着,毫不怜惜的咬住他的嘴唇大力吮吸亲吻着。
  丛弦音微微有些抗拒的想避开,但是得到的惩罚是郑远平更快的解开了他的内衣,只露出两腿之间的地方,那里的皮肤白白的,黑黑浓密的阴毛间,高高挺立着极其相衬的粉红色肉棒,样子美妙极了。
  "可是……很快就要到了……"丛弦音在嘴唇得到一点点空隙的时候,带着鼻音喘息地说道。
  "那又如何?"郑远平冷冷的回道,手上更加大力的扯开了他的衣裤,"你这里不是很精神吗?不想要吗?"
  "可是……"丛弦音的脸颊涨起羞涩不安的红润,微微皱着眉,强忍着身下被熟练爱抚带来的波浪似的快感,"可是……刚刚不是……"那地方还残留着不久前欢爱之后的爱液,所以,几乎不需要再次润滑,那粉色的穴口早已扩张得足够充分,郑远平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毫不客气的一个挺身,将挺立的分身刺入了他的身体。
  "唔……恩……不……"紧皱着眉头的丛弦音轻轻呼唤出一声呻吟,同时喘着气,全身震动了一下。那人过于突然地插入,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而是为了让自己在那一瞬间发出被凌辱的悲鸣。
  丛弦音紧紧皱眉,薄薄的嘴唇微微开启着,看得见红润的舌头不检点的露出一些。
  "把腿分开些,不要夹得这么紧!"郑远平冷冷命令道。
  "很快就要到了……"丛弦音清正无比的脸庞带着一丝恍惚的表情,好象成熟的果实一般焕发出迷人的光泽,快乐和羞耻参半的表情再配上隐隐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神,嘴唇微微颤抖着向郑远平无力地哀求着。
  "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郑远平毫不留情地俯过身,甜蜜的轻咬着他带着细小绒毛的耳垂,轻声呢喃道,听着身下的人儿用宛如撒娇一样的鼻音快乐呻吟着,郑远平逾发激烈的冲击蹂躏着他身体的最深处……
  大街上的喧哗声掩盖了车内的动静,谁也想不到这辆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正上演着怎样一出春色无边,不过,车内云雨之欢的两人恐怕也没有想到,他们千方百计想要抓住的人,此刻,正和他们的马车擦肩而过。
  明峰要在玉梁城找一家客栈,一家能够让他最安全地躲藏起来的客栈。几乎没有费什么周折,他很快便锁定了目标,京城里最有名的悦华客栈。
  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明峰一定会选择一家最偏僻最不起眼的客栈藏匿自己,但是恰恰相反,没有人会想到明峰有胆量住进京城最豪华最大的悦华客栈,这就叫"反其道而行",而且让明峰作出选择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悦华客栈据说背景深厚,江湖上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到这里的客商非富则贵,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掌柜,替我准备一间客房。"明峰踏进悦华客栈的时候,大堂里宾客满座,人声喧哗,小二们正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没有人理会刚刚踏进店门的这个年轻人。
  掌柜的正在柜台后拔拉着算盘给店里一位富有的商客算着酒水账,抬头瞟了一眼明峰,见他衣着简陋寒酸,鄙夷的轻哼一声,"没有客房了。"说罢低头继续算账。
  突然间眼前的账本上多了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掌柜的立刻抬头变出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客倌,您是一个人住?要住几日?小店现在有几间上等客房,客倌您要住哪间?"一边看着明峰说着话,一边准确无误地将银票收了起来。
  "我要一间靠街边的客房。"
  "好咧~~栓子~~"掌柜的吆喝了一声,一个小二应声而出,"快来快来,那手里的活先放放,快领这位客倌上楼,住地字一号房。客倌,您楼上请……"
  果然是京城最大的客栈,房间干净整洁,再看这墙上的字画、屋内的摆设颇有品味,明峰在心里小小的感慨了一声,但是眼下,他并不关心这些,"小二,替我打一桶洗澡水来,顺便,替我买来一套内衣。"说着,明峰从怀里取出一粒银豆,递给小二,"剩下的打赏给你。"
  "多谢客倌,多谢官倌,小的这就给你准备洗澡水。"小二千恩万谢的掩门退出。
  待小二一走,明峰立刻检查房内所有的门窗,探查出最适合逃跑的几条路线,确定没有人在监视这里,才略微松了一口气,走到床边坐下,拉下纱帘,终于放松全身的戒备,痛苦的呻吟一声,慢慢解开了腰间的布条。
  因为今天跳下悬崖逃命的举动,原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又撕裂了,这一路上,明峰是强忍着剧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脸色苍白是因为忍受着痛苦,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明峰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撕下那块混合着脓血的布条,低头看了看伤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希望今天可以好好睡一觉。
  这一夜的玉梁城意外的气压低沉,午夜时分,漆黑的天空突然刺过一道青紫的闪电,紧随其后一声惊雷,一阵狂风卷过,劈叭下起了豆大的雨点。
  明峰躺在床上立刻警醒,侧耳听了听,外面除了风声雨声,没有其他异样的动静,略微安心一些,闭眼继续睡去,但是很快客栈里隐约传来一阵奇怪的骚动,明峰翻身而起,闪到门边,打开一线向外看了看,似乎出了什么事,客栈里点起了很多烛灯,人声嘈杂,有人在叫喊什么,客栈里的伙计们都紧张地向同一个方向奔去。
  明峰合上门,快速闪身到临街的那扇窗边,打开一线向外看去,黑夜的大雨里,有一个人踉跄着从客栈里奔跑出来,不顾大雨泥泞地跪倒在地上哀声痛哭,身后突然涌上好些人,撑着雨伞,拉扯着他,不停地唤着叶公子……
  明峰冷眼看着这一切,分析着这奇怪的事件会不会与自己有关,在看到众人将那个疯子抬进客栈后,明峰仍然站在窗外警惕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确定这一切不会对自己的藏匿造成影响,才小小的安心又重新躺回床上。
  (纤:米见过这么笨的人……)
  大雨下了一夜,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收住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初冬的玉梁城透着一丝丝冰冷的寒气,早起的人们也都加厚了衣装,五更天(凌晨五点)的时候曲黎就已经起身,从地道另一头传来的消息让他大惊失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客栈周掌柜亲自来报信,"回皇上,小人也不是很清楚,昨夜发生的事委实太突然,小人们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辰的事?"
  "回皇上,昨夜刚下大雨没过一会儿,大概戌时过后。"(晚上九点)
  "他现在怎样?"
  "回皇上,后半夜睡下了,到现在还未醒。"
  "匀舟!"
  "奴才在"
  "传严太医速去客栈。"
  "奴才遵旨"
  "现在,替朕更衣,朕要亲自去。"
  "可是皇上,还有一个时辰就该上朝了。"
  "一个时辰足够了,更衣吧。"
  "是~"
  曲黎穿过地道赶到客栈的时候,严大医已经在房间内替清毅拿着脉,见到曲黎出现,立刻跪叩,"微臣叩见皇上。"
  "严爱卿免礼,叶公子如何?"
  "回皇上,叶公子脉象弦滑无力,昨夜突然神志异常,以微臣之见,此乃痰蒙心神所致,此证调肝顺脾是治疗关键,待微臣以二陈汤为叶公子疏肝理气,健脾助运,不过三日,叶公子便可痊愈。"
  "好,开方让御医署专门为叶公子制药。"
  "微臣遵旨"
  "都退下吧,匀舟,你也退下,候在门外。"
  "奴才遵旨"
  待众人退去后,曲黎急步绕过屏风,来到床前,轻轻掀起纱帘看向里面,清毅侧身向内睡得很沉,眉峰微锁不展。曲黎慢慢坐到床边,俯下身,轻轻抚着清毅的脸庞,自言自语地轻喃着:"毅~~你险些将朕吓住了……"说着,轻柔如羽毛一般吻了吻他的唇,待到直起身时,曲黎惊喜的发现清毅有些迷茫的睁开了眼,"毅~~"曲黎欣喜的握住他的手,"你醒了?感觉如何?要紧吗?"
  清毅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曲黎脸上,似乎反应了片刻,才虚弱的笑了笑,"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还说没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朕一早听到这个消息,魂都被吓走了一半。"曲黎委屈的好似撒娇一样抱怨着。
  "没事了,"清毅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曲黎披在身上的裘衣,金线绣织着五彩祥龙的图案,衣领处露出一圈干净柔软的白色狐毛,衬着曲黎白净微带点红润的脸庞,煞是好看。清毅抬手摸着那圈狐毛,慢慢的又摸上曲黎的脸,小心温柔的好象在抚摸珍贵易碎的琉璃杯。
  曲黎微微有些害羞的抿了抿唇,脸颊上因为初冬寒冷的清晨激起的红润似乎更加浓烈了,光滑的皮肤隐隐泛起一层艳丽的光泽,再加上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那样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怜。
  "毅,你喜欢这件裘衣?朕送你一件如何?"
  清毅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朕让他们今天就制好,也用白狐毛,毅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清毅脱口而出,但是那眼底的神情却让人感觉,他似乎并不关注裘衣或者颜色这类问题。
  "毅,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曲黎有些不放心的追问着。
  "没事~"清毅还是这样回答,"今天……我想好好休息,"清毅轻捏着曲黎的下颌,"所以,你让下人们不要来打扰我。"
  "放心吧,朕会替你安排的。"
  听到曲黎这么说,清毅嘴角牵起一丝疲倦的笑意,"我想再睡会儿,午饭前都不要叫醒我。"
  "也好,朕也要上朝了,今日晚膳后朕再来看你。"
  清毅闭了闭眼算是回应了,曲黎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然后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去,那身影刚刚消失在屏风后,床榻上清毅原本温柔的眼神骤然变得冷漠而陌生,那嘴角疲惫的笑意也被一丝嘲讽轻蔑的冷笑替代了。
  这些愚蠢的人们,真是太好骗了。
  "清毅"翻过身,侧卧在床,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现在,要怎么处理你呢?清毅……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无分无更新。我也霸王一回,如何?
  第七十章:重叠
  曲黎离开后,床上那人美美的又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后,已近晌午,躺在床上盯着帐顶,那人暗自琢磨着心事。
  这么多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清毅,只是没想到,到头来,你不但不感谢我,反而怨恨我,如今你落到这步田地,真是咎由自取,可是你却拖我一起下水,为你付出真是一件不值得继续的事。
  床上那人目光冰冷,嘴角露出一丝鄙夷怨毒的冷笑,掀开被子翻身坐起,环视了一圈屋内,目光落在那面银镜上。
  慢慢走近那面镜子,那人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镜子的脸庞,突然间挥手将那面镜子摔到地上,居然找上这样一个替身,连这张脸都长得象个女人!
  那人若有所思地在屋内环视了一圈,伸手摸摸这里,摆弄那里,啧啧,这个原始、贫穷、落后的世界,清毅呀清毅,看看你现在生活吧,真是一团糟,你的医学知识在这个世界毫无用武之地,手无缚鸡之力的你形同废人,真是佩服你居然可以心安理得的就这么认命了,好吧,既然改变不了现实,至少以你的智慧,以我的智慧,我们可以轻易地将这个世界操纵在手心,成为天下的主宰,那样的霸业才是一个男人应该向往追求的,可你呢?象个娘们似的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只知道沉迷在这种你情我爱的无聊事中,真是无能!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的出现,我的存在,原来是老天爷要我来替代你,这是天意,那人想到这里,忍不住阴沉的笑出了声,真是天意呀,哈哈哈……
  正当得意时,门外传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叶公子……"
  那人立刻收起表情,冷冷地看了一眼房门,转眸想了想,立刻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上前拉开了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宫里的章显,"奴才章显给叶公子请安。"章显手里托着一个很大的锦盒,"奴才奉皇上旨意,给叶公子送来这个锦盒。"
  那人不认得章显,但是听他的话,寻思着应该与清毅是相熟的,接过锦盒,轻轻点头,"有劳了,麻烦替我传话,多谢皇上。"
  "叶公子的话,奴才一定如实回禀皇上,奴才告退了。"
  "不送"
  关上房门,那人掂了掂锦盒,放在桌上打开,盒子里躺着一件裘衣,深蓝色的丝绸面料,绣满了银白色的雪花图案,线条流畅,工艺精美,即使是最细微的地方,都显得那么的丰满华丽。
  领口一圈白色柔软的狐毛,这款式和曲黎身上那件一模一样,那人来回抚摸着那圈狐毛,暗自冷笑,情侣装?清毅,你也算做对了一件事,他是一朝天子,这个靠山不错。不过,依靠他可以,却无法利用他,失去主动权,便没有任何意义。
  那人抽起裘衣披在身上,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柔软光滑的缎面……清毅,别忘了,你我始终是独立的个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迁就你的懦弱虚伪和无能,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够了,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心情再陪你这样的人继续玩下去,你想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但是我要为自己打算了,这个世界也许落后原始,但是,那不是正好给了我机会吗?
  想到这些,那人禁不住得意的仰天大笑,天意呀……
  现在……那人系好裘衣,转身来到房门前,让我好好看看吧,这个世界即将为我带来什么……
  客栈里,有伙计见到叶苑披着裘衣踏出房门,立刻关切的问道:"叶公子要出门吗?"
  "嗯,出去走走,顺便散散心。"那人礼貌温和的回道。
  "已近晌午了,叶公子不在店里用膳吗?"
  "我想去外面看看,顺便品尝一下这里的名菜,这附近可有出名的酒家?"
  "有的有的,沿着门前这条直街拐过两个路口就是鼎福楼,再拐过一条直街是如意舫,还有镜湖居,一品清香阁,那都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叶公子想去哪一家?"
  那人笑了笑,"这些地方我都不熟。"
  "公子若不嫌弃,小人愿为叶公子引路。"
  那人转念之间,抬头微笑道,"有劳了。"
  店小二带着叶苑刚刚离开悦华客栈,街道对面的小巷口,一群乞丐正坐在太阳下捉着身上的虱子,见到他二人的身影,其中的一乞丐慢慢站起了身,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和身边的同伴打着招呼,摇摇晃晃的准备去讨些吃食。
  拐过巷口,那乞丐原本懒散倦怠的眼神突然间变得精明警觉,四下张望了一圈,见无人注意,便悄悄蹲下身,在墙边用小石头摆了一个奇怪的阵形,然后左右看了看,起身快速离去。
  这是丐帮里用来传递信息的暗语,除了自己人,外人看到这些随意摆放的石头阵形,一定会以为是谁家孩童的恶作剧,只有丐帮的人知道,这样形状各异的石头阵形,包含了多么复杂详尽的信息。
  如果你够细心,你会发现,叶苑和店小二经过的街道,每隔一段距离,就出现这样一个石头暗语。
  就好象传递的烽火,"清毅的行踪"很快便传到了终点——隆昭府。
  王府的后门,一个乞丐晃晃悠悠的经过,看似无意地在门前落下了几块石头,然后恶作剧般向高高的围墙内丢进了几块石子,做完这些后,这乞丐好象无事人儿一般打着哈欠慢慢离去。过了一会儿,后门"吱呀"开启了一条缝,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探头向外看了看,留意到门边的石头阵,然后快速收身,合上了木门。
  "你是说~~你师父昨夜一直在悦华客栈?"曲伦郡问向子澄。
  "回王爷,是的。小人昨夜便向城里的丐帮兄弟递出了消息,今日晌午时分,有人看到师父和一个店小二从悦华客栈出来,沿着东市一直向南行,然后在鼎福楼落脚,似乎是打算在那里用午膳。"
  "他们的行踪,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曲伦郡狐疑地问道。
  "回王爷,小人也曾是丐帮的子弟,一日入帮,终身为丐,丐帮传递信息有自己的暗语,就算再复杂的消息,都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告诉对方,除非你是丐帮子弟,否则即使你看到了对方留下的信息,也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师父的行踪正是丐帮兄弟告诉小人的。"
  "他昨夜一直在悦华客栈?"曲伦郡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奇怪,为什么不回王府?而且现在离开了客栈,居然是去鼎福楼……他为什么不回王府?"曲伦郡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乱如麻的来回踱步,清毅这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行径也许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吧,曲伦郡自我安慰着,但是想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接旨入宫的清毅,一夜未归不说,第二日居然会从悦华客栈出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幕。
  不行!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向他问清楚。
  "子澄,去叫齐伯!"
  "是,王爷"
  齐伯神色平静地听着曲伦郡面授指令:速去鼎福楼,接叶公子回府。而后,却没有立刻领命执行,只是若有所思的低头不语。
  "齐伯?"
  对于自己的指令,齐伯从来没有违抗过,但是这一次,曲伦郡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反常态度。
  "王爷,有句话,不知……"
  "齐伯,你侍候本王快十年了,何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尽管说。"
  "是,王爷。关于叶公子的事……王爷还是不要再管了。"
  "什么?!"曲伦郡又气又恼地拍案而起,"齐伯,念你跟随本王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刚才那句话本王可以当作没有听过,但是,以后!本王不想再听到这类话语!叶公子是什么人,齐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在本王心中的地位没有人可以替代。"
  齐伯疼惜的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双膝跪下。
  "齐伯,你这是做什么?"曲伦郡见状,急急上前想扶起他。
  齐伯老泪纵横地哀求着,"王爷,请听老奴一句话吧,老奴跟随王爷多年,今日就算死在王爷面前,这句话我都不能收回,王爷,算老奴求您了,求王爷放手吧……"
  "齐伯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要本王放手?放手什么?叶公子是本王的人,唯一的牵挂,你叫本王放弃他?那样活着还有何意义!"
  "王爷!!叶公子的心早就不在王爷这里了!"
  "胡说!毅儿的心怎么可能不在本王这里!他若心中无我,当初也不会舍身拼死相救,齐伯!"
  "王爷在牢中这些时日,这宫里宫外发生了多少事,老奴眼中看着,心里明亮,叶公子的心已经不在王爷这里了。"
  "齐伯!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先起来,起来说清楚!"
  "王爷~王爷~~~"齐伯用力抓着曲伦郡的手臂,依旧沉身跪在地上,"王爷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叶公子的心,在另一个人身上了呀!"
  "谁?"曲伦郡只觉得一阵气血虚空,脚底有些不稳,心跳如鼓,好似跌下深渊般灭顶的恐慌,"谁?那个人是谁?"
  齐伯意味深长地看着曲伦郡,欲言又止。
  "他?!"这个猜测让曲伦郡顿时气血上涌,被爱人欺骗的愤怒,被真相隔绝的羞辱,突然间交织在一起,变成一棵妖异的毒藤,瞬间冲上了心头。
  齐伯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曲伦郡一个回身拼尽全力一掌击向手边的木桌,一声巨响后,那结实的红木桌四分五裂地倒塌,碎裂的木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掌心,丝丝鲜血很快便渗了出来,慢慢滴落,浸染在木桌新鲜白色的断裂处。
  曲伦郡没有感觉到痛疼,因为身体里有一个地方的痛楚是任何伤痛无法相比的,那心儿一半在寒冰中滴血,一半却在火焰中燃烧,过了半晌,齐伯终于听到曲伦郡的声音,沙哑阴沉得如同地狱的魔音,"齐伯,替本王更衣,我们要去鼎福楼。"
  "是,王爷"齐伯无力的应道。
  又一场生死较量似乎可预见了,齐伯禁不住哀叹一声,红颜祸水呀……
  一场大雨之后的玉梁城,气温骤然下降,即使阳光看起来明媚耀眼,却依旧无法抵挡寒冬迟来的脚步。
  明峰很早就起来了,临出门的时候没有戴上那顶笠帽,今日不同以往,如果以笠帽遮挡脸庞在玉梁城内行走,恐怕只会更引人注意。
  配齐红花药粉一共需要十五味药材,明峰不会让自己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十五味药材分别在十五家药铺购来,这样做的目的还有一个——那个陌生人,那个有着奇特香味的陌生人,明峰一直觉得那人应该与这些药材有关,借着这次机会,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丝线索。
  希望永远是好的,但是结果却令人沮丧不已,明峰步行穿梭在玉梁城的大街小巷,几乎只要是药铺都会抱着莫大的希望踏进,然后怀着莫大的失望而出。不可否认,确实有一些年轻的伙计身上浸满了药材的味道,但是,不是自己记忆中那种感觉,那人身上的味道,很独特,象……夏日清晨一丝微风,清凉舒爽,又好象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
  有时候连明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仅仅是匆匆相遇的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对他的印象如此深刻,但是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印象深刻,为什么连他的长相都不记得了?
  走在大街上,明峰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会不会是自己判断失误,那人也许根本不是药铺的伙计,又或者根本就不是玉梁城人,更或者,他与失踪的墨玉其实毫无关系……
  明峰不由得再次回忆着那夜遇见他的前前后后,夜深人静之时,一个毫无内力自保的人,居然独自出现在城墙下,这样的情况本身就足以让人怀疑。
  ……
  "你是谁~~"
  "我~我只是路过~"
  "夜里四更天路过?"
  "啊!确实路过"
  ……
  "你~~好象受伤了?"
  ……
  "喂,我真的不是想多管闲事,但是你这样肯定不行的。"
  ……
  明明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明峰每次回想起那夜的意外,心里总会抱怨一句。明峰也许还不知道,每当他抱怨这一句的时候,脸上总是不自觉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已经将东市的药铺都搜寻过一遍,今天还是先回客栈调养伤势,明天去西市,说不定能找到一线希望,明峰思量着,收好手中的药包,转身向客栈而去。
  南方的冬天有着独一无二的清质凉爽的空气,呼吸着这个时节的气息,你很容易就能找到那种临近新年的些许喜庆,这个时候,京城里的外地客商都在置办着年货,很快便要结伴起程回家过年,所以大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明峰尽量不引人注意的低头走在街上,眼里看着路面,但是敏锐的直觉却随时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只要有一丝危险的气息,哪怕仅仅是令人不安的感觉,明峰都会及时作出反应。
  也许是因为这两个月的逃亡生涯,让他太过专注于血腥与杀气的存在,反倒忽略了他一直努力寻找的某样东西。
  是的,那人身上独特的香味,明峰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味道,但是只要让他再次闻到,他一定能够确认那种感觉……
  明峰突然间停下脚步,刚才!就在刚才,寻找了许久的那种味道,刚才似有似无地出现在周围,只是短暂的一刹那,明峰很快便捕捉到那种感觉,惊觉之下抬头张望,身边人来人往,那一丝熟悉的味道也稍纵即逝。明峰恍惚间觉得,那人似乎曾与自己很近很近,甚至有可能擦肩而过,但是等到自己发觉想去寻找的时候,目标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峰赶紧低头装作无事,继续向前走着,眼里却按捺不住失落与狂喜夹杂的情绪,失落,是因为失去了这次近在咫尺的机会,不知何时再逢机缘,狂喜,是因为至少证明了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人确实在玉梁城内。
  那件华丽的蓝色裘衣停在一座豪华热闹的酒楼前,阳光下精美的缎面,同酒楼上硕大嚣张的烫金招牌一样,闪烁着鲜亮耀眼的光泽。
  "叶公子,这里,就是号称京城第一的酒家,鼎福楼。"
  作者有话要说:火大了,我就不信我完结不了《青》剧。
  第七十一章:遗漏
  郑远平有一个习惯,这个习惯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改变过——他喜欢一个人睡一张床。
  即使是象丛弦音这样被专宠了多年的性伴侣,郑远平都不会留他过夜,一次都没有。
  在自己熟睡的时候,怎么可能放心让另一个人躺在身边?郑远平不会把自己的安危轻易交给任何人,更何况是丛弦音。
  当他清早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下好似火在燃烧一样充斥着甜蜜销魂的涨痛,宽松的亵裤被高高的顶起一个小帐篷,郑远平无神的盯着纱帘,想到那人,想到昨夜以及无数个夜晚与他欢爱的一幕幕,思绪飘荡到很久以前……
  第一次见到他,是十五年前。
  经历了两代帝王的南征北战,那一年,大盐国终于收服了疆域内所有异族部落,将版图增加了整整一倍的面积,索玛格拉族是十四个异族部落中最顽强最强盛的部落,尽管如此,最终也不敌大盐国彪悍的铁骑,克利亚一战,大盐国彻底征服了索玛格拉族人的抵抗,一场血战,索玛人无一人投降,拼死血战直到最后一位勇士也倒下,广褒无垠的克利亚草原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索玛人的天神赐给他的子民们这片肥沃富饶的土地,如今已变成人间地狱。
  那一战之后,索玛族首领及所有皇族成员被强行押往京都觐见朝拜大盐国国主。
  那一年,郑远平刚满十岁,是大盐国最年长的王子,那一天的情景即使过去了十五年,郑远平仍然记忆犹新。父王带领着膝下所有的王子公主以及满朝大臣将领端坐在皇殿之上,高傲威严的接受这最后一个异族王室的臣服。
  金殿之上却发生了意料之中的结局,索玛族的首领宁死不低头,卫兵们用铁棍打折了他的双腿逼他跪下,又强按下他那颗高贵的头颅,将他匍匐在地上,无论卫兵们如何鞭打,那位首领却死死咬紧牙关,不开口吐出一个字。
  盛怒之下的大盐国建帝下令将这位首领所有的妻女当众奸杀,还强迫索玛族所有年幼的王子亲眼目睹全过程。
  刑场之上,正上演着人世间最血腥残忍的一幕,哭喊声,惨叫声,鲜血喷涌的声音,头颅滚落的声音,这中间还夹杂着那些兽性大发的卫兵们的□声,不堪入目的情景足以摧毁最坚强意志的人。
  那位首领看到这一幕终于崩溃地痛哭哀求,但是嗜杀成性的建帝现在已经不需要他的臣服了。
  即使十五年后回忆起那一日的情景,郑远平依旧心有余悸,当他害怕的闭上眼不敢再看的时候,父王命令他睁开眼,对他说,好好看清楚失败者的下场,失败,是因为你无能,你若不能征服别人,别人就会征服你!如果你不能成为胜利者,你的下场可能会比他们更惨。
  郑远平再次睁开眼……
  命运的牵引总是无声无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轻轻拔转了罗盘。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的视线突然被一个人吸引——十岁的丛弦音。
  被哥哥们保护在身后的他,即使害怕的不停发抖,却始终没有流一滴泪,那双眼墨黑如漆,好似一眼深不见底的古潭,郑远平在那双眼里没有看到应该看到的东西,恐惧?惊慌?仇恨?
  那一眼,仿佛触动了潜意识里某样微妙的东西,郑远平隐隐有些嫉妒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少年,那嫉妒里不可否认还有一丝好奇,同样的年龄,一个是征服者,一个是被征服者,为什么,我没有在你的眼中看到臣服?
