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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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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作者:洛夜(晋江5.15VIP完结)

第一章 两场死亡

  东娱会馆——这里是Z市最富盛名的娱乐会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最佳场所……经理人是美国Cornell
University专修酒店管理的海归派,投资人则是在整个北国都声名显赫的邵氏。
  邵氏是望族大户,代代传承的世家大族……显赫程度,就像是德国的von们和法国的de们。但是到了19世纪的时候,留洋回国的某位邵家少爷没能听从家中耆老的安排,去搞什么实务或者洋务,而是转身投入了娱乐界,做起了造星的勾当……还真别说,当时的整个大上海的银屏佳人、英雄虎胆,尽出于邵氏之手;邵氏更是借着某位当红女星和某位权倾一朝的军阀大头之间不清不楚的好几腿关系,在军界、政界都有插手,一时间敛财无数、风光无限。
  在娱乐界,"邵氏"这两个字,就代表了四个字:星光大道。

  有了这么一个背景的家族集团来做幕后BOSS,东娱会馆的招牌简直就是十万瓦灯泡照耀下的熠熠生辉——别看这家会所的名字这么普通,但是经常能见到影帝影后的出入其中。不少娱乐杂志的实习娱记的第一堂课就是学习:如何蹲守东娱。

  .

  当苏慕彦出现在东娱的大门时,就谋杀了一大批菲林。
  这位是上届金宇奖的最佳男主角奖得主,粉丝拥簇无数,演技和脾气一样惊人,偏偏不少人很吃他这一套的话题中心人物:苏慕彦。
  苏慕彦脾气之坏,在圈子里是有了名的。
  他曾经当众撂了黄导的摊子,扬长而去不顾正在拍摄的电影和浪费着的胶片;也曾经当众指责某位倒贴上来的女星衣着品味太过糟糕,"还不如什么都不穿的AV女星";还曾经在记者追问冒犯话题时,以言相激弄得双方大打出手,一脚踹翻了直播现场的摄像机……
  举凡此事,不一而足。

  但是,苏慕彦仍然很红。
  这不仅跟他俊逸潇洒的外貌有关,跟他炉火纯青的演技有关,还跟……某些暗道相传的绯闻有关。
  相传此人与邵氏高层有染,当初能够成功上位便是这位贵人一手相助……
  相传此人对外界冷眼冷语,但是对某位邵先生却婉转逢迎、万种风情……
  相传此人最高最擅长的还不是演技,而是床技惊人,举手投足,全是滋味……
  相传……

  相传的多了去了,你敢报?谁敢报?
  ——A.E的邵总会第一个笑眯眯地封杀你,封杀得让你不仅在本行业难以立足,在整个人生中都销声匿迹。

  于是,苏慕彦仍然一脸傲气地大红大紫着。

  .

  今天的苏慕彦之所以被娱记围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此人喝醉了。
  他这人最重自己仪态,一举一动都规范标准得像是自己正在对着拍摄镜头……喝醉了的苏天王,恐怕还真没人见过。

  他穿了一身米白色休闲西装,和内里的暗银色衬衫一样都没系好扣子……凌乱的扣子下是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柔韧有力而且线条优美。
  所有在狂摁快门的娱记们都在想:……传说中的据说如果是真的话,那么……

  苏慕彦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陪着一位名媛淑女,亿龙地产大亨的独生女蒙颖怡小姐。
  蒙小姐着急地拉着他在说些什么,但是苏慕彦俨然没什么心思跟她扯谈,连连挥手之下便跌跌撞撞地向马路中间走去。
  就在会馆的侍应生想要拉住这位苏天王并且为他叫车的时候,叠变惊起……从斜对的街道里冲出来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打开,探出一支黑色枪管,对准了身形仍然不稳的苏慕彦"砰砰砰砰"来了四枪!
  然后,呼啸而去。

  闪光灯亮成了白昼……所有按动快门的记者都激动得手心发潮、相机发抖:大新闻!大新闻!!绝对的大新闻!!!
  ——影帝苏慕彦当街遭枪杀,是情杀还是仇杀?
  ——巨星陨落,AE一哥宝座又起风云。
  ——神秘杀手连环四枪夺人性命,天皇巨星缘何遭射杀当街丧命。
  ——……

  所有人都在想着:快快快……快点儿拍照快点儿传消息给报社快点儿发布出去快点儿抢了这头一份的蛋糕!
  于是,蒙小姐凄厉的声音在这一片快门"咔嚓"声中显得那样微弱:
  "……快叫救护车啊……快来人救救苏哥……求求你们不要拍照了……"

  .

  疼,疼,还是疼……当所有的感知都被疼这一种感觉占据的时候,那么唯一能打破这种感官桎梏的会是什么?
  答案是:更大的疼,到了极致的疼。

  苏慕彦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十万丈深的海底深渊,除了有着巨大的水压在压迫着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每一块骨头,拉扯着要变形、要撕断、要碾碎之外……还像是被巨型章鱼怪用腕足死死缠绕着从身体的一端穿破到另一端,血肉模糊的裂痛感,再倒灌进去海水的蛰涩。
  ——太难受了,就连寒冬季节在北海拍潜水戏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

  腰腹间的疼痛和四肢蔓延过来的疼痛交织成了麻木的酷刑,就在苏慕彦以为这种酷刑将要无休无止地进行成永恒时,胸腔中又猛力传出一股新的刺痛……
  这股刺痛是如此的来势汹汹,以至于让全部感觉都浸染在疼痛中的苏慕彦能够再次产生了一种"……好痛"的思维。

  然后,这种痛就像是推着他从十万丈底深的海底浮起的助力一样,以一种沛然无可抵御的力道把他从昏迷中推向了清醒的再次折磨。

  "……好痛……"苏慕彦哑声道,眼皮上似有千万斤的重量,伴随着愈发清晰的疼痛感压垮着所有清醒的意识。
  "知道痛是好事……"身边有一个声音在劝慰着,随后便是一战杂乱的声波——
  "……逸辰,辰儿……妈妈在这里,你睁开眼睛看一下妈妈……"
  "……邵夫人您冷静一些……邵二少的伤势已经正在好转,一定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袁老,你叫大少爷立刻飞过来……天大地大的事儿能有他亲弟弟性命垂危重要?……谁死了?谁死了能比得过阿辰?……不过是一个艺人,我们邵家最不缺的就是戏子……跟他说,明天再不出现,他就永远别出现了……"
  "……夫人您冷静,病人需要安静……"
  "……辰儿……"

  ——辰儿是谁?
  ——好闹,拜托不要这么吵……
  ——谁死了……谁是大少爷……
  ——邵夫人……夫人……邵……

  苏慕彦觉得自己的头脑里变成了高速公路,不同的信息像是各式各样的汽车奔流而过,但是留下的除了扬起的灰尘就是空荡荡的尾气,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他想,太难过了……死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子……
  ……这种经历,一定不要再有了……

  .

  苏慕彦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脑海里原本奔涌的车流变成了一片安静,还混着新鲜的花香和医院特有的淡淡清冽的消毒水味道。
  ——是了,我是被枪击了,然后被送到了医院……
  苏慕彦睁开沉重的眼睛,对自己的死里逃生还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劫后余生感。
  但是还没等他完全看清视野中的事物,身上就扑上来了一个香水缭绕的物体,"……阿辰!……谢天谢地阿辰你没事儿……妈妈刚刚还在许愿只要我儿子没事一定供奉卧龙寺一年的香火钱……"
  苏慕彦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得说不出来话来。
  ……如果可以说话,他一定会彬彬有礼地问道:"……阿姨您谁啊,认错人了吧?……这医院里一定有眼科,出门问护士便是。"

  但是,他这句话没能说出来就被女人抱住心肝宝贝地一通乱叫。等到眼睛和嗓子都适应了从昏迷中醒来的后遗症后,他就聪明地闭上了嘴巴。

  抱着他惊喜失态的女人是邵氏的掌门夫人,十年前娱乐界名副其实的掌舵人,哪怕是在现在,她的一句话也可以轻易决定一些艺人的星途是灿烂还是黯淡——传闻影视新秀胡曼斐,便是被这位邵夫人一句"小姑娘长的不错,挺讨男人喜欢"的评价,从前辈手中硬夺走了一部武侠大片的女主角,自此平步星云、星光灿烂。

  这不是苏慕彦第一次见邵夫人,上一次相见是在一个大型慈善晚会上。这位始终挟裹着传奇色彩的邵夫人一袭黑色拖地长裙,裙摆上的漫天碎钻和脖颈上悬挂的硕大星钻交映生辉,精致的妆容和简单却不失贵气的盘发无一不显得那样的高高在上。
  当时苏慕彦礼貌而又绅士地退了半步,为后来到的邵夫人让出了踏上红地毯的第一步。
  邵夫人姿态雍贵地走过去,在和苏慕彦擦身而过的时候,停驻了脚步,压低了嗓音说,"……别以为有些事我不知道,我只是懒得知道……钧哲这个年龄,爱玩是正常的,不过你最好给我本分一些。"
  苏慕彦没有料到这位自己东家最大的BOSS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对自己挑明了讲,错神之间,邵夫人已经仪态万方地走了过去。
  ……两侧的记者不敢造次,闪起的闪光灯节制而又羞涩,等着这位娱乐女皇步履优雅地进入了会场的殿堂。但是次日的报纸上,却有了诸如"邵姐青睐有加,苏慕彦一哥地位牢不可破"之类的不实报道。

  .

  而现在,这位曾经冷言对他说过"你最好给我本分一些"的女人,却失态地抱着自己"儿子宝贝"地乱叫一通。
  ——就冲着自己和邵钧哲的关系,苏慕彦想,那最多也就算得上"半子"……而且,貌似邵夫人并不待见自己这位半子。

  四肢里残留的疼痛并没有蛰伏起来消失殆尽,被压到伤处后苏慕彦倒抽了一口气……终于让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女人急忙起身而去。
  被扶着半靠在床头,苏慕彦才把目光投向自己所在的这间病房。

  独立套间、壁挂电视、一整套医疗设备、中心监护系统……目光落到门口处时,苏慕彦的不禁一愣,"……钧哲?……"
  正在身后为他整理靠垫的邵夫人嗔声责怪道,"好好地叫什么名字?……那个是你大哥。"

  苏慕彦只觉得一阵眩晕……即便是再迟钝的人,现在也能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了……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辰,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把身子养好……我已经知会了这边黑白两道的朋友,一定逮住那几个持刀抢劫的歹徒沉海给你出气……"靠在门边的男人一脸的倦态,紧锁的眉宇没有丝毫的放松,"……公司里艺人出了事情,我还得赶回去紧急处理……"
  "公关部和媒体部是干什么吃的?"已经整理好靠枕的邵夫人转过身来,即便是没有盛装打扮的衬托,气势也煞是惊人,"凡事都要你这个总裁亲力而为,我们邵氏还全靠了你一个人支撑住不成?"
  "……出事的是A.E的顶梁柱,一线男星。"邵钧哲也沉下了声音,"……这种时候我……"
  "你给我留在这里!"邵夫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一个苏慕彦,还真能让你失了魂了不是?!……"

  "噗——咳咳……"苏慕彦把自己呛了个狼狈不堪,内心中的惊愕却一波波得难以遏制。
  邵夫人关切地轻抚着他的肩膀,放缓了声音说,"……现在这个时候,你吵什么吵?不怕惊扰了逸辰休息?……自己的亲弟弟出了事,还比不过那个男人?这么大的人了,连个亲疏远近都分不出来?!"
  "逸辰这不是没事儿么?"邵钧哲烦躁地扯开了领带,动作粗鲁,"……慕彦现在还在急救室,你让我怎么……"
  "什么叫没事?"邵夫人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要是被插了三刀都还叫没事的话,邵钧哲你给我往自个儿身上插一刀,我立马放你回Z市看你的老情人去!"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打断了越发火药味的彼此的对峙。
  邵钧哲摸出手机,摁下了通话键。
  打来电话的人一定情绪激荡得难以自制,以至于说话的声音不仅走调变形还从话筒中清晰可闻,"……邵总,彦哥他已经……下了死亡通知书了……"

  Goldstriker定制的8800 Arte脱手而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撞击声清脆可闻。
  邵夫人责怪地看了邵钧哲一眼,"失态成这样子太难看了……人死了,正好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待在这儿!"


第二章 邵家二少

  邵逸辰,男,20岁,邵氏二少爷,生性谦让温和,旅居国外多年。

  苏慕彦呆立在卧室的落地穿衣镜面前,盯着镜子里的纤细青年,觉得这一切真是荒谬极了……
  镜子里的这个少年他有过一面之缘,是在邵逸辰18岁的生日party上。
  邵氏财大气粗,旗下艺人无数。在这位小少爷的成年礼上,硬是折腾出了一出"群星祝岁"的名头来……邵家女皇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家老二的成人礼上,大家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妨来鄙宅说一声'生日快乐'?"
  于是,邵逸辰的生日宴上当真是星光璀璨。不仅A.E的旗下艺人尽数出现,就连几个竞争对头公司,都有不少明星大腕前来捧场。
  苏慕彦就是在这次生日会上见到的这位邵家二少爷。

  18岁的少年,正是处在生涩和成熟转化得不是很彻底的阶段,从小又是养尊处优,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良好的修养,像是等待着人争相去赞叹欣赏的珍宝。
  苏慕彦上前给邵逸辰祝酒,少年擎高了手里的果汁杯笑意盈然,说出的话得体亲切而又疏离,"谢谢彦哥赶来参加我的生日会,我听哥哥说过你,他很欣赏你。"
  事后和邵钧哲谈起此事,因为某项运动的酣畅而显得既满足又带着乏意的男人笑着吻了吻他的前额,"……我那个弟弟可是了不得,女王陛下的心头肉……别说磕着碰着,就连小指尖被人不小心摸到了,她都会心疼半天。"
  彼时因为浑身的汗液混杂着体-液而心情倍感不爽的苏慕彦一手肘撞开了邵钧哲,"离我远点儿,腻歪得慌……同是做人儿子的,你和你弟弟的待遇差别那么大,可见做人失败之处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邵钧哲不以为然,"我家女王生我的时候难产,手术台上折腾了一日一宿,差点儿没把命交代在那儿……逸辰出生的时候她都30多岁了,自然看得金贵……两相比较,她当然更待见我弟弟。"

  许是待得太过娇贵了,邵逸辰自小身体便不是太好。并非有什么顽疾恶症,而是体质偏弱。再加上在娱乐圈跌打滚爬多年的邵夫人深知这圈子里的黑暗和荒唐,铁了心地不准二儿子插手其中,早早地便由着他的性子送出国去了。

  .

  把视线从镜子中收回来,苏慕彦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指细长、指腹圆润、掌心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这样的年轻和活力,根本就不是年过了三十岁的自己所能有的。
  ……苏慕彦……邵逸辰……
  苏慕彦站了半天,都觉得和现在的状况相比,自己还不如再昏迷过去比较好处理。
  他16岁踏入演艺圈,十几年的努力走到了天皇巨星的位子上,却莫名其妙地丧命于身份都不明了的人手中……这种因为死亡而带来的仇恨,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是无法体会深刻的。
  尽管被人一直指责"傲气、拿架子",但是苏慕彦为人处事却从未仗势欺人,反而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携后辈。因此虽然在娱媒里口碑不是很好,在圈内却是风评不错……而和记者的那些恩恩怨怨,又怎么可能上升到以命相讨的地步?!
  而出事那天晚上,正是他和……

  思绪被推门的声音打断了,进来送药的佣人刘妈见了他就大惊道,"少爷您怎么起身了!哎呀赶快躺回去歇着……您都不知道夫人为您都操了多少心啊这来来回回的折腾……您在抢救室里一度呼吸心跳都没了,夫人她哭得都生生地接不上气儿来……您这身子本来就弱,这条命就跟是捡回来一样啊……"
  苏慕彦被半推着坐回了床上,"……我早就没事了,如果再有什么事,也是被你唠叨出来的……"
  他这话原本是带了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出,但是刘妈却讪讪地就此住了嘴。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了。
  苏慕彦心里有些懊悔,传闻邵逸辰的脾性极为温和,自然不会说出这么带刺的话……在他无法预知也无法掌控的情况下,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这种状况,除了顺势而为、见机行事,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做。
  ——至于告诉邵家人自己不是他们家的二少爷,而是一个已经不止在娱乐圈乃至在整个社会上都引起了轩然□的死鬼……下场估计比被枪击而死更悲惨:他从哪儿能搞得出来一个邵逸辰来。

  .

  这天是周六,作为邵逸辰的身份,苏慕彦已经在邵家待了将近一个月了。
  在他还是苏慕彦的时候,他从未到过邵家的老宅一次……地下情人的身份,说到底仍然是见不得光的。
  而现在这个身份,也早变得烟消云散了。
  死亡的那天夜晚,苏慕彦记得很清楚,是他和邵钧哲解除关系的夜晚。
  男人含蓄而又简单地说明了自己将有婚约的事实,并且诚恳地表达出了希望维持关系的意愿或者命令。
  苏慕彦当时的回答是站起身来,笑得自觉脸都发冷地说,"新婚快乐,预祝儿孙满堂……您的生活将会如此精彩,所以我就不掺合进去了。"

  也许是死过一次的缘故,苏慕彦在这月许的日子里难得地静下心去想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和邵钧哲。
  他爱这个男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从16岁那年初遇便一见倾心,到以后一步步的接近,再到最后不计任何名分的地下情人。
  一直跟着这个男人的脚步走,这么长这么久以来,都快忘记了自己。

  .

  那天在医院里的争执的结果是摔了手机的男人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不管自己的母亲在身后的厉声喝止。
  邵夫人冷冷地看着大儿子甩门出去,保养得像是三十岁的脸上满是鄙夷,"……这时候做出这种样子来要给谁看?出事之前干什么去了?"
  苏慕彦闻言心中一跳,却是一种冷意从心底慢慢地蔓延了开来,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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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击死亡事件的影响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连续一个月的各种后续报道充斥了各种报纸杂志,网上的专题网站更是数不胜数……苏慕彦成名十多年,主演过的电影在整个电影史上都是要留下重墨一笔的,更不用说身后的粉丝年龄、职业层面十分广泛。
  而在场目击的亿龙地产的千金蒙颖怡,更是怒斥当时抓拍镜头的记者毫无人性,只顾摁动快门,没有一个人拨打电话求救……
  邵氏总裁邵钧哲表示,不惜一切代价,彻查此事,严惩凶手。
  一时之间,小道消息迭飞,就像是一场纷乱轰杂的大戏,关注者众多。

  与此相比,邵逸辰的被刺事件就显得很不起眼了,尤其是在邵夫人的授意下,几乎无人对此事进行报道。

  苏慕彦……不,是邵逸辰走下楼来,正看到自己的母亲叠了手中的报纸不屑地扔在一旁。
  见了他下楼,邵夫人便立刻起身迎了上去,"阿辰,今天身体怎么样?中午煲的汤见你喝的很少,你不是最爱喝这种土鸡丝煨燕窝?……是不是厨房没做好?"
  "这几天一直在进补,我身子没那么弱。" 苏慕彦顺着她的动作走到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刚叠好的报纸翻看,"……倒是一直待在家里,无趣得很。"

  报纸的二版用了一整面的版面报道苏慕彦的枪击事件,除此之外还总结了他出道以来所主演的各个代表作,回顾了他走红的整个经历,并且在言语间很是暗示了一把"潜规则"。
  还没等他瞄完,报纸就被人抽走了。
  雅红色的蔻丹搭配着修缮完美的指甲形状一点都不显得突兀,指端的肤色也被报纸微微泛黄的底色和黑色铅字映衬得漂亮优雅……不得不说,即便是在时间这个女性公敌面前,这个女人的保养仍然能够让所有的同类嫉妒。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娱乐新闻感兴趣了,"邵夫人把报纸抽出,看着上面苏慕彦的照片,笑得玩味十足,"你不是一向对这个艺人很不感冒?"
  "只是翻到了,随便看两眼。" 苏慕彦附和着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细小而又柔和。
  女人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感兴趣了也没什么。虽然我一向不主张你玩儿什么娱乐圈,但是镁光灯下偶尔做一做秀还是挺有意思……想玩儿的话,我安排钧哲给你搭最好的班子。"
  "再说吧。"苏慕彦没有避开女人的手指——自从醒过来以后,他对这个女人便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尽管这种亲近感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暂时也只能用"'血浓于水'这种说法果然有着它一定的道理"的托辞来安慰自己。

  ……多少人抢破了脑袋都争不过来一个上镜的机会,到了这里就变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这种出生和家庭带来的高起点,最是见效,也最是让旁人无奈。
  苏慕彦16岁成为A.E培训生,20岁开始成为"星"角……其中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便是为人细说,非但亲身体会也难以尽知。
  如今,放在邵逸辰身上,却成了"玩耍"一样的事情。

  .

  闲聊了几句话以后,邵夫人起身去安排司机备车,她要去俱乐部做SPA,临走前还带着歉意地对苏慕彦说,"阿辰你好好在家休息……等过两天你身体恢复得好一点了,我给你举办party来解闷。"

  邵逸辰被刺了三刀,一刀在右胸,一刀在上臂,还有一刀在小腹上……伤口狰狞,失血颇多,但幸运的是都没有伤到要害。真金白银地砸着治疗费下去,请了最好的医护用着最好的药物,复健的速度倒还真的挺快。
  ——除了里子换了个人继续活着,其他一切都安好,十分安好。

  邵家二少爷吃完了一大堆药,包括各种字母组成的药水,然后捂住小腹上的伤口想要慢慢站起身来。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打开了,邵钧哲走了进来。

  作为目前娱乐界中的大佬,邵氏帝国的现任掌权人,邵钧哲这个人一向是低调着引起着各家媒体的注意——不仅仅是娱乐新闻,还包括着财经新闻和社会新闻等……
  在各种报道中,这位邵家大少总是一副微笑的模样示人,从容的态度好像万年都不变……在苏慕彦的印象里,这个男人是可以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粗俗的调情话的,而且语调煽情。

  但是现在,这个男人一脸的疲乏,灰暗色的情绪简直可以化成实质那样清晰可见。

  邵钧哲和邵逸辰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也许……如果邵逸辰在国内生活的,这个形容词组还可以从"不十分融洽"变成"非常针锋相对"。
  最基本的原因,乃是来自于"一碗水端不平"。

  邵夫人杜氏是一位传奇人物。她是演艺人出身,在试镜的时候被当时的邵氏独子一眼看中……要注意的是,这不是一个灰姑娘嫁入豪门的故事。
  杜家只做一样生意,黑道生意;杜家只有太子,姑娘全是赔钱货。
  至于娶了杜家小姐的邵公子,却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杜小姐从小便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下成长,手段眼光早被锻炼得出神入化……几番努力和表现之下,邵氏最后竟是被邵老太爷亲手交给了自己的孙媳妇。
  而到了原来的杜小姐现在的邵夫人手中的邵氏,可称为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时间气焰无双。
  ——这个女人,是杜家承认的第一个小姐。

  有这么一位母亲,而这位母亲又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如此明显的偏心,兄弟间的关系能和睦了才算怪事了。幸亏邵家二少对娱乐圈的事业一向表现得兴致缺缺,摆明了要让给自家大哥,又旅居国外多年,这才没能到了"兄弟阋墙"的份儿上来。
  但是,毕竟还是不融洽。

  .

  邵钧哲已经连续很久没有回老宅里住,这次回家一推门看到了坐在一楼客厅里的邵逸辰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色更加放沉地走了过去,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猛地见到男人,心情略有放松的苏慕彦随意地开口道,"这会儿回来,还真是少见。"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这样的口气话语,活脱脱的便是一个苏慕彦。
  好在男人心神颇为不定,根本没有在意到这句话,而是"哼"了一声后,招呼佣人去煮一杯咖啡过来。

  被邵夫人折叠过的报纸还在,正对着邵钧哲的方向。许是觉得俩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滞,他拿起了报纸翻开,却第一下便翻到了有关苏慕彦的大幅报道。
  苏慕彦看着邵钧哲的反应,看着他眉毛越皱越紧,却回想起了邵夫人那句讽刺意味甚重的话来——
  "……这时候做出这种样子来要给谁看?出事之前干什么去了?"

  "……出事总是意外。" 苏慕彦慢慢地说,交叉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摆出了一副放松的姿势,然而隐藏在一只手下的另一只手却扣得死紧。
  "你不懂,"男人颓然道,顺势仰靠在沙发上将报纸横压在脸上,传出来的声音都闷闷地带着压抑,"……你不懂的。"

  一个人的语气总能反映出很多,有时候细小的末节处暴露出来的确是整个的全部。
  苏慕彦精于演技,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口气说话用什么样的语调表现——这是他用来吃饭的玩意儿。于是,这一句话两个重复的半句七个字里,听在他耳中,怎么着都带了一种……

  晦涩的,悔意。

第三章 死去的爱情

  苏慕彦到底有多爱邵钧哲?
  这个问题,即便是拿来问苏慕彦本人,恐怕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举个例子来说:
  苏慕彦16岁考入A.E娱乐公司第七期培训学员班,17岁便以第一名A+的成绩从培训班毕业,并与A.E签下了五年制合约。彼时,邵氏的当权者尚是邵家夫人。五年后,邵钧哲接管邵氏,却因决策的失误投拍三部电视剧都收效平平,更是让出了收视率前三的位置。老对头艺诚传媒趁机大肆开挖墙角,同时砸钱在媒体上打起了一场口水仗:不少对新总裁上任心怀质疑的明星都纷纷改签他家,其中带来最恶劣影响的便是老牌影后纪霈莲的违约离开……一时间,A.E处处受挫。
  而邵家女皇按兵不动,美发、购物、SPA、旅游、骑马、高尔夫……生活安排得多姿多彩、有条不紊。针对此事的唯一表态便是:"这么简单的状况他要是搞不定,趁早把邵氏交回来才是正事。"
  当时,艺诚传媒也向苏慕彦伸过来橄榄枝,不仅开下了三倍薪酬,更许诺以金牌导演和绝佳剧本,条件之优渥,让人侧目。
  但是苏慕彦却婉拒了,并且转身就和A.E续签了合约,一签就是十年。

  他跟了邵钧哲十年,十年间地下情人的身份恪守得近乎完美,除了和男人的细小绯闻之外,感情史干净得一清二白。而且,一不要名分,二不要财产,三不要特权照顾——当然,有些是不要男人也会给,有些是要了男人也会不给……所以,索性只要两个字,"相伴"。
  从16岁到30岁,从少年到中年,一个人一生中最热情最美好的岁月里的感情,全给了这么一个男人。
  苏慕彦有时候就想:究竟是爱着这个男人哪一点呢?这人明面上总是微笑大度,事实上为人却是个狠角色,外加自私、功利、薄情……而且在床笫之事上,兴致来了便是下手起来毫不留情。

  ……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时的情景:那是个夏季的夜晚,原本好好的天气却在夜晚时分突然雷阵雨。为了补练一个舞蹈动作而在排练室多呆了半个小时的苏慕彦,到出门时才傻了眼:公司定点开往集体宿舍的班车已经开走,现在去叫的士也得走上一段不近的距离……踌躇了半天后,他还是横下心跨入了雨幕中。
  刚走出去了没几步,就被人拖着手臂拉了回去。
  拉住他手腕的是一个男人,半眯起来的眼睛很是锐利,且衬得男人脸上的笑意玩味无比,"公司里的艺人?"
  苏慕彦忙摇头说不是,摇了头后又点头,迟疑了一下说,"我是培训生。"
  "日间部还是夜间部的?"男人递过来一方棉帕,示意他去擦脸上缓缓下滴着的雨水。
  A.E的培训班分为日间部和夜间部两种,虽然都是学员出身,但是夜间部的学员却是报考日间部落榜了的考生中再次遴选出来的。而不管是日间部还是夜间部的学员,在毕业之前都是没有和公司签约的,自然也算不得正式的艺人。
  "……日间部。"苏慕彦接过棉帕,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这么大的雨,你就打算这样淋着回去?"男人问这句话并不是要他给出什么回答,而是转过身去冲着门两旁的保安、门童不满地呵斥道,"你们几个就只懂得看大门?公司里的艺人出门不会帮忙叫辆车什么的?……银幕上已经成名的演员哪里轮得到你们去巴结?一点眼力劲都没有,难怪只能在这里看大门!"
  于是,方才还懒懒散散对苏慕彦的踌躇表现出无视态度的几位汉子立刻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一个个陪着笑脸上来问"邵少好",争相地张罗着要替苏慕彦叫车。
  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吩咐道,"等到人安排了再来做真是显得傻蠢到家……去把车给我开来,我顺道送他回去。"

  车子被开过来,是一辆纯黑色的LOTUS,被擦得锃亮的车子和整洁干净的白色车椅让已经被淋湿得狼狈的苏慕彦很是为难。
  男人却毫不在意,推着他坐上了前座,然后轻松地发动了车子,"我正好顺道,一起回去?"
  明明是问话,偏偏男人说起来完全是一种命令的口气。
  狭小的车厢里带着雨天特有的湿润水汽,混着车内的熏香氤氲而开,让人无端地联想起雨后莲花的清新感。苏慕彦不卑不亢地和男人聊着天,道歉自己弄湿了车子的座椅却被男人一笑带过……
  ……扣安全带的时候,苏慕彦一个手滑没能扣上,是男人偏侧过了身子替他代劳……沾了雨水的手臂被人亲昵地贴着,淡淡的鼻息逸漏出来是悄然而生的暧昧。

  事后很久,邵钧哲才大笑着说起这件事,"你道我为什么要拽回来你?……你小子那天穿了一件薄白色衬衫,被雨一打全贴在了腰上,从后面看……"
  苏慕彦斜了他一眼,"从后面看怎么了?"
  男人眯起的眼里全是得色,意犹未尽地说,"……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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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都散落在记忆里像是收敛了光彩的珠子,捡起来拂一拂后便是一份隐秘的视若珍宝。
  只是,现在的苏慕彦再去回想的时候,就觉得像是隔了一层劣质的塑料薄膜一样灰暗得不甚清楚……
  那两句"……这时候做出这种样子来要给谁看?出事之前干什么去了?"和"你不懂……你不懂的",就像是心里扎着的一根刺,每天不去想它都会渐渐地抽根发芽壮大,硌在那里,一分一钟的存在感都那样的尖锐。
  出事那天,他和邵钧哲的争执发生在东娱会馆。邵总在那里有一间专属VIP,而且有着一整套避人眼目的进入途径,免打扰的属性十分强悍。可以打包票地说:只要苏慕彦这里不透露自己的行踪,若是他人在东娱的话,旁人是没可能知晓他所在地点的。
  和邵钧哲见面之前,苏慕彦便喝了一点红酒。不欢而散后,他直接从公用电梯里下来,却被蒙颖怡半路上遇到。这位衔着金汤勺出生的富家女对苏慕彦有着一种少女对偶像那样梦中情人的爱,干净纯粹而且很是依恋……于是,心中抑郁的苏慕彦就默认了对方的邀约,一同下到了一楼的bar浅饮几杯。
  ……直到枪击的前一秒,这一切都没有显出任何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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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上的伤势正在一步步好转,苏慕彦已经从偶尔才可以自楼上踱步到楼下,渐渐康复得可以在院子里慢慢散步。
  而自从上次和邵钧哲发生了那次简短的对话,他便再也没见过自己这位事实上的哥哥,实际上的前男友。
  邵夫人这几日的新兴趣转移到了爱狗一族上,花大力气和大价钱从德国搞来了一只纯种波音达,整日抱在怀里走哪儿带哪儿,还逗趣给苏慕彦看,"阿辰你看,你小时候的眼神像极了波宝儿。"
  苏慕彦哭笑不得,只得敷衍应声,"……我眼睛总比它大。"
  "可是波宝儿皱起眉来特别像你,"邵夫人因为爱子痊愈而心情极好,连带得也变得童心起来,"总是皱着眉喜欢装小大人……我当时一看就对老袁说:这狗狗太像辰少爷了,得带回家给阿辰看看。"

  不管是怎样的女强人,母爱时分都是合格的慈母。苏慕彦原本由于邵夫人对自己之前不甚友好的态度,对如何与这样一个母亲相处而不穿帮很是头疼。但也许是身子残留下来的前生记忆,也许是邵夫人表现出来的赤诚母爱,俩人之间的隔阂也就淡了很多,相处得还比较不错。
  邵逸辰在美国的时候主修艺术,没有就业的压力也没有成才的压力,这位少爷过得是相当地悠哉游哉。出了事之后,被邵夫人连日办了手续肄业回国,说什么也不要让爱子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遭这种连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的罪。
  于是,邵夫人便存了交一份事业给他做的心,交谈之下言语间也都有意指点。

  初生的幼犬总是嗜睡,再加上纯种犬出身总会体质偏差。不大会儿,邵夫人怀里的那只波音达便沉沉睡去。
  邵夫人唤佣人抱狗去休息,接过一旁女佣递过来的花茶浅饮一口,随口问苏慕彦道,"阿辰,最近有什么打算?……除了出国散心,其他的你尽管提。"
  苏慕彦笑着摇了摇头,"刚刚回国,很多都还很不熟悉,我还是在您身边待上两天吧。"
  这个回答看来很得邵夫人的满意,她吹了吹青瓷小盏里的茶水,翘起来的小指自然而又优美,"老在我身边待着能有什么出息?……不如去帮帮你大哥?他最近处理事情来,越发得招人嫌弃了。"
  苏慕彦心中一跳,垂下去的眼睛显得谦和无比,"大哥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能有什么道理?"邵夫人嗤之以鼻,"自己开了一个烂摊子,自己还收拾不干净……都说女人沾染了爱情智商就会下降,到了他那里也变成了愚蠢升级!"

  这些话邵夫人自然不会对他人讲,但是在邵逸辰面前却是毫不掩饰地大加批判。

  苏慕彦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快,一声声地催促他去问一个究竟。
  他稳了稳心神,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您是说……"
  "还不是苏慕彦那事儿?"邵夫人轻吁了口气,言语间很是不快地说道,"苏慕彦这人虽然我不大喜欢,但是演技还是一流的……他刚接拍了《迷航》,这部电影是我们邵氏投了大价钱去拍的,请的是辛导执导,还找了环娱的宓欣妍给他搭班子,结果刚开机就出了这种事……"
  "总归是一场意外,"苏慕彦笑了笑说,"为今之计,还是早些拿出应对方案来好。"
  邵夫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眼间的锐利神色一闪而过,"阿辰,你久在国外,很多事情都是妈妈替你打理好的,所以遇到事情都不去动什么脑筋。你可知……这意外也是有人为造成的?凡事若是动了手脚,总会有迹可循……不说这个了,若是你在钧哲的位子上,你要如何来做?"
  "逮捕凶手,彻查案件……这是警察要做的事情。"苏慕彦回答的小心而且中规中矩,"A.E要做的是占住道义的制高点,推动舆论关注度从凶案事件转移到艺人成就本身上来,再借势做好新电影的宣传……不知道,这么说,对吗?"
  邵夫人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上了赞赏,转而就变成了不耐,"瞧瞧你那个好哥哥在做些什么……一门心思在追那几个行凶的小毛贼,真有本事,他把幕后之人提溜出来?!……量他也没这么大胆色。"

  邵家女皇虽然从总裁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很久,但是资讯来源和眼光手段都还在,聊天时娱乐圈的近期动向信手拈来般便可谈来,而且寥寥几句就能直中问题的关键。
  苏慕彦在这方面和她非常谈得来。

  "……是这么个意思,"邵夫人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的淡纹非但不会显出什么衰老之意来,反而会有一种内敛的风情,"一味迎合讨好观众的口味着实落了下乘,潮流不是用来追赶而是用来制造的。我们刚刚说到的艺诚最近拍的这几部戏,可都不怎么样……"
  "用拍文艺片的手法,加商业片的投入模式,想取得高票房的效果……艺诚也许是想做出一些尝试,而且这几部片子都是为了捧红新人,倒也不怕以后收不回成本。"苏慕彦小心地控制着说话的语气,以免太过"突进",跟这位少爷"谦和"的评价有什么不符。
  邵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能说出这种话来,还算是我杜睿的儿子……逸辰,如果你来拍戏的话,要怎么给自己定位?"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苏慕彦笑了笑,唇边的笑容带着的羞涩恰到好处,"毕竟对这个还是一窍不通的。"

  苏慕彦的戏路很广,基本上任何角色都能拿来饰演,而且入戏很快,最擅长的便是细致入微地表现出角色的心理变化。
  演技这个东西,是随着人的灵魂一起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积淀的。

  "从外形和气质来看,如果阿辰你去演戏,底子还是很好的……"邵逸辰以前很少会和母亲谈到演艺圈里的是是非非,这一段时间以来却很配合邵夫人的聊天话题,这让她的心情很是大好,"入了一行才知道一行的规矩……我便是做演员出身,后来掌管邵氏就从中得益不少。不如你也……"
  被推开的大门打断了客厅里正浓的谈性,在外院里参差不齐的一片"少爷"声中,有一段时间未入过家门的邵钧哲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他看都不看邵逸辰一眼,径直走到自己的母亲身前,语调生硬、敷衍意味很重地问道,"听说您找我有事儿……您尽管吩咐,我那边还……"
  邵夫人站起身来,扬手就给了这个在娱乐圈叱咤风云的男人一耳光,"先想清楚了我为什么打你再过来跟我说话!"

  尽管多日未见邵钧哲,苏慕彦猛一看到他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快。而当场见他挨了掌掴更是心中五味翻杂,当即便起身低声道,"……我先上楼了。"
  "你给我留下。"邵夫人的语气转为和缓,"别以为我教育你哥哥就不是教育你,一边儿听着去!"

  苏慕彦站起的身子只得再次坐下,心中对之前邵钧哲言称和母亲不合之因又多了一份了然。
  邵家的女主人发飙的时候,屋里的佣人是无人敢撄其锋的,还留在主宅里的顷刻间便退了个干干净净。
  ……偌大的一个客厅里,只剩下邵氏母子三人。

  邵钧哲被打偏过去的脸好一会才扭转过来,这个男人在近期里迅速地失去着自己被外界盛誉的"冷静、理智、自恃",整个人都在向一种失控的暴躁和焦虑状态中演变。
  他倒退一步,再看向自己的母亲时,眼睛里就带上了颓废,"……您生气呵斥我就算了,别打坏了自己的手,天天保养还得花不少钱呢……"

  "邵钧哲,"邵夫人冷冷地开口道,"这么多天来你要是闹够了,麻烦自己给自己擦干净屁-股。冯家的婚约不是你说退就退的事情,当初联姻时我没逼过你半步,现在反悔了咱们没这么一说……自己选择的路,有什么后果一并承担。世界上没卖后悔药的,你现在再秀深情秀悔意,死了的那个男人依然对此一无所知……还是那句话,你做给谁看呢?"
  "呵呵,"邵钧哲轻笑了两声,只是笑声里毫无笑意,他向自己的母亲比了比大拇指,"……您打得太对了,打得好……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是……人这一辈子谁没爱过人呢?"


第四章 杜家太子

  邵家夫人杜氏,从来都是被人称作"女皇"的人物。但是这样一个强势到顶点的女人,却和自己丈夫的感情很好。
  不得不说,邵夫人精明到连自己的爱情都可以算计进去。她在外界所有的女强人形象和女王样气场,一旦面对自己的丈夫邵建承的时候就全化作了绕指柔。在私人问题上更是百依百顺,丈夫偶尔说一句"你留长发没有短发好看",她都会立刻找发型师重做头发。
  也许,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邵家能够有这样的权势和地位,最大和最坚固的依靠,便是自己这位无甚大才且有些唯唯诺诺的丈夫。
  因而,不管是在外界评论还是在实际生活中,邵氏夫妇都是堪称为夫妻感情融洽的标准典范。

  所以,在邵钧哲空洞地笑着,说出 "人这一辈子谁没爱过人呢?"之后,邵夫人很是不屑地接口道,"……得了吧,少拿你嘴里的爱情来糟践我的爱情。"

  苏慕彦站在那里,胸口发闷,头脑里感到一阵发麻。他和邵钧哲确立关系之初,唯一被要求的就是不准暴露俩人之间的关系……哪怕是最甜蜜最如胶似漆的时候,邵钧哲也未曾提过将恋人关系告知父母乃至于公之于众。而在自己死亡后,这个男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对他的母亲用"爱"这个词来指代和自己的感情……
  就像是嘲讽一样,死之前未曾听到的字眼,死了以后被轻易地说出口。
  只是,最应该听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死亡这个字眼,总是想到的时候觉得很遥远,但是该到感觉出临近的时候,已经再也没有时间去咂摸什么感慨。
  从以邵逸辰的身份活下来开始,苏慕彦就一直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产生了一种极大地违和感。但是,在养伤的时候身子虚弱,精神也很萎靡,对外界环境做出的反应也微乎其微,一圈子人围拢上来"辰少爷""辰少爷"地喊着伺候着,竟也被动一样地从一开始的别扭不自在到逐渐的坦然接受。
  ……人这种生物,当一无所有到只剩下生命的时候,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了。
  至于以后的路要怎样走,要不要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替对方延续剩余的生命……苏慕彦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
  他目前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的死因,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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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吵最终仍落了个不欢而散。
  但是在邵夫人的一贯威严之下,邵钧哲最终还是低头认了错,表示将会把心思放回到公司的运营上来。而之前提到的"婚约"二字,则是被两个人有默契地选择了避而不谈。
  苏慕彦看着邵钧哲彬彬有礼地弯下腰去,在邵夫人的脸颊上蹭吻了一下,然后转身便大踏步地离去,连看向自己都不看一眼。
  ……这么近,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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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夫人承诺的party果然如期举行,只是形式几乎改成了交际酒会……地点就办在了东娱会馆,整个二楼都被包圆了场地,来往庆贺的不仅仅邵家的亲友和有一些娱乐圈中的艺人,连政界和商界都有要员参加。
  有些爱好八卦的人都道,这是邵夫人想借着喜劲来冲击一下前一段时间的晦气;而一些明眼人则知晓,这是邵夫人要把自己的小儿子推向社交圈,将自己的人脉关系网介绍给这位久居国外的少爷了。
  ……也许,邵氏的掌权位置,说不得会生出一些变化来?

  苏慕彦跟着邵夫人一杯杯地敬酒过去,耳中听着诸如"祝愿康健"、"青年俊彦"、"一表人才"……的客套话,脸上应对的表情从容而又得体,只是一杯杯灌下肚里的酒液可是货真价实的酒精。
  苏慕彦酒量颇好,是应酬场上一杯杯锻炼出来的;但是邵逸辰这位少爷可是just so so,几杯香槟下肚都能引起头晕。

  "……阿辰你应该熟悉这位,"邵夫人淡笑着把一位个子颇高的男人带给苏慕彦看,"自家表哥,杜家这一代的太子爷。你在美国被人持刀抢劫的事情,就是你这位表哥卖了不少人情过去,才得以妥善解决。"
  "睿姨您这话说外气了不是?都是一家人,份内的事情。"男人的五官轮廓很深,勾着唇笑时一双眸子亮亮地很能让人印象深刻,"我干的这些事情哪里像您这么风光?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胡乱折腾。"

  这人苏慕彦也认识,杜家的下任内定家主,手段甚是狠辣,想必所谓的"妥善解决"必然是既谈不上"妥",更谈不上"善"。
  "……有劳表哥费心了。"苏慕彦接过一旁waiter递过来的酒杯,"先干为敬。"

  他这口酒喝得猛了,后涌上来的酒劲就有些冲头,于是寻了个空便跟邵夫人打了声招呼,一个人溜出了会场,躲去了半敞开着的露天阳台上缓缓酒劲。

  这天是圆月,但是带点儿阴天……阴霾中的月光便带上了一种灰蓝色的错觉。隔了一道浮雕木门,把阳台上静谧的氛围同着会场内灯盏交错、纸醉金迷的宴会隔离开来。
  苏慕彦慢慢地哈出一口气,刚刚还带着昏沉的头脑终于开始向清醒迈进。
  邵夫人跟他谈过以后的去向,这位娱乐女皇很是中意和支持他向着娱乐圈发展。也许是最近在和他谈论娱乐圈中话题的时候很是投机,也许是辛苦半生的造星运动这回想在自己儿子身上来一次完美收场,也许是……
  也许是苏慕彦言谈中表现出了对此的很大兴趣。

  他十多岁便踏入演艺圈,所学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演戏"二字。二十多年的人生重心都是为了如何把剧本表现出百分之百的完美,对他而言,这已经不是一种工作而成为了一种生活状态。而且,他喜欢演戏。愿意花上十倍乃至百倍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种心理的揣摩和练习中去,然后把它完美地表现出来……
  这种满足感,很让人享受。

  阳台上的风清凉中带着爽意,喝下去的酒被这么一吹,便渐渐地泛上来了一股微醺的醉意。苏慕彦一口喝干手中的果汁,打算再躲上一会就出去应付场子里的名媛淑女们。
  ……他突然有些理解邵逸辰在国外一待多年都不愿意回国的想法了,这种充斥着交际往来和虚与委蛇的应酬,的确容易让人心生厌烦。不过,如果这位少爷一直待在国内的话,恐怕现在的局面会颇不好收拾——毕竟,苏慕彦的交际圈和邵逸辰的交际圈,重合在一起的地方少得可怜。

  正要转身回去的苏慕彦,还没有挪动脚步,便被人从身后大力地推搡过去……摁在腰间的手力度很大,又带着从后往前的冲击,一时不防,他就被重重地顶靠在了阳台的栏杆上,连身子都倾出去了半边。
  "哎呀……"身后的男人笑得不怀好意,"小绵羊舍得回国了?……我还以为,只要我在国内一天,你就会躲我一天呢……"

  入耳的声音带着隔离的熟悉感,苏慕彦未能立时回想起声音的主人。
  待到他用力地挣了一下,从被人自背后压制变成了正面压倒后,才认出来这人正是十分钟前还一副大佬风范和自己碰杯的男人,杜卓阳。
  电光火石间,苏慕彦生生压抑住了想要放射性地挥拳揍人的冲动——杜卓阳是邵逸辰的母姓表哥,关系匪浅;而且这人的举动和语气都这样的随意,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玩儿这种"袭击"……
  "表哥你说笑了。"苏慕彦慢慢地说,一步不退地回视着杜卓阳的眼睛。
  "看来被扎了几刀倒还扎出来毛病了,"男人说出的话带着让人不愉快的腔调,没有恶意却让人十分的不舒服,"……11年7月16日……"他翻转过手腕看腕表,"……19时,我第一次被小辰辰喊'表哥'。"
  趁着杜卓阳松手的空挡,苏慕彦挣开了他的压制,"……有人没有做表哥的自觉,那我只好好好地去尽表弟的本分。"

  他说完这句话正要抬脚离开,又被人揽住腰后压了过来,"喂!说,你开party为什么不去请我?!"
  "太子爷,您姑姑已经亲自电话通知您。难道那天接电话的是我不是你?"苏慕彦从未被人称赞过"好脾气",在没有邵夫人在场的情况下,更是懒得去装模作样。
  "我要你亲自上门请我。"杜卓阳"嘿嘿"一笑,根本不拿言语讽刺当回事儿,"下不为例,听到没有?"

  他从小就爱逗这个表弟,逗得对方一副炸毛又要强装礼貌就觉得很有意思……以至于这几乎成了一种惯例,每次见到邵逸辰的时候都要不讲理个两三回,然后便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谁料到这家伙回国以后,胆子倒肥了不少,不但没有忍气吞声反而回呛了几句。
  ……哎呀,有意思!
  一种游戏玩多了再玩便多了些无趣,变变花样才更有意思。

  苏慕彦还未来得及反驳,便被杜卓阳拖着拉到了阳台最边角的阴暗处,耳边传来"嘘"声的同时,还被男人用力地捂住了口唇。
  "……别说话,有动静。"低语和哈气都微弱地传入耳中。
  过了一会后,阳台上的门才被人推开再锁上,而且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事情。

  苏慕彦有些黑线……这么早就发现了动静不说,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不是应该回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起来听墙角么?还是说混黑道的这位表哥习惯性地就会把自己放处在黑暗中,最大限度地不暴露自己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看来娱记和黑社会有着共通的相似性。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心思继续思考这样的问题了。
  躲入阳台上的两位后到者明显不是为了避开酒会而是为了避开酒会的耳目,哪怕不去偷窥什么,轻微的喘气和亲吻带来的声响在半空旷的阳台上听的分明。
  苏慕彦有些不安,如果知道会有这种情况的出现,他情愿跟着邵夫人去见那些根本就见不完的"世交"和"挚友"们……可是身边这个男人好像看得兴致盎然,虽然松开了捂在自己唇上的手,却继而抓紧了右手死不松开。

  "……酒会上没见邵总呢……"女人的声音娇媚而又柔情,若是少了点矫揉造作后恐怕就更能讨得人的欢心。
  苏慕彦皱了皱眉——从他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女人嫩绿色的礼服下摆,根本看不到被她像只无尾熊一样攀抱着的男人到底是谁……娱乐圈里的上位和潜规则是众所周知的一团糜烂,哪怕是他刚出道的时候,也借助过邵钧哲的名头得了不少方便。只是一旦思及到被献媚的是邵钧哲,心中总会有些不舒服。

  "邵总忙着呢……"男声微带的嘶哑有些刺耳,苏慕彦听出他是A.E的一位编剧,最近一部热门小说便落在了此人手上。
  "忙什么嘛?去求见了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女人发起嗲来的功力惊人,而且从背影上看,伴随着这句问话的必定还有连扭带蹭的一通撒娇。
  "忙什么?还不是忙彦哥那事!……一门心思地,啧啧……"男人不老实的手惹得怀里的女人一阵嬉笑,"长点眼神,别去招惹邵总,赶明我介绍几家大的投资商给你……就看你自己抓不抓得住机会了。"
  "谢谢黄哥抬举。"女人受了鼓舞,声音更加发腻,"我怎么听说彦哥出事,好像和邵总有些关系?……小报记者们已经在报什么邵总是为了和冯家小姐结婚下的黑手……"
  "你这娘们!""啪"的一声脆响,男人一巴掌拍在了女人屁股上,"……总是心思不正,我先告诉你,别仗着跟几个导演、监制滚了滚床单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女人,还真是舌头长!"

  杜卓阳紧了紧抓住邵逸辰右手的手后,又松开,轻咳了一声后,从天鹅绒窗帘遮掩住的阴暗处走出来,"两位好兴致。"
  "……杜少……"
  "……太子爷……"
  杜卓阳站在那里,一脸冷冰冰的不耐,直到对面赔着笑的俩人识趣地点头哈腰着退了出去,才转过身冲邵逸辰招了招手,"喂,你刚刚手心在出汗……"
  "没有。"苏慕彦也从窗帘的隐蔽处走来,淡淡地说。
  "从他们提到'苏慕彦'的时候,你心跳就在加快了。"杜卓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难不成是,你喜欢他?"

第五章 替代主演

  邵逸辰在美国的东西这几天被人送了回来。衣物、个人用品什么的一律都未在内,送过来的只是一堆书籍、两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小型的保险柜。
  苏慕彦随手翻了翻运过来的书,发现邵逸辰这人的收集还颇广,学业上需要的专业书籍不提,剩下的包括恐怖小说、旅游手册、心理健康、中医茶道、犯罪案例、FHMplayboyTIME……应有尽有、五花八门。
  只是,有些书籍还很新,貌似翻页都未曾有过的样子。

  笔记本电脑被他放在了一边,转而去研究保险柜。苏慕彦很正经地想:如果说自己忘记密码不知道把钥匙丢哪儿……这个说辞,会有人信么?
  凑过去看了以后才发现,这个保险柜原来用了最新的电子数字技术,没有密码不用钥匙,直接指纹开锁。

  ……科技发达就是好,苏慕彦由衷地感慨到。

  保险柜被打开后,里面存放的东西出乎了苏慕彦的意料……他本以为会是诸如一些价值不菲的工艺品或者奢侈品,再不济是一些意义重大的纪念品,没想到的是柜子里的上层只放了一个笔记本。
  牛皮封面,厚实的纸张……无论横竖上下左右怎样看,都是很普通的一个记事本。

  苏慕彦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拿出笔记本——不管如何,字迹的问题总算是可以解决了……邵家老宅里邵逸辰留下的生活痕迹少得可怜,所以他一直尽量避免着被人从笔迹上看出来什么端倪。有这么一个笔记本的存在,至少能在笔迹上有了靠拢的对象了。

  尽管自己就是"邵逸辰",苏慕彦在打开这本笔记本后还是踌躇了一下才继续看下去。
  因为,这是一本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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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时光的沙漏从午后走到黄昏,窗外投射过来的光线在木质地板上拉出长长短短的光斑,周围气氛的安静最适宜让人静下心来读书。
  苏慕彦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阅读了好几个钟头的日记,反手揉了揉右肩,从桌案前起身走到窗前……夕阳落下的最后几道阳光从半遮着的窗帘外透射进来,在他半个肩膀上晕上一层跳跃的金。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苏慕彦扭头回去看了一眼被摊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眉间不自觉地便皱了起来。
  ——邵逸辰喜欢的是自己的亲生哥哥。
  ——不,也许"喜欢"这个词不够确切,而是一种习惯性的目光追随和情不自禁的吸引。
  ——自幼便被母亲大张旗鼓地偏心对待着,一开始的心情自然是充满了胜利和得意的……孩子之间对母爱的争夺其实是一种本能,对资源的占据和求生欲的使然。但是这个哥哥却完全不会刻意地讨好母亲,总是硬邦邦地表达出一种自我而又不妥协的倔强……有时候换位思考,如果被偏爱的是哥哥不是自己,那么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想着想着便会有些不服气的认输:自己大概会想尽办法讨母亲的欢心,而不是像他那样仍然出自于本心地去做什么事情……

  这种感情来的细微,但是又来的沉淀,日月年的相处间,亲情便被染上了重色……以至于想要亲近他,想要靠近他……到底是一种崇拜的心情还是一种内疚的类似于希望补救的心情不得而知——毕竟占据了那样多的宠爱和纵容……
  于是,便想为他付出一些什么东西;于是,便早早地对母亲表示不愿插手家族事务的愿望;于是,在他有了同性恋人后不知所措地感到失落难过进而离家出国……
  也许,更可能的是兄弟名义的束缚。而习惯了享受被送到面前一切的少年根本不会去想要自己争夺什么,然后,等待变成了永远的冷却。

  苏慕彦维持着看向日记本的动作很长时间。久到夕阳整个落了下去,夜幕的浅灰色开始弥漫上来;久到卧室的门被女佣小心翼翼地叩响,恭敬地请少爷下楼就餐。
  临出房门之前,他把那本日记重新锁回了保险柜……
  ……这是邵逸辰所留下过的最真实的痕迹了,他想,自己留在这里,活了下去,以他的身份……本来觉得只是自己单方面难以接受,今天看了那本日记后,便多出了一种类似于责任感或者义务感的东西。
  ——不过,他对邵钧哲的感情,和自己对邵钧哲的感情……
  ——这难道,会是一种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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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慕彦下楼的时候,邵夫人已经等在饭厅里了。
  他走到长方形餐桌的一侧坐下,占据了几乎餐厅一半空间的桌子旁只坐了他和邵夫人两个人。
  虽然桌面上摆满了食物,身边来回布菜的佣人们往来个不停……但是,仍然会有一种空荡荡的寥落感。

  老宅里的管家小碎步走了过来,在邵夫人耳边低声说,"大少爷说今天不能回来吃饭了,说明天给您赔不是。"
  邵夫人点了点头,没表现出任何生气或者不悦,而是转头温言对苏慕彦道,"阿辰,我们开饭。"

  苏慕彦点了点头,先动手给她递了一份沙拉,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邵夫人的吃相很优雅,她在自己家中都维持着一种无懈可击的完美风范……不得不说,这种苛求的完美,在很大程度上都能如她所愿地增强着自己的气势。

  饭吃到一半时,邵夫人突然问道,"阿辰,给你一部电影去演,你敢不敢?"
  苏慕彦放下手中的红酒杯,斟酌着想了想后才回答说,"敢是一回事,演好演不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杜睿的儿子,当然能演得最好。"邵夫人拿起一旁的纸巾摁了摁唇角——尽管那里干净得毫无瑕疵,"……我再考虑考虑吧。"
  "我听您的。"尽管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情,苏慕彦还是笑得很柔和很温顺。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他不敢说摸清了邵夫人的个性,但是至少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位习惯了用"强势"这个词语来作为自己标签的女人,最欣赏的是他人对自己表现出的顺服……这一点,可以从她两个儿子所受到的不同喜爱程度上,就能轻易地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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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慕彦被枪击的事件经过了两个月来各种大报小报鸡血式的报道,已经渐渐地有了平息的趋向。但是很多报社的记者都数着兜里的奖金稿费高兴得乐不可支,巴不得苏慕彦活过来再死一次或者某位影帝影后也出个什么意外事故……这是能够多么有效地拉动本行业增长、提高从业人员创收的好事啊!
  记者,尤其是娱记,果然是最唯恐天下不乱的一批人。
  只是与之相对应的是A.E邵总的持续低气压,传闻他已经在内部会议上数次给自己的下属弄到下不了台,任何提案都要被否决三次以上才能勉强通过。
  而警方则已经宣布捉拿到了凶手,且据凶手交代,这是一起谋财不得退而害命的案件,自发自组的、影响恶劣的刑事案件。

  苏慕彦把手里的报纸揉作一团,狠狠地扔进了墙角边的废纸篓里。
  ——在这件可以称得上嚣张的枪杀案中,这种宣判结果都能出现,任何一个对此事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必定是各方势力争锋、博弈、妥协的结果。
  ……钧哲,你在其中,扮演的是哪一方角色?

  .

  八月月底,盛夏酷热。
  A.E的主楼是Z市北区的最高建筑,整个大楼被银色反光玻璃包裹得严严密密,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那样的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邵总,"助理小姐礼貌地轻叩了两下门后,踩着足有十厘米高的尖跟鞋走了进来,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扰人的声响,"冯小姐打来电话,和您约定晚饭时间。"
  "没时间。"邵钧哲非但头都不抬一下,连手中急书的钢笔都未曾停顿半秒钟。
  助理对老板的这种不耐烦态度早已习以为常,低头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记事薄后,再次汇报说,"邵夫人半个小时前通知了《迷航》的剧组,言称以后这个电影由她来接手负责。"

  "什么?"邵钧哲不小心用力过度,钢笔在纸张上划出了一道偏离了笔画的划痕,"……她来接手?什么时候?"
  "夫人在七楼的会议室安排了一个小型会议,与会人员只有剧组的导演、副导演、执行导演和监制。会议大约还有10分钟举行,夫人询问一下您要不要出席?"
  "……,"邵钧哲把手里的笔随意地丢弃在一边,站起身去拿挂在一侧的外套,"走。"

  .

  邵夫人今天盘发、淡妆,一身雅白色的chanel套装是今年春夏的定制新品。她正把双手放在交叉着淑女坐的膝盖上,微侧了脸和一旁的辛导聊天,笑容矜持而又柔和。
  邵钧哲一把推开了会议室的透明玻璃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问道,"您打算把《迷航》怎么样?"
  "呦~瞧这话说的,"邵夫人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椅,示意邵钧哲坐过来,"哪儿是我要把这戏怎么样?明明是你要把这戏怎么样吧?……大热天的,别火气蹭蹭得跟太阳一样。"

  圆形的会议桌上围拢着坐了六个人,邵钧哲的助理识时务地在自己老板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摊开会议记录作认真工作状。
  "诸位,"邵夫人把坐姿调整为端正,整个人的气势都为之一变,"这么匆忙地召集大家前来开会,我先谢谢大家的到来……咱们也不多说废话,我先在这里表个态:《迷航》这部戏,不能停拍。"

  邵钧哲觉得胸腔里的空气好像流失了一大半,他有些发泄意味地扯松了自己的领带,仍然觉得有一种不自在……《迷航》自苏慕彦出事以后,便进行了封机停拍,这一结果的出现不能不说与他自己的私心有关,他潜意识地认为,这部戏是苏慕彦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取代慕彦在这部戏里的主角地位。
  ——这多少带上了一种悲情的色彩:我能为你最后做到的,还剩下些什么?

  辛导叹了口气,"……戏是绝对不能停拍的。先期投资已经花掉了半个亿,影视城的搭建也早已完工,剧本的一审二审都完全过关,主要演员、配角演员和群众演员的准备也都全部就绪……但是,临时换主演这件事情很不好办,恐怕接任上来的演员都会在心里打退堂鼓:慕彦的演技是众所周知的精湛,上映以后新的主演被拿来与他做对比是避免不了的事情,而慕彦又已经不在了……"
  他停住了口不再往下明说,但是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哪怕是同等水平下的演技,活人都永远比不上死人收到的赞誉之盛。

  邵夫人浅笑了一下,好像一点都不为这件事担忧,"演员的事情不必担心,我既然接手这部戏了,就一定会把它拍好。我在这里保证:高投入、高制作、高宣传、高票房。"
  "恐怕,"邵钧哲慢慢地开了口,"在主演的选定上,会有些困难。"

  "主演让逸辰上。"邵夫人环视了一圈后,轻声开口说。

  "不可能……"邵钧哲嗤之以鼻,"他懂什么?一出去五六年不回来,中文恐怕都说不顺溜了……还演戏?您开玩笑的吧啊?"
  辛导也皱起了眉,"……不大合适吧……逸辰这孩子长相是不错,但是担这么一部大戏的主演,是不是有点急功近利?……他如果想进演艺圈,可以从一些偶像剧入手,既积累名气又能慢慢学着演戏。"
  有人开了头,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附议道。
  "……的确如此,辰少爷的确不大合适担当主演……"
  "辰少爷外形很好啊,季导手里现在有一部爱情轻喜剧,正好也在确认主演,那简直就是为辰少爷量身定制的嘛……"
  "……逸辰刚刚回国,凡事都还未适应。不太合适,不太合适……"
  "……"

  邵夫人单手撑住下巴,默不作声地听着周围人的反对,等到一圈子人七嘴八舌地都说完了,她才开口道,"都说完了?"
  于是所有人都想起来了这位娱乐女皇好像在采纳别人意见上,好像并不是很擅长,便一个个点着头不再聒噪。
  "你们谁见过逸辰演戏?"邵夫人把支在下巴上的手拿下,说话的语气仍然不愠不火,"没有见过就说'不行',这种主观臆断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邵钧哲从来都不顾忌她什么,当即就反驳道,"照您这么个说法,咱们A.E办了这么久的培训班也甭开了……别忘了,慕彦他还是科班出身的演员!邵逸辰他会什么?英语ABCD和陪您玩儿狗?"
  "你给我注意你的说辞!"邵夫人的声音放冷了下去,"当着辛导、刘导他们的面,我不给你办什么下不了台……别忘了,逸辰他是你弟弟。"

  于是,会议室里的气氛便凝固了起来。
  邵钧哲轻声哼笑一声后便不再说话,但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表现了这位少爷现在心中的意见是大大的。

  "辛导,"邵夫人平缓了语调,更是用上了敬语,"您是我们邵氏的老功臣了……从我接手邵氏,您就是咱们A.E的当家导演,这么多年过来,我仰仗了您很多。咱们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我只问您一句:您信我杜睿吗?"
  辛导演轻叹了一句,"夫人您的眼光、见识的确是一等一的。这一点上,咱们没什么说的,我信您。"
  "您要是信我,那就再信我一句,"邵夫人慢慢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桌面微微前倾,"逸辰他绝对行,我来打包票。"
  一字一句,落地有音。

  这场决定《迷航》主角的会议,到最后仍然未能确认出主角来。
  尽管邵夫人的再三举荐和说服,但是以邵钧哲为首,整个导演组的导演都表示此事必须慎重,不可轻率决定。
  但是,在邵夫人的坚持下,最后的解决方案被确定为:海选+专家评选,邵逸辰在最后的环节里参加到试镜中来,再决定出这部戏的主演究竟由谁来担任。

  而这个时候的苏慕彦,正在邵家的老宅里忙着照顾那只一个月就体重蹿升了一倍的小猎犬波音达。
  ——单单就言辞犀利上而言,邵钧哲其实很有其母之风的。


第六章 相似的重逢

  11年的夏季,对于整个华国的娱乐圈来说,可以用一个四字成语来概括:多事之秋。

  从市场上来说,在这一年的5月底,美国一部科幻巨制进入华国市场,席卷了5个亿的票房收入,逼得不少电影被迫将档期调整到7月份乃至8月份,经营一片惨淡;
  从明星上来说,在这一年的6月份,新科影帝的获得者苏慕彦,因不明原因遭受凶徒枪击,仅仅坚持到被送达到医院,殒逝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时年仅三十一岁。
  从机遇上来说,在这一年的9月份,邵氏宣布续拍《迷航》,并于全国范围内对这部戏的主角进行海选……同时宣布整部戏由邵夫人垂直负责。所有评论都一致认为这是一部造星大戏,一时间瞩目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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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界的纷纷扰扰苏慕彦都没去多管,他专心地待在邵家老宅里:看书、看电影、练字、听听歌、打打游戏……偶尔会出门溜一下邵夫人当心肝宝贝看一样的波宝儿。
  当邵夫人带着《迷航》的剧本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客厅里满头大汗地给那条波音达洗澡。这狗非常的闹腾,旁边两个女佣下手帮忙按住都被溅了一身一地的水花。

  "哎呦,波宝儿这么不爱洗澡啊?"邵夫人刚刚在A.E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影响力仍然尚存且依旧巨大,所以连带得心情也十分明媚,"这可真不随你……你小时候最爱洗澡。"
  苏慕彦刚要答话,就被波宝儿一爪子掀在下巴上,脾气也上来了,照着狗鼻子拿食指上去就弹了一下,弹得这狗呜呜直叫。
  邵夫人笑得眉眼弯弯,"跟一条狗你置什么气啊?……去,洗把脸去,回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苏慕彦应了一声,起身向一楼的洗浴间走去。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那条波音达已经被收拾妥当,趴在一旁的小方软椅子上被人拿吹风机吹着身上的毛发,一见到他过来,就一边不满地呼噜呼噜地哼唧着,一边在椅子蹭着直往后退。
  苏慕彦哑然失笑,随手抽出了一根牛奶棒塞给波宝儿,在修复彼此间的感情上率先做出了友好举动。

  邵夫人也不着急,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跟爱犬之间的互动。等到苏慕彦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妈"以后,她才打了个眼色过去,一旁站着的管家赶快将一本书一样的东西递了过来。
  "这是……?"苏慕彦在她的示意下,接过了这本书——入手的东西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他有些手指发抖。
  "在国外见不到这东西吧?"邵夫人调整了一下坐姿,拍了拍手,于是那条波音达撒着欢地跟颗炮弹一样地窜了过来,嘴里还死死地衔着那根牛奶棒,"……《迷航》的剧本,你先熟悉一下,过几天跟我去试镜。"

  苏慕彦不着痕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后才慢慢地打开。
  ……这部剧本他前后看了不下十遍,不少台词更是熟记于心到可以倒背如流……如今再次看到,已经是两个月多之后了。
  而回首过往,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这真是一种莫大的无力的哀伤。

  "简昱这个角色,我跟你向辛导要来了一个试镜的机会。"邵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别担心,有我在。"
  苏慕彦垂下眼睛,心里一时五味俱全。

  他16岁进入艺训班,一年半后以全优成绩毕业,之后便是一年多时间的坐冷板凳和跑龙套;后来还是借了邵钧哲的引荐,才在一部古装武侠片里担当了一个重要配角;然后慢慢地接戏,慢慢地攒名气,两年后才接拍了第一个男一号……那段日子里,多少苦多少累他都吃过,然而最大的压力却是来自于心理上的否定和自我否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能不能被公司的高层看中?自己付出的那些努力到底有没有作用……
  可是,换到了邵逸辰身上,却是连一点演艺基础都没有,就可以拿来这么一部大手笔制作的电影男主角的试镜机会。
  而且,更为讽刺的是……这恰恰是奋斗了十多年的自己,凭借着实力所得到的角色。

  邵夫人见他一直不说话,便一巴掌打跑了怀里腻歪着的小狗,起身走到他身边,抽出剧本合上后又放回他手上,"怎么?在担心?"
  "有点,"苏慕彦带着一点勉强地笑了笑,看起来倒真像是底气不足的担心,"……我毕竟,从没接触过演戏。"
  "既然没接触过,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同样的一句话,从邵夫人口中说出来便会带上一种很特别的味道,这种感觉如果刨根问底的话,也许可以用"强大的自信"来解释会比较通。
  "……信心是一回事,经验又是一回事吧?"苏慕彦很快地调整过来自己的心态,唇边的笑容便自然了很多,"如果演不好的话,丢的岂不是您的面子?"
  这话邵夫人爱听,所以她笑着说,"这没关系……如果你还是觉得担心的话,我叫几个朋友过来给你开开小灶,如何?"