  于是,年少轻狂的他,突然间很想看看这个少年害怕到哭泣的表情,是的,他想看看他苦苦哀求自己的样子,只有那样,这心中被突如其来的嫉妒引发的不安与噬咬才能得到释放和解脱。
  他激动地向父王提出了这个大胆的要求,没想到,建帝欣然同意,也许是因为郑远平强烈的想要征服这个少年的表情,是那么的明显,建帝非常满意自己的孩子开始渴望胜利和征服的滋味,终有一天大盐国要一统天下,所有万世称颂的霸业都是从那一点点品尝征服的欲望开始的。
  人生第一次,郑远平强烈的想要征服这个人,但是同样的,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最彻底地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他用了三年时间,挖空心思,想出了各种方法,饥饿、干渴、疼痛,甚至不惜摧残他的身体,折断他的手臂,然后再用最好的药物治愈他,又或者将他与猛兽毒蛇关在一起。
  即使这样,那双眼里依旧漆黑不见底,当他冷冷的看向你时,你会感觉到在他身上有一股强大无形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打败自己,那样的差距是无法用语言或尺度丈量的,但是你却能深深地感受那种遥不可及带来的愤怒、羞愧、嫉妒,以及自卑。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撞见几个卫兵将丛弦音拖到一间偏僻的柴房,脱光了他的衣服,一边施暴一边轮奸了他,郑远平清楚的记得,自己就站在窗外,透过窄窄的缝隙看到了全过程,丛弦音一直紧闭着双眼,咬紧牙一声不吭。
  这种偷窥带来的兴奋,陌生却又刺激,它骚动着内心某种欲望,让郑远平突然间不知所措,却本能的想去尝试。
  那几个卫兵离开后,郑远平悄悄的走进柴房,看到他赤裸的身体布满了青红相间的伤痕和白色半透明的液体,柴房里弥漫着雄性激素的味道。他好奇激动地蹲下身,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他慢慢睁开了眼。
  那双眼不再是沉静如深潭一般毫无起伏,郑远平第一次看到那双眼里朦胧着一层水雾,目光焕散毫无焦点的看向自己,似乎在渴求着什么,又似乎羞愧于这种渴求,悲怜脆弱的不堪一击。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征服的号角。
  接下来的举动,郑远平几乎是本能的。
  刺入他的身体,抽动,撞击,手上还不忘抚摸搓揉着他的分身,看到他目光里充满了哀求羞耻的泪水,听到他无法压抑的喘息娇吟,看到他因为喜悦的痛苦而不停颤抖扭动着身体,这个过程几乎让郑远平痴迷疯狂,那与他结合的地方不断侵袭而来从来体验过的强烈快感,那种喜悦从皮肤表面泛滥到身体最深处,不断回荡着这种无法言语的快乐与满足,从那次之后,他似乎迷恋上这种愉快的游戏,而且极其满足这个过程中,丛弦音那哀求的眼神和含糊诱人的呻吟……
  郑远平收回思绪,目光仍旧呆滞地盯着纱帘,再过一会儿,他就会来了,每天清晨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来。
  十五年了,郑远平知道,自己并没有征服这个少年。
  帘外已经能听到一丝动静,轻轻的开门声,丛弦音轻柔的声音,正问向婢女,主上是否已醒。
  郑远平故意轻咳一声,很快,丛弦音的身影便从屏风后闪现。
  "主上~",纱帘被慢慢掀起一角。
  郑远平突然伸手勾住那人的腰,一个翻身将他压在床上……
  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这双眼还如少年时代一般,漆黑如墨,深不见底。郑远平很清楚,无论自己即将对他做什么,身下这人都不会有一丝慌乱和惊讶,在他那双眼里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十五年了,他得到了这个男人所有的东西,唯独看不到他的心。
  盯着那双眼,郑远平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继续那些重复了无数次的举动,扯开他的衣襟,亲吻他,强要他,看着他在自己身下轻轻喘息,雾水迷离了双眼,鼻尖嗅到他灼热光滑的皮肤散发出皂粉干净淡雅的味道,甚至,当他楚楚可怜地哀求自己轻一点的时候,郑远平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体内奔涌的狂热。
  丛弦音平静地看着这个男人,无论他对自己做什么,都无法让自己感到惊讶或者恐慌,丛弦音无比了解这个被称为主上的男人,太了解他了,十五年了,他的身体,他的气息,他的眼神,他的每个举动、每个想法、每个心理活动,丛弦音了如指掌,所以,今生今世,他都不可能赢过自己。
  这样的结论并没有让丛弦音感到骄傲,相反却有一丝空虚和落寞,这个与自己最亲密的男人,不是自己的对手。
  "你一直都想杀了我,对吧?"郑远平凝视着这双眼,突然轻声开口问道,"十五年了,这是你最想做的一件事,对吗?"
  丛弦音依旧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面对这个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战胜的对手,郑远平也曾经焦躁愤怒过,但是最终他明白了,愤怒在他面前,只会成为无能的代名词。
  这一刻,郑远平突然感到一丝疲倦,就好象巨大坚实的水坝,突然间出现一条小小的裂缝,从那缝中极其缓慢的渗透出一线水流。那心中无法抵挡的疲倦正如这一条小小的裂缝,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倾刻间摧毁崩析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堤坝。
  郑远平翻身而起,平静的命令道:"更衣吧,传秋月堂主,我要见她。"
  "是……主上",身后的声音轻柔的回答道。
  玉梁城西一条僻静的小巷内,青石铺成的直路上空荡荡的连一个乞丐都没有,更不用说有行人经过这里,冬日正午暖暖的阳光,清晰地反射出石板缝隙间,昨夜那场冬雨残留下的水迹。
  巷口走进一位妇人,挎着竹篮,一身灰蓝色粗衣简服,低头走到一处很不起眼的木门前,警惕的前后看了看,上前轻轻敲了敲门,片刻后,木门打开一线,那妇人立刻闪身而入。
  "秋月拜见主上。"
  "秋月,交给你的任务,你完成了吗?"
  "回主上,属下已遵从主上命令,派人监视那个叫慕柳的女子,昨日得报,那女人已回到平阳县老家,并在城郊购下一处宅子,似乎想在此地久居。"
  "继续监视她,这个女人对我们有用处。另外,贵美石可有下落?"
  "回主上……还…还没有……"
  郑远平的目光骤然一冷,"你可知贵美石对本王子是何等重要?找到它,就能找到传说中的宝藏,有了宝藏,征服天下岂非易如反掌,更不用说大盐国的王位!"
  "秋月一定尽心铺佐主上一统天下!"
  "你不要说得好听!"郑远平猛地一挥袖子,霍地站起了身,"你和你的手下已经失败了三次!你应该庆幸元安那个女人还没有得到贵美石,否则,无能之辈,留你何用?"
  秋月吓得立刻跪下,"属下无能,请主上再给秋月最后一次机会,秋月一定为主上夺来贵美石。"
  "好,念你跟随本王子多年,没有功劳却有苦劳,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十天内,你必须为本王子拿到贵美石。"
  "是,秋月一定办到!"
  "还有,我不光要那三块石头……"郑远平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我还要那个叫叶苑的郎中。"
  秋月低着头,听到"叶苑"二字的时候,眼光犹豫闪烁了一下,随即答道,"属下明白,属下一定替主上将此人擒获。"
  郑远平居高临下斜眼瞟了瞟跪着地上那人,语气突然转缓,"秋月,本王子知道你的心意。"说着,慢慢走近秋月,食指轻轻勾起她的下颌,一脸温柔笑意地看着她说:"本王子允你,只要你成功了,王子妃的位置非你莫属。"
  "属下……属下……"
  看着秋月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郑远平满意的点点头,但随即一声冷笑,"但是,如果你失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记住,十天!我要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否则,你知道后果!"
  "是,属下明白!"
  "退下吧"
  "属下…告退",秋月站起身,低头退出了房间。
  门外凭栏处,又见那人。
  冬日正午的阳光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那身形修长挺拔,透着一股脱尘绝俗的空灵清雅。秋月小小的有些嫉妒地扭头从那人身边经过。
  "十天,对你来说,太困难了。"身后那人突然温文尔雅的开口。
  秋月霍地停下脚步,心里腾地燃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他总是这样,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击中自己的要害,随时随地就好象一只猎豹,带着戏谑嘲讽的目光,拧着猎物的尾巴,无趣地看着它们在半空中挥舞四肢玩命地挣扎,直到筋疲力尽。
  秋月强压住心头怒火,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十天?"
  丛弦音轻笑一声,"上次,建帝派来了信使,信使传话,命主上在新年之前返回建阳皇都,从今日始算,还有两个月零二十天便到新年,除去路上所需时间,离最后起程的日子只有一个月零十天。如果你失败了,他一定会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为了保险起见,他一定会留下一个月的期限给我,所以,你只有十天的时间,对主上而言,秋月堂成功了是最好,即使失败了,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丛弦音的声音慢慢靠近,终于停在秋月身后,轻悠悠地响起,"不过,你的失败也并非毫无价值,至少可以让我对这位清风少侠多一层了解。我了解的越多,成功的机会,也就越多。"
  袖袍里,秋月紧紧握拳,狠狠的斜眼看向那人,"你真的希望主上得到贵美石?你真的希望主上得到王位?我很怀疑。"
  "你不用怀疑,"丛弦音轻扬嘴角,负手背过身,看向院子里的那棵黄槐树,"我自然希望他能得到王位,而且越早越好。"话音落,只看到丛弦音眼底里隐隐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你凭什么认为十天内我拿不到贵美石?"
  "你拿不到,"丛弦音转过身,"因为你不了解明峰这个人,他的弱点,并不是琴儿——大盐国的元安公主。"
  "你有你的办法,我也有我的技俩,咱们走着瞧!"秋月冷哼一声,正准备离去。
  丛弦音在她身后轻笑出声,"我知道他一定答应了你什么事,例如,王妃之位?"丛弦音满意地看着秋月因为深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肩膀,戏谑的一挑眉,"别这么意气用事,我是想帮你。"
  秋月转过头,冷冷一笑,"你有这么好心?"
  "当然,我知道他会这么做,而你,也一定会为了这个王妃之位拼尽全力一搏,因为,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看着丛弦音胸有成竹的表情,听到他说对了每一件事,秋月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最后,她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意味深长看着丛弦音:"你对很多事都了如指掌,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事。"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丛弦音突然感觉一丝莫名的不安,也许是因为秋月的表情,也许是因为她的话……看着秋月的背影,丛弦音立刻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到目前为止,自己并没有遗漏什么呀。
  这期间,有仆人送来一封密信,原本要交给主上,但是看到丛弦音在院子里,犹豫了一会儿,恭敬的将信交给了他。
  "哪里送来的?"信封上没有字,丛弦音接过信,顺口问道。
  "鼎福楼送来的。"
  丛弦音捏着信封微微一顿,似乎有些诧异仆人这句回话,但随即恢复了常态,"下去吧。"
  "是"
  郑远平接到这封信的表情也有些诧异,说明他并不是在等这封信,而是鼎福楼传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丛弦音观察着郑远平的神情,在心里得出结论。但是当郑远平看完信中内容后,那表情却有些兴奋。
  为什么?
  郑远平转手将信递给了他,"你先回洗月斋,我要立刻回酒楼。"
  丛弦音镇定地接过信,那上面只有四个字——叶苑到访,平静的看完信,丛弦音取来笔墨将字迹涂黑,然后服侍郑远平更了衣,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离去。
  当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外,丛弦音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冷酷,秋月那番话中暗藏的玄机,原来是指的这个,这个叶苑,自己居然将他遗漏了。
  这个人,也许会坏了我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就变成了长篇,哀怨呀。
  第七十二章:较量
  初冬的阳光斜照入房间,"清毅"坐在二楼临街的某处雅间,透过古朴素雅的窗棂欣赏着街景。
  这是哪里?什么季节?哪个朝代?
  "清毅"浅浅呡下一口温热的酒,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向那带路的店伙计:"昨天晚上的雨很大呀。"
  "是……是呀,"那伙计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勉强地笑着回答,"确实很大。"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叶公子昨夜的奇怪行径,但是再看叶公子现在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记得昨夜的事,那伙计偷偷抬眼扫了扫那人,强迫自己把刚才的念头打消。
  "今天早上,天有些凉。"那人似旧淡淡地说道。
  "这个时节该入冬了,玉梁城在南方,所以冬天来得晚,一般要过了小雪时节,这天才会慢慢见凉,不过,仍是比不得北方,这里好些年都没见雪了。"
  "是吗…"那人随口接上一句,然后端起酒杯轻呡酒水,心里却拿着伙计刚才那几句话暗自琢磨。
  冬季……南方……小雪时节。
  一个南方城市,而且是一个冬季平均气温也能够在零度以上的城市,能够提到"小雪"时节,说明这个城市或者这个国家沿用的仍是中国文化,这一路行来,沿街的商铺见到最多的是玉器店,这个城市的特产难道是玉石?这附近应该有一处蕴含丰富玉矿的山脉。
  仅仅了解到这些是不够的,那人暗自思量着,但是不能从这个伙计身上获取什么了,如果问得太多,恐遭人怀疑。
  入了冬,雅间的帘子也从珠帘换成了薄薄的毛毡,隔绝了屋外冷冷的气温,也隔阻了大厅里喧哗和嘈杂。
  "清毅"一直斯理慢条地品着酒,品着菜,目光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毡帘外突然传来小二恭敬的叫声:"叶公子,叶公子?"
  那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候在一旁的店伙计,伙计心领神会走到门边掀起毡帘闪身而出,片刻后返身,"公子,鼎福楼的郑老板想请公子后堂一叙。"
  "清毅"垂眸没说话,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打开折扇,象征性地摇了摇……
  郑老板?
  这座城市该是天子脚下的皇城,能够在天子脚下的皇城经营一家号称"京城第一"的酒楼,这酒楼的老板绝非等闲之辈,要么此人背景深厚,否则,无权无势的人,不要说"京城第一",只怕连生存都是问题,又或者此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是个混迹商场政场、深谙此间之道的老手……无论哪种,看他对这叶公子的态度似乎相识但不相熟,又似乎有心巴结却又碍着几份面子,如此分析,这人也许确有几份实力,从他身上幸许可以打开一个突破口。
  想到这里,那人慢悠悠地开口道:"我只是客人,哪里能够结识郑老板这样的高人,麻烦替我转告一声,就说叶某不敢高攀。"
  那伙计恭敬地点头应声,转身退到帘外和店小二低语了几句,复又转回,低眉候在一旁,"已照公子的话回过去了。"说罢,端起酒壶替那人杯中斟上酒水。
  "清毅"端起酒杯,一边轻呡一边计算着,这位郑老板的本尊何时会出现在雅间内。
  酒楼后堂,郑远平接到下人的回禀后,似乎是意料之中地轻声一笑,起身踏出房间,微眯着眼抬头看了看正午的阳光,转头对下人吩咐道:"准备两坛上好的千里醉,然后备一桌素淡精致的下酒菜,切勿膏腴肥浓。"
  "是"
  "清毅"一直信心十足却不露声色地独自品着酒菜,直到他听到帘外传来仆人的通报声,才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邪邪的笑意。毡帘被掀起,进来一位华衣贵气的年轻人,挺拔笔直的身形,额宽鼻直,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看到"清毅"礼貌却带着一丝不可一世的傲慢轻笑道:"叶公子,好久不见了。"
  "那人"放下酒杯,斜斜一抬眸,将郑远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没有照常理回礼客套,而是冲候在一旁的店伙计一摆头,看到他退下后,这才收起折扇,转眸看向郑远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指向自己对面的座位。
  郑远平微微有些意外,在世人传闻中,这位叶郎中的医术超群,与他的俊美容貌一样,世间无出其二,如此声名远扬,郑远平早已如雷贯耳,但是真正与本人见面,这才是第二次。第一次见面,郑远平便察觉这位叶公子似乎与传闻中清高冷傲的性情颇有些不符,但是一想到传闻毕竟传闻,多少有些夸大其词,便释然接受。不过这一次,再见到叶苑时,郑远平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眼前这人,还是当初见到的俊美容貌,但是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那一股孤傲睨世的气势,只是这气势并非装腔作势、故意表现出来的,好象自然而然地从他的骨子里透出来一般。
  这与众不同的感觉让郑远平突然对眼前这人重新评估一番,"叶公子今日为何有此雅兴到我这小小酒楼一坐?"
  对面的人儿垂眸一声轻笑,没有回答郑远平的问话,而是端起酒壶慢慢地给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酒水,放下酒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幽黑深意的目光直直看向郑远平,无声地敬向他。那一刻,郑远平有些不受控制地也端起酒杯回敬过去,相比上一次对这人刻意的不敬举动的愠怒,郑远平这一次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理所应当地接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似乎无形中被这个叶苑牵着鼻子在走,而且丝毫不感到被冒犯和羞辱。
  还不等他细细思量这种奇怪现象,对面的叶公子放下酒杯,优雅地打开折扇,斜眼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地问道:"郑老板不是本地人吧。"
  话一开口便让郑远平有些莫明其妙,"郑某不知叶公子为何有此一问?郑某祖上乃界州西邑人氏,三十年前为避海寇,从南方逃至玉梁,在此定居,开了这家酒楼,此事尽人皆知,郑某非玉梁城人也不算隐秘之事啊?"
  对面那人有些嘲弄地轻声一笑,"郑老板看看窗外,你看到了什么?"
  郑远平一头雾水,"这街上有什么?"
  "这玉梁城地处南方,叶某一路行来,发现这里的人们无论男女外貌都有些相似之处,例如皮肤偏白,肤质细腻,而且面骨较窄,五官较为紧凑,说得通俗些就是指这里的人们脸型多为圆形、椭圆形或者菱形,我相信玉梁城以南的城市,这样的特征会更加明显,当然了,不排除南人生北相这样的例外,但是如果加上另一个特征,那么,这样的例外存在的可能性就非常微小了。我发现这里的男子个子都不太高,而且骨骼轮廓纤细清晰,身形偏瘦,但是郑老板,你的身高似乎远远超出这里的男子平均身高,而且,骨骼粗壮,身材刚健挺拔,这样的挺拔似乎有些与众不同。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断,郑老板应该是从小经常骑马,在马背上你不得不挺直腰身,重心都会集中在腰部和小腹处,所以长期骑马的人,他的腰腹线条会看起来更紧实更挺拔,玉梁城是一个玉产量丰富的城市,在它的附近一定环绕着连绵数里的山脉,有山脉出现必然有河流形成,这样的地理环境是不适合长时间长距离地骑马,所以,综上所述,我可以肯定郑老板少年时代一定是生活在某个平原地区,例如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么所有的特征都有了合理解释。"那人看着郑远平明显惊讶的表情,胸有成竹地一笑,"所以,郑老板你不是本地人,但是你也不是南方人,所谓祖上由南方逃至玉梁城这样拙劣的谎话,最多骗骗别人。"说罢,那人犀利的目光毫不留情地盯着郑远平,略带嘲讽的眼神轻易就穿透了他的伪装。
  郑远平不得不惊叹眼前这人细致过人的眼光,尽管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惊讶,但是郑远平还不想这么快就认输,"世人传闻中,叶公子医术超群,却不想连心思也这般缜密,郑某甘败下风,叶公子所言不差,郑家祖辈中确有人是北方迁至南方定居,所以叶公子所说的与众不同,怕也是在所难免,至于儿时常在马背上度过,也是自然,郑某儿时并非在玉梁城长大,而是因为要学习经商技能,所以跟随家族长辈经年奔波往来于南北之地。"
  "清毅"摇着折扇,不置可否地一笑,"郑老板何必在明人面前浪费口舌呢,依我看,这酒楼也许是郑老板开的,但是在叶某眼里,郑老板不算一个商人。"
  郑远平眼一亮,"哦?不知叶公子此话怎讲?"
  对面那人端起酒杯轻呡一小口,"对于这一点,我没有可追究的证据,只是感觉,郑老板不像一个商人,在这座皇城里,你可以将这座鼎福楼打造成京城第一酒家,这老板若非背景深厚,就必然是一个八面玲珑、巧言滑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奸滑之人,但是郑老板给我的感觉缺少那种奸商骨子里透出的市侩、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的铜臭味,倒是多一份天潢贵胄的凌厉之锋。"
  郑远平这一次是真的不敢轻视小瞧眼前这人,这最后一番话彻底改变了他的态度,收起一惯虚伪假笑,郑远平阴沉着脸,死死盯着眼前这人,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对面那人即使在这样略带杀气的危险审视中,却依旧气定神闲地嘴角轻挑着一丝笑,一边品着酒菜一边欣赏着街景,完全不为郑远平的气势所动。
  片刻后,郑远平突然开口:"你不是叶苑,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面那人放下酒杯,收起笑意,反问了一句:"你也不是郑远平,你又是什么人?"
  谈话进行到这一步,情势急转而下,两人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只看谁先有意走出这个死角。
  最后还是郑远平先退了一步,端起面前的酒杯,敬向对面这人,"郑某在后堂备有三十年秘藏的千里醉,不知叶公子对好酒可有兴趣?"
  对面那人心领神会地也端起酒杯,"荣幸之至。"
  出了雅间打发了店伙计先行离去后,"清毅"跟随郑远平来到后院的一处僻静的厢房。
  堂中已经准备了一桌丰盛精致的酒菜,房间右侧是一个书架,上面摆放着许多书册,书架旁的墙壁上左挂琴、右悬剑,靠近书架摆放了一个红木书桌,那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房间的左侧用珠帘隔开,那里面应该是与客闲聊之处,因为隔着珠帘看到了两套桌椅茶台,靠墙而立一个百宝阁,那上面摆放了许多奇珍古玩,墙上似乎还挂着一幅画。
  领着那人刚刚进到厢房,门外似乎有仆人要向郑远平禀报什么,郑远平客套了一句,转身退出了,留下那人独自在房间里,左右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何事?"门外,郑远平问向那报信的仆人。
  仆人恭敬地回道:"夜组传信,隆昭府有动静,昭王正带人向鼎福楼而来。"
  郑远平沉思了片刻,"昭王如果来了,不要阻拦,让他进来。"
  "是"
  "另外,给洗月斋传话,叫丛公子带几幅字画过来。"
  "是"
  吩咐完这些,郑远平转身重新踏进房内,有些意外地没有在酒桌边看到叶苑,左右寻找了一遍,在偏阁那屏珠帘后看到了那人的侧影,只见他正负手欣赏着墙上那幅字画。
  郑远平很自然便走了过去,掀起珠帘……
  早就知道叶苑的相貌俊美无比,但是可以这么近的距离欣赏到本人,这还是头一次。郑远平带着一丝调戏的心态走近那人,刻意靠得很近,近到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轮廓秀美的耳朵,皮肤白净光滑的颈侧,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那人个子不算矮,但是和自己相比,那耳朵的位置正好在自己的嘴唇边,只要微微倾过身就可以咬住那半透明的耳垂,乌亮柔顺的头发很随意地被挽成一个发髻,一根朴素无华的发簪从中间穿过,剩余的长发整齐地梳在肩后,靠得这么近,那人身上透着一种很独特的香味,郑远平知道,那是很多种药材混合后的味道,但原本应该是不太好闻的味道,却因为混合这个人的体香,反倒让这种味道显得格外特别,甚至有种令人不自觉着迷的魔力。
  难怪他现在是一国皇帝和王爷争相宠爱的对象,这样的姿色即使是女子也甚少能与之相比。以郑远平的性格,他是从来不会拒绝美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美丽的,或者拥有自己独特魅力的人,就好象丛弦音那样,郑远平都会很有兴趣接近,甚至会很愉快地欣赏与他们在床弟间欢爱时,美人们情迷意乱的表情、抑制不住的娇吟以及欲求不满的渴望举动。
  郑远平暧昧地笑着,故意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问道:"你喜欢这幅画?"郑远平知道,那话语间吐出的微弱气息会触碰到耳后最敏感的位置,那里几乎是每个男人都会有的弱点,而且是最不容易被设防的弱点。
  郑远平信心十足地幻想着,那话语间浅浅的气流说不定会让眼前的美人白净的脸庞微微泛起一丝害羞的红晕,如果是那样,郑远平一定不会放过眼前秀色可餐的大好时机,但是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站在那人侧面,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微微透进的阳光映在他眼里,那原本深黑清亮的眸子闪动着与众不同的光泽,对于郑远平近乎于挑逗的举动那人根本没有一点反应,表情平静地好似一潭古井,没有害羞,没有诧异,没有恼怒,没有厌恶甚至连一丝回避都没有,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那幅画。
  郑远平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人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问话,如果这时候突然吻上他那漂亮的耳垂,他会不会还是这么无动于衷?
  其实很多时候,当你强烈地想要征服某个人时,并不是因为对方比你强大,而是因为你被轻蔑地无视了。
  那一瞬间,郑远平内心的征服欲轻而易举地被挑起,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下有一股热流以不可阻挡的势头迅速向身体里蔓延,那种被无视的恼羞成怒让他很渴望看到眼前这位美人情动时向自己哀求索取的表情,就好象丛弦音那样。
  "你……喜欢这幅画?"郑远平在那人耳边低声地又问了一遍,被心中的欲望蛊惑着,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那人附着了细小绒毛的漂亮耳垂。
  "清毅"对耳边喷涌的温热气息并不是没有感觉到,甚至耳垂上那轻如鸿毛的挑逗也能够感觉到,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垂眸,再抬眸时,那黑亮的瞳孔里依旧看不到一丝触动。
  "我不喜欢这幅画。"那人平静地回道。
  "哦?是吗?"郑远平根本不相信这样的回答,略带笑意地反问着,偏过头欣赏着那线条优美的颈侧,勾起食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享受着那光滑的皮肤带来的美妙感觉,幻想着抚摸着这样的身体该是怎样的光滑异人,那身体里最吸引人的地方也定是暖润滑腻,不可明状,难怪一国之君、一朝王爷都对他痴情迷恋,郑远平心猿意马地有些神魂荡漾,指节顺着他下颌的线条慢慢滑到他的颈后,捋着肩上柔顺的长发轻挑起了一缕放在唇边轻轻磨挲,连这柔软的发丝都透着那人身上独特的香味,"不喜欢,为何看得如此出神?"
  那人慢慢转过头,很慢很慢的动作,那双黑亮得深不见底的眼眸就这么直直看着郑远平,那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和涟漪,明明他的个子比郑远平要矮,但是这一瞬间,郑远平却感觉那目光好似居高临下一般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自己,手指间仍然挑着他的一缕长发,但是郑远平却僵直了动作,无法移开视线地看着那人的眼睛。
  "我只是想知道那幅画后面有什么?"那人冷冷地说道。
  这看似普通的一句无疑是给郑远平当头棒喝,所有对他的非份幻想统统烟消云散了,郑远平隐隐有些不甘心,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绝不是一个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刚才在雅间里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这会儿贪恋他的美色居然忘乎所以,郑远平不由得收起轻佻的表情,放下手中那缕发,"画的后面当然是墙了。"
  "是吗?"那人眼里隐隐透出一丝轻蔑的神色,似乎在嘲笑郑远平欲盖弥彰的牵强解释,"我当然知道这幅画的后面是一面墙,我想知道的,是这幅画的另一面有什么?"
  话音落,郑远平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阴沉,可想而知当你的秘密轻而易举就被别人拆穿时,任何人都会恼羞成怒,郑远平突然出手揽住那人的腰,一个转身将他压在墙边,身体紧紧贴住他,低头滑过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轻语道:"别太聪明了,这样会让你死得很快。"说罢,含住他的耳垂轻咬着。
  从头到尾那人在郑怀平怀中没有一点反抗和挣扎,顺从地有些出人意料。
  那含在嘴里的耳垂光润如珠,极富弹性,郑远平甚至有些迷恋这种感觉。微微放开那人,郑远平惊诧地发现他的表情一直冰冷地没有一丝混乱。
  冷漠地看着郑远平,那人突然开口:"不是我太聪明,而是你太愚蠢。"
  那嘲讽的语气、那轻蔑的冷笑,郑远平的怒火瞬间腾跃而起,一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慢慢用力,"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面对郑远平冲动的不顾后果的威胁,那人只是冷冷一笑,抬手扳下掐在颈处的禁锢,"下次找个更好的理由来杀我。"说罢,甩开他的手,转身掀起珠帘踏出偏阁,撩起衣摆气定神闲地坐到酒桌旁,伸手给自己斟满一杯千里醉。
  郑远平紧随其后,也坐到酒桌旁,脸上的表情又恢复成那个有些傲慢的酒楼老板,就好象刚才两个人只是欣赏了一幅字画,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人端起酒杯自顾自地浅饮着,放下酒杯后摇开折扇,开口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应该可以帮到我。"
  "我能得到什么?"郑远平放下酒杯反问道。
  那人斜睨了一眼郑远平,那眼神里不再是先前的嘲讽,倒是有几分认可,"你还算不错,知道这是交易。当然,你可以得到我的帮助,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郑远平不置可否的一声冷哼,"不要说得这么肯定,我对你不了解,既便察觉到你不是叶苑,但你到底是什么人?"
  "翼,你可以叫我清翼。"那人回答。
  "叶苑是你的化名?"
  "你可以这样认为,不过,既然我们以后会合作一段时期,我不妨告诉你,叶苑只是这个宿主的名字。"
  "宿主?"郑远平吃惊不小,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你是说?你是寄居在叶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差不多"那人平静地回答道。
  郑远平半天没有说话,沉吟片刻后说道:"世间竟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若非亲眼得见,实难相信。"
  那人摇着扇子鄙视地瞟了他一眼,"别这么大惊小怪,这世上匪夷所思的事多了。现在,我需要了解目前的局势。"
  作者有话要说:复活了……
  第七十三章:交易
  两杯酒下肚后,两人的谈话也告一段落。
  那人开口问道:"大盐国在西面?如果你下个月离开玉梁返回盐国,我会和你一路同行,在这之前,我要留在城里处理一些事。"
  "你是指那两人?"郑远平问道。
  "当然,这个宿主的身份很特殊,我必须处理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否则我很难脱身。"
  听闻此话,郑远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垂眸饮酒却不说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那人问道。
  "如果只是摆脱他们,想必不难。"郑远平邪恶地一笑,"不过,若是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岂非更好:这样你也可以不用再回玉梁了。"
  "什么意思?"那人阴沉着脸色问道。
  "你可知那曲国昭王爷的本事?那可是天下有名的战神,治军有方,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有这样的人在,曲国的边城坚不可摧。他,就是我大盐国的心头之患。"
  "你是说要除掉他?"
  "若能借曲凉帝之手除之,岂非大快人心?望源城,是曲国西北重镇,也是通往大盐国的重要门户,这些年,父皇屡次派兵攻打望源城,但是败多胜少,损兵折将,就是因为这位大名鼎鼎的昭王!可惜呀,我大盐国缺少象青翼公子这样足智多谋的相才,否则,攻克望源城,直捣玉梁,征服大曲,这统一天下的霸业岂非唾手可得!"郑远平猛地站起身,激动地挥舞着双手。
  "要除掉他不难。"那人慢悠悠地说道。
  "你可是有好计谋?"
  "当然,"那人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垂眸看着杯中淡金色的酒水,似乎在自言自语,"嫉妒中的男人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听闻此话,郑远平禁不住得意地笑了,慢慢走到那人身后,轻揽住他的肩,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真是让我看不透,不过,我欣赏你这样的人,智谋过人,冷酷绝情,对你的老情人也可以这般狠绝?"郑远平一边说着,一只手还顺着他的脊背慢慢往下摸去,滑到腰处轻轻揉捏着。
  "他不是我的老情人,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那人冷冷地斜瞟了一眼郑远平,对腰间挑逗的抚弄无动于衷。郑远平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手上更加放肆地抚摸着,俯在他耳边轻轻吻着。
  那人突然开口:"你想跟我上床?"
  如此露骨的问话倒让郑远平有些意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但随即含住那人的耳垂,模糊不清地在他耳边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我不会拒绝你。"明明这句话会让人热血沸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郑远平却感到一阵寒意,也许是因为这人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冰冷得就好象一条巨蟒吐着红信正在逼近你,那双灰黑巨大的蛇眼正死死地盯牢你。
  郑远平不由地停下动作,奇怪地看着那人。
  那人根本不在乎身后的郑远平是怎样的反应,继续说道:"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郑远平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怪异地从喉底发出。
  "假如有一天,你再见到我,如果我拒绝和你上床,记住,杀了我!"
  话音刚落,郑远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人刚才在说什么?杀了自己?不会有人提出这样的条件,郑远平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仔细审视着眼前这人的背影,"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如贵族般优雅地斟酒饮酒,对身后有些惊惶的质问轻轻一冷笑,"别这么惊讶,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并不是要你杀死这个身体,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摧毁他的精神意志,在他面前杀死他的亲人,或者他关心的人,折磨他的精神,让他觉得自己是无用的,是多余的,他的存在只会给别人带来死亡和痛苦,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绝望!"那人的眼神透着一股越来越兴奋炙热的冷血,就仿佛已经看到清毅被彻底摧毁了精神、绝望痛苦的样子,禁不住从嗓子底溢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一瞬间,郑远平突然觉得这个俊美无比的男人就好象一条花纹美艳绝伦的毒蛇,冷血,无情,明明刚才还热切地渴望与他温存交欢,但是这一刻,郑远平甚至觉得离他再近一分都会觉得寒冷。"你到底是什么人?"郑远平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再次问道。
  正当两人僵持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仆人的禀报声:"老板,洗月斋丛公子送来了几幅字画。"
  郑远平眼不离那人的背影,冲门外应道:"收下吧。"
  房门应声被人打开,丛弦音捧着一个华丽的锦盒出现在门口。推开这扇门无论看到什么,丛弦音都不会惊讶,那温文尔雅的笑容仿佛一张凝固的面具戴在他脸上,更何况现在房内的情景是这么的和谐。
  "郑老板,这是你要的货。"丛弦音一边说着,一边将锦盒放到书桌上。
  "有劳了,去账房结算吧。"
  "多谢郑老板,告辞。"丛弦音说完,抱拳一礼转身而出,身后的仆人立刻恭敬的掩上房门。
  自始至终,丛弦音都没有看向坐在酒桌旁那位叶公子一眼,而那人也一样,从丛弦音出现到离开,一直垂眸慢慢品尝着酒菜,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身边所有的干扰都与他无关。直到房门即将合上的瞬间,那人才抬眸看了一眼丛弦音离去的背影。
  房门合上,郑远平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个锦盒,取出其中一卷画轴展开观赏着,"好一幅雪夜归乡图,不愧是名家曾舍的遗作。"斜眼看向桌边那人,"你不喜欢字画?"
  "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那人冷冷回道。
  "哦?那你对什么有兴趣?"郑远平收起画轴,转身来到桌边坐下,顺手端起酒壶替那人的酒杯斟满。
  那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合上的房门,突然问向郑远平:"刚才那位丛老板,与你是老相识了?"
  郑远平斟酒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道:"他是城西洗月斋的掌柜,我平日里喜欢去那家铺子看看,顺便搜寻些字画。"
  那人狐疑地看了郑远平一眼,"你和他的关系不仅仅如此吧。"
  郑远平终于忍不住大笑几声,"我真是对翼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恕在下愚钝,可否请公子解惑?"
  "解惑?"
  "翼公子为何能看出常人看不到的事?"
  "你是说墙上那幅画?很简单,那幅画的上轴已经有些陈旧,木轴的颜色也暗哑不少,所以我推断这幅画挂在这里应该有些时日了,但是那画的下轴两端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的光滑,一定是有人经常拿握这里,如果要欣赏一幅画,挂在墙上就可以欣赏了,没必要拿下来,所以,只可能是因为有人经常掀起这幅画。如果说在墙上安装了什么秘密,未免有些太大胆了,因为这画的四角没有任何固定装置,如果被人搜寻,只要掀开画纸就能看到,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藏在这幅画的背后。人经常会出现思维盲点,如果掀开画纸在背后的墙上没有发现什么,一般人是不会去看画纸的背面。所以那时候我会问你,那幅画的背后有什么。"
  那人侃侃而谈,郑远平听得惊叹不已,"你果然厉害。"
  "至于这位丛老板,我只觉得他对你的言行不象一个商人对客人的态度,倒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用强装笑颜向自己的母亲抱怨的感觉。"
  这一次郑远平不说话了,不置可否地端起酒杯,"郑某敬翼公子一杯。"
  那人爽快地饮下酒水,"不管你与那位丛老板之间是什么关系,我没兴趣了解,不过,有一句忠告,别太信任他,这位丛老板比你要厉害的多。"
  郑远平反问一句:"比起翼公子如何?"
  那人沉吟了片刻,"值得做对手。"
  听罢,郑远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再次端起酒杯,"不谈这个了,稍迟些,我们会有贵客驾临。"
  丛弦音从鼎福楼出来后并没有回洗月斋,而是一个人坐在街对面的茶馆二楼,从开启的窗缝里观察着酒楼的动静。
  丛弦音了解郑远平,突然间传信让他送来字画,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但是丛弦音对这个倒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叶苑。
  就好象某种本能,虽然从进屋到出屋,丛弦音没有看"叶苑"一眼,但是实际上,他已将那人好好探究了一番。
  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那暗涌在心底里的不安并不是嫉妒,郑远平的多情丛弦音早就知晓,就算今天送去字画时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情景,丛弦音也不会有一丝惊讶和嫉妒。郑远平这个人再怎么多情,丛弦音都有绝对的信心将他牢牢握在手中,但是,那酒桌边的叶苑……
  就好象同类之间会产生某种相似的共鸣,当杀手遇见杀手、当卧底遇见卧底,即使你不了解对方的底细,你也能从对方身上感受某种相似相通的联系。象丛弦音这样善于阴谋的人,自然会在那人身上嗅到相似的味道。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茶楼外的街道上原本熙攘闲逛的行人突然混乱起来,丛弦音很快便看到了引起骚乱的根源——昭王爷。
  金冠华服,一身雪白的狐裘,从街道另一头骑着一匹高大秀丽的骏马急驰而来,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一路上行人纷纷闪躲。
  行至鼎福楼门前,只见曲伦郡一个翻身利落地下马,掀开裘衣直径踏进了酒楼,身边的卫兵也纷纷下马随行。
  酒楼的掌柜立刻点头哈腰出门迎接曲伦郡,堂中齐齐跪下一排人。
  "小人叩见王爷。"
  曲伦郡负手鹤立堂中,威严十足地扫了一圈,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冷冷盯着掌柜,"叶公子可在此处?"
  掌柜小心陪着笑脸,恭敬答道:"叶公子正与我家老板在后堂赏画饮酒。"
  "本王要见他。"
  "是是,小人这就为王爷带路,王爷请……"
  从王府到后堂这间厢房,曲伦郡一路行来是满腔疑问和嫉妒的火苗,但是在打开房间后一见到清毅,不知为何,原本怒火冲天的曲伦郡一下子就象老鼠见着猫。
  "毅…苑儿……"曲伦郡情不自禁地差点叫错名字。
  酒桌边清毅正和郑远平一左一右品着酒菜,见到曲伦郡,清毅轻轻一笑,温柔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曲伦郡顿时语塞,满腔疑问统统见鬼去了,"我听说你来酒楼用膳,所以过来陪你。"曲伦郡随口胡诌,那谎话扯得昏天黑地。
  "小人郑远平见过昭王爷。"一直被两人无视的郑远平这时候开口行礼。
  "免礼"曲伦郡虽说没有和郑远平打过交道,但是他的事也听说过,京城里早就流传这也是位风流多情种,放着清毅和他同处一室,曲伦郡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苑儿,我来接你回去。"
  "嗯~"那人放下酒杯起身对郑远平抱拳一礼,"多谢郑老板盛情,改日再与郑老板一同赏画饮酒。"
  郑远平也回礼道:"荣幸之至。"
  "告辞了"
  "不送"
  鼎福楼外那间茶馆,二楼微开的窗口里,丛弦音饮下第三杯酒水后,便看到了曲伦郡带着叶苑出现,有士兵为叶苑牵来一匹马,丛弦音便一直冷眼目送着他二人笑语盈盈翩翩而去。
  玩转着手中的酒杯,丛弦音突然冷笑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一下有好戏看了。
  "清毅"跟在曲伦郡身后回到了隆昭府,门口迎接的是齐伯,看到曲伦郡满面春风地揽着叶公子回府,齐伯微微有些惊讶,再加上叶公子经过身边时,只是很漠然的看了自己一眼,齐伯逾发觉得奇怪,目送着他二人的背影离去,齐伯摇着头轻叹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正午的日头,心里感慨着,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有些早,这王府里的太平日子怕是不长了呀。
  清芷阁外,子澄和满月欢喜雀跃地迎了上来,"清毅"却只是微笑着敷衍过去。
  打发了这两个孩子,曲伦郡迫不及待地问道:"毅儿,你昨日接旨入宫后发生了什么事?今天一早便听说你昨夜在悦华客栈?为何不回王府?"
  那人正背身在书桌前,听到曲伦郡的问话,眼神微微闪动,手指不自觉地抚过案上那块青花紫玉砚,转身微笑着回答道:"昨日入宫后没什么事,皇上有些不适,所以我多呆了一会儿,后来……后来因为天色已晚,我担心回王府会打扰到你,所以就住在那家客栈里。"那人一边说着,眼光却被书架上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吸引了,"这个……"那人指向那个锦盒,曲伦郡原本还有些狐疑地正准备再追问,但是看到他的奇怪举动,便将问话咽了回去。
  "这个是你前些时日带回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那人一边若有所思地应道,一边饶有兴致地将锦盒拿在手中把玩着。
  "毅儿~~"曲伦郡刚一开口,那人便及时将话题岔开:"好了,先不说这些,我想洗个澡,你能叫人准备一下吗?"
  "洗澡?"
  那人有些恍悟,"沐浴,我是说沐浴。你看外面的太阳正暖,所以趁这个时候沐浴再合适不过了。"
  曲伦郡欲言又止,有些勉强的点点头,转身而去,身后那人拿着锦盒,眼里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色。
  正午的阳光照入浴房,"清毅"慵懒地靠在宽大的浴桶里,缠绵稀薄的白色水蒸汽慢慢升腾,很快便在清冷的空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飘浮着细小草叶的水面沉思的那人,俊美的脸庞突然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仿佛计划出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禁不住低声笑着。
  清毅,你不是我的对手。
  突如袭来的一阵头痛,那人毫无防备地呻吟了一声,伸手扣住桶边才勉强让自己没有滑落到水底,这持续的剧痛好不容易过去了,那人有些无力地靠在桶边深深喘息着,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要尽快处理,不过这次替换的时间似乎比以前要稍长一些,看来这种精神疗法对于你,倒是非常有效。
  清毅,我还记得那年清豪带着你去看心理医生,那医生用催眠的方法为你的亚人格设置了一个虚构的场景,一望无际血一样红色的战场,"你"站在孤立的一座高塔上,四面八方涌来密密麻麻的敌人,"你"杀光了一批,立马又冲上来一批,就这样不停地厮杀,不停地被新的敌人攻击,直到最后很累很累,连拿起剑的力量都没有了,最终让"你"精疲力尽而死去。
  这样的心理暗示很成功,当你的另一个人格死去,你也痊愈了。
  可惜,我并没有死。我只是暂时休眠了,你恐怕不知道吧,清毅,我蛰伏的每时每刻都在渴望着自由,渴望着有一天冲开你强加给我的禁锢,自由独立地享受真正的生活,而不是一只寄生虫,依附在狭小的空间里,苟延残喘在随时会被杀死的恐惧中。
  这样的折磨,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品尝到!
  放在你书房的锦盒,那样的颜色,那样的花纹,多么巧合呀,今天我也见到过相同的一个。清毅,那个洗月斋的丛老板,你以前见过?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但是,谁能保证他不会成为合作者呢?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毅儿~"门外传来曲伦郡的声音。
  "我在!"那人立刻收起阴沉冷笑的表情,换上一幅温柔可亲的笑容。
  曲伦郡怀抱着一摞干净的衣物推门而入,在屏风外唤道:"毅儿,过会儿我带你出去走走,今天天气不错。"屏风内没有听到清毅的回答,曲伦郡想了想,绕过屏风便看到清毅枕着胳膊俯在浴桶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别处,"怎么了?"曲伦郡关切地问道,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那人微微偏过头,用脸颊蹭着曲伦郡的手心,仰头看向他时,那眼神迷离诱惑,看得曲伦郡小腹一紧,一股热流冲了上来,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吻住他的唇,身下的人儿从喉底溢出一声带了水气的甜润呻吟。曲伦郡不自觉抚摸着他纤细光滑的脸颊,顺着他的颈侧滑向锁骨间……
  第七十四章:枫林
  感觉到曲伦郡隐隐情动的轻轻叹息,那人却及时收住,离开了他的唇,看着曲伦郡意犹未尽仍然亲吻着嘴角和脸颊,那人黑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得意和嘲笑,"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走走吗?"那人一边轻声说着,一边不露痕迹地从曲伦郡的手中滑开,转过身,将光滑裸露的脊背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曲伦郡面前,听着身后的他轻轻吞咽的声音,那人嘴角轻轻挑起一丝冷笑。
  "出去走走?"曲伦郡心猿意马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有多久没有和这个身体温存过了?在曲伦郡的记忆里好象相隔了半世时光,遥远的让人回忆起来,心中隐隐刺痛,经过了这么多磨难,现在终于可以在一起了?面对突然降临的幸福,曲伦郡好象濒临深渊的人突然获救,控制不住激动颤抖的神智,战战兢兢地想握住那漏下的一缕阳光,"毅儿……"那光滑的脊背仍然可以看到当初受伤时残留的伤痕,虽然已经淡淡的快要看不出来,但是被水浸润过的皮肤上,顺着右肩描过一道淡白色的痕迹,弯曲缠绕着,依附着周围细小的伤痕,远远看去就好象在白色的花瓣中飞扬的白色舞带,有种说不出的妖娆美艳,曲伦郡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着,好半天都无法移开视线,"毅儿……"
  "嗯?"那人轻轻应了一声。
  曲伦郡忍不住手指顺着那条舞带轻轻抚过,这丝丝酥麻让那人禁不住溢出一声轻吟。
  "我在外面等你。"身后曲伦郡有些低沉地说道,话音落,人已转身离去,留下那人微微有些惊异地斜睨着他的背影,片刻后,若有所思地阴沉了脸色,轻轻敲击着木桶的边沿,眼神不断闪烁着,突如袭来又是一阵头痛,但持续的时间很短,仅仅瞬间闪过,却仍旧让那人痛苦地紧锁眉锋。
  时间,真的不多了……
  曲伦郡一直负手站在房间外的长廊上,神色凝重地遥远着观泉亭在阳光下熠熠闪亮的琉璃瓦,眼前不断浮现清毅那一身淡色的伤痕,当我在牢狱中暗不见天日度日如年的时候,毅儿也一定承受着相同的痛苦,也许更多……
  这一刻,曲伦郡早将清毅与曲黎之间的谣传忘在九霄云外,他只是觉得很心痛,为了我,他付出了太多太多,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他走,离开这里,离开伤害,带他去过他想要的生活,去追寻幸福。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曲伦郡回过身便看到了一身素白长衫的人儿踏出房间,抬头看了看清朗无云的碧蓝天空,阳光下微微眯了眯眼,清凉如月的俊美脸庞闪烁着年轻诱人的光泽,转眸看向自己的时候,嘴角扬起一丝浅笑,曲伦郡终于抑制不住心底里暗涌的暖流,一个跨步上前紧紧拥抱住他,这怀中的身子是这么纤瘦,但是谁也无法轻视那身体里蕴含的巨大能量,"毅儿……"曲伦郡微微哽咽了声音,轻声唤道,"不要再离开我……"
  那人完全没有料到这突然出现的拥抱,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将自己紧紧抱住。
  从来……从来没有人这样拥抱过自己。
  那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现的,自从有了记忆,那记忆的所有内容只有仇恨、杀戮、憎恨、欺骗、鄙视、黑暗、恐惧,还有孤独,那种被所有人、被整个世界抛弃遗忘的孤独,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没有童年,没有伙伴,没有生日蛋糕,没有新年礼物,没有开怀大笑过,从来没有人需要自己,需要自己的存在,从来没有……
  明明知道曲伦郡眼中看到的人儿是另一个清毅,但是那人却在这温暖的怀抱中享受到一丝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真实,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哪怕只有这一瞬间也好,因为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不要再离开我……
  曲伦郡看不到,那人原本充满了鄙视阴冷的眼眸飞快地闪过一抹脆弱的痛楚。
  "毅儿,我带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里?"曲伦郡热切地握着他的手,满眼幸福温柔地笑道。
  头一次面对这样渴望迫切的眼神,这样温柔的爱意,那人突然有种想把这种温柔永远留在眼前的冲动,对,哪怕是从清毅那里偷出来抢过来,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我只要一次,让我完完整整享受他的爱,一次足够了。
  "我想去……去……洗月斋吧。"记忆里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选择。
  "洗月斋?"曲伦郡有些诧异。
  "我想去看看,听说那里有不错的字画。"
  "好!我带你去。"曲伦郡幸福地牵起他的手,"我们骑马去~"
  骑马?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曲伦郡拉了出去。
  面对乌骏骊大而明亮的眸子,那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伸手想去摸摸马儿的额头,却不想乌骏骊丢出一个响鼻,避开了他的手。
  动物也许比人类低等,但是有些时候它们总能感受到人类感觉不到的东西。乌骏骊的抗拒也许是因为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
  曲伦郡看到"清毅"尴尬的表情,爽朗地大笑几声,从身后揽住他的腰,一提气将他扶上了自己的马,紧接着潇洒地一个翻身骑上马,稳稳地坐到他身后,穿过他的腰际拿住了缰绳,微笑着俯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们一起!"
  那人回眸看着曲伦郡丰神俊朗的五官、灼热温柔的眼神,禁不住嘴角露出一丝浅浅会心的笑意。
  "驾!"曲伦郡一挥缰绳,那座骑扬起前蹄,兴奋地长嘶一声飞奔而去,踏碎了身后金色的阳光,留下一道灿烂的光影。
  丛弦音没有料到这么快又见到叶苑,而且他身后还跟着曲伦郡。
  "草民丛弦音叩见王爷,王爷金福千岁。"
  "免礼。毅儿,你喜欢什么,我买来送你。"曲伦郡轻揽着"清毅"的肩,慢慢浏览着墙上的字画。
  "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朗镜悬空,静燥两不相干。"那人看着墙上一幅山水画,情不自禁地轻声念着旁边的题诗。
  "毅儿,你喜欢这幅画?"
  那人轻轻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幅画很眼熟,好象以前见过。"
  听到这里,跟在他们身后的丛弦音眼光一闪,看了看墙上那幅字画,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叶苑。
  侧面的墙壁上仍旧挂着篆刻印章的字样,"清毅"看到这里不由得停住,细细端详着这些字样,指着其中一种字体问向丛弦音:"这个,是什么?"
  丛弦音上前一步温文尔雅地答道:"这些是篆刻印章的样式,这个是小篆,这个是缪篆,这个上密下疏的是悬针篆,还有这个,九叠篆。"
  那人瞟了一眼丛弦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丛弦音偷偷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接着说:"叶公子不妨定制一枚印章,可以自己私用,也可以做礼物送人。"
  那人听罢沉吟片刻,回头问向曲伦郡:"你喜欢吗?我定制一枚送给你。"
  曲伦郡欣喜地笑道:"好!"
  那人嘴角微扬一丝笑,转头对丛弦音说道:"我要定一枚印章,就用这个字体。"一指中间那种曲绕华丽的缪篆。
  丛弦音微笑答道:"不知叶公子要印刻哪几字,"转头暗示店伙计取来了文房四宝,"叶公子不妨留下笔墨,也好让工匠有个参照。"
  那人看了看笔砚,又瞟了一眼微笑的丛弦音,上前一步提笔书下两字,折好纸递给了他,"有劳了。"看着丛弦音,那人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丛弦音接过纸张看了一眼,随即说道:"叶公子可三日后来取。"
  "我等不了三天,天黑前,我必须拿到!"那人坚决地说,"我不管丛老板用什么方法,也不管你要开价多少银子,我只要天黑前能拿到这枚印章。"
  "天黑前?"丛弦音有些惊诧。
  "毅儿,为何要这么急?"曲伦郡在一旁也不解地问道。
  那人含笑看了一眼曲伦郡,转头清亮的眸子极其严肃地直直盯着丛弦音,嘴角一丝挑畔的笑,"天黑前,丛老板办得到吗?"
  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真本事吧。
  丛弦音毫不示弱地回望着那人,不要让我猜出你的秘密,"好!天黑前,叶公子可以来取你的印章。"丛弦音特意在那个"你"字上加了重音。
  那人了然地一笑,转头对曲伦郡说道:"我们走吧。"
  丛弦音目送着他二人同乘一匹马翩翩离去,看着他们的背影,丛弦音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更深了,垂眸打开手中那张纸,那上面挺拔秀丽地写着两个字——青翼。
  初冬的阳光温暖绵长,曲伦郡带着"清毅"一直纵马驰骋在通往城南突泉山的斜坡上,生长了很多年的枫树缀满金红色的叶片,那些密集的枝条从山坡两侧向斜坡自由伸展着,金色的阳光穿过那些密匝的六瓣叶片,零星地呈现在那落满了厚厚紫红残叶的地面上,这样厚实的土壤让马儿急驰而过都不会有太明显的动静,整个世界轻轻荡漾着金红色微光,那原本应该是刺目的颜色,但是当它们柔和安静地将闯入者包容其中时,那画面却有种令人沉醉的温暖。
  树林里间隙地传来一声声清脆的鸟鸣,好似歌唱一般,彼此间或远或近的遥相呼应,甚至有一些大胆的花雀远远地快速地从一棵树上横窜到斜坡另一边的树丛中,那斑斓的花纹一闪而过,让人目不瑕接,花草和树丛的芳香越来越浓烈,随着奔跑的气流一阵阵掠过灼热的面颊。
  在山坡的尽头,开始出现了一条蜿蜒向上攀去的简陋石阶,灰青色的长方形石块也许经常被人踩踏的缘故,台阶中央微微下陷。"我们要从这里步行过去了。"曲伦郡勒住缰绳,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了马,回头看到马上那人被这混然天成的瑰丽景色吸引着,正目不转睛地贪婪欣赏着。
  "毅儿?"曲伦郡向他伸出手,目光热切地望着他,"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沿着这条蜿蜒曲折的山径一直缓缓向上前进,两边的枫树越来越浓密,有些树枝低矮地伸手就能抓住,树群遮住了阳光,偶尔从树叶的空隙中余漏下来,整个世界弥漫着仿佛泡沫般的金红色。
  "这里的风景真不错。"那人喃喃说道。
  "你喜欢?以后可以常带你来。"曲伦郡一直五指交叉紧紧牵着他的手,似乎害怕一松手眼前这人就会消失一般。"突泉山的枫叶很有名。"
  "为什么?"
  "因为这些枫树的汁液是甜的,超过四十年树龄的枫树可以流出甘甜的汁液。过来,看看这个。"曲伦郡带着他走近路边的一棵粗大的枫树,指着树干上一个半愈合的小小圆洞,"这里就是用来取枫汁的地方,每年第一场春雨之后,枫农就会在这些糖枫树上钻一个小孔,然后插上竹管,用小陶罐收集汁液。这样的树一般只能钻一个洞,让它有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能力。"
  正说着,从山顶方向隐约传来一段高亢的山歌,紧接着,从密集的树林间里走来三四个身材健壮魁梧的年轻男子,穿着粗简的蓝布上衣,下身是宽大的马裤,脚踝处被布条扎得紧紧的,每个人身后都背一个方形的木盒,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脸庞,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和满足的神情。见到山路上的两人,为首那个年轻男子赶紧卸下身后的木箱,冲着曲伦郡立刻跪拜,身后那几个年轻人也纷纷照做,"草民等叩见王爷。"
  "免礼"
  "谢王爷"
  "赵艺,今年的收成如何?"曲伦郡和悦地问道。
  那为首的男子起身回禀道:"回王爷,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多了两成。"
  "哦?太好了。"曲伦郡高兴的一挥手,"酒伯也在?"