  可想而知,能被这位夫人称作"朋友"的人,必定是作为邵氏支柱一样存在的大腕级人物。

  苏慕彦最后委婉地拒绝了邵夫人的提议……他不缺演技方面的指导,接触间不小心出了什么纰漏就有些麻烦了。
  但是,他却提出了折中的提议以表示自己没有直接拒绝邵夫人的提议——他提出,在距试镜前的这小半个月里,跟随着正在进行的第二十三期A.E学员艺训班旁听一段时间的课程,这样就不至于"别像个门外汉一样让人当笑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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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夫人对自己的小儿子关怀备至,特意把自己最喜爱的车驾交付给他使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位夫人最爱的不是诸如Bentley、Rolls-Royce这样的车子品牌,而是……
  苏慕彦默默地看着眼前这辆亮粉色的Bugatti Veyron,好半天后才转过头去问旁边的管家,"……袁叔,你确定这是我妈特地嘱咐了让我开的车子?"
  袁叔点了点头,肯定地加以了确认,"夫人最喜欢的就是这辆跑车。"
  "……多么灿烂而又少女的亮粉色,多么炯炯有神的甲壳虫外形,多么拉风潇洒的六个车轮,多么粗犷而又有个性的车前大灯……"苏慕彦喃喃地说,"……我感觉到,我远远地脱离在我母亲的审美之外。"
  袁管家对此表示了理解,"夫人将这辆车送给您之后,又订了一辆大红色的悍马,并准备加上粉色喷漆。"
  苏慕彦默默地在这辆布加迪威龙的前车轮处蹲下,目光惆怅而又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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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E的艺训班已经有了不短的历史,虽然随后的艺诚和环娱等几家足以与A.E抗衡的娱乐公司也都举办了类似的短程培训班,以最大限度地网罗演艺人才……但是不得不说,在影响力和取得的成就方面,仍然是A.E挑了大头。
  如果要用一句俗话来概括的话,大概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先人一步、抢占先机,从来都是和成功是邻居。

  苏慕彦最终也没有去开那辆融合了少女风和男人风的亮粉色跑车,而是由老袁开了一辆半新不旧的普通黑色奥迪车接车送。
  十多年过去了,A.E的艺训班仍然是在老地方,没有变化地址。当年高耸入云、气派无比的大楼在现在看来已经显得比较灰暗破旧了,但是在很多为了"明星梦"而努力奋斗的年轻人心中,仍然是金光闪闪得令人向往,一年又一年地为整个娱乐圈输送着各式各样的人才。

  又一次进入艺训班学习的苏慕彦很是感慨,十多年的变化即便称不上沧海桑田,却也已经和自己印象中的记忆有了很大的不同……各种设备都已经更新换代至最新化,极大地提高了培训生在此学习的效率。比如说,之前要找一部电影的资料,需要翻找半个屋子的录像带来播放观看,而现在直接去多媒体资料室就能看到完全数字化的全部影片……
  就连是培训生也是一样……放眼望去,全是俊男靓女,而且亮出学历来都一个个高得吓人;穿衣打扮也都各自风格鲜明,始终站在时尚潮流的前头。
  苏慕彦想起了16岁时的自己:高中毕业,整日里便是一身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邵逸辰,在现在的今天,还能在"明星"这条路上走多远?还能不能走的上?

  由于邵家二少久居国外,而且国内各类媒体对他的曝光可谓少之又少,所以很多人只知道"邵逸辰"这个名字,人在面前却是认不得的;再加上几位老师又听了邵夫人的嘱咐,只叫他的英文名"Ivan",因此这几天来,倒也没在培训班里引起什么话题。
  只是很多人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我知道你是潜规则进来的"那种心知肚明。
  苏慕彦也不管旁人的这些看法,对一些凑上来含蓄地打听他门路的"同学"们也都是仅仅微笑带过,至于对那些前来刻意结交的"朋友"更是敬而远之……来上了快一周的课了,还仍旧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独来独往。
  ——再有一个星期,便是《迷航》的试镜了。到时候无论成与不成,自己邵家二少爷的身份势必无法再隐瞒下去……若是友情一开始就会变质的危险,还不如在最初便不要有什么开始和感情上的投入。

  艺训班所上的课程十分扎实,虽然学制仅仅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但是要学的知识却十分繁杂:演技培训、表现张力、现场控制、编剧技巧、摄影常识、现代舞蹈……与学校的书本式教育不同,这里教给学员们的全是踏上星途之前的实务,也只有实务。

  这一天是苏慕彦来上课的第七天,下午安排讲授的课程是"电影拍摄与电视拍摄表现技巧区别"和"剑术舞练"……尽管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已经熟知于心并且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的东西,苏慕彦仍然很是认真地上了这两场大课。
  剑术课之后是自由练习,苏慕彦因为对这些入门的简单动作已经掌握得很好了,就向老师告了一声假,提前离开了教室。

  他打电话给袁叔说今天要提前回家,却被对方告知:因为家里的那条波音达不小心伤了左前爪,正在和邵夫人赶往宠物医院的路上……
  邵夫人在电话里做出了指示:"要我说,阿辰你就应该自己开车去上课。"

  有些略带无奈地挂断了电话的苏慕彦站在大门口,把通话结束的手机放回口袋里,打算自己走到马路上去拦一辆的士打车回家,再顺道去宠物商店里给那只笨狗买一些零食吃来安慰一下……
  但是刚迈出了一步,他就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同样是在夏末秋初,同样是在这个地点,同样是无车接送要去打车……
  只是,少了的不止是那场暴雨,还少了曾经的……
  视若珍宝的感情。

  苏慕彦站在那里,仿佛看到了连天的暴雨击打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洼,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16岁的少年背影单薄而又青涩,薄白色的衬衫被雨打湿成一片贴住肌肤的瑟缩……
  十五年前,十五年后。
  换了人生。

  他站在那里的时间有些久,于是门边守着的保安便过来恪尽职守的赶人了,"喂!……那个人,你站在我们A.E门口做什么?!……等到培训班年底招生时再过来报名!现在你站在那里再久也是不成的!……切,只长了一张脸就想做明星的人多了去了……"
  回忆被硬生生地粗鲁打断,苏慕彦的脸便沉了下来……他这人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还之十倍",脾气爆起来不仅敢踹摄像机,连邵氏总裁都是敢踹的。
  可是,还没等他转过身去,身后就缓慢地开来了一辆黑色的LOTUS……车子在苏慕彦和大门之间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下来的是一个脸比衣服还要黑的男人。

  "……一个个仗的是谁的人势?!想不到我A.E的保安都这么威风了……"邵钧哲刚开口还是骂人不吐脏字、刻薄无比,下一句便张嘴狠骂了,"我还不知道,成不成得了明星,原来是诸位大哥说了算,啊?……有个子没眼色,招子全被狗屎糊住了?!"
  几个保安被他劈头盖脸的这一顿骂骂得找不到东西南北,只得围拢上来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
  "……邵少……"
  "邵少好……我们这是……"
  "……邵总您……"

  邵钧哲冷哼了一声,"叫什么'邵少'?……叫'邵少'的话,叫的是我还是那位?"
  于是,保安们便想起来了传闻邵家的二少爷已经回国,难不成……难不成就是……

  "二少爷好,哥几个嘴贱,您可别放在心上去。"
  "少爷是做大事的人,怎么会去做一个小小的明星呢?……"
  "您下次要叫车言语一声……不不不,眼神一下,这种小事我们来效劳就好了……"

  "少在这里招人嫌!"邵钧哲用冷笑和恶狠狠的眼光逼退了几个乱拍马屁的没眼色人,转过头上下打量着邵逸辰,语气虽然和缓下来,但是仍然透着冷峻,"……还有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

  苏慕彦看着邵钧哲出现,看着他的大声呵斥……记忆中的影像便像是接上了电源的彩屏电视画面一样鲜活了起来。
  历史的相似近乎重合,在心脏上留下的是让人难以自制的共鸣……
  那一年,那一年……

  苏慕彦慢慢地看向邵钧哲的眼睛,然后直视到视野中只剩下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接着,他听见自己沉静无比地回答说,"……来上课。"


第七章 那么近,那么远

  黑色的莲花车平缓地开上马路,然后短时间内便加速着离去。
  苏慕彦在刚坐上车子的时候,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沉默……他记得很清楚,这辆车就是自己和邵钧哲第一次相逢时男人开的那辆莲花;而在很久之前,邵钧哲早就换下了它,并且一换再换——在今年的四月份,男人换的是一辆最新型号的林肯,并且载着他去了一趟海滨的L市。
  ……不复黑亮耀眼的车漆、不再流行的车身、已经显得有些落后的发动机型号……

  苏慕彦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道路,面无表情……自从在美国Johns Hopkins Hospital醒来,这是他第一次陷入到一种粘稠得分辨不出成分的情绪中……
  厚重的、不流动的、沉甸甸的、压在心中的逼迫着的混乱着的……

  与一刀两断的相关联的从来都是藕断丝连……
  ……前面是怀疑身后是背弃……
  ……而己身已经不再停留于原地……
  ——这一段感情,还有没有路可以后退……

  好在,苏慕彦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和优柔寡断的人,他不会自我折磨地去钻什么牛角尖,即便受了什么深刻到见血的伤害,也只会躲在自己的世界默默地治疗伤痛……
  所以这段晦涩庞杂而又汹涌而袭的感情,被他一点点地强压了、捋顺了、深埋起……收拾干净到不在表面上流露出任何痕迹。

  邵钧哲从车前镜里瞄了一眼后车座上沉默而坐的弟弟,心里的烦躁便像是曝晒在烈日下的一滩清水那样迅速蒸腾而起……
  他下午是来东区和一个投资商谈下一季度的投资计划的,由于事前准备的充分和言辞上的坚决,整个谈判过程顺利得可圈可点。
  ……就像是一个怪圈,大凡在感情上失势的男人,都会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弥补——也许,这是因为他们把精力从伤痛上转移到工作上去,甚至有意地揽工作到负担沉重的原因。只是,无论是怎样的弥补都会在现实的面前显得那样的无济于事。

  他换驾旧车,办公室摆满了那个人的照片,电脑的桌面是两个人的合影,同居的屋子里保持了……
  ……保持着他失去时的全部布置。
  但是,心里还是空的。
  这种空,就像是被进行了活体解剖一样……心脏最疼痛最柔软的一块被人用锋利的手术刀一刀剜去,鲜血横流、刺痛到无法呼吸……

  越是失去,越是无法重新拥有,越是加重了这种痛彻心扉。

  邵钧哲想,也许有一天,心脏的那个地方结上了厚重的痂,灰黑色的和鲜红色的心脏泾渭分明的痂,坚硬的而且带着龟裂的痂……自己也许就能对这段感情做到完全的释然了。
  只是,现在……还是让伤口流着血吧……
  ……我……想记你再长一点时间……再长一点点……就够了。

  旧地重游,如果是和情人一起,那是相当让人惬意并且增进感情的举动;旧地重游,如果是为了缅怀纪念甚至是出于思念的煎熬,那是一种钝刀子但是狠狠刻下的疼痛。
  ——外表光鲜,其实受伤的全在心间……一刀一刀的血肉模糊。

  所以,他才会如此失态地对几个保安进行责骂呵斥……这是一种恶劣情绪的宣泄,宣泄过后仍然是更加深重的空虚。
  邵钧哲把目光投到方向盘前方的小镜框上,里面的男人笑容明亮而又温柔,像是只可企及却永远到达不了的救赎。
  那么近,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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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上什么课?"邵钧哲冷冷地开了口,"还真当自己上几天那种培训班,出来就能挑大梁了?"
  苏慕彦并没有看到镜框中自己的影像,沉浸在自己情绪平复中的他,自然也没能注意到邵钧哲此时的糟糕心情。但被人如此嘲讽地质问着,他一贯的傲气就出来了,"……做得到与做不到,总要试过了才知道。不如等我挑大梁不成砸住了脚,你再过来冷嘲热讽?这样,还算得是名至实归。"

  前面的路口正好亮起了红灯,邵钧哲停下了车子,转头看了邵逸辰一眼,上下打量的眼神锐利而且不加掩饰。
  ——他这个弟弟一向最爱面子,不管何时何地都一副全然的谦和温顺,像极了金光闪闪的圣母玛利亚……现在说出这种话来,也许真的是自己刚才的口气过分了一点?……

  车子再次被发动,邵钧哲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慢慢吐出,"……我是你哥哥,怎么会讽刺你?……最近太累,口不择言。"
  苏慕彦"嗯"了一声,又听得他说道,"……这个角色真的不适合你,你要是想玩玩偶像,享受一下被追捧的感觉,我给你量身搭一个班子,半年内保你窜红。"

  尽管两个人都没提到《迷航》,但是却都心知肚明彼此间是在说什么。

  "……这部戏是公司投了大制作进去的戏,本来是想要靠它来拿今年的票房第一。"邵钧哲淡淡地说,"你要试镜的简昱,是慕彦全凭了自己的实力角逐到的角色,连我都没能在其中给他说上什么通融话……"他说到这里,自觉失言,于是轻咳了一声,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现在妈虽然逼着辛导给了你这个机会,但是在试镜的时候,辛老一定不会再给妈留什么面子的……与其那个时候被涮下来丢脸,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去掺合这个事儿……妈真是宠你宠到没一点原则了。"
  苏慕彦听着男人的话,声音里的淡淡疲惫和转瞬即逝的哀伤都听得那么分明……他低下头,握紧的指尖在掌心上留下微弱的疼痛。
  再抬起头来,却是微笑着说,"……我还是想去试一试……这部电影,我看了剧本后,也很是喜欢的。"

  邵钧哲心里一震,差点失误到猛踩刹车……
  ——在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提前从自己手里拿到了剧本的慕彦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睡衣,冲着自己摇晃着手里的剧本,笑着说,"……这个剧本,我看了以后,还真是喜欢。"
  ……然后,他就安排了经纪人调整通告档期,一连推掉了好几个片约,一遍遍地看剧本,揣摩人物性格和语言,向几个导演数次自荐……

  慕彦,我……

  一时间,竟是找不出什么话再去拒绝了。

  苏慕彦见男人不再说话,也不去找什么话题延续着聊天的继续。
  两个人太过熟悉,熟悉到连肉体和灵魂都曾经彼此拥有……一夕之间却陌生远离,身体和身体距离得那么近,却仍有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其中……

  车子行到望北路上时,苏慕彦才又开口道,"下个路口左拐好像有一家宠物商店,车子停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邵钧哲虽然对他的要求不以为然,也并未开口应声,但还是依言把车子停靠在了路边,摆明了一副"快去快回、耽误不等"的态度。

  苏慕彦急匆匆地冲了过去,动作尽快地挑选了一些幼犬喜爱吃的肉制零食,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并深切地领会过:等在车里的那个男人有着怎样的急躁脾气——即便是自己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好言相劝对方才会勉强压制。

  邵钧哲看着他拎了一大堆东西上来,一等他刚刚坐稳关好了车门后,就立刻发动了车子,还很是不耐地说,"不就一只狗吗?至于这么着急着火地上心?还非得专门拐了道地给它买东西……别妈对那畜生有点什么好脸色,你这边就已经凑上去跟风了……掉价不掉价啊?"
  苏慕彦当即就冷下了脸,"跟人相比,狗这种动物有良心多了。不过是给它两口吃的,陪它玩上一小会,便能得到全部的忠诚。搁你你行么?……我怎样做是我的事情,这和妈有什么关系?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冲?"

  兄弟间的谈话又一次地没能走向和谐的氛围……
  本着"做哥哥的要让弟弟"这种心理上的大度,邵钧哲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他眯起了眼睛去看眼前的道路,放置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上次见到这个弟弟,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是在洛杉矶还是在Z市?……自己有和他说过话吗?……都说了些什么?……

  黑色的莲花车从立交桥上驶了下去,混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一点都不显得扎眼……再转过一个弯,驶向辅路后调头向南,行驶个5、6分钟,便能到邵氏老宅了。
  感谢这次在艺训班大楼前的偶遇,它使得邵钧哲终于再一次地跨入了邵家的大门——这是他两个月来的第五次。

  两个完美地演绎着"貌合神离"和"形同陌路"的男人刚走入客厅,就发现他们的母亲已经在家里了。
  坐在客厅里的单人沙发上的邵夫人,看着一前一后踏进门来儿子们,漂亮的凤眼就微微眯起来了,"呦……稀客啊,大少爷。"
  邵钧哲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了一声,拿手里的车钥匙指了指身后的弟弟,"正好遇见了,顺便送他回来。"
  "他是谁啊?我可没给逸辰起名字叫'邵他'。"邵夫人伸手顺了顺怀里的波宝儿,眼睛里的笑意有点亮也有点冷,"……也正好,厨房里还没做饭,大少爷在家里顺便吃顿便饭,怎么样?"

  苏慕彦把手里拎着的一大袋子宠物零食递给一旁等着接的女佣,还不忘抽出来一袋牛肉干。他刚进门就看到邵夫人怀里的波宝儿一见他就半立起了身子,一边呼噜呼噜地哼哼着,一边抬高了缠了厚厚白纱布的前爪子摇摇晃晃地要东西吃。
  邵钧哲看着自己的弟弟先是拍了拍那狗的脑袋,再低声问旁边的管家伤势如何,脸上的表情便有点不以为然了。
  "人啊……"邵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说道,"钧哲你也不用做出这种表情。虽然你不说,但是心里肯定对我的偏心一直忿然不平……不过,你想过没有:你弟弟不过是电话里听说波宝儿伤了爪子,便能想到给它顺道买回些吃的哄哄;而你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回家和我们吃个饭……怎么我杜睿养儿子,偏偏养得越来越刻薄了呢?"

  "您这可不是在把自个儿跟狗比?多没劲啊……"邵钧哲笑了笑,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一旁早有人候着给他接,并且不等邵夫人安排,就把大少爷留家吃饭这事通传给了厨房里。
  邵夫人轻笑了一下,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却也不再跟邵钧哲说什么话,而是转头和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儿子低声交谈着,问他下午过得怎么样,艺训班里的课实用不实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没有……
  苏慕彦一一地进行了回答,非但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反而聊得很是融洽。

  他上辈子被一些娱媒形容为"脾气糟糕、睚眦必报",而那些娱记们不知道的是:对于苏慕彦而言,不管是"滴水之恩"还是"一箭之仇",他还之于的都是十倍的分量。
  而且他出身于单亲家庭,母亲在他的演艺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便逝于病疾——插一句地说,这给了当时的邵家大少很大的可乘之机——自从再次醒来,邵夫人对他的所做所考虑,无不是出自于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大限度的爱意。
  为人子女,当以父母为奉先。

  邵钧哲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相处得其乐融融——这种景象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了,当然……
  极轻微地耸了一下肩,他打算去二楼的电视间坐一坐,多少也能消磨一点到开饭的时间。
  但是,刚刚转过身去,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邵夫人喊住了。

  "钧哲,我听说,你最近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苏慕彦的纪念宣传上去了?还打算出一部以此为主题的纪录片?"她问出的话淡淡的,既没什么否定的意思也没什么赞扬的意味。
  "有这么回事儿,"邵钧哲没有停下迈动的步伐,一直走到楼梯第一阶上,才停下了脚步,半转过了身子后,声音里便有了一种涩意,"……慕彦他在A.E那么多年……怎么?"
  "没什么。"邵夫人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你放手去干。"
  邵钧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就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嗯。"
  然后,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渐渐远去。

  苏慕彦低着头逗那只波音达,额前的碎发垂散下去遮挡住了他的表情……直到被突然兴奋起来的小猎犬一口咬住了食指,哼哼唧唧地继续讨要吃的,他才作势要弹鼻子吓走了这只笨狗。
  "得了,"邵夫人一指头弹在了儿子脑门上,"心里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你从小心里就不会藏事。"
  "没什么,"苏慕彦说出了和邵夫人刚才一样的话,顿了顿后才说,"……看来,哥哥他的确很……"
  "很怎样?"邵夫人接过了他的话,浑然不在意地直接说道,"很爱那个男人?"
  苏慕彦笑了笑,脸上的尴尬和不好意思一闪而逝,恰到好处地让自己的母亲心情大好。

  邵夫人伸出手指按在儿子额上,食指上的蔻丹从他的眉间滑到鼻尖,指尖干燥而又微凉,"阿辰,你要记得……"她慢慢地说道,一个字一个字地都很低声但是清晰,"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让人肆无忌惮地去爱他……"

  蜷在苏慕彦怀里的波宝儿被靠近的距离碰到了伤处,于是嘹亮地吠了一声,"……汪呜——!"


第八章 长眠与现世

  有种说法是:成功的定律是30%的天赋加70%的努力。
  但是总有一些人是在这个定律之外的。

  第二十三期艺训班共有27名培训生,班导是人称"编剧鬼才"的徐凯新。此人在台词的编排上极有才气,但却仅仅将"编剧"这个职业作为自己的业余爱好,兴趣来了便是再没有名气的导演也愿意和对方搭班子……而在A.E,此人的另一个身份是人事部副经理。故而,艺训班的班导一向是由他来兼任的。

  "……如果说一般能够成功的人,天赋占三,努力占七的话,"徐凯新和走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彬彬有礼的态度丝毫不见他在教训学员们时的严厉苛责,"那么,Ivan就是天赋占到了七……他悟性很高,一点就透。比如在上表演课的时候,他总是站在不远不近的一边,还默不作声地很是安静;但是轮到他上去表演的时候,往往表现最好的又是非他莫属。"
  这番话极大地愉悦到了邵夫人,她勾起的唇角精致而又优美,笑着说,"徐经理,你可不要因为阿辰是我的儿子,才故意这么逢迎我哦~"
  徐凯新哈哈大笑,"夫人您这么说可有些不恰当……呐,如果除掉他是您儿子这个因素的话,Ivan是天赋占到了五……毕竟,家庭背景也算得上是天赋技能不是?"
  "把你这点儿小心思专心地用到剧本上来,你早是我邵氏的金牌编剧了。"邵夫人停下了脚步,"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去看看阿辰上课时的样子了……现在过去看看?"
  "那您应该早来十分钟,"徐凯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这位邵氏的前总裁继续前行,"杜家的那位小太子比您早到了十五分钟,用了五分钟的蛮不讲理,成功地拐走了我班里这位资质出众的学生翘课去了。夫人,这事儿您可得管管。"
  "卓阳又在胡闹了。"邵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就爱逗阿辰,就没个消停劲儿……哪天要让二哥好好说道说道他。"
  "所以,您不如先去看看艺训班里的其他学员,鼓励一下一直以来勤奋刻苦的大家?"徐凯新快走了两步,轻轻推开右手边的门,礼貌地把邵夫人让进去了以后,才对着房间里正对着镜子做形体训练的26名培训生拍了拍手,"各位,请允许我来为各位带来一份surprise:这位是我们A.E的大姐大——杜睿女士……来来来,鲜花掌声闪光灯都不要吝啬地给过来……"

  .

  车子已经驶出了市区,苏慕彦看了一眼车窗外因为急速后退而呈现出模糊一线的景色,有些略带无奈地问身边坐着的男人,"请问,我现在可以知道被'劫持'的目的地了吗?"
  "NO~NO~NO~"杜卓阳夸张地摇晃着食指,洋洋得意的样子十分地欠揍,"礼物要在该拆封的时候解开彩带,树上的小果实不能在青涩的时候采摘……还不到时间呢。"
  苏慕彦看着自己名义上的表哥,觉得满头的黑线都不能衬托出他此刻心情的无奈,"……多谢好意提醒。不过你如果在说到'青涩的果实'的时候,眼神、手势和语气都稍微少那么一点点猥琐,会更有说服力的。"

  "请相信我,"杜卓阳正色道,"不为人知的猥琐是闷骚,无伤大雅的猥琐是情调。"
  苏慕彦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继续把目光投放到车窗外——应对这种摆明了的逗弄和恶作剧,最行之有效的不是与之据理力争或者反唇相讥,置之不理和无视态度要来得更加有效一些。

  微微俯身从两个座椅之间的车载冰箱中取出来一瓶冰镇啤酒,杜卓阳咬着瓶盖若有所思地看着邵逸辰,"……喂,你在防备着谁?"
  "什么?"苏慕彦转身过来,眼明手快地接过迎面砸来的一瓶鲜榨果汁。
  一连灌了两大口冰啤酒后,杜卓阳才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自从你回国以来,虽然只是和我见了两次面……但是总觉得你在戒备着什么……"

  男人突然前倾过了身子,拿过冰镇啤酒的手指冰凉而且潮湿,抚在下巴上的时候会让人没由来地想起没有温度的冷血动物,突然低下来的声音像极了在最浓重的黑夜里悄然绽放的大朵丝质花瓣,"……你能让我感受到:你的身体里……连皮肤上的毛孔,都丝毫没有在放松……你在紧张着什么?……"
  苏慕彦想要避开他的手指,却被他整个人地倾压上来。于是,便只是冷静地回视着对方的眼睛,黑色的夜幕一样的眼睛。

  行驶着的车子一个刹车停了下来,前排的司机对车后座上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尽职尽责地提醒着自己的老大,"太子爷,到地方了。"
  杜卓阳慢腾腾地从苏慕彦身上爬了下来,打开车门走出去后还伸了一个歪歪斜斜、东倒西歪的懒腰,"……啧……还真是被人扎几刀扎坏了脑子,逗来逗去地根本就没个反应。"
  苏慕彦整理了一下上衣,才跟在杜卓阳的后面跨出车门,"明明是你神经敏感并且兴趣恶劣还……"他停下了说了一半的话,"这里是……"

  "坟地!"杜卓阳用力地吐出咬下的雪茄烟头,在一旁下属早已送上来的火柴上慢条斯理地烤着手里的雪茄,"……我领你来看死人。"
  他转过身去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邵逸辰脸上的惊色,于是一口咬住雪茄,一边伸手去勾自己表弟的脖子,大大咧咧地往公墓里走,"猜对有奖哦……是苏慕彦的。"

  这里是一处高档墓地,地处郊区,风景优美,风水上乘……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想要在这里"入住",仅仅用金钱是不够的,还需要你拿出一定的社会地位或者直接的权势证明。
  喷出了一口雪茄的杜太子像一只孔雀一样,不管公墓管理员在后面大喊大叫着什么"先生请您出示进入许可……",几乎是拖着苏慕彦一样地大踏步地往前走。
  而他那群行动大于言语的属下们早已用了最直接也最有用的办法,让不断喊叫的公墓管理员乖乖地闭了嘴。

  "你那个老哥,还真有意思。"杜卓阳放慢了点步子,等落后了一点的邵逸辰跟上,"就这么一个地儿……居然还让我费心巴拉地找了好几天。靠,他以为他在金屋藏娇啊……"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苏慕彦很是无意地问,语气自然而又平稳,"……时间太闲所以来浪费别人的生命?"
  ——这个男人,实在是……哪怕是交谈不过寥寥几句,就笃定地说什么"你在戒备什么?" ……
  ——是故作玄虚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可能的,在和他相处的短短时间里,并没有什么出格行为的出现……
  ——难道说,真的是像野兽一样的直觉吗?……

  "你不是很喜欢他?"杜卓阳抽雪茄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手指、古褐色的雪茄、淡色调的薄唇……搭配在一起让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三年前你回国那次,就待了几天的时间还不忘去看他那部什么来着的首映。承认他是你的偶像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放心吧,哥哥我最疼你!一点小小的要求还是能满足你的:人死了不能见面但是还能见死人面,对吧?"
  "……谢谢,"苏慕彦收回看向男人的目光,"你真是宅心仁厚。"
  "一点都不过奖。"杜太子笑得无论如何都与"良善"都沾不上边。

  走了没多远,苏慕彦就在杜卓阳的示意下停了下来。
  杜卓阳喷出了一口烟雾,用夹着烟支的食指和中指指向前面,"喏,就是那里……依山傍水,你老哥对他老情人还真是舍得。"
  "……再怎么舍得,对待的也还是一个死人。"苏慕彦深呼吸着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从主路下到支路去,再慢慢地走近那处有着纯白色墓碑的……最后安息处。

  墓碑是用上好的汉白玉、雪花石和玄武石雕琢研磨组合而成,黑色围边和白色石碑主体相得益彰地肃穆而又整洁,大气的设计让整个墓碑看起来更像是一件工艺品,烫金的字体看上去华丽而又昂贵——就连细节处的花纹都细腻到完美……
  苏慕彦在墓碑的右侧慢慢地跪坐下来,右手搭上一旁汉白玉护栏……入手的全是一片冰凉。

  抽着雪茄的男人在他身后说尽了风凉话,"……单单这处墓地的穴位,就值了六位数字——只是这么一个坑哦……这个墓碑还得比照同等价位再来个六位数……啧啧……"

  苏慕彦好像没有听到杜卓阳的话,他专注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眉眼间的笑意都是那样的明亮……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是他在金宇奖的颁奖典礼上,致谢得奖感言时的照片。
  到了现在再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风光无限、春风得意:新科影帝、体贴情人,事业和感情上的两得意吗?

  秋初季节的下午,阳光明媚而又灿烂,透过头顶的枝杈零散地洒落在男人的身上,明亮的和阴影的相伴而生……一瞬间,会有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苏慕彦一直维持着半跪在墓前的姿势,腰背挺得笔直,握在石质护栏的手指渐渐锁紧……他觉得时间在身侧流逝得既漫长又短暂,回忆的颜色夹杂着斑驳情绪呼啸而来,冲击着头脑里名为"理智"的存在摇摇欲坠。
  他看着照片上的男人的笑,男人眼中的光彩,男人翘着的唇角流露出的温暖……他知道着这个男人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到受到世人认可的天王巨星、再到死因不明的枪击身亡的一切细节和全部过程,知道这个男人的奋斗、这个男人的沮丧、这个男人的成功、这个男人的哀伤、这个男人的得意、这个男人的失落……和这个男人的爱情。
  但是如今,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所有痕迹都随着地下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永远被埋葬……陌生的熟悉和熟悉的陌生,拉远的距离像是不可逾越。
  ——不过是一层地面,相隔的是阴阳,阻断的是灵魂。
  ——红粉尚且骷髅,想必地下的那个男人已经被死亡变换成了彻底的面目全非……
  ——但是,自己却还活着……

  苏慕彦认真地看着照片中的男人,内心的波涛起涌被阻断在外表的平静内,而身外,阳光正好。
  然后,他直起来身子,凑近了一些距离后,对着照片上的男人低语了一句,快速而且模糊。
  再然后,起身而走。

  "喂喂!"杜卓阳在后面赶了上来,并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说……你不都表现一下悲伤啊痛苦啊怀念啊什么的?……或者干脆趴到我怀里大哭一场?我可是连手帕都为你准备好了……用你们邵家的话是怎么说的?……投入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票房嘛!"
  苏慕彦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主路上,他停了一下,等到杜卓阳放开他的手腕跟他并肩走的时候,才说道,"谢谢。"
  杜太子诚恳地说,"我今儿拉你来真的不是想听这声'谢谢'的……你刚才跟你偶像在说什么?"
  "'厄运是希望的忠实姐妹'(注释①),"苏慕彦笑了笑,语气有一种细微的轻扬和放松,"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这句话了。"
  杜卓阳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你今天让我很失望。"
  苏慕彦轻声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

  再次回到那辆外表普通但是内里已经改造得堪比乌龟壳一样的防弹车里的时候,留守在这里的忠心下属们发现:相对于出发前来说,自家主子好像和邵家少爷调换了情绪——前者走时很愉悦,回来时很沮丧;后者走时很沉闷,回来时很轻松。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一般会出现的难道不应该是太子爷由于把快乐建立在了别人的不爽之上而更加得意吗?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中心,杜卓阳刚刚接到了他姑妈的电话,邵夫人非常客气而且热情地邀请他来邵家做客,言下之意却是:你小子玩够了赶紧地把我儿子送回来!
  连声应承着挂断电话后,杜卓阳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机,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问道,"阿辰,我听姑母说你要去演戏?……你去演戏的话,还不是从你们邵家挣薪水和片酬?不如跟着我干,抢一票是一票?"

  杜家最近几年的生意大头在走私和军火上,基本上除了毒品不沾,其余的什么来钱快就做哪一口的生意,连地盘圈定都在逐步退出了。杜二爷要是听到自家儿子用"抢"和"票"这两个词语来概括家族买卖,一定有感而发地动一动家法的。

  苏慕彦笑了笑,"我相信,表哥你现在忙家里的生意的时候,也不止是为了挣钱吧?"
  杜卓阳愣了一愣,再看向邵逸辰的时候,玩世不恭的逗弄态度就少了三分。


第九章 未婚妻

  苏慕彦第二天再去艺训班的时候,并没有人对他昨日的翘课不归有什么问询,反而有些人上前友善地表示自己可以为他补习一下昨天落下的课程,顺便表达出了希望和杜家的现任太子哥发展一下友谊的愿望……
  看来,苏慕彦想,大家都认为自己是借了杜卓阳的关系才能插班进来的。

  他曾经很不擅长和人交际,多次被媒体记者抓住话语里的不妥和漏洞,在报纸上大肆地编排出一些很吸引眼球的不实报道。后来碰壁多了,才学了个乖,再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就先存了三分的掂量。
  于是,在面对这些"友好"的同学的时候,苏慕彦回应出了与对方相应的热情,应承的话语得体而又不怠慢。但是仔细想想后,才发现这位少爷满口的应承背后,是……什么都没答应。

  刚上完了一堂理论课,苏慕彦起身离开教室,准备去二楼的咖啡间倒点咖啡提提神——昨夜背剧本熬了点儿夜……离试镜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对这个角色势在必得。
  咖啡机上显示水正在加热中,于是,苏慕彦就单手插兜地斜靠在侧墙上悠闲地等着。

  他今天穿了一身清浅色调的衣服,纯白色立领衬衫和浅棕色格子西裤虽然搭配得很是简单,但是不管是衣料、剪裁还是款式,都是不久前结束的巴黎某著名时尚展上,被几位颇为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大打高分的新宠。
  ——这很符合邵夫人?的审美:衣服是用来赏心悦目的,车子是用来张扬个性的。

  "那个,Ivan……"身后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女孩子的怯怯弱弱地让人难以兴起什么拒绝之意。
  "嗯?"苏慕彦站直了身子,转过去正面对着她,"有什么事吗?"
  这一届的艺训班有些阴阳失调,算上他在内的27名学员里只有10名姑娘,看来最后结业考试的时候,女孩子们的考核通过会相对比较轻松一些。
  这个女孩子他有点印象,资质不坏,长相甜美、声音清脆,待人接物也够分寸……如果没什么纰漏的出现,是会被公司高层划到"值得捧的新人"这一栏里的。

  "可瑶,"女孩子指了指自己,非常周到地替对方想到了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尴尬,"江可瑶。"
  "我们认识的,"苏慕彦笑了笑,笑容温和而又客气,"前天的表演课上,我们搭档过。"
  女孩子闻言高兴了起来,眼睛中亮亮的神采煞是好看,"……Ivan,你昨天不在的时候,邵夫人来过了……"
  "邵夫人?"苏慕彦流露出来的小小惊异恰如其分,语气和表情都很好地表明了倾听者的身份。
  "就是我们A.E的当家老板啊……"女孩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向往,"昨天很多人都在她面前好好地表现了自己一把呢……你不在,可惜了。"

  这件事情,他今天来上课时还从没听到一个人说起或者谈论过;而昨天回家的时候,因为有客人的在场,邵夫人也并未说起过自己去过艺训班的事情。
  ……难道说,连这种已经逝去的机遇,也在勾心斗角之下成了讳莫如深的秘密了吗?
  ……还是说,……
  ……这样做,还是不够聪明。

  "没什么的,"苏慕彦表现得和内心一样大度,"机会还会有的。"
  ——回家就有。

  "昨天的形体课上完以后,是摄影理论课。"江可瑶像是鼓起了勇气一样,"……我有做了笔记给你,等下拿给你好不好?"
  苏慕彦莞尔一笑,"多谢了,不过摄影知识我以前有学过一点点……就不麻烦可瑶了。"

  咖啡机里的开水已经就绪,苏慕彦点选着按钮,问着身后的女孩子,"要来一杯咖啡吗?"
  "……嗯。"
  "糖和牛奶呢?"
  "都要的。"

  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被递了过去,苏慕彦一边选着自己的咖啡,一边闲聊式地说,"哪天要对公司的老板反映一下,买一台能打冰咖啡的咖啡机来才比较方便……要小心烫哦。"
  女孩子小心地端着杯子,白皙的手指衬在浅绿色的杯套上显得很是纤细修长,吸引着人想要去多看两眼。
  苏慕彦礼貌地请她一起回教室,路上笑着说一些时下有趣的娱乐新闻,比如某某女星演唱会时被热情歌迷近身拥抱表情惊吓被摄入镜,某某男星不小心叫错同组合同伴名字气氛尴尬……聊天氛围轻松但是不亲密,距离拿捏得不远不近。

  快要走到楼梯的拐角处的时候,女孩子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小声说,"Ivan,我有一件事情想对你说。"
  "嗯,我在听。"苏慕彦摇晃着手里的杯子,让着女孩子踏上阶梯的第一步。
  "昨天杜少爷来找你,"女孩子的声音温温柔柔,"……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但是,他毕竟是黑道的太子……我们要做艺人的话,还是离黑道远一点比较容易发展。"

  这里有一个艺人公众形象的问题:暗地里多少牵扯都没有关系,但是摆到台面上的涉黑关系足以影响乃至终结一个艺人的演艺生涯——毕竟,你可以引导民众的目光,却不能操纵民众的判断。

  苏慕彦有些意外她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聪明的人从来不会把事情挑明了讲,何况自己和她关系尚浅。
  于是,便只是浅浅地笑着,认真地说着道谢的话,还表示自己以后会更加注意的。

  下午的课也很快结束,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苏慕彦又是跟着老师的脚步率先走出教室的。
  合上摊开着的笔记本,江可瑶轻轻叹出了一小口气,然后把目光从门口处收回。
  ——那个人,还真的是看着很好接近,随随便便地就能搭上话去,但是却一直离你的距离很远很远……

  开着车的袁姓管家今天心情不错,再加上最近和家里的二少爷接触较多,原本因为对方久居国外带来的生分也渐渐消弭了……说话间也就随意了很多。
  "辰少爷,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来上这么几天的艺训班……要好的老师的话,夫人那里有的是,咱们何必这么朝九晚五地过来上课呢?"
  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后座上翻阅最新娱乐杂志的苏慕彦很乐意和这位管家聊天,于是他从正在阅读的一篇报道里抬起头来,笑着说,"那是因为这一期艺训班的学员们再有半年不到的时间就要毕业了,从时间上算上来,差不多是和我同期进入演艺圈的人……我也想去看看,和我一起差不多同时期出道的艺人们,都是什么样的;也想看看,A.E近几年来选星的标准,是个什么样子的……"
  "他们再怎么样,也是无法和少爷您比的啊……"袁叔很是轻松地说,"有夫人和哲少爷在,您想在娱乐圈玩儿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话可不能这么说,"苏慕彦把手中的杂志翻过了一页,"……妈她只不过帮我打开了大门,这扇门也许比别人的门要宽阔、要高大,但是走进去和怎么走,还是我自己来……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脱离了人力能掌控的事情,最后剩下能凭借的,还是自己。"

  瞅着车子停在交通灯前的空挡,袁叔转过身去,很是感慨地说,"……辰少爷,您这脾性,真是和夫人一摸一样的……可是,当初怎么就出了国了呢?"
  苏慕彦却是笑了笑之后,不再接话。
  ——这种相似的评价,还真是歪打正着……可是,当时怎么就成了邵逸辰了呢?

  他正在阅读的这本杂志是业内影响力最高,同时发行量也最大的娱乐周刊。
  摊开的杂志正中页上,是占据了整整两页的大幅的封面报道:《<迷航>三选结束,周三五人试镜,'简昱'花落谁家?》。
  除了全程对整个海选过程进行了概括性的总述——当然,这些都是老新闻了——文章还对四位从三选中脱颖而出艺人进行了全面的、可读性非常强的报道,一看就有很多直接取材于自公司拿到的内幕资料。文笔生动,倾向性公正……如果单看每一个人的报道的话,所有的读者都会认为"啊,这个肯定就会是被选定的主演的"。而在文章的最后两个部分,则分别用很轻的笔墨写了苏慕彦也曾接过"简昱"的角色,和最后一名神秘的入选者也将在周三参加试镜的消息。

  真有意思,苏慕彦想,这篇报道的作者一定向邵夫人要了一大笔"封赏",或者本身就是邵夫人重赏之下激励出来的文章。
  详细地报道了四位入选演员的情况,并且不加掩饰地赞扬肯定,这是为了暗示第五位入选演员必定有着与他们相同等的实力——而在已经很了解这四名入选者的基础上,读者自然会把注意力投之于连姓名都未披露的第五位演员身上,关注度不提升都难。
  至于苏慕彦的提及……也是极有技巧的。在目前纪念文章满天飞的情况下,仅仅用这个名字,便能勾起读者对这位影帝的所有回忆——而在他已经身陨的情况下,这些有关回忆大部分都会是美好的。同时,点明这个角色是这位影帝生前所接的最后一个剧本,并且还颇受到他的重视……于是,读者对这部电影和这个角色的期待度和苛求度的大幅提升,也是必然的结果。

  好一场,造势。

  .

  大概是上周回家后被母亲说了两句,邵钧哲这几天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但是,苏慕彦推开客厅里的门后还是愣了一下。
  身边过来帮他接拎包的女佣还体贴地带来了换穿的拖鞋,见自家少爷的愣神便小声地开口说,"少年,您刚回国……还不知道吧?那边的小姐就是冯家的凌嘉小姐,未来的少夫人。"
  苏慕彦"唔"了一声,"……知道。"

  "多说两句话会多开给你工资?!"邵钧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阴郁的目光显示出了这位偕未婚妻回家的少爷此刻心情很不美妙,"……一个佣人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也不看看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
  "是我问的。"苏慕彦斜侧了一下身子,正好把低着头挨训的女佣挡在了身后,然后低声说,"去帮我端一杯咖啡来,不加糖就好。"
  双手抱着皮质挎包的姑娘连连点着头,却是不敢再开口应声,借着二少爷的吩咐飞快地退出了客厅。

  这段小小的争执引来了不远处两位女士的注意力。
  邵夫人依然一副慵懒贵妇样地斜靠在沙发上抱着波宝儿,对于两个儿子的争执全当没听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逸辰,回来了?"
  相比而言,另外一位女士的反应就热情了很多。

  冯凌嘉小姐身材高挑,相貌俏丽,今日更是穿了一件柔粉色为主加以雅紫色点缀的低胸束腰短裙,配之以纱质轻薄罩衫,走动之间,曲线毕现……
  她一双细高跟鞋仍然踏得稳稳的,用手亲切地搭住邵逸辰的肩膀,笑着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阿辰吧?……果然遗传了邵姨的好长相,一看就让人挪不开眼。上次你出事住院,我听说后心急如焚,早就对钧哲说了要来探视你……可是那会他忙我手里也出了一点小事,一拖就拖到了这个时候还真是不称职啊……"
  邵钧哲在旁边"哼"了一声,劈手把自己的弟弟拽到自己怀里来,对冯凌嘉毫不客气地说道,"得了吧你……身上这么重的香水味,不怕熏到了我弟弟?"
  冯小姐笑得温婉极了,"你看你……钧哲,这么说不是让弟弟看我的笑话吗?"
  "你的笑话还少?……哪里用得着我?"邵钧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回神过来又立刻放开了圈在怀里的邵逸辰,"愣在这儿干嘛?看大门呢你?!"

  苏慕彦安静地看着两个人的言行,表面上一片不动声色。
  他笑着向自己这两位名义上的"哥嫂"点了点头,笑容羞涩而又温暖,有着一个合格的幼弟该有的一切礼貌……
  然后轻快地走到邵夫人面前,一边伸手应对波宝儿急不可耐地不断递爪子的"打招呼",一边和邵夫人简单地说了两句话后,带着一点点歉意地说,"妈,我刚回来,一身的汗……先上楼换一下衣服去。"
  邵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儿子上楼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儿子,笑容也就有些变淡了,"……钧哲、凌嘉,都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坐吧。"
  ——三十多年前,自己跟着建承回邵家见父母的时候,可是一张素面、一身布衣……
  一晃三十年,时间过得真快。

  .

  苏慕彦一口气走上了二楼,反手关上卧室的门,再反手关上浴室套间的门,背靠着硬邦邦的门板上,才慢慢地出了一口气……
  几分钟前的那个女人,关切地搭着自己的肩膀,一双精心妆容过的大眼睛配合在浅金色的眼影下眸光明媚,微翘起的丰满红唇线条优美……这是一个娇媚动人的女人。
  重点,在于女人……能够大大方方地光明正大地以"未婚妻"的名义出现在所有人所有媒体所有目光下的女人。
  也是自己曾经的爱人选择的女人。

  被邵钧哲一把拉开,硬拽到怀里圈住的时候……
  ——电光火石的恍神一瞬间,竟然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还是苏慕彦。
  所幸的是,人吃亏多了便能变得多聪明一点点……

  他慢慢地走到洗脸池面前,撑在水池两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
  ……尖细的下巴,削薄的唇形,微微上翘的眼尾,黑色瞳孔深处的颜色……
  ——这已经,不再是苏慕彦了。
  只是,心脏跳动间的刺痛……却一下一下固执地存在在哪里。

  苏慕彦想,叫"苏慕彦"的那个男人还真是个笨蛋……越是这么想着,却在眼眶中越有一种湿润的错觉。
  ——当爱情转身背离,剩下的还有什么?

  不管剩下什么,他都誓将紧紧抓牢。

  .

  邵氏总裁的未婚妻冯凌嘉小姐第一次到未婚夫家吃饭,便遭受到了不冷不热的待遇。
  这一天的邵夫人因为天气闷热而略微有些身体不适,原本就稍带着恹恹的神情。再发现自己的小儿子心情低落之后,更是把原本就不多的精力转移到了爱子身上。
  而邵钧哲则是由于身边的女人耍了小伎俩,硬逼着自己带她回家而满心不耐……在饭桌上出言呵斥了好几个佣人后,才在自己母亲责怪的目光下,丢下碗筷,用"公司还有事务需要处理"的托辞起身离去。
  冯小姐在整晚中都表现得落落大方,名门闺秀的气质尽显得近乎做作……她姿势优雅地握住银质调羹,务必显露出绝对的淑女风范;心里暗暗想的却是:自己终有一天会像餐桌主位上的那个女人一样,不仅被人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邵夫人",同时也做得了这整个邵氏名副其实的"夫人"。

第十章 《迷航》试镜(上)

  所有参加了八月底那次小型会议的人都心知肚明:《迷航》剧组的海选只是为了邵逸辰一个人的海选——所谓的海选,直白了来说就是没有门槛的遴选,而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掩盖邵逸辰的毫无演艺背景的一场作秀。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过了三选最终能够通过试镜一争高下的五名准主演中,除了凭借着"裙带关系"的邵家二少爷、A.E的两位资深演员、艺诚的一位当红小生……还有一位从海选中一层层"过关斩将"而出的普通人。
  这个"普通",说的只是他的身份普通。但是,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演艺经验,却能被挑剔苛刻的导演组选中来试镜……这本身,就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了。

  9月14日,周三。
  整个艺训班都沉浸在一种类似于焦躁的亢奋中……有一些胆子大又很活泼的学员甚至开始向徐班导提出希望能去观摩《迷航》试镜的愿望,满心希冀的。
  徐凯新环胸而立,扫视了一圈前来"请愿"的学员,"诸君以为是选秀节目?来报名做热心观众来了?……还是以为去看马戏团表演?咱们组了团地去?"
  他这么尖刻地一问,几个还只能称得上是大男生的男孩子就都有点难堪地低下来头。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徐凯新环着胸的动作没有变,只是扬起下巴点了点,"要试镜的话,你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先把自己能做的做好,再去想这些以后才需要操心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但是以一种质问的口气说道,"……可是,Ivan他今天都没有来,难道不是……"
  徐凯新放下环胸而抱的手臂,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但是明显不属于褒义范畴的轻哼,放轻了音量却用一种很是让人脊背发凉的语调说,"……原来,做班导的不是我而是李先生?可这是连我都不管的工作范畴……李捷,我在此决定,将在你的结业考核中扣低我所评出的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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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只有寥寥几句的小插曲发生得既迅速又不值得提及,而其中一位不在场的当事人则对此根本毫不知晓——他现在正在赶往Z市北区四厂的路上,这次的试镜将在那里举行。
  今天送他的并不是袁叔,邵夫人也并未一起携同出发。

  等到了四厂后,早有工作人员在门口守着了,一见到邵逸辰下车便迎了上去,"是二少对吧?辛导已经打过招呼了……请您跟我来。"
  苏慕彦应了一声,向着身后邵家的私人司机比了一个轻松的手势,便跟着这名自称"阿兴"的工作人员向一号摄影棚走去。

  四厂的全称是邵氏第四电影制片厂。苏慕彦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他之前便有多部电影和电视剧曾经在这里拍摄——A.E肯把这么一个制片厂空出来一个摄影棚来进行这次的试镜,无疑是对《迷航》所看甚重的表现了。

  苏慕彦虽然不是个很健谈的人,但是很擅长对聊天气氛的把握。短短几句话就让阿兴打开了话篓子,对今天的试镜侃侃而谈了起来。
  阿兴一边带路一边笑着说,"二少,这可是我第一次见您;其他四位在大报小报上那看得多了去了,邵姐藏您藏得可真严实……还甭说,单单就模样来说,您可绝对不吃亏——说错了就让我瞎了这对狗眼。"
  "连见惯了明星的阿兴都这么说,那我可不是要沾沾自喜?"苏慕彦摘下鼻梁上的浅色墨镜,露出因为轻笑而微微挑起的眼尾。他对那三位自己曾经的同行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对那位新人却很是感兴趣,所以话题一转便问道,
"我听说这次来试镜的还有一位和我一样的新人,你有没有见过他?"
  "……您问的是颜安宇?这小子啊……哈哈,您见了就知道了,"阿兴在苏慕彦摘掉眼镜后便频频回头看他,"二少您是第三位到的,他还没到……这边走,前面就到了。"

  将人领到导演的工作间,阿兴便先退了下去。
  苏慕彦站在工作间前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整理一下仪表,才礼貌地叩响了门。

  辛导,全名辛洪源。别说是A.E,即便是放在整个华国的电影圈里,若是他出来说一句"论拍电影,我排第二"的话,虽然会有人心生不服,却是无人敢说"自己排第一"的言语的。这位导演最先是艺诚的人,凭借一部热血枪战片《壮志凌云》一举成名,其后执导的影片也都大获好评……但是因为不小心得罪了当年艺诚的台柱裘倩,艺诚的边总居中调停未果,反而被当时这位年轻气盛的导演失手打中眼眶,便遭到了艺诚的封杀。当时还未嫁入邵家的杜睿在得知这件可以称作秘闻的八卦事件后,对邵建承说:"这个人,艺诚不要的话,你们A.E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地挖过来"……而辛洪源在来到A.E之后,在沉寂了将近了一年时间后,以300万的投资额为A.E拍出了一部《决战》,一举拿走了2000万的票房,在业界轰动一时。至此,A.E和艺诚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抛开这桩演艺圈常见的公案不提,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这位辛导所拍出的片子从未赔过钱;再抛开商业利益不言,拿下两次电影节上的"最佳导演奖"的资历,也是这位辛导被称作"A.E第一导演"的原因之一。

  "进来……"门里传来一个男声。
  苏慕彦推门而入,却发现工作间里并不是只有辛导一个人,而是围拢而坐了几乎整个导演组的人。
  几道目光都投射到这位年轻的"少东家"身上,打量和审视的意味甚重。辛洪源眼睛一亮,心里暗道了句"的确够漂亮"。他只是在三年前见过这个还只能被称作少年的男孩子,当时印象并不深刻,只是觉得眉眼间遗传了邵夫人的锐利精致,相貌还算不错;如今亲眼见到,当日由于邵夫人强制推荐带来的不舒服才去了三分。
  "导演好,几位老师好,我是邵逸辰。谢谢辛导您能给我这次机会。"苏慕彦不卑不吭地说道,绝口不提这次机会是邵夫人强压政策下的结果。
  ——他在演艺圈里浸润多年,和辛洪源的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所以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导演很是尊重,而且也是相当了解对方的脾性的。

  因为始终对邵夫人抱有知遇之恩,辛导并没有给这位新人太多的脸色看,只是掐灭了手里的烟说,"我听夫人说你去过几天艺训班……总之,先不要紧张,你形象还是很合适的。"
  这话说的客气,然而却是在从侧面说这位邵二少只有一张脸可看,演技不堪而提了。
  听明白了话中之意的苏慕彦虽然暗中皱了下眉,但是依然很谦虚地说,"谢谢辛导,我一定会努力的。"
  "嗯,不错!"辛洪源满意于他的态度,招手叫来了早就等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说道,"带阿辰去化妆间,安排给小冉。"

  因为并不是正式拍戏,所以一号摄影棚内忙碌的工作人员并不太多,只有几个灯光师和道具师在忙忙碌碌地布景。
  "冉姐,辛导让您负责这位哥哥的化妆。"工作人员恭敬客气地对化妆间的一位正在为别人化妆的女化妆师说。

  这位化妆师是A.E很有名的妆师,尤其擅长为男艺人化妆。
  任冉应了一声,很温和地对邵逸辰说,"你先稍等下,我马上就给南哥化好了。"
  苏慕彦轻声地说了句"麻烦了",便在一旁坐下,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整个化妆间。

  房间并不太大,除了他、任冉和正在化妆的郑启南以外,还有艺诚的那位当红小生和他带来的化妆师这些熟面孔……想必是其他人还没有到。

  招呼了别人带郑启南去换服装,任冉便动手给邵逸辰化起妆来。
  若是论到资格的话,便是苏慕彦还活着的时候,也会喊任冉一声"冉姐"。她化妆的水平很高,而且不管是对新人还是红星都是一视同仁,人缘很好。比如现在,她就一边给邵逸辰化妆,一边笑着说道,"帅哥,你是新人吧?长得这么帅,如果我之前见过你的话,肯定会有印象的。"
  苏慕彦保持着自然放松的坐姿回答说,"嗯,第一次来试镜。"
  "那真是难得,"任冉一边给他打粉底一边说道,"辛导虽然对新人并不怎么挑剔,但是这部戏是公司今年最看重的戏,这个机会还蛮难得的……所以好好加油,通过以后可就一夜成名了哦。"
  "谢谢冉姐。"苏慕彦淡淡一笑。
  说话间,另外两位来试镜的准主演也已经到了。于是,一旁空闲着的另外两位化妆师也都忙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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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慕彦不知道的是,他方才去的导演工作间里的人员齐备并不是为了专门等他,而是在等另外两个人。
  就在他离开导演工作间以后没多久,工作间的门就被人轻轻地推开了,邵总的助理Amelia毕恭毕敬地请入了自己的老板和一位……
  盘发、淡妆、休闲装……和怀里抱着的名种猎犬,能够让A.E的邵总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能恭顺着低下头的女人,只有这么一位。

  邵夫人笑着和剧组里等着她到来的人打招呼,举手投足之间,一派端庄大气。
  "今天辛苦大家了,"邵夫人在大儿子拉开的椅子上坐下,"等下试镜结束后,我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如何?"
  她明明是在询问,但是周围这些熟悉她个性的剧组人员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已经订好了饭局,等下请诸位同往……不过邵夫人一向出手大方,所以大家倒也都会欣然而去。
  于是,一圈子的人都表示辛苦是应该的份内事,夫人你太客气了云云。
  邵夫人等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之后,才看着有些面色不豫的辛导说,"辛导,我知道你现在心中是有些不快……但是,还请你放心,我杜睿今天来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你所作出的任何决定,我都会接受。"
  辛导闻言后,眉间便舒展了少许。他一向对邵夫人尊敬有加,这次试镜若是她说出什么一二三四五,他还真少不得听从个一二三来。

  一旁站立着的邵钧哲等的有些不耐,便开口说道,"这么说来,试镜可以开始了吧?"
  辛导便率先站了起来,打开门后,礼貌地请邵夫人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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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航》是一部谍战片,或者说它是一部披着谍战片外衣的爱情片,集动作、枪战、特工、爱情多种元素为一体,根据去年畅销书排行榜第一位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
  男主角是一名三重间谍,为了拿到帝国最新的军事计划,他引诱了军务大臣的结发妻子,一个年老色衰但是却精明无比的女人。由于情报的泄露,男人即将暴露。在死亡阴影的威胁下,最后肯留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个女人。他向她坦白了一切,却未料到女人告诉他自己早就知道他的间谍身份,并且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遮掩了多次失误……而这次泄露的情报,却是女人放出去的消息。
  黎明将至,苍白肤色的男人质问为什么,穿戴整齐的女人背对着他低声说,"因为我爱你。"然后,她走出去,步行到执法厅,为他揽下了所有的责任,并且用自杀封堵了调查的进一步进行——她的父亲是帝国海军重将,丈夫是军务大臣,各方利益的博弈在找到了足够分量的认罪者平息事件之后,整个追查便成了不了了之。

  这部影片从某个角度来说,是男主角的一场个人秀。
  辛洪源曾经在和苏慕彦说戏的时候,这样说道,"这部戏的关键在于简昱。如果每一个看到他的观众,不论男女,都希望自己是褚夫人。那么,你这个主角就合格了。"
  而在说到褚夫人的时候,辛洪源说,"这个角色的潜台词,就是'独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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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好服装的苏慕彦站在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前任由服装造型师为他整理着装到完美。他看着镜子中穿着制服的男人,回忆中的影像重合而来,仿佛能在身后看到第一次来试镜时的自己……
  就像是时光倒溯回去。
  那天的自己,是带了经纪人和私人化妆师一起前来,而且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试镜,势在必得的试镜……
  同样的剧本、同样的人物角色、同样的装束、同样走过的步骤全部重来……

  苏慕彦看着镜子中的邵逸辰,除了相貌、体型的不同,相似的却是眼睛中的神采和表情。他仿佛在邵逸辰背后看到了同样穿着军装制服的苏慕彦……
  ——究竟哪一个才是……

  "好了,"造型师的声音打断了渐渐浑浊的思绪,苏慕彦轻喘了一口气,用微笑着的道谢掩饰着刚刚的失态。
  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从他跨出换衣间的门这一刻起,他便不再是苏慕彦,也不会是邵逸辰。
  他是,简昱。


十一章 《迷航》试镜(下)

  试镜和正常拍摄差不多,唯一的区别便是没有摄像机在一旁开拍。试镜的剧本都是随意给出的,而苏慕彦事先前已经两次看过全部的剧本,不能不说这几乎就是一种作弊的行为了。

  苏慕彦走出换衣间后,发现辛导他们已经到了,而且一同前来的还有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和兄长。只是,邵夫人在看到他之后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并未做出什么亲切的举动。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母亲虽然平时架子拿得很足,但是到了做事情的时候还是十分认真的。所以明白她这样做的寓意之后,苏慕彦便在一位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上前给辛导和胡监制看戏中的扮相。

  在《迷航》这部戏里,简昱在明面上的身份是中级军官:呢料制服、及膝马靴、手掌宽的扎腰皮带、纯白手套……
  邵逸辰的身材很是挺拔颀长,虽然从体型上来说略瘦一些,但却是一个衣服架子……军装制服一上身,飒爽英姿的味道就立刻出来了。
  辛洪源点了点头,还未说什么,一旁的监制已经拍手叫好了,"……阿辰这扮相我看是最好的!"

  苏慕彦心下了然:简昱这个角色,原著中便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青人;恐怕在场的主演候选人中,邵逸辰是年龄最接近的一个了。
  ——年轻这种东西,虽然依靠强大的化妆技术可以弥补,但是那股子锐劲儿和蓬勃的朝气,却是源于生命力里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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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苏慕彦在摄影棚外的休息间耐心地等着,一旁的任冉由于导演的吩咐又过来给他补了一次妆。
  "二少,"阿兴急冲冲地推开了休息间的门,"该您了……刚才的试镜辛导没给艺诚家的魏云辉一点面子,当众就摔了本子质问他到底会不会演戏;先前咱们A.E的两位前辈也没能让辛导满意……"

  任冉奇怪地喊住了又要急冲冲地奔出去的阿兴,"阿兴,你叫谁二少?"
  "哎呦姐姐诶……"阿兴大惊小怪,"你给人家化了那么长时间的妆,在脸上摸来摸去地吃了多少豆腐,竟然还不知道他就是咱们A.E的二少?"
  任冉看了一眼被关上的门,"……原来他是……这个人,哪怕是稍微有些演技,走红便是分分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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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导递给了邵逸辰这次的试镜剧本,"你来演这一场戏。"
  这场戏是简昱在舞会上"初识"褚太太的一场戏,因为有女主角的配戏,所以难度上降低了不少……看来尽管邵夫人一再强调自己不干涉试镜结果,导演仍然给了她一个大面子。

  "欣妍你过来和阿辰配合一下。"监制冲表演区外招了招手,叫来了在一旁休息的宓欣妍。
  和艺诚与A.E的对立不同,环娱和A.E走得很近,两家甚至会有借出导演去执导的行为。这次的女主角,也是请了环娱的演技派女星出马。
  宓欣妍成名多年,她在化了浓妆后一身毛皮大衣出场,把一个寂寞的贵妇演绎得活灵活现。
  "ACTION!……"

  辛导原本是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椅子上的,但是随着表演和台词的进行,他渐渐地坐直了身子。
  "CUT!"辛洪源盯住表演区里的两个人,连声说道,"……好,好,很好……"
  宓欣妍一边在工作人员的帮忙下脱掉那身厚重的毛皮大衣,一边笑着说,"阿辰的眼睛真是厉害,他这么看着我,一瞬间我都有些要忘记台词了。"

  这场戏里简昱的台词并不多,他只是在"不小心"碰翻了褚太太手中的酒杯后,殷勤但是却恪守礼仪地用丝帕帮她擦拭干净溅在大衣下摆处的酒渍。
  但是在擦拭的过程中,简昱抬起头看了褚太太一眼……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地浮现上来,明亮的眼神里有着一种试探性的勾引,然而却隐晦得正经无比。

  邵逸辰的长相肖似其母,眉眼间的精致近乎锐利,晕染到神韵里去,就是入木三分一样的让人收不住心思。
  苏慕彦把握得很好,把这幕戏里简昱处心积虑和步步为营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表现出来并不会让人觉得他的讨好和谄媚令人反感,反而是有一种年轻人的天真在里面,让人忍不住地看他一眼再多看他一眼。

  辛导翻了翻自己手里的导演剧本,直接翻到了最后一幕戏,然后把剧本整个地扔到了邵逸辰脚下,"你!来演这个……"
  美术指导和灯光师围拢上来听辛导的要求。苏慕彦抬起头去看邵夫人,看到她对自己笑着点了点头。

  这幕戏本来应该是外景拍摄,但是由于只是试镜,所以仅要求灯光方面加以配合便好。
  最后一幕戏是简昱在得知了褚夫人的死亡后,独自一人在天台抽烟到天亮的戏。没有动作、没有对白、完全凭借演员的情绪调动和表情变化……考验的除了演技再无其它。
  布景迅速地被搭建了起来,化妆师和造型师刚刚就已经过来修整好了苏慕彦的妆容和服装造型……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走到表演区中去。
  背景的布置简单而又荒凉,男人坐在"天台"上的动作颓废而又自弃……在黎明即将到来的灰蒙蒙中,只有他指间微弱的火光还带着一点活力,眼睛中曾经有过的明亮已经全然不见……烟头的橘红渐渐地湮灭在周围越来越白亮的光线中,迎着"日出"而坐的男人眸中的亮色却在一点点褪去。到了最后,"初升朝阳"的璀璨和男人眼中的一片灰色死寂构图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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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慕彦走到辛洪源身前,双手交还回剧本,"辛导,有发挥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指正。"
  这幕戏的最后原本是简昱单手掩面,手掌下隐有泪迹而出……但是苏慕彦并没有完全按照这个来演,而是全部用眼神的变化代替了最后的掩面流泪。
  辛洪源接过剧本,略微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对他刚刚的表现做出什么评价,而是口气淡淡地说,"嗯,先下去卸妆吧。"

  等到苏慕彦卸了妆换好服装出来,正好看到那位和他一样没有任何演艺背景的新人的试镜过程。
  这位叫颜安宇的新人出演的简昱也是和褚夫人的一场对手戏,是在酒店客房中简昱用尽了甜蜜手段套出情报的那幕戏。
  苏慕彦站在那里,看了一会之后,心中不禁有些吃惊。
  他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阿兴在一开始的时候会说"你见了他就知道了"这句话了,因为……因为……

  因为这个人太像苏慕彦了!

  他不是没看过那些铺天盖地的娱乐报道——但只是一扫而过,了解大致在说些什么便跳过阅读下一篇文章或者干脆不看。所以,虽然对有关颜安宇的一些评论有所印象,但是却从未放进心中去……
  如今看来,娱媒中所说的"苏慕彦第二",原来倒有一半炒作、一半是从实了说的。

  苏慕彦的模样自然是很好的,他的长相符合传统上对美男子的审美要求,浓眉大眼、俊逸潇洒,五官像是重笔描画下的水墨画,端正稳重。而这个颜安宇……竟然在眉眼鼻唇处,跟苏慕彦有了五分的相似度。
  再加上化妆师的有意而为,当一身军装的颜安宇侧着身握住宓欣妍的手时,侧脸的曲线和翘起的嘴唇,几乎能够和苏慕彦重合在一起!
  而且,颜安宇在说台词时的语气、脸上配合的表情、肢体做出来的动作上,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放在本尊来看的话,自然是一种刻意而为的模仿。
  像苏慕彦,但是不是苏慕彦……反而会让人一看便有种"他在学苏慕彦"的感觉。
  ……这就是他,从千余名竞争者脱颖而出的原因?