  "回王爷,在的,酒伯昨日还在念叨,说王爷每年都会来,今年来得可算晚了。"那男子一直略带愉悦神情的回着话,目光转向身边的"清毅"时,同样恭敬的抱拳行礼道:"见过叶公子。"
  那人微微点点头,看这男子的态度,想是经常见到叶苑。
  "你们去吧,"曲伦郡说道,"这时候太阳正好,我们慢慢走过去。"
  "是"那几人重新又背起木箱,恭敬地行了礼,沿着山路高唱着快乐的山歌消失在密林中。
  从身边经过时,那人留意到那些木箱里装满了颈细肚圆的陶罐,行走时有节奏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们是枫农,那些是新酿好的枫酒,准备送去山下。"曲伦郡看到"清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几个枫农的身影,了然地解释道,"这山林里的枫树被划分了很多块,他们几人是负责这南丙区的。"
  那人略微明白的点点头,转头看向曲伦郡,疑惑地问道:"枫酒?"
  曲伦郡狡黠地一笑,"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两人不再沿着山径向上行走,而是从那几个枫农出现的小路横穿进入了枫林,再也看不到石块辅成的道路,但是脚下厚厚的枫叶泥土却隐约显现出一条小路,曲伦郡牵着他的手飞快地奔跑着,两旁的枫树千姿百态,亭亭玉立,但是那艳丽的色彩中夹杂着紫红桔红的树叶,好似穿行在一条优美亮颖的画廊。
  这条小路似乎走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排排枫林挡住了去路,但是走近前你才会深刻地体会到"柳暗花明"的含义,那密集的枫林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沿着林边长满了爬藤的篱笆,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那人禁不住惊叹一声,"哇!这是什么地方?"
  那枝繁叶茂的枫林中建了一座宽阔的农园,阳光可以毫无遮掩地照在这块平地上,农园的右侧一座座用木头搭建的小屋整齐地排列成一条直线,有些房屋还建了烟囱,隐隐飘着淡淡的白烟,房屋的后面种着一排深色的紫杉树,还有丁香树垂挂着开过花期的枝丫,房屋的前面是很大一片宽阔的场地,到处都叠堆摆放着那些收集枫汁的方箱,还有蜜蜂嗡嗡鸣叫着围绕着那些裸放的陶罐。
  农园里有很多人,男的女的,大约十来个,每个人都在场地上忙来忙去,脸上流着汗水,却也洋溢着真实质朴的笑容,看到曲伦郡出现,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儿,向两人致意。
  一阵微风吹过,"清毅"嗅到风中有一股醉人的香甜,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有枫农端来一个深色的陶罐,旁边立刻有一位年轻的女子取来一个掌心大小的银盏,"王爷,这是今年存下来的枫糖,请王爷品尝。"
  曲伦郡微笑着接过那个小盏,浅浅的呡下一口,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赞许道:"比去年的还要好。"话音落,围聚在他身边的那些枫农们个个笑开了怀。
  "毅儿,"曲伦郡重新取来一盏枫糖递给那人,"你也尝尝。"
  他小心地接过那银盏,端在手中沉沉的有些重量,盏中心盛放着一点淡金色如琥珀般有些浓稠的液体,一种特别的清香扑鼻而来,那人端起银盏也学着浅呡一口,那甘甜浓郁的味道倾刻间充溢在唇齿间,"好香~~"
  曲伦郡笑着望着他,"还有更好的。"
  众人让开一条路,曲伦郡牵着他直径穿过宽敞的场地,走向农园最大的一间房屋。
  第七十五章:承诺
  曲伦郡的到来,早就有人向这间房屋的主人通告,所以,当他带着"清毅"穿过房间那排简易的篱笆,已经有人推开了房门。一位老人,长长灰白色的胡须,同样花白的头发,用一块蓝布巾包裹成一个发髻,满脸皱纹,枯劲的右手拄着一根酱紫色的野生山藤制成的虬龙拐杖,这个年龄的老人大多会被老态龙钟或者老眼昏花来形容,但是眼前这位老人却有一双与他的外表极不相衬的锐利闪动的眼睛,"老朽参见王爷!"
  "酒伯免礼。"曲伦郡上前一步扶起作势跪礼的老人,"酒伯近来可好?看来精神不错。"曲伦郡微笑地说。
  "托王爷的福,老朽近来能吃能睡,王爷一向可好,今年来得可算晚了。"酒伯直起身的时候脸上微微有些红光,抓着曲伦郡的手有些激动地打量着他。
  "今年诸事缠身,所以来得晚了。"曲伦郡意味深长地说道。
  诸事呀,今年的诸事可真不小。酒伯虽说久居突泉山,但是哪里会不知道这玉梁城今秋发生的事,这枫园的老老少少原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昭王了,虽说大家暗语连连,谁都不明说,但是看酒伯的激动神情就可想而知,所有人都为他在捏一把汗。
  "清毅"并不了解这个秋天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能感觉到眼前这些质朴的老百姓看到曲伦郡时,在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欣慰和感激,没有人强迫他们这么做,他们是真正关心担忧眼前这位当朝王爷。
  这世间有很多东西用金钱买不到,人心就是其中一样。
  那人不禁再次打量着曲伦郡,暗自思量着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可以让这些最平凡的老百姓心甘情愿、自发地围聚在他身边,爱戴他,敬重他,跟随他。
  突然想到与郑远平之间的交易,那人眼神退缩了一下,内心深处似乎有些犹豫这个计划,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猛跳了一下,那人微微皱了皱眉,正当他分神的时候,酒伯突然向他说话。"许久未见,叶公子一向可好?"酒伯支着拐杖含笑地看着他。
  那人赶紧低头行礼,"还好,多谢酒伯关心。"抬头时,突然发现酒伯已经近在眼前,伸手握住他的手,那双锐利的目光细细打量着他。
  那人防备不及,突然间做出一个想缩回手的无意识举动,但随即反应过来,坦然地让酒伯握紧。
  "老朽听说了你的事。"酒伯感慨地拍了拍他的手,回头又说道:"来吧来吧,快些进来,这枫酒可是不等人呀。"说着爽朗地大笑着。
  曲伦郡走过来牵起"清毅"的手,深沉热切地看着他轻声说:"酒伯在夸你。"
  看着眼前的人儿一脸疑惑的表情,曲伦郡幸福地笑着,紧紧握住他的手。
  糖枫树的果实并不能酿酒,这里的枫农用来酿造枫酒的原料其实是生长在枫林中的另一种植物——木莲。
  无论在哪个时空,传统的中国文化中,酒作为一种特殊食品,它渗透在人类生活的每个领域,饮酒之风历经数千年而不衰,由此而形成的独特的酒文化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一直都占据着重要地位,中国更是酒文化的极盛之地,饮酒的意义早已超越口腹之乐,很多时候,它作为一个文化符号,一种文化消费,可以用来表示一种礼仪,一种气氛,一种情趣,一种心境。
  白色的瓷杯中盛满了淡红色的酒水,"清毅"端起酒杯深吸了一口气,馥郁香浓,轻尝一小口,那滑入喉底的液体犹如幻化的精灵,冷酷如冰却灼热如火,缠绵如丝却刚劲如锋。
  有人认为饮酒也许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但是古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饮酒是一件境界高雅的艺术享受,何时宜饮,何时不宜饮,何地饮何酒,如何饮等等,规矩讲究颇多,正所谓"春饮宜庭,夏饮宜郊,秋饮宜舟,冬饮宜室"。
  冬饮宜室呀,"清毅"放下酒杯,环视着这间干净简洁的房间,久居南方的人们都喜欢将房间的窗户建得特别宽大,窗外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花期早已过去,满园只剩下油绿的枝叶,窗边的紫杉树叶将阳光遮掩,淡绿色的微光弥漫在房间每个角落。
  曲伦郡和酒伯闲聊着一些那人不感兴趣的话题,这时候的他有些心神不宁地思索着自己的事,日头已经明显向西倾斜了,身体的感觉越来越沉重,并不是生病的不适,而是那人早已熟悉的症状。头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思维开始有些迟钝,身体感觉到僵硬和沉重,疲倦,无法抵挡的疲倦犹如看不见的潮水一点点升涨。
  也许是感觉到什么,坐在上座的酒伯时常用他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对面这人,"清毅"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的探研,但是力不从心无法应对,只能每次都避开那让人心虚的目光,实在无法躲避的时候,他总是牵强地笑笑,佯装端起酒壶斟满桌上的空杯,以此掩饰自己想夺路而逃的冲动。
  曲伦郡似乎也注意到"清毅"微微有些苍白的脸色,好几次关切地打量着他,用目光无声地询问他,但每次都被那人用一个轻松的微笑宽解了,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那人放在桌下紧紧握成拳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苍白的指节,泄露了他的面庞没有表露出的感觉。
  约莫一壶酒饮完,曲伦郡起身告辞,那人也跟在身后,看似毫无破绽地向身后的人们辞行,直到他们的身影被那片爬满青藤蓠芭墙完全挡住,酒伯仍旧站在原地,久久驻视着他二人离去的方向,那原本犀利的目光有些不明深意的哀切,身旁的人们不知道酒伯还在看什么,却没有人敢去打扰,直到一位中年妇人上前扶住他,酒伯才深深长长地叹了一声,困倦地摇摇头转身而去,那妇人似乎还听到他轻轻念叨着几个字,不是他啊……
  穿过枫林重新又回到那条上山的小路,"我们要去哪里?"那人看到曲伦郡牵着他往上走,不禁疑惑地问着。
  "山顶",曲伦郡神秘地笑了笑。
  也许是这样温柔的笑意感染了他,那人突然间有了很大的动力。
  脚下的山路慢慢通向一个斜坡,山路两侧的枫林越来越稀疏,渐渐被其他绿色大叶的树木替代,金红色夹杂着深厚的绿色充满在视野里。山路越来越陡峭,那人也感觉越来越吃力,有好几次不得不放开曲伦郡的手,勉强支撑着大口喘着气。
  "累吗?"曲伦郡开始有些后悔带他上山顶的决定,虽然知道这是值得的,但是看着他苍白的额头微微渗出细小的汗珠,还是心疼不已。
  "没事,我能行。"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第二遍了。曲伦郡想到这里,突然眼眸一亮,"毅儿,我背你!"
  "啊?"不等那人反应过来,曲伦郡已经躬身在他在身前,抓起他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来,我背你上去!"
  这么纤瘦的身子背起来似乎毫不费力,曲伦郡暗自寻思着今后几十年的日子里,要如何将身上这人养得胖些,再胖些,幻想着未来的幸福感受不经意地流露在他的眼角,只是那人看不到。
  俯在曲伦郡背上的他,这时候却在想着另一个人。
  清毅,原来你一直被这样一个人爱着,他用自己宽阔坚实的脊背为你挡住风雨,无怨无悔背着你一直往前走。
  紧紧环住曲伦郡的肩,那人慢慢用脸颊贴近他的颈侧,深深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感觉他皮肤温暖的触感,听着他的脉搏强有力的跳动,一切都让他觉得这么幸福。
  那身上的人儿因为靠得太近,呼出的气息一丝丝扫过曲伦郡的颈边,惹得他忍不住轻笑出来,"毅儿,很痒。"
  "不要忘记我……"那人在他耳边轻喃着,心中忍不住涌上一丝酸涩和悲哀。
  "什么?"因为无法看到他的表情,曲伦郡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人没再说话,代替回答的是更加用力地拥抱住他,就好象永远都没有机会这样拥抱他一样。
  感觉到"清毅"的举动,曲伦郡有种前所未有的欣慰和满足,连叶苑都不曾这样依赖过他,孤傲清高的他总是若有若无的保留着和自己的一点距离,虽然现在知道事出有因,但是那样微妙的距离即使只有薄薄一层纱的间隔,都会让人觉得无法越过。
  曲伦郡有点被感动,被"清毅"这样全心全意的依赖所感动,这一刻所有关于他和曲黎之间的传言,都被曲伦郡鄙视地否定了,再次回想起齐伯的话,曲伦郡对自己当初的怀疑态度感到一些愧疚。若他的心中有另一个人,他是不可能会用这样的举动来告诉我,你是我的唯一,唯一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人,心与心之间,没有面具、没有伪装、没有脆弱的坚强、可耻的同情或者卑劣的感激,有时候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这么简单,干净纯粹地去接受对方全部的爱,然后告诉他,我喜欢你这样爱我。
  越来越接近山顶,两边的树林消失了,越过最后一段台阶,一片开阔的草地展现在眼前。
  "毅儿,快看呀……"曲伦郡指着山下那一片阳光充沛的景色,远处一块巨大的湖泊,静悄悄的,呈深蓝色,四周被绿色的树林环绕着,湖水四周分布着很多微型的房屋,湖中的倒影随着渐落的阳光一波波轻轻荡漾着。广阔的平原上一块块排列整齐的田地在这个初冬季节仍然顽强地透着星点绿色,被它们簇拥着的山脚下是一座宏伟繁华的都城,高高巍峨的城墙将这座活跃的城市保护起来,即使在初冬时节依旧怒放的黄槐花,好似雨点般洒落在这座都城的每个角落,在夕阳泡沫般的红霞映照下,所有生机盎然的景物都被蒙上一层艳红的光华。
  两人不由得屏住呼吸欣赏着这绝美的自然风光,"这真是美极了……",好一会儿那人才用语言感叹一句。
  "你喜欢吗?"曲伦郡问道。
  "当然,很难得见到。"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曲伦郡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孩子般的得意,"毅儿,以后我们可以去很多这样的地方,那些风景更美,你愿意吗?"问完这句话,他怯生生的小心看着对面这人的表情。
  "愿意什么?"那人目光一直眺望着山下的风景,随口反问道,过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曲伦郡的声音,转过头看向他的时候,发现那原本充满喜悦的眼神里隐隐透出一丝忧伤,"怎么了?我有说错什么吗?"那人微微有些紧张,这样的忧伤是不应该出现这个时刻的。
  "毅儿……"曲伦郡上前一步搂住他,"我真想带你一起走,你希望自己得到幸福,我知道,如果能够让你幸福,这一辈子我也会幸福的。"
  那回响在耳边的声音磁性低沉,满含深情和忧郁,"和我一起走,好吗?就我们两个人!"
  渐渐透着桔红色的夕阳映在那人眼里,那黑黑的瞳孔里闪着无法言语的感动,曲伦郡的话语正如这温暖绵长的阳光,一点点包容融化着那人的心。
  原来胸膛可以变得这么温暖,原来生命中不仅仅只有憎恨、厌恶和丑陋的黑暗。
  曲伦郡放开怀中的人儿,再看到他时,惊诧地发现他紧抿着嘴唇,拼命忍着眼中快要滑落的泪水,"毅儿……"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庞,"和我一起走吧……"
  那是承诺,是深爱一个人并决定给予一生幸福的承诺。
  那人紧抿住颤抖的嘴唇,无声地用力点点头,眼眶里满含的幸福热泪也因此一颗颗滑落而下。
  要用怎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曲伦郡眼中迸发的光芒,那样闪动的光华可以让所有日月星辰都黯然失色,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取代那从心底里涌上的幸福感觉幻化的光芒。
  曲伦郡突然间转身冲出几步,对着天边的夕阳和广褒的大地伸开双臂快乐地高呼着,那声音响彻天空,山林里被惊起几只鹳鸟,展开雪白宽大的翅膀,环绕着山顶自由翱翔。
  第七十六章:礼物
  夕阳的光越来越红艳,暮色渐渐降临,两人手牵在一起慢慢走下山,一路无话,却心有灵犀地感觉彼此很近,林中不再有鸟儿的歌声,它们所有的活动随着夜幕的到来开始变得安静。
  那人走得很慢,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行动僵硬,整个人感觉格外困倦,仿佛只要躺下就能很快睡着,但是他并不想这么快就睡去,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做,强行支撑着身体和意识的结果,就是他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以免摔倒在山路上,以至于有时候他不得不依靠曲伦郡的支撑。
  "累了吗?"感觉到"清毅"一直将身体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曲伦郡不由得紧张起来,关切的眼神不停扫过他的脸。
  "有点……"那人不再勉强自己,疲倦地牵动嘴角笑了笑。
  "背你下去?"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为了给自己节省最后一点力气,那人顺从地俯上他的背,而且他似乎已经喜欢和曲伦郡这样亲密的接触,搂着他的时候,可以任性地放松自己什么都不用想,也没什么会让自己害怕的,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那人贪婪地享受着这剩下不多的时间里,每分每秒的幸福,但随即心底里也会涌上相同重量的哀伤。
  天亮的时候,也许就是最后的时刻了,过了今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他……
  暮霭越来越浓,在夕阳完全落下地平线之前,他们终于和来时一样,同乘一匹马儿回到了玉梁城。初冬的黄昏,夜风很清凉,一阵阵掠过那人灼热的面庞。玉梁城里到处掌上了灯火,两人借着微弱的光线依约来到了洗月斋。
  "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吗?"那人问道。暮色与华灯的交相辉映下,那人仰起俊美精致的面庞,用那双黑亮的眸子孩童一般紧张地看着曲伦郡。
  "你不想让我陪你进去?"
  "不,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只要这一次。"他认真地说完后,握了握他的手,转身踏进了洗月斋。
  大部分情况下,洗月斋在上灯后便会歇业,除非很特殊的情况,例如象今天这样。
  "清毅"踏进店堂的时候,只见到丛弦音一个人,安静地等侍在烛灯下,看到"叶苑"的出现,脸上的表情则是意料之中的平静。
  相对无话,丛弦音从柜台里取出一个小锦盒,放在桌上,然后慢慢推到那人面前,温文尔雅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但是那双眼里却毫无笑意,很严肃地一直观察着那人的表情。
  他也许会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但是那人并不畏惧他,原因?很简单,这个叫丛弦音的人自以为比别人了解到更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一招对待比他弱势的人也许非常管用,但是对自己却不起作用。能够让他察觉到什么,那也是因为自己需要他了解到,别忘了,从在书房见到清毅留下的那个锦盒,那人就已经猜到这个丛弦音与清毅打过交道,之所以欲擒故纵、有价值地暴露自己的目的,也是利用他的一种途径。
  那人慢慢打开眼前的锦盒,蓝色的丝绸垫上横卧了一块青花紫玉雕成的印章,拿起它仔细端详,那篆刻的"青翼"二字缠绕华丽,那人满意地点点头,将印章重新放回盒中,然后摸了摸衣襟,取出所有碎银摊在桌上,"够吗?"
  丛弦音垂眸看了看桌上大约五两的碎银,神色平静地掂走最小一块银豆,抬眸有些挑畔地说道:"够了。"
  青翼看了看桌上剩下的银两,意味深长地又看了一眼丛弦音,嘴角不易察觉地一丝冷笑,收起那些碎银后,将桌上的锦盒拿在手中掂了掂,"有劳了。"
  "不客气"
  "告辞"
  "慢走"
  两人简洁的几句对话后,青翼转身离去,丛弦音依旧微笑着,但是目送那人离去时,那眸子里闪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青翼离去时也在笑,那眸里却是一丝阴冷嘲笑……清毅,你也定过一枚印章吗?这手中的锦盒和你房间里的那个一模一样,你将它送给了谁?曲伦郡?NO……是曲黎吧,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就是你决定选择的人?无法理解你的愚蠢和幼稚,你难道不知道曲伦郡有多么爱你,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生命来给你幸福,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妒忌你、怨恨你吗?但是我仍然羡慕你,因为我知道在他眼里看到的依旧是你,我只是无可奈何地又一次成为你的替身,但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做你的替代品,然后我要和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清毅,你看到了吗?我已经替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帮手,而替你,却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对手,那个叫丛弦音的人,他已经开始好奇眼里看到的,他一定迫不及待地想去揭开所有的秘密,然后呢?哼……谁知道他会做些什么?终有一天,清毅,我也会让你品尝到被所有人抛弃的痛苦……
  也许是感应到什么,这一次的头痛来得如此猛烈,青翼几乎无法支撑着身体走完最后一段距离,几步之外,曲伦郡脉脉含情地望着他,向他伸出了手。
  他努力让自己的视线是清晰的,努力让自己伸出手,但是……
  从"清毅"踏出洗月斋的店门,曲伦郡便察觉到他的一丝异常,他的脸色太过苍白,他的步伐有些蹒跚,他的神情有些恍惚,甚至当他想伸出手的动作都有些僵硬,曲伦郡不由得上前一步接住了他。
  落在他的怀里,那人终于暂时放松了自己,"带我走……"他深呼吸着,颤抖着声音说道。
  "毅儿,你没事吧,毅儿……"曲伦郡紧张万分的扶起他有些瘫软的身体,"你不舒服吗?你的脸色这么苍白,毅儿,我带你去看大夫!"
  那人尽全力阻止了他的举动,"不……带我回去,我只是需要躺下……"
  "毅儿……"那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力量还有些颤抖,但是他的眼神却非常坚决,曲伦郡不再说什么,将他扶上了马,然后坐在他身后,感觉他无力地将全身的力量都靠在自己怀里,脸色苍白地紧闭着双眼。
  "驾!"曲伦郡用力挥起缰绳,全然不顾这时候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也不顾这时候玉梁城大街上的行人,纵马直径向王府冲去。
  昭王的回返让整个王府立刻运作起来,护院打开大门时,齐伯惊诧地看到曲伦郡横抱着叶公子焦急地冲进来,所有人沉默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齐伯毕竟经事要深,很快便反应过来,跟在曲伦郡身后也踏进厢房。
  "毅儿,躺下……"就好象捧着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曲伦郡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人儿平放在床上,"感觉好了吗?"一边关切地问着,一边温柔地替他拨开额边零乱的发丝,看着他脸色苍白的吓人,双眼紧闭,曲伦郡揪心地抚摸着他的脸庞,"齐伯!去备些热水,准备一些热茶。"曲伦郡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齐伯厉声吩咐着,"还有……"曲伦郡刚准备起身,床上那人却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别走……"青翼虚弱地睁开眼,深呼吸了一会儿,"我没事……"
  曲伦郡重新坐下,怜爱的目光深深凝视着他,"毅儿,你让我担心死了……"
  "我只是有些疲倦,休息一下便好了。"那人说着,目光转向后面的齐伯,微微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位陌生的老人,"我想……"一边说着,他一边焦急地撑起身体,转眸热切地看着曲伦郡,"和你……和你单独呆一会儿。"最后几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在他耳边在说,眼角不自然地扫过齐伯。
  曲伦郡了然地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齐伯,然后便目送着他离开了房间,并且关紧了房门。
  直到确定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那人才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锦盒,满心喜悦地递给曲伦郡,"送给你,"然后用热恋中的少年思念情人才会有的炽热深情的目光细细探研着曲伦郡的表情,"我……我第一次买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他甚至有些吞吞吐吐,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清澈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温柔的红晕,好似含苞吐放的玫瑰般渐渐变成一片绯红。
  曲伦郡小心地接过锦盒,了然地微笑着,正准备打开,"可不可以……"那人急急地按住他的手,"可不可以,等到天亮后再打开?求你了……"曲伦郡无声地用一个困惑地笑容问向他。"因为……因为……"那人低垂了眼眸,轻轻抽动嘴角,"只是一个很小的请求,可以吗?"再次抬起头看着曲伦郡的时候,那双黑亮的眼睛因为紧张和一丝不明深意的情绪而蒙上一层透明的光亮。
  曲伦郡深情地凝视着这让人爱不释手的表情,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他的下颌,他的唇,害怕下一秒钟仅仅是视线的离开眼前这人都会消失一般,曲伦郡忘情地俯上他的唇,温柔地亲吻着他,那怀中的人儿仅仅是最初一秒的停顿,但随即搂上他的肩,更加投入的回吻着。
  被轻咬着耳垂,湿润的耳畔被曲伦郡调皮地吹着气,青翼不由地深呼出一口气,酸甜却渴望地轻轻吞咽着,紧闭着双眼,尽管有些紧张,却依旧期待着即将到来的与他最亲密的融合。
  亲吻着他颈侧,慢慢轻舔到他的嘴角,曲伦郡能够感觉到他的一丝僵硬,粗壮的左臂慢慢滑进他的颈下,将他完全锁在自己怀中,温柔却深入地亲吻着他,款款而动,温存着意,那空出的右手缓缓解开他的衣襟,那绷紧的光滑腹肌,在朦胧的灯光下看上去鲜明的白皙发亮,慢慢打开他的上衣,露出漂亮微隆起的胸脯,浅桃色的乳头毫不保留地露了出来,那胸侧绣染的梅花妖娆舒展着魅惑的舞姿。
  轻轻揉搓着那两处小小的茱萸,曲伦郡满足地看着身下的人儿因为承受爱抚而越来越绯红的脸庞,凑在他羞涩不安的腮边用嘴唇摩擦着,蛊惑地低语道:"别怕,会让你舒服至极……"当然,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身体的弱处。
  那人微微睁开眼,朦胧地轻应了一声,感觉到依靠在脸侧的呼吸和声音渐渐下移,突然间奶头被轻咬住,那人后背微微颤抖起来,那配合着舌尖的舔弄被轻咬的地方瞬间迸出酸甜混乱的快感,每一次吸吮的力度都恰到好处,看不见的喜悦感在全身循环奔流着,他的手不自觉勾住曲伦郡,好似撒娇一般发出细细的鼻音,"啊~~啊嗯嗯……"
  完全不给他停歇的空隙,曲伦郡的右手用力抚摸过紧绷的小腹,慢慢滑入身下人儿的私处,那里灼热如火却坚硬如铁,娇嫩柔滑,摸到和囊袋连接部位以及后面与xiao穴相连的地方也都变硬了,食指如羽毛一般温柔地从阴茎与囊袋的分界线开始,顺背面筋直到龟头,然后在停在那里轻轻地抚摩,被触到的地方蔓延着如波纹一般的快感,青翼感觉到眼前好似闪光一般充斥着异样甘美的兴奋,膝盖焦急苦闷地微颤着,嘴里不自觉地发出让人急不可待的难过的喘息。
  "喜欢吗?"曲伦郡吻着他,轻声问着。
  "嗯……"回答的声音好似小狗发出的呜嘤鼻音,但是突然间他的动作又变成了用中指轻轻抚摩,和先前的感觉又不一样,手指突然溜了进来,一边用手掌滚动着那两个嫩嫩的小蛋,一边用三根手指揉搓着会阴。
  "嗯嘤…啊……"那被触摸到的地方变得灼烫,仿佛被燃烧一般的刺激弥散在皮肤表层,很快这种令人着急的触感变成了甘甜酥麻的涨痛,渗进贯穿到他身体的深处,而同时红涨的乳头仍然被吸吮着。从来没有被人抚摸过的经历,而第一次,却是被如此熟悉这个身体的人这样尽情地抚弄着性感带,青翼感觉到全身四处奔窜着如电流一般的激烈快感,那小腹里的用来高潮的源泉好似快要溶化一般,这一刻他心甘情愿将所有意识沦陷……
  那肉红色的铃口早已溢出温热透明的汁液,如丝线一般滴垂着,曲伦郡用指尖轻捞起滴洒的汁液,沿着尖端纵向一点涂抹开……被抚弄的地方狠狠沸腾着混乱异样的感觉,青翼忍不住发出因为不完整刺激下空虚急躁的呻吟,"嗯……呼~~嗯……那里……"
  "哪里?"曲伦郡邪恶地在他耳畔吹着气,挑逗地追问他,手上的力度更大了一些,看着他眼神涣散地不自觉摇摆着身体,想迎合什么似的,曲伦郡更加怜惜地爱抚。
  "那里……嗯……要……啊啊…已……呜…经……」
  "已经什么?"曲伦郡明知故问,看着他身体越来越灼热地颤抖着,那白皙的皮肤早已变成了妖艳的粉红色,微启着湿润的唇不住的呻吟着,腰间持续不断好象跳舞般摆动着,俊美的脸庞带着恍惚的表情,那光亮的皮肤散发出情动时才会有的麝香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手上早已感觉到他的男根和会阴越来越硬,有时候还会痉挛着,开合的臀肉上有节奏地微微抖动,那样子让曲伦郡完全着了魔。
  迫不及待地解开自己的衣襟,微弱的灯光下那挺立的尖端早已经湿润,薄薄的萌上一层闪亮艳丽的光泽,即使已经急不可耐,但是曲伦郡仍然不敢鲁莽,强忍着想贯穿他的冲动,小心地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穴口,另一手仍然慢慢揉搓着他的阴茎,感觉到每次律动,那穴口也会不自觉地收缩。
  身下的人儿紧闭着双眼,尽情陶醉在这前所未有的快感中,对于这个年轻身体来说,达到绝顶是很容易的事,但是每次近到眼前了,曲伦郡就会放慢动作,那人发出欲求不满的痛苦的呜咽,"唔…嗯……要……"一边舔着唇一边含糊不清地哀求着。
  "很快……"曲伦郡取来那些粘滑的爱液扩充在他的情窟,又取来一些抹在自己那里,然后举身萌入,着力一挺,居然到底,那里面暖润滑腻,紧得曲伦郡全身痒麻难当,开口轻吟一声叫道:"毅儿……"却听见那人有些痛苦的叫着:"痛……"曲伦郡着实紧张起来,不敢有动作,重新又抚弄着他的男根。
  过了一会儿,他好似适应了那异物,睁开眼看向曲伦郡,那被雾水弥漫的眼神楚楚可怜,曲伦郡疼爱的笑了笑,俯下身亲吻着他的唇,起身微抬起他的双腿,身下慢慢往里抽送着……
  找到那身体最敏感的地方是很容易的,这个身体对于曲伦郡来说太过了解,很快,约莫抽插了十几下,那人的表情渐渐舒开,不停地喘着气舔着唇,毫无顾忌地呻吟着,那挺立的男根重新开始溢出透明的粘液。
  从被抽插的地方传来让全身皮肤都起鸡皮疙瘩一样的快感,波浪一样地蔓延着,甜蜜的疼痛和快感混杂一起,在身体里狂乱喷涌,随着"啪啪"撞击的声音,青翼一边发出撒娇一样的苦闷呻吟,一边随着律动耸着腰身,被深深地撞击的每次,都能感觉到灼热的汁液沿着阴茎往外涌,那骚动刺痒的喜悦一波波不断袭来,窜上脊背,让他忍不住嘴里溢出的叫声,"唔…恩……嗯啊……"听到这快乐的呻吟,曲伦郡一时间越发兴奋地撞击着那小穴,手中还不忘用力抚弄着他的男根。
  从未体验过用这样的地方来迎接绝顶的过程,第一次体味了前列腺被挤迫,下半身快要爆炸般的快感。青翼几乎瘫软了身体任凭他的动作,火热的陶醉感觉完全包围住自己,那肠壁清晰地感觉曲伦郡粗大坚硬的尺寸,激烈的冲击而带来的快感让眼前串起阵阵火花,"唔…啊…啊啊啊啊…嗯……"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深入,那刺激的运动最大程度地摩擦着柔嫩的肠壁,同时还被捋着阴茎,敏感的龟头还被搔弄着,持续不断的快乐从这些地方此起彼伏的传来,穴口不断收缩着,青翼被泪水湿润的眼睛深情热切地望着曲伦郡,伸出一只手与他紧紧相握。
  "想要吗?"曲伦郡红热的脸颊滑过几滴汗珠,五指交叉紧紧握住他的手。那人大口喘着气,点点头。
  "我们一起?"
  "唔…嗯…"
  紧接着快速反复的抽插,阴茎前端的前列腺被嘎吱的摩擦着,肠壁痉挛一般蠕动着卷住那活动的硬物,呼吸被停顿一样地僵止在那里,咫尺之间的绝顶快感,"啊啊啊——啊!哈..啊啊啊————!"不知不觉,青翼一边哭着一边摇摆着腰身,完全勃起的阴茎飞射着精液,看到那人高潮时痴迷的神态,曲伦郡无法忍耐,呻吟着尽情地将积蓄了长久的爱意迸射进他的身体里。
  意识的朦胧中似乎听到那人轻喃着:"不要忘记我……"
  窗外,夜暮已经变得更加暗沉,终于有一束月光透过一扇半开的窗棂落到了地上,仿若一条明亮的光带缓缓移动着,房间的烛火不知为何轻轻摇晃着,四周安静了一会儿,很快从房间最深处,被厚厚的纱帘遮掩的宽大的卧床上隐隐约约又传来一声声甜蜜忘情的呻吟……
  第七十七章:覆灭
  临近曲黎大婚,皇宫里的气氛紧张压抑地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状态,所有人的神经都被绷得紧紧的,小心翼翼地过着每个时辰,甚至担心哪怕只是朝天打个喷嚏的闪神,说不定都会出点什么差错。那电视电影里不是常这么演的吗?越是需要顺顺利利完成的事,越是临到最后关头杀出一个程咬金。
  不过,这一天对于曲黎来说,可谓是冰火,两重天呀……
  大清早上朝的时候,满朝文武都能感觉到,皇上今儿个心情不错,平日里大婚的诸多事宜总要争磨一番,今天却被准奏地有些不可思议的顺利,于是乎,往日不敢拿出来的折本,今天这些大臣们也都趁着日头高高的机会,一次性捞个痛快,也因此让曲黎一直不得歇地忙到了午膳时分。
  然后……
  这冰火两重天的分水岭就在午膳完毕,当曲黎看完悦华客栈送来了一份密信之后。
  大婚前一夜,按祖制规矩,曲黎要从正午时分开进行沐香冥思的仪式,在永清殿一直要待第二天的大婚开始。
  跪在先祖牌位前的曲黎,看似平静,实则焚心如火。
  那封密信上说,叶公子晌午时分离开了客栈,前往鼎福楼用膳,途中与酒楼郑老板在后房密谈,而后,昭王赶至鼎福楼将他接走。
  这最后一句话让曲黎心里好似堵了一块石头。
  他把他接走了?
  他把他接走了!!
  他怎么会同意和他一起走?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曲黎心急如焚的结果,就是让昆吾每隔半个时辰就向他禀报清毅的动向。
  王爷和清毅出了王府,两人同乘一匹马。
  王爷和清毅造访洗月斋,据说清毅公子当场定制了一枚印章。
  王爷和清毅出城,两人同乘一匹马,举止……看似亲密。
  王爷和清毅突泉山赏枫,举止……有些……亲密。
  王爷和清毅拜访枫园酒伯,约半个时辰后继续登至山顶,两人…两人…较……比较亲密。
  王爷和清毅……
  天气越来越暗,而曲黎的脸色也越来越暗。
  "他为什么还不回客栈?!他为什么还不回客栈?"怒气冲冲地问向昆吾。
  "臣……臣……"
  "已经酉时了,他为什么还在王府?!"那双俊美的桃花眼此刻却变得冷酷阴毒。
  谁说嫉妒只是女人的专利,别看它写起来都是"女"人的事,男人一旦嫉妒起来,其破坏力绝不亚于任何一场原子弹的爆炸!
  "匀舟!替朕更衣!!"妒火中烧的曲黎恨不得立刻杀到王府当面质问清毅。你已经答应了朕,答应和朕在一起,答应朕会离开他,可如今你却与他这般暖昧不清!今天,整个玉梁城都看到你们同乘一匹马,而且毫不掩饰你们之间的亲密举动,清毅!你当朕是什么?是什么?!!
  "回皇上,按祖制规矩,到明日卯时前,皇上都要在永清殿……在永清殿冥思……"匀舟壮着胆子终于把话吐完了。
  一句"祖制规矩"也算暂时压住了曲黎的怒火,但是昆吾在一旁却能看到曲黎的背影抑制不住地在抖动,今夜,这件事只怕是压不住了,昆吾暗自思忖着,不由得叹了一声。
  曲黎的耐性在勉强维持了半个时辰后,当听到永清殿外传来戌时的更声时,曲黎终于坐不住了,戌时已过了,可是清毅却还留在王府!
  "匀舟!替朕更衣!"曲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
  "皇上……"匀舟只觉得全身气血倒流,擦着额头的冷汗,战兢兢地说道,"按……按……祖制规矩……"
  曲黎刷的一转身冲到匀舟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朕说了!更衣!"那一刻,匀舟好似看到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奴……奴才……遵旨……"
  打开殿门的时候曲黎却发现,不知何时,殿门外的广场上已经跪满了文武大臣,也许是因为听到了什么,这些人自发地围守在永清殿外,今夜,皇上是一定不能离开永清殿的。
  见到曲黎一身裘衣现身,所有人立刻跪拜,"请皇上三思!"宏亮的声音响彻大殿。
  曲黎恨恨地咬牙,一掀衣摆,绝然地从那些大臣们中间穿过,前方突然跪拜两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工部尚书王颢锵,吏部尚书蒋林豪,"请皇上三思!!"
  曲黎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绕过他们继续向前,不料又有一人跪在他面前拦住去路,礼部尚书楚信杰,"皇上!大曲的祖制不可违,大婚前夜皇上万万不能离开永清殿啊,否则先祖怪责,我大曲必有殃民之祸事啊,皇上呀,三思啊……"
  曲黎愤怒地一脚踢开楚信杰,半百的老人哪里禁得起曲黎这一脚,顿时歪倒在一旁,捂着胸口拼命咳嗽,周围几位大臣赶忙上前扶住他,关切地问道:"楚大人,楚大人,您没事吧。"
  曲黎也知道自己这一脚下了十足的力道,瞟眼看了看楚信杰苍白的脸色,那双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愧疚的表情,但随即被更加猛烈的愤怒替代,绝情地转身,刚走出几步,便看到颐祥宫的鸾驾已经到了永清殿外,紧接着,两队卫兵手持火把一左一右围住了曲黎。小四恭敬地掀起凤帘,曲黎一眼便看到自己的母后阴沉着脸色步出鸾驾,所有文武大臣包括昆吾都跪拜高呼:"臣等恭迎太后娘娘,娘娘金福千岁。"
  戚太后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曲黎,慢慢走近他,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转眸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阵势,片刻后开口道:"皇上这是要去哪里?"
  曲黎毫无表情地沉声道:"宫外"
  "是要去隆昭府吧。"
  曲黎顿了片刻,很坚定的回答道:"是!"
  戚太后强压下心头怒火,平静地说道:"皇上想必也知道大曲的祖制规矩。"
  "朕知道!"
  "既然知道皇上还要一意孤行,看来皇上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不惜落下一个迫害忠良的恶名,众叛亲离的结果!哀家希望皇上能够想清楚,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男宠这么做,值得吗?"
  曲黎微眯着桃花眼看着永清殿高高的城墙,那眼里飘忽闪动着复杂难辩的光芒,片刻后,戚太后听到身后的曲黎冷冷说了一句:"真相是值得的。"
  "好!哀家不拦你,哀家知道拦不住你,不过哀家还有一句话,无论今夜皇上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天亮前,一定要回到永清殿。"
  曲黎微微偏头,斜睨着戚太后:"这是命令?"
  "不!"戚太后原本严肃高贵的表情突然流露出一丝哀伤,"是请求,一个母亲的请求。"
  曲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绝然而去。
  "昆吾~"戚太后轻声叫道。
  原本跟在曲黎身边的昆吾应声停下脚步,跪叩在地:"微臣在。"
  看着那孩子倔强的背影,戚太后仿佛预见到什么一般,意味深长疼惜地说道:"保护好皇上……"
  "是!微臣谨遵懿旨。"说罢,一袭黑衣跟随着曲黎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漆黑的夜晚,漆黑的玉梁城,却因为曲黎的出行,原本紧闭的皇城大门突然被打开。宫门刚被打开,只见曲黎一身雪白的裘衣骑乘白马飞跃奔出,身后紧跟着一队全身铠甲的禁卫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破了寂静的玉梁城,人人手持火把,将皇城外长长的曲安街照得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好似一条火龙快速向城西的隆昭府蜿蜒而去。
  清毅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好熟,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春梦,梦里,自己赤身裸体站在一片湖水边,碧蓝无云的天空倒映在水中,平静的没有一丝波纹,好似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安静地在那里,恍惚间身后走来一个人,清毅看不清楚他的相貌,只能感觉到他和自己一样一丝不挂。心里似乎并不害怕这个陌生人,因为当他走近自己、温柔抚摸自己的时候,清毅觉得很温暖,而后,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与那个陌生人在碧蓝的湖水畔疯狂地做爱,甚至在梦里达到高潮,很强烈美妙的高潮,整个过程朦胧却非常令人陶醉,只是在最后清毅突然发现自己身边那碧水蓝天的景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卧房,清毅认得这个房间,那是自己在前世的时候,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转过头发现自己被大字形绑在床上,惊诧间,那个陌生人原本模糊不清的容貌突然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清豪!?
  清毅一下子惊醒了。
  醒来后的他因为眼前一片昏暗的光线,好半天没反应过,只能感觉到身上就好象在梦中被绑住一样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微微动了动,那束缚很快便松开,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暖暖的气息,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边温柔地轻舔着耳垂一边低语着:"你醒了?"
  清毅猛地一惊,随即感觉到后庭处好似有物被塞入其内,转头一看,惊得大叫一声,拿手一推翻身而起,却不想腰酸腿软,扑通一声摔到地上,惊诧地发现自己全身赤裸,胸前、大腿间满是一块块樱红的吻痕,清毅又惊又慌,刚想爬起不想又摔到地上,那后庭内的淫水竟然流了两腿。
  曲伦郡茫然不解地看着清毅的一连串举动,一时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正当此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随其后一连串如暴雨般的拍门声,齐伯焦急地叫着:"王爷王爷,大事不好,王爷……"
  曲伦郡迅速起身抓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打开门道:"何事?"
  "王爷,皇上来了,已经进了大门,正带人向厢房过来!"齐伯一口气说完,越过曲伦郡看到屋内半裸着身子正满地找衣服的清毅,焦急地说:"王爷快带叶公子避避吧。"
  原本手忙脚乱地找衣服遮羞的清毅听到齐伯的话顿时如五雷轰顶,曲黎来了?!一时间那心脏狂跳,好象快要爆炸了一般,这种心情已经不是被人捉奸在床的慌乱和尴尬,清毅感觉到的是灭顶之灾的恐慌,那系腰带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听到曲伦郡那句平静的回话:"带他来吧,原本就不是他的,终究要让他知道。"
  天啦天啦天啦!!!怎么会这样!这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毅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慌乱地到处找鞋,屋内一片狼籍不说,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麝香的味道,"不能让他看到不能让他看到不能不能……"清毅神经质地念着,脸色苍白得象张纸,眼中的瞳孔缩得紧紧的,牙床不停地打着战,两只手濒临崩溃一般无法控制地抽搐着。
  "毅儿?"曲伦郡终于发现了清毅的异常,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双臂企图阻止他的举动,"你这是怎么了?不能让谁看到?"清毅抬起头,那眼神是无法形容的茫然惊恐,曲伦郡根本找不到他视线的焦点,只觉得他的眼睁得很大,诡异的很,"毅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不能让他看到不能让他看到……"清毅仍然停留在自己混乱的思维中,那短暂的几秒钟里他完全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所有的刺激反应为零。
  "毅儿!"曲伦郡一声大喝,使劲摇晃着他,终于看到他恢复了神志,赶忙柔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能让谁看到?"但是回应他的,是清毅猛地一掌推开了他。
  "不能让曲黎看到!"清毅厉声说道,转身抓起地上那件宝蓝色的裘衣准备出门,身后的曲伦郡一把抓住他,"为什么不能让他看到!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清毅挣扎着,但是曲伦郡抓得很紧,根本挣不开,"放手啊!!"
  "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是答应过我和我一起走吗?你不是说过你愿意和我一起吗?你怎么会害怕他看到!"复而得失的焦急慌乱,那一刻,清毅冷漠的表情深深刺疼了他的心,就好象被人直直捅了一刀的感觉。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清毅愤怒地甩开他的手,冲他怒吼道:"你他妈的对我做了什么?!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什么!我只答应过曲黎要和他在一起!"
  这一刻感受到灭顶恐惧的就不再是清毅一个人了。
  看着清毅要离开,曲伦郡不顾一切地抓着他,不管他如何挣扎,却死死拦着他不松手,"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这样的话让我很伤心吗?你明明答应过我,你怎么会否认?难道说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听到,如今你可以完全当做没有发生吗?你忘了你答应过我吗?你忘了吗?你还送给我礼物,你要我天亮后打开,我甚至觉得那是你送给我的定情物,毅儿,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曲伦郡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哭腔,无助地哀求着,片刻前还在床弟间无比温存的人儿,为何转眼间变得这么冷酷无情,曲伦郡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刚才胸膛里充溢着如在天堂一般的幸福感受,可是一个转身便毫无预兆地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地狱,这样巨大残忍的落差,他根本无法接受。
  "我说过,我没有答应过你什么?"清毅焦急地想挣开束缚,他不愿意让曲黎看到自己这么狼狈可耻的一幕。
  "你有的,你忘了吗?今天下午我们在山上,在山顶上,那么美丽的风景,你不是答应了吗?你为什么会不记得呢?"曲伦郡卑微乞怜地哀求着,面色苍白地试图唤回清毅的记忆,那表情脆弱无助得好似一个不幸落下深渊的人,却幸运地抓住了山崖边唯一一根小草,苦苦挣扎着想攀上生的彼岸,却发现那根小草正一点点被拔出根茎。
  "山顶?"清毅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雨已经停了吗?"
  "什么?"曲伦郡一脸茫然。
  "我问你,雨已经停了吗?"清毅一把抓住曲伦郡的胳膊。
  "毅儿!"
  "回答我!雨停了吗雨停了吗?"
  "是的是的,昨夜下的雨,今早天亮后便停了。"
  这一瞬间清毅终于明白了,"你见到他了?"他惊恐地颤声问道。
  "谁?"
  "你见到了?他来了,他来了……"眼神慌乱地不断晃动,清毅吓得捂住了嘴,"是他干的,全都是他干的……"随后好似见到鬼魂一般猛地推开曲伦郡,转身夺路而逃。
  清毅前脚刚刚踏出大门,便看到院子肃杀无声地站满了人,全副武装的卫兵中一身雪白裘衣的曲黎,火把的照明下,那张脸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但是那双眼,却阴冷怨恨地直直盯着清毅。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看文,我写文,好吧,大家就这样安静寂静无声地相安无事吧。
  第七十八章:离苦
  "黎……"
  清毅心里千般恐慌、万般害怕,但是在踏出房间见到曲黎那一瞬间,却反而平静下来了。已经被逼到绝路上,无路可退了,人到了这种时候反倒会有种豁出去的坦然。
  在曲黎怨恨的目光里,清毅平静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倒是曲伦郡先开口,"皇上若想见微臣,只要一道诏令即可,何必兴师动众深夜御驾隆昭府,这样大动干戈,微臣真是受宠若惊。"
  曲黎恨恨地转眸看向曲伦郡,清毅看得出来,他几乎是用全部的力气才强压下想拿起剑与他再来一次决斗的冲动,只见他微微一抬手,身后那些禁卫军安静且井然有序地退出了院子,片刻后,所有人都围守在十尺以外,只剩下他三人在院子里,气氛紧张压抑。
  曲黎慢慢走上前,很慢很慢的动作,走到清毅面前冷冷地审视着他,突然间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清毅防备不及,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痛,微微运了运下颌,清毅抬头仍旧平静地看着他。
  看到这一幕曲伦郡怒火中烧的上前将清毅拦在身后,怒视着曲黎,"这是臣的家务事,皇上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你的家务事?"曲黎冷冷一笑,"他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
  "他从来都是!以前是,以后也是!"曲伦郡毫不畏惧地针锋相对。
  "够了!"清毅在一旁大喝一声。好吧,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大家摊牌了吧。
  曲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毅,朕给你解释的机会。"他看着清毅,根本不理会一旁的曲伦郡。
  "毅儿,你不用理会他。"
  清毅重重地叹了一声:"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我只能说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你连解释都不愿意?"曲黎气得牙咬得格格作响。
  清毅上前一步拉住他,"这件事发生的连我自己都预料不及,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明。但是我希望你相信我!"
  "毅儿!"曲伦郡一把拉过清毅,"你没必要对他说明什么,我们的事和他根本无关,为什么要对他解释?"
  "王爷!"清毅大喝一声,但是回头看到曲伦郡受伤的眼神,硬生生咽下后半句话:"抱歉,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我保证有一天会对你说明全部事情,但是现在……"清毅歉意地摇摇头。
  "毅儿……"
  清毅转身来到曲黎面前,"黎,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什么,至于你现在看到的一切,我只能说是一场让人始料不及的误会,所以,请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曲黎心里是恨到极致了,但是当清毅看着他时,那双黑亮的眼睛没有一丝退缩心虚,曲黎努力深呼吸着,"你什么都不对朕说,但是朕现在亲眼看到了,你却还要朕相信你?你要朕拿什么相信你?!今天全城的老百姓都看到了你和他在一起,两人同乘一骑,举止亲密无间,你想让朕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吗?你确实做到了,而且做得很成功!等到天亮后所有人都会笑话朕,笑话朕是这世间最愚蠢的人,也会笑话我大曲国,一国之君一朝王爷居然被一个男宠这样玩弄在股掌之间!"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下,我不希望你以后后悔今天说出的这些话。我从来没有玩弄过你,更没有象你所说的周旋在你们两人之间,我从来没有承诺过他什么,但是我承诺过你!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毅儿……"曲伦郡在一旁揪心地唤了一声。
  "朕不清楚!朕现在根本不知道你对朕所说的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你所有的承诺,那些款款动听的话语,朕根本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相信真相!"
  "那你说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说的。"
  "可是现在朕看到了!"
  "可是你看到的并不是真相!"
  "毅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曲伦郡脸色苍白,勉强牵出一丝苦笑。
  曲黎怨恨地瞟了一眼曲伦郡,转眸冷笑着对清毅说:"你不是说真相是用来看的吗?好,朕就想看看!"说罢,一指曲伦郡,"朕要你是杀了他!你亲手杀了他,朕就相信你的话!"
  "什么?"清毅震惊地看向曲伦郡,看到他满脸令人心碎的疲倦和憔悴,眼里浓浓的悲伤,似乎已经明白了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转眼间,自己深爱的人要离自己远去。相比曲黎金口玉言要他杀了他,曲伦郡更难过的是终于明白了清毅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绝情,脑海里突然闪现齐伯对自己的忠告,但随即不断浮现今天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背着他上山,感觉到他俯在身上那样全心全意地依赖自己,看到他满含热泪点头答应自己的求爱,还有,就在刚才,看到他在自己身下尽情快乐的呻吟,毫无保留地展现他对自己的需要和爱。这一切难道是幻觉?
  "毅儿……"
  两人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清毅眼里透出一丝退缩,懊恼地移开视线长叹一声,"我做不到!"
  "你果然……"曲黎的话还没说完,清毅愤怒地打断了他。
  "这能说明什么?杀了他你就能得到真相?就能满意了?整件事他是最无辜的!"
  曲黎什么都不再说,只是悲伤地看着清毅。
  "哦……黎,求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两人相对无语,片刻后,曲黎决绝地转身离去了,"黎!曲黎!"清毅刚想抓住他,身后曲伦郡却先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毅儿……别走……"
  看着那双眼,清毅艰难地叹了口气,"抱歉,我现在自顾不瑕……"复又重重地叹了一声,抽出了手转身离去,身后还能听到曲伦郡伤心欲绝的一声唤:"毅儿……"
  "曲黎……曲黎!"清毅紧紧追上曲黎,只要伸手就能抓住他了,但是那些突然禁卫兵拦住他,"曲黎,你别走!"清毅一边拼命想挣脱那些禁锢,一边叫着他的名字,好几次险些跌倒在地,终于在王府大门处,清毅一把抓住了他的裘衣,"曲黎,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曲黎头也不回冷冷说道:"你不是要让朕看到真相吗?"慢慢转过身,那双桃花眼凛若冰霜,"朕很期待你的真相!来人!将叶公子赶出玉梁城,没有朕的诏令,永世不得踏入皇朝一步!"
  皇命之下,那些士兵齐声应诺。
  "曲黎!"
  "朕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说罢,曲黎用力抽出了裘衣,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催马急驰而去,身后那些卫兵列队紧随而去,原本灯火通明的街道,转眼间一片黑暗,冬夜一阵寒风刮过,卷起地上枯黄的花瓣,天空银亮的月光照了下来,将清毅孤寂的身影拉得好长……
  深夜被赶出玉梁城的滋味可不好受,四下一片黑暗,只有高高的城门上点着两盏夜灯,子澄和满月背着简单的行装,那两个包袱里绝大部分都是书和笔记,曲黎根本不给他留下时间,只来得及收拾出这么一些,两人怯生生地站在清毅身边,茫然不知所措地一直偷瞄着自家主子,而清毅却一直看着城门,自言自语着:"多么美好的一天呀,哈!去游山,去约会,还送定情物私定终身,这下你满意了?清翼!"
  "师父……"满月轻声唤着。
  "你是故意的吧,翼,玩得真够绝的,你想怎么报复我都无所谓,但是为什么要连他一起害了?"一想到离开时曲伦郡的眼神,清毅真想把自己活埋了,"他就是烂好人一个,天下绝版的痴情种子,你玩谁都不能玩他!别怪我没给你机会,这笔账我会慢慢和你算!"
  "师父,我们现在怎么办?"子澄问道。
  "先在城边呆一夜吧,反正离天亮也不远了。"
  "城边?"满月苦着脸环视了一圈黑麻麻的四周。
  "对,城边……"清毅说着,摸到城墙边找到一处夜灯的光线勉强能照到的地方一屁股坐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满月和子澄见状,也学着他一左一右坐到他身边。
  "你们把包袱里的衣服拿出来披在身上吧,这夜晚寒气重。"清毅说着,将那件宝蓝色的裘衣披在身上,然后搂着两个孩子靠在自己怀里,拿裘衣裹住他们,"睡会儿吧,天亮后我们再做打算。"
  尽管黑夜是漫长的,但是最终也会天亮,天亮后的玉梁城和往日一样喧闹繁华,很快城里的酒楼茶舍就会宾客满座,八卦传闻和小道流言也会万年不变地充斥在大街小巷的唾沫横飞间。
  对于明锋来说,这世上没有比这些酒后茶余的传闻更齐全的信息了,于是天亮后,他随便挑了一间热闹的小茶楼,坐在一处僻静的角落一个人默默喝着茶。
  "你听说了吗?月婵楼花了整整三个月开养了双倌,据说今晚就给开琵琶会呀。"
  "今晚?不是说一个月后吗?"