  苏慕彦站在那里,看着颜安宇以一种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姿态演绎着自己同样再熟悉不过的剧本……下意识地就去看了邵钧哲一眼。
  一眼,只消一眼,他的心立刻就凉了下去。

  站立在邵夫人背后的男人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表演区中的颜安宇,眸子里渐渐深沉的颜色是苏慕彦见过多次,并且十分了解其中含义的……象征着这个男人对某种事情的兴趣正在慢慢点起。
  尽量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苏慕彦看着颜安宇背出最后一句台词……至此,《迷航》的试镜已经全部结束。

  辛导十分拿得住气,哪怕他现在心中早已有了人选的确定,却仍然带着客气地说,"谢谢大家今天的配合。主演一旦定下,我们将会立刻开机……请诸位近期注意一下公司的通告。"
  邵夫人在邵钧哲的搭扶下慢慢从座椅中站起,一旁抱着狗出去省得它影响试镜的袁叔早已赶了过来。岂料在被递给邵夫人的时候,这只短毛小猎犬却哼哼唧唧地直往苏慕彦的方向锲而不舍地使劲地四只爪子一起乱挣。

  "让你总是背着我喂它零食,瞧瞧现在见了你比见了我都亲。"邵夫人示意管家把小胖狗抱了过去,然后加重了语气说道,"辰儿,今儿表现的非常好。"
  她这么一开腔,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邵逸辰身上去……除了剧组里的少数几个人和那两位A.E自己旗下的艺人,几乎再也没人知道这位演技不凡的青年竟然会是邵氏的二公子。一瞬间,各种表情各种态度各种评价都悄然暗生。

  邵夫人轻笑着看着周围的人的反应……她拿捏人的心思拿捏得极准:若不是一开始封堵了逸辰会来试镜的消息,在场的所有人哪怕在看到了逸辰的演技后也会有一种不以为然的小看怠慢,对"邵氏二少爷"的名头的关注度反而会超过对逸辰本身的关注——何况是那些只看报道的人呢?而现在,逸辰之前的表现完全压住了出身背景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所以是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儿子身上的时候了。

  苏慕彦抱着波宝儿,很是不好意思地冲看着自己的大家微笑点头,一如外界对这位少爷的评价那样谦和友善。
  邵钧哲突然开口道,"妈,既然大家都辛苦了一大下午了,不如您大方一点,干脆也请试镜演员一起聚个餐好了……大家都有时间吧?"

  艺诚的艺人已经被辛导骂走,所以他这番话问的对象便是还剩下的四位"简昱"了。只是……最后那句话却是看着颜安宇问的。
  邵夫人一眼瞄了过去,把这一幕看个分明后,脸色就冷了下来,但是却没有当众拂了儿子总裁的面子,只是淡淡地说,"你见我什么时候小气过?……既然如此,大家便同往如何?钧哲已经安排了车子在外面等着了。"
  于是,处于放松心情中的一群人便都谢过邵夫人和邵总的美意,倒没有谁不识趣地说自己有事无法脱身之类的蠢话。

  邵夫人拉住了邵逸辰的腕子,正要转身率先离去,突然回头对着颜安宇问道,"颜安宇,你以前可曾学过演戏?"
  颜安宇没想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娱乐女皇会主动问自己话,一怔之下倒是有了三分的腼腆,笑着说道,"没有的,夫人。我……"他停顿了一下,才放低了声音说,"……我是苏慕彦的忠实影迷,他演过的所有电影和电视剧我都有看过很多遍,看到能够背得出来……这次,也是……"
  他停住了话,不再继续说下去。
  然而在场的人却都有些伤感……那位新科影帝为人处事并非像外界娱媒报道那样耍尽大牌,虽说是有些骄傲的脾气,工作起来也很认真敬业。谁料到,竟……
  竟连一个善终都没有落得。

  邵夫人轻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颜安宇说,"……不管这次试镜能不能选的上,如果你想要往娱乐圈发展,A.E随时都可以与你签约。"

  苏慕彦抱着波宝儿站立在一旁,一时间心情复杂得像是一团缠绕在一起的线团,找不到线头绕到哪里——颜安宇卸了妆之后其实并不会太像曾经的自己,但这人的一举一动却总是带了某种影子在里面;若是仔细探寻下去,踪迹倒也不太明显,却又会在放松的时候突然再次流露出来一种似是而非的相似。
  对于能拿下"简昱"一角,他并没有太大的担心。辛洪源是一个能够用"犀利"这个词语形容的导演,最擅长的就是表现凌厉而且张力十足的冲突,对演员的要求极高……敢和他苏慕彦比拼演技收放自如的人,整个华国能数出来的不过巴掌之数。
  但是现在,他的心情却因为方才那一番往来交谈慢慢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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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所周知,邵氏的现任总裁和前任总裁在意见上总会有些不合。而邵总对自己母亲任何会干涉到A.E事务的安排,即便绝大多数都听从了照做,也会表示出不同程度的反对和抗拒……但是,对于要签下颜安宇此事,却是破天荒地表示了赞同和随之而来的好心情。
  以至于,这个近期因为脾气频频失控打破媒体评价的男人,在整顿聚餐中,所表露出来的绅士风度像是初春的和风一样平易近人。


十二章 旧电影

  11年的9月中旬,《迷航》悄无声息地进行了开机拜神仪式。这部戏有将近一半拍摄地点都在Z市郊区的"天下"影视城拍摄,倒是能为整个剧组省去了不少颠簸。

  一般来说,剧组开机拜神一是从港岛那里传来的风俗,二是从为了求个拍片大吉大利,三是趁着这个机会能够聚齐全部的演员好让记者就此采访,以先声夺人地吸引住关注度提升,增加节目的收视率。
  但是,《迷航》剧组却完全未请任何记者前来采访,相当低调地举行了开机仪式。

  简单搭就的香案前,以导演为中心,向左排开依次为副导演、监制、摄影师、灯光师……向右排开依次为男主角、女主角、男配角、女配角……
  ——需要指出的是,这不是为了凑字数,这只是为了指出站在导演右侧的那个男人是邵逸辰。
  ——什么?前文并没有指出?……这不是已经指出了嘛……

  尽管开机拜神仪式很平静地举行了,但是这种平静是以之前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争执为先行的——这场争吵的集中点自然在主角的选定上。

  辛洪源还没有公布自己敲定的主演名字,邵夫人已经伸出右手,掌心向外——
  "这部片子,A.E给你投资……这个数。"

  这个女人在保养的一向极为用工夫,伸出去的五指颇有芊芊盈玉之感……而且,翻转手腕,来了一个手背向外。
  辛洪源愣了一下,随即便哈哈大笑,"夫人真是大手笔……这部片子,我一定最少给阿辰捧回来一个最佳新人奖。"
  邵钧哲脸色立刻便有些难看了,"……妈,您不是说了不干涉导演选角?"
  "我哪里干涉了?"邵夫人心情很好,语气也就透出了几分轻扬,"又不是我说投了一个亿就让辛导选逸辰做主角,而是辛导选了逸辰做主角,我才追加了三千万的投资额。"
  辛洪源点了点头,"这部戏由阿辰来演是最好的……夫人眼光确实了得。"
  "我倒是觉得,"邵钧哲微微地耸了下肩膀,很是无意地说,"那个新人蛮不错的。他感觉上很像慕……苏慕彦。"

  "我要的又不是苏慕彦,"辛洪源现在有些激动——这部片子是他尝试在商业制作和文艺化之间寻求平衡的一次实验,原本的预算是七千万元,现在邵夫人开口就增加到了一个亿,怎么能不让他开心?——"我要的是简昱!……阿辰这孩子既能放得开又能收得回来,虽然因为是新人可能会有生涩的地方,但是他对人物性格的把握极其到位,表达出来的就是我想要的!"
  "钧哲,"邵夫人先示意辛导冷静下来,然后看着自己的儿子继续说,"投资上的事,你比我做得好;电影上的事情,我比你吃得透……电影是艺术,在编剧手里进行一次创造,在导演手里进行再一次创造,到了演员那里又是一次创造……逸辰把握人物把握得很准,而且又敢演;你看中的那个新人,他只是在刻意地模仿出一个人的风格。演戏演戏,虽说是'演',但是也要先'入'了再说。"
  "其实,苏慕彦也不是我最想要的演员,"辛导斟酌着开口道,"他的表演太正统,一举一动像是在卡着标准来,个人风格反而并不明显……我这么讲并不是说他演得不好,而是说,我希望在这部戏里,能够有一些更个人化的东西出现。"
  "总不会因为逸辰他是邵逸辰,您才这么说的吧?"邵钧哲有些不耐地点起了一支烟,喷出一口烟雾后,语音有些含糊地说道。
  ——按照规矩来说,选角的权利完全在于导演。即便是公司想要捧红什么新人,也是需要在和导演的商议下决定的。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在这件事情上起争执。
  ——也许是习惯了和母亲唱对台戏,也许是一直以来兄弟间的感情不大融洽,也许是……
  ——其实,心中是明知的吧……哪怕是自欺欺人,都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笑。

  这场有关电影主角定夺的争执持续的并不是很久,邵钧哲多少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只是稍微在投资预算上争辩了几句,便沉默不言了。
  不过这一切邵逸辰都毫不知情——但是,辛洪源的评价却是极为正确的:苏慕彦的表演风格就是"正统"二字。简单地来说,就是指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演,都可能和他演的是一样的;但是,却很少有人能够将这种正统式的表演发挥到炉火纯青般的淋漓尽致,所以,他才能够成功。

  正如一个人借以成名的是什么,就越不容易从中跳出一样……对于苏慕彦来说,那种演戏很正统的风格就像是"苏慕彦"的标签一样,即便是再加以研磨演技,也只会在这方面做到登峰造极。
  而在试镜的时候,他则是尝试性地摸索出个人风格,加上之前在艺训班的表演课中的几次试验……看起来,效果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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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神仪式进行得简单而又严肃,辛导简单地说了几句鼓励大家的话,便开始了开机的准备。

  他身边的副导演、后期剪接师已经进入了状态,就等着导演的一声令下。
  "摄影机、灯光师、录音师、演员……准备好了没有?!"辛洪源环视了一圈,随着他猛力下划的手势,突然大喝一声,"Action!"

  原本就安静的拍摄现场更是一片寂静无声,只有摄像机运行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苏慕彦原本闭着的眼睛,在"Action"响起的时候,慢慢睁开——这种感觉,在片场,在所有人的关注下,在同行演员的配合下,尽力完美地演绎出剧本的要求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这种感觉,终于重新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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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因为电影很好看,就认为拍摄电影就同样好玩……事实上,电影的拍摄过程是非常枯燥的过程。
  每一个镜头、每一个动作、每一幕戏……都要摄像机重复地拍很多次,然后在后期一刀刀地剪接——要知道,在电影中,如果有10秒钟长度的镜头一刀未剪,这已经算是长镜头了。

  "CUT!"辛导的语气不是很好。
  随着他这一声,各单位都停了下来。
  顾及到邵逸辰的身份,辛导忍了忍心里的火气,才对他挥了挥手,"阿辰你过来……"

  这场戏是影片一开始的一场潜入戏:简昱潜入到安全局窃取一份特工名单,在触动了警报系统后依然全身而退。
  作为整部影片的开头,这场动作戏必然需要非常吸引人的眼球才能为整部戏的成功打下坚实的基础。平心而论,苏慕彦表现得很好,连最小的细节处都处理得很贴切。
  但是,辛导还是在演了一半的时候喊了"CUT"。

  斟酌了一下语词,辛洪源才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你来做主角吗?……我承认,这里面是有你母亲的原因。但是,如果不是你身上有让我动容的闪光之处,我不会在这部戏里选择你,而是会以你为中心再选择一个剧本给你演。"
  对于自己的表现,苏慕彦还是比较满意的;所以他虽然不知道导演喊"卡"的原因,还是轻微皱了一下眉,只是未说出什么话来——如果搁在他以前的脾气,肯定会很直接地问出来为什么……大概是人死了一次,而且又被邵逸辰的个性所束缚着,他的性格渐渐地温和了很多。

  说了这么一大堆后,辛导才叹了口气,"……试镜那天,你和颜安宇都是新人,而且在表演手法上都很有苏慕彦的风格……但是,你比他多的是一种灵动的运用自如,而不只是机械地模仿。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部戏曾经是苏慕彦来做主角,所以总是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以至于会桎梏到自己的发挥。你还很年轻,应该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演戏风格。"
  苏慕彦闻言一怔,却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导演。"
  辛导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到表演区中去,"你看……简昱成功地窃取到情报以后,根据他的冒险和爱耍小聪明的个性,怎样表现比较好?有没有比你刚才更好的方式?"
  整理了一下思路,苏慕彦开口道,"我想这样的话,会不会更好一点?……"

  听完了他的叙述,辛洪源半扬起头想了想,伸手便招来道具师,"就按照你说的来……很好。"
  就在道具师还未赶来之前,辛导语重心长地说,"不要被这部戏曾经的主角所限制了……我当初之所以选苏慕彦做主角,也是希望他能在这部戏里可以做到有所突破的。"

  "演员进入表演区……灯光、摄像机、现场收音都准备好……Action!……"随着场记拿着场记板上前喊出第几场第几个镜头,拍摄再一次开始了。
  用作弊的手法打开了几重保险下的文件柜,简昱快速而又轻巧地找寻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在打开一份文件略加查看之后,便确定了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他用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纸张上弹了一下,勾起的唇角和微眯起的眼角都表现出了这个男人处在一种怎样的志得意满中……随后,便得意忘形般地轻吹了一声口哨……
  警铃声大作!

  "CUT!……好!"辛导拍了一下手,"很好……各单位准备一下,我们来拍下一场追逐戏。我要这场戏流畅中带着爆发力地过……"

  .

  跟着辛洪源拍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的要求近乎苛刻……不管是主角、配角、摄影师、副导演、监制、灯光师……就连场记都能被他使唤得团团转,务必把每个人能做到的完美全部压榨出来。
  苏慕彦试图从自己之前的表演模式中跳脱出来,但是总会有一些之前的痕迹留下……在这种"破而后立"的反复下,就连他邵家二少的身份都未能抵挡得住辛导的大骂……
  尤其是戏中的三场追逐戏,这位导演严苛到NG得摄像师都哭丧着脸提醒他胶片预算了。

  .

  结束了一场晚间的戏后,由于第二天上午没有他要拍的戏,所以一身酸痛的苏慕彦在和剧组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后,便在赶来接他的袁叔陪同下,坐上了那辆很普通的黑色宝马车,赶回家去。
  他这场戏是从七层高的楼上破窗而逃,身后的大楼在他逃出生天后便轰然爆炸——辛导极其重视这场戏,不仅采用了实景爆炸,而且一共动用了14部摄像机来拍摄,更是对他提出了非常严格的要求:"一次过,我没有第二栋大楼给你炸着玩儿做背景……另外,你注意,整个下降过程中你一定不准眨眼睛,一定不准!……至于安全,我来保证……"

  ……哪怕是之前吊威亚的次数不算少也并不代表他就爱上了这种感觉,何况与以往的经验的相比,邵逸辰的体质明显偏弱,来回的折腾真是要命。
  所以,在坐上车子后好一阵时间,他都觉得身后爆炸的热潮还未消去,耳边的风向和坠落下去的沉重仿佛一遍遍地重演……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亢奋过后的奇妙萎靡中。

  "少爷,夫人还没有回来……"袁叔喊了好几声才叫回了坐在后车座上邵逸辰的注意力,便笑着说,"要是夫人从法国飞回来后见到您辛苦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怎么要怎么心疼呢……"
  "还好,"苏慕彦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好好努力,怎么对得起妈对我的期望。"
  "您还真是……哦,对了,大少爷今天在家。"袁叔边打方向盘边说,"今天晚上影协开了一个会,然后有一个饭局,他应该是吃过饭后直接回家的。"
  "那肯定喝得不轻,"苏慕彦想到不想地说,随后便立刻接口道,"……我只是猜的。"

  ——影协这两届的主席嗜酒如命,而且又掌握着每年影片类型的配额度多少……以往钧哲在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总会喝得酩酊大醉;而且……总会在喝得大醉后只准他一个人留在他身边照顾。
  现在……

  "可不是嘛!"袁叔愤愤地说,并没有对他刚才说的话有什么注意,"大少爷醉酒以后更难相处了……那个任峰,跟夫人吃饭的时候哪次敢劝夫人一口酒!"

  .

  车子开进了邵家的大门,然后停靠在主楼面前,袁叔下车给邵逸辰打开了车门,"辰少您先休息一下,我去安排厨房里给你做宵夜。"
  迟疑了一下,苏慕彦还是说道,"……叫厨房里做一份醒酒汤,用料用大枣、人参、白果、莲米——厨师应该知道怎么做,再端一杯现榨的橙汁过来。"
  "成,"袁叔爽快地说,"不过少爷您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我接您之前,厨房端过去的醒酒茶大少爷就一口没喝。"
  笑着点了点头,苏慕彦转身向一楼的大门走去。

  ……整个主楼里一丝光亮都没有,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房子里是不是有人。
  苏慕彦轻轻地推开了客厅的大门,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一丝光亮全无——客厅里的家庭影院一明一暗地播放着电影,播放出来的声音尽管很低,却因为音响设备的卓越而显得毫不逊色。

  在看到正播放着的电影时,苏慕彦就愣在了那里。
  ——是《赌王之王》,两年前由他主演的一部票房不错的赌片……

  他看着屏幕上的苏慕彦甩开黑色风衣的下摆,在赌桌的对面稳稳当当地坐下来,十指在面前搭成的塔形,笑着说,"来玩一局就玩一局……我牌技不好,所幸运气不错。"
  他看着大特写下他抓起牌面的指尖稳定而又自信,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和明亮的眼神轻松而又胸有成竹,看着他把把都用show
hand逼得对手大汗淋漓不敢跟着下注,看着他在对手得意洋洋地甩出了一把straight flush时眉尖挑都不挑地掀开Royal
straight flush的底牌……

  他慢慢地走过去,脚下的地板被大屏幕的电视映出一片光怪陆离……男人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一动不动地看着电影中的角色,对他走进来的动作和声音都置若罔闻。
  苏慕彦在男人身边站定,想要出言提醒地面太凉,坐久了对身体不好,但是话语在嗓子下被什么堵住一样发不出声来……
  好不容易找准了该用什么语气什么句子开口,苏慕彦却在低头看到男人的脸后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屏幕的闪烁光亮照射下,男人的脸上……
  水迹斑然。

十三章 "我们"


  黑暗中的客厅里,除了正在低低回荡着的影片中的配乐和台词,其他的一切都悄无声息。

  影片中自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坏人得到了惩罚,主角在出尽了风头耍尽了帅气之后,还得以抱得美人归——在欢乐得好像花团锦簇那样灿烂的结尾画面中,电影播放到了剧终……演职员名单一个个地滚现在屏幕上,黑幕白字的那么清晰——排在第一位的"苏慕彦"三个字是那么的清晰。

  从电视上收回了目光,苏慕彦一时间觉得电影中的自己错身而战的空间和现在的自己割裂得支离破碎……陌生中是怎样都拉不回来的距离。
  他闭了闭眼睛,收敛住心神……迟疑了一下后,还是拿出随身带的棉帕递了过去。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男人向着他微微抬起了下巴,看向他手中棉帕的眼中除了冷漠还有一点点的不解——只是,扬起脸仰视的动作和神情,无论如何都带了一种脆弱和迷茫……
  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就塌陷下去了一块;
  不偏不斜、不轻不重……但是,却正好在心脏跳动着的正中间。

  苏慕彦想,一定是周围的音乐太过熟悉,周围的环境太过黑暗,气氛太……所以,他慢慢地蹲下身子,手中的棉帕就这样轻轻地按上了男人的眼睛。

  还未抽离开的手指被按住,男人把眼睛都埋进去了那方不大的手帕,默不作声地……
  但是,指尖上却有微微湿润着的错觉。
  影碟彻底地播放完毕了,电视的屏幕随之完全黑了下来。
  整个客厅里,只剩下半开着的门外透进来的半线光亮。

  苏慕彦维持着半蹲的动作,被按住的右手上的力道并不大,男人的手指也未用力……只是,却怎么都抽不出来。
  ——他和他,曾经是那么熟悉、那么贴近……十年以来的点点滴滴,如果没有投入和分享,又怎么能走过这些年来一日日重复而过的时间格迹?
  其实,记忆一直都还在。
  一直都在那里。

  沉默的时间好像只是一个恍神又好像过成了永恒。
  苏慕彦任由男人按住自己的手,把脸深深地埋进去……直到端着托盘的佣人小心地走到身边提醒,"少爷,您要的醒酒汤和橙汁。"

  "……钧哲……"喊出口的这两个字是那么自然——苏慕彦试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邵钧哲反手抓紧,仔细一看,却发现男人仍然是闭着眼睛,显然是酒醉得厉害了。
  轻声吩咐着佣人过去打开客厅的灯,苏慕彦就着方才半蹲着的姿势跪坐在地板上,一手搂过男人的肩膀,低声地哄着他往他口中灌着醒酒汤。

  仍旧端着橙汁在一旁的佣人不禁在心中感慨道:到底是兄弟情深……瞧瞧,刚刚还凶着一张脸赶出去一屋子人的大少爷现在被哄得多乖,简直就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

  还在酒醉状态中的邵钧哲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处在哪个时间和空间,明明是已经倦怠到麻木的精神劲儿却突然像是找到了归宿一样,那样的安心和依恋。
  记忆中的回放和现实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以往的时候,不管他醉酒到多厉害,慕彦即便会毫不留情地拿话训他,却仍然还体贴地悉心照顾着因为酒精作祟而各种不适的自己……

  咽下最后一口汤水,唇上的残留的液体立刻被人轻柔地用棉帕一点点拭去……邵钧哲心中一动,抓住了正要离去的手,"……慕彦!"
  张开眼睛来看,却哪里见得到心底下一直存在的那个人?

  苏慕彦被他这一声轻喊叫得心里立时泛上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是涩涩地堵在那里。
  他垂下眼睛,收回自己被攥住手腕的左手,把右手里端着的橙汁递了过去,"……喝点果汁吧?"
  邵钧哲歪着头看他不答话更不去接那杯橙汁,突然空洞地笑了两声,便挣扎着要扶着沙发站起来。
  他酒喝得的确不少,现在酒劲已经全部激了起来,又起身起得这么快,还未站起便头重脚轻地要斜斜地歪倒下去……
  苏慕彦伸手拉住了他手臂,还没来及说什么话,却被男人一把挥开了过去——醉酒状态下的人最没轻重,他这一挥不仅用指节狠狠地砸着擦过苏慕彦的下巴,还带翻了那杯橙汁……
  玻璃杯碎在地上,果汁洒了一身一地……

  苏慕彦反手用手背擦了一下被打得生疼的下巴,再加上身上的果汁粘腻淋漓,心里的火气不知道怎么就起了起来,"……邵钧哲!"
  "嘘——"七倒八歪地站着的男人歪歪斜斜地转过身子,用食指竖在自己唇前,用一种执拗的口气说,"……别来烦我……"
  他说完这句话,就又推开了过来想要搀扶自己的佣人,不仅把对方推离老远,还把自己推得一个趔趄……
  然后,这个男人胡乱地挥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你们……都远点儿……别来……别来打扰我们……"

  苏慕彦一下子就愣在那里……
  一动不动地,他看着走路都不稳的男人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楼梯,脚下却跟生了根一样,从心脏的最深处生生扎出来的根,像是被贯穿过去的木木地疼。
  ——他说,别来打扰我们……
  ——我们……我们……
  ——我们,都早已经不是我们了。

  .

  苏慕彦有着早起的习惯,现在这个习惯依然被保留到了下来。
  但是,他走下楼的时候,发现邵钧哲已经端坐在了饭厅的餐桌旁,一边看报纸一边喝咖啡。
  ——宿醉的男人,脸色透着一种疲惫的灰白,虽然有着一丝不苟的精心着装和发型整理,但是仍然看起来气色不大好。

  一旁的佣人手脚麻利地送上来了面包、煎蛋和牛奶,然后又飞快地退了下去。
  面包是表面烤得焦脆内里松软可口的德国工厂面包,涂抹上新鲜的乳酪再配上浓浓的纯牛奶……味道和营养都兼备的早餐。
  但是,苏慕彦吃在嘴里却多少有些食不知味。

  昨天晚上的那一幕莫名的有些温情……黑暗的掩盖下,总是更容易滋生出一些隐秘的但是拨乱着人的神经。
  但是,却被生生地压抑下去。
  苏慕彦想,自己和钧哲……到底是哪一个更加残忍呢?

  这顿早餐吃得意料之外的沉默无言和相安无事,几乎一口未动早餐的男人在喝完咖啡便匆匆地出了门。
  从前段时间和邵夫人的聊天中得知,邵氏最近在忙于一场收购案——如果能够成功的话,就能够顺利入主宏利公司,而这家公司不仅掌控着一条国内院线,而且在欧洲有着发行权和发行渠道——如果能够成功的话,邵氏在电影业便是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了。
  ……说起来,和冯家的联姻,也是出于能够在资金方面寻求支持的目的。
  ……只是,即便是知道这个事实以后,又能代表什么呢?

  .

  下午去拍戏的时候,任冉对邵逸辰下巴上的青紫很是不满意,虽然没有出言责备,但是却用不赞同的眼神"抗议"了一遍又一遍。
  不过,她在化妆上的确有一手。粉底遮瑕阴影一起上场,虽然费了不少劲,但是却很好地遮盖了下巴上的这处淤痕。
  "阿辰,你下巴上这块淤青怎么来的?"任冉满意地看了看自己化好的妆面,心情放松之下便打趣地问道,"难道是照镜子的时候看自己太入迷,才不小心撞到镜子的?"
  邵逸辰笑了笑,"冉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要是撞镜子,也得是你给我化好妆之后吧?"
  任冉闻言哈哈大笑,"辰少爷你真是的……"她走出简单搭救的化妆间,看了看外面的阳光,向一旁的助理打了个手势,"阿灿,打伞!外面阳光太大……"

  阳光如果太强烈的话,演员的妆面就会很容易花,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为处在休息状态下的演员打起伞来;否则,频繁地补起妆来,化妆师将会是第一个出言抱怨的人——外界所谓的某某演员耍大牌,拍戏间隙都要打伞的说法,其实是一种外行人不负责任的推测。

  不过,今天下午的太阳确实很烈,气温反常地厉害,还带着初秋天气时特有的干燥的热……穿着明显不合季节的戏服,来回还没有走上几个来回,就已经大汗淋漓了。
  这种天气下,演员的表演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一组镜头拍了半天后还是"NG"。
  于是,辛导的脾气就立刻上来了,一圈子的臭骂几乎涵盖了整个剧组的人,就连暂时没有镜头要拍的邵逸辰都未能幸免。

  就在一个正在和宓欣妍配戏的二线女星马上要被辛洪源骂哭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莲花车慢慢地驶了过来。
  车子一直驶到了摄影棚,依然冷着一张脸的邵钧哲从车子上跳了下来,咬着烟的样子既漫不经心又有些颓废。
  他用力地合上车门,伸手在车前盖上拍了两下后,才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烟头,喷出了一口烟雾,"呦~您老发脾气呢?"
  辛导缓了缓脸色,"下午拍得不太顺……邵总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安排了华彩的两个小记者过来采访片场……拍些剧照出去增加点儿曝光率。"邵钧哲把烟头弹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辛导你给安排一下?"

  在行销部的策划下,《迷航》的宣传已经悄无声息开展但是声势渐大地进行开来。而华彩正是邵氏旗下的一家传媒公司,纸媒方面主营的两份报纸和一份杂志发行量都能在娱乐报刊中排名前十——简昱的第一张剧照便是由华彩经营的《今日影视双周刊》率先披露出去的。
  被导演和监制都赞不绝口的扮相自然不俗:全黑的背景下,一身笔挺戎装的男人眼带笑意,绷得紧紧的唇角和搭在帽檐上的白色手套英气十足……眉眼间的那股子精细的漂亮,被背景的黑色衬托得触目惊心。
  一眼瞅下去,心尖都能打起颤来。

  因为报道的对象是自己的少东家,执笔的记者吹捧起来不遗余力而又含蓄隐晦……一笔带过邵逸辰的家庭背景,反而聚焦于对他本人的介绍——而且还有独家私人生活照的披露,再加上《迷航》剧组导演组的褒扬评语,一时间,吸引眼球无数。而这篇文章出来之后,便被各大娱乐报刊、网站争相转载引述,哪怕不关注娱乐圈的人也都知道了"邵逸辰"这三个字。
  这阵势……俨然就是一颗明星平地而起。

  邵钧哲斜靠在车门上,动作幅度很大地扯着脖子里的领带……按说,安排记者这种事情虽然是他那个一贯高高在上的妈特意安排的,但是也不需要他丢开刚谈妥的合作案亲自跑来这么一趟。
  但是……
  像是不来不行一样,简直鬼迷了心窍。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意地环视着拍摄现场。
  眼睛在扫到片场的一角的时候,突然就停在那里了。

  ……心跳加快、眼睛发涩、呼吸都接续不上来……
  ……就连手指指尖都有一种挪动不了的发麻……

  邵钧哲站在那里,一步都移动不了,一句话都找不到能够开口……只是呆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遮阳棚下的一个身影,胸口渐渐地闷得发疼。
  那个人挽起了白色的衬衫,右腿横搭在左腿膝盖上,单手撑住下巴在翻阅剧本……压低的帽檐看不清什么表情,但是却该死的熟悉。

  张了张嘴,邵钧哲向前迈出了一步,却正好见那人合上剧本抬起头来,正和自己望过去的目光对视。
  ……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
  邵钧哲停下了脚步,闭上眼睛后退了一大步。
  他觉得浑身发凉,但是头顶上的烈阳却晒得想是燃着了火一样……

  邵逸辰被人通知说导演有找,于是把看得烂熟的剧本交给助理保管,稍微整理一下衣装便走了过去。
  他刚走到辛导旁边,就看到自己的"哥哥"怒气冲冲地摔了车门,加大油门绝尘而去。
  "……怎么了?"随手摘下军帽拿在手里把玩,邵逸辰一手理着被帽子压得略有些乱的头发,一边随口问道,"钧……我哥怎么来了?"
  "不管他不管他,"辛导一扫方才的暴跳如雷,对着面前的男女主演说道,"等下有几个记者要来。咱们不理他们的采访要求,按咱们的计划继续拍,让他们拍几张照片就得了……"

  邵逸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回望一眼,那辆熟悉的车驾已经驶过了一个大拐弯,早已看不到任何踪影了。


十四章 爱,不爱

  邵钧哲把车子开的飞快,从半开的车窗外倒灌入的风在他耳边"呜呜"地响着,发丝被吹成一片散乱……但是,对于烦躁的内心却没有起到哪怕一点点的平复作用。
  他踩住油门的脚下意识地用力再用力,仪表盘上的时速表和转速表都蹭蹭地往上飙着数字……
  然后,车子就像炮弹一样穿过了前方十字路口正在高亮着的红灯。

  .

  值勤的小警察带着明显是堆出来的笑容看着那辆公然闯了三个红灯还不减速的黑色莲花车一溜烟地驶离了视线,低着头看着被塞到手里的一大叠钞票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上个路口看到了这辆违规车便想要上前阻拦,但是被身边的一位做了多年交警的搭档伸手拦住,"看到没?那车牌号……别自找没趣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又不是WJ、空、军、京O、南门的牌子……当然得归咱们管啊!"说着这样的话,于是就一往无前地冲了上去。

  追了两个街区才赶上之后,车窗彻底降下后露出的司机的脸却让刚参加工作的小交警失口道,"哎呀,您不是那个……"
  邵钧哲的曝光率相当之高,作为一个将邵氏的经营范围成功地从娱乐业跨足到地产业、金融业,初步实现了公司集团化和规模化的模范经理人,在诸如《财富华国》、《聚焦点》、《影响力》这些财经杂志或者人物周刊上,有关他的报道并不少见。
  有人曾经这样评价邵氏这两代的掌权人:"如果说邵夫人是巩固者,那么邵钧哲则是一位开拓者。尽管在邵氏的一桩又一桩的投资兼并案中,他的作为可圈可点;但是这位总裁在娱乐圈方面的不熟悉和不擅长,致使A.E在业内的领率力仍然止步于邵夫人在任时的专断决伐……也许,对于邵夫人一直致力于的'娱乐帝国',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他的下任继承人?"

  经常在杂志封面上见到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阴沉着脸表露出明显的不悦——这让刚穿上交警制服没两天的小警察有些结巴,"您……那个……超速闯红灯……"
  邵钧哲没等对方说完,便拉出皮夹打开,抽出里面所有的现钞看都不看地塞到了对方手里,"……还够我闯几次的?"
  说罢,不等车窗合上便已经再次绝尘而去。

  .

  辛洪源是一个效率很高的导演,他拍电影所用的最短时间是两周半——关键是,票房不低,口碑颇佳。
  这次的《迷航》,原定的拍摄周期是四个月……但是邵夫人亲赴法国后,迅速地谈拢了这部片子的海外发行权的问题;一经回国,就下了两个死命令。
  其一,敦促邵钧哲立刻完成对宏利的收购,务必在年前就拿下这家公司最少51%的股份,然后进行分拆变卖,将宏利掌握的那条院线归入到A.E手下的世嘉院线;
  其二,向辛洪源表示,如能使影片在12月底之前完成后期,将排出世嘉和星联两条院线的全部商业片档期,并联合环娱手中的银影院线,抢占贺岁档的票房。

  华国一共有九大院线,其中实力最强的便是A.E手中的星联,次之便是新艺城手中的永昌。这次的贺岁档,新艺城拿来上档的影片是一部浪漫爱情轻喜剧,集合了旗下最当红的六对艺人同时上镜,明显地摆出了一副将要彻底狙击A.E的架势来。
  而对于宏利的收购,也是新艺城在与A.E竞争,双方的出价已经都提到了15亿美元……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在这种形势下,辛洪源当即便决定加大影片的拍摄强度,缩短拍摄时间。更为发指的是,随着拍摄周期的缩短,这位导演对影片的要求直接从精益求精上升为了吹毛求疵,整个剧组的人都被他使唤得连轴转个不停——就连邵逸辰,都被驳回了邵夫人让他回家住宿的要求,日夜两场地赶时间拍摄。

  11月13日,《迷航》剧组结束了在Z市影视城的拍摄,转移到临海的Q城进行外景部分的拍摄。
  11月17日,邵家和冯家正式联姻,并于邵氏旗下的五星级酒店举行了盛大的订婚仪式。次日,邵氏便将收购宏利的价码大幅提高到了22亿美元;当日下午,宏利的董事们集体决定将公司出售给邵氏。这笔收购于第四天获得官方批准,正式宣告成功,邵氏顺利入主宏利。
  11月24日,《迷航》杀青,随即便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后期制作,同时播出的预告片反响热烈,大受好评。

  结束了影片拍摄后的邵逸辰总算缓过来了一口气……他甚至在庆幸自己能够参与到这部电影的拍摄中来,虽然辛导骂人的功力愈发长进而且日夜颠倒的拍戏让人身心俱疲……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在那场盛大到轰动整个华国的订婚宴上,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唇角应该翘起来几个弧度才算是正常和自然。

  仰靠在车子的后背上,他整个人的情绪还未从影片的剧情中回转过来——《迷航》这部戏虽然文戏偏少,但是在结尾却是扎扎实实地来了一大场感情戏。尤其是简昱这个人物的塑造,完全凭借着眼神和为数不多的几个细小动作来支撑住内心的思绪所感。
  拍最后一幕戏的时候,辛导简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连NG掉了好几次邵逸辰的表演仍然不够满意,于是一把把导演剧本卷成筒握在手里,攥紧了大声地问邵逸辰——
  "你爱不爱她?!爱不爱?!爱不爱?!……"
  "一开始接近她,你就是为了欺骗她利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她在帮你,最后将要成功的时候是她出卖了你,她爱不爱你?!爱不爱?!爱不爱?!……"
  "哪怕是背叛了你,她还是爱着你愿意为你去死!你告诉我你爱不爱她?!……"
  "……"

  邵逸辰坐在那里,耳边的叫喊像是离他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突如其来的哀伤像是不断高涨着的潮汐,汹涌过来淹没心里的那片干涩,弥漫过来最深处的窒息……
  ……苏慕彦、褚太太、邵钧哲、简昱……
  ——她哪怕爱着他却仍然愿意让他去死,年老色衰的女人对爱情的绝望和贪恋像是一个死咒,窒息一样地抓住仅有的一根稻草……
  ——但是她对他的好,是掏了心窝子舍了命的好,一圈子的尔虞我诈和面前嘻哈背后捅刀子中,只有她一个人是敞了怀地拿心给他看……明明知道是他在敷衍和应付却仍然……一门心思地讨好……
  ——他对他……
  ——他对他……

  辛导看着邵逸辰的表情两眼放光,打手势叫摄影师灯光师录音师一帮子人准备开拍……然后,憋足了劲儿地大吼一声问:"你爱不爱她?!"
  邵逸辰喃喃开口,声音发涩,"……我……不知道……"

  "Action……"辛导转身比出口型,卷成筒状的剧本下挥得无比潇洒,一旁的场记板"啪"的一声脆响后,只剩下摄像机转动的细微轻响。

  镜头里简昱所表现出来的,只剩下的那一片灰白……仿佛能够溢出整个镜头之外。

  拍摄结束后,辛导简直对最后的镜头赞不绝口,一巴掌重重地拍上了邵逸辰的肩膀,"……好,好!"
  邵逸辰戏服都还没换下来,被辛洪源这么一拍,一个踉跄腿弯就软了下去,被正巧在一旁的宓欣妍眼明手快地伸手挽住,才没有跌倒下去。

  "对不起,我……"邵逸辰扶住宓欣妍的手臂站好,低声地说了句,"……谢了,宓姐。"
  宓欣妍招呼自己的助理送过来了一杯冰矿泉水,硬塞到了邵逸辰手里,"阿辰喝点水休息一下,别理辛导那个拍完戏就疯疯癫癫的老头子……"
  "嗬——"辛导果然是心情大好,居然还会开玩笑道,"拍完戏就把导演扔过墙不是?下次再合作的时候看我怎么挑你们的茬子!"
  宓欣妍淡淡地笑着,轻轻地拉了一下邵逸辰,"听见没有?辛导答应下部戏还来找我们……还不快谢谢导演?"
  邵逸辰笑的有些勉强,"……谢谢导演。"
  辛洪源哈哈大笑,心下却知道这个演员是有些入戏过深现在回神不过来了,所以对他敷衍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只是很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好……你可以的!"

  .

  车子颠簸了一下,开车的袁叔便笑着对邵逸辰说,"您不在家这一个月,夫人可算是想死你了……真是的,您在美国那么多年不肯回家她不也过得好好的?"
  他说了这么两声,却没见邵逸辰搭腔一声,提高了音调喊了两声,也只得了一句"啊?"……正要再挑起个话题哄自己少爷开心,冷不丁手机就响了起来。

  邵逸辰坐在后车座上没个舒坦劲,怎么做都觉得姿势别扭得令人心烦……他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心里却在想——
  爱不爱?爱不爱?……爱是什么?

  他想起了自己16岁那年认识邵钧哲,第二次见面时男人就小心翼翼地去牵他的手,指尖是颤抖的,掌心上是一层细汗,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老练样……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做主角拍戏,男人大半夜地悄悄去探班,避开了剧组的所有人躲在狭小的车子里吻他的唇角,碎碎的亲吻像是下下都吻在心尖上……他想起了刚搬在一起住的时候,男人脾气来得急上得快,吵起架来两个人都在比谁的嗓门大,最后挠着门来道歉的却又往往不是自己……他想起来曾经和男人一同去北欧旅游,因为国内杂志突然刊登出自己和某位女星的绯闻,气急败坏的男人大骂他一路的同时,仍然替自己大包小包地拎着购物袋……
  唇角缓缓地翘了起来,鼻尖却开始有点发酸了。

  闭上眼睛,耳边回想起的那四声枪声,从未这样的响过……
  他想,褚夫人在告密简昱的时候,明明是存了看着他死去的心思的——又怎么狠得下心来的呢?狠得下心来,还是爱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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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少爷!"袁叔的声音透着几分焦急,更是频频回头望着他。
  "……怎么了?"邵逸辰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着身子表明自己现在在认真听他说话了。
  "刚刚老赵打来电话,说是夫人和大少爷在家里吵得昏天地暗,一屋子的人就没谁敢去劝个架的……都盼着您赶快回去!"袁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加快了车子的速度。
  邵逸辰心中一跳,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也是催了袁叔两声赶快回去。
  ——吵架?怎么会?……明明刚刚收购了宏利,按说应该很合妈的心思吧……
  ——那个人,自从不在他身边守着,脾气倒是越来越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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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刚一推开门的邵逸辰还是被客厅里上演的"全武行"小小地惊吓到了一下。
  一本厚厚的彩页杂志重重地砸了过来,拖曳着在地板上擦出好远……而站在他和邵夫人之间的男人却显得有点狼狈——看得出,那本厚得能做凶器的杂志是先打在了他身上再反弹过来的。
  一脸怒容的邵夫人眯着眼睛呵斥道,"……邵钧哲,你到底想给我怎样?!"

  邵钧哲站直了身子,随手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服,很是应付地说,"我怎么了?……虽然是在自己家了,您能不能别这么没风范地不注意自个儿的形象,啊?"
  "我没风范?!"邵夫人提高了一点声音,冷冷的语调里明显怒气不低,"邵总你好厚的脸皮……大下午地飙车闯红灯、滞留夜店酒醉丑态、和自己的未婚妻在慈善酒会上争执、和旗下男艺人来往密切大传绯闻……还有什么?你自己说说看!"
  "妈,您别生气。"邵逸辰赶在邵钧哲再次开口前截断了他的话,以防争吵状况进一步恶化升级,"……我这刚一回来,您就拿跟我哥吵架迎接我啊?"

  邵夫人见久未归家的爱子来劝,脸上的神色就缓了两缓,"逸辰回来了……今天想吃什么?尽管安排厨房里给你做。"
  邵逸辰笑了笑,"那您先给我笑一个。"

  他这边还没把邵夫人哄开心,那边的邵钧哲已经"切"地嗤了一声。
  拍了拍母亲的手背,邵逸辰转过身去心平气和地对兄长说,"哥,我不在家就全靠你照顾妈了,有什么事咱好好说不成?……非吵成一团也太伤和气了。"
  邵钧哲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你自己看,哪里是我要跟她吵?明明是妈对我非打即骂的好不好?"

  邵逸辰刚刚到家,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的事,还没等出言相问,就听邵夫人低喝了一声,"波宝儿!……捡回来去。"
  不知道藏在哪里躲避战火的短毛小猎犬四爪跑得飞快地窜了出来,直直地奔向了刚进门时差点砸到邵逸辰的那本书而去……这狗刚刚满了半岁,但是长腿善跑的特质已经出来了,吃成胖胖得憨态可掬,叼那本杂志不住硬是撅着屁股在地上拖拉着回来……
  拖到邵逸辰脚下,还不忘半立起身子,左右两个爪子交替着抬得高高地要"握手"。

  邵逸辰半蹲下身子,抓住波宝儿的一只爪子握了握,一个不提防就被舔了一脸的大口水……他一边忍受因为见了他而兴奋不已的波宝儿口水蹂躏,一边伸手翻那本杂志,没翻两页,就见了一本图文并茂的报道:
  ——《邵氏总裁脾气失控,拳拳痛殴陌生男子》

  粗略地看了一下,发现这条消息说的是因为成功收购宏利而引起广泛关注的邵钧哲总裁,被小报记者蹲守到约见一名陌生男人,包下了整间咖啡厅相谈却不知为何在中途发生了斗殴事件,将对方揍了个鼻青脸肿之后扬长而去……深感抓住了新闻点的记者想尽了办法后却只是探听出了这个男人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心理医师,其余的都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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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这位倒霉的心理医师只是被叫去听邵总讲述了一段他的感情史,并且在他表示自己因为对爱人的思念无法忘怀而导致生活偏离正常轨道后,尽职尽责地劝导他好好珍惜自己的眼前人罢了。
  ——所谓的"眼前人",自然指的是前几日弄得路人尽知的那场订婚宴上的女主角。

  而引起邵夫人大怒的是,自己这位近期屡屡爆出丑闻的儿子看了报道后,恶狠狠地表示:先要抽掉该杂志社的所有广告,再下手断了它的资金命脉,接着查清楚谁写的这篇报道让丫的在全行业都无法立足……

  邵钧哲下手揍人的时候,心中涌动的是一种憋屈到极点的气愤——这种愤怒,简直比老婆给自己带了绿帽子还要让他抓狂。
  ……也许,我们可以据此不负责任臆测的是,他更希望揍到的人是一周前深情款款地为他带上订婚戒指的女人?


十五章 首映式

  12月的贺岁档期上演了一场精彩纷呈的票房争夺战:A.E整合了原属宏利的那条中等院线后,联合了环娱手中银影,配合了行销部的策划,声势浩大地对《迷航》做出了轰炸般的宣传;而一向与之竞争的新艺城则和自己的"盟友"一起,不甘示弱地推出了三部电影予以狙击:爱情轻喜剧、功夫动作片、警匪枪战片。

  《迷航》的噱头足够大:前主演意外身亡,继任主演为邵氏二少,素来就有"娱乐女皇"之称的邵夫人亲自对此片负责,执导导演为拿下过两次"最佳导演奖"的辛洪源,灯光师、配乐师、动作指导、剪接师……全是A.E里能够独挑大梁的精英级人物,哪怕是在整个华国的电影界,都是鼎鼎有名的存在。
  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宣传后,辛洪源才算心服口服地冲邵夫人竖起了拇指,"……夫人实在是高瞻远瞩……"

  他当初被杜睿要求把主演给邵逸辰时,心里还很是不满意;到了试镜的时候,虽然意外于这位少爷老到的表演,却仍觉得有一种郁郁之气塞在心里;等到实际合作的时候,却发现这位新人不管是站位还是入戏都拿捏得极好,至于一些拍摄的常识更是不用现场临时教导,不免就对他加了一些好印象了;再到后来赶戏拍的时候,演员们吃住全窝在了片场外加日夜颠倒地过,大半夜地去喊人拍镜头,哪怕是打着大大的哈欠过来,一旦进入表演区和站在镜头前,又是精神头十足地投入到枯燥的拍摄中去……而到了现在,他邵家二少的身份又成了炒作影片的一大资本。
  ……如果这些还不被辛洪源看在眼里的话,那么邵逸辰始终谦和虚心的个性就是这位导演最看中的了——要知道,这位导演因为演员不合他的要求导致频频NG时,可是十分精于用臭骂教导人演戏的。

  执导二十年来,他手下过过的演员不计其数,捧红的明星也不在少数……一眼看过去,谁能走红那是再精准不过的了。
  娱乐圈这里面,光是相貌够好和演技过关并不是就能够畅通无阻……还需要非常必要的运气和该有的背景资本。
  ——这些,邵逸辰一个都不缺少……

  于是,正在会议室里的辛洪源在面对邵夫人的时候,极为难得地走神了。
  他想,这个人,要是走红的话,不过就是个分分钟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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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邵夫人轻咳了一声,拉回了辛导的注意力,接着说,"所以,我对这部片子的一个小小要求就是:档期票房第一。"
  "绝对没有问题,"辛洪源不假思索地说,"如果拿不到票房首位,我自掏腰包贴补上去。"
  "好!我就等着封一个大大的红包给各位。"邵夫人虚按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那么,明天的首映式还请大家费心劳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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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航》的首映礼选在了属于星联院线的鸿飞大剧院,在邵夫人的出面邀请下,基本上娱乐圈里有些头脸的人物都赶来出席了,就连新艺城旗下的艺人都来了不少。
  所谓的首映礼,不过是导演携主要演员上场,面对记者的提问说一些电影的好话加以宣传,再放映一些电影的花絮……
  但是,因为邵夫人和邵钧哲的同时出场,就使得到场原本就打了鸡血的记者更加的群情激动了。

  在邵夫人率先和记者打了招呼之后,一连串地提问便纷沓而至了。
  第一个问题自然是由华彩的记者率先提问,这个记者张嘴就把问题扔给了坐在稍微偏右侧的邵逸辰,"我是《今日影视》的记者……众所周知,这部戏里有一位让人不容忽视的新人……那么,我想问一下您,您对参演这部戏的看法和感觉是怎样的?"
  尽管他并没有明说出邵逸辰的名字,但是这个问题提出来之后,还是带动了一片闪光灯对着他飞快地暴闪。

  邵夫人单手优雅地支住下巴,看向爱子的眼中全是满意:不错,第一次成为镁光灯下的焦点还能保持了该有的稳重自然——这份气度,果然是我杜睿的儿子该有的样子!
  邵逸辰先是给出了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再次谋杀了一大批菲林后,才继续笑着说,"我很荣幸辛导给了我这个能参与到影片中的机会,不仅仅是因为《迷航》真的是一部优秀得足以留名于世的影片,更重要的是,它教给了我如何演戏和做一个合格的演员。"

  于是,邵夫人脸上的满意就更大了。

  剩下的问题一个个被提问了出来……由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次首映式除了要宣传《迷航》之外,还是在为邵逸辰造势,所以问题的提出也都是识时务地围绕着他而来的。
  ——作为娱乐记者们,参与到造星的过程中来总是他们很乐意去做的事情……不提娱乐公司将会为之提供一大笔"润笔费",还代表了以后可写的话题和可炒作的新闻令人可喜地增加了不少……后者可是代表着奖金啊薪金啊稿费啊这些更有保障的硬通货的即将到手。

  "……作为一个新人来说,邵逸辰很有天分。如果说有的人是生来为了演戏的,他就是那个'有的人'。他能很好地抓住人物的性格,配合导演的要求调动应有的情绪投入到表演中,并借此张扬出自己的特点。我希望他在以后的演艺中,可以发挥得更开走得更远……"
  这是辛洪源的回答。
  "我相信影片上映之后,我恐怕就会成为观众最不喜欢的女演员了;所以,请务必要登出下面这句话给fans们:虽然简昱是'我'的,但是邵逸辰是你们的……"
  这是宓欣妍的回答。
  "导演啊监制啊宓姐啊阿辰啊大家合作得都很开心……喂,导演,我们来拍《迷航II》吧!"
  这是影片中一位男配的回答。

  就在采访提问和谐有序地继续下去的时候,再次举手提问的记者却出其不意地问道,"我听说邵钧哲邵总和邵逸辰好像有些兄弟不和……请问,是确有其事吗?"
  坐在出席台正中间的邵钧哲当场就沉下了脸。

  这次的首映式他本来一点都不想参加,但是碍于母亲的要求才勉强前来——对于自己这个弟弟,他本能的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费解而且糟糕的情绪,让人想要迫不得已地远离开再远离开。
  所以,听到这个记者的提问,邵总第一反应是去看他胸前的佩牌——他妈的,又是《娱乐视野》这个烂杂志的人,哪天非得给他们换换主子教教他们什么是规矩不可!

  于是,原本就因为听了"邵逸辰这邵逸辰那"而心头烦躁的邵钧哲不顾母亲扫过来的眼色,一把按过来话筒,冷冷地说,"胡说八道!你……"
  他说了这五个字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
  因为邵逸辰伸手拿开了他面前的话筒,同时一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这位少爷今天穿了一身带大翻毛领子的束腰中款风衣配呢料马裤加短腰靴子,一脚踩上去……倍儿狠贼疼。
  邵钧哲当即就没声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这种人……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抵御被踩的剧痛上,邵总咬紧了牙关硬是一声呼痛都没出口,任由自己的弟弟友善地搭上自己的肩膀,眼巴巴地听着对着那个该死的记者和蔼地说道:
  "怎么会呢?我和哥哥感情一向很好……大概是之前一直住在国外才会显得有些生分吧?这次能够参与到影片中来,也全靠了哥哥的支持和鼓励……"

  邵夫人悠闲地后靠在椅背上,深觉的两个儿子不对比则已,一对比简直怀疑其中某个不是自己亲生的。
  ……还好有逸辰。

  自己讨了个没趣还白白浪费了一次采访机会的记者一边讪讪地坐回去,一边纳闷邵钧哲今天这配合态度跟他最近的风评实在有些……

  眼看这话筒又被交给了宓欣妍,邵钧哲咬了牙低声问身边的邵逸辰,"……你够了吧!把脚拿开!"
  邵逸辰凑近了他一点点,仍然是笑得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抱歉哦……我忘了。"

  搁在以前,邵大少被人踩了这么一脚,早就炸毛地张嘴骂人了……可是,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坐在自己身边这小子脸上的笑不顺眼到了极点。
  然而,却只是"哼"了一声,就扭脸过去,跟他拉开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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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映式的票自然不是谁都能有,寥寥几张影票不是有着关系或者肯下大价钱的人,根本就拿不到。
  不过,有这么一个人……关系也有,钞票也有。

  因为成功地洗白了一笔军火贸易款子的杜家太子最近很是得意,他老爹借着身体微恙需要休养的借口,手头里的权力已经下放过来了一大半……而几个虎视眈眈的旁家兄弟和几位老不死的所谓叔伯,也因为被他一顿敲打给足了排头而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咬着还没点燃的烟跨出某酒店大门的杜卓阳,对着大上午的阳光正好,很是抒情地来了一句,"……人生真是寂寞操蛋啊!"
  身边的小弟勤快地上前把烟给点了,再带着讨好的笑问他,"太子爷,今儿您什么安排?"
  "寂寞得蛋疼。"杜卓阳仰天长叹,"你说人为什么经历了打击就不能重燃斗志地继续奋进呢?!"

  身后的一干下属没一个敢接嘴的……接什么?难道说"对啊对啊您的大哥二弟真应该卷土重来跟您拼到见血地抢杜家龙头的位置?"
  还是跟了他最久的阿基揣摩到了他的心思,上前低声说道,"听说邵家的辰少爷主演的那部电影今天首映式。"
  "他还会演电影?小时候一逗就哭鼻子,去演嚎啕大哭啊……"杜卓阳紧了紧身上的驼色风衣,"什么时候的事?"
  翻腕看了下表,阿基尽职尽责地说,"应该早就开始了……您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看一会儿电影。"

  "为了表示一下我对表弟的支持,"杜卓阳咬着烟蒂含糊地说,"我还是过去看看好了……省得到时候没人捧场他又哭鼻子……"
  这么说着走出去了几步以后,他又转过身来,指了指阿基和另一个留着小平头的小弟,毫不客气地说道,"就你,和那个你,跟着我走。其他的人该干嘛干嘛去,全在我屁股后面跟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少爷我在搞黑社会呢!"

  阿基颇有些哭笑不得地去给自己老大打开车门,心中默默地吐槽道:谢谢了您……知道您的会直接肯定您在搞黑社会……
  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杜太子手段有着与外表多么不相符的狠辣:此人曾经一边满脸笑意地打着哈哈,一边拿着钢管细细地把人的十指一根根地砸成泥糜……被堵在喉咙里的压抑惨叫和不断痉挛抽搐的身体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镇住场子的不是手段的毒辣,而是在整个过程中男人冷静到漠视的态度。
  ——自此,明面上再无一人挑战他"太子"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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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卓阳赶到鸿飞剧院的时候,记者招待会早已开完,正在进行中的是一场极小范围的试映场:只有一些著名影评人、受邀请的资深娱记、业内交好人士、还有一些亲情友谊票等等,其中,A.E的忠实影迷将会占到一半之数。
  所以,哪怕是杜太子,手里也不过拿到了一张首映票。

  阿基看着自己老大煞有其事地整理了下自己的大衣,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进去看了……好生在外边守着,等下回来了我可是要问你心得体会的。"
  看着杜卓阳哪怕是迟到中也趾高气昂地走进鸿飞剧院的大门,阿基觉得自己又体会到了那种苦涩的心情:
  ——心得体会?体会个毛啊……体会您帅得成渣,渣得成灰么?

  垂头丧气地买了一大叠娱乐报刊蹲守在门口,阿基认真地读着所有有关这场电影的报道……杜太子最爱开玩笑,但是杜太子也最爱拿开玩笑来不开玩笑。天知道等下万一大少爷他看爽了电影出来找人聊剧情的话,自己答不上话会是怎样一种困窘!

  事实上,阿基同学的担忧完全是无稽之谈。
  因为在他和同伴等候了将近两个小时等出来了杜卓阳时,这位太子爷无视身边观影完毕而兴奋地讨论剧情的蜂拥人群,双手插兜一脸严肃困惑地问道:
  "阿基……"
  "啊?老大您说!"
  "我在考虑一个问题,很严重很认真……"杜卓阳抽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果我上了我姑姑那个宝贝疙瘩……她过来跟我真人PK的话,你押我胜的赔率是几比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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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映场的电影十分成功,邵夫人全程观看了《迷航》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一片黑暗的影院中勾起了自己描画精致的唇线。

  这部电影是辛洪源的又一次巅峰力作。
  这位导演在这部影片的拍摄技巧和节奏把握中费劲了心思:长短镜头的穿插、拍摄角度的变换、色差色调的把握、缓急节奏的得当……
  总体来说,这是一部流畅到让人舒坦的片子!

  而担任后期剪接的宋杨则是被誉为"三大剪刀手"的怪才,镜头的剪接拼凑完成得天衣无缝,紧迫和舒缓的镜头交叉而来,三场追逐戏和两场感情戏被他处理得光彩夺目。
  至于配乐、道具、灯光照明等等细节,无一不是大师级的制作……
  再加上素以演技而称的宓欣妍和被辛导赞不绝口的邵逸辰,一眼看上去简直就让人挪不开眼睛……

  邵夫人环着胸,用指尖轻松地敲着自己的手臂。她想:这部影片要是不票房大卖,还真是难事了。
  当然,此刻踌躇满志的娱乐女皇,并不知道自己的亲侄子在看了这部电影之后是怎样的一种烦恼心情。

十六章 时间到了

  杜卓阳进入放映厅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十多分钟了。最前方银幕上一明一暗的闪烁,根本不足以让人看清前后左右的位置……
  所以,在试图找到座位的过程中,他被人狠狠地"嘘"了好几声——但凡能够坐在这间座位不多但是银幕巨大的放映厅中的人,绝大多数是真心喜爱电影的热心观众,遇到这么一个横冲直撞耽误他人欣赏影片的家伙,当然嘘之有理了。
  ——这是杜太子继被影院工作人员礼貌地要求他不要吸烟后,第二件让他有那么一点点不爽的事情。

  就在他想要转身走人留给那群"嘘嘘"们一个潇洒的背影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银幕上的邵逸辰——
  悄悄潜入机密室的男人正在捣鼓保险柜密码,一本正经的样子透着一股子全神贯注的认真劲,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金属旋钮上慢慢转动时仿佛染上了金属的冰冷色调,渐渐皱起的眉间和抿紧的双唇在微弱的光线下居然有种惊心动魄的……

  性感,杜卓阳想,真他妈的性感。

  这么想着,他就发自内心地吹了一声口哨。
  ……其音袅袅,绕梁三分,不绝于耳……

  如此这般做的后果是:于黑白两道里都有着赫赫威名的杜卓阳是在一种近乎抱头鼠窜的状态中找到自己的座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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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片的悬念设置得很巧妙,一环接着一环不断调动和吸引着观众的注意力……但是,杜卓阳却多少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后靠在椅背上,抬高了一点点下巴去看前方的银幕,心里的思绪却忽高忽低地飘忽地起来。
  ——这个表弟,从第一眼看到他,脸上就写满了"我很好逗快来欺负我"的字样吧?
  ——小小的不起眼豆丁样,什么时候长得怎么高了?
  ——这模样细细看来,还真是合我的心思……
  ——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腰细腿长的……要是扒下来衣服岂不是更……
  ——怎么看都是越来越顺眼啊……这小子,演起戏来,怎么这么招惹人啊……
  ——老女人什么的,果然太讨厌了……啧啧,难道不知道对别人的东西下手会出事的么?
  ——这么看下去,好想……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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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在被问到"如果我上了我姑姑那个宝贝疙瘩……她过来跟我真人PK的话,你押我胜的赔率是几比几?"这种问题时,阿基当场就石化在了那里。
  他目瞪口呆地盯住杜卓阳,"您您您……"
  "我什么?我是你老大!出息,话都说不利落。"杜太子绕过他,昂首挺胸地向前迈开步子,"把我的车开过来!"

  身边跟着的另一位手下早就窜了出去去开车,一溜烟的速度生怕自己再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语。
  阿基紧赶了两步,脑子犹自还转不过来弯来,"……杜少,您说的……那……那谁啊?"
  杜卓阳停住脚步,意味深长地回看他一眼,眼神跟小刀子一样噌噌的尖利。
  阿基后退了一大步,嘴皮子再次打了死结,"您您您……您开玩笑的吧?"
  杜卓阳嘿嘿一笑,"你说呢?"
  他拉开车门,一步跨进去的动作矫健得像只猎豹一样,"这怎么能怨我呢?谁让他没事演什么戏来勾引人?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嘛。"

  阿基再次被此人的强盗逻辑打败,张口结舌地说不出来一个字来反驳。
  他默默地爬上车,默默地关好车门,默默地给自己老大倒上一杯00年份的波尔多红酒,心中的吐槽之风滚滚而来不可阻挡。
  ……您这个想法也太杰克苏了辰少爷一定不是为了让您看上他才演这个戏的我确信如此……连自己的表弟都能厚颜无耻地下手的人还真是道德沦丧禽兽不如没有下限啊……邵夫人VS杜太子一定会很好看的但是不管赔率是几比几还是两边都下注比较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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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映式之后的各大娱乐报刊上都争相对《迷航》进行了报道,而接连刊出的影评也是赞扬居于多数。这部电影,从导演手法、拍摄技巧、演员发挥、配乐剪接上来说,皆有可圈可点之处,若说到不足之处,也许《今日影视双周刊》上的专栏影评更为中肯一点:
  "……影片虽然有着诸多的优点,但是却仍然有着让人扼腕遗憾之处:小。
  着眼于个人恩怨和男女爱情上的基调虽然商业化十足,但是在基调上却拉低了整部电影的高度——主题格调的高度上的缺乏正是影片的硬伤之处,这是源于剧本本身就缺乏着的一种积蕴。
  但是幸运的是,辛洪源是一个聪明的导演。他避开了这个难以表达的主题,而是把影片的聚焦点放到了表现力的层面上去,镜头的张力和流畅都到了惊人的地步;同时又大胆启用了相貌和演技俱佳的新人邵逸辰……我想,这将会是一部成功的影片。"

  事实上,在票房的数据支撑上,《迷航》确实打了一场漂亮的大捷战。
  首日票房轻松过了八百万。
  首周票房趁胜拿下五千七百万。
  上映两周便已突破了一亿三千万。
  ……

  一共拿出了近三千块银屏来播放这部电影的A.E和环娱,如果还拿不下这个成绩,恐怕在业内都会成为一个笑谈。
  A.E的行销部对看过电影的观众们做出了一个随机调查,抽样结果表示:有8%的观众是出于对A.E的认同进入影院的,有30%的观众是由于辛洪源的导演号召力前来观看的,有5%的观众是宓欣妍的影迷,有20%的观众则是因为对邵逸辰的好奇和期待选择了购票。
  而另一项调查表明:有70%的观众认为电影很好看,有50%的观众表示一定要看,有15%的观众决定会再看一次。

  正像《影视快递》里说的那样:"这是一场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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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逸辰放下手中的杂志,舒了一口气后,端起手边的杯子捧在手里。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A.E的总部大楼,再确切一点地说,是在十一层的经纪人部……一大早便接到了邵夫人的电话,要求他准时前来公司报道。

  "邵先生,"负责叫人的助理笑着走了过来,"论到您了,夫人、邵总和罗经理都在会议室等着您呢。"
  把手中的杂志放回到原处,邵逸辰点了点头,跟着这位A.E内部最受人尊崇的助理走了出去。

  的确,在A.E的诸多助理中,地位最高的恐怕就是这位经纪人部的经理助理了。
  原因无它,经纪人部又叫作——艺人培训部。
  再大再红的天皇巨星,也是从这个部里一步步踏上荣誉的最高峰的。

  反手关上玻璃大门,邵逸辰笑着向正中间坐着的几位娱乐圈"大佬"打了声招呼。
  罗经理先看了一眼邵夫人,再看了一眼邵钧哲,见这两位都是没打算开口的架势,便说道,"夫人,您来说?"
  邵夫人摇了摇头,很随意地说,"你是经纪人部的经理,当然是你来说。"
  罗经理又去看邵钧哲,刚说了一句"要不邵总您……",就被邵夫人打断了话头。
  "得了,"邵夫人皱了皱眉,"按规矩来,该谁说话谁说话。推来让去的像个什么样子?!"

  于是,罗经理笑了笑,这才招呼邵逸辰坐下,"逸辰,你先坐下……是这样的,今天是23期艺训班毕业的日子,也是新人签约的日子。因为前段时间你拍戏赶得比较紧,所以一直都没有和公司正式签约。我们长话短说:按道理说,因为在开拍电影前你并没有和A.E签约,所以在《迷航》拍摄完了之后,是有选择和哪家娱乐公司签约的权力的。但是,夫人讲,因为你姓'邵',所以对邵氏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所以,和A.E的签约是必须的,而且必须是长约和优先续约。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按照正常路数走——也就是说,你和A.E签约的话,是以新人的身份来签订的。"

  邵逸辰在这个时候,心底里对这个名义上是自己母亲的女人……除了原本就有的敬意之外,更多的便是佩服了。
  ——以邵逸辰的身份这么活了下来,所承担的……除了叫"苏慕彦"的自己,还有这个只有过几面之缘的男孩子。

  所以,他在回答罗经理的时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
  邵夫人笑了笑,带着一点点的宠溺地说,"阿辰,你可要记得……和A.E签约的可不是邵家二少爷,而是邵逸辰哦。"
  "哪儿这么多废话,"邵钧哲不耐烦地抽出一支烟,还没有咬到嘴里,就被自己的母亲一个冷冷眼神扫到,只好不情愿地丢到烟灰缸里,"……过来签字,回头我再给你挑个金牌经纪人得了。"

  "谢谢邵总。"邵逸辰对着邵钧哲轻轻一笑,唇边上挑起来的一点点弧度漂亮而又柔和,对视过去的眸光明亮而又敛人心神。
  邵钧哲突然觉得心里面像是钻进去了什么东西,细细软软的找寻都找寻不到,但是却奇异般地知道多出来的它就在那里。
  他有点心慌起来,还带着一种下意识地自我厌弃……原本丢开烟的手指梦游一样地伸了过去,从烟灰缸里掂出那支香烟又恍然大悟一般地再次丢开。
  ——是错觉吧?怎么会有种落荒而逃的狼狈?