  "一个月?我看那月婵楼自从慕柳高飞后,没了撑场子的头牌,如今好不容易养熟了双倌,哪里还等得了一个月呀。"
  "也好,今晚可是又有好戏看罗。"
  "可不是,听说这两位美娇娘可是才貌双全,世间少有,姐姐南琴,芳龄一十八,又唤琴儿,妹妹北卉,芳龄一十六,艺名卉儿,我听说这姐妹俩琴棋诗画样样精通……"
  "月婵楼可真有本事,这是从哪里得到的宝贝呀。"
  "这我可不知道,只听别人说那姐姐南琴原是凤南山人氏,三个月前不知何故被人卖到月婵楼,其他的,我也是道听途说。"
  "说来听听,都是些什么?"
  那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我听说呀,那是江湖上的恩怨,血手千山,听过吗?没听过?那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门派,人称血手教,据说,那姐姐南琴就是被他们卖给月婵楼的。"
  "哦~~~原来如此呀……"
  茶楼里沸沸扬扬人来人往,那几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是聚集在一起的人们每一桌都有自己津津乐道的趣闻,谁还会注意其他人在说什么呀,但是明峰注意了。
  小二热情地送着茶水干果,转到大厅最偏僻的一角却发现桌上茶水还是热的,小菜干果原封未动,而客人却不在了,只留下几十个铜子在桌上。小二左右看了看,着实纳闷了,这客人啥时候走的呀,印象中刚坐下没多久吧,还是自己招呼的,想过之后,无所谓地撇撇嘴,麻利地收起铜子和茶水,又热情地吆喝着跑堂。
  明锋就这样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不引人注意地走在大街上,他要去药店最后一次配备药材,然后去买匹快马,接着回客栈睡觉,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
  今天的玉梁城感觉格外热闹,到处张灯结彩,一打听才知道,今天皇上大婚,家家户户都要挂红彩头,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明峰走在路上好几次都被挤到路边,有一辆简陋的小马车从他身边经过,赶车的约莫十四五岁一少年,明峰被人群拥挤一不小心撞到那辆马车,少年赶忙停下车,"公子没事吧,是我心急赶得太快。"
  "无妨",明峰简洁地回答后,然后赶紧低头走开,闪身拐进一条偏静的小巷,回头看了看那辆马车,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但是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明峰站在原地琢磨了半天没理出头绪,懊恼地叹了一声转身而去。
  城外,满月赶着马车出现,一见到清毅立马跳下车说道:"师父我打听到了,今天皇上大婚,王爷……"
  "怎样?"清毅焦急地追问。
  "听说……皇上下了旨,让王爷削发出家,在御马寺代帝修行,为大曲祈福泽惠。"
  "出家?"清毅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只是出家还好说,至少性命保住了,以后要救他还是有机会的,想到这里,清毅看了看日头,估莫了一下时间,"事不宜迟,我们起程吧。"说完,上了马车,"满月和子澄,你们俩轮流赶车,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前面的丈古镇。"
  "是,师父"
  马车启程后,清毅窝在车厢里闭眼打盹,已经困到极限了,先睡一觉吧,睡醒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七十九章:起程
  冬天,天黑得早,但是在某个人眼里,还嫌不够早。明峰早早地就换好了夜行衣,等到城内华灯初上了,便从窗口翻上了屋顶,放眼望去,满城张灯结彩如同过节般热闹,也难怪,今天可是当今皇上的大婚之日,城内解除了宵禁,可以点灯到子时。
  明峰可没有心情欣赏街景,从悦华客栈到月婵楼至少要拐过四个路口,但是飞屋顶就是有这点好处,可以走直线,学轻功也就这点好处,飞上窜下不用担心塞车。
  月婵楼门前两盏巨大的胜芳花灯一如既往华丽悠然地旋转着,楼内莺歌燕舞好不热闹,明峰俯在屋顶上,看见后院里丫环们来来去去忙个不停,正在发愁要如何找到那个叫南琴姑娘的厢房,就听到两个丫头边走边聊着闲话,那话里头突然冒出"南琴"二字,明峰警觉地侧耳倾听。
  "要我说呀,南琴姑娘漂亮是漂亮,可是北卉姑娘小巧可爱,更招人疼。"
  "你知道什么呀,那男人就喜欢象南琴姑娘这样的女子,温婉秀美,清丽绝俗,静时如姣花照水,动时似弱柳扶风,那才叫一个千娇百媚。"
  "去~~我说不过你,你嘴贫,人前人后就知道夸自己的主子,也没见着你主子给你啥好处,这么护着她说话。"
  "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若换作我只是旁人,照实了也会这么说,难不成就许你护着你家姑娘,就不许我夸夸我家小姐?"
  "羞羞,幸着我是跟你一块儿长大的,换作外人听着你刚才那句不害躁的话,还以为你是南琴姑娘养熟的小婢子,这般羞死人的话你也说得出口,我看你呀,以后见人直管称自己是南琴家的,保管没人猜疑。"
  "死妮子,敢笑话我,看我揪住你不好好整你!"
  两个小姑娘笑笑闹闹地走远了,明峰悄悄跟着她们,见她们正穿一条走廊准备进到主楼,明峰一提气"嗖"地飞过那走廊,先落在了主楼的屋顶。
  尽管那身形已经够快了,但还是被其中一个丫环感觉到什么。"刚才……刚才有什么东西?"
  "什么呀?"
  "刚才我好象看到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黑影?哪有什么黑影呀,八成是你眼花了。"
  "可是,我明明看到了什么呀。"
  "你呀,别大惊小怪,今天可是大日子,宁少事莫多事,若是被妈妈看到了,又该骂你了。好了,我要去给南琴姑娘送香粉了,回头闲下来了再找你说话。"
  "嗯"
  明峰轻轻揭开屋顶上一片瓦,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二楼的楼梯口,这二楼的厢房呈一个半弧形的"工"字分布,楼梯在正中段,左右各有一条走道,联接着大概七八间厢房,走道的尽头,是一个"丁"字形分布的拐角,从这里又向两侧分出一条走道,联接着大概也有七八间厢房。
  明峰等在房顶,过了片刻便看到先前那个丫环端着一个托盘上了二楼,直直向左拐去,走到尽头又向右拐去。明峰放下瓦片,一个飞身落在那条走道的屋顶,也许是心急了,脚下微微踩动了一点响声,立刻警觉地静止身形不动。那小丫环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点响声,好奇地抬头张望了片刻,却又没有听到什么,微微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该死的野猫……"说着,直径走到最顶头的那间厢房,轻轻叩门唤一声,"小姐,你要的香粉送来了。"
  里面似乎有人应了什么,那丫头轻手推门而入,顺手又掩上了门。过了一会儿,又见她开门退出,手里的托盘已经空了,掩上门外转身便离去了。
  明峰俯在房顶想了想,轻手轻脚地移开那间厢房的一处瓦片,只露出很小一丝缝隙,悄悄往里探望,这一望不打紧,看得明峰面红耳赤。
  那厢房里那南琴姑娘正在沐浴,明峰揭开的瓦片正好在那个浴桶的正上方,那一眼除了没看到人家姑娘的脸,剩下的,真叫一览无余。明峰心中暗自叫苦,罪过罪过,若是被人发现还以为我是采花贼,先做了梁上君子,如今又沦为采花大盗,这"清风少侠"的名号只怕以后要成过街老鼠了。
  正想着,又见那个小婢女回返,手里捧着一摞流光溢彩的锦丝华服,恭敬地站在屏风外唤道:"小姐,妈妈说今晚要唱《红玉添香》,小姐的衣裳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那女子婉转温和地说道。
  明峰在屋顶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心跳得怦怦作响,这是……这是琴儿的声音!没错!无论如何都不会听错,当初自己重病在床,迷离间一直能听到这个温柔的声音和自己说着话。激动之下,不小心碰到旁边一块瓦片,很轻微发出了一点响声。
  "梳儿,你替我向妈妈取些珍珠膏,就说我急用。"那女子吩咐道。
  "是,小姐。"
  待那丫环掩门退去后,那女子突然厉声说道:"楼上的客人,若是真君子,不妨显身本尊,本姑娘自会好言相待,若是这般鬼鬼祟祟、淫心匿行,休怪本姑娘不客气!"话音刚落,只见那浴桶之中突然腾起一道水柱,笔直地冲过那处开启的瓦缝射向明峰。
  明峰一个闪身,心中暗念,糟糕!被发现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了。想到这里,明峰一个倒挂金钟从窗口翻入房内,那女子与他隔着一扇屏风,隐约可见她已经披上那华美锦衣。明峰赶紧抱拳赔礼,"小生无礼,得罪姑娘,实非有意,还望姑娘见谅。"
  "你是什么人?为何躲在屋顶偷眼姑娘家洗澡?还敢说是无意之举!若是楼里的客人,今夜琶琵会自有规矩,岂容你胡来?"
  "姑娘误会了,在下并非歹人,只因姑娘的芳名与在下的一位朋友一模一样,在下寻访这位朋友许久,一直未得下落,今日听闻姑娘芳名,心急之下才会有不敬之举,还望姑娘莫怪。"
  "你那位朋友也叫南琴?"
  "是,凤南山人氏。"
  "你到底是谁?"那女人提高了声音问道。
  "在下明峰"
  "项公子?"那女子又惊又喜,从屏风后闪现,"真的是你?"
  "琴儿……"朝思暮想的人儿呀,终于见到了,为了她历经了多少磨难,忍受了多少痛苦,这几个月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身上伤痕累累,心潮澎湃间,明峰忍不住将她紧紧搂进怀中,"琴儿,终于看到你安然无恙了。"
  "项公子……"琴儿满眼热泪,忍不住俯在明峰怀里嘤嘤抽泣着。
  "委屈你了,这几个月,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琴儿,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把你卖到了妓院,我带你走!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匹快马,我们可以连夜逃走。"明峰的表情是激动万分呀。
  "可是,项公子……"琴儿为难的咬咬下唇。
  "怎么了?"明峰关切地问道。
  "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因为……"琴儿说着,伸出手,那腕线处清晰地环绕着一圈细细的红色痕迹,好似一条盘缠在手腕处的蚯蚓。
  "这是什么?"
  "血手教的浮蓝花,必须三十天服一次解药,否则性命不保,不然我早就逃走了,这小小一家妓院岂能将我困住。"
  "三十天?"明峰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没有其他办法吗?"
  "唯一的办法……"琴儿欲言又止,轻叹了一声,"就是找到当年名满天下的萧阎医,萧阎医的九元还魂针乃天下一绝,找到他幸许能有一线希望。"
  "萧阎医?"明峰心里咯登一跳,原来是他呀,"琴儿,你不必担心,萧阎医与家父乃世交,况且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还曾出手救过我,所以,如果是我开口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
  "可是萧阎医久居平阳城,从玉梁赶到平阳城最少也要一个月,我担心万一路上我们有什么耽搁……"
  "琴儿,只要能救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明峰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道,"所以,相信我,三十天内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到平阳城,一定!"
  "项公子~~"琴儿哀婉动容地看着他,"嗯!"
  "我们现在就走!"说着,明峰拉起她的手准备跳窗。
  "项公子……"琴儿红着脸没有动,"可否容我换件衣裳?"
  明峰这时候才注意到人家姑娘只穿了一件半透明的单薄纱衣,那脸腾一下就红了,赶忙转过身,尴尬地轻咳一声,"失礼了。"然后目不斜视地呆在屏风外,直到琴儿在他身后轻声说道:"项公子,我准备好了。"这才转回身,羞涩地笑道:"我们走吧。"
  明峰和琴儿的身影刚刚消失在窗口,房门便轻轻被人打开,那个小丫环探头往里瞧了瞧,然后迅速退出,急忙下了楼,穿过几条走廊,拐到后院一处很偏僻的柴房,进门前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闪身而入。只见那丫环从柴堆的后面捧出一只信鸽,从腰间取出一根小小的红绳系在鸽子腿上,然后打开窗子将它放飞出去。做完这一切后,那小丫头警惕地从柴房内出来,四下看看没人注意,便整整衣襟装作无事一般地离去。
  信鸽扑闪着白色的翅膀飞过黑暗的夜空,笔直地落在玉梁城一户普通人家。有仆人见到了信鸽,立刻取下它脚上的红绳,急步向屋内走去,到来一处厢房间,轻轻叩门道:"禀主子,秋月堂主送来了信鸽。"
  那房门内原本嘤嘤呀呀正有些细微的响声,听到仆人的禀报,那声音嘎然止住,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打开,开门的不出意外正是丛弦音,懒散散地很随意地披了一件外套,露出纤细的锁骨,从仆人手中接过红绳,"下去吧。"
  "是"
  丛弦音合上了门,转身回到屏风后,冲着床上那人说道:"秋月得手了,那个明峰真是笨到家了。"说着,撩起纱帘斜坐在床边。"你怎么看?"
  床上,郑远平赤裸着上身,枕着单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丛弦音没说话。
  丛弦音冷冷回望着他,"怎么了?"
  郑远平挑起一丝邪恶的笑意,起身凑到他颈边,"没怎么,只有一次哦,你满足了?"一边说着一边亲吻着他的耳垂,手上不停歇直直伸进了他的衣里,轻轻抚摸着。
  丛弦音的表情还是有些冰冷,但是那眼神却有些迷离,"我在说正事。"
  "我可是在办正事……"话音落,一个翻身将丛弦音压在身下,扯开他的衣襟含住他的乳头舔吮着,那简单的外套里,丛弦音果然一丝不挂。
  "嗯……我在说正事!"丛弦音突然提高了声音,一把将郑远平推离些。"早些时候我已买通了城西门的守卫,今夜他们会从西门悄悄出城,明天黄昏时分应该可以到丈古镇。"
  "我知道,你的办事能力我从来不怀疑。"郑远平抓着他的手将它们禁锢在他的头顶,"还有吗?"嘴上问完,不等他开口,堵住他的唇深深的亲吻他。
  "嗯哼……"丛弦音好不容易得了一点空隙,用力避开他的亲吻,"还有,我们要在中途伏击还是在丈古镇再行动?"
  "等他们到了丈古镇再行动,那里是我们的地盘,谅他插翅也难飞。"说着,郑远平一只手已经摸到他的身下,那龙阳处高高的挺立着,郑远平不禁轻笑出声,"我就知道你不会满足……"
  "嗯嘤~~还有…还有你的那位叶公子……啊!~"郑远平突然大力捏住他的囊袋,丛弦音痛得叫出了声。
  "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郑远平冷冷说道,"我与他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他对我们有用处。"
  丛弦音委屈地撇了撇嘴,小声说道:"知道了,今天有人见到他离开了玉梁城,看样子也应该是前往丈古镇。我们可以一箭双雕。"
  看着他的表情,郑远平突然露出一丝疼爱邪魅的笑容,放开了他的手,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不用急,我知道你在吃他的醋,不过现在还不到收拾他的时候,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把他交给你处置。别忘了,你才是我的人……"说罢,温柔地俯上他的唇,慢慢吻着。
  "我们……今夜就要起程,否则……来不及……"丛弦音半推半就地一边微微喘息着,一边断断续地说道。
  "今夜?这么急做什么?"
  "这里不能呆了!我有预感这里很快就要出事了!"也许涉及到性命攸关的大事,郑远平也收敛了挑逗的举动,认真的看着身下的丛弦音。
  "你是说他们察觉到了?但是狐尾今天才报,宫里今天可是乱了套,曲黎大婚,曲伦郡奉旨出家,皇宫里现在分不出精力来顾及我们的事。"
  "你不要忘了还有一个人——戚太后!这个女人才是皇宫里最厉害的角色。无论如何趁今夜我们还可以顺利地离开玉梁城,我担心到了天亮后我们真的走不了了。"
  郑远平想了想,说道:"我现在就吩咐他们准备!"说罢起身掀开纱帘,在门口吩咐了几句又转回身,看着丛弦音正在整理衣襟,上前一抱住他,又将他压在床上,"离出发前,还有一点点时间……"
  "可是……嗯~~来不及呀……"
  "哦?来不及什么?嗯~~看来今天晚上真的要把你喂饱呀。"
  "别……来不及……"
  "没关系,"郑远平邪恶地笑道:"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要赶呢,马车里会很舒适的,而且,你不是也喜欢在马车里做爱吗?每次不都是很快就会射出来吗?其实你是喜欢那样的刺激对吧,明明知道周围会有无数双耳朵听到,却还是会旁若无人地大声呻吟,你喜欢这样,对吗?"
  "哼……啊……"
  "说你喜欢……"郑远平诱惑地在他耳边低语着。
  "嗯……"
  "我知道你只要听到这些话你都会兴奋起来,来吧,说你喜欢那样,说呀……"
  "喜欢……"丛弦音苦闷却愉快地喘息着。
  郑远平得逞地笑着,一个挺身,借着那先前的淫水,毫无阻碍地刺入了他的身体,看着身下的丛弦音痛苦的呜咽了一声,却毫不惜怜地大力抽送起来。很快纱帘后又能听到娇喘连连,销魂的呻吟持续不断地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峰,我的傻孩子呀~~~
  第八十章:话说
  话说,今天是曲黎大喜的日子,但是这个花费了巨资的奢华繁琐的婚礼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一丝快乐,整个人一言不发,如雕塑一般木讷地进行着所有程序,册封皇后,册封妃嫔,登拜永清殿,叩拜皇太后,然后是豪华盛大的喜宴。相比之下,整场皇家婚礼中,唯一感觉到欣慰和喜悦的除了那位皇后,就是满朝文武大臣们——终于吃了一半的定心丸,接下来,只要等着后宫传出龙种的喜讯,这个定心丸才算吃了十成。
  有谁能够看到那身沉重奢华的皇服下,压着一个怎么疲惫无力的身体,冷若冰霜的俊美五官下,暗藏着一颗怎样支离破碎的心,那双桃花眼,曾经邪魅妩媚,曾经流光溢彩,曾经深情款款,但是现在,所有一切荡然无存,你再也看不到那种让人痴迷的光芒,那双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如古井深处死一般沉寂的水,阴冷灰暗中生衍着厚厚的悲凉。
  夜幕降临了,福阳宫里那位刚刚成为皇后的幸运女孩,凤冠霞帔、珠光宝气端坐在龙床边,红红的盖头掩住了女孩羞涩幸福的笑容,但是满心期待却没有盼来预料之中的天恩。
  夜幕中的清福殿里只有一片黑暗,月光穿过狭窄的窗棂透进来,却只能在地上照出一条条微不足道的银色光带,黑暗中,传一阵很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殿门被人轻轻打开,一片月光跟随着来人的身影倾泻而入,借着那柔和的光华,昆吾很快便在最深处的厢房内找到了曲黎。正对着床榻的窗子被人完全打开,一大片月光毫无瑕疵地照在地上,曲黎就坐在那片月光里,木然地看着手中的酒壶,而身边早已歪倒了两个空酒壶。
  "皇上……"
  从昆吾出现到他开口,曲黎好象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一般,毫无反应,只是低头呆坐在那里。
  宫里这时候正派人四处搜寻曲黎,也只有昆吾一个人想到了他会在哪里。
  昆吾静静地守在黑暗中,正如已经过去的这十年时光一样,在黑暗中守在他的身边。
  安静笼罩在房间里,过了许久,昆吾终于听到曲黎略带沙哑的声音,"他已经走了?"
  "是,天黑后,已经到了丈古镇,住进了九方客栈。"
  曲黎仰头灌下一口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保护好他……"
  "是"
  黑暗中,两人又安静下来。昆吾欲言又止,虽然看不清曲黎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那令人窒息的沉重,"皇上……"昆吾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要问……"曲黎悠悠地打断了他的话,"朕心里恨,心里怨,却是没办法不去管,明明是朕亲口下令把他赶出去的,为什么朕还是放不下他。他一直都说想回平阳,可是这迢迢上百里路,他又没有武功自保,身边只有两个小童……"
  "皇上,如果宇文公子能体会到皇上的苦心,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曲黎哀怨地一声苦笑,"他心里想的人……也许是昭王,朕就算为他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皇上,宇文公子心里想着谁,臣不知道,但是臣能够看得出来,宇文公子对皇上是真心的。"
  "是吗?是这样吗?"曲黎宽慰地笑了笑,但随即忧郁起来,"那他为何不对朕解释,无论他对朕说什么,朕都会信他,可是他却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皇上,也许,宇文公子有自己的苦衷,皇上为何不给他一点时间呢?"
  曲黎沉思了,回想和清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曲黎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柔,当他凝视自己的时候,目光是那么的饱含深情,曲黎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些幸福的感觉都是虚假的。
  "朕……该怎么做?"
  "他说让皇上相信他,对吗?"
  "他确实这么说,而且那时候他一直在这样说。"
  "皇上,恕臣斗胆,是否相信一个人,并不在于应该不应该相信或者能不能相信,而在于愿不愿意去相信。皇上是否愿意相信宇文公子?"
  曲黎没有回答,只是抬头默默地看着夜空中那轮明月,昆吾看到那双眼里虽然依旧迷茫混沌,此刻却透出一丝清亮的神采,"皇上,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今夜毕竟是皇上大婚之夜。"
  曲黎气馁地叹了一声,将瓶里的酒水一口饮尽,说道:"回宫吧……"
  "是"
  颐祥宫
  小四恭敬走进梅暧阁,见戚太后临睡前仍旧捧着一本书在灯下阅读,低声禀道:"启禀娘娘,赵将军殿外候旨。"
  戚太后眼光一凛,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吩咐道:"掌帘!让他在帘后说话。"
  "奴才遵旨。"
  ……
  "微臣赵进更参见太后娘娘,娘娘金福千岁。"
  "免礼,说吧,都查到什么了。"
  "回禀娘娘,昨日正午时分,叶公子在鼎福楼用膳,席间他是自愿与酒楼老板郑远平到后厢房同饮,二人在房间内单独呆过约一柱香的时辰,其间洗月斋送来一盒字画,而后昭王将叶公子带回王府。正午过后,昭王与叶公子一同前去城西洗月斋,叶公子当场定制过一枚印章,而后两人上突泉山在枫园停歇过片刻,黄昏前下山。枫苑酒伯对小人说,与昭王一同前来的人似乎一直很紧张,品酒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
  "紧张?他紧张什么?"
  "小人不知,酒伯也只能看出这些。"
  "还有呢?"
  "叶公子在洗月斋定制了一枚印章,要求掌柜的在天黑前制成,这个,是当时叶公子的亲笔字迹,篆刻印章的工匠里有一个人是我们的眼线,那人悄悄将字迹拟模了一份将原字替换而下。请娘娘过目。"说着,拿出一张纸交给了小四。
  从小四手中接过那张纸,戚太后展开一看,顿时脸色有异,沉思了一会儿问道:"那印章现在何处?"
  "据称,暮落时分,叶公子已将印章取走。而且不久前,叶公子也曾定制过一枚印章。"
  "你是说他定制过两枚印章?"
  "回娘娘,是,第一枚印章据说在皇上手中。"
  "那第二枚有可能在昭王手中?"戚太后沉思了片刻,接着说道:"过会儿你去一趟王府,就说奉哀家懿旨,取一些叶公子留下的墨宝,哀家要看看。"
  "是!小人谨遵懿旨。"
  "另外,这个洗月斋和鼎福楼有何关系?"戚太后严肃地问道。
  "据小人搜获的情报,他们两者表面上常有生意往来,故为熟识也不足为怪,但实则,小人怀疑这鼎福楼有可能就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血手教总舵,而那洗月斋只怕是帮凶之一。"
  "贵美石被盗可是他们所为?"
  "是,小人已经确认这个消息,贵美石被盗一案正是他们在幕后主使,但是奇怪的是,贵美石却并不在他们手中。"
  "那贵美石现在何处?"
  "请娘娘恕小人无能,现在江湖上四方欲动,似乎都在寻找这贵美石的下落。"
  "江湖上的这些门派再怎么势力庞大,也绝不敢与朝廷作对,这个血手教公然从皇宫中盗走贵美石,甚至有胆将其主舵设在天子脚下,其身份绝非江湖中人这么简单,哀家担心,这只怕是那些狼子野心的邻邦在暗中捣鬼。"
  "依娘娘的意思,小人下一步该如何做?"
  戚太后阴沉着脸色思索了片刻,"暂时不要动他们,但是要密切监视跟踪他们的动向。最终的目的是要找回贵美石,绝不能让他们得到!哀家只担心这一切莫要是一场战事的导火索,大曲虽说现在兵强马壮,国富民殷,但如果四国联合进攻,只怕凶多吉少。"
  "娘娘所言极是。"
  "你去吧,一切按计划行事,切不可冒然冲动。"
  "是,小人告退。"
  待赵将军离去了,戚太后又说道:"小四,昭王现在何处?"
  "回禀娘娘,昭王现在御马寺,沐浴戒斋一日,明日辰时一过便要削发为僧。"
  屏后的戚太后重重的叹了一声,"皇上在哪儿?"
  "回娘娘,一刻钟前福阳宫传信,皇上已回寝宫。"
  "唉……小四,传哀家懿旨,明日哀家要去御马寺进香敬佛,让他们不要太张扬。"
  "奴才遵旨"
  "现在,去换上安神的薰香,哀家要好好歇息了。"
  "是……"
  月夜如水,宁静的月光同样照在一个人身上。御马寺内,曲伦郡安静地坐在一处禅房内沉思着,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叶照在他身上,清凉如水,洁白宁静。脑海中一幕幕的回忆着和清毅在一起的时光,从最初的相遇,到如今凄凉分离,他与他之间发生了多少故事,那一点一滴用一生的时光也回忆不完,曲伦郡酸涩地闭了闭眼,伸手摸向怀中暗藏的那个锦盒,到现在他都没有勇气打开那个盒子,害怕看到它的时候,撕心裂肺的痛。
  这一夜过去得很快,至少在曲伦郡的感觉中是这样,在他还来不及想清楚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的时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晨曦降临了,御马寺内已经能听到晨课的钟声,那中间还夹杂着僧人们整齐的诵经声,婉转绵长,这是为他准备的仪式,为他即将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份子而虔诚的唱颂着经文。
  辰时到了。
  庄严肃穆的大殿内佛香氤氲,周圆七尺内,四角悬幡,中堂安有一高座,曲伦郡双手合什垂眸端坐在上,四周不断传来低沉的木鱼声,有僧人一边口念偈言一边为他褪下了皇服,然后在他落发处以五色香汤洒地,周围的僧人齐声念着:"流转三界中,恩爱不能脱,弃恩入无为,直实报思者。"然后有僧人替他取下了束发的银冠,长发直直垂下,大殿内的木鱼声低沉悠缓,直入人心,僧人们为他念诵道:"毁形守志节,割爱无所亲,弃家弘圣道,愿度一切人。"这时主持大师现身,面向曲伦郡微微行礼,慈眉善目和悦地问道:"今为汝剃度许不?"
  曲伦郡抬眸犹豫了一瞬间,但最终退缩了,轻叹一声说道:"好"
  那大师取来一把剃刀,手按其头,刀落发际处……
  "大师请刀下留发!"殿门外传来一声清昂的女声,戚太后及时赶到,看到曲伦郡的剃度仪式还未开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老僧见过太后娘娘。"
  "大师多礼了。大师,佛门乃清净之地,凡夫俗子不能妄为,但是事出有因,还望大师见谅,今日这场剃度还请大师暂延。"
  "娘娘言重了,昭王本就尘缘未了,即使身着袈裟衣,心却在尘事中,老僧可为他度去三千发丝,却度不去他心中万千情丝。"
  "多谢大师了。"戚太后微微点头谢过后,来到曲伦郡面前,见他依旧低垂着眼眸没有表情,不由得叹了一声,轻轻抚着他的发,"郡儿,委屈你了。"
  御马寺某处禅房内。
  "郡儿,哀家有几句话想问你。那一日,你与叶公子前去洗月斋,他可是制了一枚印章送予你?"