  一瞬间,邵钧哲的心里涌上来一种意兴阑珊的悲哀——很奇妙的感觉,但是他知道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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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罗经理打电话让邵逸辰的专属经纪人前来和大家见面的时候,邵钧哲那个漂亮的女助理敲了下门后掂着脚尖走了进来,接着压低了声音细细地对自己的老板说,"邵总,冯小姐打电话来问您能否和她一起共进晚餐。"
  "加班,没时间。"邵钧哲有些心烦意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没见我现在正忙着吗?"
  "跟她约好时间,替邵总订好餐厅……就订在皇元路那家新开的法国餐厅吧。"邵夫人抬了一下眉,用一种轻柔但是不容拒绝的语气□了这段对话,"另外,邵总工作太忙,礼物什么的你安排Cherry定期去买,要对得起她那个名头的,账目到我这里来报销。"
  邵钧哲大力拉开椅子,金属的座椅椅腿在石质地板上拉扯出重重的摩擦声,冰冷而又刺耳。
  他起身走向门口,和自己的助理擦肩而过时拉长的脸近乎坚硬。

  "钧哲,"邵夫人在他拉开门的时候叫住了他,"'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你一点都不想付出,最后能从她那里拿到多少?"
  邵钧哲停住了脚步,一手插兜一手扶门的背影居然有些萧瑟的味道在里面。
  "你不愿意做的,我替你做。"邵夫人慢慢地说,"现在,回来,坐下……你还有18位新艺人没有见。作为公司的总裁,第一面的接待十分重要——这个即便你不愿意做,我也没办法替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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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选择来做邵逸辰的经纪人名叫白唯,是一位名头不大但是颇有实力的经纪人——A.E当家一姐廖佩雅、流行天王江涵裕、27届金辉奖影帝得主叶颢然,当前红透了半个亚洲的组合S.T.A.R……都曾经在他手下走过。
  "这么多年来,白唯你也带了不少人,"邵夫人笑了一下,客气的态度下有一种让人心生好感的亲近,"但总是在半道上就被公司调开,又塞给你完全毫无名气的新人……肯定会有些抱怨吧?"
  "夫人说到哪里去了,"白唯是一个带了无框方形眼镜的男人,白净斯文的外貌,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在公司做事情,自然公司给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
  "怪不得罗经理在我面前一直在夸你,"邵夫人指了指邵逸辰,"这次,我把逸辰给你带……我希望,你能和他一起,带他走到最高点。"

  邵逸辰在自己还叫苏慕彦的时候就知道白唯这个人,此人人脉极广,不少明星在未出道的时候都曾跟过他,但是却总是刚刚带出名气来便被公司调走给别人……而他,仍然会尽心尽责地继续带着下一个新人。
  当时还曾为这个人叫过不值,现在看来,倒是A.E对他的一种磨练了——不是不以重用,而是期待太大。

  于是,他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经纪人微笑,"你好,我是邵逸辰……以后要麻烦你多多关照了。"
  白唯笑起来有一种很温和的味道在其中,五官并不很出色但是看起来很舒心。他在来之前已经了解自己要带的这个艺人的全部资料,并且已经准备好了所需要的全部签约文件,所以在引导了邵逸辰"签字画押"之后,利索地收起了一式三份的文件,向邵逸辰伸出手来,"以后要一起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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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期艺训班一共毕业了17名学员,加上"横空出世"的邵逸辰和颜安宇,一共19名艺人将是12年至13年间A.E大力推捧的新人。
  一年之后,能红起来的人自然会得到更大力度的捧红,而星途不太顺利的人,则不得不为下一期的新人挪出空间来。
  优胜劣汰,胜者为王……或者更直接地说,跟红踩白的风气在哪个行业都不陌生,只是在娱乐圈里更是尤为特色。
  而在下周将要现场直播的《娱乐新视界》上,19名新艺人的照例集体亮相因为有了邵逸辰的出场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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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逸辰不知道的是,白唯在签到A.E做经纪人的时候,曾经玩笑般地对邵夫人说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带一个国际级别的巨星。"
  当时的邵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反倒是认了真地回答他,"那你可是要耐得住寂寞。"
  来来回回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潜力的新人在带过一段时间后都被公司调给其他人,其实同行内部早已对他指指点点的有些说辞了……在带着邵逸辰离开罗经理的办公室时,白唯的腰杆挺得格外笔直。
  他想:……时间到了。


十七章 999朵玫瑰

  苏慕彦之前的经纪人叫杨铭,性格比较活泼,和他相处得也比较融洽……但是,出了意外之后,想必他也会重新带其他的艺人,或者是其他的艺人们。
  和杨铭相比,白唯便显得沉稳和安静很多,但是处理事务的手段和效率却胜出了不少。

  ——扎实、稳重、周到、体贴。
  这是邵逸辰对自己新经纪人的评价。

  白唯是一个极有经验的经纪人,不管在任何场合都非常恪守自己的职责,一举一动全是以自己所带的艺人作为出发点……不仅和一些诸如导演、编剧、娱乐节目主持人等等圈内人士关系很好,甚至和绝大多数记者都能够称兄道弟。
  而他和邵逸辰第一次聊天的时候,就说出了一些让邵逸辰都觉得受益匪浅的话。

  "……我看过你之前几次记者会上的影像记录,发现你还是很擅长处理记者提问的。"白唯想了想后又说,"不过,我还是给你提两点醒吧:记者提问的时候都是带着语言陷阱的,要懂得避开而且不能做得太蠢。公司之前有个出道不太久的新人,因为害怕被记者绕进去话所以什么都不敢说,一律回答什么'我不知道'、'我要先去问问我的经纪人',很快就被媒体和受众抛弃了。这样子的回答会显得自己很无能,更谈不上什么公众形象的树立了。而在应付记者的时候,最应该小心的不是这些带着圈圈弯弯的语言陷阱,而是他们直接的赤-裸-裸的追问——尤其是这种问题被很多人蓄意地重复提问时……再举个例子:我们A.E的一位明星苏慕彦,就是在出席一次商业活动时,被几个记者追住很没礼貌地逼问一个很私人的问题,措手不及之下不小心透露了一些隐私,被惹火激怒后和记者大打出手的——记者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这种,因为这样他们就东西可写了……"
  邵逸辰张了张口,但是在回忆起那场因为冲动引起的混乱闹剧和之后带来的恶劣影响时,还是闭上了嘴。

  "再有,"白唯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后,又说道,"前些天你参加《迷航》的首映时,我发现你不太懂得拍照时的站位和POSE……不是说你做的不好,而是你的表现会有一种太过显眼的抢镜头感。虽然你现在名声渐起,但是毕竟还是一个新人;尽管有着公司非常大程度上的重视,但是毕竟还不是一线明星。所以细节处一定要注意:韬光养晦之后的,才是真正的锋芒毕露,而不是虚张声势。"

  这一点倒是邵逸辰疏忽了。
  他之前便是天王影帝一般的人物,一旦对着镜头呈现出来的便是一种"舍我其谁"的主角气场……放在以前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搁在现在便会有一种摆架子耍大牌的嫌疑了。
  所以,这些小问题一经被提出,邵逸辰便立刻注意到了。

  几次交谈下来,邵逸辰才发现白唯对娱乐圈的了解程度非常深,掌握的内情和经验都十分扎实,确实能为新人提供很大的帮助。
  ……若是自己当年出道的时候,身边跟着的是这样的一位经纪人,想必便可少走很多弯路、少吃很多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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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E的传统惯例便是会在自己的王牌娱乐节目中作出一期专题,作为推出旗下新人的一次隆重集体亮相。
  这期节目因为是现场直播,所以在上节目之前也是排练了又排练——公司要捧哪个人,要增加哪个人在镜头前的曝光率,都是事前预定好的。

  演播厅在二楼,化妆室和更衣间在三楼。
  白唯非常的有能力,竟然能凭着自己的关系拉来了任冉专程来给邵逸辰化妆。
  用他对邵逸辰的话说:这叫做:"你负责表现,我负责你的完美。"

  任冉一边给他定妆一边笑着说,"阿辰等下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我表妹自从看了电影就迷你迷得死去活来,知道今天我来给你化妆,尖叫着非要我带你的签名照回去。"
  "冉姐一声令下,我哪里敢不听从?"邵逸辰知道这位人缘很好的化妆师是在变着法地给自己岔开话题,以防自己等下过于紧张台上发挥失常。

  正在闲聊着,白唯从门外走了进来,怀里抱着的是一大束玫瑰花。
  "又来?"邵逸辰瞄了一眼后,颇有些头疼。

  他已经接了快一周的玫瑰花了。
  第一天是99朵蓝色妖姬加满天星点缀加淡紫色皱纹纸包装加白□纱外围,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蓝色丝带蝴蝶结;
  第二天是99朵大红玫瑰加满天星点缀加粉色碎花手柔纸包装加淡蓝□纱外围,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红色丝带蝴蝶结;
  第三天是88朵白色玫瑰加8朵粉色康乃馨加情人草间插加紫色棉纸包装加紫色皱纹纸单面扇形外围,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粉色丝带蝴蝶结;
  第四天是99朵香槟玫瑰加水仙百合点缀加深色卷边纸圆形包装加浅粉□纱外围,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香槟色丝带蝴蝶结;
  第五天是99朵粉色玫瑰加紫色龙胆外围加粉色裙边纸圆形包装……谢天谢地,这次没再出现硕大无比的蝴蝶结,而是出现了一只带着粉色丝质蝴蝶结的绒毛熊。

  今天是第六天。

  "红色的?"邵逸辰无奈地说,"难道要从头开始把颜色再送一边吗?"
  "不。"白唯对这个说法予以了否定,他让开化妆间的大门,络绎不绝的工作人员带着大捧大捧的玫瑰走了进来。
  "999朵,"白唯耸了下肩,"足足1.5米的宽度,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在楼下拆了这个硕大的花束。"

  "阿辰好受欢迎,"任冉接过来一捧玫瑰花,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花朵的馥香后说,"这么快就有死忠的fans了?"
  邵逸辰头疼地看着能够用"堆"来形容的玫瑰花,"……可是我都不知道是谁送的,总觉得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也许,是有人送错了吧。"

  "这次有一张卡片,"白唯从他自己抱进来的那束花中抽出一张淡金色的菱形卡片递了过来,"我认为,还是你亲自来看比较好。"
  邵逸辰接过折叠卡片,打开后却发现上面只写了一个字,还写得龙飞凤舞、张狂潦草——
  "杜"。

  "不会是我妈吧?"邵二少如是说,"她一向喜欢这种……呃……华丽的东西。"

  重活二世,却仍然这么迟钝得如此毫无长进……难怪上辈子会被人拴了十年都还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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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播厅里座无虚席,兴奋不已的观众们在代表着节目即将开始灯光变暗中慢慢地安静下来,期待着两位主持人的登场。
  灯光完全暗了下来,但是出场处却始终没有人出现……于是,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观众们便有了骚动的迹象。

  除了寂静和黑暗,还是黑暗和寂静。
  在这一片让人猜测和不安的静默中,音乐的前奏悄然响了起来,像是月光下绽开的昙花一样,铺展开来,有着亮白色的惊艳感。

  这是《迷航》里的一段配乐,所配的场景是简昱和褚太太的一场共舞——韶华不再的贵妇人对交际舞兴趣缺缺,但却还是在俊美军官不露痕迹的邀请挑逗下,欣然共舞一曲。

  音乐的节奏感很强,踏着节拍在舞台上投射下来的光束中出现的是一身现代装的邵逸辰,随着他的舞步和邀请的手势,紧接着现身的是一位穿着拖曳银色长裙的女人。
  影片中的精彩桥段在舞台上得到了近乎完美的重现,除了着装的不同,其他的表演完全重合过去……台下坐着的曾经看过《迷航》的观众们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了情绪。

  邵逸辰的身材很好,身子的柔韧度和协调性也很高,几个转身和滑步间的优雅就像是水面上的天鹅,骄傲而且漂亮。
  随着音乐的渐落,以单腿屈膝行礼的动作结束了这段舞蹈的邵逸辰拉住舞伴递过来的指尖,顺势起身,然后面向观众微鞠了一躬。
  灯光大亮。

  "谢谢逸辰,谢谢可瑶,大家晚上好……""姗姗来迟"的两位主持人这时才登上台来,一迭声地打着招呼。
  "安哥好,静姐好。"邵逸辰笑着回答道。

  "导播,请把可瑶的脸P成我的,不然就马赛克她一下,"宫静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头说,"我有塞你红包的,谢谢。"
  "请把逸辰的脸P成我的,"乔安也随之开起了玩笑,"红包份额从小静的那个里面扣。"

  宫静和乔安是多年的老搭档了,互相拆台和互相吐槽的搞笑风格在观众中的反响很好,节目的收视率也都大多数居高不下。
  几句调侃地暖场之后,宫静就切入了这期节目的主题,"今天这期《娱乐新视界》非常的不一般,除了请到了因为《迷航》一片火箭似飘红的逸辰以外,还请到了A.E的'明日之星'们……安哥,你怎么看?"
  "我觉得我们的节目非常了不起,"乔安一本正经地说,"我申请加薪的时刻终于到了!"
  "乱说话又,我代表导播开除你。"宫静劈把手夺过乔安的话筒,递给邵逸辰,并肩和他站在一起后,用职业化的笑容对着观众们说,"大家好,这里是《娱乐新视界》,我是主持人宫静……"
  "……我是主持人邵逸辰。"邵逸辰非常配合地说。
  "喂喂……"某位"失业"大叔试图回到自己的位置,却被群体性无视。
  "今天这期《娱乐新视界》非常的不一般,除了请到了因为《迷航》一片火箭似飘红的逸辰以外,还请到了A.E的'明日之星'们……Ivan,你怎么看?"宫静重复了一下刚刚说过的台词,笑着问邵逸辰。
  "我想,大家已经认识了可瑶……不如把其他的stars一起请上台来吧?"邵逸辰笑起来的样子非常迷人,再加上举止翩翩、风度雅然,台上的表现相当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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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目的表演都是事先前就已经安排好的,哪个问题提问谁,提问什么样的问题;曝谁的料,曝哪些料;穿□来谁的歌舞,谁和谁在一起做互动,重要镜头要给谁……都有不少的门道在里面。
  不懂行的人看了只会觉得热热闹闹的真有意思,而行业内的人便能清楚地看出来这期节目是在为了捧红谁,又把谁和谁做了陪衬。

  比如,在节目刚开始时,被选来和邵逸辰一起跳舞热场的江可瑶,明显是被公司较为看好的女艺人。
  再比如,在颜安宇上台的时候,宫静就略带夸张地说道,"安哥,请让我掐你一把来看看自己是否在做梦……我看到的是彦哥吧?"
  而在这时响起来的音乐,正是《抉择》的配乐——当时的苏慕彦就是凭了这部电影拿下的金宇奖影帝的头衔。
  一身白色带亮片衬衫加黑色长裤的颜安宇走上台来,笑着勾起来的唇角和某些侧面,还真有一种苏慕彦的味道在里面。

  尽管早已排练过整个节目,邵逸辰在颜安宇上台的时候,还是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便舒展开来,微笑着拍手表示欢迎。
  其间,他还表演了几个苏慕彦主演的电影中的经典片段,刻意而又用心的模仿之下,竟也有七八成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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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节目的录制以后,邵逸辰便匆匆地赶回了更衣间换衣服、卸妆。
  等到他刚一推开自己休息室的门,便听见宫静在里面向白唯抱怨道,"……阿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这期节目录得真是让我郁闷,那个什么颜安宇,哪里比得上彦哥了?安排出这样的段子来,还要给他搂台拍手叫好!"
  她说到这时,正好邵逸辰走了进来,于是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停住了话不再多说。

  邵逸辰反手锁上休息室的门,心里想的却是:传闻宫静和白唯关系很好,看来这个很好还真不是一般的很好。
  白唯笑了笑,端了一杯温度适宜的牛奶递给邵逸辰,然后才接着宫静的话头说,"其实很好理解。这一届的新人都非常优秀,要想快点地搏出位、引起记者的关注和报道,当然要制造出一些话题来……信不信明天的报纸上,肯定有不少拿他和苏慕彦做对比的文章出来?然后他再跳出来说一些什么'我并不是在模仿他山寨他,只是我非常崇拜他'这样的话,又能掀起一波新的话题来。"
  捧住了水杯靠在墙上的宫静有些神色黯然,一点都不见刚刚在演播厅里的神采飞扬。

  邵逸辰不爱喝牛奶,于是瞅着白唯没在注意自己,把手里的牛奶塞到宫静手里,"静姐你只是刚下节目,所以太累了……喝点儿牛奶好好休息一下,又是美艳不可方物了。"
  "噗——"宫静乐了起来,"还'美艳'呢,我一个谐星,只要能搞笑就够了……"她边说边随手撩开身侧的窗帘往楼下看,"……诶?阿唯你过来看下,那辆车是不是邵总的?逸辰真是有个好哥哥,第一次上节目就过来亲自接驾。"

  邵逸辰闻言愣了一下,接着走到窗边往下看,一辆熟悉的银灰色林肯停在楼下,然后等到有人拉开右车门坐了进去,便缓缓地驶离了视线。
  宫静有些讪讪,低头喝了几口牛奶,便起身离去了。

  上车的那个,是颜安宇。


十八章 八卦小报

  12月底的天气,哪怕白天的时候再晴朗再阳光灿烂,到了夜晚的时候仍然会转为寒冷刺骨……尤其是在有风的日子里。

  刚刚拉开车门,就带进来了一股寒风,把车子里的暖气带走了大半。颜安宇飞快地关上车门,往手心里哈了哈气后笑着说,"今天好冷。"
  他年龄并不太大,浅灰色的羊皮大衣配上柔白色的高领毛衣,衬得整个人愈发的清秀耐看;做出这种双手哈气的动作来,也并不显得做作的难看,看上去反而会有一些可爱的调皮在里面。

  只可惜,这一番做派并没有引来坐在身边的男人的注意力……邵钧哲只是敷衍地冷哼了一声,便开车驶离了演播厅所在的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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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男人这种冷淡的态度,颜安宇并不以为意。相处以来的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了解到男人是怎样一种的坏脾气——虽然谈不上什么喜怒无常,但是说翻脸起来也是比翻书页都要快的马上立刻。
  其实,今天已经是很出乎意料的惊喜了……明明没有说过会在节目录制完毕之后见面,却在刚刚回到休息室之后就接到了男人的电话,言简意赅地说了句"下楼"便收线挂断了电话。
  ——还真是为所欲为、随心所愿、惟我独尊啊……不过,他的确有这个资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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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钧哲这个人,一出生便是邵家少爷的身份。家大业大、又是社会名门,几乎没有什么他想做却做不得的事情。
  ……开最快的车子,喝最烈的醇酒,要最有格调的情人……
  比如现在,他生生地把一辆林肯开成了帕加宁,在市内的主干道上行驶得风驰电掣。

  车子里的气氛因为静默而显得有些压抑,颜安宇转头看了一眼男人的侧脸——车窗外透过来的光线中,男人脸上的棱角俊厉的分明。
  ……遗传这种东西,还真是得天独厚地让人嫉妒。
  ——这样的一张脸再加上这样一种飞扬跋扈的脾气,还真是容易让人像飞蛾一样的迷失头脑地扑拥上去。

  收回目光,颜安宇轻轻地开口随便说了一个话题,"……节目,看了吗?"
  邵钧哲的脸上更难看了,他踩了一脚油门,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断飙上去的时速表,一开口说话就带着惊人的火药味,"这期节目的策划是哪个混蛋?我明天就开给他三个月的工资让他滚蛋走人!"
  "啊?"颜安宇有些摸不清事情为什么会拐了这么一个大弯进展到这里,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来接口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些,一开口简直就是点着了那桶火药的引信,劈头盖脸的呵斥莫名其妙地来势汹汹。
  "你他妈是白痴吗?!给你一个节目上给我做的这么难看!"车子拐了一个大弯转过街道,轮胎几乎是擦着路沿疾驰而过——如果对面也有一辆车,即便不会被撞上,司机恐怕也会被吓得狂踩刹车——"到底还有没有脑子在头发下面,啊?!哗众取宠地是去做小丑的吗?!"

  颜安宇被他这一通没头没尾的痛骂搞得有些分不清状况,皱了皱眉后,才问道,"你是说在节目里show演技?"
  "哈~"邵钧哲冷笑了一声,嘲讽的神情和语气都刻薄得近乎歇斯底里,"你是在show演技还是在show那张脸?模仿得那么拙劣,是嫌不够丢人吗?"

  他知道自己这次的怒气来得太过毫无道理——推开了那个疯女人无休止的纠缠,特意打开电视收看这期节目。看到自己弟弟被主持人拿调皮话挤兑得一脸无奈时,他心情还颇为舒畅;但是轮到颜安宇出场播放出《抉择》的音乐时,脑袋里却像是"砰"地一声炸开了什么……满头满脑的乌烟瘴气几乎膨胀到胸闷窒息。
  ——他怎么能……怎么敢……

  这种情绪,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叫做"气愤";再深入一步解读的话,就是领土被侵犯到和最美好的私密被玷污后的勃然大怒。
  看到一个人和自己的爱人相似是一码事,看到一个人模仿自己的爱人是另一回事。
  ——苏慕彦,光是这三个字都能让他心里密密麻麻地扎痛起来……碰不得又忘不掉的。
  死亡带走的莫大哀伤,灰暗得无边无际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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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安宇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发怒得有些不可理喻——他一开始对自己高看一眼,不就是这张脸吗?还是说只准他自己点灯不准别人放火?
  这样想着,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只是上节目的需要吧?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没想到的是,说出这句话后,男人的怒火简直就像是打开了阀门一样——如果有这么个东西存在的话。
  从批评节目负责人的策划到批评炒作方式的拙劣,再到颜安宇场上的表现……这种言语,已经不是挑刺的态度了;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恶毒"两个字了。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邵钧哲在前方路口亮起红灯的时候,猛地踩下了刹车,轮胎在柏油路上发出一连串的哀鸣声,险险地停在了刹车线前方……男人握住方向盘的手都用力到指节发白,只是吐出来的话语仍然十分难听,"自己伪劣还嫌不够丢人,还非要把慕彦那一份丢了才洋洋得意?恶心死人了。"
  颜安宇想,今天以后,自己对邵总坏脾气的认识,应该更上一层楼了。

  这样想着,他还是忍不住地反驳道,"只是为了这种小事大动肝火是不是太过分了?……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发脾气的?"
  邵钧哲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点燃后狠狠地吸了一口后,才冷冷地说道,"对,你可以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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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灰色的林肯车在夜幕中行驶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样的流畅,从再次发动到离开视线几乎是一眨眼的事情。
  颜安宇叹出了一口气,从上衣中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杨哥,我是安宇……没,我现在在文三路和斌园路的路口……"

  杨铭开着车子赶到指定地点的时候,正看到了自己手下这位新艺人双手插着兜站在路灯下安静地等待。急忙招呼着上了车子后,一握他的手才发现已经冰凉了。
  车子里的暖气开得呼呼作响,就在杨铭以为车后座上的男人是在沉默中闭目养神的时候,突然听到他低声问道,"……杨哥,苏慕彦对于邵总来说……特殊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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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唯开着车把邵逸辰送回了家,路上又少不得一些安排和嘱咐的话,比如劝他不要因为现在有了一些名气就耐不住寂寞地乱接广告,但是还要注意保持在媒体和公众面前适当的曝光率等等。
  在邵逸辰都一一应了之后,他才开始告知近期的工作安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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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逸辰在袁叔打开大门后走了进去,只觉得身上穿的这件大衣十分的不保暖。一点点的寒意总是从周围的黑暗中渗透而来,再从皮肤上每一个细细的毛孔钻进去,冷得让人心里有些发木。
  越是不愿意回想的东西,越是会被大脑一遍遍地回放……比如说,那辆在夜幕中缓缓驶离的车子,驶过的车辙就像是从人心上碾压过去一样鲜明。
  ——明明是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吧?……被背叛过一次后,哪里还会再有什么足够的热情和勇气?
  ……只是,仍然还会情不自禁地下意识期待吗?
  ……是之前美好记忆的不舍,还是对未来的所谓希望?

  这种散乱的扰人的思绪让邵逸辰的心情很是灰暗。所幸的是,邵夫人因为身体不太舒服已经早早入睡了,因而倒也不必勉强自己调整出很好的心情来。

  所以,当邵逸辰走进客厅发现自己的哥哥坐在沙发上沉着脸看电视的时候,内心充满了惊诧。
  这种惊讶的态度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让他脱口问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邵钧哲原本就因为自己到家之后一个人都没见着而加剧了糟糕心情,被这么一提问,当即就沉着脸反问了一句,"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邵逸辰愣了一下,却没有再跟继续和他争辩什么,只是略带着歉意地笑了一笑。

  只是,憋了莫名火气的邵钧哲却不肯善罢干休。他伸手关了电视,把腿高高地翘起在面前的桌子上,毫不客气地中气十足地说,"敢情这个家里已经没我什么事了?我回家住一晚上还得经过你来批准?要知道,妈还没死呢,这个家现在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是是是……"邵逸辰脱下外套搭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转过身来笑着对邵钧哲说,"好了,谢谢你等我回家。"

  "……,"邵钧哲突然蔫儿了下去,半天后才说,"……怎么可能是在等你?搞笑吧喂!"
  邵逸辰不理他,走到客厅一侧的酒柜里翻找,"芝华士还是薄荷酒?"
  "……芝华士。" 回答的声音却多少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琥珀色的酒液在澄亮的杯子里映出漂亮的颜色,递杯子过去的细长手指在酒水的映衬下有一种奇异的透明感,很漂亮。
  不露痕迹地把目光收回来,邵钧哲像是泄愤一般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端着一杯温开水的弟弟在他身侧坐下,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水混合着化妆品的味道,似乎带上了甜美的错觉。

  "……妈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家,你没事也多回来一下陪陪她。"邵逸辰慢慢地说,"……有很多时候,都是失去了什么,才后悔之前怎么就没有好好珍惜。"
  邵钧哲猛地转过头来,盯着邵逸辰的眼睛看,像是要看出来什么东西一样用力。
  邵逸辰回视着他,唇边仍然保持着笑意……但是,看上去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这种感觉很淡很快,以至于让邵钧哲以为自己不过是看错了而已。

  "晚安……哥。"
  邵钧哲后靠在沙发上,看着弟弟走上楼梯的背影……白色衬衫白色贴身毛衣深灰色长裤,在楼梯上投下的影子拉长而又纤细,影影绰绰的却有一种情不自禁的……
  没有,他想,什么都没有,更不可能有。

  这么想着,却还是在他快到走到楼梯顶端时,轻咳了一声,说了一句,"……晚安。还有,今天表现的不错。"
  邵逸辰应了一声,从二楼低下头去看一楼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还是,跟以前一样……
  ——只是,到底还是有着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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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的娱乐报刊上出人意料地爆出来了一条大新闻,确确实实的大新闻。
  ——《A.E新星夜不归宿,搭乘神秘人豪车离去》

  写这篇新闻的记者可真够损的,非但没有直接写出来前来接A.E艺人的"神秘人"是谁,还直接扔了一张大照片上去。
  照片上的颜安宇刚刚打开了车门正要坐进车里……但是,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块被照得无比清晰的车牌:一溜黑色数字在白底的车牌上看得分明。
  而且,这篇文章还很隐晦地提到了这位神秘的接送者之前也曾和其传出绯闻的苏慕彦,以及这位被接送的A.E新艺人和之前也曾被拍到由X总车接车送的苏慕彦之间的关系和相似。
  当然,还不忘提了一下昨天播出的《娱乐新视界》中,这位艺人表现中的"亮点"。
  最为可气的是,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在文章的最后写道:"逝者已逝,生者还在……虽然久远半年前的那场事故,让无数影迷和观众伤心;但是时间的推动还真是令人心寒:还有多少人是在真心缅怀那位过早陨落的巨星,又还有多少人不过是借了亡者的名头为己牟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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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钧哲翻动着手里的报纸,左手还不忘抽空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状态闲适极了。
  他身后的Amelia却战战兢兢地如临大敌——BOSS最近情绪暴躁得厉害,今天又出了那种报道……等下发起飙来,自己应该怎么应付才比较好?
  "你抖什么啊抖?"邵钧哲把咖啡杯放回碟子中,向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助理,"暖气开低了?"
  "没没……没,"Amelia灵机一动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行程表,"邵总您下午还有一个会议,是有关一起拆卖案,您看还需要准备什么?"
  "现在才上午9点吧?"邵钧哲合上了手里的报纸,"你工作效率已经降低到我非炒你鱿鱼的地步了吗?"
  Amelia眼睁睁地看着BOSS把一叠包括了那份胡言乱语的报纸递到她手里,还轻轻地拍了一下,"收到柜子里去。"
  ……真真是太出人意料了,BOSS居然转性了一定是2012世界末日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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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纸引发的轰动不大不小。
  要知道,通过颜安宇昨天的表现一般来说会出现两个结果:因为他模仿了苏慕彦而喜欢他的,和因为他模仿了苏慕彦而讨厌他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两个结果都会导致一个后果:他被人们所记住。
  但是,这次报道一出来,却直接抹杀掉了那两个结果的前一个。

  这份报道邵逸辰也看到了,而白唯对其的评价是:"做的太不聪明了。"
  "还好,"邵逸辰一目十行地瞄完了文章,"昨天我回家的时候,我哥已经到家了。"
  "但是邵总有可能站出来说'抱歉我只是接错人,昨天有乖乖回家睡觉'吗?……不过依邵总的个性,被人这么说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你又不了解他,"邵逸辰笑了笑,"这篇新闻上又没有明说是他,而且矛头又没对向他,也没有对向……苏慕彦……他说不定还有心思一边喝咖啡一边当小说看呢。"
  "呵呵,"白唯把车子停了下来,"不说这个了……你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我来接你去拍广告。"
  "嗯,辛苦了。"邵逸辰走下车子,挥了挥手看着白唯开着这辆保姆车离开了邵家。

  他刚一进门,就发现了庭院里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向着他打招呼的佣人也有些缩头缩尾的感觉。
  ……难道是钧哲又在发脾气?应该不会吧……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公司忙活。

  疑问只短暂地存在了一小会,就立刻在他进入客厅的时候得到了揭晓。
  客厅的大沙发上,坐着自己微皱了眉抱着波宝儿的母亲;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

  "……伯母您可得给我做主," 冯凌嘉抽抽噎噎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他已经做出这种事情了。"
  被甩在桌子上的是那张报纸,报纸上的照片正是邵钧哲那辆林肯。
  "……下午还用这辆车接过我,晚上就去接那个使尽了手段攀高枝的玩意儿……他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
背对着大门的冯凌嘉并没有注意到邵逸辰的进来,带着哭音的声音拔高到近乎一种难听的尖利,"一个两个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走了一个苏慕彦,还非要来一个颜安宇?……"

  "够了。"邵夫人突然出声打断了女人的哭声,转而和颜悦色地对邵逸辰打招呼,"回来了,逸辰。"
  慌慌张张抹着泪水的冯凌嘉急忙转身过去,依然是抽噎着打招呼,"……逸辰弟弟你回来了……"

  邵逸辰看着那个女人,眼里的温度好像一瞬间降到了零度,但是很快地笑了起来,笑容温暖而又柔和,"刚回来,妈。凌嘉…姐也在啊?"
  邵夫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低声叫佣人送过来一条帕子。
  然后,拿着帕子做到了冯凌嘉面前,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低声地说,"哭什么哭?哭起来除了让别人看到你自己难看……这算什么事儿啊?就这么点事情就哭,以后轮到你哭的时候岂不是长着呢?"
  冯凌嘉委委屈屈地让邵夫人给她抹去哭花的睫毛膏和眼影,"可是……他怎么能做这种事……"

  "报纸上说什么就是什么?"邵夫人放下手里的帕子,瞄了一眼桌面上的报纸,"三分真七分假的……都是要嫁进邵家的人了,对这些小报该是个什么态度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可是那明明是钧哲的车!" 冯凌嘉咬了唇地说,"难道非得捉奸在床才算是真的?!"

  邵夫人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她起身离开了沙发,给仍然在哭哭泣泣的冯小姐丢下一个背影,"注意点儿你的说辞!什么叫捉奸在床?!合着你还指望着捉奸你自个儿的未婚夫在床不闹丑闻不罢休?……多大的人了?钧哲有个风吹草动就哭闹一大场!好不容易安生了半年,你又来闹腾了不是?"
  半蹲下身子迎接爱狗狂舔的邵逸辰眼看着谈话的气氛越来越糟糕,只得一边拽着波宝儿的后颈让自己的脸远离它的舌头,一边费力地说,"……妈,冯小姐……我昨天回家时我哥就已经到家了……"

  邵夫人瞅着自己的爱狗欺负自己的爱子,心里的憋闷气也消下去了一大半,闻言后更是淡淡地说,"一个女人要想抓住男人的心,最聪明的办法不是紧紧地把他攥在手心,而是清楚地知道他要什么,喜欢什么……你怎么就不能把心思用到知冷知暖上来呢?"
  冯凌嘉抓起一旁的帕子继续擦泪,闻言却仍然反驳道,"伯母,这怎么能怪我呢?您又不是不知道钧哲他之前和那个……"
  "得了!"邵夫人截断了她的话,"去盥洗室把脸好好洗洗,妆都哭花了也不怕你弟弟笑话!"


十九章 广告代言

  洗好了脸出来的冯凌嘉看起来精神多了。这个女人原本生的就不难看,姣好的五官配上凸凹有致的身材,卸了妆之后反而更显得清秀佳人了。
  也许是洗脸的过程中冷静了下来情绪,也许是邵逸辰那句"我昨天回家时我哥就已经到家了"安抚住了她,也许是邵夫人语重心长的话语起到了指导作用……冯小姐止住了哭闹之后,倒还真的表现出了几分懂事和识大体来。
  ——只不过不知道这种懂事是暂时的伪装,还是真正的知错而改。

  邵夫人有些意兴阑珊:自己这个没过门的儿媳妇,抛开家业背景不说,一哭二闹三打滚的本事可真是顶了尖的一流,也不知道那位未来的亲家是怎么教育姑娘的——要是搁自己手里,万万是不可能养出来这么一个不招人心疼的孩子的。
  她这会儿倒忘记了自己那位大儿子的脾性,也不是一个让人见了就舒坦的主儿。

  冯凌嘉闹了一阵子得了个让自己心安的答案后,也多少有点眼色地不再去烦邵夫人,而是凑到了邵逸辰身边拉话题聊天来,说着一些娱乐圈里的故事,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彼此间的气氛还真挺和谐的。
  可是说着说着,她这话题就转到了邵钧哲身上,拐了弯抹了角地说娱乐圈里多黑暗多潜规则多幕后交易,而自己这位身为邵氏总裁的未婚夫又是多么一个香饽饽和肉包子……简直是不防范那些别具目的的小三小四……小N们,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比如那个谁谁,还有那个谁谁……尤其是那个谁谁谁。

  她这话一说,邵夫人立刻就跟她不乐意了。
  "怎么着啊?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邵夫人一手按了自己的眉心,有些心烦地说,"我说你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啊?有的事没的事你非得见个人就说一遍才觉得过瘾是吧?合着钧哲做过的没做过的那些放不到明面上的事,你不帮他藏着掖着,还得挂在嘴边上天天说个一二三四地捅得路人皆知,这才算大功告成?"
  冯凌嘉带着点儿嗔意地说,"哪儿能啊……我这不就是跟弟弟说了说吗?以后他在钧哲身边,多少也能帮我看着点儿他。"
  "他自个儿的心思,自个儿做主。"邵夫人拿下揉着眉心的手,但是却仍然微皱了眉,"人活在这世界上,谁能看得住谁?"
  "对,您说的对。"冯凌嘉一迭声地应着,"……我这不是因为太爱钧哲,关心则乱嘛。"
  邵夫人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事,我懒得去管。我就指望着一家子人都能安生过日子,这事儿怎么都不算难吧?"
  ……

  邵逸辰瞅了个空,借着遛狗的名义从未来"大嫂"身边解脱出去——这女人缠磨人的功夫的确让人生畏,是个能折腾得一圈子都不得安宁的……货色。
  他一边留神看着活蹦乱跳得天真烂漫的短毛小猎犬,一边有些漫无目的地在脑子里过着一些琐思杂念,突然就想到:直到钧哲在跟自己摊牌要订婚前,自己对他的订婚对象竟是一无所知,一点风声都没听闻到的——这太不符合冯小姐的个性了;而且,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邵夫人明明说了一句"好不容易安生了半年,你又来闹腾了不是"。
  ——"又"来闹腾……又……
  ……邵钧哲,你可真能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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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唯确实厉害,在一大堆的广告和片约蜂拥而至地找上来的时候,他一律推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却成功地"勾搭"上了某国际品牌,签下了其于12年在华国的品牌代言人合约。
  ——Armani的旗下副牌:Emporio Armani。

  消息刚一公布,艳羡和嫉妒的目光几乎立刻随之而来。头一单广告代言就接得这么有分量,比起那些最多也只是接拍一些中档广告的二线明星,都来得耀眼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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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白唯在昨天所说的拍广告,指的自然是先为Armani所拍的一组平面广告,主题乃是春秋季的新款时尚流行:以黑色为主打,主要采用丝质、针织和牛仔的面料,打造出年轻、性感、野性和诱惑的元素——不得不说,邵逸辰对此的胜任,连对方的摄像师都赞不绝口。
  现在拍的一组照片是一套休闲款风衣:四分之三长度的羊毛质地、细节处的军式装饰、恰到好处的天鹅绒点缀,还有暗紫色的领巾点睛……而衣服的model侧身坐在一张铁灰色金属工艺椅上,一手搭住椅子靠手,另一只手自然地垂放于其手腕上,挺直的腰背和端正的坐姿非但不会有一种呆板感,反而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张力……头顶和身侧打过来的光线割画出光影交错带来的质感,微眯的眼神和唇角的淡笑都充盈着年轻特有的活力。

  "肩膀稍微再放轻松点儿……对对对……"摄像师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神韵,摄像机的咔嚓声不绝于耳,"……保持住就是这个样子……非常完美!"
  结束了拍照后,邵逸辰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的肩背,接过一旁助理递过来的面巾纸按了一下额前并不存在的汗水——虽然是深冬季节,但是在暖气开得很足的房间里颠来倒去地换衣服拍照,还被一堆摄像灯跟着狂照……的确不太轻松。

  "非常的完美,"这次广告的负责人重复着摄像师的话语,笑容可掬地对白唯说,"能请到邵先生做我们这一季的服饰代言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他的格调和气质把我们想要的感觉表现得淋漓尽致。"
  "能成为Emporio Armani的广告代言,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很大鼓励和认可,"白唯回答得更是客气,"毕竟逸辰才刚刚出道。"
  "Armani并不偏重找名气大得惊人的明星代言,"有着意大利混血的华裔男人很是不以为然地说,"我们更喜欢找身材和气质对的……哦,他换好装出来了。"

  结束了一下午的拍摄任务还是比较辛苦的,所以邵逸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赶快回家休息……但是更辛苦的是闻风而来的记者摆出了一副不接受采访誓不罢休的架势,而白唯的建议是最好接受采访。
  "这可以增加你的曝光率……要知道,最近几天报纸上关于你的报道已经开始减弱了很多。"白大经纪人如是说。
  "……从11月底就宣传到了现在,我觉得也该到了减弱的时候了。"尽管小声地反驳着,邵逸辰还是很配合地开始准备等下的即兴采访。
  "不够,远远不够。"白唯毫不给人面子地说,"除了一部大卖的电影和刚拍好冲洗都没冲洗的平面广告……你的名气还不够稳定和坚固,现在娱乐圈新人辈出,搞不好哪一天就被fans们忘记了。所以,在下一部电影接拍前,必须要保证一定程度的曝光率。"

  大概是这次接受采访的人只有邵逸辰一个人,所以问出来的问题就比较随便和犀利了。不过在以往的经验和白唯近期孜孜不倦地"教诲"下,这位总是给人以温和安静的邵家二少爷应付得堪称游刃有余:避重就轻、一笑带过、转移话题、制造焦点……
  于是,各家一开始原本心存了轻松的娱记们,纷纷端正了方才轻忽的态度,认认真真地提起问题来。
  只是,进行到这里的时候,却也已经没有什么好提问的了。

  正在白唯要上前宣布采访时间结束的时候,有个记者飞快地问道,"前几天的《娱乐新视界》应该是邵逸辰你第一次上娱乐节目吧?不知道对这个节目有什么看法呢?"
  这问题问得确实太没意思了,但是邵逸辰愣了一下就立刻想到了这个记者的目的到底想问什么。
  果然,他想,白唯说的对:圈圈弯弯的问题比直来直去的问题容易应付——只要你看得出他们到底在问什么;如果这个记者直接问什么"豪车夜载"事件,回答的尺度还真要好好掂量一下。

  这么想着,他却笑着说,"第一次上节目,很多地方还很不熟悉和不知道,多亏了安哥和静姐那天的帮衬和观众们的热情……还要谢谢我哥哥特意在节目后赶回家指点我在舞台上表现疏漏的地方……"
  这话一出来,记者之间便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很多人都跃跃欲试地想要借着话题发挥更深一步。
  但是,早已被白唯陪着笑脸走了过来,言称下面还有行程安排,谢谢大家的提问云云。

  娱乐圈这个地儿,靠实力、靠背景、靠脸面、靠资历……还要靠关系。
  白唯确实混得不错,各家娱记也都很卖他面子。所以三言两语说完后,便趁着一帮子记者还没反应过来,拽着邵逸辰就从侧厅的后门里迅速离去。

  这几天公司又抽调了专门的司机前来开车,从驾驶座上"下岗"下来的白大经纪人翻看着手里的一堆通告协定,一通挑挑拣拣后,手中就没剩下几份了。
  他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件,一边好像很不在意地突然开口问道,"逸辰,你今天故意那样说是为了给颜安宇解围吧?"
  "Ville,你既然看出来了,还这么问,是在怪我吗?"邵逸辰在车后座上伸展了一下身子,有些懒洋洋地问道。他对于喊白唯什么一直有些别扭:白哥或者唯哥对于一个实际年龄比他还要大得自己来说,还真有些喊不出口;直接叫"白唯"又有些生分……好在,白唯善解人意地提供了自己的英文名字。
  沉默了一下,白唯才说道,"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完全没必要的事情……不过,既然做了也就罢了。但是,你要记得,在这个圈子里,很多时候都是'以怨报德'而不是'好心好报'的。"

  邵逸辰没有再接话,而是拉过一份财经周刊盖在了自己脸上,半天后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尽管知道对方全部是在为自己着想,但是总是这种说教一般的指点态度,居高临下一样的隔离感……还真是让人无奈啊。
  而且,今天这事情,虽然的确是自己在多事了,但是……放任曾经的经纪人陷入到难以应付的境地,他自认为现在的自己还无法做到安然淡定的旁观。
  只是,很多时候,对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对别人却是柳暗花明的困境脱身……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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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的记者因为有邵氏旗下传媒公司的人,所以当天就在网络上刊出了这次简短的采访,并且出于维护自家艺人的本职态度,着重写出了邵逸辰那句暗示自己哥哥当日并未和某位艺人独处的话语……而杨铭也十分的敏锐,立刻在次日做出解释:言称自己当日车子突发故障,偶遇了邵总后才得以对方的慷慨借车相助云云。
  很多圈子里久混的老人自然是不信的,但是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有双方证人证实的"事实",于是也就成了真的事实。
  至于联想到杨铭曾经做过某位明星的经纪人,而这位明星又曾经和邵总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于是,这是不是邵氏的意思,要出面保这位新人了?
  如此这般之下,报刊网络舆论上倒是认准了"邵总借车"的说辞,不仅大肆表扬邵氏总裁对旗下艺人关心有加,更是据此更深入地推测出颜安宇将会是A.E第二位力推的新人等等。
  娱乐圈的这些事情,真真假假错综复杂的,谁又能知道多深的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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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卓阳最近总觉得凡事不如意,向来不知道贞操这俩字怎么写的太子爷这辈子玩儿过不少男人女人,情场上堪称所向披靡……但是,却头一次有了一种无从下嘴的感觉。
  他倒是想直接推倒扒净痛痛快快地饱吃一顿抹抹嘴巴就潇洒地走开,时不时地惦记了再来解解馋当然也是非常符合心意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自己那位总是气定神闲女王样的姑母,就觉得闹心得慌。
  于是,杜太子很是恶狠狠地埋怨了一通邵逸辰为什么不是一个普通的小艺人——要是这样的话,嘿!根本不用自己下手,跟姑妈装模作样地撒娇两次就能囫囵个地把人要到手里来。
  闹心,真他妈闹心!

  于是,他一边用一种活生生要把自己勒死的用力样子打着领带,一边不耐烦地问道,"花也送了,也搁了好几天不送营造神秘感了……下一步还要做什么?"
  阿基被他这么一问,便有些战战兢兢了,还不忘小声地抗议道,"……又不是我在泡妞儿问我有个屁用啊……"
  杜卓阳一把抽下领带甩到一边去,转过身斜瞪着阿基,"难道是我在泡妞儿?老子明明是在泡男人好吧?……不问你难道还要问我自己?别说男人、女人,我连人妖都没泡过!"
  "……您……"阿基倒退了半步,确保了人身安全后,才大胆问道,"您该不会是真要当真那啥……辰少爷吧?"
  "这我怎么知道?"杜卓阳理直气壮地耸肩后又摊手——同样一个动作被他做出来总是这般格外的欠揍,"我又没吃到嘴里,你问我是不是当真我问谁去?"

  阿基闻言又倒退了半步,张了张嘴愣是没敢把肚子里的吐槽说出口去:如此的下半身思考老大您简直就是在渣的道路上创下了新的高度……

  小跟班的吐槽话还没说够,耳边就传来了自家老大的催问声,"……喂!问你话呢!下一步还要做什么?"
  "……吃……吃饭?"

  其实,这真的只是一个毫无建设性的提议,对吧?

二十章 争执

  对于杜卓阳这个名字,邵逸辰并没有留下什么太大的印象……不管是对于苏慕彦来说,还是对于邵家的二少爷来说——至少,在那本遗留下来的日记本上,关于这位母姓表哥的笔墨,说是"只字片语、甚少提及"也并不为过。
  于是,当杜卓阳打来电话邀约共进晚餐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向自己经纪人询问该日的通告安排,得出了最好拒绝的建议后,便委婉而又礼节周到地说出了推辞的话语。

  有句老话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杜太子不是兵,他是黑社会。

  所以,绅士路线走不通后,杜卓阳立刻从善如流地走起了流氓路线。不仅得心应手,而且卓有成效。
  "那就约在中午吧。"白大经纪人仔细地看着手中的通告表,"晚上会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慈善晚会,邵夫人和邵总都会出席。还有,和他保持好距离……不要被媒体找到无事生非的借口。"
  "……,"邵逸辰放回手中的电话,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他是我表哥,他爷爷是我外公。"
  ——虽然只是这个身体意义上的。
  白唯对此的反应是推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然后既平淡又平静地问道,"是吗?"
  邵逸辰拉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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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家老字号的西餐厅,如果追溯历史的话,可以溯源到两个世纪之前的末世繁华……如今几经风云变幻,依然坚-挺在长安路黄金地段的正中间处,承担起着Z市人民装13的究极梦想。
  白色衬衫黑色马甲黑色长裤白色围裙的侍应生彬彬有礼地把邵逸辰领到了最里侧的靠窗座位处,在那儿候着的除了有一个翘着二郎腿一派闲适的男人,还有一大束红色的玫瑰花。
  火红色的像是正在燃烧着生命一样怒放的玫瑰。

  "有女宾要来?"邵逸辰在侍应生拉开的椅子上坐下,一边看送上来的menu,一边随意地问道。
  "我从来不送女人花,她们更喜欢比如说珠宝、金卡、车钥匙啊房钥匙什么的……偶尔直接给钞票也能获得很好的效果。"杜卓阳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对面男人的领口部位——咖灰色的毛衣V领很大,从雅白色衬衫解开的第二个扣子看过去……可以尽情地臆想一下藏遮于其下的锁骨正在勾勒出一个怎样诱人的曲线。
  简单地点了鹅肝酱、海鲜汤,副菜、主菜、沙拉、配酒什么的都还未点的邵逸辰有些不明白对话的发展方向和意义,于是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是说?"
  "或者你来告诉我你比较喜欢什么,"杜卓阳勉强把自己的目光收回来,紧接着再次聚焦在对方的双唇上:淡色、削薄、线条优美而且撩人……"……投资给你拍片?房子?车子?钻表?金卡?……有姑姑在,这些玩意儿哪里轮得到我来献殷勤?"
  "……所以呢?"邵逸辰微微地皱了一下眉,虽然觉得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却还是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所以就送你花比较好,至少中规中矩的不至于出什么大错。"男人的目光肆意而又直接,并且毫不掩饰其中的意味。
  "……然后呢?"邵逸辰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下坐姿,把自己从男人目光的焦点处移开——只是捱不过此人厚脸皮的如影相随,就像是附骨之疽一样地让人坐立难安。
  "然后吃饭啊……"杜卓阳终于把自己的眼珠子收了回来,掏出一支雪茄,操起面前的牛排刀就下手切了下去,"我在追你好吧?怎么没一点自觉呢?"

  "玫瑰、西餐……追我这么一个是你自己表弟的男人?"邵逸辰用搁在桌上的右手打了一个响指,"你是在开玩笑?"
  ——早不早,晚不晚……非要在自己成了"邵逸辰"后,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来。如果联想到之前这人一连串的试探,难道说这次又是恶意的捉弄或者是别有用心的再一次试探……还是说,他在哪里发现了……应该不会啊……

  "开玩笑的话,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邵逸辰拉起餐巾,展开后随意地平铺在膝上。
  "如果你认为是开玩笑的话,就认为是开玩笑的好了。"男人笑出了一口白牙,虽然努力装出一副无害的样子,看上去却越发的危险性十足,"反正,我们总会知道的。"

  整顿午餐的气氛十分微妙,一向以赤-裸-裸的流氓形象为己任的杜太子在期间的表现堪称绅士无比。如果对象换为任何一个女人,定然会被他这种周到而又优雅的礼仪所倾倒。
  只是,邵逸辰却有些搞不清楚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和杜卓阳总共见了两次面,都是被这个所谓的表哥戏弄得十分不满。如今这番作态下来,时时刻刻紧张的是别再被此人抓住了空子大加戏耍……哪里会空下心思分辨话里的真诚与否。

  把邵逸辰送到车上,杜卓阳隔着车窗冲他挥手再见。
  车子刚还没开走,又被他出言叫住。急急地赶上去,示意对方降下车窗后,他才低声去问,"我……下次再约你吧?"
  邵逸辰点了点头,还很善意地提醒道,"我觉得,你还是直接和我的经纪人联系约定时间比较好。"
  然后,他就看到了某人怒气冲冲转身离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

  .

  刚刚把车子开下辅路,就接到了白唯的电话。这位尽责的经纪人要求自己的艺人尽快赶到公司的策划部来。
  虽然策划部的名字并不显眼,但是这个部门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作为邵氏的最大盈利部门而存在的。原因无它,是因为这个部门的主要职责便是策划电影、电视剧、唱片、演唱会等等一系列艺人活动。虽然在邵氏成功转行之后,集团公司的盈利大头变成了金融基金,但是策划部仍然作为公司的核心部门而存在的。

  由于时间上催的比较紧,所以邵逸辰是直接开车到了公司,自然车载着那束鲜艳得几乎能够灼伤人眼睛的玫瑰花。

  白唯早已在公司门口守着,见到邵逸辰的车子开过来,便一脸急色地赶了上去。
  他还没开口说话,就一眼看到了副驾驶座上的火红玫瑰,怔了半天硬是没有想起来刚刚打好的腹稿。
  邵逸辰甩开车门走下车去,拉了白唯就往大楼里走。他被这个男人催了一路,到了这会时候,着急已经成了惯性,"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电话里又说不清楚……"
  白唯伸手捞起了那束玫瑰,才关上车门,紧走了几步带着邵逸辰往大楼里走去,"今儿凑巧了,得了个好机会。我来公司办点小事儿,刚歇下来就看到了石导演喜气洋洋地从八楼下来。凑上去一问,才知道一贯和他搭档的那个编剧新写了一个剧本,本子一递上去就被策划部那帮子眼高过顶的人火速通过……这本子我之前有看过,原定了请任安麟出任主演,但是石导很欣赏你在《迷航》里的表现,所以我趁着和他聊的比较投机,赶快拉你来试试这个角色,趁热定下来最好。"

  被白唯这么一说,邵逸辰也来了兴趣。
  成功的导演一般分为两类:一类是拿奖的,一类是捞钱的……像辛洪源那种既拿奖还捞钱的毕竟是少数。
  这位石导,全名石荣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业片导演。虽然手底下出了一些为影评家所诟病的烂片,但是总体票房之高却是整个圈子里都有目共睹着或羡慕或眼红或嫉妒的。

  "你上部影片之所以票房收入那么高,一是挂了辛导的名号,一是公司的大力宣传,一是大家对你的好奇心使然……而《迷航》多半是能在电影节上斩获不少奖项的,所以你下部片子不管能不能拿奖,一定要把票房撑上去。票房有了,身价和忠实的影迷就都有了。"白唯一手捧着花,一手去摁电梯按钮。
  邵逸辰看了一眼他怀里的花,一步跨进电梯中,"你拿这花做什么?"
  眼镜男推了推镜架,很自然地说,"等下我送你回家,车子就拜托公司的司机替你开回去……所以,花还是提前拿着比较好。"

  五层楼的高度,电梯很快就抵达了。
  白唯让出邵逸辰先出了电梯之后,又紧走了几步,领着他到了502房间。
  一推开门,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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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辛洪源瘦高的身材不同,石荣友中等体型,有着并不明显的啤酒肚,还带着一张总是笑眯眯的胖胖脸。
  他一见到邵逸辰就热络地打起了招呼,"哟……二公子来了。来来来,站定了让我看看盘儿正不正,条儿顺不顺!"
  邵逸辰早先便知道此人最爱乱开玩笑,因为也就笑着站定了姿势任由他转着圈地来回看。
  石荣友转了两圈后,摇了摇头,弄得邵逸辰都有些紧张了以后,才说,"这怎么成呢?还穿着衣服……腰看上去没腰,腿看上去没腿的。脱了脱了!"
  邵逸辰乐了一下,便直接把外套脱了。
  白唯放下手里的玫瑰,伸手去接他的外套。

  石荣友这下满意了,继续转着圈地摸下巴,"……不错不错,二公子今年就21岁了吧?年龄符合、长相符合、身材也符合……得,就你了!"
  "不用我试一下镜再决定?"邵逸辰轻松之下,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嘿……到我手里,没演技不怕……折腾都能给你折腾出来,只要脸长得漂亮,就什么都有了!"石荣友点起了一支烟,眯着小眼睛说,"任安麟到底年龄大了……虽然还挂着个青春的边缘,但是让他演我这部电影,还是有点装嫩了。"

  正说着,有人冷冰冰地□来了一句话,却不是对石荣友说的,也不是对邵逸辰说的。
  邵钧哲掂起那束玫瑰皱着眉看了半天,头都不抬地问白唯,"这谁的花?来见导演还用得着带红玫瑰贿赂的?"
  邵逸辰正要开口解释,就被白唯抢了先地说道,"今儿逸辰出去和人吃饭,应该是对方送的。"
  邵钧哲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么红?跟谁吃的饭?"
  "杜家的太子,杜卓阳。"白唯推了推镜架,平静地说。

  然后,在房间里三个人的注视下,邵钧哲倒拎起玫瑰,走到门后的垃圾筒处,用力地掼了进去。
  花束凌乱地散落了下去,火红的是花瓣,鲜黄的是花蕊……逶迤了一地,色彩浓烈。

  "邵钧哲!"邵逸辰提高了声音。
  "喊我'哥'……"邵钧哲拍了拍手,然后单手□兜里,转过身来就喝问道,"跟他来往,你脑子有病?!"

  石荣友眼明手快,眼看着BOSS的脾气要起来,急忙乐颠颠地拿出文件凑上前去塞了一支笔给邵钧哲,"快快快,签了字给我……我去调班子调器材去。"
  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临走时,还平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冲着白唯嘴里"砰"地开了一枪,"你等我的好消息!"

  白唯笑了笑,对邵钧哲说,"那邵总,我先出去一……"
  "你站住。"邵逸辰语气平静地说。

  邵钧哲拉开大门,一把推了白唯出去,反手甩上房门,指住邵逸辰的鼻子大骂,"你他妈傻缺吗?跟那种人出去还收什么花……当自个儿是卖的吗?那还做什么演员演什么电影?!怎么不直接去做MB?!我看你他妈就是一傻B!"
  "……,"邵逸辰转身过来,正视着邵钧哲,"我妈也是你妈……邵钧哲你属狗的?张嘴就来?"

  为人兄长二十年来,邵钧哲头一次被弟弟顶回来话,当即就气得七窍冒烟,"……还敢顶?!无法无天了是吧?成了名角了是吧?!"
  男人上前走了两步,气势之强让邵逸辰怀疑他下一个动作就会伸手揍人。
  "……你知道杜卓阳那王八蛋是个什么混账玩意儿?!我操他杜家的!!!"邵钧哲咬牙切齿地说,"他一掀衣服我就知道他要放屁……你去问问妈,从这混蛋16岁以来,他糟蹋了我们A.E多少艺人?!玩儿得花样还算少吗?……他妈生他就生成了一个变态,最爱玩儿的就是明星,借着我们邵家开娱乐公司,可着劲儿地净干恶心事!老子坐上总裁位子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擦屁股:他把人家新艺城的一个女演员在包厢里生生玩儿成死人!……你毛都没长齐,知道个屁!跟着他出去还敢接红玫瑰,等着他强-奸你到奸尸不是?!"

  不得不说,苏慕彦被邵钧哲保护得极好,虽然不至于连娱乐圈的阴暗面一无所知,但是对这种堪称隐秘的丑闻却确实未曾耳闻。
  被邵钧哲这么一吼,他一时竟无言以对了。

  这么一时间的沉默,便被男人狠狠地推搡到了门板上,卡住肩膀的手力气大到发痛,"……你他妈是我弟弟吗?!"


二一章 打架斗殴

  邵逸辰根本没想到邵钧哲会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狠狠地按在了门板上,脊背都磕得生疼。
  他忍了又忍,却还是在男人这一连串的破口大骂中黑下去了脸……然后,几乎在被推搡到门板上的下一秒里,抬起右手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了过去。

  指节揍上去的地方应该是男人的眼角,一击成功后想都不想地就挥出了第二拳。
  ——这个男人,实在是欠揍得太过离谱。十年间的涵养和气度好像全部在一夜间消磨殆尽,而且一日地比一日变本加厉地更加暴躁……到底是想要怎样,难道非得把自己弄到人人生厌才算善罢甘休?

  邵钧哲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从未和自己的弟弟有过口角之争,最多是他单方面的训斥,更别提这种上升到斗殴阶段的拳脚相向了……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地揍了好几下。
  勃然大怒再加上又气又疼之下,他想都不想地就反击了过去。

  两个成年男人打起架来,一点收手的余地都没有给对方留,反而是在你来我往的痛击下都打出了火性……
  从门板上打得不可开交后,又转战到了地上……宣泄一般地在彼此身上制造出更大的伤痛。

  邵钧哲一手肘狠狠地撞在了邵逸辰肩膀上,另一只手顺势地卡住了他的脖子,膝盖重重地顶上了他的小腹,借机发力顺势反身把对方压在了身下。
  他气喘吁吁,穿戴齐整的西装早在这场拳来脚往中被扯得七零八落——说不定还带着一两个脚印……现在的这种状况,如果传到外界去,保管能够让那帮子娱记们乐得嘴都合不拢,一准一地给整出好几篇图文并茂的专题报道和深度分析来。

  邵钧哲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火辣的刺痛感沿着神经纤维很快地传到感知中来——他妈的,一定是破皮了……眼角疼,鼻梁疼,胸前身下都他妈疼……这小子打起人来怎么这样不留手?!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卡住邵逸辰脖颈上的左手在施力之下成功地压制住了对方。于是,他高高抬起了攥成拳头的右手,想要再狠狠地给这小子一下狠的。

  邵逸辰觉得卡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用力到连呼吸都快要带离而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一片发黑,但是仍然挣扎着去和坐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对视——眼角处被迫出的水意映在眸子里,几乎有了一种在脆弱中妥协的错觉。

  邵钧哲被这个眼神看得动作慢了两秒钟,再下手的时候……那一拳就重重地砸在了邵逸辰耳侧的地板上。
  上好的木质地板,打上蜡后显得既光洁又干净,"咚"地一声闷响……像是直接响在了地板的里面。

  邵逸辰在他挥拳下来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耳边的闷响和耳边带过的风声一起响起,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进了邵钧哲的眼睛中。
  ——黑色的、黝暗的、深沉的,愤怒、懊悔、疲惫、歉意……好像还有着莫名其妙的心疼,交杂在一起,一闪而过,很快地变成了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伸手拉开男人卡在自己脖子上的左手,咳了好几声后,才说,"……邵钧哲,你是我哥哥吗?"
  在这一声"哥哥"的称呼下,邵钧哲终于找回了一些身为兄长的职责,于是又冷着脸从弟弟身上滚了下去。
  ——他是想潇洒地起身而立,再极有风范地拉起自己的弟弟。只是刚刚被邵逸辰一脚踹在了腰间,刚刚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倒开始蹦着筋儿地疼了起来。

  邵逸辰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间就很想大笑……
  然后,他的确就这么做了。
  于是,邵钧哲想要拉长脸但是又有些抹不开面子地问,"……你他妈笑什么?"
  只是,气势却弱了下来……与其说是骂人,倒不如说是一种含蓄的示好求和了。

  "笑你这臭脾气,"邵逸辰按住了自己左边的肋骨,不笑还好些,一笑就有些抽痛,"也笑我变幼稚了……这么大的人了都不知道让让你。"
  邵钧哲冷哼了一声,"……扯淡。"

  打得天昏地暗的两个人现在并肩躺在地板上,耗尽了精力后谁都不想先站起身来。

  邵逸辰缓了缓劲儿后,一肘子又顶上了邵钧哲的腰间,不过力道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用一种最糟糕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好意?口不择言、不留口德、口无禁忌的……早晚要吃个大亏。"
  邵钧哲被这么说着,竟没有反驳,沉默了半响后才叹出了一口气。
  很轻,但是却又莫名的很深。

  类似于这样的话,之前也有人对他讲过……不管愿和不愿,他最终却仍然听从了那人的劝说,人前人后地装出一副得体翩然的绅士风度。
  只是……
  只是……
  只是……

  ——人都不在了,做得再好又能怎样呢?
  ——那个人,那个始终期待着的,对自己好的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
  ——做给谁看呢?

  想要开口解释和道歉,却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说起……邵钧哲叹出那口气后又沉默了半天,才说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为你好。"
  "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好',接受者说不定还不乐意要……"邵逸辰又揉了揉肋骨处的抽痛——这混蛋,下手起来狠得要命,不用想就知道一会儿肯定淤青起来,"我又不是一点辨别力都没有,傻啦吧唧地让人牵着鼻子走……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他带过来了花,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礼节,都应该接受才比较好吧?至于他喜欢对圈内人出手,想必就是在看着妈的面子上,也不至于对我胡乱下手……哥,你是在关心则乱吗?"
  "怎么可能?"邵钧哲嗤之以鼻,"我不过是听了妈的安排看住你……少自作多情了。"

  这么说着,却跟有些心虚一样地扭头去看身边那人,目光刚一对视又错开而去……
  ——这种情绪……算是什么?
  ——怎么可能?……

  邵钧哲皱起了眉头,再次开口时,口气就又冷冰冰了下去,"……还躺这儿做什么?等人来拉?"

  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立刻又有点冷场起来。
  邵逸辰便有些无奈了,一边"嘶"地一声抽了一口冷气,一边从地上坐起来。伸手去拉男人的时候,却被他一巴掌甩到了一边去。
  ——邵钧哲,你好样的……敢甩手我两次,以后咱们走着瞧。

  .

  明摆着阴了邵逸辰一道的白大经纪人很有自知之明,早早地开了车子躲到了一边去……兄弟俩打架打得再凶也是自家人的事,他一个外人还掺和在里面是在主动等着引火烧身吗?

  所以,邵逸辰只好乘坐着邵钧哲的车子回家——俩人明显斗殴过的样子也不适宜多一人来兼任开车和嘲笑的职责。
  一回到家后,便早就有了佣人急急忙忙地向家中的实际掌权者通风报信,言称两位少爷回家的状态很不寻常……但是,再细问下去就支支吾吾地语焉不详了。

  于是,俩兄弟刚走进客厅,不约而同地想要偷溜回彼此的房间时,就看到了邵夫人一手扶了楼梯慢慢地走下楼来,走到一半就立住了脚,来来回回地看楼底下站着的两个儿子。
  "那个……"邵逸辰多少有点心虚,毕竟是自己动手先揍了人家的亲儿子——先抢了人家一个儿子的身子,再下手狠揍了对方另一个儿子一顿……这事儿,怎么着都有点说不太过去。

  "哟……"邵夫人扬了扬下巴,很是有些意外地说,"俩人打架了?……邵钧哲你学长进了啊,居然知道让着弟弟了。"
  邵钧哲反射性地反驳道,"谁让他了!"
  "……,"邵逸辰从男人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收回目光,"他确实没让我……"

  邵夫人之所以这么问的原因,是自家的大儿子的眼角、唇角、脸颊……处处都带着被揍后的痕迹,而小儿子虽然发型也是一团凌乱,但是至少脸上白白净净的不见一点伤痕。

  "……全揍在身上了。"邵逸辰捂住肋骨皱了皱眉,心里想着等下一身青青紫紫的肯定比邵钧哲那脸更为花里胡哨。
  邵夫人闻言后却大为欣慰,"……虽然打架是钧哲你的不对,但是好在逸辰这张脸还能见人,所以我就不说你什么了。晚上回来以后,自个儿蹲一边去反省反省得了。"
  邵钧哲大为不满,"……他那张脸是能见人了,那我这张脸呢?"
  "我又不指望你这张脸长面子,都订过婚的人了,谁还在乎这个?"邵夫人从楼梯上走下来,提高了一点声音地喊道,"老袁,叫黄医生过来给逸辰看看,别打出来个好歹来。"
  "……是他先揍我的!"邵钧哲愤怒地说,"敢情他打人还有功了,啊?"
  "逸辰那么好脾气的人,都能动手打你,能耐不小啊邵钧哲……"邵夫人走到邵逸辰身边,关切地伸手理顺他的头发,转而才说道,"怎么着啊?还非得我批了你的理才消停不是?……出息!"
  邵钧哲愤而转身上楼,脚步在楼梯上踏得死重,"……什么事儿只要一沾着老二,全他妈都是他的对我的错……我他妈一定不是你生的!"
  "他妈有理他也有理,你妈还真不是我生的,就你倒是我生的。"邵夫人沉下了脸,"邵钧哲,以后再在我面前张嘴骂娘,我立马赶你出邵家大门!"

  眼看着争执赶着趟儿地往上火烧火燎,邵逸辰急忙顺着邵夫人的话音落地,及时地喊了一声痛。
  果然,刚刚还一脸怒色的女人立刻和缓了脸上的神色,一叠声地催着家庭医生快来。

  家庭医生结束了检查后颇有些无奈,采取了一些很委婉地说辞表示这只是一场"很小程度上的男孩子间的正常的身体碰撞",自然一不需要吃药二不需要上绷带,更不需要拍什么X光CT之类的确认有无内伤。
  被折腾了一个来回后的邵家二少,提出了自己的哥哥被自己揍得不轻,最起码脸上留下的淤痕很是难看,希望医生能外用一些药物减缓状况等等。
  但是被邵夫人轻描淡写地拒绝了,说,"……男孩子家的,哪儿来的这么娇贵?"

  ……夫人,其实您一直都是双重标准的对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子不教,父之过"……这话,搁在母亲身上,也一样行得通。

  .

  且不说邵家这边是怎样忙着收拾着准备参加晚上的慈善晚宴,回到了自己家中的杜卓阳已经窝在庭院里晒了一下午太阳了——而且,什么人的汇报回禀都一律不听不闻。

  阿基眼瞅着"同僚"们的脸一个比一个哭丧,只好壮着胆子强撑了脸皮凑上去带着讨好地说,"……杜少啊……"
  "嗯?……"杜卓阳眯了眼睛瞅都不瞅身边的男人一眼。
  "……太子爷……"阿基继续谄媚道。
  "哦……"杜卓阳继续懒洋洋地神游天外。

  阿基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然后冲着杜卓阳的耳边大喊,"老大东区的杨老爷子今儿邀请您去商定下一届的领头话事人选派谁您到底什么时候去啊?!"
  杜卓阳被他吼得一个激灵,抬手一耳光就扇过去了,"你他妈想要吓死我?……不去不去不去!"
  阿基哭丧着脸捂着右脸又凑了上去,"……老大,你中午回来就失了魂了……咱总不能连正事儿都不顾吧……"
  杜卓阳原本阴沉的脸在听到"中午"两个字以后立刻好转了起来,还伸手拍了拍阿基德肩膀,"……小子……我完了。"
  "啊?您完了?……"阿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不应该是我完了?"
  没空跟他在言语上折腾来回,杜卓阳又把自己仍在躺椅上,半天后才说,"……我今儿和逸辰一起吃饭……看着他,什么样子都觉得好看的。"
  阿基不敢多嘴再招来一个大耳刮子,心中腹诽道:……您看谁不好看啊?谁不好看能被您能看上啊?您看上的哪个不好看啊?
  "……真的,"杜卓阳很是英雄气短地叹了一口气,"我去之前还担心自己会不会想当场办了他,但是他到了之后却发现自己那会儿一点都不想上他……就是想那么看着他,笑也好,说话也好,冲着我皱眉也好……怎样都好。"
  阿基呆呆地立在那里,有点不知道哪里吐槽且无力吐槽的感觉。

  杜卓阳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对着遥远的天际,很是感慨地说,"……这种感觉太他妈新鲜了,老子第一次有……骤然间觉得自己一下子就高尚了很多。"


二二章 赛车电影

  邵家大少爷脸上的伤痕其实并不太严重,只是他的肤色偏白,唇角和眼角处的青紫便显得有些鲜明了。

  晚上的晚宴是一场以拍卖为主题的慈善筹款,主办方之一是一个在国际上都很有影响力的妇幼救助组织——也是这次善款筹集后的交付对象和支配者。
  不管是在商业圈还是在娱乐圈里,为慈善事业大掏腰包总是备受青睐的……何况,在华国,如果为了慈善事业捐款到了一定数额,是可以在个税上享受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折扣的。

  邵夫人年轻的时候就很热衷于为慈善捐款,年纪大了以后更是如此……只不过与之前相比,少了很多刻意的张扬。
  今天的这次晚宴,自然也是她极为重视的。不仅早早地就选定了出席时要穿的衣服,专用化妆师更是在一旁待命已久。
  只是,这位名气不小的化妆师在邵家的大少爷那里碰了个钉子。

  "我讨厌脂粉,"邵钧哲毫不客气地说,"化妆的男人太让人讨厌了。"
  这话说的不假,邵逸辰想,之前他拍戏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卸妆、沐浴……同居人在气味这个问题上很是挑剔,人工的各种香氛都是他所避而远之的,就连香水都是反复比较后才勉为其难着接受的固定品牌。

  "你这张脸……"始作俑者毫无愧意地说,"现在非比寻常……"
  邵钧哲对他怒目而视。
  "别忘了,晚上的晚宴会有你未来老婆的偕同出席……"邵逸辰在"偕同"两个字上适时地加重了语气,"你和凌嘉小姐站在一起后,朋友长辈们会怎么看,记者们又会怎么写?——《邵氏总裁面部挂彩,家中疑似河东狮吼》?"
  "谁敢胡写这种东西?"邵钧哲语气不善地说,"我封杀得他在行业内连脚尖都站不住。"
  "好好好,"邵逸辰顺着他的话连口地应声道,"媒体咱们不怕……不过,凌嘉小姐看到了你这张脸,肯定'我不信我不信'地哭闹着追问你是不是被狐狸精挠了,然后非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可……哦,我会向她证明的确是我们俩打架了,并且务必诚恳到让她相信为止。"

  邵钧哲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不耐烦地冲站在门口的化妆师招了招手,"……过来化吧,下手利索一点……而且,我保留着随时洗掉的权利。"

  邵逸辰斜靠在一旁的书桌上,看着镜子中男人不耐的脸,看着他在脸上的青青紫紫被化妆师碰触到时的深深皱眉……张了张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问出来。
  ——有太多的"为什么"藏在心里,一日一日地快要迫人发狂……
  ——但是,我还能再次相信从你嘴里出来的说辞和解释吗?
  ——……也许,这些"为什么"……只有我自己才够得上被信任的资格来回答。

  像是,一根刺。
  扎在,心里。

  .

  拍卖会举行在晚宴之后——值得指出的是,这次是邵家和冯家联姻后,两位当事人头一次地公开亮相。
  儿子俊逸、媳妇漂亮……邵夫人在领着一家四口出席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恬静而又满足。乃至于在一些生意场上的商人们前来没话找话地攀谈的时候,也都难得心情不错地一一进行了答话。
  冯凌嘉穿了一件带小毛领子的毛皮一体大衣,内里配的是一袭粉紫色的小洋装,在一群富家太太里应酬得如鱼得水,时不时地炫一下自己手指上的订婚钻戒和未婚夫送的名牌腕表,俨然一副"已为人妇"的甜蜜感。
  旁边一位丈夫是银行家的太太忍不住了,压低了声音在她们这个小圈子里说,"……我怎么听说……邵总心思比较活络?上次不就是和他们公司的一个新人叫什么来着搞得很难看,都被闹上报纸了……"
  另外一位证券公司老板的夫人也接上了嘴,"就是……之前他不是还和那个苏慕彦弄得也不清不楚的吗?……现在这些男人啊,啧啧……养二奶都不算什么了,流行的是玩儿男人……邵总还真是紧跟潮流……"

  冯凌嘉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几层粉底的遮盖下只显得更加苍白的难看。她忿忿地咬了咬下唇,冷哼了一声,"他们也配!"
  "话可不能这么说。"银行家太太拍了拍冯小姐的肩膀,"我们这些做人太太的,一步都不能疏忽,心眼一点都不能放软……一个不小心啊,男人就被勾搭走了……你啊,千万得看牢了;还得啊,该下手时就下手……"
  冯凌嘉转身看了一眼端着酒杯跟人应酬的邵钧哲,男人的眉眼虽然都有些倦倦的,但是仍然是俊美锐利得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睛……她收回目光,脸上方才的惊色的难看已经收敛殆尽,和几位夫人的聊天话题也很快地转到了相约一同去巴黎扫货上去。
  只是,内心里的翻腾,开了个头后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平静下来。
  ——那是她的男人,千挑万选后决定了一辈子都守着要依靠的男人……哪里容得了他人来分了这枕边的一席之位?
  ——不就是又一个男人吗?刚刚出道连名气都还没有……拿什么来跟她斗?便是那个人,也不是……

  她倒是让所有人看看:这个男人,究竟到底是谁的。

  .

  时间很快地到了新电影开机的日子。
  石荣友这次要拍的片子是一部以赛车为题材的都市电影。在前期的筹备工作中,这位导演对选角提出的唯一要求,只有两个字:"时尚"。

  "时尚!年轻!漂亮!"石荣友故作潇洒地转了一个身,发福的身材摇摇晃晃的转了过去,搞笑的派头倒是很足,"……我们要拍一部年轻人的电影,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所以,这也是我选择大家来出任这部电影主演的主要原因。"
  邵逸辰笑了笑,却没有点明出导演这样选取新人来拍戏,光是演员片酬这一块都能节省下来一笔不小的开支。就拿他来说:原本在拍出了一部很是卖座的影片之后,按照行规,第二部电影的片酬提高到五十万元以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邵夫人一句"义务和责任",就让他在签约A.E的时候,完全比照新人的标准来的——拍这部《极速传说》,他拿到的酬劳不过十几万元上下……更别提那些一部电影都没有拍过的新人来说了。

  "这部戏我们在春初开拍,务必要赶在暑期档上上映。"石荣友停顿了一下,转而面对自己的剧组班子说,"赛车电影港台那边不是没有拍过,但是在我看来,却都不太成功……我希望我们的电影出来以后,能表达出'热血和奋斗'这个主题。拍摄要大胆,演员要前卫,配乐要激烈……这将是一部比夏季的气温还要火热的偶像电影。"
  随着导演的开场白,摄像组、音效组、录音组都已经各就各位地准备好,整部电影在环山片场正式拉开了拍摄帷幕。

  就像是石荣友说的那样,这部电影是一部以青春励志为主题的电影。主角身份是一名热爱赛车的年轻人,经常在深夜一个人驾驶着一辆自己心爱的跑车在十六弯道上飚飞疾驰。在一次偶遇中邂逅了一名漂亮的女孩子,隐晦的爱慕悄然暗生。而这个女孩子却是一位实力和名气都大得惊人的职业赛车手的妹妹……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石荣友确实是一位杰出的商业片导演,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该给观众什么样的享受,在每一个时间段抓住观众的情绪,松弛有道地调动着他们所有的热情,一分钟都不给他们放松走神的机会。
  这位导演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曾信心十足地说,"什么是商业片?……给观众想看的东西嘛,这就是商业片。"

  .

  这部赛车题材的电影,在甫一开拍之时,便得到了A.E行销部的大力宣传。一时间,媒体从者如云。
  再以《影视双周刊》上的评论性文章为例:"……在沉寂一年之余后,石荣友再次拿起了执导筒。虽然一年多拍一部戏,对很多导演来说,都是一种不慢的速度了;但是,放在石荣友身上却显得很是不同寻常:要知道,这位导演的惯例便是一年出品三部影片,两部大卖,一部挨骂。所以,经石导'一年磨一剑'的筹备下,这部电影将会呈现出怎样的风貌——这值得我们拭目以待。其次,赛车题材的选择也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取材点。要知道,在过去的五年里,华语电影中总共出现了不到5部以此为题材的电影。联系到每年都会出现十数部为计的枪战片、黑帮片、动作片等等这些热门题材的影视,不得不说,赛车的确是一个冷门题材。而在过去的4部赛车电影里,票房收益和影评评价都可以用'平平'二字来形容。如今,在加上了石荣友这个名字的情况下,《极速传说》能否突破赛车类型影片的低迷呢?——让我们继续拭目以待。再次,翻开这部电影的演职表,属于石荣友的'御用班子'我们搁置一边不谈,来看看演员表的男女主角和男配角来:邵逸辰、江可瑶、颜安宇……这三个名字,相信曝光率最低的便是'SweetHeart'组合中的江可瑶。抛开绯闻不提,邵逸辰担任主演的第二部电影将会给我们带来哪些视觉上的冲击呢?潮流而又时尚的吴亚则能否取代优雅而又多情的简昱在影迷的心目中再次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呢?——让我们始终保持着拭目以待……"
  这篇评论被诸家媒体争相转载,而就连一向不关注影评的石荣友都要来翻阅了一遍,边看边笑骂道:"'两部大卖,一部挨骂'……真他娘的说话尖刻,偏偏还说到了正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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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如何,这部从开拍就注定了不平寂的电影,被很多人认为是邵逸辰又一次创造票房奇迹的契机。

  "CUTCUTCUT!……"石荣友大力地喊出了暂停,"女主演怎么回事?状态进不去啊!"
  江可瑶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立在那里,尽管衣着有些单薄,但是额上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导演的喊停声一落音,早有工作人员带了大衣上去给江可瑶披上,同时化妆师也冲了出去进行补妆。

  "到底怎么回事啊?难道是辰仔太帅了,所以你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石荣友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男女主角都不对视,我他妈还拍个屁啊!"
  邵逸辰接过助理送上来的暖手宝拿在手里,笑着安慰导演说,"可能是天太冷了,可瑶有些反应不过来。"
  石荣友一直转着圈子转到所有人都头晕之后,在走到江可瑶身边,耐心地给她说戏道,"姑娘,你这么想:你哥哥是有名的大众情人型的赛车手,在给哥哥的比赛加油时,偶遇到了阿辰……这小子看比赛看得入了迷,但是在看到你之后却愣了一下。所以,你看他那一眼里,不用因为那么羞涩而不敢看他的。"

  再次喊了"Action"之后,江可瑶又NG了两次,最后才在邵逸辰鼓励下,成功地Pass过了这组镜头——
  秋冬的季节里,一辆辆赛车风驰电掣般地在赛道上扬尘而过,喧嚣的叫好声和马达的轰鸣声交织出让人心跳加快的氛围。正在全神贯注于赛况的男人在偶然间的转头后,不小心地望进了一个女孩子的眼睛里……然后,才在同伴的猛撞肩膀下,有点狼狈地回神过来,"……亚则,快看!又是那辆'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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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错!"石荣友在喊了"CUT"后说,"阿辰下去休息……换安宇上来拍下一场赛车戏。"等到颜安宇走到表演区的位置以后,他就立刻赶上前对他讲解道,"这场戏我们用'Bullet
Time'的概念拍。你只需要用常速驾驶着这辆'霹雳',"他远远地指了指面前这条弯路的起始处,"从那里……"接着又指了指弯道的一半处,"……开过这里的拍摄点后,就可以换替身过来按赛车车速来拍了。我们调摄影组给你拍车内的特写,所以保持好轻松就可以了。明白了吗?上车!"

  要想表现在影片中呈现出赛车的速度,一般来说有两种处理方案:一是让专业的赛车手来驾驶,一气呵成地拍完整个过程;一是一段一段地分开拍摄,到最后再剪接到一起去。
  石荣友坚持采取第一种拍摄方案,不惜动用航拍和全景角度拍摄的阵容来呈现出这一过程,在和剪接师交流的时候曾说道,"赛车片赛车片,不给观众看速度看什么?这场戏,就是给人看'快'!分镜头剪接,一下子就少了这种'快'的紧迫感。你给我注意了,到最后剪接这段的时候,我要一刀不动。"

  .

  在始点,颜安宇在接到了场记的示意后慢慢地发动了车子。
  这场戏里的"快"根本不用他来体现,早有公司耗资了重金请来的职业车手在一旁等着一会儿做实景拍摄。他只需要开着车子驶过去,让摄像机捕捉到他在驾驶座上的特写后,便完成了这组镜头的拍摄。

  石荣友凭借着自己的票房号召力,拉到了日本丰田的赞助,对方不仅提供了好几辆高性能的跑车加以支持,还将提供影片中需要撞击报废的所有车辆。
  比如颜安宇现在驾驶这辆车子,便是采用了丰田在最新一季F1里改良了尾部扩散器技术的最新跑车,从发动到加速速度快得令人舒服。
  他一手轻轻地敲击着方向盘,闲适的态度表现得十分到位……眼看着拍摄点已经过去了,便想要刹车停下。

  谁料到,刹车被踏下后,车子的速度竟然不减反增……向着弯道的前方呼啸着驶去!

  "颜安宇!"石荣友摔下了手中的扩音器,急得声音都变调了,"……你他妈给我停车啊!"

  这声叫喊根本不能传到颜安宇耳中去,此刻的他正在惊慌失措踩着刹车——没用,完全没用……
  前方就是一个大转弯处,陡峻的弯道,根本不是他能安然驶过的水平……如果什么措施都不做的话,肯定会直直撞上弯道上那棵枫树,车毁人亡。
  情急之下,他下意识的猛打一下方向盘。然而却在看到转弯的右侧方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车子在撞上弯道处的枫树之前打着转地调头擦了过去,在驶下了道路后横冲直撞地撞入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保姆车里。
  响声轰然,黑烟四起。

  这一切,发生在剧组的百米之内,一瞬之间。

  留在石荣友身边的白唯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他"蹭"地一声站了起来,哑着声音连话都不会说了,"……逸辰……那车上……有逸辰在休息!"

二三章 一个耳光

  这一天,是12年2月17日。
  刚刚过了元宵节,天气尚且处在乍暖还寒之中。
  周一。

  新一年的第三个周的周一,通常是邵氏召开往年年终总结暨本年年度计划大会的时候。
  这一天,在位于邵氏大楼最顶层的大型会议室里,一干股东董事和各个分公司、子公司的负责人云集一堂,纷纷向邵钧哲报出去年一年的盈余状况和本部门将要在今年完成的项目分工。

  上午11点钟的时候,投资部、策划部以及行销部的汇报已经完毕,可喜的成绩让三位分部门经理一脸的喜色。而下一个发言的部门是主管影片上映运营的发行部。

  邵钧哲翻开发行部的报告书,手中的钢笔在几个重要的数字上划了几道重重的横线——他一向不喜欢这种行为,因为认为这样会使纸张的页面变得不够整洁。
  但是……从刚刚开始,就开始心烦意乱得坐立难安……耳边传来的报告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强迫着自己聚拢起注意力。

  他这种反常的状态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让与会的众人都或多或少地有所察觉。而正在做报告的发行部郭经理更是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报告,低声地唤道,"……邵总,邵总?……"
  一脸不在状态的邵钧哲被这两声低唤叫回了注意力,却觉得脑门和胸口处都闷闷地发痛,就像是呼吸被人摁住死掐着接续不上氧气一样。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才勉强地开口问道,"……什么?"

  郭经理便有些不满起来,心道自己这个部门一年给公司创造了好几个亿的利润,怎么轮到他做报告之后总裁就这般的心不在焉?……难道说是自己的工作中出了什么篓子,在接下来的人事调动中即将要被撤职换任?
  这么想着,他便前倾了身子,想要更加好好地表现一下自己。
  可是,在他还没有再次开口之前,便看到了邵钧哲愈发苍白的脸,惊异之下脱口便问道,"邵总,您身体不好?"

  "啊?……啊……"邵钧哲越发地坐立难安起来,心跳的轨迹快要打破常规一路歪歪斜斜地扭曲下去。
  就在会议因为这种情况而不得不陷入到中断的困境中去,Amelia踩着高跟鞋几乎是以一种急冲的姿态撞开了会议室的大门,一路奔来连声音都变了调子,"……邵总,邵总……出事了!"

  邵钧哲猛地从主位上站起身来,一时间心乱如麻,手中的钢笔更是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去,"……你……"
  美艳动人的女助理完全失去了平时office lady式的知性美,双手微微撑住膝盖的样子显得狼狈无比,"……二少爷拍戏出了意外……片场打来电话说是车祸……"

  脸色苍白的男人像是失去了自身重量一样跌坐在宽厚的真皮椅子中,双手慢慢地抓进头发中去。
  ——这种感觉……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到底是失去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的恐惧……

  纷乱的思绪像是潮水一样奔涌而来,潮湿而又冰冷。
  邵钧哲在他这辈子中只有上次在美国Johns Hopkins
Hospital的走廊上有过这种相似的感受……那一天,马里兰州夏季的阳光肆意而又灿烂,他扔掉手机后在长长的走廊上狂奔而过,眼前的所见全部抽离成了一片黑白色调弥漫成的麻点……然后在冲出医院大门后,却茫然无措地慢慢地蹲坐下去……
  耳边传来的是异国的话语,大街上的车来车往承载着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故事……他深深地把头埋进臂弯里,沉默了良久后发出了一声像是困兽被逼到了绝境的嘶吼。
  天空,都已经缺失掉了。

  .

  把双手从抓得凌乱的头发中拿开,邵钧哲推开面前所有的文件资料,踢开椅子转身就走……身后的经理们全部听到了Amelia刚刚传来的坏消息,黯然之际也想起了公司的那位夫人对这位幼子是怎样的一种宠爱之情,一个个的竟都是默认了总裁的不告而别、离席而去。

  邵钧哲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冷静和思路清晰过,他一手拎着外套,一边大踏步地往外走。虽然觉得自己说话时嘴唇和牙齿都在轻微地打着颤,但是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身边的Amelia都从方才的惊慌不定中迅速地回神过来。
  "……事故发生在几点?"
  "……伤亡情况出来没有?"
  "……医疗救护是否已经到位?"
  "……消息传到夫人那里没有?"
  "……媒体方面有没有堵截住?"

  刚一出公司的大门,才发现早晨起床时还晴朗的天空,已经变得阴霾无比。Amelia在旁边喃喃地说了一句,"……要下雪了。"
  邵钧哲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大衣,一手拉开早已待命在大门处的带着特殊牌照的车子,"咣"地一声,用力地甩上了车门。

  .

  这天,在环山片场的所有人都记得,一向以面瘫和冷颜著称的经纪人白唯,在结结巴巴地说出了那句前后颠倒的话以后,就像是疯了一样地向着事故发生的地点冲了过去。
  石荣友被骇得脸色都发青了,"这是不想要命了吗?……车子刚撞上,如果油箱爆炸了要怎么办?!"
  这样说着,他却也早就撒开了脚丫子跑了过去。
  可怜这位导演,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怕是一百米的距离也都矫情得要车接车送……如今迈着两条粗短的腿跑得气喘吁吁,却仍然奋力奔跑得一步都不敢停留。
  ——如果,车里的那位祖宗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这个导演以后是别想做下去了。
  依据邵夫人一贯护崽的作风,恐怕整个电影业放弃不要,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儿子白白地遭受这种意外之灾的。

  .

  哪里有新闻,哪里就会有记者……原本就在环山片场转悠的几个记者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立刻职业习惯地举起了手中的相机,"噼里啪啦"一通狂照……然后就跟被打了兴奋剂一样围拢了上去。
  "请问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故?……相撞的车子是由演员还是替身驾驶?……受伤的有几人?……被撞毁的那辆车子是否为空车?……"
  剧组的监制黑了一张脸,咬着牙说,"……你们最好识相点,别管它哪家医院都赶紧下了手地去联系……不然,出了什么事儿,邵氏头一个地饶不了你们!"
  话说到一半,监制便又开始拨打起电话来。

  这种威胁来得太过直接和赤-裸-裸,几个记者都是成了人精一样的人物,在彼此眼睛中看到惊吓后便纷纷拿出通讯器材联系起来。
  ——上次苏慕彦遇刺事件中记者的糟糕表现,早已经让他们在舆论中备受谴责……其中有关娱记的职业道德问题更是被屡次点名批评。
  ——……如果这次,真的是那位刚踏入演艺圈的主儿出了什么事,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逃脱不了干系。
  毕竟,这么多年来,也就只出了这么一个邵家。

  正是有了这种顾忌和认知在,整个援救工作进行得迅速而又有条理。救护车飞驰而至后便随即进行了简单地救治和诊断,接着即刻开向了西区最富盛名的中心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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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夫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站在急救室外面,双手插着兜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术中"的指示灯。
  总是以一副女强人模样示人的女人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很多,她在看到长子的瞬间,就扔下了手中的拎包,张了张嘴,半天却只喊了一声,"……钧哲……"

  邵钧哲转过身去,默默地走到母亲身边,抬手把她搂到了怀里。
  比儿子还要低了一个头的女人把自己死死地扣紧在对方怀里,像是用尽了全部气力之后,才勉强稳定住了情绪。
  她抬手把自己的儿子推开,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后,伸出了右手。
  旁边的袁叔早已把她的拎包捡起,然后轻轻地放在了她手上。

  邵夫人咬了咬下唇,冷声道,"孩子在我身边,我还护不得他周全……这算哪门子的事儿?!钧哲,你给我下死了手地查:今儿这档子意外,到底是事故的'意外'和策划的'意外'……"
  "……早安排下去了。"邵钧哲近30年来,头一次地和母亲这么亲密,一时间倒是自己先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所以在回答的时候破天荒的乖巧了一次。
  "我的儿子,"邵夫人轻轻地说,"还没有事业有成拿下巨星的佳冠,也没有为人夫父延续下血脉子嗣,更没有给我养老扶棺送终……怎么可以在这里就不争气地倒下呢?"

  袁叔默默地递给邵钧哲一袭披肩,示意他给邵夫人披上。
  邵钧哲抖开这件毛皮披肩,慢慢地给母亲围上……环搂过去,才发现在印象中一向高高在上的母亲,原来自己一条手臂都能环绕满肩。
  幼年时严苛的母亲,叛逆期时尖刻的顶撞,坦白性取向后强硬的压力……和面前才到自己胸前高度的女人重合在一起。
  邵钧哲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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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待手术完成的过程中,漫长的时间也因为彼此间对亲人的牵挂而变得温情脉脉。
  邵钧哲站在那里,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能想,也什么都不敢想……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自己面前,有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不能被触摸到的黑色的真相。
  ——也许,只是自欺欺人呢?……彻底的失去,和还仍抱着不可知的虚拟希望的幻想,也不知道哪一个更加残忍一些。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在这一片流质的时间里变成固化的什么东西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尖跟鞋高速敲击在石质地板上的嘈杂噪音……一个女人冲破了急救室走廊廊口保安的封堵,一叠声地喊着"钧哲"奔了过来。
  女人的妆容依然精致,身上的着装是巴黎今春最流行的裙装,再配上甜香的香水……即便是出席什么晚会,也不会失了她的身份。

  "冯凌嘉,"邵钧哲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当这里是T型台吗?"
  冯凌嘉因为急速碎步小跑还有些喘息,闻言立刻辩驳道,"……不是,钧哲,我只是……"
  "也是,"男人冷漠地转过了头,"就凭你的身材和长相,走T型台恐怕也够不上资格。"

  "邵钧哲!"女人提高了声音,在寂静的医院走廊里显得尤为刺耳尖利。
  "吵什么吵?"一侧坐着的邵夫人有些疲惫地说,"你们是嫌我活得太长了?"
  "我不是!"冯小姐急忙分辩道,"妈——"

  就在这时,就在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情况下,邵钧哲突然扬手甩了自己名义上的这位未婚妻一个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走廊里显得格外鲜明,明显被打懵了的大小姐捂住了半边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冲自己下手的男人,"……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邵钧哲冷笑了一声,笑声里很是有种决绝的意味在里面。他猛地一抬手指住了身后的手术室,"……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声音轻柔但是一字一顿地却让人心中忍不住地发寒,"那里面躺着的那位,是我妈心尖上的一丁点宝贝疙瘩……她情愿死的是我,都不想死的是他……你明白了吗?"
  冯凌嘉一下子被他镇住了,一刹那她甚至有一种这个男人是真的愿意代替手术中的弟弟去死的错觉……这种错觉如此地真实,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所以,"男人笑了起来,冰冷的笑容里很有一种恶质在里面,"你……好自为之自求多福吧。"


二四章 苏醒

  提到冯家,尽管在渊源上来说它并算不得什么名族望门,但是轮到资产财富,在整个北国都是能够排得上号的——冯家的发家源于上个世纪一场金融风暴中的股市崩盘:在这场大股灾中,有无数的富豪一夜破产负债累累,更有不少人从高楼上一跃身亡;却还有一小部分人,逆着股市的狂跌而上,靠着投机钻营,拿了别人家的性命钱狠发了一笔横财。
  冯家,就是后者。
  当年股市堪堪止住下跌的趋势时,是冯家隐藏在幕后,联合了国外风险基金下重手砸买大盘跌,直接造成了股市当期的再次崩盘。
  金融风暴过去以后,冯家的资产膨胀了好几倍,在华国的金融界一时煊赫无比。

  到了这一代,冯家一门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许是几代才出了这么一个姑娘,教养得极为娇纵……按照冯家大哥的话来说,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冯家,"天下之大,随着她的劲儿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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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冯凌嘉挨那一巴掌,大概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被打了。
  捂住右脸脸颊半天没反应过来,一向娇气惯了的女孩子立刻红了眼睛,"……邵钧哲!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好心来看弟弟,你你你……"
  邵钧哲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字都不愿意和她多说。

  冯凌嘉低声地抽泣起来,细弱的哭声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显得可怜无比,用了名牌睫毛膏精心刷过的根根翘密的睫毛上挂着大大的泪珠。
  邵夫人皱着眉闭了闭眼睛,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腰背挺得笔直。
  她走到冯凌嘉面前,拍了拍这位未过门的媳妇的肩膀,轻声说,"逸辰还在手术室里急救,人还没死绝呢……你做人大嫂的从现在就开始哭哭啼啼的,不怕招来晦气吗?"
  冯凌嘉顺势倒入邵夫人的怀里,浑身都在颤抖,语不成句地说,"……我……逸辰他……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
  邵夫人敛着眉,任由冯凌嘉伏在自己怀里嘤嘤地哭泣,半天后才说,"谁知道呢?……该谁知道,谁就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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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责勘查事故现场的人员已经赶了回来,连纸面报告都未曾来得及形成,就赶着时间前来给花了大笔钱的雇主汇报了。
  "……车子在擦过弯道路口之后,由于车门被……"
  "我只要听结果,不要过程。"邵钧哲还没等对方展开描述,就礼貌全无地截断了他的话,"撞到了哪里?可能的伤亡情况?事故的责任人?"
  "按照车辙印迹判断,丰田车原本是会直直地撞入保姆车的后车厢的——但是驾驶者在冲下弯道之后,在撞上的前几秒的时间里,用力地左拧了方向盘,导致直接相撞的部位偏转到了丰田车的副驾驶座和保姆车的驾驶座……这从现场的'S'型车辙就能清楚地判断出来。"
  邵钧哲慢慢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虽然剧组里早已有人言称什么"伤势并不太重",但是……要怎样做,才能放得下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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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表着正在手术中的红灯熄灭了下来,专门来告知手术结果的医师带着一脸的疲倦走了出来,语带凝重地说,"已经送入了加护病房。只是伤者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邵夫人晃了两晃,被儿子一把揽在了怀里。
  "……颅前窝线性骨折、锁骨骨折、第一二肋骨骨折、支气管破裂……"简简单单的几个词组被轻易地说出来,却在即刻间煞白了女人的脸色。
  邵钧哲撑住在自己怀里无力下去的母亲,头脑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要撑起来身边这个女人的全部脆弱……

  "……好在手术的过程比较顺利。"医生点了点头,"他的同伴就比较幸运了,只是轻微地脑震荡,可能会有一些恶心、呕吐的后遗症……"
  邵钧哲猛地抬起头来,有些结巴地问道,"你是说……不不不……你等一下再说……"
  医生奇怪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送来的两位伤者一位伤势严重,一位伤势比较轻……难道值班护士没有告诉你?……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投诉她的失职。"

  被这么一提,邵钧哲才想起来在自己刚到医院的时候,的确有一个记不清长相的护士叽叽喳喳地追赶着自己非要说些什么话……但是,当时的他满心都充斥了焦躁和不安,连听都没听就让人直接带到了急救室。

  "那……"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我……"
  "原来外界的传言是真的啊,"医生摸着下巴笑了笑说,"邵总和旗下的艺人果然关系匪浅……深情守护在急救室外面这种事情,该是多么感人啊。"
  邵夫人一把推开了话都不会说的大儿子,整了整袖口处本就不存在的皱折,温言问道,"我想问一下您,我儿子现在的状况还好吗?"
  "'简昱'先生现在差不多该醒了……对了,这位帅哥除了在额上有轻微的擦伤之外,左前臂上也被蹭了好几道大口子,另外可能因为脑震荡后头疼的后遗症出现对着母亲撒娇的状况——哦,还好,他伤到的不是右手,所以请记得帮我讨要一张签名。"医生眨了眨眼睛,笑着说,"知道夫人您财大气粗,所以少爷的病房被安排在了VIP区……以及,您不会吝啬于塞红包的吧?"
  邵夫人仪态万方地伸出了右手,忠心耿耿的管家大人早已递上来了一张空白支票上来,"谢谢您。"

  邵钧哲张口结舌,看到自己的母亲在医生的示意下正要转身离去,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功能,"……逸辰他,没事儿?"
  "没出息!"邵夫人回答说。

  早就止住了小声抽泣的冯凌嘉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毫无关联的外人,别说一句话,连一个表情都插不进去……她站在旁边,双手的手指绞得死紧,内心里的惊惶却没有因为邵逸辰安然无事的消息减弱一分一毫。
  ——她深深地觉得,自己这次说不定……也许真的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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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医生的说辞还是往了宽慰的方向组织语言的。
  事实上,虽然当时在后车厢里休息的邵逸辰虽然没有被那辆跑车直接撞上,但是保姆车的整个车头在高速的作用下被撞击得整个都变了形……破碎的玻璃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四溅碎开,突遭异变的情境之下,他只来得及用双手抱住头做出了非常勉强的规避姿势。
  车子被撞击和气浪狠狠地冲翻过去,被砸坏的座椅挤压在车门上并不是令人愉悦的体验……胸口处被砸得生疼,也许上次刀伤中受创的肋骨会再次开裂……
  留在邵逸辰最后印象里的是车内汹涌而起的黑烟和东西燃烧糊焦后的刺鼻呛味儿……他在车子整个翻过去的过程中甩到了车门上,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闭合严紧的车窗上。

  白唯疯了一样地把他从车子里拖出来的时候,就说了两个字:"天啊"。
  ——昏迷过去的男人半身都是鲜血,一块玻璃碎片恰好割破了他的上臂动脉。
  但是,所幸的是,这也是他浑身上下最重的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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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夫人慢慢地推开病房的大门。窗外的雪花已经飘了起来……一片白的衬托得病房里分外亮堂。
  她看着病床上安静睡颜的儿子,一步都没有再往前迈进——就好像是,再往前一步,一切都成了虚景一样的不真实。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舒出了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口闷气,然后轻轻地走到病床前,小心翼翼地拉过邵逸辰的手指,一根根地在掌心里抚平。
  在来的路上,主治医生已经简要地描述了他的所有的伤情,其中最严重的便是失血过多。
  邵夫人耐心地一遍遍唤着儿子的名字,轻柔地一遍遍理顺他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时间越久,心里的迁怒之意却是越来越烈。
  有谁能承受得住接连两次失去爱子的恐慌、折磨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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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逸辰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阵头疼不适中找到自己的意识的。
  他动了动自己的指尖,觉得四肢里的生命力在慢慢重聚在一起;缓缓地睁开眼睛:视野中还是一片白茫茫的模糊,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守在自己身边的人。
  邵钧哲慢慢地伸出手去,半道里又急急地收回,轻咳了两声后,才问道,"认得我是谁吗?"

  邵逸辰一瞬间觉得在车祸中被撞到脑袋的也许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兄长。
  虽然出事的时候,他有想过是不是这一撞就把自己和真正的邵家二少爷又撞回来了……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样想着,他还是扯出了一个微笑,嗓音还带着点沙哑地说,"……钧哲。"

  邵钧哲一下就愣在了那里,半天后,才又低低地问道,"……你……你是谁?"

  邵逸辰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被这个男人看出了端倪,一时间竟是不是怎么回答了。

  就在这时,刚刚推门走进来的主任医师笑着插入到了两个人之间这种胶着在一起的氛围中,"邵总,您放心,在我之前对您说的那些脑震荡的后遗症中,意识障碍或者近期遗忘症都只是概率性的发生事件,而且一般都是对事发当时和受伤经过回忆不能。那种完全丧失记忆的情况,在我看来,出现的条件还是比较苛刻的。"
  邵逸辰错开了和邵钧哲对视的目光,也压住了刚才在嗓子里出现的半句话。
  医生走上前来,温和地问道,"还能记得是在哪儿受伤的吗?……受伤的经过可以回忆起来吗?……除了头疼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不适症状?"
  邵逸辰一一地回答着,在回答的间隙里看了邵钧哲一眼。

  ……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总有一种绝望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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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钧哲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病房。
  在反手关上了病房的门之后,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走廊……明亮的玻璃透出明亮的光线,明明是亮堂的环境,却有一种压抑着人窒息的感觉。
  ——医院这种地方,果然是无论来过多少次,都无法在这里感到轻松。

  他突然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的深刻,以至于让他觉得就像是从血液和心脏中透露出来的一种名叫"绝望"的激素,在飞快地破坏着身体的各项机能。
  ——自己,果然从开始到最后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背叛者么?
  ——最先背着他去谈婚约的是自己,隐约知道了阴谋的真相却沉默着加以放任的仍然是自己,出了事之后连个公道都不能为他讨回到了最后还不得不去履行订婚的承诺的还是自己……
  ——到了现在,原本发了誓地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维持这段思念和维系回忆……却对另一个男人有了一种不可告人的隐秘奢求的,还是自己。

  而这个男人,是自己同一个父母有着相同的血脉的亲生弟弟。
  至于自欺欺人的把这段感情和之前的爱人一厢情愿地联系起来,更是没有底限到了极点的人渣才会有的想法吧?

  其实,最该问"你是谁?"的,也是自己吧?
  ……邵钧哲,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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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逸辰出车祸的事情被保密的很好,在场的记者回去刊发的报道也都是语焉不详地声称《极速传说》剧组出现意外事故,男配角受伤不轻。至于有关邵逸辰的事情,只字未报。
  但是这种消息,也只是未暴露在公众面前罢了……如果有心想要知道的人,还是能发现不少端倪的。

  杜卓阳明天要和人在高尔夫球场上谈事儿,所以当手下人来通报有关邵逸辰车祸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球场上练手。

  三言两语地弄清楚了整个事件的经过,这位外表世家绅士内里流氓土匪的男人维持着扬杆的动作愣了半天,然后狠狠地挥杆击出……
  一杆子就把小白球抽得不见影子了。

  "杜少,您这都算得上把球打丢了吧?"阿基把脖子伸到发酸地看了半天后,才啧啧地拍马屁道。
  杜卓阳根本没看自己击球的方向,他不顾形象地拄着球杆一脸木然地呆了半天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阿基,我现在……"
  他停住了话语,脸上的表情有一种近乎扭曲的奇怪,"……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一点点我表哥那时的选择和感觉。"

  阿基"啊"了一声,不敢确定这声"表哥"到底喊得是谁。等到他再想细问的时候,怀里就被扔过来了一支球杆和一只手套。
  转身大跨步离去的杜卓阳一边往嘴里咬烟,一边有点含糊地说,"查!给老子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阿基抱着手套和球杆有些无措:……您光让查,查什么?是查您表哥还是查您表弟?您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您的"这事儿"和我理解的"这事儿"它是一回事吗?……喂喂,不要走得太快你还丢了一大堆球具给我收拾呢!


二五章 月色霜白

  邵逸辰是在送走了剧组前来探望的一干人员后,见到了杜卓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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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荣友在得知邵逸辰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后,脸上流露出来的喜色明显到遮都遮掩不住。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慨一般地说道,"幸好这是才开机没多长时间,安宇拍的戏份还比较少……我会趁着你休息的时间选出新的男配角,然后抓紧时间让他补拍到进度,争取在你出院后就能立刻把片子接拍下去,好赶上今年的暑期档。"
  邵逸辰闻言便有些黯然了,他已经听人转述了颜安宇的伤情——这种程度的受创,没有小半年的休养恐怕根本无法回复到正常生活中去。
  如果说剧组还可以为自己暂停半个月的拍摄任务,那么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为了颜安宇停下三个月乃至半年的时间等他康复。

  尽管看到那个笑起来有着自己影子的男人时,心里本能的却有一种排斥一样的不舒服……但是,他却并不讨厌这个男人。
  吃娱乐圈这碗饭的人太多,削尖了了脑袋往上爬的、不择手段的、甘愿被潜规则的没有被潜规则也要制造机会被潜规则的人比比皆是……就是上一世中的自己,几次事业中的低谷期,到了最后依靠的还不是邵钧哲的一力支持,才成功地扛了过去?

  但是想归想,他还是没有出言为这位新人争取留在剧组的机会——自己并不是世界的中心,有人喊一声"二少爷"只是出于在言语上的尊敬,抛开了母亲兄长不谈,还有多少人愿意卖一个人情的薄面过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无情无义了,石荣友嘿嘿地笑了两声之后,又说道,"我等下去看看安宇……他,还蛮不错的。下个戏有合适机会的话,我会留一个角色给他的。"
  邵逸辰点了点头,又对自己拖了剧组的进度向导演表示了一下应有的歉意……双方都很快地弥合了这次车祸带来的裂痕,为接下来的继续合作重温了彼此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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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当杜卓阳走进病房的时候,因为刚才的谈话而感到有些疲意的邵逸辰正在半合了眼睛靠在床头休息。
  在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后,邵逸辰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束硕大无比的百合花……如此看来,这个男人还真是为本市的鲜花买卖做出了不容置疑和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和邵钧哲因为来自同一个人的玫瑰花而大打了一架后,这位已经隐然成为了北国黑道领军人物的男人又曾有过多次的私下邀约,但是却被他坚决而又委婉地拒绝了。
  ——仅仅凭借着一个"杜"姓,是坐不上黑道太子这把交椅的……
  这种男人,就像是一柄双面都开了刃铮然而鸣的利剑,随意地靠近绝对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也许,还是黑色的。

  把手里的花放在一侧的桌面上,杜卓阳居然难得地羞涩起来,"……本来想早些来看你的,但是姑姑她一直在守着你……所以,只能在现在趁着她不在的时候,过来一下。"
  邵逸辰笑了笑,"……谢谢。"

  "喂!"男人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了口道,"和我在一起吧?……我不会让你再出一次这样的事情。"
  邵逸辰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告白狠狠地噎了一下,半天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啊?"

  杜卓阳站起身来,在宽敞明亮的病房里来回踱着步子……来回转悠了两圈之后,两步跨到了床前,紧挨着邵逸辰的身边坐下后,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前两天,知道你出事的消息以后……"
  男人慢慢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希望你会死在那场车祸里……"

  房间里一片沉寂,窗外午后的阳光正灿烂,洒落进来的光线干净而又明亮。
  邵逸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他想,这个男人在表白的时候说出这种话来,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爱一个人,怎么会想要他死去呢?
  他这么想着,心跳的节奏却越来越快地不受到自己的控制,在胸腔里一下下地砸落的感觉太过鲜明,悸动得让人发慌……
  就像是有什么一直在找寻着的东西在跃动着呼之欲出一样……

  杜卓阳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男人黑色的瞳孔里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柔情,"……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够说得明白……我第一次有这种被牵挂住的感觉,这很……奇怪……"
  男人说着话,手下的力道却在一点点地加大,"……在有人告诉我,你出了车祸的时候……我第一个瞬间想到的是:如果你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就不用有这种受制于人的感情了?……但是,听到你安然无恙的消息时,却一下子觉得自己变得……变得很幸福起来……"

  邵逸辰慢慢地拉下杜卓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伤愈未好的左手软软的有些使不上力道,但是却轻而易举地拉下了男人的手,"……随便地就说出来这样的话来太不负责了,"他笑了笑,唇角扬起的弧度礼貌着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这会让我觉得比较困……"

  话说到这里就没能继续下去。
  男人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推压了下去,精准地钳制在左臂伤口处的手掌在第一时间里,成功地制止住了对方的全部挣扎……然后,咬了上去。

  左臂受伤后还未愈合的地方被人狠力地捏住,那种直接搅动到伤口里面的疼痛是一种鲜明的赤-裸-裸的干疼,在让邵逸辰失去反抗力气的同时,更是难以自禁地张口呼痛——
  ……完全陌生的气息,带着烟草的苦涩和薄荷味的清凉……
  ……利齿用力地咬过嘴唇,舌尖贪婪地舔吻过来,追住不断退缩的同伴又吸又吮……

  邵逸辰觉得自己的意识被硬生生地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被前臂上的锐痛刺激到神经纤维的末端都痉挛着疼缩在一起,一部分以一种被强迫和被侮辱的姿势任由同性轻薄……
  这种疼痛和屈辱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很快逼得他眼角都泛红起来……弥漫上来的水雾与其说出于伤痛,更不如说出自于气愤。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要甩这个男人一巴掌,狠狠地。

  就在邵逸辰以为自己到了忍耐的边缘,要拼着咬伤自己的代价也要给这个男人一个反击时,压制在身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
  他反射性地立刻伸手去擦被吻过的唇,这才发现拉开自己这位表哥的是随煲汤的母亲一起回家的袁叔。

  "啪"地一声脆响,邵夫人狠狠地甩了自己这位侄子一个耳光——不管是从力度还是狠度上来说,在邵家大少爷曾经挨过的那么多次打中,都没有任何一次可以与之相比拟的。

  猝不及防地被甩了这么一个巴掌,杜卓阳的左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几道清晰的指痕。这个男人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混杂着恶毒的狠厉,却在看到自己姑母那张冷若寒霜的脸悻悻地低下了头。
  邵夫人许是气得恨了,连往日里被保持得一成不变的仪态都顾不上了,抡起手中的手包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杜卓阳有心想要躲避两下,而且还迫于对长辈必须要遵守的敬重没有还手——混黑道的,手足相残都不算得了什么,但是上下辈之间的界限却很是分明,这个是出来混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何况,抓住他肩膀的袁姓管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很是无害,但是一身功夫便是他老子也是曾经称赞过的。

  于是,在不敢也不能躲避的情况下,他被邵夫人抡了个七零八落……

  不要小看护崽子的母狮子……比如说,现在的邵夫人。

  节节败退的杜卓阳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争取到,就被邵夫人抽起一旁的花束连人带花地轰了出去,狼狈无比。
  微微喘着气,吩咐袁叔关上门,邵夫人气势不减转过身去,一眼就看到了苍白了脸色斜靠在床头上的儿子。

  白色的病号服上是鲜艳的红色,从左臂的上侧一直晕染到肘部后,依然有着一种淋漓的狰狞……
  邵夫人丢下手中的拎包,冷着脸去按动床头上的召唤铃,然后一边拿出细丝绢帕去擦儿子额上的细汗,一边冷声地说,"老袁,直接去找这个病房的负责人,告诉他从今儿起,我们自己派人来照顾二少爷……既然花了钱请来的护工一点作用都不管,该放进来不该放进来的人全给我一窝蜂地屋里塞,那干脆一个都不要!"
  袁叔后退了半步,回答道,"夫人……请恕我直言:恐怕能拦得住杜少爷的,没几个人。"

  尽管邵逸辰再三地表示自己无事外加软言安慰,邵夫人仍然气怒不止。
  她看着医生重新给儿子换好了药之后,再看着儿子喝下自己亲手煲好的汤。接着便站起身来,对始终站在一旁的管家说,"打电话让钧哲过来陪逸辰……然后我要在半个小时后和我二哥面谈一下,你去安排好。"
  她忍了又忍,到了最后仍然咬着牙地骂了一句,"……什么混账玩意儿!"

  .

  邵逸辰并不知道自己这位母亲对邵钧哲说了什么,但是邵总采取的作法非常的直接和不加掩饰……他直接抽调了公司总部的保安全天候地守在了邵逸辰所在的病房外面,唯一准许进入的除了医生和护士之外,便只有自己的母亲——连自己都隔绝在外。
  当然,后半句是邵逸辰自己猜测的……因为在他住院的一周时间里,除了在刚刚醒来的时候,再也没有看到过自己这位"哥哥"。

  在这种被人紧迫盯视到几乎成了监管的环境下,邵逸辰极大地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伤口愈合的程度让那个拿到了他签名的医生都表扬不已——不过,也可能这种表扬是出于追星的心理也并不一定。
  在临出院前,邵逸辰特意去看了一下仍然没有脱离昏迷的颜安宇。

  "他现在处于昏迷的状态比较好。"陪同医生解释道,"这个男孩子比较幸运,颅骨单纯线形骨折,并没有出现脑损伤,硬脑膜外血肿这些棘手的病症也没有出现;第二肋骨骨折,但是也没有出现胸内脏器损伤或者心脏损伤……本院的脑外科国内排名前五,胸外科正好有友好医院的专家前来交流坐诊。应该很快就能康复。"

  邵逸辰隔着玻璃隔墙看了里面的颜安宇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头发因为要做手术的原因已经全部剃光,整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只有身边的各个仪器上跳动的数字还在表明着生命力这种东西的确存在在他的身体里。
  把头抵在玻璃上,邵逸辰在心里对那个现在还一切感知都全无的男人承诺:不论如何,我会给你一个真相。
  就像是对着自己承诺一样。
  .

  在回到家以后,邵逸辰用了大量时间安抚和陪伴自己的母亲,再三保证了自己以后一定会为了她也会注意自己这条小命的。

  在他回家的第二天,他自医院回来后,第一次地看到了邵钧哲。
  一脸疲态的男人喊了母亲到楼上的书房详谈——这简直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知道对于邵钧哲来说,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待到一刻钟以上,就意味着争吵的再次酝酿或者再次升级。
  差不多快要一个小时后,邵夫人才从二楼上下来。
  从她脸上的神情中,丝毫猜测不出之前谈话的内容乃至方向,只知道这位心情抑郁了多日的女人终于在近日来,头一次地不用小儿子多加开导便能流露出轻松的笑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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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邵钧哲是留在家中住宿的。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忆中曾经的场景像是疾驰的火车一样接续成了长长的链条在脑海里不断碾压过去……
  窗外,月色霜白。

  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的情况,并不是邵钧哲第一次的经历。他的睡眠状况一直都不太好,事业上的压力和感情上的沉重,压得他整个人的神经都有些岌岌可危。

  门外传来了两下轻轻的敲门声。
  邵钧哲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身来……时间这么晚了,佣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房间整理;而和那个女人之间,该谈的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谈好了。
  他坐在床上看着门,表情严肃的像是要签署什么重要会议文件……过了一会儿后,才翻身下床,赤着脚地去开门。

  门被打开后,邵逸辰看着给自己开门的男人,微笑着问,"我可以……进去吗?"
  男人侧开了半个身子,让他进入自己的房间。

  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邵逸辰低着头把视线聚焦在自己搭在一起的十指上……从男人的视角看过去,下巴的弧线和后颈处露出的一点点曲线都有一种错乱着时空的重叠感。

  把十个手指轮换着轻点了一遍相对着的指尖,邵逸辰抬起头看着邵钧哲,轻声地问道,"下午的时候……你和妈,是不是在说车祸的事情?"
  男人挑了挑眉,没有默认但是也没有否定。
  把交叉在一起的十指拿开,邵逸辰双手按住椅子扶手,微微侧了一点脸地去看邵钧哲,"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这个动作做得太过自然,就像是曾经的爱人无数次做过的动作一样……等到邵钧哲从方才的心神荡漾中回神过来,自己已经在那把椅子面前半蹲下了身子,双手按住了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掌心贴合在手背——就像是从来没有分离开来一样。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二六章 酒吧里的谈话

  这里是属于杜家势力范围下的一家地下赌场,被划定为VIP区的最里间虽然并没有开放营业,却有人在赌牌。

  烟灰缸里早已被塞满了烟蒂,一旁的烟盒里也早就空了大半。
  杜卓阳咬住嘴里的烟,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牌,右手侧的筹码堆得老高。

  "哈哈,我可是又赢了……"对面的男人得意洋洋地排开了一把同花顺,"杜少您今儿个手气还真是不怎么好,该不会是在故意让着我这把老骨头吧?"
  杜卓阳"啧"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再开一局,"您老老当益壮,还好意思恬着脸在这里欺负我一个后辈……不过,咱能别这么得意成不?"

  正说着,外间急匆匆地走进来了一个男人,附耳在杜卓阳耳边说了两句。
  杜卓阳皱了皱眉,随即便笑着说,"钟叔,我手底下发生了一点小事儿,得走开一下……让明杉先陪你玩儿两把?"
  说着便拍着刚刚跟他说话的男人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被叫作钟叔的男人认出来顶替"杜世侄"的这个人是杜卓阳的左右手,放在道上也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再加上现在牌运正佳,把把大赢,因而对他的半道离席倒也不以为意。

  杜卓阳走出了房间,来到了位于赌场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已经消失了好几天的阿基一见到他就立刻起身站立,但是随即又惊讶地问道,"……杜少,您这脸上……"
  杜卓阳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不爽地哼了一声,"……老头子拎起镇纸砸出来的……我靠,那玩意儿还是我送给他的呢!被他用得顺手极了……"
  "不至于吧……"阿基作张口结舌状,心道难道自己这位老大做出了抢老爹情人的事儿来,这才惨遭了这等辣手毁容?
  "我也觉得不至于。"杜卓阳又抽出了一支烟,咬在了嘴里,然后在阿基上前给他点着烟后说,"可是也不知道我那个宝贝姑姑和我老子嚼了什么舌根,老家伙比她气得还要一蹦三尺高……服了服了,吹枕边风都他妈没见效这么快的……还别说,说不准我家老头儿还真喜欢我那姑姑——她老人家都有五十了吧?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

  阿基收回打火机,低头耷肩地后退了一步,心想果然所谓道德底线这种玩意儿放在您身上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不断刷新的,您敢对自家表弟下手并不代表您老子会对自家胞妹下手,虽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梁不正下梁歪但是我坚信杜老爷子真的不会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的世间还有亲情在啊!

  杜卓阳喊了两声,见阿基同学都有点神游物外的样子,一巴掌就甩了上去,"……你叫我过来就是发呆给我看的?!"
  阿基被他甩了一个趔趄,急忙站直了身子,小声地把自己这几天查出来的事情大概说明了一下。

  杜卓阳狠狠地抽了一口气,烟头处的火星烧过了一大段洁白的烟身,堆积出来的烟灰随着他弹动手指的动作肆无忌惮地洒落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
  阿基又往后退了一步,约莫着已经处于了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便小心翼翼地提醒说,"杜少,您别忘了……北城金辉区那个快要完工的娱乐城里,有冯家七成的投资,但是和我们的分成是六-四分;在走私那条线上,冯家也是大头……"

  还剩了一大半的烟被掐灭在沙发的真皮面上,喧腾而起的烟雾里有一种毛皮焦灼的气味。
  杜卓阳看着白色沙发上被自己摁出来的那个黑点,半天后才说,"……我姑姑那边,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啊……"阿基皱着眉想了想,"冯家那小妞儿做得并不聪明,邵家不可能不知道的。虽然这个事儿并不是针对辰少爷的,但是依照邵夫人的脾气,怎么着都会跟冯家要个说法啊……但是,昨天里,邵夫人还带着那妞儿去港岛了——据说是放松心情去了。"

  杜卓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嘶,那一巴掌还真是疼,"我那倒霉表哥呢?"
  "也没什么大的动作啊,"阿基肯定地说,"从我查这个事儿开始,五天里头邵总和那个女人统共吃了三次饭……哦,对了!据说邵总曾经在辰少爷住院的时候甩了自己老婆一巴掌,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送了一条钻石项链赔罪,还是亲自送到冯家的。"

  香烟再一次地被点起来,杜卓阳隐藏在烟雾后的脸显得有些模糊,"……我对你说,"他声音不大地说道,"邵钧哲绝对不是一个能忍的人,瞧瞧他平时一贯的跋扈作风……那女人杀了他姘头这事儿,他一开始就心知肚明的。我比较好奇的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基想了半天,才不大肯定地说,"……生孩子?"

  "切~生你这种白痴吗?"杜卓阳哼笑了一声,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吧,再不走钟三儿那老混蛋就能再赢走我一辆跑车了。"
  "那这事儿,"阿基紧赶了两步,"咱不管了?"
  "管什么?用什么管?"杜卓阳有些冷意地说,"他有他妈和他哥在那儿撑腰……而且我插一脚进去他会承我什么情吗?再说了,冯家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动了他们我们就会坏了规矩……但是,"他停住了脚步,嘴边上的笑容有点残酷,"他们最好不要出什么岔子,不然……"
  "我明白了。"阿基恍然大悟,"落井下石趁他病要他命!"
  杜卓阳突然叹了口气,像是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阿基突然觉得,有时候,做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用去操心的跟班,倒也挺美的。

  .

  邵钧哲这种人,身边的朋友永远都不会比得罪的人多……但是,若是对了他的脾气,倒是能做到至交好友那一步的。
  比如,掌握着天一基金的房书平——尽管外界一直在传言二人不合。

  天一基金取名于"天下之大,唯取其一"的意思,而这个"一",指的便是投资基金这一方面的"一"。
  房书平和邵钧哲是大学好友,天一基金便是两个人一起成立的,而当时好几支股票操作的经典案例便是出自这位房书平的手下。
  ——对金融数字一样的敏感,对投资时机一样的把握得当,为人处事又是一样的不得罪人到底死不罢休……这样的两个人,要么成为能够掏心窝子的朋友,要么成为的就是彼此争斗到死的敌人。

  .

  这里是一个酒吧,最靠里的包间,在非营业的时间段里,分外的安静且少人打扰。
  邵钧哲给房书平扔过去了一个不大的盒子,暗红色绒面和深金色嵌线的装饰配合得赏心悦目,"……我家老太太去港岛旅游一次,给你带回来的玩意儿。"
  房书平很是开心地当场打开"验货","那我得好好期待一下,毕竟女王陛下的眼光……啧啧,上好的鸡血梅花玉!哪儿搞来这么正点的?……她老人家居然还记得我喜欢收藏玉石,回头必须要好好谢谢她。"
  连推辞都不带推辞地把东西收好,房书平大为感兴趣地问道,"你收到了什么礼物?拿出来显摆一下快!"
  邵钧哲黑了黑脸,"……你说呢?"

  "啊哈哈哈我就知道又是什么都没有……"男人乐得前仰后合,"我跟你说邵钧哲我最爱看你这会儿吃瘪的样子,我靠简直就是大快人心……你回家问问你妈,是不是我才是她亲生的你一定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吧!"

  邵钧哲冷笑了一声,"笑了这么多年你还没笑够,真是低级趣味到了极点。"
  "我乐意……"房书平重新拿出来装梅花玉的那个盒子,凑在唇边深情地吻了一下,"女王陛下我真爱您请温柔地S-M我吧!"
  "使劲儿点亲,"邵钧哲的唇角弯了起来,眼里不怀好意的笑意越来越浓,"这盒子被我家波宝儿舔了好几个来回。"
  "波……波……呕……"房书平脸色都变了,立刻冲了出去寻找洗手间。

  等到脸色苍白的男人回来之后,正看到了自己的多年好友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自己嘴里倒着伏特加。
  "借酒消愁?"房书平毫不给面子地说,"别这么矫情啊,你老妈都不待见你好多年了,习惯也早该习惯了……早干嘛去了?"
  邵钧哲拿起手里的杯子对着头顶上天花板的灯光打量,"……我弟弟前段时间出事儿你知道吧?"
  "我只知道他在那个剧组出事儿,好像还是和你有点儿关系的一个小明星。"房书平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联,"……殃及池鱼了?还是你那没过门的媳妇儿折腾的?"

  邵钧哲微微点了一下头,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得得得……"房书平一把夺走他的杯子,"大哥你悠着点儿,我是来和你谈事情的,不是看你喝酒的。要知道,我一分钟可是几百万上下的!"

  "咣"的一声,邵钧哲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震得桌面上的酒瓶都跳了两跳。咬了牙半天后,才低声说,"……我实在忍不下去……"
  "忍不下去也得忍,"房书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下手了这么长时间,你要是敢给我'小不忍而乱大谋'……别的不说,天一就能被这个侵吞案直接拖垮!"
  邵钧哲倚在了靠座上,扬起了脸继续看天花板,喉结上下抽动了两下,"……我当时,就应该扛住我妈的压力……后面的事儿,就都不会发生了。"

  房书平有些黯然,但是却也只是重重叹出了一口气。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了。

  邵钧哲收拾了一下情绪,才再次平静地开口说话,"书平,你说……会不会由于太过思念一个人导致总是把另外一个人认作他这种现象的出现。"
  "会,但是不可能。"房书平干脆地说,"……上次和你一起上报纸的什么艺人?你还是算了吧,邵钧哲。苏慕彦他已经死了,你比谁知道的都清楚,不是吗?找一个伪劣品待在身边就那么爽?"

  "不是他。"邵钧哲深深地皱起了眉,"……我觉得,我有必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
  "又看?你再把人家打一顿?"房书平哈哈大笑,"那还是找上次那位吧。"
  邵钧哲没有理会他毫不掩饰的嘲笑,眉间的紧皱一点都没有放松,"我是说真的。我……我总是把他当作慕彦:说话的口气、平时的小动作、走路的姿势、笑起来的样子……到处都是他,无论怎样摆脱不掉……可是,又不是他。"
  "你需要放松一下,哥们儿。"房书平被邵钧哲严肃的模样弄得笑不起来了,"我知道你对慕彦的死一直释怀不下,但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个是事实……"
  "不不不,你不懂的。"邵钧哲伸手扯了一下自己的领带,"……他给我的感觉……"男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全是刻在这里的……"

  "我快要疯了。"邵钧哲一字一字地说。
  房书平沉默了一会后,才说,"你应该看看一年前自己的照片,和现在的你判若两人。邵钧哲,你必须从慕彦的死里走出来……不然,你会跟着冯家一起倒下的。"
  邵钧哲扯起唇角笑了笑,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笑容有着一种灰白系的色调,"你放心,不会让你赔进去一分钱的……我不会倒在他们前面的。"

  房书平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邵钧哲岔开了话题……重新回到公事谈话上的男人一点看不出来刚才的颓废和绝望,只剩下对各项数据和事态形势的严密分析。

  "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了,"房书平收起了自己的手提电脑,"我这边儿已经吞下了他们15%的股权……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邵钧哲点了点头,拎起自己的外套站起身来,"我先走,你等下再走……回头再让你手下的分析师写一篇批评邵氏的稿子,别在最后出了什么岔子。"
  房书平懒洋洋地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却在男人走出雅间之后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毛——

  世界上,真有一个人完全相似于另一个人吗?
  还是说,友人只是思念过度?
  不过,那个"他",是谁?

二七章 未知的真相

  环山片场最近成了娱记们争相蹲点守着的热门场所,原因无它,自然是《极速传说》的重新开机。

  《极速》剧组出事的消息很是让各种媒体激动了一把——在这个春寒料峭的三月份,刚从严冬里回复过来精神的大家是多么需要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啊。
  各种爆料的帖子从艺人出事扯到出事原因是否为导演的一味抢拍抓进度不顾演员身体状况,再对新选出来的男配角一番饶有兴趣的评头论足……到了最后,甚至对经纪人都开始了"分析评价"。
  比如一份以胡写和八卦闻名的小报就这么大言不惭地写道,"……手下所带的两个艺人都先后出事,杨铭真不愧于'艺人杀手'的名头。在这种情况下,A.E居然还敢把手下的新人组合'SweetHeart'交给他带,难道真是出于他曾经带过苏慕彦的原因吗?看来所谓的'潜规则',还真是影响深远得让人不得不假惺惺地感慨啊……"

  所以,在邵逸辰重返片场重新投入拍摄影片之后,最起码转移了娱记们的焦点和视线,纷纷转而蹲点采访这位因为一系列事件名气渐红的邵家二少爷。
  而且,除非是实在没有时间的情况下,邵逸辰一般都会接受对方的采访……在回答的时候也很注意适当地说出一些适合报出去的话语。他这种做法无疑照顾了娱记,于是娱记们就更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追着他写报道了。

  在接受《第一娱乐》的采访时,邵逸辰对于之前剧组发生的意外车祸首次作出了回应,他先对这起事故表达了自己个人的哀痛,同时对有些报道牵扯到经纪人的说法委婉地表示出了不赞同,"……我们都知道,杨铭哥是在去年12月份一起带安宇和S.H的,并不是在安宇出事后公司又把S.H塞到他手里的。而且,事故的原因是刹车出了一点问题,并不是石导为了赶进度不顾艺人的休息,跟经纪人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扯上了苏慕彦更是无稽之谈。"他停了一下,才低声说道,"苏慕彦是我一直比较喜欢的演员,他生前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和愧对本心的事情……这样的一个人,死了以后应当受到基本的尊重。"

  这段话一经刊出就受到了多方的关注,最为直接的影响便是那家总是不负责任地大放厥词的报社遭到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抵制购买,最后不得不放出了整个版面来对自己之前的言论进行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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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拍摄工作进行的也比较顺利。作为替补男配角出现在影片中的是环娱的一名小有名气的男星,连带的也出现了诸如"A.E环娱再度携手,蜜月期持续延长"的调侃性报道,更加加大了公众对电影的关注度。

  结束了当天属于自己的戏份的拍摄后,邵逸辰跟剧组里的人打了招呼后,便提前离去为自己所代言的Emporio Armani的二阶段宣传拍新的平面广告去了。
  上次拍的广告已经率先在南国的Emporio
Armani专卖上亮相了,并且各方的反响都相当不错。所以,除了第二阶段的平面广告之外,在外沪市即将新开张的一家专卖店还需要他去参加一下开张仪式。

  在行驶的车子上,邵逸辰若有所思地看着最近一段时间都显得比较沉默的白唯,朝他坐近了一点后,笑着问他,"在想什么呢?大经纪人?"
  白唯没有立刻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别过去一点脸,说,"……没什么。"
  邵逸辰锲而不舍看着他笑,眉眼弯弯里全是一片明亮的暖意。

  "……,"白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才沉着声音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向公司提出申请……另外调一位更有能力的经纪人来带你。"
  邵逸辰慢慢敛去了唇边的笑意,连带着眼睛里的亮度也暗下去了几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直接对我讲的,就像是之前那样。"

  "不是,"白唯低下了头不和他对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尽到经纪人的责任……"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你做的很好,是我单方面的责任……"

  周围的气氛便得凝重起来……中途换经纪人并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但是邵逸辰并不觉得自己这位经纪人有什么失职的地方以至于要"调换"的。
  ——虽然这人平时行事龟毛又腹黑……

  "有什么理由,你是不是需要看着我的眼睛说?"邵逸辰的声音里听不出来他现在心情的喜怒来,"这样,也显得有些诚意一些不是?"

  白唯抬起头看着自己手下的艺人,维持着他一贯冷静的语气说,"上次出事故,有我的责任在里面;不应该让人把保姆车随便停在拍摄现场,更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留在车上休息;而且,最近以来我们之间的关系都有些紧张和隔膜……即便是没有我在你身边的絮叨,很多事情你都可以做得很好,根本没必要……"

  邵逸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被人说:看吧,白唯那小子又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这就是你想要的?永远地带着新人下去?一年又一年地看着你带过的艺人都成了大大小小的明星?"
  白唯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的不甘一闪而过。

  放缓了声音,邵逸辰拉住了白唯的一只手,指节握住手心处有一种坚持和坚定的感觉传递而入,"又是谁对我说,要把目光放高远,要做就做国际水平的巨星?……到现在,你要放手我了吗?"

  "我承认,"邵逸辰很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前段时间我对你很不满,这种不满……想必让你都感受到了——我为之道歉。可是我希望,你能把我看做你的同伴。我们并肩在一起,为了同一个梦想和目标去努力,这样不是很好吗?而不是把我作为一种被规划的什么东西,简单的命令和单方面的教训……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沉寂了这么多年看着别人的成功和自己的积淀,当机会到了眼前,就会因为太过于看重而放不开手脚……只是,我们不应该是这种相处模式的:我不是任何事都不懂的富家二世祖,我和你有着一样的梦想,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全部努力而在所不惜。"

  白唯愣了一下,还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又被人接上了话。
  "之前的那次事故,如果说有你的责任,那也只是很小一部分……我也听石导说了,出事那天,是你最先赶到对我做简单急救的。总是把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全背负上去,难道会活得很轻松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值得你信任,不值得你把自己的前途押在我身上?"