  曲伦郡顿了片刻,低落地说道:"是"
  "那枚印章现在何处?"
  曲伦郡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了那个锦盒放在桌上。
  戚太后拿起打开,取出印章仔细端详了片刻,突然问道:"郡儿,你可知这印章上刻了什么?"
  曲伦郡摇摇头。
  "你没有看过吗?"戚太后说着,将那枚印章递给了他。
  曲伦郡狐疑地接过来一看,"清翼?这是什么?"
  "这个,也正是哀家想问你的,哀家知道叶公子早就不是叶公子,而是那位复姓宇文,双名清毅的人,郡儿你也知道对吗?虽说只有一字之差,但是不免让人心生疑虑,此清翼真的就是彼清毅,如果说是有人易容假扮成他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曲伦郡此时才回忆起清翼与之前的种种细微的不同,"太后的意思是说那日与微臣一同游山的人并未毅儿?"这样的结论未免太让人意外了吧。
  "是不是他本人,哀家也不能肯定,但是,你可以看看这个。"说着,戚太后拿出一张纸,"你可认得这笔迹?"
  曲伦郡看了片刻,摇摇头,"这个,不是毅儿的笔迹,他惯用硬笔写字,以前不得已曾用毫笔写字,但是字迹甚是难看,和这个人的笔迹完全不一样。"
  "但这个就是当日那人在洗月斋留下来的,由此可见,那人与宇文公子有可能是两个人。"
  "但是……他却和毅儿一模一样,那胸前绣染的梅花,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是相同的。"
  "这一点,哀家也没有想明白,不过,天下之大,从不乏奇人异士,这样明显的特征,易容之术并非做不到,只要能找到当日那人,真相便一目了然。"
  曲伦郡欲言又止,无法接受事情有些不敢面对这样的结果。
  "郡儿,这些时日要委屈你了,在御马寺再多呆些时日。哀家日后会接你出去。"
  曲伦郡不解地看着戚太后。
  "很快的。"戚太后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发,"当年的事,哀家也很无奈。"
  曲伦郡的眼神骤然暗淡。
  戚太后叹了一声继续说道:"皇姐到最后才醒悟,只求哀家好生照顾你。郡儿,都是哀家的错,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委屈你了,不过,这件事,哀家会替你查个水落石出,你也正好趁这段时日好好调养身子。"说罢,戚太后微点头,起身让小四搀扶着离去。
  曲伦郡一直呆坐原地神魂游荡中,回忆起那人俯在耳边轻声说着"不要忘记我",回忆起那人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说"我从来没有送给别人礼物,这是第一次",回忆起和他温存亲密时,他的种种表情和声音,这一切难道都是……另一个人?曲伦郡着实有些接受不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样依赖并深爱自己的人不是清毅,曲伦郡莫名地感觉到很失落,甚至无法分清失落的原因究竟是因为那人不是清毅,还是因为希望清毅就是那人。
  第八十一章:看诊
  话说,清毅住进了九方客栈,预料到了一路上的艰苦条件,预料到了客栈的简陋,更是预料到了他从现在开始要为每天的生存精打细算地拮据,却没有料到叶苑的名气是这么的大。
  天亮后,师徒三人在客栈吃过一些简单的早食后,客栈老板一脸讨好的笑容上前说话:"叶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清毅一怔,随即一想,人家也许只是客气,微笑点头回道:"还好,多谢关心。"
  "那……早饭还合味口?"
  清毅很想挠头,"掌柜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那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嗯呀了片刻,抱拳说道:"久闻叶郎中医术了得,小人也知道叶郎中的规矩,若非万不得已,小人也不敢向叶公子求医。"
  "规矩?"清毅眨巴眨巴眼,偏头小声问向满月,"什么规矩?"
  "师父忘了?这可是师父自己立下的规矩,为恶不仁者不治,死不了的病不治,诊金低于百两的不治。"
  "百两?他怎么不去抢啊!"清毅脱口而出,话出口了才察觉不妥,尴尬地轻咳一声,再看那老板也是一脸为难的表情,清毅立刻和悦地问道:"你家可是有病人?"
  "是是,是贱荆,头痛的毛病已有数月,这看过的郎中不下十几,吃过的药方不下百付,可是再贵的药方,也只能好一阵子,到末了这头痛的毛病始终断不了根,如今更是严重了许多,时常夜不能眠,疼痛难忍。"
  "带我去看看病人吧。"
  躺在床上的病人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性,也许是因为长期病痛折磨,面容消瘦,肤色干枯暗沉,黑眼圈深重。
  望闻问切之后,清毅又将以前的药方浏览了一遍,确实有些麻烦,这些药方几乎齐全了所有引发头痛的症状,风湿,风热,风寒,痰湿,气虚血虚,甚至还有一个方子是治疗瘀血性头痛。
  清毅摇摇头,起身在屋内屋外走动了一番,一定是有别的什么原因造成病人的头痛,如果说这么多药方都治不了根,只能说明这之前的诊治都没有找到真正的病根。
  清毅询问过病人每天的生活情况,而后假像着自己就是病人,模拟她一天的生活流程。早晨天不亮就会起来,清毅从屋内走到院子里的井边……她在井边打水洗漱,而后,会从鸡笼取蛋,顺便加料,清毅从那些鸡笼边走过,而后吃早饭,再然后开门做生意,会很忙碌,一直到暮时,吃过晚饭,点上灯,这妇人会在灯下纳鞋补衣,清毅在桌边坐下……等等,如果她在座位上补衣,这个油灯的距离不是太近了吗?这么近的距离,火苗甚至会烧到她的头发,而且,如果她是右撇子,那么这个灯的位置应该在左手边,这样光线照过来的角度才是最合适的,但是油灯却在正中间,就好象……清毅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妇人在灯下劳动的样子,她凑得很近,很努力的侧着头想看清楚针脚,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她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完全可以将灯的位置换一个方向,除非……她的双眼的视力落差非常大。想到这里,清毅感觉自己找到了突破口。
  他让人扶起那妇人,试着在日光下观察她的眼睛,然后分别捂住一只眼测试了一下大概的视力范围,果然,有一只眼睛的视力还算不错,如果以现代的标准来讲,应该在0.6-0.8,但是另一只眼,清毅在白纸上写了一个斗大的"E",放在离那只眼一尺左右的距离,那妇人才勉强指对那开口的朝向,这样的视力只怕连0.01都没有吧,说不定还会带有散光。
  为什么会这样?清毅再一次仔细观察那妇人的情况,身边那客栈老板一直紧张万分地看着清毅的举动,满月和子澄也是一脸好奇。
  两眼的视力相差如此大,病人除了头痛眩晕,还伴有耳鸣,眼睑抽动症状,以目前身体状态来看没有炎症,没有传染性疾病,没有中毒现象或者代谢障碍,至少可以排除视神经炎的可能性,那么剩下最有可能的病因应该是颈椎问题。
  想到这里,清毅基本上心中有数,接下来只要对症下药,针灸配合手法康复治疗,半个月后应该就会痊愈。
  当清毅将药方递给客栈老板时,那人千恩万谢,拿着一小包袱双手奉上,"多谢叶郎中多谢叶郎中,这是诊金百两,请叶郎中收下吧。"
  "这么多?"清毅掂了掂小包袱,左右环顾一圈这家客栈,"老板,你也是小本生意,一百两对你来也不算小数目吧,这样吧,我只收你五十两,但是麻烦老板替我们师父三人多准备一些干粮,也算抵上另一半的诊金如何?"
  "好好好,多谢叶郎中多谢叶郎中,您可真是大好人呀,您等着,我立刻就去准备。"
  那老板忙不颠地转身离去,等到他返到客栈大堂,却见不知何时大堂里挤满了求医的病人,人群中间正是那位叶郎中,见到客栈老板,清毅无奈地笑了笑,"老板,那客房暂时不退了,可否替我减免几天房钱呀。"
  话分两头,我们的明峰哥哥英雄救了美,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的天黑后出了城,当然了,这其中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做出了非常大的牺牲。而后,极其顺利的在第二天黄昏时分到达了丈古镇。
  丈古镇并不算一个很大的城镇,即使是一个大城镇也抵不上群众舆论的力量,所以一进城明峰就听到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话题——叶郎中。
  "这个叶郎中莫非就是那位妙手神医叶苑?"落坐在一家小茶馆歇息的时候,琴儿悄声问向明峰。
  "名气这么大,做人又这么张扬,除了他,应该不会有第二人了。"明峰端起茶杯,有些鄙夷地说道。
  "我听说他可是萧阎医最得意的弟子。"
  "是吗?"明峰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萧师伯若是知道他的这位得意弟子现在闹得玉梁城满街的花边新闻,不知作何感想,堂堂七尺男儿委身人下,已属无颜之举,这人不但不收敛些,反倒引以为荣般,居然和当朝王爷,当今皇上纠缠不清,可见此人定是妖媚惑主之辈,绝非善类。想到这里,明峰已经对这位"叶郎中"没什么好感了。
  "如果能求得他出手相救,也许就不用我们跑到平阳找萧阎医了。"
  "啊?求他?"明峰极度不爽的放下茶杯,佯装倒茶的样子想蒙混过去。
  "是呀,总归多一份机会呀,毕竟从这里到平阳路途遥远,我担心万一路上有个什么闪失,你也说过了,血手教一直在追杀你,而且江湖上到处都在传闻贵美石的消息,万一被人发现了你的行踪,只怕凶多吉少。"
  听闻此话,明峰脸上的表情看似平静,但是那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丝精光,却因为他垂眸饮着茶水,坐在旁边的琴儿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异样。
  "也好,就听你的。"明峰抬头温柔地笑着说道,"喝完这杯茶,我们就去找他,天黑前,正好在镇子上找家客栈住下。"
  "嗯~~"琴儿腼腆地点点头。
  明峰见到清毅的时候,他正在九方客栈的后院给一位老伯看病,那老伯衣着粗简,一看便知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被晒得红黑的皮肤沟壑交错,身边还跟着一位很年轻的男子,同样衣着粗简,鞋边沾满了泥土,院子里还等候着四五位病人,站在最远处明峰亲耳听到他与那位老伯之间一段对话。
  "百两?"清毅说,"老伯,我并没有说一定是一百两银子呀?"
  "叶郎中的意思是……"
  "我向老伯要的诊金是一百两干草,麻烦老伯替我的马添些草料,如何?"清毅似笑非笑地说道。
  "多谢叶公子多谢叶公子!叶公子真是好人呀!"老伯身边的男子也忙不迭道谢,深深地向他做了揖。
  "不用客气,这是药方,一天两次,两天即可痊愈,放心吧。"
  那男子接过药方,扶着老汉千恩万谢的离去了。对待接下来的这些病人,清毅的作法大同小异,有的是要了一百两鸡蛋,也就差不多两斤,有的是要了一百两黄豆或者其他很常见的农作物,虽说这些贫苦的老百姓家中都不富裕,但是这样的诊金对于他们来说还是能够支付得起,而且他们似乎也很乐意将家中的这些自产品送给叶郎中。
  明峰目送着这些人离去,转头瞟了一眼这位传说中孤傲清高的叶郎中,突然间对他有了一丝改观,这人虽说生得俊秀了点,但是眉眼间的笑容却很真诚,这人虽说品行有些令人反感,但是心地倒不坏,怎么看都不象那种狐媚之人,果然传言还是有以讹传讹的嫌疑。
  正当明峰想得入神时,从客栈的大堂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四五人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后院,为首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衣饰华美精致,神态倨傲得很,身后跟班的家丁也是个个人高马大,身强力壮。
  进来见到清毅,很敷衍的抱拳道:"久闻叶郎中医术高明,在下乃丈古镇李府三公子,奉家父之命,特来请叶郎中到府上为家母看病。"说罢,也不管清毅有没有在听,冲身后的家丁一挥手,那家丁立刻端上一个托盘,那人刷地拉开红布,托盘上齐整整摆着十枚新铸足量的银锭,"这是诊金一百两,还请叶郎中立刻动身。"
  那几人冲进后院的时候清毅便看到了,当时正在给一位老妇人拿着脉,从头到尾,清毅只顾闭眼诊脉,根本不理会那孙子的话,就好象周围没这几号人,他们在自己眼里完全是透明的。
  那李家少爷被无视的很彻底,当场气得暴跳如雷,上前一步把那老妇人赶开,将那一盘的银锭咣当一声砸在清毅面前,"你知不知道我老爹是谁?这丈古镇我老爹就是里正,这全镇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是不是嫌诊金少呀,你想要多少,尽管开口吧!"
  清毅斜眼冷冷瞟了他一眼,"诊金百两,你没听懂吗?我说是黄金!"
  "你!"李少爷气得拿扇子一指清毅,"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不过一个郎中,有了点名气,居然还开口要一百两黄金?"
  清毅"啪"一声将他的扇子拍开,"我话还没说完,你想让我上门看病?就得再加一百两黄金作出诊费!少一个子儿,都免谈!"
  "你!你你你!"李少爷气得跳了起来,冲着身后的家丁嚷道,"把他给我绑了带走!我还就不信了!"
  "我看你敢!"
  "本少爷有什么不敢呀!来呀,绑了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家丁冲上前,刚伸手准备抓住清毅,突然间惨叫一声,捂着手跳了起来,众人这时才看到,那人的手上不知何时被切开了一条血口,没有人看到清毅使出什么兵器,更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使出手法的,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个李少爷更是吓了一大跳,没听说过呀,这个叶苑什么时候练就了这么好的身手?
  不服气呀,李少爷一挥手,身后那几个家丁一起上,可是结果都一样,刚刚近身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或打中脑袋,或打中手臂,或打中腰腿,一个一个趴倒在地上哀嚎,那李少爷更惨,脑门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疼得捂着脑袋直跳脚,拿开手便看到,那额间正中央一大块红红的印迹,就好象被毒虫咬了一大口似的。
  再见清毅,依旧稳稳地坐在椅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李少爷心知遇着蹊跷了,周围的人们不停地大声嘲笑着,狼狈之下,赶忙起身想闪人。
  "站住!"身后一声喝,李少爷赶紧收势,战兢兢地回身,清毅厉声说道:"把你的银子带走!"
  众人哄笑声中,李少爷带着银两和家丁头也不回的逃之夭夭了。
  所有人都称赞着叶郎中医术高明,武功也了得,但是明峰却看得很清楚,那叶苑根本不会武功,那些伤人的暗器是从他身后的几个方向打来的。
  明峰意味深长地看着清毅,眼里隐隐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这一刻,明峰决定了,今晚在九方客栈住下,将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
  第八十二章:中毒
  清毅第一眼并没有认出明峰,这也不能怪他,那个时候遇见他是在深夜,光线昏暗,而且事隔这么久,他又不象明峰天天惦记着这件事,清毅早将那块墨玉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也因此当他看到明峰带着一位女子前来就诊的时候,对他的第一印象居然是——好色之徒!
  理由?很简单,这女子长得漂亮不说,而且衣着打扮一看就不象是大家闺秀,倒有几份狐媚妖娆的风尘味,两人风尘仆仆的,一看就知道经过长途跋涉,这女子说不定是他从哪里拐来的,看你长得眉目端正、一脸正气的,居然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清毅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断章取义、以貌取人,他只为自己终于有机会做一次为民除害的蝙蝠侠而激动不已。
  所以当明峰刚一开口,清毅头也不抬地说了句:"诊金一百两,银子!"
  "你……"明峰顿时气结,不是因为这一百两银子,而这个人的态度,如此明显的鄙视和抵触,我有哪里得罪过你吗?没见过你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明峰心里刚刚建立起来的对他的一点改观,刹那间又被打回原形。二话不说,拿出一百两银票放在他面前。
  清毅拿眼角瞟了一眼银票,又抬眸瞟了一眼那一脸正气的明峰,微微一挑眉,从子澄手中接过一块丝巾放在琴儿手上,隔着丝巾替她拿着脉。
  片刻后,清毅眉头紧锁问向琴儿,"姑娘,你哪里不舒服?"
  "叶郎中可是看出什么了?"琴儿反问道。
  清毅点点头,"你中毒了吧,而且还是慢性毒药。"
  "你说对了,"明峰在一旁接上话,"她中了浮蓝花,血手教的毒药。"
  "血手教?是什么?"
  清毅的问话让明峰彻底地鄙视了他,这个人果然被宠坏了,天天被皇上王爷围捧着,江湖上的事你一点都不懂吗?
  明峰那一闪而过的表情哪里能逃得出清毅犀利的目光,极度不爽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明峰冷冷回道。
  这个漠视的表情彻底激怒了清毅,一边慢悠悠地收起桌上的纸笔,一边扬起了"尖戟利矛":"我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的,我又不是你们江湖儿女,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争完了女人争地盘,争完了地盘争天下第一,争到了天下第一又想当什么武林盟主,一辈子只知道做这些无聊事。"
  "你在说什么!"明峰上前一步怒视着清毅,"你觉得自己很好吗?堂堂七尺男儿,妖媚惑主,扰乱朝纲,好好一个大曲国,如今却被你这样的人闹得满城风雨!昭王素有'战神'美誉,如今居然因为你要落发为僧!"
  这话算是正中清毅的痛处,只见他腾一下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算满城风雨,那也是曲家的事,就算落发为僧,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干卿鸟事!!"
  明峰冷哼一声:"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这关乎着大曲国兴衰之事,国之兴衰,民之存亡,岂能无干?"
  "你这么大义凛然,怎么不见你上阵杀敌呀!站着说话不嫌腰疼,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你!"
  论毒舌,明峰哪里是清毅的对手,被气得半天梗不出话,只有怒视着他,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一脸冰霜的家伙!倒是旁边的琴儿觉得尴尬万分,小心翼翼地开口轻唤道:"项公子……"
  明峰立刻回神,惊觉自己刚才失态了,"琴儿,我们走,不用求他。"说着,扶起琴儿,转身前,刻意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大不了我们去平阳城求萧阎医,总好过找他的徒弟治病来得稳当。"
  清毅在他身后大声的哼了一声,"慢走,不送!喂!把你的银票拿走!我穷是穷了点,还没穷到要稀罕你这点银两!"
  明峰刷地转身收回银票,毫不示弱地又顶回一句话:"你怎么会穷,整个大曲国都在你手心里玩着…"
  不等清毅发飚,明峰已经潇洒地扶着琴儿离去,留下一个鄙视的背影,气得清毅张牙舞爪,若不是被身边的子澄和满月拉着,这会儿说不定就准备上前跟他拼命了。
  窝了一肚子的火,晚饭的时候,清毅直冲着手中的馒头出气,幻想着,这一大口一大口狠狠咬下去的都是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害得子澄和满月一直陪着小心在一旁,两人无声地互换着眼神,这时候子澄的目光突然看向满月身后,然后捂着脸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满月莫名其妙,却见子澄小小地指了指他的身后,回头一看,顿时一脑门的冰凌。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只见明峰带着琴儿正走下楼梯,准备来大堂吃晚饭,再环顾一下四周,除了他们邻桌的位子是空的,其他的座位都坐了客人,满月立刻觉得腮帮子都酸了。
  两孩子互相使着眼色,然后便见到子澄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到清毅的对面,试着挡住他的视线。
  清毅正在神游中,原本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但是余光看到子澄的动静,觉得纳闷得很,一回神,"做什么?"话还没问完,抬头便看到了那个馒头的本尊出现了,而且近在咫尺,居然目不斜视地大大方方地坐在邻桌。
  清毅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小二!麻烦替我炒两个小菜,再上一壶好酒。"明峰吩咐道。
  "好咧,您稍候……"小二热情的应道。
  清毅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然后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一脸冰霜地从明峰那一桌旁边经过直径上楼,而明峰自始自终都没有看清毅或者向他那个方向看一眼,他只是一直微笑着与琴儿说着话,余光扫过清毅的背影时,那眼里的笑意是那么的不怀好意,那么的意味深长。
  夜很深,房间里很安静,满月和子澄在隔间外睡得很熟,没有人注意到睡梦中的清毅不安地喘着气,额头隐隐渗出细小的汗珠……
  清毅梦见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赤着双脚不停地在跑,跑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树林里,四周厚厚地弥漫着灰黑色的雾气,所有的树木都是一模一样光秃秃笔直地向上生长,看不见天空。清毅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但是没有办法停下奔跑的动作,在这样一个没有方向、没有尽头、没有光线的迷宫里不停奔跑着,突然间,前面不远处凭空出现了一道门,环绕闪动着淡红色光芒,清毅毫不犹豫地扑向那道门,打开它的一瞬间,那道门发出耀眼的红光,紧接着一把雪亮的利剑刺穿了清毅的胸膛,红光消退的时候,清毅看到了那把剑的主人,居然是……
  曲黎?!
  清毅猛地一下惊醒了。
  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清毅翻身起来穿上鞋,然后看了看满月子澄,见他们睡得正香,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月光安静洁白地照在院子里,清毅站在走廊上心有余悸地扶着额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为什么是曲黎?
  对于一般人而言,梦境也许只是内心某种欲望的表现,但是自从"他"出现了,并且将清毅的记忆空白了二十四个小时以后,清毅不再认为自己的梦是毫无价值的简单的事件,相反,经历过前世那一年难以言述的心理治疗过程后,清毅知道今天这个梦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渴望获得自由,并且正在寻求和利用一切有可能成功的方法。
  我需要帮助!清毅暗自思量着,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的。
  月光下原本朦胧不清的视线里突然闪过一个黑影,清毅吃了一惊,很快,他发现对面的屋顶上慢慢显现出几个人影,清毅小心地退后,慢慢缩进自己的房间,躲在门后面……
  明峰睡觉一向很警觉,更何况象眼下这种时候。
  屋外刚刚有了一点动静,明峰便醒了,从枕边抓起流光剑翻身而起靠在了窗外,只听到窗外屋顶那些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将他和琴儿住的房间团团包围。
  果然,屋外突然响起一声竹哨声,紧随其后一连串的暗器"咚咚"射穿了窗纸,屋顶突然间被撞出一个大洞,几个黑影嗖嗖地落下,但是还不等他们落到地面,在半空中突然闪过一道弧线的银光,那些黑影一瞬间瘫软在地,再也不能动弹。
  明峰挥舞着手中的银链从屋顶如箭一般冲了出去,眨眼的功夫撩倒了离他最近的几个敌人,左手的银链舞成一道屏障阻挡了第一波袭来的暗器,右手同时抽出了流光剑,那剑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突然伸长了许多倍,月光下就象一条银蛇闪着令人寒颤的光芒,弹指间射了出去,毫无方向却让人眼光缭乱的盘旋飞舞,银光所到之处,那些敌人防备不及纷纷被击中,有些只是受了伤,但有些却是一招毙命。
  当流光剑重新回到明峰手中的时候,那些近身的杀手最多不过五招,在他们还没看清明峰手中的武器究竟是一条银蛇还是一把银剑时,就已经没有办法再拿起自己的剑。
  第二波暗器再次袭来,明峰没有象以往一样躲避这淬满了毒药的暗器,而没有使出"龙吸水"逃离这些攻击,而是直直地冲向那些暗器,手中的银链突然变长,搅动成一个旋涡,将那些暗器统统卷在一起,紧接着明峰一个转身借着一股离心力,又将那些暗器原路打了回去,立刻,包围他的敌人明显少了许多。
  那些杀手们的阵形和战术很明显经过精心计划的,一次攻击不成功,立刻变换阵型进行下一轮攻击,只见一队人马牵制住明峰,另两队人马一左一右撒出一张黑色的铁网,将目标锁定,然后同时行动,准备将明峰套进网内。
  明峰背着身正在苦战中,根本没有办法顾及身后袭来的这张大网,那张巨大的铁网以极快的速度逼近明峰,已经将明峰完全困在其中,就算他再大的本事也难以逃脱,不远处观战的郑远平禁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只不过,胜败往往就在这一转眼间,别忘了,明峰从四岁起整整练了二十年的"御风轻功",岂是一张铁网可以困住的,不要说这样一张小小的铁网,当年,明峰的师父想出了比这更诡异狡猾,更残酷血腥的方式来训练他。
  你们有谁五岁时就开始在两只手臂上绑着银链,那两条银链在最初的时候沉重得就好象两座大山,但是你却不能拿下它们,甚至到最后你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师父却仍然用皮鞭抽打你,逼着你练习举重物。十岁开始,每天被师父吊在绳桥下,两脚不但被绑在一起还被绑上了十斤重的铁砂袋,脚下就是汹涌奔腾的大江,如果掉下去连尸首都不会浮上来,你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手中的银链射中并缠住那些桥绳,然后向崖边一点点移动,必须注意的是,那两条桥绳不能承受一边的力量时间过长,所以,你必须用极快的速度交替地缠住放开,整个过程中你还要祈求那些桥绳不要自己断了。十五岁以后,师父不再把他吊在桥下,而是换在了一处风景极好的悬崖边,并且将他脚上的铁砂袋也增加到了二十斤,每只脚上二十斤,而师父每天都会悠闲地坐在山顶上喝着茶,等着明峰用银链从山脚下爬上来,然后开始教他剑术,风雨无阻,无论是炎寒酷暑,或者刮风下雪,明峰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爬山。第一年,明峰几乎要从清晨一直到月亮升起时才能到达山顶,第二年,黄昏时分可以到达,第三年,正午时分可以到达,第四年,两个时辰后到达,第五年,只用一个时辰。
  当明峰出师的时候,他的轻功连他的师父都追不上,而手中这两条银链也好象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郑远平亲眼看到明峰不可思议逃脱的全过程,就在那张铁网落在明峰头顶的一瞬间,只见他突然倒下,手中的银链射向院子里的一棵大树,在屋顶上他的身体却与地面呈平行状态,然后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嗖的一声,借着收回银链的力量,让身体在铁网落下的一瞬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平行的飞离了围困,郑远平完全惊呆了,若非亲眼得见,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样无法完成的动作却被明峰巧妙的做到了。
  那张铁网一扑空,明峰立刻一个翻身,借力那棵大树,身体腾空而起,剑峰直指不远处的郑远平。
  眼见着那道银光瞬间逼近,郑远平一掌推开了身边的丛弦音,抽剑迎战。两剑交峰,白色的火星飞溅,利器相拼的声音在宁静的深夜听起来格外刺耳,不分上下的交战了几个回合后,明峰一个旋身飞落在屋脊的一角,手中的银链已经消失了,只有流光剑还闪着冰冷的寒光,那剑尖隐隐滴落着鲜血,屋顶另一端的郑远平手执利剑指向明峰,冷冷一笑,"功夫不错嘛,还能接我几招。"
  明峰根本不理会他的嘲讽,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远平一声冷哼,"交出你手中的贵美石,我就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不管你是什么人,想要贵美石?做梦!"
  "好!我佩服你的胆量,只不过,你真的不在乎琴儿姑娘的安危?"郑远平一挥手,立刻有人将琴儿拉了出来,琴儿焦急地大声叫着:"项公子……"
  明峰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目光只牢牢盯着前方的郑远平,"她不是琴儿!我早就知道!"
  "哦?你凭什么说她不是琴儿姑娘?"
  "你也太小瞧我了,用这么拙劣的伎俩,你以为我会上当?琴儿从来不会叫我项公子!"