  白唯看着带着微笑的男人,背着经由车窗而入的光线下,他的眉眼唇角都透着一种柔和的期待,一眼看下去就会有种让人立刻答应的不假思索。
  一时间,白唯竟是有些恍然了。
  他想,还需要自己手下的艺人来开导的经纪人,真是需要好好地反省了……

  但是,他刚刚说了半个"好"字,车子就一个紧急的大刹车擦着路边停了下来。
  两个本来就坐的很近的人差点摔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儿?"白唯拍了拍邵逸辰的肩膀,起身走向了驾驶座。
  "白哥,"司机有些紧张地说道,"我刚开上了北二路的辅路,后面就好像有三辆车在追着我们……本来我还没在意,但是刚开下辅路,前面的路口就窜出来了两辆同样的车子。这几辆车突然挤了过来,把咱们的车生生地挤下了主路,前后左右地夹堵在了这里。"

  "……光天化日下的怎么会这么嚣张……"白唯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了这句话后,就低声吩咐司机往公司里打电话报备事件发生的全部经过。然后,自己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白唯一下车,堵在正前方的黑色轿车里立刻出来了两三个人,而车子随即开到了一边虎视眈眈地守着。
  "几位大哥,"白唯毫无畏色地说,"不知道拦下我们有什么事情?……如果是……"
  他话还没有说话,就被领头的男人喝住了,"喂!你这小白脸乖乖上车等着去……我们不过是想留你的车子几分钟。"

  白唯又皱了皱眉,"这是我们A.E的车子,而北区这一带都是杜家的势力范围,杜少爷想必不会不给我们邵总一个面子吧?"
  他这话问出口以后,拦在面前的几个男人非但没有回答,还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邵逸辰打开了车门,"白唯,上车!"

  等到白唯上车以后,邵逸辰冷着脸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啊"了一声,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邵逸辰指了一下拦在前方大概十米处的几个男人,再次肯定地说,"冲过去,不然你这个司机现在就不用干了!"

  咬了咬牙斟酌了一下,司机还是踩下了油门,而且一踩到底……然后在那几个男人的叫骂和躲避下像是一发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邵逸辰在车子重新驶上了主路之后,脸色仍然不带转晴地对白唯说,"给杜卓阳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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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仍然是槿惠区的一家以安静为主调的酒吧,下午的时间来往的行人和客人都很少。
  带了一副墨镜从后门走进来的邵钧哲单手插兜,低声向侍应生吩咐不需要点酒品后,就直接走进去了自己常去的那个雅间。
  房书平早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了。

  "这种时候有什么急事非要叫我来?电话里或者电邮里不能说明白?"邵总裁一开口就带了很不善的火药味,"一个月不到碰面了两次,你是想被人发现邵氏和天一之间并不是彼此对立而是狼狈为奸的,然后赔个七零八落?!"
  房书平晃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对友人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凶,你再凶啊……等下有你求我的时候。"
  邵钧哲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摘下墨镜后的脸色带着显而易见的憔悴,"你最好给我一个恰当的解释。"

  房书平坐正了身子,把原本高高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微微前倾了身子,用一种神秘的口气对好友说道,"……你记不记得上次说过,自己总是把一个人当作另一个人?"
  邵钧哲的脸僵硬了起来。
  "一个人是慕彦这个没什么说的,另一个人是你弟弟吧?"房书平愉悦地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冰过的芝华士,双唇被澄亮色的酒液染出了一层水色,看在邵钧哲眼里只觉得分外欠揍。

  "不说话了?"男人吃吃地笑了起来,"也不问问我为什么猜出来的?"
  邵钧哲冷冷地看着他,紧绷的态度像是下一步就要揍人。
  "别急别急,"房书平放下手中的杯子,摇了摇自己的食指,"其实很好猜,因为你说的那些什么语言啊行为啊举止啊……总需要是一个和你朝夕相处的人才做得到吧?作为一个我直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把你直过来的gay,你说的这个人必然和你一个性别吧?排除掉你的美艳秘书,你的亲亲娘亲……剩下天天陪着你相看两不厌唯有背背山的,也只有你那个弟弟了吧?"

  说到这里,房书平提前一步往后躲了躲,对好友脾性十分了解的他恶意地猜测对方是不是会暴起挥拳头。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邵钧哲闻言却是一怔,然后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把自己整个人甩到身后的靠座上后,一言不发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欣赏够了友人为情所伤的颓废样后,毫无同情心的损友才假模假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叫你来不止是为了看你的笑话的……"
  男人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几页纸张,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

  "你弟弟十四五岁就出国了吧?女王大人曾希望和他一起出国,但是被他拒绝了……嘛,叛逆期的儿童。"房书平翻动着手里的纸张,"来来来,长话短说、切入正题,要知道我时间很宝贵的,一秒钟百万上下……简单地说,就是我用了一些不那么合法的手段,托美国那边的专业侦探查出来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在美国的时候,我们可爱的小弟弟喜欢吃五分熟的牛排晚上习惯一杯牛奶入睡;而回国之后,据说他不太喜欢吃西餐偶尔吃到牛排的时候要最少七分熟,而且片场随处可见他躲避经纪人的牛奶攻势……so?"
  邵钧哲猛地睁开眼睛,黑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暗色的光芒。

  房书平甩了甩手中的那几张纸,"再来:在美国时的邵逸辰,温温柔柔地被人称作'天使男孩',别说跟人动手,就是吵架都没有大声过;而两个月前,冲你这张虽然次于我但是勉强能看的脸上动拳头的好像也是他……"
  "在美国的时候,他不喜欢大型犬类,两次搬家都是因为房东家里养狗的缘故……"
  "在美国的时候,他喜欢看脱口秀的节目,对电影或者戏剧都是兴致缺缺……"
  "在美国的时候,曾经有星探——后来证实这人来自派拉蒙——曾对他做出过入行邀约,但是当场就遭到了直接拒绝……"
  "在美国的时候,他一周平均和妈妈通话0.73次,还大多数是接听而不是拨打……"
  "在美国的时候,他主修艺术学,但是成绩却很一般,闲暇无事反而喜欢看一些书,甚至包括一些物理学前沿著作……"

  收起了手中的纸张,房书平把它们交到了邵钧哲手里,"剩下的就不念了,上面还有很多……这些很小的细节,如果解释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解释得通……比如口味是要变化的啊身处祖国心情放松啊你家波宝儿太过可爱啊他不愿意为资本家服务愿意为家族企业尽力啊……"
  房书平单手敲了敲玻璃钢的桌面,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但是,全部堆在一起的话,是不是有些……嗯?"

  邵钧哲一目十行地扫着手里的资料,抿紧的唇线显示出了他内心活动的激烈。
  半天后,他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眯起眼睛把这一页页的纸慢慢烧掉——烧掉的灰烬在酒杯里混着淡金色的酒液有一种混杂在一起的违和感。
  "这事儿……到此为止。"邵钧哲最后把自己那支打火机一并泡在酒杯里,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房书平翘高了自己的二郎腿,摸着下巴的样子怎样看都有一种看好戏的惬意,"……这个事情,很有意思……我觉得,我也有必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最好是一个穿着高叉裙子的妞儿。"
  邵钧哲拎起自己的外套,转身向门外走去,"……酒钱记在我账上。"
  "谢了,"又开了一瓶芝华士的男人直接举高了瓶子向他示意,"……其实我早就主动地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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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底的天气,春意已经很浓郁了。
  邵钧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酒吧,又是怎么走到路上去的——他连自己开的车都忘在了停车场上,只是沿着槿华路一直走……身边的好几辆出租车在他身边放缓了速度,摇下车窗恭敬地问他,"先生您坐车吗?""先生您去哪儿?"
  全部都被他无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听到。

  邵钧哲觉得自己脚下的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但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在这个三月的午后,他第一次有一种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在黑暗中长途跋涉了很久的人,突然被人告诉"喂前面有一条路但是可能是岔路口哦"……
  全无希望和希望渺茫,究竟哪一个才是歇脚点?

  在走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邵钧哲不顾身上剪裁得体、做工精良的西装,直接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双手环住膝盖的动作做起来显得他在一瞬间有一种脆弱到了极致的特质——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化成齑粉消失在空气里无影无踪。

  事实上,邵钧哲心里想的翻来覆去的只有三个字:
  ——慕彦,我……

  希望来得太过绝望,而且伴随的是最不愿意揭知的真相……
  亲情和爱情一瞬间全化成了虚幻,皆是冷酷的可见而不可得。

  邵钧哲突然觉得,这是一场梦,从去年5月份就开始做的梦。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能够立刻"醒"来,就会看到慕彦拿着毛巾一边嫌弃地看自己,一边力道放轻地给自己擦脸。

  所以,能醒来的话,就好了。


二八章 石墨和钻石

  位于摄影区的男人敞了怀地穿了一件淡粉底色的衬衫,下-身的牛仔裤紧身包臀收腿,脚下蹬的是一双系带凌乱的尖头中腰皮鞋。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已经上了一层接近肤色但是略深的妆,暴露在打过来的灯光中呈现在镜头里,是一种静态里而又有着张力的性感美……随着摄影机的咔嚓声音,男人摆出的姿势随意却能轻易地抓住所有人的眼球。

  "非常好,保持住……"摄影师拍完最后一个镜头后,竖起了拇指,"拍得很顺,Ivan你镜头感很强的。"
  邵逸辰从灯光下走出来,有些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哪里,是灯光师、造型师还有摄影师很厉害……"
  简单地又客气了两句后,邵逸辰便去更衣卸妆了。至于身后的应酬以及下一步的工作安排,自然有经纪人在尽责地替他完成。

  .

  从中午开始到拍摄任务结束,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钟的光景。明天是一场赛车戏的拍摄,石荣友早安排了他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好好拍戏。
  在大概三个小时前,邵逸辰打通了杜卓阳了电话,后者表示自己可以为此做出解释,并希望可以陪同整个摄影过程……只是被婉拒后,才退而求其次地同意了下午地会面约定。
  约见的地点被邵逸辰定在了东娱会馆,除了因为这里有专门的通道可以用来躲避记者的尾随以外,还因为这里是邵家的地盘。
  ——被人故意地掐住伤口处强吻的经历,毕竟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回忆。

  推开车门走下去,邵逸辰随手带上了一副宽边的浅色墨镜,但是还没等他走下车就被白唯喊住了。
  白唯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很认真地说道,"我等你一个小时……邵夫人下午有打电话过来说,希望你能回家吃饭。"
  邵逸辰头都不回地向后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

  这里是东娱会馆的七楼,有分割为独立性很强的私人空间的咖啡馆,在其间工作的员工最先接受的培训便是如何将出入其间的明星们当作和他们一样存在的普通人。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来东娱,所以毫不费劲地找到了约好的房间。

  男人已经先等在了那里,一屋子的烟雾缭绕。见到邵逸辰进来,急忙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还耸了一下肩膀,说,"长这么大,你可是我第一个心甘情愿等的人。"
  邵逸辰开大了房间里的空气净化系统的功率,对这句不怎么高明的开场白的回答是,"……是你来的太早,不是我到的迟了。"

  杜卓阳在柔软的沙发坐垫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歪着头欣赏着男人的动作——大概是刚从片场回来需要沐浴的原因,他身上有一种带着水汽的清新感……如果非要用色彩来形容的话,就像是一抹淡色的青,润色的青。

  服务员安静地送来了一杯咖啡,袅袅的白烟散发着咖啡的香味,渐渐冲淡了房间里的烟草涩味。
  用手指转了一下杯子把手,邵逸辰保持着和杜卓阳之间的对角线最远距离,"……可以听你的解释了吗?"

  杜卓阳不着痕迹地挪近了点儿自己的屁股,"……抱歉,拦你车的人是我的人,但是不是我安排的。"
  邵逸辰笑了笑,"是吗?"
  "我只是在他们打来电话问拦还是不拦的时候,沉默了一下。"杜卓阳探过一点身子,想要帮对方添加奶和糖过去,却再次遭到了礼貌的拒绝,"你知道,你老妈最近防我跟防狗一样。"

  ……如果真是无害的大型犬,这倒好了。邵逸辰有些无奈地想。

  可是这么想着,他还是很温和地开口道,"我觉得我们彼此需要开诚布公地谈话一次。"
  "这也是我想说的,"杜卓阳翘起了腿,右手支住了下巴,"……我,耐心有限。"

  或许因为这种新鲜的从未有过的想要呵护住对方的心情,会让这个男人有一种伪装温情的冲动。但是,归根结底,习惯了"拿"而不是"予"的男人,就像是他说的那样——"耐心有限"。

  邵逸辰怔了一下,随后便听懂了这后半句话里的隐藏含义,于是眉间便皱了起来,"……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接受我的提议,"杜卓阳掏出烟,但是马上又放了回去,"……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糟。"

  "已经越来越糟了。"邵逸辰很平静地说,"你在商店里看到一件衣服很好看,于是可以花钱买回家;你突然发现一个人很对自己的脾气,于是可以威逼利诱地硬抢到手。但是,人和衣服是不一样的。衣服做出来是让人卖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有选择的。如果我走投无路、别无选择,那么也许可能会迫于你的所逼,委曲求全。可是,你现在能逼得了我吗?……表哥。"
  轻微的脆响声响起,杜卓阳捏扁了手里的金属烟盒,随意地丢在一旁……这个样子的男人只是让他觉得有一种燥热在心里,越压越重的焦躁感——想要什么东西却找不对门路去得到的感觉太过糟糕,甚至会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要发挥暴虐的毁坏欲。

  "你可以试试看。"杜卓阳轻描淡写地说,但是话语里威胁的意味难以忽视。
  他从来都对"爱情"这个词语不屑一顾,平时又习惯了别人曲意上来的逢迎……好几次低姿态的示好却总是换来了碰上不大不小的软钉子,早已不耐起来。

  只是,不耐之后又该如何去做?恐怕这个问题他压根就没有想过。

  .

  邵逸辰有些头疼起来。他上辈子仅仅遭遇过一次追求,还是两情相悦下的水到渠成,偶尔收到爱慕的目光或者小心翼翼的表白,略一点明对方也都知趣而退;再有些死缠硬打的追求,也都在当时邵钧哲的察觉下轻易地解决掉。
  到了现在,对于这位"表哥"如此直接的追求……不,也许用"要求"或者"命令"来说更加合适,他竟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于是,便情不自禁地想起,白唯在刚见到自己的时候,曾经说过"在应付记者的时候,最应该小心的不是这些带着圈圈弯弯的语言陷阱,而是他们直接的赤-裸-裸的追问"。现在看来,就连这种直接的赤-裸-裸的追求,也很是难以应付。

  他从未细想过自己的性向,从一开始便被绑定在了一段几乎堪称完美的爱情中……两个人契合得是那样自然,就像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十年以来,一直习惯的是"在爱中",连"爱上"的感觉都已经遗忘殆尽。
  只是现在,对"爱情"这两个字,却不敢有什么希望了。
  没有期待的话,至少不会有失望这种情绪的出现了。

  手边的咖啡已经半温,邵逸辰端起杯子喝了半口,却根本分辨不出口中饮品的味道究竟如何。
  时间过的有些凝滞,就在这个时候,雅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是白唯。

  面对着杜卓阳的明显的怒意,白唯却是视而不见。
  他先是冲邵逸辰点了点头,才小声说道,"有点急事,恐怕我们得马上离开了。"

  邵逸辰站起身来,唇边的笑有些歉意,"……不好意思要先走一步,下次再聊吧,……卓阳。"
  杜卓阳原本不大好看的脸色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居然难得地缓了缓,还很潇洒地挥了挥手以示自己的大度和体贴。
  ——虽然耐心有限,但是毕竟还是有的。

  .

  走进了电梯以后,白唯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悉了?最好不要……"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才说,"我觉得,和杜卓阳这样的人,还是应该保持一些距离的,不是吗?"
  邵逸辰就有点儿乐了,觉得白唯这小子虽然别扭了点儿吧,但是并不是不能沟通的人。于是想了想后,就打趣道,"你知道我家有条狗叫波宝儿吧?"
  "嗯。"男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转到了宠物上,但是本着礼貌的原因,还是应了一声以便于对话的进行。
  "波宝儿呢,小时候被人抱惯了,所以最见不得谁离开家门。"邵逸辰摁了一下楼层"-2"的标示键位,继续说,"每当我走的时候它总会扑在身后摇着尾巴哼叽哼叽地不让走……所以,就需要拍着它脑门'宝宝乖'这样子地哄它,嗯。"
  白唯摁住电梯的开门键,等到邵逸辰出了电梯后,才开口道,"……有点冷。"
  邵逸辰干笑了两声,心里想要是杜卓阳真像那条短毛小猎犬一样好打发倒是好办了。

  .

  现在并不是晚上客流较多的时候,所以停车场里就有点略显空荡,那辆银灰色的保姆车也很容易就能找到它所在的地方。
  "对了,有什么事儿?"邵逸辰想起了白唯叫他离开时说的话,"总不会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吧?……可还没有到一个小时呢。"
  "我怎么可能对你撒谎?"白唯扯了扯唇角,"坦诚是经纪人的基本素养吧?……是夫人打来了电话,说邵总被人送进了医院。她暂时有点事脱不开身来,知道你今天的戏结束得早,说如果得了闲暇就先去看看。"

  邵逸辰停住了脚步,"……他怎么了?在哪家医院?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这三句话问得又快又急,几乎是想都不想地就脱口而出。
  就连白唯都是先愣了一下,才说道,"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不然夫人的语气不会那么清闲。至于哪家医院,我们现在不是正要过去?"
  他这么说的时候,就已经替邵逸辰拉开了车门。

  车子缓缓地驶出了地下停车场,在驶上辅路的时候,陡然上升的路面有一种攀爬上去的错觉。
  邵逸辰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上世为人的时候,也曾有过爱人因劳累过度入院修养的经历……当时的自己以员工见老板的态度过来探望他的时候,一房间的慰问品和鲜花堆砌得满满都是。男人却拉住了自己的手小声问晚上可不可以过来相陪?……还记得自己当时有些为难会被他家人撞见,男人却冷笑了一下,直说是不必担心。
  ……这辈子医院先进去了两次,但是哪一次不是被叫作"母亲"的那个女人软言相向、细致周到地照顾?

  石墨和钻石都是一样的元素,哪个又比哪个高贵到了哪里?但是在人的心里却分出了价值的高下。
  ——想必,邵钧哲和邵逸辰在母亲心里,便是一个是石墨一个是钻石……只不过,还能被记得都是出自同父同母的孩子吗?

  这么想着,心里涌动起来的那种感情,酸胀着的带着柔软的那种感情,就变得熟悉而又陌生了起来。

  看着车子外一掠而过的街景,邵逸辰突然觉得自己无论是哪一生都已经和那个男人缠绕在了一起……
  上辈子他是他最亲近的人,经历了未知的真相却走向了生死两隔的分崩离析。
  这辈子他侥幸以这种身份存活,占走了他弟弟的人生,抢走的是他母亲的宠爱。

  车子在驶上立交桥的时候晃了两下,邵逸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中,不知道自己要逃避到哪里,也不知道要逃避到哪一刻。
  可悲的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权利。

  .

  医院里的味道总有一种冰冷的气息,哪怕是窗外阳光正好,也总有一种仅仅只有灿烂却很少温暖的感觉。
  邵逸辰半拉了窗子,然后转过身去看床上躺着的男人。

  男人是被别人送到医院里来的,据说是被发现昏倒在了路边。
  送他过来的是一个路对面小超市里的大叔,长相敦厚老实,而且一直守到了邵逸辰和白唯到来,才放心地离去……连诚心拿出来相谢的报酬都没有接受。
  "哎呀你们总算来了……"中年男人只拿走了自己代付的那部分医药费,"好好的坐在路牙子上,一头就栽下去了……"
  接着就絮絮地说着什么自己不敢去动男人的钱包只好自己先垫了钱,还怕没人来认领他自己就白白地付了钱好在医生打电话通知了你们,哎呀我的超市里那个小工总是趁我不在时摸鱼开小差必须得走了真的要走了不送不送啊……

  全部的生活都围绕着自己开的小超市转悠的大叔,并没有认出来自己送到医院的男人就是在金融投资界和娱乐界都大名鼎鼎的邵钧哲,更没有认出来之后向他道谢的是最近名头和风头都正健的邵逸辰。他只是举手之劳地帮助了一个陌生人,然后觉得很快乐很开心而已。
  幸福,有时候真的不用大费周折的。

  邵逸辰坐近了一点去看男人的睡颜。
  据医生交代,并不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只是长久之下的耗损心力,所以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跌到了正常范围内的谷底而已。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最后还是警告地说,应该让男人放松心情、好好休息——如果不想最后弄出来一个过劳死的话。

  男人的脸色有点不健康的白,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锁在一起难以放松……只不过十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像是生命的精华流走了一半一样的憔悴。
  邵逸辰坐在那里,看着男人的脸,慢慢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右脸,就是之前经常做的那样,然后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声——
  ……为什么……

  他一直在这里,尽管变了身份,但是却始终能够待在他身边……看着他,注意着他,尽管背负着隐秘的秘密和无法释怀的真相追寻,但是却离他近在咫尺。
  而他,却一无所知……

  不自觉地就拉起了男人的手,细细地握在指间……十指相扣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
  如果说一朝哀伤是逢场作戏,为什么十个月之后,还沉浸在这一场戏中不愿落幕呢?

  像是睡得不太安稳一样,男人深深地皱起了眉……额上的细汗泌出,看上去虚弱无力。
  邵逸辰放开他的手,寻了一块毛巾,在温度适中的水中打湿。然后坐回到床头,伸出手去慢慢擦男人额上的虚汗。
  认真的,细致的,轻柔的……

  邵钧哲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回自己的神智,慢慢睁开眼睛的。
  脸上的温热触感和被注视的眼神是那样的熟悉,刚从昏迷的黑暗中找到光明的眼睛一时还分辨不出视线内的物体……但是手指却在思维之前作出了反应。
  他一把攥住了邵逸辰的手腕,闭紧后又睁开的眼睛这一次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不是。

  邵钧哲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沙哑。
  他像是梦游一样地问道,"……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敢感于小房子的"真相帝"对其进行了如下访谈:
作者:房先生你好,有关文中的一个小问题,我想对你进行一个小小的采访,不知可以吗?
房书平:……要问的话请快点问,我时间宝贵,一分钟百万上下。
作者:……
是这样的,上一章里你点出了邵逸辰是苏慕彦的事实……请问,你相信灵魂互换这一说法吗?
房书平:[嘴里的烟掉了下来]……什么?!灵魂互换?!这是怎么回事儿?本文难道是灵异文吗?……你耍我的吧喂!
作者:[抹了一把汗]……居然是这种反应……上一章你不是这么说的?
房书平:搞笑吧你……你当真?……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说过邵逸辰是苏慕彦?苏慕彦不是早死了怎么还有他的戏份没有让他领便当?他一分钟百万上下吗?……
作者:…………………………………………
房书平:我只不过是看邵钧哲那小子整天半死不活的很是无趣……要知道他作为天一的幕后老板,如果挂掉了我的工作量会增加很多的喂!……我只不过想不怀好意地把他的注意力放到他弟弟身上去……难道你不觉得此刻的他需要另外一个男人?虽然吧乱伦这个东西啊哈哈哈……但是又不是在我家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弟弟又不是女人……
作者:咳咳……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知道邵逸辰是苏慕彦,只是想给好友拉皮条,但是担心他一片痴心不肯接受所以硬把邵逸辰和苏慕彦拉上了关系?
房书平:宾果!……不过,我现在知道了哦~[意义不明地笑]
作者:……其实,这篇文里,最没有下限的其实是您吧?


关于CP的问题请大家看这里: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有想到大家对于CP站队的反应这么激烈……但是在有人喜欢A有人喜欢B的情况下,不管是我选择了A还是选择了B,都会有人不高兴;如果选择了C的话,于是喜欢A和喜欢B的人都会不高兴哎呀这个问题真是……
我只能说,目前来说,邵钧哲在苏慕彦的那次意外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文中其实并没有给出一个比较客观的说明,大部分是通过邵钧哲的心理,他和母亲的对话,苏慕彦的猜测……这些来透露的。但是一个人的想法,有时候可能会与事实不太符合……
至于有的读者大人说既然重生了,就要有一个新的人生和新的开始,还说重生这种事情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
对于这个,我只能说,这个本来就是重生小说,既然写了重生,那么在我想法里,自然是多了一次机会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做出弥补或者补救或者多了一个机会。
在和好友聊天的时候,她曾经说过,"重生,其实说到底,就是一次遗憾的弥补"

我是个很废材的作者,一直以来谢谢大家的错爱和始终的支持=3=……这篇文虽然一直在很认真地尽力地写,但是还是和自己理想中的情况有着不少的差距。
看到有的读者大人说接受不了CP或者接受不了兄弟而弃文,其实心中还是有着难过的。但是不论怎样,仍然谢谢大家到现在的相随……如果洛夜没有能够写出大家心中想要看的故事,那么请继续对我保持一点点的期待度,我发誓将会不断地努力,努力地在下一篇、下下一篇、下下……一篇里,写出能够让大家满意的小说来。
谢谢你们,你们是我能够坚持下去的动力。


二九章 心里的刺

  半拉开的窗帘外,阳光明媚……快到四月份的天气,其实已经回暖得让人足以从冬天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但是,生活中的冬天呢?

  .

  邵逸辰看着男人的眼睛,黑黑的瞳色里有着复杂的情绪混在其中,一闪而过的是让人无法和不敢去深探的下意识的止步而停。
  会让人联想起墨蓝色的海水……看上去是纯净的深邃的,但是如果放纵地情不自禁地投身进去之后,却往往会溺死在其中。

  他错开自己的眼睛,将手中的毛巾搁置在一旁。然后,端起一旁托经纪人刚买回来的生滚鱼片粥——粥是从老字号的粥店买来的招牌粥品,盛放的碗是剔透的青瓷质地,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从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吧?"他轻声问道,对之前的问题避而不答。

  邵钧哲一刻都没有放松对他表情的注视,在被问到这句话之后,再次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邵逸辰随着他的力道任由男人把自己的手拉在脸上——摩挲的动作里有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试探,一下一下很轻缓但是腕子却被抓得生疼。

  两人之间的沉默,是被邵逸辰打破的。他把右手里端着的青瓷小碗放回到床边的小立柜上,温言喊了一声,"……哥。"
  然后,就见了男人眼中的神采像是蚀月的光辉一样迅速地退了下去。
  一瞬间,便已经黯淡了。

  邵钧哲放开了邵逸辰的手,只觉得自己不管哪里都只剩下一种叫做"疲惫"的东西,散落在头脑和四肢里,再无一丝一毫的精神劲儿。
  ——真是笑话,那种荒诞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呢?……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和"咎由自取"这几个字罢了。

  邵逸辰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胸腔里有一种被扩张到了极限的辣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打破这种近乎凝滞的安静氛围了。
  他把自己坐着的椅子又往前拉了拉,重新端起那碗鱼片粥。见男人没有要接手的意思,迟疑了一下,便试着舀了一勺递到了他唇边。

  一勺被咽下之后,后面再递上来的又一勺就变成了顺理成章。
  事实上,从今天早起到现在,邵钧哲除了喝了几杯水以外,再无其它进食。所以,一碗熬煮得细腻滚烂的粥吃下去以后,才觉得胃部又重新温暖着活了过来。
  邵逸辰空了的碗放回到床头的小立柜上,接着淡淡地笑着,"觉得还算合口味的话,等下我叫人再去买……你现在胃不太好,医生说要少吃多餐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这样的说辞,已经是在明显地转移话题了。

  邵钧哲摇了摇头,想要说出什么赶人走的话语,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哪怕是知道了是自己痴人做梦,却仍然没出息地想多停留在梦里聊以自-慰吗?……什么是什么,什么又是什么,什么已经遗落殆尽什么又已经难以找寻……
  ——其实,早已经一无所有了吧。
  心的正中央,像是被扎入了一根又粗又深的刺。那些温热的液体混着曾经有过的热情和美好一点点地顺流而去,接下来随之而一起流走的,也许就会是生命里的动力。

  .

  就是在这时,半开着的病房房门被人推至全开,随着淡雅香气一起进入室内的是一身盛装的邵夫人。
  "刚刚和丰昌的夫人一起喝了下午茶,他们家姑娘倒是好事儿近了,下个月初九……"邵夫人摘下墨镜递给一旁的管家,随意做出来的动作显得风度雅然,"当初我就跟钧哲你说过的,吴家的姑娘不错,家教和家业都很好,你偏偏听都不听……"

  邵钧哲叹气都懒得叹气,直接闭上了眼睛。

  "……逸辰今儿拍戏累不累?"邵夫人看到邵逸辰后立刻转移了话题,"我今儿和吴夫人在兴安闲逛时见到了一款很好看的腕表,已经让他们送回家了,还说晚上就拿给你看呢。"
  邵逸辰整了一下手边薄被的折皱,轻声说,"妈,我哥这不是还病着……他胃不太好,不如您让家里厨子做点儿粥点送来?"
  "他身子好着呢,又不像你,从小就体虚。"邵夫人走到病床前来,伸出保养得堪称"芊芊玉指"的手想要探一下大儿子的额头,却被邵钧哲直接偏过头避开。
  邵逸辰伸手过去用手背触了一下男人的前额,"发烧倒是没有发烧,只是刚刚就一直在出虚汗,现在好多了。"
  邵夫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披肩,很是舒心地说,"有逸辰你在照顾钧哲,我当然放心了……钧哲,你看看你弟弟:都说小细节处见真情;你再看看你,对弟弟怎么就……"
  "妈——"邵逸辰不赞同地拖长了声音。
  但是,已经有些晚了。

  邵钧哲冷哼了一声,不带声调起伏地反问,"……您当时生下来我的时候,怎么没一把摁住把我溺死在马桶里?……这么着,咱俩就都干净了。"
  邵夫人的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邵钧哲你这话什……"
  "妈!"邵逸辰这一声出口得十分用力,几乎近似于断喝。
  然后,他用手握住了邵钧哲的右手,在手心里收紧了攥了攥,"……你也是的,说话怎么非要哪句话难听就拣哪句?哪儿有这么跟自己亲妈说话的!"

  邵夫人冷眼看着,等着邵钧哲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谁料到他只是不耐烦地"哈"了一声,便转身过去不再说话。
  邵逸辰拍了拍男人的后背,接着站起身来搂着邵夫人的肩半是推搡半是哄着地把她带出门去。
  ——其实,从脾气上来说,邵钧哲才更相似于自己的母亲吧?而那位仅仅是数面之缘的邵家二少爷,细细比较的话,实际上更像是那位早就辞世的邵氏上任家主邵建承。

  .

  等到邵夫人和邵逸辰再次回到病房里的时候,邵夫人的脸上已经柔和了很多,还动手倒了杯水放在邵钧哲右手边的小立柜上。

  到了晚饭过后,得了消息的冯凌嘉就已经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她一来就扑到了邵钧哲身上,神色紧张地问自己的未婚夫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要不要紧之类的话……说着说着,眼圈就有点微红了。
  邵钧哲憋了半口气在胸间,语气不太好地说要是有事也是被女人压出来的,没事儿一边坐着去,人还没死就哭丧未免也有些太急切了点儿……
  ——或者更准确和直接一点地说,已经算得上是语气恶劣了。

  要说爱情这玩意儿还真是玄乎。搁在一年头里,邵钧哲要是这么跟冯凌嘉说话,她肯定要柳眉倒竖上好几回,然后再来个不依不饶的大吵大闹;但是现在,被说了这么一通,冯小姐非但没恼,还颇有点低眉顺目的样子,转身就要去给他倒杯开水。
  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冯小姐恐怕向来只有别人伺候自己没有自己伺候别人的命,一杯水倒得太满,端得不稳,走得又急……水杯端到了,也早已在床上淋漓着洒了一路。
  邵钧哲冷眼看着她,眼神里的无动于衷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但是,却仍然忍了一口气在心里,让她一旁歇着就好,不必做这些小事。

  邵夫人对此觉得很是满意。她拿出来一方丝帕按住太阳穴处轻轻地揉了揉,有些倦意地说,"这都几点了?……凌嘉你自己开车来的?不然让你袁叔送你回去?"
  冯凌嘉摇了摇头,看着邵钧哲眼里的柔情一点都不带掺伪,"……我晚上陪陪钧哲吧。"
  "不用。"邵钧哲斩钉截铁地说,"你……有人在我身边,我睡不安稳。"

  自从冯凌嘉到来之后,邵逸辰便安静地坐在了房间的角落里,摊开拿在手里的是下一场戏的台词剧本。
  只是,究竟看进去了多少又记进去了多少,恐怕……

  "妈,要不你和凌嘉姐先回去吧,我今天在这里陪我哥一晚上。"邵逸辰在一片有些冷场的氛围里开了口。
  他突然想起了男人之前住院时对他冷冷地说过"不必担心"时,其实话语的最深处,还是有着不愿意被承认的落寞吧?

  甚少对小儿子的话提出反驳的邵夫人几乎想都不想地立刻应允,而冯凌嘉却在犹豫了一下后,才很是不情愿地跟着邵夫人离开……临走时,她回望邵逸辰的一眼中,有着明显的戒备和猜疑。
  ——有的爱,会让人变得越来越充实,出于为对方考虑的目的而愿意多一点包容;
  ——有的爱,会让人变得越来越狭隘,甚至会极端到眼里只有自己和所爱的人。

  .

  夜幕笼罩下来,整个房间里都有一种灰郁的黑,今天的月色很淡。
  病房里有一张用来陪护休息的床,而且为了方便夜起照顾病人,和病房离得很近。

  邵逸辰在床上翻了个身,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已经快到凌晨一两点的样子了。
  越躺越清醒,越清醒越烦乱,越烦乱越毫无睡意……

  就在他将要再翻一个身的时候,对面的男人低声问道,"……睡不着?"
  邵逸辰"嗯"了一声。

  然后,他听到男人被压抑了的轻笑声,"……那,过来,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被用来讲述的语言很简单,但是却是彼此都熟悉的往事。
  他说,有时候爱情会在拐角的地方等着你,转过拐角前你什么都不知道,转过了拐角之后就看到了一个背影;
  他说,一开始的时候会争吵的很凶,吵得天崩地裂却谁都放不下谁,放不下着放不下着,才发现被放下的其实是争吵和不忍让;
  他说,娱乐圈里沉沉浮浮、欲色横流,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只要那个人能一直在身旁伴着,便是有再多的纷繁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爱那个人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就像是无计可施一样,被负担着,也愈发地依恋着;
  ……

  邵逸辰在一片黑暗中听着自己的故事,被回放了一遍的那些过往,随着男人的话语纷纷在记忆中一点一滴鲜活着重现过来……平时总是"十年"、"十年"地说,直到这样着被一点点地说起,才恍然发觉——
  十年,不是两个字,而是十年。

  最后,男人问他,想知道故事的最后吗?
  邵逸辰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然后,在男人沉默了很久之后,听到男人低声说了三个字。

  他说,我有罪。

  .

  午夜的风声带着呜咽的轻响徘徊过窗下……
  邵逸辰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和该说什么话语……眼角感觉到的,是湿润的冷意。
  他听到邵逸辰的声音在问,"……为什么?"

  从十个月前的11年5月到现在,一直想知道而无法问却日益成了一种折磨的"为什么"。

  男人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你不懂的。"
  邵逸辰猛地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
  窗外黯淡的月光洒进房间,一层灰蒙蒙的月色非但没有给人轻松的感觉,反而平添了三分的压抑。

  "我不懂?我不懂什么?"邵逸辰从窗边一步步走过去,"一边假惺惺地忏悔着有罪一边伪装痛苦和追忆?……因为人死了,才能肆无忌惮地去爱是吗?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可笑的祭品,背叛者和阴谋者聚在了一起举杯相庆?!——说自己'有罪'的是你自己,如果你指的是这些的话,我的确不懂!"

  邵钧哲等他说完了后,才说,"我邵钧哲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却也还不至于去糟蹋自己的爱情……这些话,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些话,你是用什么身份来问我的?"


三十章 "狼狈"为奸?

  四月份的时候,在Z市乃至整个华国的商界,发生了一件堪称轰动的大事:
  在四月的第二个星期一,邵氏和冯家宣布两家进行正式合并,合并后组成了新的集团公司。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不仅各大财经报刊上争相对其进行了各种深度报道,连八卦周刊上都对这桩合并案兴趣盎然地进行了爆料。
  按理说,联姻是合并得以成功进行的最方便和最牢靠的形式。但是,如果还没有举办婚礼呢?
  ……就显得有点不同寻常了。

  据传闻,这次合并能够如此迅速并且卓有效率地得以完成的最大原因之一,便是邵家那位还未过门的未婚妻的全力促就。
  如此一来,原本在金融投资领域里还有着少许摩擦的两家,便成为了"有钱一起挣"的利益共同体了。而越卓集团在成立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A.E追加了3亿美元的投资额,并在随后斥资成立了一家风险投资公司,由冯家同样很擅长冒险和金融投资的次子冯凌杰出面全权负责。

  当然,还有一个相比来说就不那么惹人注意的传闻。
  据传闻,在邵氏和冯家联合做东的一场晚宴上,地产龙头蒙家的独生女颖怡小姐当着满满一宴会厅人的面,扬手甩了邵钧哲满满一酒杯的红酒,淋漓着浇花了男人半个身子。
  这个变故发生得太快也太出人意料,以至于迅速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一角的乐队都傻傻地定格了动作在那里,像是播放机被按住了暂停键。
  蒙颖怡把手里的空杯子狠狠地砸在了邵钧哲胸前,玻璃杯被男人的胸膛反弹在地上的一层厚厚地毯上,咕噜噜地滚动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宴会的女主角冯凌嘉,她咬着牙踩了足有十几厘米高的尖跟鞋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地就高高举起了右手。

  但是,这一巴掌最后却没有能够落的下去……
  抓住了女人手腕的邵逸辰眼神有点冷,手指却没有用劲。他低声说,"凌嘉姐,别闹得太难看了,不然大家面子上都挂不住。"
  冯凌嘉甩开了邵逸辰的手,理都不理邵逸辰,反手就指住了蒙颖怡,说话刻薄得没有一点名媛淑女的气质遗留下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连我的男人都敢动!"
  蒙颖怡抓住了她的手腕拖到了自己面前,声音不大但是带着轻蔑地问,"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一没买凶杀人二没倒贴男人三没害得自己婆家弟弟出车祸差点儿横死……哦哦哦,我忘了我还没有婆家呢,等下就去抢个有夫之夫去。"

  她这几句话说的语速很快声音又很小,除了离她很近的三个人之外,便再也没有第五个人听到。
  只是,这几句话狠狠地踩中了冯凌嘉的痛脚……娇蛮惯了的女人想都不想地挣开了被对方抓住的手腕,接着一巴掌就推了过去就要开始动手。
  邵逸辰在这个当口挡在了两个女人之间,他那位未来大嫂的留得长长的指甲在他肩膀上留下了一道火辣的抓印——哪怕隔着两层衣料都能感受到对方指甲尖的尖锐。

  慢了一步而拦下冯凌嘉的是邵钧哲,他扣死了女人的手腕一句话都不说,手指不断缩紧到女人低声呼痛……面无表情的脸上,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一样的坚硬。
  邵逸辰把蒙颖怡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女人挣扎得像只小野猫一样企图向着自己的对手挥动着爪子进行反击。
  "小怡!"邵逸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听话,别闹。"边这么说着,边揽着女人硬往大厅门口走去。

  蒙颖怡挣了两下没挣开男人的怀抱,在听到耳边的低语后愣了一下,就像是脱了力一样被男人连拽带搂地带离走了大厅。
  这天晚上临近圆月,大厅外小花园里的暗香在月光中浮浮沉沉……
  邵逸辰在把蒙颖怡带出了大厅后,就松开了揽在她腰上的手。但是,在他还没有说出诸如"抱歉,冒犯了"这种客套话来,就被女人猛地扑进了怀里,嘤嘤的哭泣在胸前闷声响起。

  邵逸辰有些手足无措……记忆中,三年前的夜晚,在表白被拒后,这个女孩子就是这样趴进自己怀里小声哭泣的。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蒙颖怡的后背,缓声地安慰着在自己怀里悲恸痛哭的女人。

  被哄了后哭得更加大声的女人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发泄一般地毫不约束自己的哭声,眼泪全部抹在了眼前质地优良做工精细的衬衫上……打湿了一大片,凉凉地贴在胸间。
  最后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后,妆容哭花的蒙小姐一把推开了免费为自己提供怀抱的男人,后退了半步,看着邵逸辰恨恨地说,"……你们邵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邵逸辰叹了一口气,递过去了一方柔软的棉帕,"妆都哭花了,像只小花猫。"

  蒙颖怡这辈子只在两个男人面前如此毫无形象地痛哭过,一个是苏慕彦,一个是邵逸辰。
  ——世上的巧合,有时候出现得就是如此地难以置信,哪怕是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
  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蒙小姐看都不看递到自己面前的手帕,转身离开了东娱会馆。
  第一次的心动,第一次的暗恋,第一次的告白,第一次的失恋,第一次的痛失所爱……一个女孩子所能够承担的感情容量其实并不大,并不像馥郁灿烂的鲜花,凋落了一季还会有来年的怒放。

  而在宴会正在举行的大厅里,冷下脸来的邵钧哲扭脸向着二楼的休息室走去,身后跟着的是神色慌张的冯凌嘉,一改方才的骄横傲慢,姿态卑微、低声下气。
  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大家心知肚明但是谁都不提是一回事,你知我知突然被人挑明又是一回事……暴露在阳光下的丑恶,往往会显得更加的丑陋难看和令人恶心。
  ——没有爱上的时候,是毫不在意的肆无忌惮;爱上了以后,就变成了自我全失的患得患失。

  .

  混入这次宴会的自然有各家记者,想要得了空子找寻一下各种小道消息和独家报道来为自己所在的传媒实体增加多一些的关注率。
  这场小小的争执被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并且迅速脑补成了各种X角恋爱。
  于是,第二天的报纸上甚至出现了"C和D都爱上了A但是A的弟弟B又爱着D"这种艳色无边但是又毫无依据的八卦消息……报纸杂志卖得飞快,写稿子的记者得到了表扬和奖金,读者们兴致勃勃地猜测着富家豪门里的各种荒唐和混乱。
  好像是皆大欢喜——如果忽略了这种欢喜建立的基础的话。

  .

  "Cut!!!"石荣友有点烦躁地大喊,原地转了两圈后招了招手让邵逸辰过来,叹了一口气说,"……阿辰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快要杀青了你非得用NG来给我留下心理阴影?就这么点儿文戏怎么老是拍不好,啊?"
  四月份的阳光已经很有热度了,现在在补拍的是之前和颜安宇拍过的对手戏……虽然是在室内,但是一遍一遍的重拍也让一些剧组人员明显地面露出不耐,尤其是调配着四台摄影机的总摄像师。

  邵逸辰默不作声,沉默了一会儿后才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石荣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打趣道,"难道真的像报纸上说的一样谈了恋爱?……蒙家那小妞儿不错,虽然胸和屁-股都不够大但是……"
  "导演,我想去静一下。"邵逸辰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歉意后,就向着这间车库的外面走去。

  自从三月底那次夜晚谈话变成了不欢而散以来,他和邵钧哲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有些冷淡和紧张了起来,就像是回复到了去年5月份的原点。
  可是,还能怎么样?邵逸辰想,难道要自己一脸哀怨地说什么"我是苏慕彦……"?
  这样子太可笑了,单单从事实本身上来说是否能够让人坦然接受,摆出来一幅受害人的羸弱姿态是在等待着别人的怜悯一样的施舍吗?
  只是,等待也是一种扭曲……邵逸辰把自己的脸埋到了双手里,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扯动唇角自嘲地冷笑:
  ——还是说,等着那场可能举行在五月份里的婚礼?……这该有着多么好的纪念意义。

  肩膀上被人拍了拍,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被递了一瓶冰镇过的可乐。
  白唯拿着饮料瓶子冰了冰邵逸辰的脸,"……状态不太好?今天你的确很反常。"
  邵逸辰接过可乐,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仰头灌了半瓶子进去。

  身边的经纪人点起了一支烟,指间的烟雾袅绕着上升起来,淡淡的烟草味道并不让人觉得讨厌,"最近连续接了两个广告片,还参与了一个MV的拍摄,再加上《极速》快要杀青了……是不是工作压力比较大?娱乐圈里绝大多数走红的明星都会多多少少有一些心理病,是不是担心这部片子出来后票房不佳?"
  邵逸辰摇了摇头。
  "那就是别的事情了,"白唯弹了弹自己手里的烟,"人这辈子,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我们去解决……有时候我们会因为走到岔路上而花费了太多的精力,但是事实上,只要选准了自己要走的路一直坚定地走下去,你会发现自己以为只有在岔路上能获得的东西,在以后的路上还能够得到——只要你自己的方向正确。
  邵逸辰愣了一下,可乐瓶子外凝结的水珠顺着手腕沿着手臂缓缓流下,有一种湿湿的凉意。
  "你现在是在自己的方向上吗?"白唯轻轻地问他。

  邵逸辰错开目光,看向最远处的天际——瓦蓝的天空在遥远处和地平面交融在一起,天气晴朗,有微风轻扬。

  再站起身的时候,他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笑着对白唯说,"无非就是要提醒我凡事要以工作为重,别把私人感情带入到拍戏中来……居然也被你说成这样的绕口。"
  白唯接过邵逸辰递过来的空瓶子,空着的那只手的中指习惯性地推了一下镜架,"那就直接点儿说好了……我认为你刚才的表现很不成熟,在这部戏拍摄结束之后,我会考虑向公司提出对你进行短期培训的提议的。"
  闻言后的邵逸辰,几乎落荒而逃,很是狼狈。

  再回到拍摄区的时候,却是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在一声"Action"下,摄影机沙沙地转动了起来——
  镜头中的吴亚则被孟元正一巴掌推在了肩头,在被推出了一个踉跄后又被人抓住了领子揪了回来,同时脸上被人用车钥匙轻蔑地击打着,一举一动里都充满了邪气,"……小子,凭你就跟想我斗?分量还差得远呢……"
  饰演吴亚则的邵逸辰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视着在赛车界被人称作"霹雳"的男人,执拗的眼神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同时用非常固执的语气说,"来跟我赛一场!"
  ……

  "Cut!"石荣友拍起了巴掌,"很好,我想要的就是这种锐气的感觉,阿辰你这次放得很开……阿君,你说说这段镜头怎么剪?"
  剪接师想了想,揣摩着导演刚刚那句"锐气"的用意,然后说,"我觉得,这一段的一系列动作都是在一条直线上进行的,几个机位的拍摄走的也是直线,包括两个人走向自己的赛车时走的也都是直线;所以在剪接的时候一定要……我明白了。"
  石荣友连连点头,"对,我要留住的就是这种最大限度的冲突感……很好,下一场戏继续!"

  .

  正当《极速》剧组忙着补拍最后一点尾巴赶着杀青的时候,在东娱会馆十二楼的私人会客间里,大大咧咧地把脚叠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的,是邵逸辰现在见到后最头疼的人。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杜卓阳毫不在乎地把烟灰弹在了地上的羊毛地毯上,"说是有什么赚钱的机会……恐怕少不得还是要我先放血出来吧?"
  "急什么?"邵钧哲看都不看地上的狼藉,手指有些不耐地敲着掌下的扶手,"再等一个人。"
  "要是你那个未婚妻的话,我看还是算了……"男人把烟头扔在了地上,随即一脚重重地碾了上去……乳白色的毛绒地毯混着烟灰变成了一团污色,升腾着伴随而起的是毛皮燃着后的味道,"我见了她胃疼。"

  邵钧哲这次没有搭理他,而是起身走到窗户边,"咣当"一声大力推开了窗户。
  房间里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身休闲西装的房书平吹着口哨走了进来。他反手关上了门,口哨里的音乐正好赶上了高潮部分……于是,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房总很是愉悦地扭出来了一个舞步。
  "哟哟哟……"他一屁股坐上了邵钧哲所坐沙发的扶手上,笑出了一口看上去极其无害的白牙,"邵总还不赶快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的表弟吧?"

  杜卓阳耷拉着眼皮子瞄了房书平一眼,勾了勾唇角,"……你也配?你妈姓杜?"
  "十分不好意思,在下的干妈姓杜,"房书平笑嘻嘻地说,"芳名'睿'。哎呀,女王大人我真爱您……来吧,小可爱,叫声'表哥'来听一下。钧哲,你说,我算不算'太子他哥'?"

  比杜卓阳更先一步发难的是邵钧哲,他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至交好友一脚蹬下了沙发,"请稍微多一点节操,房先生。"
  捂着心脏跌倒在地的房书平颤巍巍地指控道,"……我要向干妈告状你又欺负我……"

  房间里瞬时转为一片鸡飞狗跳。

  等到三方总算可以平静下来就本日的议题进行和平商谈的时候,之前邵钧哲和杜卓阳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也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
  而在邵钧哲三言两语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后,咬着一根牙签的杜卓阳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原来你一直在打这个主意……啧,那个女人还真是笨得够可以。不过,这不是正好符合了你的择偶要求吗?多么地般配……"
  邵钧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风凉话说多了小心会闪了舌头,走夜路多了也要小心会遇到鬼……一句话,你干还是不干?"
  "也不是不可以吧?"杜卓阳吐掉了嘴里的牙签,"只要你给我一个人……"他竖起了右手食指,压得低沉的声音里有一种不怀好意的诱骗,"……只要一个人,我就可以不要你一分钱的分成;而且,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邵钧哲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凑近了他耳边,轻声说了六个字……杜卓阳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说,"你想都不要想。"

三一章 协议达成

  邵钧哲和杜卓阳彼此间的不对脾气由来已久。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当他们彼此看到对方的第一面时就会觉得对方很碍眼,没有原因也没有由来,就像是有人喜欢吃辣有人喜欢吃酸一样自然,毫无道理但是却在事实上存在在那里。
  比如说,邵钧哲和杜卓阳。

  所以,在邵钧哲冷冷地说出"你想都不要想"这句话之后,深知这对表兄弟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温情和忍让的房书平立刻把自己整个人都压上了好友的后背,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一手拉住正要拂袖而去的杜卓阳死不放开,"二位,二位……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不要仁义要买卖成不?"
  邵钧哲扒拉掉他的手,起身走到窗边看楼下的车来车往,一幅摆明了"没什么好谈"的样子。

  杜卓阳"切"了一声,也想以同样的"没什么好谈"的态度离开……只是被人突然拦腰抱住硬摔到了身后的沙发上。
  房书平四肢并用地把这位黑道太子压牢在了沙发上——这位"一秒钟百万上下"的男人,想必花费了一整个国家的GDP数值来进行强身健体这项大业……也许,还曾学过格斗术之类的玩意儿?

  立刻黑了一张脸的杜卓阳想要一巴掌推开这个"三无男",再一脚踹翻他在地下,用鞋后跟在这混蛋的脸上用力地碾几下……却苦于手脚都被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压在了自己身下,一时间根本抽不出而什么都做不出来。
  ——世间最大的悲哀之一,莫过于流氓遇到了更不要脸的……
  ——所谓的"三无男",指的便是:无脸皮、无节操、无自觉……

  房书平为了自己私人财富着想,在这关键的时刻爆发了巨大的潜力。他情真意切地说,"不就是要一个人吗?你亲表哥不给我给!……说吧,要谁?"
  杜卓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暴喝道,"你……"
  ——你他妈给我滚开!
  "我?我也是可以的啊……"房书平一手肘"温柔"地顶在了男人的胃上,毫不留情的力道轻而易举地让对方仅仅吐出了一个字就转为了强压着的闷声的痛,"敢为天下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有钱能使磨推鬼先生您是开支票还是刷卡……"

  忍无可忍的杜卓阳终于爆发,一个狠狠的头槌撞得房总眼冒金星的同时也让他不得不放松了手下的力度……
  一脚踹在男人当胸上,杜卓阳看着房书平的眼神里充满了恶狠狠的不怀好意。

  就在这新一轮的人仰马翻中,邵钧哲从窗边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对杜卓阳说,"除了我刚刚开出来的条件……冯家私底下还做着到南越的生意,手里握着两条路线——都归你们杜家。"
  杜卓阳从房书平身上收回了眼神,很是不屑地"哈"了一声,"我家什么时候缺过这个了?"
  "一条是毒贩手里的路线,一条是海路上的线。"邵钧哲点了点下巴,"当局之所以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杜家,除了杜家的军火走私网络之外……还有就是杜家对毒品的强硬杜绝态度了吧?"
  "这两条线根本就是烫手山芋吧?你们谁有这个本事能接手下来?"杜卓阳嗤笑了一声,"拿着个你根本用不着的东西来换自己需要的玩意儿……邵钧哲你比我要厚颜无耻。"

  被人先后踹了两脚的房总靠着沙发坐了起来,一手搭在沙发上,一手在身后撑着地,姿态闲适极了,"冯家是做投机金融起家的,所以并没有实业作为底子支撑的他们,对付起来并不十分棘手。若是杜少爷不太愿意掺和进来这档子事儿来,也只不过让我们动手起来稍微麻烦一点……诚然,我和钧哲谁都没那么大本事接下那条贩毒线。但是,杜家若是能把它当作一份薄礼送上去,想必以后在军火往来的一些小细节上,会更加舒服一点吧?"
  杜卓阳站定了脚步,却没有接话,单手插着兜的样子怎样看都有一种不务正业的吊儿郎当。

  "眼看就要三十岁的男人了,已经不需要用可笑的幼稚来凸显自己所谓的与众不同了。"邵钧哲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提要求时能不能稍微用点大脑?……用脚丫子想一下都不可能会提出那种不切合实际的要求吧?"
  杜卓阳转过身看着邵钧哲,"……你现在的这个样子,真是会让人不愉快地想起我姑妈……"
  邵钧哲点起了烟,一晃而过的火光在他脸上留下瞬间的明暗,"是你找错了目标。"

  如果杜卓阳看中的不是邵逸辰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现在可能早已得手——不管采用何种方式。但是,现在却被生生地卡在了这里。
  邀约被拒,登门做客被甩闭门羹,自家老子吹胡子瞪眼……就连去片场探个班都有一个石头脸的男人礼貌地表示手下艺人此刻不宜会客。
  杜卓阳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把人强抢了……会有什么后果?
  对他的脾性有着深入了解的阿基哭丧着脸如丧考妣,"……您还是换个目标吧求您了我实在不想连混黑社会都失业……"

  不过,现在心情大为不爽的杜卓阳瞄了一眼正在倒酒的房书平,扯着唇角笑得不怀好意,"我要的……明明是他吧?"

  房书平端起了一杯酒刚想品味一二,一扭脸就看到了直直的指住自己的那根手指,意外之下咕嘟咕嘟把一杯红酒干了个底朝天。
  回神过来的房总抱着酒瓶泪流满面痛哭流涕,"这可是82年的Petrus竟然被我一口就这么牛饮了还没有尝出来是什么味道……我对不起它的价格……"

  邵钧哲挥了挥手,"随便你带走他……不,现在、立刻、马上!"

  .

  《极速》顺利杀青后,按照传统惯例举行了内部的庆功宴……在《迷航》的庆功宴上,"孤身一人"的邵逸辰被剧组成员和所有演员挨着个儿地灌酒,以至于回家后就在袁叔的搀扶下吐了个昏天地暗,吐得邵夫人眼圈都发红了。
  但是,这次在有着白大经纪人随身陪同的情况下,他只喝了几杯酒就得以成功脱身。在回家的路上,替他挡了好几波酒的经纪人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后,带着混着醉意的倦意说,"这段时间,辛苦了……"
  邵逸辰倒了一杯冰过的果汁给他,"先让车子送你回家吧?"
  "不用,"白唯喝了一点果汁,脸色缓和了一些,"片子要先剪接、做配乐、做后期……然后才会需要演员配音……哦,对,你已经知道这些了。"
  他摘下了自己眼镜,用手轻轻地捏着自己的眼角,像是在理顺思路一样,"所以……这几天你会比较有空……我会挑一些比较有影响力的娱乐节目安排你上,另外还有一些广告片的拍摄任务。你如果有自己的私事,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做安……"
  邵逸辰起身放平了他的座椅后背,拿过他手里的眼镜,拽过车后厢的一条薄毯盖在他身上,"好了,工作狂……先闭上眼睛一下,等下就到家了。有什么事情的话,明天给我打电话。"

  等到邵逸辰轻声安排了司机先开车送白唯回家,再回到自己座位上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位经纪人已经闭目睡去。
  摘掉了眼镜的男人依然显得相貌平凡,但是却少了平时一本正经的严肃,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看起来像只柔软的小动物。
  伸手拉了拉毯子,邵逸辰突然觉得心情很好起来。

  把人送回了家,交到了白太太手上照顾之后,邵逸辰才回到了自己的家。
  客厅里的灯光还亮着——若是在往日,邵夫人是很少等他的。想必是上次爱子醉酒后的难受让她心里留下了很大的不安和心疼,所以现在哪怕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她还在等着儿子的回家。

  推开客厅的门,邵逸辰才发现偌大的客厅里并不是只有邵夫人一个人,除了那只睡得丑态百出的短毛小猎犬以外,陪着她说话的还有邵钧哲。
  见到他回来,邵夫人半掩了口打了个哈欠,招了招手让他过来,"逸辰,今天累不累?……怎么,白唯没有送你回来?"
  "他被人灌醉了,所以先送他回家了。"邵逸辰低下身,顺服地让女人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我身上还有酒气。"
  "厨房里煲的还有汤,要喝一点吗?"邵夫人脸上有着很浓的倦意,但是在对着小儿子说话的时候,仍然是一脸的和颜悦色,"你哥哥找你还有点事儿……等下陪他说说话。"

  坚持着监督邵逸辰喝下了一小碗煲汤后,邵夫人才在儿子的催促下起身上楼休息,临走时打出的又一个小小的哈欠,显示出她实在是撑着困意等待很久了。

  邵夫人上楼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留在客厅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邵逸辰伸手捋了捋刚刚醒来就求顺毛的波宝儿的毛,他才低声地问道,"……妈最近身体都不太好,你怎么不劝她早点睡觉去?"
  邵钧哲没有说话,偏了一点点的头去看波宝儿,眼神里冰冷冷地像是夹带了锋利的刀子。
  也许能被称为"史上最精于察言观色的波音达"的波宝儿小朋友,在被主人之一瞪了好几分钟后,嗷唔一声低叫,甩着尾巴迅速地奔向了自己的狗窝,做出了一幅"正在睡觉"的样子……只是一直不停乱动的尾巴表明了此刻的它实际上是在"迫于淫威"的装睡。

  邵钧哲收回了目光,翘高了二郎腿,这才慢悠悠地接口道,"她乐意等就让她等呗……我要是劝她两句,少不得又会挨骂一场。"
  邵逸辰此刻的酒意才开始上来,脑子里有点薄雾一样的不甚清明。拍戏时一直紧绷着的弦在放松之后自然地产生了一种倦怠感,再加上刚才长时间的放空状态,让他的大脑在一时之间甚至抓不到男人方才说出的话语。
  在客厅的灯光下,连脸色都有一些难看了。

  邵钧哲起身倒了一杯水给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动作自然得让人无法拒绝,"很难受吗?"

  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很慢其中透出的温柔带着特定的标签……轻触在额前的手指干燥又温暖,近距离之下的气息交融,有着一种名为熟悉的可怕。
  ……时光仿佛倒溯回了去年5月份前的任意一个夜晚——他拍戏回来,他边工作边等他,然后口气或是不善或是温柔但却都带着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太累,是不是需要休息……

  短暂的恍神间,身体却早已脱离了理性的轨道,遵循着像是刻在了记忆中的本能,顺着他伸手过来的动作靠了过去。

  邵钧哲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动作自然流畅得像是本来就应该如此,行云流水一样的不带一丁点停顿甚至迟疑。
  但是,在把人圈到怀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停滞了一下,然后才开始再次舒缓地跳动了起来……一下一下的,撞在胸间,有一种充实着的颤抖着的疼。
  甚至从搂人入怀开始,他就没有敢再有一小口的呼吸。
  一切都停止了,除了刚刚活过来的心脏。

  被温热的怀抱抱着,人体的温度混着熟悉的气息晕染过来,熏得原本就昏沉的大脑更加缺氧了……下巴缩在男人肩窝里,手臂下意识地回搂过去,在他的腰上交叉着扣住十指,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管不顾的一直这么放任自流。
  邵逸辰想,钧哲最近瘦了好多,是有什么难应付的工作或者不顺心的事情吗?
  这样一想,脑袋却像是被狠狠地重击了一下,迅速地回神过来……现实和期望的落差巨大,以至于头脑里有一种木木的发麻。

  邵钧哲在怀里的人僵了一下身子后,就放松了搂抱的力度……却仍然不可避免地失落地看着他从自己怀里飞快地挣脱开来,然后侧着脸皱了眉地说,"……对不起,刚刚……失态了,喝得有点多。"

  真的是酒精在作祟吗?

  沉默在一刹那汹涌而来,铺天盖地。

  邵钧哲觉得,怀抱空了,但是心却热了起来。
  他想,其实,你可以失态得再久一点都没有关系的。

  .

  掩饰性地咳了两声,邵逸辰低声问男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邵钧哲转瞬不眨地看着他,又被问了一遍后,才回答,"没什么……哦,不是……是明天下午公司策划部开审核会议,你要去听一下吗?"
  在男人充满了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邵逸辰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

  在看着邵逸辰去上楼休息以后,邵钧哲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抽出一支烟夹在指间。
  他原本的目的是想让邵逸辰试着说服一下蒙家的那位小姐——邵氏和蒙家在地产上的一项合作案,受到了这位千金小姐的激烈反对。虽然不至于会立刻夭折,但是却也僵持在了那里,难以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但是,却在刚刚临时改变了目的。

  他只是他一个人的,就够了。


三二章 侵吞案

  华国的房地产生意一直是利润最大的一块。特别是在12年的5月份,一向被认为房地产行业龙头的蒙家的一次出手,直接把Z市的土地价和房价再次带到了一个制高点。
  甚少和他人合作的蒙家,这次出人意料地和杜家联手买下了Z市南区的一大块土地,直接带动了周边土地价格的飙升。

  蒙家是做房地产的老手,往往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有大动作;而且有了带了隐然作为黑道领军存在的杜家一同"狼狈为奸",所以南区那块地被他们拿下的价格,简直可以用"低廉"二字来形容。
  于是,在这块地的用途究竟是什么还未能被公布的时候,在短短的三天内,它周边的土地价格就已经翻了一番。而等到蒙家联合了包括丰昌在内的几家大企业宣布携手对那片地区进行开发,将要建设成以一座大型商场为中心、以金融服务为辅助的繁华商业区之后,更是带动了这一地区地价的即刻飞涨……

  .

  冯凌恩最近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尤其他那个妹妹找到了一个好夫婿之后。
  不说冯邵两家合并后利润的加速增长,也不说冯凌杰被他一脚踹去主管那个什么金融投资公司,更不说自家的股票在股市上一连数周地飘着红……单单是对南区那块地产的下手,就让他不到两周的时间里,腰包鼓了一倍还多。
  ——这还是晚下手了好几天的结果啊……冯凌恩想,幸亏有自己那个妹婿的提前告知,要不然赚钱的机会就那么一刹那的转瞬即逝,错过了还真没地儿寻去。
  ——凌嘉要嫁的男人,还真是家里的"福星"。

  当然,南区的那块地他是以私人名义购入的……家产早晚是要分的,一分为三还不如自己先拿了自己应得的那份投资出去挣点儿小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

  就在冯凌恩舒舒服服地倚在宽大柔软的皮质靠椅中,想着要不要等下给那位未来姑爷打个电话约个共进晚餐什么的——说不得又能听到什么挣钱的小道消息……桌子上的电话跳着响了起来。
  "喂,"男人心不在焉地拎起了电话,"谁?"
  "大哥,"打来电话的是冯凌杰,"……公司还能抽调出来多少现金?"
  "你想干嘛?"冯凌恩的反应立刻变得迅捷了起来,全神贯注得连坐姿都变得端正了许多。
  电话那端的声音带着急切,"……一时说不清楚,快!给我调最少三个数过来……有人在狙击我们……"
  "三亿?!"冯凌恩一下子站了起来,带得身下的椅子"噌"地一下退后了好远,"……你狮子大张口啊?我上哪儿给你搞到三亿来?"
  冯凌杰像是被噎了一下,好半天后才说,"家里不可能连三亿的流动资金都没有吧……金融上的事儿我跟你解释不清楚,但是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现在有人在恶意打压我们,你必须给我搞来这么一笔钱来让我护盘……"

  挂断了电话的冯凌恩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圈……搁在之前,冯家并不是拿不出这笔钱,但是最近铺开的摊子太大,自己又暗中抽调了款子去谋那么一点点的私利……
  ——好吧,该死的,是很多!

  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后,冯凌恩一把抓起了电话。
  "……喂,我找邵总……"
  接电话的是一个甜美的女声,"冯总您好,我们邵总昨天去了法国……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回来……不是,是为了谈电影发行的欧洲同步上映问题……抱歉,我没有这个权限,只能在邵总打电话过来指示工作的时候替您转达……"
  撂下电话,冯凌恩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时间紧迫得让他来不及深想,因为不断响起的电话在催要着投入到股市上的钱。
  ——冯家是做金融投机起家的,如果在所持股票上出了什么问题,将会形成恶劣的连锁效应,进而导致银行追债,甚至于会破产……

  .

  "咖啡!"房书平喊了一声,立刻有人给他送上来了一杯香郁扑鼻的咖啡。
  端过来咖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房书平得意地看着房间里的另外两个男人——其中,赫然便有在Amelia口中"身在法国"的邵钧哲。
  把玩着手里的咖啡杯,房书平很肯定地说,"冯家一共有十几亿的身家,但是他们在实业上的资产并不是太多,所以不能准确地判断出冯凌杰手上到底有多少资金。不过经过这两天的分析,现在他手里的应该是五个亿左右,天一完全可以吃下这笔资金……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动手了。"

  .

  5月月底,蒙家和杜家突然一起发表了声明,由于已探明的地质构造等原因,原定将要共同开发为商业区的那块土地并不适宜建造高层建筑,因此正式宣布停止在该地兴建购物广场的计划。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地产界迅速流传开来,而南区的那块土地价值几乎在消息刚刚发布之初,便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狂跌下泻,势如破竹。

  与此同时,冯凌杰在期指市场上一败涂地,整整输进去了二十个亿。

  冯凌恩语无伦次地说道,"……二十多亿二十多亿……你是怎么赔进去的……不是说公司股票遭到了别人恶意狙击吗?怎么最后变成了你拿着这笔钱去做期指?我一共给你调了六个亿过去……"
  "……我明明昨天还在赚……"冯凌杰也惨白了一张脸,"一开始你给我那两个亿的时候的确是我在骗你,但是你后来再给我那四个亿时难道不是知道我在做期指,也想要来分润一笔?……是庄家突然……"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冯凌恩气得直哆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你你……"
  "申请破产吧,"冯凌杰苦笑着说,"这样子,二十多亿里我们只用赔进去砸到股市里的七个亿就够了。"
  冯凌恩的声音变得尖厉起来,"七个亿?……你以为这七个亿是天上掉的,你……"
  他说到了这里,突然猛地停下了嘴里的话,一张脸变得铁青。

  见到大哥这个样子,冯凌杰的脸色也变了。
  "……哥,"他用干涩的嗓音困难地说,"你还瞒了我什么?"

  .

  事实上,这是两个在金融市场和以地产市场上同时展开的局……冯家永远都不会知道,早在将近一年前,天一就在邵钧哲的示意下对其一举一动都进行了耐心细密的监视和分析,摸透了冯凌杰的个性后对他可能做出的每一个反应都拟定出了相应的应对方案,然后在股市动荡、众人浑水摸鱼的时刻下套设局,一下子让他赔了个干干净净。
  而南区的那块地产,则是预示了冯家衰败的开始……将流动资金投入到了房地产行业小尝了甜头后的冯凌恩,这次为了能够大赚一笔,不惜抽调了公司的资金并以股权向银行贷了一笔巨款。
  ……那块价值严重缩水的地产,在资金链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冯家,起到的是"釜底抽薪"的作用。

  .

  "哥,去找钧哲,"冯凌嘉有些慌张地说,"……钧哲他一定有办法的!"
  "算了吧……根本联系不上他。"冯凌恩用力地抓了抓自己本来就已经很凌乱的头发说。
  咬了咬下唇,女人拎起自己的包就往外奔,却刚刚走到大门口处就被人挡了下来。

  "爸……你怎么现在回来了?"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我……我要……"
  "我回不回来有什么差别吗?"走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发色灰白,面目阴郁,"……都已经是这种局面了。"
  冯凌嘉根本听不进父亲在说什么,只是挣着自己的手腕急急地说,"爸你放手!我要去找钧哲……"
  冯盛立攥紧了自己女儿的手腕不松开,"嘉嘉,我们冯家从来不自取其辱……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只是这最后出口的八个字里,怎样听都有一种狠毒的怨恨在其中。

  "爸……"
  "……爸爸。"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地开了口,在看向对方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决定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自己兄弟身上。
  "都是他……"
  "是大哥他……"

  冯凌嘉仍然用力地挣着自己的手,"你放开我,爸……我要去找钧哲……"
  "闭嘴!"冯盛立拽紧了女儿的手大踏步地走进客厅,"……刘妈,看住小姐。"

  "如果不是你们这两个混蛋在给我拖后腿,"冯盛立冷冷地说,"今天倒下去的就可能是邵家……凭借家族联姻侵吞对方资产,这事儿我们冯家做的并不少。有输有赢,胜败乃兵家常事罢了。"
  "爸,我……"冯凌恩有点结巴地想为自己辩解,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自己的妹妹打断了。
  冯凌嘉一下子有些明白了什么东西,但是下意识地并不希望自己明白,她摇着头一步步地往后退,"……不是这样的,爸,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钧哲他是爱我才要和我结婚的……"
  "好在凌嘉还没有嫁过去,"冯盛立说话的神态近乎狰狞,"我还不至于连女儿都赔进去!"

  这么说着的冯父,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得宝贝无比的女儿,在别人眼里,也许是连倒贴了钱都不愿意接受的赔钱货色。
  而在一开始就怀着吞占他人家财产而确定下来的婚约,在这场利益的博弈中,恐怕是交锋着的双方都没有看在眼里的。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起始于一年之前的三月份,终结在这一年的六月之初。冯家对邵氏觊觎已久,打了几次收购案都被对方成功化解,非但没占上便宜反而损失了不少……无奈之下便打起了联姻的旗号,想借着婚姻的幌子来侵吞对方的财产。
  只是,侵吞者到了最后成为了被侵吞者而已。

  .

  合并变成了兼并,原先的婚约自然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虽然在地产上的投资赔了一点小钱,但是相对于拿到了整个冯家的财产来说,可以完全忽视掉这个损失。
  但是,成功后应该有的情感——诸如:喜悦、充实、满意、成就感……这些一个都没有,只剩下心里铺天盖地的空虚,慢慢扩延。

  邵钧哲靠在椅背上,搁置在胸口的左手稍稍用力……仿佛不这样做就感受不到掌下温热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他看着宽大的办公桌,桌面上摆放着一本摊开的杂志。这本华国最为著名的生活周刊用封面文章的位置对邵氏这次的吞并案做了一篇深度报道,其中的肯定和赞美之词溢于行间——冯家作为一个以股灾为发家契机,三番两次通过联姻的方式进行财产侵吞实现自我扩张的家族,不管是在商界还是在金融界的口碑,都是不大好的;而一向被看作世家传承的邵氏,在这次吞并案中的表现,很容易就被认定为处于正义位置上的反击和所谓的"因果有报"。

  只是……邵钧哲想,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靠在柔软的椅背里的男人身体完全地放空着,一点一点地滑了下去。
  他想,没有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几乎滑落到椅背三分之一处的男人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他的眼睛看向那本杂志却没有聚焦,仿佛在透过纸质看向另外一些什么不可知的东西……
  ——这样的结果,根本不是想要的东西……输赢又如何呢?他早已输得一无所有。
  ——一直以来作为支撑的目标得到了完成,却发现到最后变成的全部都是苍白色调的空虚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燃烧过了一场大火的荒原,烧灼殆尽后,才发现只剩下一片焦灼的灰烬,沉寂在心里,一层层厚重的堆积,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么想着,邵钧哲低声地咳嗽了起来……一声声的低咳带着压抑,在有点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
  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所耗费的心力超乎寻常。真正的交锋发生在越卓集团和冯家控股权的争夺上,而真正的对手则是那位已经成为了过去时的"岳父大人"。
  这场争夺发生在隐秘的暗处,双方都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而暗地里厮杀得血流成河,惨烈的你来我往掩盖在最底层面诛死一样地搏斗,"你死"或者"我活"都是彼此的唯一愿望。

  .

  邵逸辰知道了邵氏吞并冯家的消息时,是在赶回家的路上。他最近参与了一张MV的拍摄——作为少女组合的"S.H"刚一出道就反响不错,再加上组合内有成员参与到大制作电影的拍摄中去,想必在《极速》上映后就能引起不小的关注。
  公司想要在影片上映的时候,推出MV来借机造势……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MV讲述的是一个暗恋的故事,剧情和人物关系都比较简单,但是拍摄出来的效果却很不错……而由于和女主角之间的磨合并不是太顺利的原因,拍摄时长稍微有些超出。
  再加上同期广告的拍摄任务,时间排得很紧的邵逸辰并没有闲暇时间去关注社会新闻。直到白唯笑着提起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大致情况。

  "真是奇怪了,你居然不知道……"白唯笑了笑,在一堆报刊中找寻着,"这可是这几天来最热门的话题了。"
  "我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邵逸辰接过白唯递过来的报纸拿在手上,却并没有去细看,"我对商业上的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即便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好好拍自己的戏。"
  白唯看了他好一会,半天后才说,"……你和邵总还真不像兄弟——原谅我直言,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涉及到家产这种……比较敏感的话题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邵逸辰想,这本来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何况,他想起了之前看过的那本日记: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原本就存了家业相让的心思。

  所以,也只是淡笑了一下,有些含糊地说,"……这样子各司其职也蛮好的……我不懂经营公司,他也不懂怎么演戏……已经很好了。"

  这么说着,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沉了下来。
  捏着杂志看了半天,光滑纸页上的小小黑体字一个都没有看进去,只是指尖在页码处捏出了些微的折皱。
  原本的怀疑和疑问慢慢地扩大在胸间,涨涨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踌躇了一下,邵逸辰还是抬起头问白唯道,"……杂志上说,钧哲从一年前就开始着手对付冯家。那个时候,正好是……苏慕彦出事的时候吧?"
  ——自己的名字被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声调平静地念出来,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猛跳了一下。

  想问的太多,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一日一日地挤压在心底,不是遗忘,而是伺伏着而已。

  白唯没有立刻回答。
  当年的那桩枪击案,稍微知道些内情的人都能察觉出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只是总有那么一些人,仅凭着自己的臆想便敢不负责任地做出随便的评判。
  好在,这位经纪人并不属于这一类人。

  像是理顺思路一样,白唯慢慢地皱起了双眉,眉间都皱起了一个小小的"川"字。他想了一下,才说,"这件事情,我们谈论的再多也不过是彼此的猜测……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邵总呢?"
  邵逸辰愣了一下,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说开了其实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难。"白唯摘下眼镜,用镜布擦拭着镜片说,"既然想知道,就去问问也无妨……总比一个人胡乱猜测好。我能理解,作为亲人,当然希望自己的哥哥并没有做下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还没等邵逸辰再次问出什么话来,深感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完善解决的经纪人已经翻开了搁置在一旁的便携式电脑,"来……让我们解决下一个问题:《极速》将在下周二举行首映式,先预祝试映成功,再来谈谈你的工作安排……"

  .

  车子停在了邵家老宅外的街道前,推门下车的邵逸辰还能听得到经纪人在身后絮絮的安排着,"……先这样说定,明天我来接你,老时间见。"
  邵逸辰回头给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笑着看车子慢慢驶离了视线。

  再往里面走的时候,却发现前来迎接的佣人脸上有些不安的神色……还没等问出来声,就听到了院子里的争吵声。
  ——如果说是争吵声的话,其实并不太合适……只能说是单方面的吵闹。

  走进院落中以后,邵逸辰听到的第一句完整的句子是——
  "……钧哲,你告诉我一定不是这样的……我们说好了七月份结婚,然后去加勒比海的多米尼加……还有热气球的婚礼……"
  男人对这些话语的反应完全可以用冷漠来形容,他一手拎着自己的西装外套,一手插着兜,置若罔闻地从女人身边走过,迈过去的步子没有一点迟疑。

  "钧哲!"女人的声音绝望得近乎尖锐,站立在那里的动作像是用尽了全部力量一样遥遥欲坠。

  邵逸辰站在大门口,把目光放在身侧铜质大门的镂空雕花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选择了一个最差的时间段回家;而且,邵夫人此时并不在家中的事实,只会让这个"最差"变得"更差"。

  邵钧哲觉得疲惫无比,耳边女人的聒噪像是隔了好几个世纪的距离,他甚至觉得手中拎着的外套都沉重得想丢开放下。
  事实上,他的确这么做了。

  把手里的外套扔给一旁站立着不知所措的佣人,邵钧哲一扭脸就发现了站在门口处的邵逸辰。

  五点多的阳光,有一种肆无忌惮的灿烂,但是却又有着较淡的暖意……斜射过来,在院落里留下大大小小的交错着的光斑,宁静而又明亮,充满了油画一样的不真实感。
  包括画中的人物。
  ……就像,不去立刻抓住他切实地感受到他,就会马上消失一样。

  因为他这一驻足停留转身,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女人重新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她上前走了两步,低声地喊道,"……钧哲。"
  声音很低很软,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卑微。
  ——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眼……我就能为你做任何事情。

  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再次冷漠着从她身边走过,一直走到大门口处,才微微弯下了身子,替站在那里的邵逸辰整了整有点歪斜的衬衫领子。
  邵逸辰反射性地挥开了他的手,却又被他抓在了手心,然后不由分说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向屋子里带去。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非常快,而且期间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有在走进屋子的瞬间,邵钧哲才低声说道,"……送客。"


三三章 "慕彦"

  在已有的23年的生活里,冯凌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浑身冰冷过……哪怕是在一年前做出那个决定时,也不曾有过如此"绝路"和"无望"的感觉。

  她的母亲是方家的小姐,性格温柔得近乎软弱,对父亲的任何决定都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哪怕在自己的丈夫将原属于娘家的财产全部占为己有时,也都表现得丝毫不以为意。这个女人唯一的一次爆发,就是在得知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私生子的时候——从来都是静默得几乎能让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女人在听闻了这个消息后,一言不发地对着梳妆镜发呆了半个小时;而在三天后,城郊的某别墅区就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案,室主是一名怀着孩子的年轻女性,在反击自卫的过程中被罪犯一脚踹中小腹,送入医院不久后母子都不治身亡。
  冯凌嘉至今还记得,那是在一个春末的下午,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天,没有开灯的屋子里阴暗无比。她的母亲搂着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任凭她如何的小声请求都不肯放她去看电视,直到客厅一角的电话突然响起……
  身形单薄到影子都拉得狭长无比的女人慢慢地站起身来,慢慢地走过去,再慢慢地拎起话筒……
  电话里传来一个粗嘎的男声,还混着信号不太好的呲啦声,"……夫人,一切都办妥当了!"
  也许是没有灯光的原因,冯凌嘉那时候觉得母亲的声音特别阴冷,就像是从冰窖里传出来那样,"……我要直接的、肯定的回答……是的,确认死亡之后再来告诉我结果。"

  等到她明白这个下午发生的真实事情和这个电话带来的真正含义时,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因此也没有机会去追问当时父亲有没有知晓这件事情,最后又是怎么处理的。
  而之所以会回想起这段往事,是因为……她在面临着相似问题的时候,做出了和自己母亲一样的选择。

  在低声的重复着嘱咐出"确认死亡"这四个字的时候,冯凌嘉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想,母亲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是,已经不可而知了。她只知道自己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感觉到了一阵轻松,还隐然伴随着即将胜利的快意。

  可是,现在这种快意已经完全消失得无边无际、无迹可寻了。
  冯凌嘉看着自己的未婚夫——也许,在这个称呼的前面加上一个"前"字会更加贴切一点——他就那样子地从自己身前走过,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就像是自己根本不存在在那里一样。
  在此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各种情况的出现,包括他对她鄙视不已、恶言相向,甚至拳打脚踢……她一定会抱着他请求他的原谅,告诉他自己一点都不在乎他拿走了冯家的东西——这些原本就应该是自己带给他的;她还要低声下气地向他道歉,承认之前自己做过的所有的错误,把那些日日夜夜折磨着自己的罪恶都摊平在阳光下,求他了解这一切的一切……只要他肯原谅她,还愿意和她在一起。
  但是,没有……这一切都没有出现,他甚至连看自己都不愿意看一眼,可是这却比他当日甩自己那一耳光时更让她觉得难受。

  身边已经有佣人走了过来,礼貌地请她离开。冯小姐后退了一步,和前来相劝的女佣拉开了距离。
  她昂着头看了一眼已经关闭严实的大门,牙关咬得死紧,紧到牙根都发了疼……
  "不用你多嘴!"女人轻声地说,姿态高傲得像只孔雀,然后维持着昂首挺胸的动作转身离开。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定不可能是这个结果的。所以……我一定要把这个"错"给找出来,纠正过来。

  .

  邵逸辰在自己被带进屋子中以后就甩开了男人对自己的搂抱。
  而男人在自己被甩开之后并没有再次不依不饶地缠过来……他只是顺势把邵逸辰反身按在了门板上,一只手撑在颈部的高度,一只手抵在腰侧附近,确定了两人之间形成了固定距离而且对方暂时无处可避后,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眼底,有温度在慢慢燃烧着升起来。

  在这个时候,邵逸辰还能像走神一样地想到:又被压在门板上了……难道,今天还要再来打一架作为收场?

  他的背后是已经反锁上的大门,金属的质地在衬衫上留下的触感冰凉而又坚硬。一门之隔,隔断的是室外杂乱的纷扰:阳光、院落、女人的声音、佣人们躲闪的眼神、被直勾勾地瞪视过来的嫉恨……
  一瞬间,这会有一种巨大的引诱的错觉——如果这扇门关闭的不仅是外界的嘈杂,还能够割断过往的所有一切:开心的、不开心的、平淡的、惊心动魄的、想要遗忘的、已经被忽视的、正在被熟悉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微微偏开了头,邵逸辰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他有点自嘲地想到,自己一定是在下午的那场MV的录制中太过投入了,以至于被那种青春年少时才特有的纯情影响得如此不现实起来。

  偏头扭脸的动作很轻微,但是却打破了刚才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邵钧哲伸出手去,想要抚上邵逸辰的脸,但是却在半道上就收了回去,转为轻轻地按上他的肩膀。
  掌心很温暖,隔着衣料的阻隔在肩膀上留下的感觉有着轻微的热度。

  邵逸辰抬起头来看他。
  男人的身材很高大,明明是同父同母却比已经过了生长期的弟弟高出了将近一个头。这样看过去,几乎能够占据了视线里的全部。
  而近距离地对视着,才发现与之前相比,男人真的憔悴了很多,记忆中所有的影像中,都不曾出现过像现在这样的疲惫。

  沉默,像是被打翻的墨水,倾倒过来铺满了两个人之间所有的间隙。

  邵逸辰拨开男人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身向楼梯间走去,"……我有点累了。"
  但是刚刚走开了两步,就被人从背后环住腰搂在了怀里……热热的呼吸喷在耳后,带着像是压抑一样的节奏。

  邵钧哲收紧了手臂,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对方的后背上一下下地震动着,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
  他低声说,"……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随便什么都可以。"

  邵逸辰去拉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却被他反手握紧在手中——环住腰和握住手的力道都大得惊人,一时间挣脱不开。
  "问什么都可以的话,"邵逸辰说,"……那,能不能放开我?"

  然后,他就听到男人在自己背后低笑了一声,有轻微的哈气吹拂到耳根上去,痒痒的发麻。
  接着,他听到男人喊了自己一声——
  "慕彦。"

  时隔一年之久后,再次地被人叫出来这个名字……像是隔了一世那样久的遥远和陌生。
  但是,却在听到这两个字后有一种血管发冷的感觉。

  "……你不喜欢牛奶更喜欢清茶,除非拍戏需要不会抽烟,习惯在片场看剧本而不是和人聊天,随身不喜欢带手机,有事情的时候找经纪人比找本人要快,看到我的第一眼时眼神会很温柔,戴耳机时会先微微侧头,每天定时阅览娱乐报刊,喜欢淡色系的衣服……"
  男人的声音很慢,吐字很清晰。
  但是,邵逸辰却希望自己在此时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环绕着手臂再次收紧了一下,有温润的吻落到了颈侧,轻轻的力道几乎能够让人忽视。
  然后,是近乎残忍的宣判和揭露——

  "如果这些都不算什么……字迹,亲爱的。"男人强压着嗓音里的激动说,"字迹是可以被模仿,但是却能鉴定出来的。"

  邵逸辰猛地转身过来,却又被男人正面拥入怀里,扣在后腰上的手掌让贴合在一起的两个人至少在这个时间里看上去紧密无间。

  字迹……竟然还是字迹……
  其实在刚刚拿到那本日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私下里进行模仿了——一个人的身份变了、相貌变了、指纹变了……甚至连那些小细节处的习惯都在改变,但是笔迹却很难发生改变。

  邵逸辰觉得自己的指尖处都在出着冷汗,从神经纤维末梢散发出来的寒意难以遏制,仿佛连心脏都可以慢慢地冻结住。
  他艰难地开口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不太懂……"

  "你不想被妈知道吧?"男人卡着他落下的话音说,"她一定会非常伤心吧?最近,妈的身体好像不是太好……"
  "邵钧哲你……"
  "叫我'钧哲'。"男人温柔地说,"……慕彦你太残忍了,真的,太残忍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该有多么痛苦,你都有看在眼里吧?……你知道吗?我以为自己爱上了自己的弟弟时,矛盾得都想要去自杀了……"

  "邵钧哲,"邵逸辰用力地推开他的拥抱,"……苏慕彦已经死了。这是个事实,我们谁都不用自欺欺人。"
  "但是你还活着。"邵钧哲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邵逸辰后退了一步,看向男人的双眼中有光彩在慢慢消散,"……与其有什么期待然后落空得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倒还不如一开始就有着该有的自知自明。我现在,只不过想好好地活着,就这样,只是这样。"

  客厅里的座钟在这个时候打响了下午六点的报时,一声声的响声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在这一片静默中提醒着客厅里的双方:过往逝去的那些时间,连声音都不曾有过的,不留痕迹的……已经过去了。

  "可是,"邵钧哲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很深的难以形容的东西,放缓了声音地去说,"……你刚刚,已经承认过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求证和低三下四的乞求,就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的不遗余力。

  邵逸辰回视着他,一时间不知道找出什么语句来让彼此间的谈话能够继续进行。所以,他只是站在了那里,半天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在一开始就已经存了会被他认出来的希望吧?……明明说了不会再抱有什么期待,也是一种徒劳的自欺欺人吧?
  ——根本放不下什么吧?不管是曾经建筑了十年的感情,还是现在这个身体原主人对兄长的依恋。
  不管是哪一世的人生,一直都在和对方的生活如影随形地交缠在一起。

  .

  手掌下的扶手有着木质的凉意,近乎掌心处的温度。
  邵逸辰无意识地抓紧了扶手,一步步地走上楼梯……他突然不想去求证什么。
  真相不是自己看到什么就是,也不是他人讲述什么就是什么。
  不管怎样,之前的死亡和伤害已经固定了下来,呈现在记忆里的是一片灰白……碰触上去,会有不真实的疼痛——带着冰凉和锐意。

  "……我们重新开始,"仍然站立在客厅里的男人很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重新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重新和我在一起……逸辰。"
  邵逸辰停了一下脚步,然后加快了脚步走了上去。
  他想,要怎样开始?开始的又是什么?


三四章 十指交握

  《极速传说》是在四月份结束整个影片拍摄工作的,而这部片子的宣传策划则是几乎与开拍同步进行的。在A.E行销部门的策划下,影片的先期宣传开展得铺天盖地:三款海报和五段预告片已经在亚洲和欧洲两地正式同步发布,制作精良的广告片也在A.E旗下所有的院线剧场中全面播出,同名改编的游戏也在紧急开发中……至于地铁、楼宇、广场等各种广告形式和传媒手段更是早已运作了起来。
  仅仅是宣传所花去的费用,已经在A.E的账面上超过了四千万元。而与之相对应的另一个"千万级别"的账目,是石荣友和邵逸辰联合带来的广告效应——仅仅就广告收入上,已经顺利入账了两千万元,这还是不算入影片赞助的情况下得出的数字。
  就像是《影视双周刊》的评论中说的那样:"……这不止是一部电影的宣传,而是整个传媒集团的刻意造势。A.E的营销手段果真名不虚传,现在我们共同期待的是《极速》的票房为它带来的实至名归……"

  在6月的第二个周末,这部备受瞩目的影片悄然地在一家小型剧院举行了试映。
  与整部电影在先期投入的大力宣传相反,这次的试映几乎能称得上"低调"二字。受邀前来的观众除了绝大部分是A.E的忠实影迷之外,剩下最多的就是一些圈子内影响较大的影评家了,其中不乏有不少经常在报刊上出现的专栏评论家。

  .

  "从受众心理上分析,"白唯一边翻着手里的纸张一边说,"营造一定的神秘感是必要的,而且大众具有盲从的属性。宣传做得越大,又越不给他们看,他们就越会憋足了劲儿想看。所以,安排这次试映也是很不错的,嗯。"
  "……,"邵逸辰有些无奈地用拇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后伸手抽出白唯拿着的纸张,"我说,你该不会是在紧张吧?"
  ——连说话都开始有点语无伦次了,而且几张通告日程表用得着翻来覆去地看吗?

  试映是区别于好莱坞电影的、十分具有华国本土特色的一项电影放映制度——在首映之前先举行一场很小范围内的放映,来作为影片能否大卖和口碑好坏的预先评测。这种制度很容易带来一边倒的评论,进而会对其后公映时的票房产生巨大的影响。毫无疑问,这种影响是分为两个方面的:因为试映效果强差人意导致最后票房惨淡的影片,和由于试映反响良好而使得票房收入高于预期的影片,从华国的电影史上来举例说明的话,并不在少数。
  所以,敢于采用试映这种形式进行第一轮放映的电影,莫不是对于自身有着很高信心的片子。
  当然,并不是说就没有"滑铁卢"情况的出现……尤其在这部电影的导演是石荣友的前提下,让人不得不怀疑此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会不会因此大幅提高。要知道,这位导演曾经在试映场上,被人一边高喊着"烂片滚蛋"一边拿着臭鸡蛋、烂番茄等砸了个抱头鼠窜。

  "大不了我们躲在石导后面就好了,他体积够大。"邵逸辰轻松地拍了拍白唯的肩膀,"而且,我会保护你的。"
  白唯抽回被拿走的日程表,折成了三折后才笑了笑,眼里认真的光彩混着一点点的紧张,看上去有种明亮的透彻。

  邵逸辰突然有点明白了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候的不安和忐忑:这是一种隐忍了太长时间也太过渴望成功而带来的患得患失。毕竟,这部电影可以算得上是这位经纪人任职以来交出来的第一份成绩了。
  只不过,平时总是一副老练精干又冷言冷语的男人,偶尔露出来这种柔软的表情,非但不会让人觉得不协调得生厌,反而会有一种可爱的感觉。
  所以,他搭上男人捏住纸张的右手,又轻轻地拍了拍,低声地打趣道,"等下试映结束的庆功宴上,你可是要帮我挡酒的。"
  沉默着的白唯伸手和他击了一下掌,"……一定的!"

  车子在海乐剧院的门口慢慢停了下来,稍加整理着装的邵逸辰拉开车门第一个走下了车。
  ——今夜,一定要是一个能够注定了成功的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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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家在宣告破产后,几家参与了股市狙击和金融围剿的集团公司心照不宣地以比实际市值低了好几成的价格,顺利地购入了原本属于冯家的资产。
  其中,获利最丰厚的便是原先名气不甚响亮的天一基金和吞并了大量灰色财富的杜家。不得不承认,作为对抗主力的邵氏在这场资产侵吞案中的收益很"节制"。
  当然,如果考虑到邵钧哲还作为了天一的半个东家这个事实的话,邵氏仍然还是当之无愧的赢家。

  事情的善后处理琐碎而又繁杂。Amelia最近更是因为"总裁助理"的身份忙上忙下得不亦乐乎……不过,这位与能力和学识相比,"美艳"和"胸部"更为出名的女助理近日非但没有因为工作量的增加而影响到心情,反而显得气色颇好,大有"回光返照"的迹象。

  "你才是'回光返照',Candy!"女助理收拾着同事签好的文件,"海归了还没两年,就已经学会了用成语挤兑人……我先走了,邵总还急着审这份报表。"
  干脆利落地反手关上策划部的大门,Amelia走向电梯的步子无比地意气风发。

  这无关什么"潜"与"被潜",更无关什么"成功上位"和"麻雀变凤凰"——作为邵氏任期最长的总裁助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坐稳这个位置不是因为自己的胸部,而是因为自己够本分——而作为直接上司的老板非但终于结束了一年以来愈发阴沉的低气压,还逐渐变得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的平易近人和体恤下属,这实在是一件值得让人"弹冠相庆"的佳讯。
  作为一个花瓶助理,Amelia想,我的压力很大……所以哪怕工作再多上一倍都完全没有关系的真的,只要老板你不要再绷着一张火药桶脸时不时地就点燃一下就好了!

  轻轻叩响了办公室的楠木大门,踩着十几厘米高跟鞋的女助理在得到了应允以后推门而入,猫步迈得优雅极了,"邵总,市场部已经对冯氏的产业做出了相应的拆卖方案,一共做出了三种策划,请您过目;另外,策划部的季度投资计划表也已经做好,请您审核后签字。"
  邵钧哲接过来厚厚的一叠纸张放在手边,一边拿起笔架上的钢笔,一边一目十行地阅读着文件上的内容。

  Amelia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察言观色地发现邵总现在的心情又是一个"艳阳天"后,真是觉得身心都无比舒畅。正在她喜滋滋地想是否本月加薪有望时,正在疾书下自己名字的老板突然停下了手中的钢笔。
  "……邵总?"女人不确定是否自己遗忘了什么事情。
  邵钧哲重新低下头,用手中的笔签下最后一个字,然后状似很无意地问道,"今天几号?"

  Amelia囧囧有神地想,老板您手腕上的那块钻表难道不是带有日期的吗?您桌面上的那台电脑上难道也不能显示日期吗?就算这些您因为工作繁忙无暇顾及,您手边上那摞报纸上难道也都没有标注几月几日吗?……啊啊啊,就在您现在正签署的这份文件的最下方,那就是日期栏吧!
  "6月11日,邵总。"女助理声音甜美,态度恭敬。

  邵钧哲停了一下手中的笔,然后把签好的文件递给助理,再次状似无意地问道,"今天都有些什么事情?"
  Amelia再次绞尽脑汁……
  ——伴君如伴虎尤其邵总还很喜怒无常所以他问日期一定问的不是日期,问有什么事也不是在问工作安排。Amelia!想想你的加薪!想想你看中的香奈儿套装!想想你的信用卡债!想想……

  到底是跟在老板身边久了,在这千钧一发之刻,脑子里飞速地连轴转的Amelia突然想起了上午邵总在行销部召开的部门会议。因为负责会议记录整理工作的缘故,所以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老板在会议中对某个问题尤为关心……没错,一定是这个!

  "……《极速》定在了今天晚上7时首映,邵总。"女助理对"圣意"的揣摩十分到位,简直就像是正在瞌睡的时候塞给对方了一个枕头,"需要我安排车子吗?"
  邵钧哲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翻开策划部送上来的季度投资报表继续工作。过了几分钟后,才像是很随意地说,"Amelia,本月加薪。"

  所以说,我们的助理小姐真的不是凭借着"波涛胸涌"这个属性才大受BOSS的青睐的。

  .

  试映的剧院很小,严格的门卫制度确保了此次试映的观众群只有寥寥数百人。

  为了追求影像的质量,整部电影在拍摄时全程采用了IMAX规格进行了影片的摄制和拷贝。而尽管鑫乐剧院本身的规模并不算大,但是却由于当年邵夫人的处女作也曾在这里试映的缘故,放映设施的更新频率十分到位。
  所以,在这间仅仅容纳了几百人的放映厅里,位于正前方是22米宽16米高的标准规格的银幕,观影效果想当然的会十分好。

  随着灯光的全部熄灭,剧场内部也开始变得鸦雀无声起来。所有的人都把精力放在了前方的银幕上……
  先暗下去再亮起来的银幕上首先出现的是"Asia
Entertainment"两个英文字母和A.E的Logo,接着出现的是"石荣友出品"和男女主演的名字。而当字幕还未消失殆尽的时候,从卓越的音响设备中传来了发动机混着风声的巨大嗡鸣声,紧接着就是一部车像是从剧场最后面冲过来那样直接出现在银幕里,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车子的型号乃至颜色。
  镜头拉远后再次跟上,风声、发动机声、车载音乐声和强劲的配乐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音效逼真得像是身临其境。车内时速表的特写和车轮下尘土的飞扬剪接得十分切合,近景镜头和航拍镜头也交叉运用得相得益彰,跑车飞驰过去的镜头和画面与画面之间的切换紧密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就像是车子在擦着心脏在飞……
  也许到了这个时候,有的观众才会发现这是一辆白色的跑车,在环山公路的几处大转弯留下的那抹白色甚至能在视网膜上产生滞留的残像。车手的动作干脆而又利落,在可见度十分之低的夜路上几次超车的特写,都能给人一种锐利得仿佛能感受到风割过脸庞的那种生疼的错觉——甚至有一个被超车后因为没能反应过来而一脸懵懂的司机特写。
  到了这个时候,才给了跑车车手一个镜头。镜头拉到最近处的是一双眼睛的特写,在黑沉沉的夜幕中像是亮色调的跃动。眼睛里的全神贯注和飞扬起来的神采都能显示出来这位车手正在享受着速度带来的极度快感……
  就在这时,画面一闪后并没有显示出这位车手的全貌,出现在银幕上的却是银钩铁画的四个大字:《极速传说》。

  不大的剧场里,顷刻间,掌声雷动。

  .

  影片的主创人员全部在剧院的最后面站成了一排,周围的黑暗让他们能够更加清楚地听到场内观众热烈的鼓掌声和经过压抑了的叫好声……有一种渐淡渐醇的喜悦慢慢地蔓延了过来,让每一个人的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了微笑。
  "……我们……"邵逸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剩下的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人自然地接了上去。

  "……成功了。"男人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在满场的掌声中有一种飘忽的不实在感。
  邵逸辰转过头去,不期然地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变成了自己那位名义上的兄长。

  左手的指尖被人悄悄捏住,转而正视着银幕上正在放映着的电影的男人正经得像是在召开高层会议。
  邵逸辰抽出指尖又被人追着握住了手指,再次抽出后被十指交握住的是整个左手……掌心贴合着掌心,指节交缠着指节,透过薄薄的皮肤和肌肉下面偎依在一起的是手指的骨节。
  ——对于彼此来说,这种姿势都是一种习惯到能让人第一时间感到安心下来的动作。

  邵逸辰转头看向银幕,影片中男人的长相看上去是让人熟悉的陌生……哪怕是经过了长达一年的已经接受,在看向镜子中影像的第一眼时,仍然会产生一种突兀的违和感。
  ——提醒着他这场原本应该是天方夜谭式的"重生"。
  现在,巨大的银幕上投放出来的影像鲜明而又生动,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是自己往日在镜头前宁愿一次次的NG也要达到精益求精的努力……但是,却有着一种被放大了的陌生感。

  于是,因为影片成功所带来的喜悦,就开始慢慢地消淡了。

  邵钧哲敏感地察觉出身边的人有些小小的异样,交握在自己手中的手指虽然不再挣扎着想要离开,但是掌心却有一点些微的湿意。
  他悄悄地收紧着加大了手指的力度,借着剧场里黑暗的掩饰,慢慢地向着身边的位置靠近了一下 ,然后轻声说,"看自己都能看得出神?"

  邵逸辰猛地转过头去,望向男人的眼睛里有着隐藏的哀痛——很深很快地在眸子里一闪而过,快得几乎看不分明。
  他张了张嘴,却苦笑了一下:要说什么?能说什么?……难道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自己正在陷入到自我否定中不可自拔?

  邵钧哲却是笑了笑,眼角弯起来的弧度微小而又温柔。
  他又用力地握了握邵逸辰的手,接着低声地说,"……你拍出来的戏,无论是什么,我都能看得入迷。"

  邵逸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的银幕:自己饰演的角色正在车库里认真擦洗着一辆跑车,认真卖力的动作和全神贯注的眼神让这个男孩子有一种带着张力的吸引……
  与此同时,耳边被人附了上来,温热的吐息哈在耳根,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意外的坚定。
  他说,"……看,你演的一直都是最好的。"
  然后,又再压低着声音补充了一句,"慕彦也好,逸辰也好……对我来说,只要是你,就已经足够了。"


三五章 隐晦的甜蜜

  试映所取得的成功是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
  作为一位著名的"多产型"商业片导演,石荣友这次推出作品的间隔时间是前所未有的长;而拍摄过程中出现的车祸事故和换角事件,又让这部影片平添了几分"命运多舛"的味道。
  和辛洪源不同,石荣友的执导风格和拍摄要求非常的国际化和好莱坞化,对"声、光、色"的要求也极为严格,再加上整个影片本身充实紧凑的故事情节和昂扬热血的基调,因而影片能够获得成功,几乎就是一件毫无疑问的事情。
  但是反响之好,则是出乎了所有人员的意料……也许,这和观众们的期待度有关:在赛车题材的电影长期低迷的情况下,能够有这样一部高水准的制作出来,是所有真正热爱电影题材的观众正希望见到的;而因为在《迷航》中演技不俗而备受关注的新人邵逸辰,在这部电影中完全突破了既有的表现,也让观众们感到大为满意。

  片尾曲随着演职员名单和拍摄花絮一起播放出来,原本黑暗的剧场里灯光大亮。在场观众毫不吝啬给出的掌声中,影片的主创人员在台前共同亮相,向着台下的观众席鞠躬以表谢意。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在台上一起鞠躬示意的还有一位按照惯例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是邵钧哲。

  由于观影的观众都是一些素质和水平都较高的骨灰级影迷,再加上人数并不太多,所以现场中并没有什么混乱的情况发生。在石荣友真诚地表达了谢意,并邀请大家继续期待下一部影片的制作之后,有些观众就礼貌地走上前来请求合影或者签名,有些观众则已经自行离席了。
  被戏称为华彩"第一笔杆"的郗非这次也在受邀观看试映的行列中,他笑着和剧组里几位熟识的朋友打了招呼后,就堵上了想要拉着主演之一离开的邵钧哲。
  "邵总晚上好,"一边迎上去,郗非一边已经打开了手中小巧的录音笔,"没想到在这儿能遇见您……"

  华彩传媒是邵氏旗下的子公司之一,在传媒业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华彩的老总曾经这样鼓励自己的记者说,"除了骂我的话不能写,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写……能不能骂邵总?当然可以的啦!"
  所以郗非将这一观念贯彻得十分到位,追着邵钧哲问的几个问题都很刁钻古怪,直到这位总裁明确地表达出"炒鱿鱼,或者继续问"的意向后,才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向站立在一旁的邵逸辰提出了人物专访的要求,"虽然很想现在就采访Ivan你,但是为了我明天必须要交出的稿子着想,我还是去骚扰石导比较好。"

  收回了和郗非握过的右手,邵逸辰笑着看他转身向石荣友走去。可是还没等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就觉得自己的右手被人执了起来,用力地来回摩挲了两下后才攥在掌心中。
  "……,"邵逸辰坚决地抽回自己的手,,"我觉得,和人握手的权利我应该还是有的。"
  邵钧哲伸出了自己刚刚被甩开的右手,态度绅士而又优雅。

  .

  试映后的聚餐选在了一家附近的酒店。在有邵总在场并欣然地主动地提出了"请客"这一要求的情况下,所有的参与者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和热情。
  这种情况的出现,让原本并不太想和某人有着太多接触的邵逸辰收回了拒绝的话语。

  聚餐选在了一家以海鲜烹饪闻名远近的酒店,地点的选择是石荣友决定的,这位出身南方的导演对水产品的喜爱是圈内人都知道的事实。
  而在有人爽快买单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敞开了怀地吃喝玩乐,甚至还约定了等下一起去酒吧包房再high上一high。
  只不过,这个提议到了邵逸辰这里,被婉言拒绝了。哪怕是有人起哄着道,"逸辰你要是不去的话,可是没有人来付账买单了。"他也只是笑了笑,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邵钧哲敲了敲桌子,不动声色地为他解围,"你们可以把账单记到我名下,但是如果搞出了什么乌七杂八的玩意儿来,别怪我到时候处理得太过难看。"
  这话一说出口去,场面果然有些冷了下来。

  邵钧哲却不管这个,掐灭了手里的烟,转头就去问身边坐着的邵逸辰还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等到了否定回答后,立刻拽着人站了起来,冲一屋子的人点了点头就算打了招呼,下一个动作就是走人。
  雅间里冷了半天后,才又杯盏交错地热络了起来。

  白唯紧跟了两步,低声确认着明天的事宜。然后看了一眼明显不耐着的邵钧哲,犹豫了一下后,问道,"那今天你就趁邵总的车回去,明天我再来接你?"
  邵钧哲又抽出了一支烟夹在指间,"就这么定了。"
  一出雅间的门,邵逸辰就觉得头脑有些昏沉,略带勉强地笑了笑,和白唯敲定了明天的时间后,就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车子在深夜的公路上开的飞快。
  邵钧哲今天心情不错——这也许是因为整场电影下来他甚至不知道故事情节是什么,而是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另外一只手,和手的主人上的缘故。而这一好心情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在他开口说了好几个话题都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之后,仍然没能对他的心情指数产生什么不太好的影响。

  车子一直开进了大门,驶过了碎石小道后在主楼的门厅前停了下来。一旁的佣人早就候着,专等着把车子开进车库里去。
  邵钧哲反手关上车门,单手插兜地向着台阶走去。初夏的夜晚,气温和微风都怡人得恰到好处,这让他在踏上台阶的时候,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安静和祥和的感觉。

  他在台阶的最上一层站定脚步,转过身来,笑着对跟在身后的人说,"是不是有点累?你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邵逸辰摇了摇头,口音有点模糊地说,"没什么……我想我需要先去洗一下澡。"
  他边这么说,边抬起了手,像是想摸一下自己的脖子。

  灯光很足很亮,但是这个并不是重点。邵钧哲皱了皱眉,很快地走到他面前,用力地拉下了他的手,"……别动,让我来看一下。"
  被揽着腰带进房间里的时候,邵逸辰力度不大地挣了一下,但是很快地被其他状况吸引了注意力。
  ——浑身都很痒,尤其是脖子和胸前;头脑里也有点不清楚,心脏跳动的节奏像是在耳边响起一样,耳边嗡嗡的耳鸣声有不真实的错觉感,而且忍不住地想要喘息……

  邵钧哲一把扯开了怀里人的衣服,一眼看过去全是发红的小疹子,密密麻麻地浮起在皮肤上浮起来,看起来十分的瘆人。
  "这是什么?……你在过敏!"邵钧哲用力扣住邵逸辰的双手,"是因为海鲜?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一直撑到现在?……"
  邵逸辰喘息着咳嗽了两声,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被人恶狠狠地勒令"闭嘴"。

  "叫黄医生过来!"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转而又呵斥道,"吃饭的时候你操什么心呢?吃什么过不过敏都不知道吗?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这不是还在你旁边跟着的吗?!……"
  邵逸辰很想说:抱歉,吃海鲜过敏这事儿我真不知道,毕竟上辈子完全没这回事。但是作为这个身体实际上的兄长,难道连自己的弟弟对哪些食物过敏都不知道吗?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当时没有尽到责任地加以阻拦?……还有,你声音小一点的话,我也是能听得到并且听得懂你在说什么的。
  只是他一开口就引起了一阵低咳,咳得连呼吸都有些不顺起来,耳鸣和头疼的症状好像也越发的严重起来了。
  于是,这种反应,只会让身边的男人近期好转不少的脾气再次暴躁起来。

  宅子的客厅里,奔去叫医生的,来回送冰毛巾的,上前端茶倒水的,扶着人往楼上卧室里送的……穿梭成了一片人仰马翻。

  就在这片混乱中,急急忙忙赶到的家庭医生迅速且效率极高地处理了这起突发的健康事故。
  "只是很普通的食物过敏现象,稍微有些发热,不是什么严重现象,所以用不着这么担心,"在来之前因为已经被告知了症状的医生除了带来了注射用药之外,还准备了内服的药物,"用法和用量都已经在外盒上有标明。据您的说法推测,应该是蛤类、贝类或者虾蟹……我会跟我的前任联系,确认他的过敏史和过敏源的。现在睡一觉,醒来后就没事了。"

  大概是因为被注射进体内的药物中还有镇静和安眠成分的原因,邵逸辰觉得医生说出来的话像是掺了杂音一样的听不清楚,忽近忽远的听得很不舒服。
  耳边的人声渐渐地低了下去,房间里的灯光也熄灭了……有人换掉了额上的冰毛巾,然后按住了自己想要抓一下手臂上麻痒的手指,细细地握在了掌心里。
  不知道怎么地,过敏的症状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也许,是药物在起作用的原因。

  .

  邵逸辰再次醒转过来的时候,身上的疹子已经消退了大半,而且并没有出汗带来的粘腻感。
  房间里并不是漆黑安静一片,身边有屏幕微弱的闪光和敲击键盘的声音。
  像是察觉到他醒来一样,靠在床头另一侧的男人把搁置在膝盖上的电脑挪移到一旁,半探过身子来用手来轻抚上他的额头。
  "已经退热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邵逸辰拂开他赖在自己额上不愿拿开的手指,低声问道,"几点了?"
  "大概两三点的样子,"男人用手指去理了一下他耳边散落的碎发,然后起身去拿水杯过来,"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正好吃了药以后再休息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撑着身子坐起来以后,邵逸辰接过杯子和递过来的药片,看都不看地塞到口中,含糊地问。
  "睡不着的话,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睡不着。"邵钧哲笑了一下,在仅仅有着亮起的屏幕作为光源的房间里,这个笑容被映衬得很淡很不明显。

  "你不知道……邵逸辰会过敏?"
  被猛然问到这个问题,邵钧哲停顿了一下才给出了回答。
  他说,"逸辰他……出国比较早。"

  邵逸辰想,这俩兄弟之间的感情,该有多紧张和隔膜啊。
  这样想着,他却轻轻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说出了这三个字以后,邵逸辰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压抑在心里的沉重好像减轻了一分半分的。
  尽管这样说会显得很矫情,他想,尽管这并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结果,尽管自己并不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但是,事情的结果却是他存活了下来,尽管是借着他人的身份。

  便携式电脑的屏幕渐渐地暗了下去,最终只剩下了窗外稀薄的月光。
  在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消失的时候,邵逸辰听到男人的声音低低地说,"……你知道的,我和我弟弟的关系一直不太融洽。如果非要追根溯源的话,这种糟糕的相处模式也许是从他出生起就开始的。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会讨得父母的喜欢,很遗憾,我并不是这种人。"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去世得比较早,也许邵氏总裁的位子根本轮不到我做。妈特别喜欢他,恨不得要什么就给什么那种喜欢……她的确试图改善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把事态弄得更加糟糕罢了。然后,他就出国了。妈一直认为,是我的原因才让逸辰不愿意回国,这种想法也只是让我们相处得更加不愉快。"
  "后来,逸辰在美国出了事。他出事的当天晚上……我坦白地承认,当时的我,的确有过'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他'这种愤懑。"
  "不得不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你能想到当我发现自己对自己的弟弟产生了一种异样的、非同一般的感情时……那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了。听着,我爱你——我一直认为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但是却……还好,还是你。我现在说的很混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男人停下了话语,俯低了身子在邵逸辰额上轻吻了一下,柔软的唇带来的是熟悉的触感,"你先休息吧……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谈。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想问的,想要的……我们都可以谈。"
  邵逸辰把薄被拉高到下巴处,翻转过去身子,好一会后才说,"晚安。"

  "晚安。"走到了门边的男人轻轻地说。
  然后,是门被带上的声音。

  .

  早晨起床后,之前过敏的症状已经全部消失了。
  邵逸辰对着镜子整理着装,窗外的阳光灿烂地照射进来,在穿衣镜上留下的光斑明亮而又耀眼。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错,是自己——昨天过敏时的难受和夜里的那场谈话,就像是一场梦境那样不太真实。
  这让他想起了之前的经历:那是他为了拍一场古装戏把自己弄到形象尽失,连自己的经纪人都愣了一下才敢和化妆后的自己说话。但是,私下里前来探班的男人却脚步都不带停地向自己走来,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认出了自己……还记得,在问到怎么这么肯定地认出来自己时,男人还很是不屑一顾地回答说,"这还需要认?我不认得所有人都会认得出你。"
  这段当时很快地被忽略掉的、只有寥寥两句的对话,现在想想,竟会有一种隐晦的甜蜜。

三六章 不然你还要想怎样?

  当郗非的文章在最新一期的《今日影视双周刊》上发表出来以后,据Amelia在公司内部的消息证实说,看了这篇文章的邵总当即就电话给了华彩的经理,一连串的呵斥说得极为难听。
  试分别摘录两段如下:
  "从拍摄手法上来说,石导时隔一年后的大作并没有找准到该有的突破点,最多也就用'中规中矩'四个字便足以概括。随手拿出同一公司出品的《迷航》来做对比的话,仅仅就概念层面上来说,就显得大为不如,至于什么技术理念,就更不用提了……"
  "当然,如果仅仅就故事性和娱乐性上来说,《极速传说》这部影片的确因为充满了商业性元素而非常地具有可观赏性;但是,从今年暑期档档期强敌环伺的状况来看,胜出的势头仍然不容乐观——也许,我们用比较保守的态度来看待票房成绩的话会更加客观……"

  华彩的何总用一堆的"言论自由"堵住了顶头上司火大的问责,"……邵总,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阿非这个文章怎么会是刻意抹黑拉公司后腿呢?这是言论自由嘛……您看一下,倒数第二段,明明说了'赛车电影中的翘楚'嘛!这个是肯定啦,不是诋毁啦……记者要有言论自由的嘛……"
  邵钧哲狠狠地撂了电话,"……这个蛮子,我迟早要找人换了他!"

  .

  但事实却是,郗非在那篇专题稿子中所写的内容,几乎全部都一语中的。
  在前一年贺岁档交锋中落败的亿诚娱乐,为了能在本年度的暑期档中扳回一局,不但自己投资了几部大制作,邀请了票房号召力极强的几位明星加盟出演,甚至不惜引进了一部好莱坞制作的魔幻题材大片进行截击……档期一直从《极速传说》上映前接连排到了这部电影下线,完全摆出了一副围追堵截的态势。
  而由于上半年将主要精力放到了实业投资和吞并案件中,邵氏在12年的暑期档中仅仅推出了两部电影。
  显而易见的,这并不足以抗衡。
  所以,在这一轮的电影票房争夺战中,被从档期的开始狙击到结尾的《极速》,尽管凭借着试映时的良好口碑和导演及演员的观众号召力,在票房上虽然并非是一个惨淡收场,但是却也未能占得了上风。
  最终,影片以国内票房1亿4千万的总成绩在暑期档票房排名中占据了第四位。这一成绩与《迷航》上映不到两周就已经突破了1亿元票房的成绩相比,自然是相差了很多。
  但是,值得关注的是,这部电影的国外票房和周边产品收入并不算低。粗略估计的话,大概能占到影片收益的近50%,并且还在不断上升——这在票房收入通常会占据到电影盈利额度80%左右的华国,的确是很少见的。

  当然,这一现象也被那位笔尖齿利的"笔杆子"敏锐地发现了,并洋洋洒洒地写了新的文章,对华语电影的收益结构和盈利模式做了深入浅出的分析,并声称,"这是石荣友导演一次伟大的尝试","这位导演一直以来都是将商业化道路坚定地走了到底","这才是华语电影将来的发展之路"。
  的确,网游、漫画、车模、饰品、服装……甚至在食物和饮品上,《极速》都为A.E赚了个盆满钵满,用"成功"二字来作形容也并不为过。
  但是,这两个字中,却不包括电影。

  不管怎么说,由于题材上的限制性导致了这部电影面向的主要接受群体为年轻人,这也使得几位主演在这年轻人中受欢迎的程度水涨船高起来。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将《极速》定位为热血奋斗类而不是恋恋情深类的影片,所以在情节上,男女主演之间的感情只是发展到了朦胧的好感上,更多的镜头和着力点都被放在了男主角和男配角从一开始的竞争相峙到最后知己一般的惺惺相惜上。
  这种处理感情的方式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大受欢迎。甚至据此衍生了一大批影视同人作品,以诸如"[极速]吴/孟"、"[极速]孟/吴"、"[极速]All吴"等标签的小说在某些小范围的圈子里大为流传……这些就不一一而提了,毕竟是小众文化自娱自乐的产物,不是吗?

  .

  七月份的天气,正是一年中最为酷热的时候。
  原本结束了《极速》网游版代言活动后,近期就没有什么工作安排的邵逸辰打算去欧洲一趟——自从五月份邵夫人出国以来,便一直没有回来。所以,就想着是不是过去接她一下,也好给对方一个惊喜。
  但是,只是刚刚有了这个打算,就在工作上有了新的邀约。

  在A.E二楼的小型会议室里,正在抽着烟的辛洪源一边比划着手势,一边和自己的老搭档胡监制激烈地讨论着什么问题。一听到门外传来三声礼貌的敲门声,他立刻就掐掉了手里的烟,笑着说,"一定是阿辰到了……还记不记得,当初试镜的时候,这孩子就是这样敲了三下门,结果一推门出来了一个靓仔。"
  在高声地喊了一声"进来"后,推开门走进来的果然是邵逸辰。

  "阿辰最近休息得怎么样?"辛导笑眯眯地打着招呼,"新电影我看了,演得很好。"
  胡监制也站了起来,一边去开窗好散散房间里的烟气,一边也开口道,"对的,阿辰的演技长进不小。"

  "《极速》的成绩不太好,"邵逸辰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对不住石导的期望。"
  "不,拍得很好。"辛洪源轻轻地拍了一下大腿,"要不是看了那部电影,我还下不了决心这次继续找你演戏……赛车这个题材吧,确实不太好表现,国内外的赛车电影还没听说过哪一部能排得上'经典'的。不过石荣友这小子有点意思,我听说你在电影里穿的鞋子、什么车钥匙上的挂坠、戴的墨镜什么的,全被这老小子和市场部那帮孩子捣腾成了钞票?……不说这个,扯远了,咱们还接着来说电影。阿辰,你们新人演戏,我最怕什么你知道吗?最怕你们演了一部戏出了名,再演就只会演那一个角色了,这样子就成自己把自己圈起来了。但是道理谁都能懂,可是做起来却不大容易……你很好,《极速》里演得很好,吴亚则是吴亚则,简昱是简昱。演员,就是要这个样子。"

  辛洪源这段话说的很快,看起来还没有从刚刚和老朋友争论的激情状态中回归过来。
  邵逸辰有些惊异于辛洪源的评价,但是随即便反应了过来——他是将自己看成了一个新人,而其实已经有了十多年拍戏经验的自己,对这个评价,实在是觉得有些愧对。所以,他也只是笑着说,"辛导你表扬得太过了……都是导演执导得好。"

  "嗐,咱们不用来回客气这个!"辛洪源抽出了一支烟拿在手里把玩,转头去看自己的老搭档,"是你说,还是我说?"
  胡监制递过去了一支打火机,"你说,你嘴皮子利落。"
  "那我就再唠叨一次。"辛洪源点着了烟,眯着眼说,"《极速》的票房确实算不得太好,但是却不能去怪导演和演员。边家的老二确实够狠,舍得拿好莱坞的片子来堵你们。魔幻、科幻这个题材的电影,我们确实比不过美国大片。但是,要论到功夫片和黑帮片……还得看咱们华语电影的。"
  邵逸辰点头称是,他在来之前就被经纪人告知了来商谈的是片约一事,所以并不太着急地等着导演来揭这个"谜底"。

  果然,还没说两句,辛洪源就很是认真地说,"有一部片子,我想拍很久了……但是因为在选角上有些拿捏不妥,一直搁置在了那里。但是前些天我和老胡看《极速》的时候,看中了你在里面一场戏中的表演,于是就又动了这个心思。所以今天找你来问一下,阿辰,你最近的档期排得开吗?"
  "辛导太客气了,能和你合作,那是我的荣幸,没有什么档期排得开排不开的。"邵逸辰之前也隐约地知道这位导演一直想拍一部电影,但是除了知道可能是警匪片或者黑帮片之外,其它的都不太清楚,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部片子了。
  他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些兴奋起来了——能被辛洪源都念念不忘要拍的电影,必定不会是什么平庸之作,能参与到其中的拍摄过程来,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辛洪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孩子,都不问问我给你什么角色?万一是让你跑龙套去呢?"
  邵逸辰爽快地笑了笑,"只要导演一声令下,我绝无半字推托。"
  "好,好,好。"辛洪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才说道,"等策划部批下了这个剧本,我找人给阿唯送去……阿辰,你这次拍的电影没有大卖也不要放在心上,有时候缓口气,才留着新的奔头往上继续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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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剧本拿到手中之后,邵逸辰才发现辛洪源给他的角色非但不是跑龙套或者配角,而是正儿八经的主角。
  ——一连三部电影都能拿到主演的身份,而且导演都是业界有名的大腕……不得不承认,人死过了一次后,连带的运气也好上了不少;或者说,很多情况下,出身背景所带来的先天性优势,还真是让人难以忽视。

  《暗流》,黑帮片,饰演的角色是一名黑道继承人,双主角之一。
  把剧本翻到了最后一页,邵逸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才有种重新能够找回呼吸的感觉。
  整部片子的节奏极为流畅紧凑,从开头到结尾的悬疑丝丝入扣地扣人心弦,结尾处的大逆转更是给人一种当头一棒后的回味无穷……至于对话旁白的设计,无一不是精细至极。
  这将会是一部经典,他想。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大概是在两天前,辛导再次找到他,简单地叙述了一下角色设定后,很认真地想他提议道,"……基本人物性格就是这个样子。阿辰,杜家和你们邵家关系匪浅吧?现在主事的杜卓阳还是你的表哥。我是说,我建议你去跟他相处两天,去体验一下真正的黑道生活是怎么样的。"
  "没有这个必要吧?"邵逸辰当即就委婉地拒绝道,"我觉得,吃透剧本就足够了。"
  辛洪源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起身倒了一杯水过来。然后把杯子推到邵逸辰面前,说,"水,刚从饮水机中接的,无色无味,摄氏温度40°……"
  邵逸辰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喝一口。"辛导又把杯子推了推,看着邵逸辰把杯子端到唇边之后,才简单地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于是,那就自知一下冷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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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意料的是,接到了可以用"请求"二字来概括中心思想的电话后,杜卓阳很是干脆地对白唯说了"不"。
  待到邵逸辰再次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男人才沉默了一下,说,"如果是仅仅和我相处的话,别说两天,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不,是你待得越久越好。但是,要是像你说的,想看一下我怎么……'工作'的?"
  电话那端传来了一声低笑,经由电波传到耳中再被扩音后,有一种有些飘忽的不真实感,"相信我,我一点都不想让你看到……不不不,不是为了什么见鬼的保密……我在你面前应该是彬彬有礼的、绅士一般的、花前月下的……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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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基看到杜少爷挂断电话后,悄悄地后撤了一小步,"……您就这样被搞定了?"
  杜卓阳掀了一下眼皮子,刚刚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不然你还要想怎样?"
  阿基心说刚刚接电话那孙子和撂了电话就流氓的这位一定不是一个人来着恋爱中的男人不恐怖单相思的男人才可怕这哪里是我还要想怎样明明是你还要想怎样……
  精于吐槽之道的阿基同学表面上一副正直无比的忠厚模样,用坚决的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要怎样"……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再来一次地还没摇完,就看到杜卓阳把手机揣进兜里,叹了一口气后,从宽大的方桌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拉开了半掩着的窗帘。

  下午五六点钟的光景,正是太阳将落不落的时候,橘红色的阳光从落地窗外直直地照射了过来,在窗边站立着的男人身上映出了一层温暖的色调。
  窗外,车水马龙。

  然后,阿基就听到杜卓阳淡淡地安排说,"去和13K安排一声,下周的货,让他准备周全了后天接。"
  "啊?"小跟班没太懂自己老大的意思,眨巴了半天眼睛后,才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大哥,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杜卓阳不置可否哼了一声,仿佛注意力全部被放到了窗外的车来车往上而听不到阿基的问话。
  过了好几分钟后,他才像是在无意中说道,"他剧组要拍戏,哪儿能让他跟我这儿耗时间。"

  阿基突然觉得,他现在一句槽都吐不出来了……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鼓囊囊的一片空白。
  杜卓阳又在窗边站了好一会,站到窗外的日光都开始稀薄着暗淡下去以后,才又开口说道,"……真他妈栽了。"
  ——真他妈栽了,我居然也会有什么目的都没有的,纯粹地为一个人做他想要去做的事情。


三七章 黑、金、红

  每一缕阳光之下都存在着投射的阴影,每一处繁华背后都存在着对应的黑暗地带。

  夜色的掩盖下,一辆黑色的宾利在街灯的光亮下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车内的乘客只有两名。
  懒散地斜靠在柔软的皮质靠背上的杜卓阳,正在漫不经心地咬着一支雪茄。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薄料风衣,里面搭配的是墨绿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领带……还有黑色的皮鞋,再加上烟晶镜片的墨镜的话,除了露出来的皮肤是白色调的以外,其它的就全是一抹眼的黑了。

  "等下你跟我紧一点,有眼力劲一点。"雪茄上弹下来的烟灰肆无忌惮地落在了车内的手工毡毯上,杜卓阳扯松了一点领结,紧接着又像是补充一样地说道,"……不用担心,有我在。"
  邵逸辰笑了笑,车窗外的路灯光线从他眼底掠过时带来亮色一晃而过,看上去会有一种犹若实质般温暖的错觉,"好。"

  他今天白天跟着杜卓阳去了两家赌场。而真正地走近了所谓"黑道太子"的生活,才发现,这根本早已不是早年港岛电影中动辄火拼街头的"古惑仔"形象。
  "杜家就凭这两样搞钱,"杜卓阳是这样说的,"赌场和军火……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对于赌场来说,我们这里是最安全、最正规的娱乐场所;对于军火来说,如果在我们这里有一把枪械买不到的话,那一定是它还在生产线上。赌场你已经看过了,晚上带你去谈生意。"

  现在,是在谈生意的路上。
  用食指上的方面宽戒无意识地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杜卓阳压低了声音说,"……再笑一下。"
  邵逸辰皱了下眉,"什么?"
  "我是说,"男人掐灭了手里的雪茄,转而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对方,"你笑起来很好看,再笑一下。"
  再次礼貌地笑了笑,邵逸辰说,"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演员。"
  "有什么关系吗?"烟晶墨镜被取了下来,挂在指端摇摇晃晃的……取下了眼镜的男人更加不掩饰自己眼神里的热度,好像对话的重点不在于"说",而在于"看"。
  "有,"邵逸辰一本正经地说,"我在艺训班学习的时候,专门有一门课就是教怎样来笑的……我的狰狞大笑还受过老师的当众表扬,要来看这一个吗?"
  杜卓阳闻言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连连摆手。
  真奇怪,他想,我这样笑着,居然觉得自己有点悲哀。
  这么想着,却笑得连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驾驶座上的阿基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撇了撇唇角:还笑呢还笑呢再笑下去哭都比这个要好听了……

  .

  车子从一座高大建筑物的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驶了进去,轻车熟路地行驶在一条岔路接着另一条岔路的地下通道,然后从不知哪条路上拐了进去,转了个弯后,直直地开进了一间大型电梯里。
  载着一辆轿车的大型电梯在关上电梯门之后就缓缓地降落下去,封闭的空间中,照明条件强差人意,光线有些不足。

  "只是一家地下娱乐会所,你可以把它当作地下酒吧什么的。"杜卓阳弹了一下身侧的车窗,"……当然,需要一些比较严格的准入资格罢了。"
  邵逸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是独自一个人跟着他来到这种地方……如果,只是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会有第三方知情人的存在吗?
  ——想太多了。

  车子驶出电梯,然后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一旁早已有人恭恭敬敬地打开了车门,然后半鞠着躬说,"太子爷好!"
  杜卓阳走下车子,单手插兜的动作还没有做完,右手里已经被人送上了一支烟,并在它刚刚被送到唇边的时候就递上了火。
  一连串动作的进行几乎可以用"行云流水"四个字来形容,不管是递烟的时间、位置,还是点烟的时机、角度,都用一种能让对方动作最少和最舒服的方式进行。而杜卓阳从下车起就没看过一眼为他拉开车门送烟点火的男人……这种态度与其说是面无表情,倒不如说是完全漠视。
  邵逸辰跟在杜卓阳身后,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男人称呼他为"太子爷"而不是"杜少"了。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紧关闭的金属大门,地上猩红色的地毯滚着暗金色的花边,行走在其上的每一步都毫无声响……墙壁上的琉璃灯盏投射下来的光线柔和而又明亮。
  随着向前行进,一行人与大门之间的距离也在渐渐缩短。紧闭着的双门缓缓开启,迎面而来的是掺杂着金灿灿底色的舒缓音乐……灯红酒绿的盛世繁华,而且充斥着富丽堂皇般的金碧辉煌。

  大厅里有着各式各样的赌具,错落有致的赌桌数量却并不太多——邵逸辰对这些并不完全陌生,毕竟白天的时候才"参观"完毕——但是衣着暴露而又性感的服务女郎们,则是之前完全没有见到过的景象。猫耳、兔耳、豹纹bra、银色脐环、金色眼影……甚至还有丁字裤,但是这些完全没有成为大厅里的客人们的瞩目点,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在手中的筹码和种类繁多的赌具上去。
  在经过一台赌桌时,邵逸辰看到了桌面上一个筹码的面值,然后很快地转回了眼睛。
  100万。

  阿基注意到了他这一小小的动作,快走了两步后附耳轻声说,"……这里是贵宾专场,赌场收益的70%都是来自这种场子。"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还是被从刚才起跟在身侧的男人听到了。
  同样黑色着装的男人扫过来了一眼,眼神锋利得仿佛可以刺痛人,又带着一种不明的意味在其中,而且是非好意性质的。
  行走在前方的杜卓阳明明一次都没有回头过,却像是在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几乎在同时停下了脚步,随后转身过来给了那个男人第一眼的注视。
  男人慢慢地低下了头去,目光恭维而又顺从,接着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这个动作并不是第一次被做出,在方才走过的一路上已经如此这般地连续出现了好几次。

  与以往不同的是,杜卓阳在他掌心弹了弹烟灰后并没有收回手去,而是随意而又自然地做出了一个碾灭烟头的动作。
  ……皮肉被燎烧的味道混着轻微的"滋滋"声响了起来,然后被视若无睹。
  "眼睛和耳朵都管不住的人,我多事地替浩哥管一管。"杜卓阳点了点头,第二句话却是对邵逸辰说的,"过来我这边走。"
  满头大汗的黑西装男人努力地压抑着嗓音中的颤抖,深深地鞠了一下躬后,仍然毕恭毕敬地说,"谢太子爷。"

  一瞬间,邵逸辰觉得自己的掌心有种钻心的麻,刺破皮肤窜入血管再沿着骨骼攀附着穿行其上……让人忍不住地想握紧手心。

  .

  待到穿过了大厅,走入了一间房间后,随着房门的关闭,就割断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主题基调仍然被布置成一片金光闪闪的房间里的设施堪称豪华,而在天花板吊顶上的水晶灯具的照耀下,正在进行的是一批军火的买卖。

  一个个皮箱被提了上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打开。毫无疑问的是,箱子中层层叠叠堆放着的是大额的美钞。
  杜卓阳走了过去,指尖从排放在最前面的箱子上滑过,随意地停留在其中一个箱子面前,抽出了几张纸币,扬到了与自己肩膀同高的位置。一直跟着他的阿基立刻取出了一支雪茄递了过去,接着又取出一只打火机引燃了绿色的钞票。
  雪茄浓郁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男人从那排皮箱前转身走开,挥了下手示意手下将钞票箱带走……通常情况下,这意味着定金的付讫和交易的确立。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了,义哥。"杜卓阳在正中央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本来根本不用耽误我们彼此的时间,出面做这种小事的。"
  被他称作"义哥"的男人是一个刀疤脸,此时正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做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既然杜少安排我来一趟,我哪有不听的道理?"
  杜卓阳喷出了一口烟,脸上的笑就慢慢收了起来,"我杜家不碰毒品生意已经很久了,义哥你如果有这方面的雄心壮志,我当然是乐于见成……但是动了我的人就不大好了。去叫13K过来。"

  在等着人来的过程中,杜卓阳轻轻地叹了口气,"义哥,咱们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和老13勾搭在一起,想用我的路子从南美往这边运白粉。头一次算我管教手下不力,责任我自己扛了,我们生意照常做,大家照旧一起挣钱……这都没什么。但是我得把难听话说前头,如果再有半次的苗头出现,以后只要有我杜家在的地方,断然没有你半分的立足之地。"
  这话说的已经是十分强硬,只不过是"赶尽杀绝"的另一种表达方式罢了。

  正在说话间,人已经到了。明明是高大魁梧的男人,却在进了屋子之后就止不住地满额汗水,站立都有些站不太稳。
  杜卓阳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来了……K哥,坐。"
  男人哪里敢坐,诚惶诚恐地连连摇头,"杜少,'K哥'这个称呼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
  "成,那我还喊你老13。"杜卓阳皮笑肉不笑地说,"13,不就是B吗?自己是个13还不知道装一下再见人,怕是连B都不想做了?"
  还没等男人开口说话,他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成了,别拿你那套解释来浪费我的时间……正好今天义哥也在这里,你说怎么办?"
  人高马大的男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向前着向杜卓阳求饶道,"杜少我这次鬼迷心窍了……您看在我为您做那么多年事情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一叠声的求饶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无奈之下,男人只好转而向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求情,"义哥,我这次挨栽完全是为了给您办事儿……"
  刀疤脸的男人端起了桌面上的红酒酒杯,笑嘻嘻地说,"我和杜少可是在刚刚达成了共识的——我跟这件事情无关,所以怎么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嘴边送着酒杯。但是话还没说话就停了下来,转为了"嗬嗬"着的痛苦呻吟。
  酒杯整个地打翻过来,在地下铺着的纯色地毯上留下了一大片红褐色的污迹。
  ——也许不止酒液,还有鲜血在其中起作用的原因。

  13K趁着义哥仰头喝酒的时候,从怀里拔出了一把刀子,一下子就捅进了对方身体里……然后捂住了男人的嘴,一刀接着一刀的动作迅速而又用力,就像是歇斯底里的正在发狂。
  整个过程发生得让人猝不及防,等到义哥身边的保镖反应过来开始拔枪射击的时候,被连连在心脏部位捅了好几刀的男人俨然是已经活不成了。
  当然,一同死去的还有最开始动刀子的凶手。

  就在这时候,雅间的房门再次被大力拉开,冲进来的全是枪弹上膛、保险拉开的黑衣男人们。
  杜卓阳慢悠悠地吐出了一个烟圈,在室内因为对峙而产生的静默中,用一种极其置身事外的态度说,"今天晚上,只流两个人的血就够了……我杜卓阳说话算话,和你们联安的生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刚刚只不过是私人事件,意外而已——你们,可别给我搞成帮派火拼。"

  在领头人已经死掉的情况下,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对方果然不敢轻举妄动。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平息了这场原本有可能造成更大流血事件的冲突。

  .