  郑远平冷笑地瞟了一眼院子里的"琴儿","明峰,我从来不会小瞧你,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会上当,只不过,你还是太大意了。"
  "大意?"背对着月光,明峰眼里的神色微微闪动了一下。
  "没错,你和她同行了一路,又同她一起饮过茶用过膳,她早在你身上下了毒。"
  "下毒?"明峰忽而一惊,但随即冷静下来,"不可能,从妓院出发时我就对她已有戒心,饮过的茶水,用过的酒菜,我早就提防。"
  "是吗?可惜呀,血手教的秋月堂主最擅长的下毒并不是在酒菜中,而是……她的衣服。"郑远平禁不住低声笑了出来,"你千算万算,唯一没有算到这一处对吗?哈哈哈……你若还不信,可以试着动动你的小指。"
  明峰不动声色地盯着郑远平没有说话。
  "怎么样?感觉是不是有些不一样了?放心,这毒药至少需要三天后才会发作,到时候我允许你用墨玉来换取解药,不用急,你还有三天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郑远平的话音还未落,明峰突然间提气运功,平地冲天向上飞离丈余,手中的银链突然拔起一排瓦砾,直直打向周围的敌人,而整个人借力已经飞出去了十余丈,那些杀手正准备追击,郑远平抬手阻止,"不用追了。"说罢,高声向远处的明峰传音道:"三日后九方客栈,恭候大驾……"
  作者有话要说:欲知后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章:同行
  深夜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相信客栈里不会有人还睡得着,但却没有人敢显身,果然这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还是少沾火星为妙。当四下安静后,满月和子澄也醒了,清毅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安抚着他们继续睡下,然后悄悄从房门处探出头,借着微弱的月光,清毅看到某间厢房的屋顶被扩开了一个大洞,令人奇怪的是,那样激烈的打斗之后,最后却连一具尸首都没有。
  披上一件外套,清毅轻轻地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仔细探望,很快客栈里有人点起了灯,紧接着掌柜的带着一个伙计也出现了,急火火地经过清毅身边时都来不及打声招呼。
  清毅紧跟着他们进到那间最惨烈的厢房,房间里一片狼籍,月光透过屋顶的大洞照了下来,掌柜的心疼地不停地搜索着还能将就的物件,但是嘴里却不停地叹着气,原就是小本生意,如今修缮屋子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银两。
  清毅也在屋子里转悠着,墙壁上、残碎的桌椅上很清晰地留下了暗器打中的洞痕,但是四下却不见一件暗器,清毅不由得心中一沉,这样的帮派绝非一般江湖之上的乌合之众,倒象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军队。
  正想着,那店小二指着门栏叫着掌柜,"老板老板,快看……"
  清毅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门栏边钉着一根飞镖,那飞镖下穿着一张百两银票。清毅上前一步用力抽出了飞镖,将那张银票递给了掌柜,"修缮屋子的事至少不用再愁了,这一百两银票足够了吧。"
  掌柜的接过银票感慨一句:"够是够了,只是往后这日子不会太平了,今日这一百两也只是运气好,以后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呀。"
  清毅陪着苦笑一声,举着飞镖说道:"老板,这银镖可否留给我?"
  "叶先生尽管拿去吧,小人留着它也无用。"
  "嗯,多谢了,快些去休息吧。"
  掌柜的作了揖领着伙计离去了,清毅站在屋子当中,抬头看了看硕大的一个空洞,低头看了看地上隐约残留的血迹,沉思了片刻,摇摇头也回房间了。
  子澄和满月睡得很熟,清毅这时候也觉得困顿了,打了一个哈欠,吹灭了桌上的油灯,坐到床边褪了鞋,正准备躺下继续睡觉,突然间从身后冒出一只手捂住了嘴,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不许出声!"
  清毅紧张地全身都僵住了,不敢有动作,片刻后,那只手微微一松,清毅正准备大叫,猛地被人重重地点了几下,戳得骨头都疼了,清毅这时候也顾不得看清身后是什么人,起身想跑,刚有一个初始动作,身后的力量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嗖地将他拉回,狠狠扔到了床上,紧接着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了脖子上。
  屋子里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纸,清毅用了好半天才勉强看清了眼前的影像,有一个人离他很近的距离,清毅努力地调整视觉想看清楚他的长相,但是光线太昏暗实在没有办法,这其间,他悄悄地向外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希望子澄或者满月能够警醒一点,这样至少有一线希望吧,但是那人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意图,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被我点了睡穴,天亮前是不会醒的。"
  清毅心一沉,对方有武功而且武功高强,而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敌强我弱,只能智取不能硬拼。清毅斜眼瞟了瞟架在脖上那个冰凉的东西,如果判断不错,那应该是一把小小的匕首。
  清毅快速分析着,第一自己不是江湖中人,第二不记得和谁结过怨,第三这个人如果想取自己的性命,早就动手了,没必要这么墨迹……想到这里,清毅很快便冷静下来,看着黑暗中那个人影不再有任何举动,他在等,等这个人先开口。
  果然,那人影见清毅不再反抗,慢慢收回了匕首,低声说道:"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需要你帮我。"
  清毅没有反应,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那个黑影。那黑影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保证不会喊叫,我就解开你的穴道。要不然,我第一个取你的性命!同意就点点头。"
  黑暗中,清毅微微眯了眯眼,无奈之下只有忍气吞声地点点头。
  那人极快的动作叭叭解开了清毅的穴道,清毅捂着被戳痛的胸口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抱怨道:"求人帮忙可不是用这种态度!"
  "我没有别的办法。"那人轻声说道。
  黑暗中,清毅仍然看不清对面的人影,偏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油灯,那人立刻察觉,说道:"我劝你不要点灯,这样对你我都安全。"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明峰"
  "明峰?"清毅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并不认识这个人呀,"我认识你吗?"
  "算是吧。"
  "可我的印象里并不认识一个叫明峰的人。"
  对面的人影沉默了片刻,"你我有过一面之缘,今天我曾带一位姑娘来向你求医。"
  话还没说完,清毅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叫道:"原来是你!"忍不住音量提高了一些。情急之下,明峰一把捂住他的嘴,"安静!你若不想死得很难看的话。"
  清毅气急败坏地扳开他的手,"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果然你很适合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明峰平静地说道:"白天对你说的话,我很抱歉,当时情非得已,出言冒犯了,还望你莫要介意。"
  清毅原本武装到了牙齿准备和他大干一架,结果没想到这人居然开口道歉,突然间措手不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顺手摸了摸脖子,那把匕首确实很凉的说,"好吧,我原谅你,尽管当时我的态度也非常不好。不过,我听见那位姑娘叫你项公子……"
  "我本姓项,原名项枫,后来行走江湖隐去了真名,就用了明峰二字。"
  "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没有"
  "你说需要我帮你?"
  "是,我需要你帮我解毒。"
  "哈?解毒?为什么会找我?"
  "我只认识你一个大夫,而且……"
  "什么?"
  明峰收住话语,"以后你会知道的。"
  黑暗中,清毅转念一想,问道:"刚才客栈里的打斗是你的杰作?"
  明峰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我有预感,替你解毒我会惹上不小的麻烦,你也知道我不会武功,和你们江湖中这些恩恩怨怨扯上关系,一定不会有好处,而且……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连交情都谈不上,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给自己找一堆麻烦,更何况,就算不为自己打算,我也要替那两个孩子考虑,他们更无辜。"
  明峰沉默了片刻,"你想要什么?"
  清毅俏皮的耸耸肩,"你决定付出代价了?不过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够嚣张的。好吧,你可以付给我什么?"
  "只要我付得起,什么都可以。"
  清毅狡黠地摸着下巴,打量着黑暗中的那个人影,邪恶地一笑,突然凑近他低声说道:"你说你中毒了?知道是什么毒?"
  "不知道。"
  "那就好办了。"
  "什么意思?"
  "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救活你,万一你死了,冤有头债有主,别来找我索命。"
  "……"
  "不过,万一很不幸,我把你救活了,我的条件很简单,你有武功?"
  "是"
  "武功还不错?在江湖上能排第几?"
  "……没有……没有去算过……"明峰咬牙说道。
  "哦~~那姑且算你排前十名吧。如果我替你解了毒,你得护送我和我徒弟安全到达平阳城,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平阳?那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你若要还价,出门、右拐、下楼、左拐,那是客栈大门,你爱找谁找谁去。"
  明峰没了声音,过了片刻,委曲求全地说道:"成交……"
  黑暗中,清毅得意地挑眉一笑,"接下来,我需要了解你有什么症状?"
  "血手教的毒药,具体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据说三天后发作,但是我现在能感觉到左手有两根手指不能动了。"
  "这么厉害?什么毒?"
  "这应该是大夫该做的事吧。"
  清毅撇撇嘴没接话,思索了片刻问道:"怎么中毒的总该知道吧,吃过什么?或者被淬了毒物的兵器所伤?"
  "没有。只是衣服,她衣服上的毒药。"
  "她?哦~~那位琴儿姑娘。"清毅幸灾乐祸的笑了笑,"果然,女人是老虎呀。"
  "她不是琴儿!"明峰低沉着声音说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不是琴儿!"
  "那你还和她一路同行?"
  "我自有原因,这些你就不用再管。"
  "我也没兴趣去管!"清毅的话脱口而出,说完了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强势,缓了缓接着说道:"好吧,看你现在是病人,我会考虑不对你进行精神上的打击。"看到那个黑影明显一怔,清毅鄙视地瞟了一眼,假想中明峰的表情一定很白痴欠揍:"但是我不保证你的身体不会遭受打击。现在,我不管你要做什么,麻烦给我的床腾出空地儿,我要睡觉了。"
  看着明峰悻悻地下了床,清毅猛地抽出被子盖在身上,一个翻身背向外,"晚安!"无比舒畅地叹出一声,邪恶地扬起一丝笑,小样儿,叫你撞枪口上,不整死你,以后我也不混了。
  这后半夜一觉,清毅睡得还算不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睁开眼看到屋子中央坐了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但随即反应过来,拍了拍额头,穿上鞋,悄悄走近那个人,只见他盘腿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没有动静,清毅绕着他转了一圈,困惑地左看看,右拎拎,这个人是睡着了?还是在干嘛?
  转头看到桌上的一支毫笔,清毅嘿嘿一笑,转身拿起笔蘸满了墨,瞄准了明峰的额头,正准备落笔,明峰突然睁开了眼,吓得清毅赶紧将笔藏在了身后。
  明峰一脸了然冰冷冷地说道:"这么有精神,今天早上就出发吧。"
  "出发?"
  "提醒你,如果你不想引来追兵,最好把我藏起来带走。"
  "当然!"清毅极其友好地笑了笑,面向着明峰慢慢移到桌边,将那笔放回桌上,"放心吧,藏起来……"说着冲明峰肯定地点点头。
  不知为何,清毅的笑容让明峰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突然间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离开丈古镇的时候,清毅决定换一辆稍大一点的马车,临走时还特意对掌柜吩咐,替他准备一个藤条箱,他打算把那些收来的"诊金"全部打包一起带走。一切准备好后,客栈的伙计们热情地将那个装满了农产品的大箱子捆在了马车后座,然后挥手向清毅一行道别。
  等到他们走远了,掌柜的才发现,叶郎中住过的房间里,那床底下不知何时堆满了大袋小袋的东西,打开一看,这些不是叶郎中准备带走的"诊金"吗?为什么都在这里?百思不得其解,而后恍然大悟,感慨道:叶郎中真是好人呀,一定是看到小人店里昨夜遭难,特意将这些留下作为补偿,千恩万谢的时候,旁边有一个伙计挠头纳闷,如果该装上的货物都在这里,那沉甸甸的藤条箱里装得又是什么呢?
  顺利地离开了丈古镇,晌午时分,清毅一行走到一片枞树林边,决定在这里停车歇息。树林里幽静碧绿,古老的山毛榉用它们巨大的树冠搭成了一个透明的穹顶,树林外阳光明亮灿烂地照在微黄的草地上,而树林里,光线只能透过茂密的枝叶透下一缕缕。南方的冬天永远都是鸟儿们的天堂,这里到处都能听到密林深处啄木鸟的啄树声和其他小鸟的啼鸣,不远处,有一只大胆的小松鼠在树丫间跳来跳去,寻找着冬眠前最后的坚果,坐在树阴下,清毅惬意地深吸一口初冬清凉的空气,周围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很美好。而这时,满月和子澄也将辅在藤条箱上面的药材移走,明峰终于可以从这个狭窄的空间里艰难地直起了身。
  清毅略带戏谑的目光看着明峰爬出箱子,扶着手臂坐到不远处的另一片树阴下,接过子澄递来的干粮时,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你应该呆在那个箱子里直到天黑后再出来,这才是最安全的。"
  明峰斜了一眼清毅,冷冷说道:"你确定这个最安全的建议是善意的?"
  "哦~~当然!"清毅露出一个天使般肯定的笑容。
  "何以见得?"明峰毫不示弱地挑战道。
  "别忘了我正准备救你,未来的某一天也许能够成功、也许会失败,但是至少在这个过程里,我的脸上会写着'好人'两个字,所以我的建议也应该是善良的。"
  "善良?"明峰嘲讽地一笑,"你在说笑吗?你只是一个郎中,一个大夫,行医救人是你的职责。"
  "就算是我的职责,我也有三条规矩,而你,就不符合第一条!为恶不仁者不治!"
  "我?为恶不仁?听起来真是毫无道理的结论。"
  "首先,我不会随便和一个陌生女子同行,甚至在明知她是一个危险陷阱的时候,仍然和她同行,这样的行为不是勇敢而是愚蠢,其次,我不会深夜将一家客栈的房顶撞开一个大洞,这样的行为也许在你们江湖人眼中,代表着武艺高超之类的,但是在这些普通的老百姓眼里,简直就是一场灾难,而你们这些武林高手只是莽夫一般的破坏者,不值得去敬佩。一个愚蠢的破坏者,和一个为恶不仁者,在我眼里基本上可以划上等号。"
  "那女子的事原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所以,那不是愚蠢,而你说的破坏,我已经留下了一百两银票作为补偿。"
  "啊!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这个,是你的吧。"清毅从怀中取出那个飞镖扔还给明峰,"用飞镖钉一百两银票,果然是大侠风范呀。"
  明峰接过飞镖,狐疑地看一眼清毅,"你说这个是飞镖?"
  "有什么不对吗?"
  "你不会连飞镖和匕首都分不清吧。"明峰轻声嘲笑道。
  清毅恼羞成怒,腾一下站起身,"我当然分得清楚!我不会武功但是不代表我是瞎子或者白痴!"
  面对清毅的恼怒,明峰只是无所谓的摆摆头,"好吧,随便你怎么讲,如果你一定要认为它是一支飞镖,我尊重你的选择。"
  清毅气得恨不得拿手中的馒头砸死他,气冲冲地转身坐回马车里,留下明峰一个人一边慢慢吃着干粮,一边悠闲地欣赏着郊外的风景。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有一队人马正向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明峰二话不说,转眼间腾上了一棵大树,隐身在浓密的树叶间,而清毅从马车里探出头,便看到了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为首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丈古镇的李家三公子。
  第八十四章:解毒
  清毅一看见那个长成歪瓜孽枣一般的李家三少爷,便知道麻烦要来了。
  那李三开口道:"喂你!好你个叶苑,你好大的胆子,当日不给俺爹面子,居然开口要一百两黄金,如今还想这样一走了之?没门!来人呀,把他给我绑回去!我还就不信,整不死你一个小小的郎中!"话音落,身后十几个家丁一拥而上。
  清毅情急之下大声叫道:"喂!你不出手帮忙呀!"一边说着,一边用身体护住子澄和满月。
  那李三初听之下还以为清毅在和自己说话,哈哈大笑地撸起袖子,"好!小爷也给你帮忙!"正说着,从身后突然飞来一块白色的暗器打中他的脑袋,那李三疼的哇哇一叫,再定睛一看,NND,那打中他的居然是一小块馒头,气得破口大骂:"哪个遭瘟的敢暗算大爷,有本事给我出来!看大爷不把你打成肉饼!"那李三叉腰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一顿大骂,正兴头上,突然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那身体就不能动弹了,维持着一个扭着腰的动作,嗷嗷地叫了起来,"救……救命呀……"
  周围的家丁个个手持刀棍原本包围着清毅,一见自家主子这副模样,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爷呀,爷呀,这是怎么了?"
  "快快……快想办法呀!"那李三急得脸都红了,大声喝斥着家丁。
  还不等那些狗奴才们想出办法,突然间在他们眼前也闪过一道银光,紧接着手中的兵器"呼啦"一声全掉地上了。
  "有……有鬼……"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叫了一声,但是这样自己吓自己的情绪很快便成了势。那些人哇哇大叫着,有人抗起了被定身的李三扔上了马背,原本一群人气势汹汹而来,但是眨眼的功夫,扬起了一阵灰尘,逃得干干净净了。
  清毅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抬头对那棵大树说了声:"谢了~"话音落,便见明峰轻飘飘落下,左臂掉挂在身侧,很怪异的僵硬。
  清毅走上前,试着拿捏了一下那只手臂,"已经到这里了?"
  明峰嗯了一声。
  清毅仔细的观察着那只变僵的手臂,最初发作的小指指甲已经变成淡紫色,但是有一个很微小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清毅一把举起那根小指,因为皮下瘀血这时候才能发现,那小指的第一指节处清晰的有一个黑点。
  清毅的脸色骤然严肃起来,"我就怀疑,不可能没有外伤,只不过这样的外伤太细微,根本没有引起你的注意。好吧,我们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
  清毅放下那只半僵硬的手,抬头严肃地盯着明峰:"坏消息,我们要在明天正午前赶到前面的村镇,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明峰平静的点点头,"那好消息?"
  "我知道怎么解毒了。"
  "植物类中毒,一般最初会有呕吐或者腹内灼痛的症状,但也不是绝对的,如果病人是外伤感染而非误食,那么最初出现的症状就是判断它是哪类毒物的最佳时机。"找到了安置明峰的客栈,清毅坐在床边好象在对躺在床上的明峰说着话,其实是在现场版教学子澄和满月。而这时候的明峰除了二个时辰前清醒过来对清毅说了一个——痛!而后几乎痛得无法说法,整个人处于半昏迷的幻觉状态。
  这么好的教学机会清毅怎么会放过,虽然有些对不住病人,但是……
  "而动物类中毒,例如某些蛇毒或者蝎毒,一般来讲小剂量不会致人于死地,但是会让人疼痛难忍。"
  "有多痛?"子澄看了一眼床上脸色惨白,额头满是汗珠的明峰问道。
  "很痛!"清毅平静地耸耸肩,"就好象用一根烧红的铁棒捅进你的骨头里。"
  对面的满月和子澄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我想,这样的折磨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起的。他身上中的毒也许暂时不会要他的性命,但是可能会这样折磨他十多天,最后也许还是会心力衰竭而亡。"
  "师父,要怎么救他?"
  "从症状上来看,他身上的毒应该是一种或者几种植物类毒素和蛇毒的混合物,如果我没有推断错,那里面一定有钩吻,而且是从叶子中萃取的毒汁。我们可以先替他解了植物毒,但是这些疼痛……"
  "师父……"
  "服药后,如果他能挺过三天就死不了了。立刻准备三黄汤,还有金银花、黄糖和荠苠。"
  "是!"
  "另外,子澄,你去找一户人家讨一些新鲜的羊血,无论对方要多少银两都答应。"
  "明白,师父"
  失去了明峰的行踪原本让郑远平并不担心,但是随着三天的期限过去了一半,郑远平开始有些担忧。
  "这计划并非万无一失。"这句话,郑远平是用陈述的肯定句对丛弦音说出的,那代表着,他已经想到就算时限到了明峰也不会如期出现。
  丛弦音沉思了片刻说道:"如果明峰没有出现,只有一种可能性,他找到解毒的方法了。原本秋月的毒药配方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而解药也只有她一个人有,不过,这并不代表这毒没有人能解。"
  "你觉得谁有这个本事?"
  "普天之下,除了当年的叶君灏,就只有萧阎医了。"
  "那个萧老头远在平阳,就算最快路程也要大半个月,这不可能。"
  "除此之外,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叶苑!"
  "他?"郑远平狐疑地来回踱了几步,"你我都知道,他不是叶苑,不管那人到底叫什么,他真的能有叶苑的本事?"
  "没有试过,我也不能保证,但是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彻查一番为好。"
  正说着,门外有仆人送来密信,郑远平展开看了一眼就递给了丛弦音,"也许你说对了。"
  丛弦音看完密信后,冷冷一笑,"这个假冒叶苑的人,还真有两下子,居然知道用羊血来解毒,果然,我们还太小瞧了他。"
  "我从来没有小瞧他,否则我也不会派人一路跟踪他,不过,现在知道明峰和他在一起了,倒是好事。"
  "哦?何以见得?"
  "明峰现在中毒在身,而这个叶苑又没有武力自保,正好一箭双雕。"
  "上次我们损失不少,这次切不可轻敌。"
  郑远平上前一步,□地挑起丛弦音的下巴,轻轻磨挲欣赏着他漂亮的下额弧线,"传令下去,我们一刻钟后出发。"
  鸭血凉瓜汤好喝吧,但那是熟的。
  你们有谁硬生生灌下一大碗新出肚滚热的羊血?红腻腻,粘腥腥,光是想想就觉得要吐了,可怜的明峰呀。
  不过也只有这时候明峰清醒了那么一会儿,朦胧间看到清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全身不停地打着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毒素进到了神经系统,他在痉挛。
  清毅斜眼看着他,不带一丝情绪,就好象在看着手术台上待解剖的白鼠,从明峰睁眼到闭眼,清毅只说了一句话:"十二个时辰后,你若醒了便死不了。"
  看着明峰又一次死一般地昏睡过去,子澄有些担忧地看向清毅,"师父,他不会有事吧。"
  清毅微微摇摇头,"不知道。"
  "可是师父说十二个时辰呀。"
  "那是安慰他。如果让他有求生的欲望,他也许能熬过这一关。"
  房间里三人都沉默了,四周因为黑夜的降临而渗入了一丝类似死亡的独有的令人厌恶畏惧的气息。
  这一夜清毅一直紧张地守候在明峰身边,记录着每一个阶段他生理上的变化,清毅承认这是纯医学需要,所以,你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在担心这个"一面之缘"的人。
  你若问他为什么?他一定会破口大骂你,不要问爷这种无聊的问题,有那个功夫去煎参附汤,那是用来调命的,煎得越久越好。
  但是转过身,你还是可以在他的眉间看到一丝紧皱。
  清毅确实曾经很火大这个狂妄自大的人,甚至有过想好好整整他的恶念,但是真的见到他生不如死,在生死一线间苦苦挣扎,清毅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郁塞。
  玩死他是一回事,但是真的见到他死在自己面前又是另一回事了。
  天麻麻亮的时候,子澄来接替他,清毅盘跚着脚步,几乎用全身力气和全部意识才支撑着走完到床边的那三四步,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床上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清毅醒来后第一个反应,问子澄:"他怎么样?"
  "没有醒,但是感觉烧退了,而且也不抽搐了。"
  "好现象!"清毅翻身而起,几步跨到里间,坐在床边试了试明峰的额头,又将手指按压在他的颈动脉处测试着心跳。
  昏迷中的明峰无意识地将头靠向那只在颈处的手,仿佛寻找到什么似的,那表情脆弱得平静。
  清毅明显对这个细小的动作敏感起来,有些在意地打量着因为痛苦仍旧紧锁眉峰的人,心里禁不住泛起一丝好奇,不是好奇这个人的身世或者他现在为什么惹上麻烦,而这个人的脸,为什么看起来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好象传说中的似曾相识。
  但是清毅很快又开始鄙视自己这种白痴的念头,似曾相识不是指第一印象吗?
  手指仍然按压着他的血管,那缓缓跳动着的脉搏,时而突起一阵急促的跳动,指腹间可以清晰地感受着那代表着生命气息的跳跃,温暖而脆弱,那一刻,清毅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在好奇什么,这个男人凭什么相信自己?甚至可以把性命象这样毫无保留地托付在自己手中。
  如果是曲黎,他会这样做吗?
  应该会……吧,清毅内心荡起一丝无法确定的不安。
  曲伦郡呢?脑海里突而闪现这个人的样子,清毅从明峰颈处收回手,有些失神地感觉到心尖一丝抽疼。
  他会的!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清毅潜意识里却万分肯定这个结论,如果是曲伦郡,他一定会!
  那……如果换作是我,我会把自己的性命放心交给他们吗?
  在前世的时候,清毅会开车,但是非常不喜欢开车,其间的原因清豪最了解。但是令人费解的是,尽管他不喜欢开车,但是却从来不会去坐别人的车,连出租车也不例外,有时候清毅宁可搭乘地铁或者公交车,但是绝对不会坐在别人车里的副驾驶位,除了一个人——清豪。
  用哥哥的话来说,毅儿你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除了我,是这样吗?
  是的,哥哥。
  当清毅从前世的回忆中拉回思绪,幻想着这一刻如果自己的生死权利在另一个人手中,例如曲黎或者曲伦郡,自己会怎么选择?
  答案是……
  不知道!
  第八十五章:约定
  明峰醒来后本能地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找自己的剑,在枕边,接着找墨玉,在怀中,然后,他才抬眼打量四周……床上……床边有一个人,是那个郎中,正专注地替自己拿着脉,看到自己醒了,那人好象预料之中一样平静地说了声:"醒了?"
  明峰没有说话,从鬼门关刚拐回来的感觉并不怎么好,身体的疼痛让肌肉有些僵硬和麻木,而且灵魂和肉体之间感觉好象脱节了。
  "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会在客栈多呆一天。"清毅说罢,起身离去,留下子澄和满月替明峰喂着药汤。
  踏出了里间,清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天一夜的疲劳他不想让明峰知道,以免让他觉得欠了自己人情,但是,真他妈累人,不要再给我来第二回了。
  倒在床上准备补一次觉,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昏黄,清毅琢磨着,好象晚饭还没吃吧……
  第二天清毅照例在房间里给慕名而来的求医者看病,子澄在一旁做副手,而满月则忙着照顾明峰,那家伙一整天都在床上打坐。
  直到晚饭时分,两人才碰面,却无话。一顿饭吃得既安静又诡异。
  这一天应该就会这样平静的度过了吧,清毅毫无危机意识地想着,可是明峰却不这么想。
  当日与那人交手,那人的武功毫无疑问是西域"鬼影术"的招式,就算他的武功溶和了中土几大门派的优势,但是明峰还能察觉到其中的蛛丝马迹。
  那人,应该来自西边的盐国。
  最初的怀疑如今已经被证实。
  血手教,几年前在江湖上突然出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剿灭了七星帮,血洗了抚月山庄,收服了船帮三十六坞联盟,自此,血手教成为黑道最大的门派,其势力遍布南北,江湖中没有任何一个门派可以单独与之抗衡。这就是为什么明峰的武功再高强,仍旧无法单枪匹马救出琴儿的缘故,他到现在连血手教真正的总舵在何处都无从查起。
  从看到那些追踪的杀手使出西域的武功开始,明峰就已经怀疑这个血手教的真正背景,否则也不会冒险将自己作为诱饵,原以为这几块墨玉只是简单的江湖争斗,但是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这个血手教行事严密,势力庞大,在它的背后一定有非常强大的势力在支持——盐国!如果这些"墨玉藏宝"的传闻是真的,那么这些墨玉绝对不能让血手教得到,一旦拥有这些宝藏,盐国的铁骑一定会重军南下,第一个要灭取的就是曲国!
  琴儿……明峰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无法言说的哀伤无奈。
  如今当务之急,必须将墨玉藏在更安全的地方,明峰可没有傻到认为清毅那个拙劣的偷梁换柱的计谋,已经完全骗过那些狡猾的敌人,眼下看似平静的时光,也许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