  直到从这家VIP级别的赌场中走出来,邵逸辰还有点不现实的恍惚感。
  至始至终,他都是以一副旁观者的态度来看待今天晚上的经历……可是,却始终无法做到真正的游离之外。
  他演过各种将死之人,也演过不同时代的尸体,当然也曾演过杀人者和被杀者;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但是,距离死亡的距离如此之近和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目睹生命的消散,还属于第一次。
  只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淡定的态度,甚至是一种完全漠视的态度——就像是杜卓阳那样。

  血迹还有枪响仿佛就像是在上一秒钟发生的那样印迹鲜明,鼻端仿佛还可以闻到枪击带来的硝烟以及血液喷射出来时温热感十足的腥甜味道……刀子没入人体的声音原来是那样一种钝默的声调,还带着刀面摩擦过肌肉组织的牙酸感,让人不寒而栗。
  ……冷。

  邵逸辰紧了紧身上衣服,布料在皮肤上摩挲过去有一种稍微安心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话来,否则车厢里静谧的气氛会有一种凝滞起来冻结住的错觉,"……那个人突然动手,是你事先的安排吗?"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还用得着我来安排?"男人的回答有些不屑一顾,"只是他个人的选择罢了……拿别人一条命和自己一条命,来换一家子的活路,这不是很划算的事情?"
  邵逸辰沉默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突然猛地刹在了路旁,还伴随着阿基的声音说,"杜少,有人拦下了我们的车子 。"

  这一段的路灯前阵子坏掉了,除了一旁偶尔行驶过的车子照过来的车灯之外,就只剩下了稀薄的月光。
  在宾利的车前灯的灯光中,横贯着拦住了前路的是一辆莲花,黑色的莲花。

  车门被打开后再被用力地甩上,沉着一张脸的男人走到了两辆车之间……一瞬间,邵逸辰觉得其实最黑的不是自己正在坐的这辆宾利也不是面前的那辆莲花,而是男人的脸。
  男人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直地走到了车后座的位置,用力地拉开车门,对上了杜卓阳不太友好的目光,然而开口的话却是对着邵逸辰说的,"逸辰,下来!……跟我回去。"
  邵逸辰应了一声,就要起身下车。
  但是还没动身就被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按住了肩膀,"明天……明天你还会来吗?"
  邵逸辰摇了摇头,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说是因为要开机没有时间再来,就被人拽着手腕拖出了车子,然后就是"砰"的一声甩上车门的声音。

  一直把人拖到了自己的车驾前,塞进了副驾驶座里,粗鲁地扣上安全带,再把自己摔进了驾驶座的位置上发动了车子,邵钧哲都没有开口说第二句话。
  ——虽然怒气蓬勃得犹若实质。
  邵逸辰想,这是忍着的呢……就是不知道能憋到什么时候了。
  这么想着,出了赌场大门后就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那些不好记忆,倒是被冲散了不少。

  果然,车子刚刚下了环路,就被停靠在了路旁。男人转过来身子,面色不善地说,"我不过是出差了一趟,还没回来你就跟他搞在一起了?是没吃过亏还是闲得发慌?如果我不来的话,难道你还要跟着他过夜去?!我告诉你,你……"
  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被呵斥的对象主动地做出了投怀送抱的举动——这让男人在迅速消音的同时竟然开始有点手忙脚乱了起来……各种各样的绮思层出不穷地跳跃出来,像是烟花一样,在头脑里一时间绚烂无比、声色添香。

  然后就迅速地消融下去。
  因为扑进怀里的人低着声音说,"……今天,我见到了两个人,死在我面前……据说是,意外事故。"
  ——红色的和金色的回忆再次涌现上来,并且引发了一些很不令人愉快的回忆。
  "我在想,"邵逸辰慢慢地说,"我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次这样的意外事故。"

  这是他第一次明白地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是他第一次以苏慕彦的身份问及到上一世的死亡。

  邵钧哲慢慢地收紧了手臂,好像放松一下下,怀里的人都会突然消失。
  他想,我一定要……好好的回答。


三八章 是夜

  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和路边稍显昏暗的街灯光线,一辆半旧不新的黑色莲花车慢慢地掉了个头之后,便飞速地驶离了视线。
  阿基沉默地等了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杜少?"
  整张脸都隐藏在黑暗里的杜卓阳看不出来脸上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叹出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说,"……开车吧。"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语调是如此之轻,以至于阿基听了之后一时间都未能反映过来。
  过了好大一会,他才发动了车子,接着犹犹豫豫地说道,"杜少啊,我今儿吧……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杜卓阳咔嗒一声打着了打火机,凝视着跳动着的那一簇小小的火苗,冷淡地说,"那就憋着别问。"
  "可是……我想问……"阿基咽了口唾液,仍然觉得自己喉咙里干得发麻。
  "……问。"打火机打开再熄灭,每次被甩着合上的时候都会有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一时间,车内只剩下了这个声音,节奏而又枯燥。

  阿基用力地握了握方向盘,在心里面对自己打气了又打气了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杜少,您……您这是何必呢?"
  杜卓阳在最后一声"咔嗒"后点着了一根香烟,缓慢而又悠长地吐出了一口烟圈后,眯着眼睛想,这小子最近越发得小聪明了起来,这么模棱两可的问句,也好意思拿来问我,可见是最近操练他操练得太轻了点儿……
  只是,连他恐怕都没有察觉到对于这个问题来说,自己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回避去深想的。

  "要我说吧,"阿基用力地大声咳嗽了一下,但是怎么听着都有一种装腔作势和装模作样,"您这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吗?辰少爷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看得惯过刀口上舔血的人,您今儿弄这么一出,可不是……"
  "你说的没错,"杜卓阳打断了他的话,"这两天来,我的确可以陪他去马场骑骑马吹吹风,或者去游艇上晒晒太阳再开个party……但是,这是他想要的吗?"
  他停顿了一下,停得阿基都心惊胆战了起来,才又开口说道,"他向我提出来的要求,我做不到拒绝和敷衍罢了。"
  阿基当即就震了精了,一个刹车没踩住,车子就"噌"的一声横闯过了红灯。
  ——完了,要扣两分了……

  .

  杜卓阳并不是一个会向别人轻易地袒露心迹的人,但是也许是由于今天晚上的月光太过朦胧和昏暗,也许是一连两日与邵逸辰朝夕相处带来的心情放松,也许是因为现在他身边只有阿基一个人没有第三者的在场……也许没有什么也许,只是破天荒地想要说点儿什么。
  ——说给谁听无所谓,说什么也无所谓……重要的是,要说出来什么。这样,也许心里会觉得舒展一些。

  "和逸辰在一起的时候,"杜卓阳看都没看前排的阿基一眼,而是半靠在座椅靠背上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总是会想能为他做些什么……这种感觉太新鲜了。有时候我就想,这算不算是'爱'?是我爱上了他还是我需要这种爱上的感觉?是我在逃避什么还是在追逐什么?是……"
  "少爷!"阿基猛地一个刹车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然后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杜卓阳。
  在很多情况下,这位杜卓阳身边的第一跟班总是沉默着腹诽吐槽的。但是,这一属性并不能否定他作为一名小弟所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忠诚"品德。

  "少爷,"阿基又喊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一副豁出去了大无畏的样子说道,"辰少爷他不适合您真的!您要是想玩玩儿就算了,我能给您想出来一大串阴招来撂倒他到时候您爱怎么上就怎么上想怎么上就怎么上,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全由我来给您担着!但是您要是玩儿真的他真的不适合您啊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杜卓阳"切"了一声,一扬手就把那只有着贵金属外壳的打火机砸到阿基脑门上了,然后磨着牙冷笑了一声,"胆儿肥了啊……开车!"
  阿基被他最后两个字"呵斥"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急忙转头过去手忙脚乱地发动了车子。
  他想再说出来点儿什么,来劝劝自家这位老大……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咽回到肚子里去也是闷闷地堵在那里,连个完整的句子都折腾不成。

  车子从北三环驶上了四环,再转一个圈就到杜卓阳名下的一处宅子了。
  习习的夜风从半开的车窗外灌了进来,吹得阿基头脑发凉,感觉也爽快了很多。他踩了下油门让车子开得更快一点,然后才像是回过神一样地想着:阿基你丫的真是傻B了居然对杜少说出那种话来,杜少要是想做什么还用得着你来出谋划策你以为你是太子爷杜少是阿基吗?!……这一定都是月亮惹的祸今天的月色太美太朦胧了……

  就在他满脑子跑火车的时候,他听到坐在车后座的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话。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当然,我们的阿基由于太过爱国,对于英语这种语言是非常的深恶痛绝,对自己的老大曾经在大不列颠留学过两年也是相当的景仰,对这句话也是听而不闻而且搞不懂太子爷他到底是想说啥……但是,如果将这句英文翻译成汉语"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话,他肯定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嗐……不就是泡妞用的吗?说我哪怕是一只大老虎也会爱上你这朵小蔷薇花。外国人真是太贼了,泡妞的话都这么欠揍,哪儿有我们汉语中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来得诚恳:哪怕我是一坨牛粪也要倾尽所有地包养你这朵鲜花!

  而事实上,这句广为人知的英译汉还有着后半句话:"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

  邵逸辰在靠进邵钧哲的怀里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地方,能让自己身体深处一直绷紧着的什么东西放松一下。
  男人身上有熟悉的烟草味道、熟悉的香水味道、熟悉的呼吸频率、熟悉的心跳节奏……这些东西都太过熟悉,以至于会有一种能够让人安心的作用。
  ……在很多情况下,拥抱是一种依靠支持和汲取温暖的姿势。有时候它甚至跟涌动的感情无关,只是作为人类的一种本能而存在着。

  邵钧哲屏住了呼吸,两只手慌乱得不知道该向哪里放才不会显得多余。
  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放在邵逸辰的头发上,然后再挪移到他肩膀上,然后再环上他的腰,然后再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的重新回到肩膀上……
  想要接近和不敢接近的情绪混杂在了一起,让人小心翼翼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他听到邵逸辰低声说道,"……今天,我见到了两个人,死在我面前……据说是,意外事故。"

  即使是没有亲在现场看到这场所谓的"意外事故",邵钧哲也能想象得出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这样子收紧了手臂,把对方搂入怀里——就像是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随后,他就听到他慢慢地说,"我在想,"我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次这样的意外事故。"

  邵钧哲用力地加大了怀抱的力度。他想,慕彦出事的那时,我在哪里?在做什么?又是怎样想的呢?

  .

  去年的5月初,初夏。
  11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和特别热,还没进入六月份,就已经有了骄阳如火的当空烈日了。在这样一种燥热的天气里,哪怕是在空调能够有效制冷的房间中待着,都会有一种因为天气反常的燥热而带来的烦闷感。

  邵夫人轻咳了一声,用保养得非常漂亮的指尖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桌面,用一种很不在意的口吻说道,"邵钧哲,你应该结婚了。"
  邵钧哲从电脑屏幕上转移过来视线,翘起来的唇角讽刺极了,"您大老远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的?闲不闲啊,您?"
  "少转移话题,"邵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下个月给我选好结婚对象……这可是咱们老早就说定了的事儿,可没有什么事到临头玩儿反悔这一说。"
  "离我35岁还有两三年,您着什么急?"邵钧哲把视线又拉回到电脑屏幕上去,心里却在想,确实是后悔了那又怎样?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什么35岁就结婚的要求。
  可是,当时的自己也不知道会一天比一天更爱……这样想着,竟会有一种心甘情愿的甜蜜感了。

  "我没有时间了。"邵夫人依然用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说,"……所以,你也没有时间了。"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逸辰。"

  邵钧哲和母亲之间的谈话,总是简短地开始、简短地结束。哪怕是吵架的时候,也都是很快就结束争论——或者说,是邵夫人单方面的压制也可以。
  这次发生在位于最顶层办公室的对话也是如此。
  等到母亲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邵钧哲才把自己放倒在身后的靠椅中,就这样坐了一下午。直到华灯初上,才舒展了一下筋骨离开了办公室。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缤纷流彩的霓虹灯和过往的车灯在车子的挡风镜上留下了各种光色的斑点。邵钧哲想,结婚……太搞笑了,简直的。

  然而争执却渐渐地升级了。
  再加上宏利的收购案越来越棘手、越来越迫切,而邵氏前段时间铺开的摊子太大,一时间资金上竟有些接续不上的断流了……或者更加坦诚地说,焦头烂额了。
  ——仅仅是利益上的联姻,这在所谓的商界圈子里并不少见。大家结婚登记婚纱照摆酒席,然后各自过着各自的私生活。
  邵钧哲想,如果这样的话,那结婚也不过是一张纸上的签名;而且,大不了还有离婚这一条路可走。至于为什么选择上冯家,无疑是因为一直做金融风投的他们,更适合优势互补和双赢得利了。
  然而在口头约定了婚约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妻性格偏激乖张,而且好像还有点占有欲过旺。
  在第二次一同共进晚餐的时候,女人就死缠硬磨地问他"你和苏慕彦什么关系?",得到了无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坚称自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得到对方的回答和保证云云。

  邵钧哲懒得再继续装绅士,抽起一旁的餐巾随意地擦了擦唇角,毫不客气地说,"冯小姐,我和你父亲商定的婚约里,好像没有爱情这种玩意儿吧?……你可以随便找情人没关系的,但是少花点心思在我身上比较好。"
  "那你为什么不能爱上我?"女人不依不饶,"我年轻、漂亮,最重要的,我是个女人。"
  邵钧哲想,就是个女人才糟糕——拜他的母亲所赐,他对所有异性都有一种下意识的抵触和排斥……女人,就代表了麻烦。
  端起一旁的红酒漱了漱口,邵钧哲懒得跟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说话,招了招手叫来waiter就要刷卡买单。
  ——这家的小牛排做得的确不错,但是现在最想吃的是慕彦做的蛋炒饭……这次拍戏又走了三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回来后怎样向他解释自己婚约的事情。一定会大吵一架吧,所以还是应该先做了之后再说……

  想着这些的邵钧哲,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他把服务生交还回的金卡重新装回皮夹,才听到女人又执着地问道,"……是不是这样?!"
  "什么?"男人已经站起了身子。
  "如果没有苏慕彦的话,你会不会爱我?"女人也站了起来,两三步地走到他身边,想要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坚决地做出了拒绝姿态的男人单手插兜地率先走出了这家西餐厅,被女人逼问得急了,才很漠然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我现在就已经这么地爱他了,怎么会知道没有他会不会爱上别人。

  这段对话在5月月底的那个染血的夜晚后,成了邵钧哲最大的心结和梦魇。
  他无数次地回想起这段原本已经被丢到记忆角落里的对话,每一次想起来时都觉得从心脏的地方被人狠狠地扎了一个洞,然后再被浇灌入滚烫的铁汁。
  ……疼得直哆嗦那种战栗。

  他想,……慕彦,我有罪。


三九章 仍然在这里


  12年7月的夏夜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如果用一种狗血且恶俗的办法来概括的话,可以简练地叙述为:两个男人和一个男人,或者是莲花VS宾利。
  但是,直到后来才能发现……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在这个晚上初露端倪了。

  杜卓阳的杀鸡儆猴做得很果断,可是仍然被认定为落后了。
  早在一个世纪之前的时候,杜家不仅是从事毒品交易,而且在整个东亚的毒品链条上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一环。但是在其后的政权更迭中,出于各种原因的考虑,杜家不但完全放弃了这块生意以表主动示好,而且还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下手约束着整个地下社会在这方面的交易。
  这次流血事件的发生,实际上并非出于什么意外,而是必须要对上峰做出的一个交代……或者说,上峰也需要一个事件作为由头和讯号来借题发挥,进而把杜家的势力……
  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吗?"杜卓阳用力地推开车门,外头的瓢泼大雨下得天地间都失去了颜色,只显出一片单调的白茫茫。
  头顶上的伞早已适时地撑开,雨水在伞面上传来单调的击打声……杜卓阳大踏步地向前走着,簇拥过来到他身前身后的不乏有着杜家的老人或者现在的骨干,而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有着一种带着忧虑的惶惶之色。
  "赶尽杀绝,"男人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听起来却不容忽视,"……搞笑的吧,嗯?"

  .

  这场暴雨来临的时候,正是《暗流》开拍的第五日。
  夏天的阵雨,来得快、势头大、去得也快……因为将要拍的是一场室内戏,所以天气对正在进行中的拍摄工作反倒影响不大。
  "等雨停了再拍吧!"辛导看了看窗外仿佛在一瞬间变成的倾盆大雨,"不然的话不好收音。"
  剧组的人都应了一声,然后纷纷丢下手中的器材、道具什么的,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聊天放松。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东娱会所一楼那个宽敞明亮的大厅,几排摄影机早已埋位就绪,布景师和道具师正趁着现在闲暇的时候对拍摄区进行再一次的检查——等雨停了之后要拍摄的就是一场枪击戏。能够在这座远近闻名的建筑物中拍戏,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邵逸辰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黑色衬衫和银灰色领带的搭配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冷冽的气质。
  服装师走了过来用一条鲜红色的手帕换下了他外套上口袋中的那条纯白色的,比照了一下又重新换了回去,"阿辰,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
  "白色的……吧。"邵逸辰这么说着,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了杜卓阳在三天前所穿的服饰来,男人慵懒的神色和手中的雪茄混杂一起,在狭小的车厢里有一种氤氲过来的压迫感……然后,又想到了邵钧哲。
  那天,他狠狠地甩了邵钧哲一个耳光。

  夜幕是那么的黑,刚刚挣脱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邵逸辰慢慢地收回扇了男人一巴掌的手,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邵钧哲从另一侧车门走了下去,急急地想要拉住男人,却被他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邵逸辰说,"我能理解你的做法和选择,但是我无法接受……在你的爱情里,只有你自己,并没有我。所以,我……早就退出了。"

  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转身离开了身后的那辆黑色莲花。
  有夜晚载客的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然后车门被拉开,一身铁灰色风衣的男人坐了进去……
  车子,绝尘而去。

  仰靠在并不舒适的车后座上,邵逸辰想,其实事情完全不用发展到这一步的……爱情不是象牙塔,也不是琉璃宫,很容易就会被掺杂进去一些东西,变得不那么光鲜照人。
  他想,在一年前,如果曾经的爱人坦诚相告,即便他们会和平分手,即便仍然会被买凶枪击……
  是不是,是不是就会变得比现在更容易自欺欺人一点?

  开车的司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一边摁下计价器一边殷勤地招揽着客人,"您要去什么地儿?"
  邵逸辰愣在那里想了半天后,还是报出了自己经纪人的家庭住址。
  等到了地方,司机熟练地撕下发票,然后轻快地报着价钱,"一共五十七,发票您要吗?"
  "我……"邵逸辰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身上除了带了卡之外,并没有带现金。

  所以等白唯匆匆赶到的时候,正见了一脸兴奋和喜悦的司机拿着一张签名杂志连连道谢,说什么都不愿意收那专程送来的几十块钱的车费。
  交际手段惊人的白大经纪人三言两语就说动对方接下了车费,然后领着人往自己家走。
  "那个,白唯……"邵逸辰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白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一开口就是堵死人不偿命的话语,"太胡来了!这么晚了搭乘计程车过来,是嫌自己这两天在八卦娱乐杂志上的曝光率降低了吗?"
  邵逸辰笑了笑,心想总不能说我是因为和自己那个"便宜哥哥"吵了一架,一时气闷下了车子,没地方去才来投靠你的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上午会举行开机仪式吧?"白唯按下了自己所在的楼层,"二少现在是怎么了?迟来的叛逆期中离家出走的青年?"
  "呃……"邵逸辰继续沉默。
  "那么,"金牌经纪人下了断语,"也许你是专程来麻烦我的。因为,我必须在明天你起床之前搞定你的全部着装,能被媒体拍照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正式的着装。"
  邵逸辰默默地背转过身对着电梯门小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走错地方了……等下就离开。"

  .

  走神了这么一大会儿,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夏日特有的灿烂阳光撕破了云层后酣畅淋漓地照射下来,连大厅里都一片亮堂堂的,煞是好看。
  "好天气!"辛洪源掐灭了手中的烟,招呼着大家动身起来,"来来来,都来做准备了……东娱这场子虽然我们是按着亲友价租下来拍戏的,但是亲友价也不便宜的。等下开拍了,谁给我NG了就扣谁的片酬来支付租金!"

  这场戏的主角是邵逸辰饰演的廉贞,刚从国外回来。他的伯父在一个月前遭人暗杀,空下来的魁首位子几乎在前任主人猝死的瞬间,就在地下世界中引起了腥风血雨般的明争暗夺。
  而根据这位黑道魁首的意愿,他的下任接班人应该是从小跟着他长大,近两年才出国的侄子廉贞。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位下任的黑皇帝应该在结束了三年的国外游历后,重新回到国内帮助自己的伯父打理帮派联盟,进而一步步地顺利拿下原本属于他的"王座"。
  但是,死亡成了最大的变数。

  哪怕是并没有来得及接手该有的势力,廉贞要回国的消息还是第一时间惊起了几大势力的密切关注。第一个做出反应和表态的是清帮,现任的帮主热情地邀请表哥一同商谈老帮主遇刺的解决。
  在上一场戏的拍摄末尾,饰演廉昊的郑之成高跷着二郎腿坐在圆形的会议桌后笑眯眯地说,"清帮是我老子的,当然也是我的……老头子已经把魁首给了他做,区区一个清帮帮主的位置,我表哥一定看不上眼的。当然,老头子好像也说了清帮也是他的。但是,"男人狭长的眼睛笑得不怀好意,"总还要他有命来做吧?"

  "各部门注意,摄影机埋位,现场收音准备……CUT!"随着辛导的一声令下,整个拍摄现场都安静了下来。
  "砰"的一声,东娱的大门被人用力踹开,在大门大开的同时,大厅内部向着大门的方向就喷射出了十数道火舌,枪声和子弹射出的声音还有弹壳反弹到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混在一起,喧嚣一时。
  等到淡淡的白色硝烟从门口处消散之后,非但没有看到人体被打成筛子或者血溅五步的场景,那里连人影都没有一个。

  "上午好。"随着一声轻松的招呼声,从大门的最上面传来了一阵密集得像是下豆子一样的枪声,节奏的、稳定的、持续的、单一的,但是却不单薄,而且见效迅速地打破了之前的狙击态势。
  男人从大门外的横梁上跳了下来,黑色的风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利索地散落在光洁如镜的石质地板上,黑色和白色的交映鲜明而又深刻。
  邵逸辰慢慢地站起身来,腾出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茶晶墨镜,皮质的短靴在地板上倒映出修长的腿部曲线,"火力压制做得很不到位,有效打击都落到了哪里?"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大踏步地向着里面走,手中拿着的M16
A4自动步枪像是经过了精密测算一样,向各个方位凶狠地吐出一连串的弹头,接连不断的收割着伏击者的生命。
  这样大步前行、凶猛射击的气势具有极大的震慑性,连他更换弹夹的动作都行云流水一样不容打断。

  十二部摄影机按照总摄影师的要求埋好了各自的位置,恪职尽责地记录下每一帧胶片和每一格镜头上留下的影像;同时还专门有两部移动机位负责推拉镜头的摄制工作……这些镜头,如果在后期剪辑处理得恰当的话,完全可以营造出视觉上的震撼效果。
  "CUT!"辛导满意地喊了停,凑过去一台摄影机那里让摄影师调出来拍好的片子看。这部摄影机始终追着邵逸辰的脸做特写,一放出来就被辛洪源连叫了好几声的"好"。
  "阿辰演技愈发纯熟了,老胡你过来看看。"辛导招呼着自己的老搭档过来,"看眼神!看……当时在《极速》里煞到我们的那个眼神,跟这个是不是没得比?非常的好……"

  小屏幕上的邵逸辰一边走着,一边保持着连续的射击,更换弹夹的手腕幅度很小,动作干脆,没有一点多余的、被浪费掉的花哨之处,随着每一发子弹的射出都会有人应声而到、血流四溅……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他的眼神。
  一边走一边开枪的邵逸辰满脸平静,仿佛是在进行一次饭后的闲暇散步;然而眼睛里却全是一片漠然,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对生命的无视——能够让旁观者感到森然冷意的无视。

  半撑住膝盖微微喘着气的邵逸辰直起身来,把单手拿着的M16随意地扔到一边去。他在拍这场戏之前就曾经霸占了白唯家客厅的大落地镜练习了又练习,反复地揣摩着廉贞该有的表情和眼神。而刚刚在实景拍摄的时候,一边扣动着扳机一边大步行走的时候,眼前竟仿佛出现了杜卓阳的样子。
  ——在他和男人相处的两天里,男人不曾出手过一次,最暴力的行为便是在别人掌心中碾灭了一支点燃不久的香烟。但是,那种居于上位而漠视一切的态度却始终像是一座大山一样,沉沉地压在所有见过他的人心上。
  只有见过他的人,才明白为什么"太子"这个充满了封建意味和毫无新意的陈词滥语会被人恭恭敬敬地称呼他。

  一时兴起的辛导已经抓来了剪接师商讨后期剪辑时应该如何下刀,而另一名饰演戚杀的主演贺虞则笑着走过来连连地拍着邵逸辰的肩膀说,"阿辰你果然很棒……这个场景我当时也想过要我来拍应该怎么做。如果我来演廉贞的话,估计就会选择'用眼神杀死你'那种凌厉的眼神了。但是你这么面无表情地来,反而会更能显示出这个人物很有个性!"
  "……不止是有个性吧?"邵逸辰笑了笑,"不过虞哥你可不能这么夸我,这都多亏了辛导的指点。"
  "了不得,"贺虞竖起了大拇指,"辛导真是华语电影人里最会玩儿暴力美学的。"

  拜雨后晴朗的天气和邵逸辰一开机就有如此出色的表现所致,剩下的拍摄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在拍戏的时候很容易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个演员的激扬起来的情绪或者完美的表现感染和影响到同伴们的高水准发挥,一个演员的失常表现或者反复NG也会带得整个剧组烦躁不堪、频频出错。
  从现在的情况来说,无疑是前者。

  随着邵逸辰在象征着清帮老大的位子上慢慢坐下,周围一干手下敬畏地低下了头,镜头转向了半张着嘴目光呆滞着平躺在地毯上的廉昊和他身后慢慢渗出的血迹上,然后晃动着结束在一片黑暗中。
  持续了一下午的顺利拍摄让辛导和胡监制大为满意,旁边还有剧组人员打趣道,"辛导,这可是您第一次没骂人吧?"
  到底是心情很好,辛洪源乐呵呵地笑了一下,就脱离实际、扭曲事实地回答说,"我从来不在片场骂人!"

  精神长时间地集中在表演上,一旦停了下来就会有一种类似于脱了劲的松懈感。邵逸辰换下戏服,卸下妆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拍戏的感觉,果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全身心地投入到一种他者生活的演绎和重现,然后再回过头来看自己的生活,就能发现很多原本一些不需要去在意和纠结的地方。

  晚上还有几场夜景的戏,但是因为没有他的戏份,所以邵逸辰可以安心地回家休息一下。
  ……也许,是回经纪人家里?

  邵逸辰一边把拉着自己因为用了喷发定型液而显得发丝僵硬的头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算着自己出道以来的片酬、广告费、出场费等等一系列的金钱数额。由于没有太大花销的地方,这么算来的话,不知道够不够在四环以内买一栋小房子住?
  ……唔,还是问问经纪人好了。总是住在他家也有些不大方便,而且酒店什么的又不大方便。

  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到独立化妆间的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个男人。
  邵钧哲走了过来,伸手去接他手里拿着的诸如剧本还有背景资料这些东西,却被他本能地向后一退止住了动作。
  "回家吧?"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柔和,"都搬出去住五天了,该消气了不是吗?"

  邵逸辰沉默不语。
  在他和邵钧哲刚刚同居在一起的时候,由于男人暴躁的脾气和他自己当时无所谓的清高傲气,三天一小吵一周一大吵简直就是一个规律事件……吵得多了,彼此都吵累了,但是气头一上来总还是吵。两个人都是存了在一起过日子的心思,再这么闹下去实在既耗费精力,而且还需要事后更费精力的弥合感情。于是,再到了吵得不可开交或者有了不可开交苗头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搬出去住上个几天来让对方冷静一下。当时双方还约定好,为了不至于怄气得太过厉害而变成了为了怄气而怄气,最多过了五天就要搬回来住。
  现在想想,是什么时候吵架变得越来越少的?是自己的戏约变得越来越多,经常到外地出差拍戏,两个人聚少离多见了面的时间全部用来温存还不够?还是他在做了总裁之后,越来越注意自己的脾气控制,不再为丁点大的小事就暴跳如雷,甚至在自己有了错的时候也愿意包容忍让?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而且不缺乏恋爱的热情……两个人都愿意为了对方而收敛自己的棱角,慢慢地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自己,收拢了身上的刺以获得更紧密更用力的拥抱。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是这样子了吗?

  心甘情愿地愿意为了一个人而改变,是因为真的想要和对方在一起。
  邵钧哲固执地站在那里,哪怕强忍着心中的不安、难耐、焦虑等等情绪,也要等够当时的"五天之约",是想告诉他:
  我仍然还在这里,还愿意在这里等着你。我们的一切,我都一直认真地对待着,无论任何时候,也无论在哪里。
  ——哪怕之前曾经做错了事情,但是我爱你这三个字,我从来都没有错过。

四十章 离

  见过撒网捕鱼吗?渔网在出水的那一刹那和随之带来的巨大收获之前,需要一个慢慢布网的准备,甚至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是一张早就张开的大网。
  而当庞大的国家机器为了某一个组织或者个人完全运作起来的时候,任何力量在它面前都会像是螳臂当车一样的渺小。
  如往常一样平静的Z市保持着它一贯的繁华,各大娱乐场所的歌舞升平和杯盏交错仍然支撑着夜生活的迷醉……但是,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却是已经知道:
  天,要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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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纪人是明星的经纪人,但更是娱乐公司老板雇佣下的员工。
  所以,当邵总提出要接人回家时,白唯非但没有"仗义而出"严词拒绝,而是舒出了一口气一般地表示自己会尽责地在次日早起按时接人。

  黑色的莲花车慢慢地驶出片场,坐在车后座的邵逸辰发现身边已经被准备好了一大摞各种自己常看的娱乐报刊。他随手拿起来一本掂在手里,却并没有翻看,而是瞄了一眼封面后,很平淡地对开车的男人说,"我,想搬出去住。"
  "家里有什么不好?"邵钧哲点起了一支烟,接着又很快地掐灭掉,"你搬出去住了,妈怎么办?"
  "……跟我一起住。"回答的语调和口气都很肯定。
  "那我怎么办?"男人把车窗拉开了一点不大的缝隙,忍住了再次点烟的冲动。
  邵逸辰没搭理他。
  "也跟你一起住?"男人把车窗彻底打开,把肘弯横搁在上面,"那跟住在家里有什么区别?……想避开我,没门。"

  邵逸继续保持着沉默,同时把手里的杂志翻得哗啦啦直响。
  于是,邵钧哲就放缓了语调,出口的话里也多少带上了点安抚的意味,"之前在家里住的不是挺好的?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什么的,怎么非要搬出去住?"

  你自己不也说了是想避开你?邵逸辰想,而且之前某人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一趟也是最常有的事情吧?……装都不会装,演技太差了,"避开你,你不是已经说过了?"
  "为什么?"车子停在了一处红绿灯面前,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身来,明知故问。
  "因为我现在不想见到你。"把手中的杂志放到一旁,邵逸辰用手指弹了一下杂志的封面,"我很久都不看这些杂志了,因为白唯会对我需要关注的一些新闻点做好收集和整理,我只需要找他拿就是了……我是说,时间在变化,人也在变化,很多事情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们之前相处得很好,不是吗?"邵钧哲在面对某人时,耐心充足得判若两人到令人发指,"你看,我并没有逼你做什么,也没有要求你什么。"
  "那只是在之前,"邵逸辰说,"如果你不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追问所谓的真相,我们仍然可以这样相处下去……和和睦睦、兄友弟恭,偶尔斗个嘴打个架的,的确是挺好的。"

  邵钧哲沉默了一下,好半天后,才说道,"……你爱我,逸辰。"
  这话一出口,立刻打断了邵逸辰正在思考的全部思绪,甚至让他觉得如果现在是自己在开车,一定能咣当一声利索地撞在前头因为红灯亮起而停下的车屁股上。
  幸好是在车上,他想,要不然表情对视上之后,还真是各有各的好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突如其来、单刀直入,跟这种男人聊天——尤其是这样直白式的聊天,的确不是一个能够放松应付的方式。
  还记得,十年……不,是十一年之前,当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些若有若无、若离若即的暧昧时,这个男人便这么肯定地对他说,"和我在一起吧,你喜欢我的。"然后,在他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人按到在副驾驶座上,一气呵成、顺理成章地把该做和不该做的全部都捞摸到手了一遍。事后,才深情款款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三个字。
  他说,"我爱你。"
  声音很小很轻,语调里的爱慕和青涩都温柔得能让人脊背发麻,被拥抱着的滋味……当时真的觉得,还不错。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好哄。一点点的给予,就能够感觉到满溢的幸福了。
  还是说,记忆里的美好,总是会被回忆一次次地放大?

  邵逸辰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不管是否认还是承认都不是一个很好的回答,刚刚的那句话,根本就不是一个陈述句,而是一个判断句。
  "如果你对我视若无物,根本拿我当陌生人或者空气什么的,那说明你是真的对我一点旧情都不念了。"邵钧哲无声地笑了笑,尽管这个笑容除了他之外没人会知道,"但是你现在想避开我……是因为见到我,会影响到你的情绪和心情吧?别急着否认亲爱的,我知道的,你对我们的过去始终不能释怀,是介意我们的感情被破坏掉了,但是你并不希望有这种破坏,不是吗?"

  十多年前相遇的时候,这个男人在感情的表达上还很笨拙,表白起来也只有简单的诸如"我爱你"、"我想你"、"想见你"这些几个字的短句,而且说出口的时候,甚至偶尔还会带着吞吞吐吐……那时候的两个人,明明一个是被母亲忽视得近乎遗忘的大家少爷,连应有的继承权都岌岌可危;一个是事业上毫无起色的实习艺人,连一个龙套的角色都很难获得。但是就这样一无所有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却都觉得彼此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那个时候的他们,谁都没有料想到双方都珍视无比的感情会走到这一步。

  30多岁的男人跟20多岁的男人相比,至少应该在甜言蜜语这项技能的熟练度上有着显著的提升——尤其是在经历了十年的"夫夫生活"之后。
  动情而不煽情,温柔而不肉麻,风情而不风骚,情调而不调情……邵钧哲其实很会说话,只是很少愿意这样说话。

  邵逸辰听了一路的甜言蜜语,男人的声音和说话的语调都很熟悉,好像一闭上眼睛就能欺骗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停留在过去的从前。
  到了快到家的时候,邵逸辰才开口说话。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以至于男人下意识地屏住了自己呼吸去听他的话语。
  他说,"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正视自己的感情,坦白我对你的感情……没错,我承认,直到现在为止,我至少是依恋着你的。如果要我说一句'我还爱你',也并不是说不出口的事情——我还爱着你,毕竟我爱了你那么多年,这叫做惯性或者习惯什么的都可以。但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不是我爱你、你爱我,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的。我是说,我们都已经在现实这堵墙上碰过一次壁了。是的,我爱你,但是我不想和你维持恋人的关系了,至少目前是这样子的。退一万步讲,如果我和你在一起的话,你是钧哲还是'哥哥'?我是苏慕彦还是邵逸辰?……我想,我们冷却彼此一段时间会比较理性,如果你尊重我的意愿的话。"

  说完了这段话,邵逸辰就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慢慢地走进邵家老宅,庭院里忙碌着的佣人们纷纷向他恭敬地打着招呼,一声声的"二少爷"或者"辰少爷"的叫喊皆是发自内心。
  你看,他想,这里根本就已经没有苏慕彦的生活空间了。

  .

  一个风投基金会想要出名的话,大致上无非可以分为两种:一夜成名或者潜移默化。而天一基金无疑是属于前者,不是每一个基金会都可以踩着金融大亨的肩膀顺利将之击垮的。
  但是,控制了天一60%以上股票总额以及行使实际决策权的房书平房总如果想要撒手撂摊子不管了,那会怎么样?

  一边解着外套扣子一边大踏步走进房间的房书平看起来精神很好,至少从语言上就能感受到他的蓬勃朝气。
  "钧哲我涨价了,"房书平如是说,"我现在一分钟千万上下……来来来,你有没有什么倒霉的事情说出来让我们都High一下。"
  邵钧哲最近情路不顺所以心情一般,闻言后顺手就操起一瓶酒砸砸了过去,堵住了来人的聒噪,"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用力地关上房间的门,把脱下来的外套随便地扔在旁侧的沙发上,房书平把手里的酒瓶放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还顺手拍了拍,"开了车过来,酒就不喝了,但是带走可以。"
  "不过是一瓶路易十三,房总一分钟千万上下的人还能看在眼里,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面子。"邵钧哲冷嘲热讽得毫不遮掩,只可惜对方脸皮实在够厚,语言攻势完全无效。

  "我这边有确凿的消息来源,"房书平说起正事来一改方才的不正经样子,压低了声音说,"你手里如果有和杜家有联系的生意,该处理就赶快处理掉好了——是处理,"他比出了一下右手下切的动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邵钧哲皱了皱眉,刚要开口问什么,就见房书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房间里一时沉默了起来。

  作为上个世纪50-70年代与黑道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华国娱乐业来说,没有哪一家娱乐公司敢拍着胸口保证说自己的家底白白净净,一丝灰色都不曾夹带。更名为A.E的邵氏当然不可能是意外,相反地,它还凭借着当家夫人和黑道杜家的血缘联系,在几次大的争斗中站稳了上风,一改50、60年代时的颓废下坡之路,迅速地复兴了起来。
  而能被邵夫人认作义子,同时关爱倍加的房家少爷,和邵钧哲并不仅仅是同窗之谊。这位少爷从小生活在高墙大院中,祖父和外祖父都是"将"字衔的军区大佬,父亲从政快要退休,但是兄长却早就度过了"政治新星"的阶段,现在俨然即将成为一颗"恒星"了。
  所以,不得不说邵夫人这个女人确实有手段,和房家的两个兄弟同窗过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能认得上义子的,独独只有她一位。而且房家老二对虽然对政治不敢兴趣,但是却很受家中宠爱,或者说极其宠爱……而据这位房总曾经的肺腑之言说,在他的青春还是一潭死水之时,是邵姨让他开始萌动起来的。
  ——也许、大概、可能、或者……邵夫人是房总的梦中初恋情人来着。但是此消息未加考证,请谨慎八卦之。

  .

  见邵钧哲不再说话,便自己掏出了一根雪茄剪了个不亦乐乎,再咬在嘴里一脸享受之情地喷出了一口烟雾的房书平轻咳了两声,用比刚刚更低的声音说,"是真的,没的转圜的余地了。"他指了指天花板,耸了下肩膀,"是……要换人。"
  邵钧哲掐灭了手中的烟,抬起头问他,"我……妈知道吗?"
  "你说呢?"房书平笑眯眯地反问道,"消息一出来她老人家就知道了。对了,还有一个事。金融局最近要下来新的政策,逐步放开对金融机构的管理,允许基金会的倒闭……嗯?"
  邵钧哲一瞬间变了下脸色,"……你想干什么?"
  "不然数额太大,我不好办。"房书平转了转手中的雪茄,"一倒闭,账面上的钱就都消失了,很方便。"

  前后两条消息好像并没有太大的联系,但是稍加思索后,邵钧哲就明白了之间的关联,而且几乎在分秒之内就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不会吧?你难道要趟这趟浑水?刚刚是谁告诉我不要掺和进去的?"
  "你要管吗?"房总微笑着问。
  邵钧哲直截了当地表示了否定和拒绝。
  ——管才有病,他可没有一个好爷爷和好哥哥做后台,插手到这种事情里来,是嫌自己过得太自在了吗?
  "那就别问,"房书平用力地抽了一口雪茄后摇了摇头,"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抽的?除了粗了点儿、黑了点儿,就只剩下装B这一个用处了……"

  在房书平临走前,他情深意切地对自己的好友说,"干妈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对不起她……所以表弟的事情,我管定了。像你这种良心凉薄之人,是不能体会到我高尚洁白的品行和坚挺纯粹的人格的。"/a
  邵钧哲冲他比出了一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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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场收网捕鱼的过程中,一切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其中最大的意外,无疑就是网没破的情况下,滑溜无比的鱼钻出了网的包围……只是伤筋动骨或者损失鳞甲这种事情却是难免的了。
  12年之前,华国的黑道上最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就是横亘地下世界多年的杜家;12年之后,黑道的领军之首换了新人,而之前的杜家则几乎在一夜之间如退潮一般地在北国的土地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大洋彼岸的华人街,却同样像是在一夜之间崛起了一家新贵。
  新贵,姓杜,一手军火生意做遍了全球。

  等一切事情终了、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看这场抢夺时间的"大迁移",除了杜家之前就未雨绸缪的退路准备,还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原因外人很少知道。
  ——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杜家资产,甚至能够保证杜家"太子"及时地安全地逃离国境的……还有一个人。

  房书平说,"钧哲我涨价了,现在一分钟千万上下……"
  杜卓阳说,"呸——老子的赌场生意全便宜了那个王八蛋!"

  便宜谁不是便宜呢?反正是带不走的东西。

 第四十一章
  有拍戏顺利的时候,就会有拍戏卡壳的时候,比如说现在。
  辛洪源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一向就不是一个容人克己的导演。尤其在拍摄片场,如果达不到他要求的话,任你是哪个明星大腕也是会遭到他的痛骂不已。
  这次挨骂的是贺虞,一场打斗戏拍了好几次都没能过关。
  "你在拿自己当新人惯着?"辛导丢开了手里的导演剧本走到拍摄区中去,周围的人一个个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新人也没你这么丢人吧!旁人在身边一招一式地教着,学不像抡不成事儿也就罢了,连手脚都是软绵绵的,难道全他妈把劲儿使在女人肚皮上了?!"
  这话说得过分地奚落,但是周围的演员和工作人员连大气都没敢出一声。
  贺虞比苏慕彦仅仅晚了两三年的时间成名,在A.E也算得上是当家一代的前线男星了,如今被辛洪源这么难听得呵斥着,即便是心中不豫,也只得咬牙忍下,然后在面子上仍然是一副虚心接受教训的样子。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出道十多年的演员来说,个人的演技水平和演艺风格已经臻于完美。刚刚的几次NG,如果不是导演要求太过严格的话,一次性Pass的话,也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是,这部戏的导演辛洪源,实在是一个把"完美"二字刻在心里的人。
  接过助手送上来的凉茶喝了一大口,辛洪源喊过来了动作指导,寒着脸说,"戚杀这个人的性格,刚猛自大,一出手必然是一往无前的舍我其谁,怎么会像你刚才的花拳绣腿?你再好好把握一下,跟程师傅过过动作!"
  然后,"战火"便波及到了一旁安静地看着剧本的邵逸辰身上……辛导扯着嗓子吼了一声,"阿辰,你给我过来!"
  "来了。"邵逸辰扔下剧本走来过来,还没站稳就听到导演没好气地安排道:
  "别以为没说到你就没你什么事儿!过来好好看着一块反思!"
  "……哦。"邵逸辰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贺虞就觉得自己面子上很挂不住了——他是邵逸辰的前辈,在这种情况下倒像是在被当成反面教材了。于是,想都不想地马上就反驳道,"导演,我刚刚过那几遍动作上一点失误都没有吧?您到底不满意在什么地方?!"
  辛洪源也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俯身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钢管递给了动作指导,简单地说,"拿稳了!"
  然后,右臂向上狠狠地格挡过去,在刚一碰到钢管就停在了那里,"这是你的。"
  紧接着又是同样的动作做了出去,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肉体撞击到硬物的钝响声,"……这是我想要的。"
  贺虞张了张嘴,又闭了上去。
  现场的气氛,就有点凝滞了起来。
  "好疼……"邵逸辰轻轻地说,并不太大的声音却打破了开始凝重起来的气氛,"我这样看的话,都觉得好疼。如果到银幕上放映出来,观众一定会更加感同身受吧?"
  辛洪源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冷冷地说道,"我知道贺虞你是演电视剧出身……但是,再拿你混偶像剧时取巧的那一套来糟蹋我的电影,这部戏的主演我就不劳你大驾了。"
  微微地低着头跟着导演往拍摄区之外走的邵逸辰也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心里想的是,自己这不小的年纪居然来装嫩扮幼稚做可爱状实在是……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地起出一层鸡皮疙瘩啊。
  但是,总要有个人来打圆场吧?
  再喊"Action"的时候,贺虞的拳脚动作果然大开大阖了起来。
  如果说演技的话,电影的确比电视剧对此要求得更高。一般说来,演技水平由高向低地排列的话,会是电影、话剧/舞台剧、电视剧……
  所以,辛导的最后那句话,才算是真正地激起了贺虞的争强好胜之心。
  正想好好地看一下这场打斗戏怎么拍,以便好为自己的下一场打斗戏提供一些借鉴,结果还没看上两分钟,肩膀上就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他扭脸过去,发现是白唯。
  打了个手势让他保持着安静,白唯示意邵逸辰跟着自己向外走。直到离开了拍摄区好长一段距离之后,才说明了叫他出来的原委,"有的人想见你,我认为,你还是去见他一面比较好。"
  邵逸辰笑着说,"是影迷?难道会是你的朋友想要见我?"
  白唯用右手中指推了推镜架,很认真地说,"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真是的,居然会以为白唯这种人会开玩笑,邵逸辰想,难道是刚才装天真装上了瘾了吗?
  走的路并不算远,就是拍戏所在的大型别墅的后门处,那儿停了一辆很陌生的加长车驾。把人领到地方之后,白唯转身就走,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说,"按照辛导的效率,你最好把会面时间控制在10分钟之内比较妥当……逾时了的话,我会来叫你的。"
  迟到的话,会被辛导痛骂的吧……邵逸辰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伸手去开车门。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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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迟疑着,邵逸辰还是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自从一个多月之前的那次记忆深刻的"赌场两日游"后,他再也没见到过自己的这位名义上的表哥——就间隔的时间上而言,这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因为在以往的经历中,杜卓阳总是喜欢隔三岔五地就邀约一次,不管是否被拒,都会"矢志不渝"地时刻准备着下一次的邀请。
  前些天的时候,邵逸辰对最近少了杜卓阳的"约会邀请"还有过不解,随后想到大概是这人的热情退散了,于是就很快地对此释怀了。
  更何况上一次还承着他的人情……邵逸辰甚至想到,如果杜卓阳这次是邀请自己一起吃个晚饭,哪怕现在就要立刻出发,他也会想办法跟辛导请个假,同意这个要求的。
  但是,他想的这些都没有发生。
  在邵逸辰打开车门之前,驾驶座上的阿基就已经开门出去了。而在他关上车门两分钟后,杜卓阳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认真地看着他,目光专注。
  不过是一个月没见,男人就已经显得很是疲惫的样子,沉默着不说话的样子像是承担着极大的压力。
  他不说话,邵逸辰也不说话。一时之间,只有两个人的车内,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紧贴在耳边响起。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杜卓阳,他前倾了一点身子,低声说,"……逸辰,你跟我走,好吗?"
  邵逸辰不知所然,先是礼貌地笑了一下,接着问道,"去哪儿?那我先跟导演说一声,请了假才好走,今天下午还有我的两场戏。"
  杜卓阳用力地看着他,就好像哪怕眼睛移开一瞬间之后,坐在他对面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邵逸辰的笑一向很好看,在某个大型门户网站搞出来的"艺人评选——你眼中最性感的演艺明星"中,Fans提到他时反复强调的重点就是:邵逸辰的笑是最性感的。
  所以,杜卓阳看着他的微笑,自己也慢慢地笑了起来,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逸辰,我要走了。"
  邵逸辰终于察觉到奇怪的地方了,他皱了下眉,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去星条国,"杜卓阳耸了下肩膀,"……大概以后想要回来,就得靠偷渡了。"
  "什么时候走?"邵逸辰想了想后,又问。
  没有问为什么要走,这让杜卓阳觉得轻松了很多,所以他笑着说,"很快,大概今天晚上就得滚蛋了……不过,你没法送我。"
  又是一阵沉默,只不过沉默的时间比较短。
  邵逸辰想起了近一年来对方的持续纠缠——抛除开方式上的令人难以接受,从诚意的层面上来说,他能感受到对方确实是认真的,虽然这种认真想要被发现并且得到认可还比较困难。
  他上辈子很少遇到过这样的追求者,很多人刚萌生出对他的爱意的时候,就已经被邵总"防范于未然"了;剩下的那部分被他直接冷硬地拒绝了几次之后,也都很知趣地主动离开。
  ……也许,也许,也许……
  也许,他不是邵逸辰的话,接受对方也并不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如果他不是邵逸辰的话,杜卓阳还会这样喜欢……或者说,爱他吗?
  这个问题邵逸辰从来没有去深想过,既然没有在最根本的原则问题上切入一步,这场爱情的追逐战,杜卓阳在一开始就已经站在了失败的位置上。
  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可以有很多种的表现方式,物质上的精神上的、流于表面的发自内心的、虚与委蛇的真情实意的……这些都是"好"。
  这些"好",在一开始的话可能还会因为形式和出发点的容易混淆,很难分得清到底哪个是哪个。但是时间是最好的检验手段,是不是用心的好自然也能被心体会出来。
  邵逸辰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心软这个毛病就从来没改过——也许这不能被称作毛病,但是他的确是并且愿意从"善"的立足点上去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判断。
  比如说,在这种时候。
  宽大舒适的沙发虽然挤占了车内的不少空间,但是却不显得拥挤。
  邵逸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杜卓阳面前,然后在他身边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轻轻地盖在了杜卓阳的手上。
  他很认真地说,"……卓阳,对不起。你……我知道的。是我的原因,我只是……只是不想展开一段感情。"
  ——所以,在一开始就没有留给你一点点的机会……不止是你,任何人都是。
  杜卓阳反手就拉住了他的手,手指一根根地挤了进去,指节亲密地挨着指节,掌心毫无缝隙地贴紧着掌心。用句不太恰当的形容来概括的话,就好像凭借着这样一种方式,两个人的心跳都能被互相感知。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杜卓阳一连说了三声,而且还带着一种类似于轻松的情绪,"……我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把个马子都把不到?"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攥在一起的手也紧了紧,然后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声,"我爱你,邵逸辰。"
  这句只有六个字的话被他说的如此之轻,以至于邵逸辰根本就没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于是,他问他,"什么?"
  可是,被问的那个人只是笑了笑。
  邵逸辰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抽了下自己被握住的右手,但是根本一点点都动不了。只好看着自己和人十指交扣在一起的手,说,"以后不会没机会再见面的,我说不准还会到美国拍戏。"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被男人死死地抱在了怀里,脸侧磨蹭着脸侧,肩膀重合着肩膀,胸膛里的空气也慢慢地消失着溢出。
  "别动,逸辰……给我抱一下。"男人小声地说,根本不见之前狠厉到冷漠的样子,仅仅只是一个寻求着拥抱的普通男人。
  邵逸辰僵硬着身子被人抱住,心里想自己脸上还上着妆,而且穿的也是戏服……真是太……
  真是太什么了?想到这里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拥抱的双方都没了时间观念——对于杜卓阳来说,多长时间什么的都无所谓,关键是这个拥抱的本身。
  他松开了抱住邵逸辰的手臂,再细细地看了他好几眼后,才笑着说,"皮肤真好……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显得好看。"
  邵逸辰道谢不是,拒绝也不是,刚刚当机的头脑还没有正常运转起来,就被男人摸了一下后脑勺,然后顺手还在腰上吃了一把豆腐。
  "该回去拍戏了,"手还没有离开人家腰间的杜卓阳笑着说,绝口不提刚刚那句"逸辰,你跟我走,好吗?"而是一副从容淡定地样子继续说道,"走吧。"
  但是,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却是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邵逸辰下了车,一眼都没有回头看那辆车和车里的男人,而是想:……从实际年龄上来说,明明是自己比他大了好几岁吧?居然被当做小孩子一样的摸了摸头发。
  他觉得有点轻松,但是又多了点儿不明不白的什么东西,想要去细细地琢磨一下,却又不知道应该从哪里琢磨起。
  眼看着就要走进别墅了,后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还有小声的叫喊,"……辰少爷!"
  邵逸辰站定了脚步,认出了来人是常跟在杜卓阳身边的一个男人,好像是叫作阿基。
  阿基腼腆地笑了一下,脸上的犹豫一转而逝,然后就飞快地拿出来了一张照片,双手举高了恭恭敬敬地递到邵逸辰面前说,"辰少爷,我不知道杜少他有没有跟您说清楚……他今天这一走,怕是永远都不能再踏入华国一步了。您……您能不能给我签个名,也好给杜少他留下个念想。"
  邵逸辰接过照片一看,发现这并不是公司里准备给fans用的偶像照片,而是一个月前他和杜卓阳在一起时被人偷拍下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他正笑着听男人说话,侧着的半张脸上的笑容标准得像是黄金比例;然后对面男人眼里的那一抹深情,却是尽然摄入画面。
  阿基急忙解释说,"辰少爷我就拍了这一张真的,没其它的照片了,您要是不信我,我……"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邵逸辰打断了。
  "笔呢?要我签什么?"
  这两个问题,前者得到了完美的解决,后者则是完全没有被给出一个字的答案。
  邵逸辰握着笔想了想,想了好大一会儿后,才在照片的背后写下了五个字。
  他写的是:"给卓阳,逸辰。"

  第四十二章

  杜家在突然之间的撤离具有非常高的效率,甚至在绝大多数人刚刚知晓事情的苗头的时候,杜卓阳已经在一干耆老的迎接下,在徐徐海风的吹拂中,一步一步地从甲板的舷梯上走了下来,正式地踏上了异国的土地上。
  他走下船的气度洒脱、步伐沉稳,举手投足间的气势根本看不出是一场出逃,反倒是更像一次居高临下的巡视。
  至于那个所谓的"收网行动",却再次重蹈了历史的覆辙,戏剧化的场景又一次地上演在所有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的人眼前。
  ——在逮捕令正式下达的前一天夜晚,一直被情报局特工密切盯梢的杜卓阳,在东八区区时接近凌晨零点的时候……突然,消失不见了。
  是的,是突然消失不见的。
  而为了获得这次名为"斩首计划"的成功,一应行动推进得细腻而又耐心。但是,在遭遇到了这次意外的失败之后,才猛然发现整个杜家早已蜷缩回了自己的主要爪牙,循序而又悄然地从八处港口分批撤离远逃。
  换句话而言,那张巨大的军火交易网络,现在仍然掌握在杜家手里。
  杜卓阳是先搭乘直升飞机,到了公海上后再登上了一艘自家的远洋游轮顺利脱身的。
  他在刚上飞机之后,站在座舱舱门前一脸平静地看着地面的缓缓远离……螺旋桨带来的强烈气流把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一点暗红色的雪茄亮光却是在越来越凉的大风中,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吹灭。
  男人扬起了手,松开手指,暗红色的小点在快速下落的过程中转瞬而逝。
  "没有人,"他说,"没有人能够坐稳我走后留下的那个位子……合久必分,要大洗牌了。正好,隔海观火……人生寂寞啊!"
  转身离开舱门,杜卓阳形象全失地伸了一个大懒腰,"我爷爷扔了毒品生意,我扔了赌场生意……啧啧,看,我们祖孙三辈里,最没有建树的其实是我老子,我真是替他死了之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而感到忧心忡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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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家的突然撤离给整个Z市乃至华国的地下世界留下了一个措手不及的真空地带——权力的真空带。
  就像是光亮之下必有黑暗一样,号称象征着阳光的民主自由的政府背后,同样存在着以地下规则作为基本支撑的黑道社会。
  这种情况的出现,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如果不那么严格的划分,其实黑道组织也是非政府组织的一员。而这个世界上的组织,无非就是政府组织和非政府组织两种。
  与杜家不同,邵家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而且还是当属不让的名门望族。虽然邵夫人的确是杜家的女儿,但是所有人都把她看做是邵家的人。
  动了杜家没有关系,有句话叫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但是邵家就不同了,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家世渊源的人其实属于同一个利益共同体。动了一个邵家,就等于动了所有经过了世代传承之后还存在着的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
  而且,邵家的动作很快也很有诚意。非但一应与杜家有关联的生意早已全部干净处理,就是手下的所有艺人,只要有明显的证据证明与杜家有所牵连的,也都迅速处理干净。其手法、其力度、其决心、其行动力,堪比这个国家最为著名的任何一次严打。
  旗下的传媒公司更是言真意切地做出了一番严肃的自我剖析,"这是一种多么令人感动的行业自律精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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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赶着通告拍戏忙到快要拿吃饭的时间来补觉的邵逸辰,也知道了杜家发生的事情。
  ——虽然他知道的时候,距离杜卓阳和他告别的那天,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邵逸辰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看着饭厅里的壁挂电视。42寸的标准屏上,漂亮的女主播在播报着新闻速递。
  "……警方近日破获一起特大恶性涉黑案件,摧毁了一个重大黑社会性质组织团伙。据悉,该团伙……"
  邵钧哲用餐刀挑着新鲜的乳酪往自己手上的面包上涂抹,闻言抬眼看了一眼电视上的新闻播报,咣当一声就把刀子扔到盘子里去,嗤笑了一声,说,"哟,撕破脸皮了还真……"
  "原来是……"邵逸辰叹了口气,"原来真的是走了就不回来了。"
  他这话原本只是一句很随意的感慨,只是听在某个人耳朵里就显得很不是滋味了。
  咬了一半的工厂面包被重重地砸到餐盘中,连盘子里原有的那把餐刀都一并砸飞出去,在白色的桌布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污渍。
  "别以为我不知道,"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恶狠狠的咬牙切齿,可惜唇角上沾着的一小点白白的乳酪让他的气势大打折扣,"不是告诉你别跟他接触?这种敏感的时候你还敢去见他!如果被狗仔队拍到了一身的麻烦都甩不开……"
  ……想都不用想,"忠实"地汇报三天前那次碰面的,只有自己那位总是一本正经绷着脸的经纪人大人。
  "他这不是要走了吗?"邵逸辰端起一旁的果汁喝了两口,然后伸手又拿了一片面包。他今天有一场重头戏要拍,所以一定要吃得饱饱的……而且,刚出炉的德式工厂面包外脆内软,口感很好。
  "他走让他走他的!"邵钧哲拍了一下桌子,"走得越远越好,走了就别再回来最好!"
  邵逸辰在面包上均匀地涂上黄油奶油,"可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他放下餐刀,用腾出来的右手点了点自己右边的唇角,"有奶酪,你自己舔一下。"
  饭厅的窗户开得很高,明亮的玻璃透射入清晨初升的太阳光线,盛夏之末的阳光澄亮而又淡薄……侧对着窗户而坐的邵逸辰整个人都沐在这一片柔和的阳光中,质感的优雅。
  邵钧哲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刚刚还勃发着的怒气就像是被扎了一个小口子一样的消散了下去。他想,自己才不用跟那谁谁一般计较,好歹自个儿这还不是在天天守着的?
  "……我是说,擦掉……"邵逸辰说出口这几句话后,就觉得自己刚才最后说的那个句子有点不合时宜的亲密——要相信,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固执的而且无处不在的,何况又是"强化"了十年的习惯。
  嗯,有"你自己舔一下",对应的就是"我替你舔一下"。
  邵钧哲于是心情大好,拿起来被自己扔在一旁的面包咬了一口。自得其乐地嚼了半天后,才想起来这片面包已经和桌布有了"亲密接触","呸"了一声后,重新拿起一片新的面包。
  只是大少爷他"糟蹋"了自己的餐刀之后,也不去喊佣人来换上新的餐具,而是胳膊一伸,抓起来邵逸辰的刀子就理所当然地使用了起来。
  ……当然,他唇角上的那点小小的奶酪已经被成功地"毁尸灭迹",用舔的。
  邵逸辰皱起了眉头,他用指尖敲了几下果汁杯,突然问邵钧哲道,"杜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妈不可能不知道吧?如果她知道的话,怎么到现在都不回来?"
  邵钧哲"嗯"了一声,算是对前半句的回答。对于后半句,则完全就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态度了。
  虽然很想继续问下去,但是考虑到眼前这个男人和母亲关系一直都比较冷淡,邵逸辰也 就没再开口说什么,而是喝完了手里的果汁,起身去盥洗间收拾一下自己。
  邵家老宅的大门外,乘坐着保姆车过来的白唯已经在兢兢业业地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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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杜卓阳的离开,邵逸辰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其实这很容易理解,尽管在几天前的最后一次会面中,两个人相处时的气氛很融洽很舒服。但是对邵逸辰来说,这其实只是一种特定情况和特定时间下突如其来的一种特定的感动。
  这种感动很小很短暂,在转身回去还没有投入到拍戏之前,就已经归于一片平静了。
  人的感情最是难以捉摸。虽然在一些情况下,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会爱你;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我爱上了你所以我会爱你。
  不太恰当地举个例子:这就像是磁铁的S极和N极互相吸引,S极和S极互相排斥一样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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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Z市的戏份拍完之后,整个剧组便"转战"到边境线最南端的C城继续着拍摄的进程。
  A.E财大气粗,连导演到演员再到场记,包括各种规格的专业器材,直接包机赶赴了目的地——随机人员中,甚至包括了一位专业营养师。
  辛洪源是一个很少依赖特技的导演,不管是怎样的动作场面都是务求演员的本色演出。一遍不过两遍过,两遍不过三遍
,三遍不过等着被骂吧……被辛导那样骂一顿,不会的也会了。
  C城的拍摄进度耗时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其中一场在海滩上的火拼戏份整整拍了一周的时间,两个主演在一个比一个还要高的海浪砸压下还要保持着动作的漂亮无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很多情况下连动作的到位都很难完成。
  浪头一旦打了过来,随着"Action"的命令,拉好了架势就专等着浪打人……水的压力和阻力下,平时一个很简单的动作,都需要花上以往两到三倍的工夫。甚至还会经常出现站立不稳狼狈跌倒的状况……没关系,倒下了就再重拍好了。
  在这种密集的、高强度的连轴转一般的拍摄要求下,每个人都全力以赴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精力和时间上都没有什么空间留下给私心杂念。
  邵逸辰很喜欢这种生活状态,他只需要每天考虑怎样把自己的角色演绎得更加完美更加出彩,什么Z市什么邵家什么杜家的……都不用分心去考虑。
  邵钧哲言出有信,拒绝了他搬出去住的要求后,还承诺了给彼此空下足够的时间和空间。除了每周周末固定地来一个电话,闲聊几分钟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缠人的举动。
  10月月中,结束了在C城的拍摄后,剧组稍作休整便打算返程回Z市,进行影片最后的收尾以及补拍工作。
  工作即将完成的心情是夹杂着放松和满足的成就感的,尤其是在回到Z市之后,老板还亲往机场迎接并大方地宣布接风洗尘的安排,更是让所有剧组人员大呼"老板万岁"。
  《暗流》这部戏里两个主演都是男人,女性的戏份占得很少。于是为数不多的两三个女演员就成了众星捧月一样的存在,其中一个是比邵逸辰早两年出道的季娅,人长得漂亮嘴又甜,眼神一勾简直就是风骚入骨……很符合时下走红的条件,欠缺的只是时间而已。
  一群人吃了饭之后还余兴未尽,趁着邵总有急事中途离席,浩浩荡荡地奔赴了KTV继续High。
  大大的VIP包间里大家坐的七零八散,麦霸们抢话筒抢得不亦乐乎。灯光很暗,浓郁的女性香水味道混着呼吸的热气,还有酒精的微醺……刚从繁重的拍摄任务中解脱出来的所有人,都无所顾忌地放纵了起来。
  这样的场合邵逸辰一向是极其不愿意参加的,他也很想像辛导一样,安排两句"好好玩儿"之后,潇洒地挥挥手提前走人。只是,在一开始就被贺虞拽住了盛情邀约,不管如何拒绝硬是把他拖来到这种地方。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挑了一处最不显眼的角落之处,希望等周围人都不注意自己之后再偷偷地抽身离开。
  但是,还没等他安静一会儿,身边就硬凑过来了一个柔软的身体。
  不得不承认,女人是最神奇的生物。邵逸辰清楚地记得,在吃饭的时候,这个女人还是一身浅白色的淑女裙,脸上略施淡妆,装扮上的清纯和骨子里的风骚矛盾地结合在一起,很是吸引眼球。而现在则是换成了以金色为主色调的烟熏妆,紧绷在上身的黑色抹胸式上衣已经快要拉到了乳沟下面了,再加上纱质的短裙和细格网眼袜……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换的这身衣服?
  "阿辰你不喜欢K歌吗?"季娅喝了不少酒,开口就有一股酒精味道,惹得邵逸辰又往里面躲了躲,但是却让她得寸进尺地又挤了过来。
  "……我五音不全。"邵逸辰忍了又忍,还是受不了对方贴在自己身上连扭带蹭,终于冷冰冰地来了一句,"对不起,请不要用你的文胸非礼我。"
  季娅的媚笑就有点挂不住了,她往外撤了一点点的距离,却递过来了一杯酒,"不唱歌又不喝酒,一起玩儿就要放得开嘛……来一杯芝华士吧?"
  邵逸辰摇了摇头,已经想叫白唯一起走人了。
  只是女人意外地坚持,而且整个人都随着这杯酒再次贴了上来,大有对方不喝酒就绝不罢休的气势。
  万般无奈地接过酒杯,邵逸辰皱着眉说,"我喝了你就离我远一点?"
  说完,也不看季娅的脸,仰头把琥珀色的酒液灌入了口中,然后站起身来,把空酒杯塞给身边的女人,就有点费力地在房间里的一大堆人中找寻着白唯的身影。
  灯光太暗,正在放着的摇滚乐太过嘈杂,还没等他找到想找的人,就被人从后面搂着腰拽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在包间最里面的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也许有人往这里看了一眼,但是也只看到了邵逸辰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这个举动很正常,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然而,事实上在邵逸辰的身子和沙发形成的视线死角中,女人已经紧紧地缠了上来。
  衬衫被人拉开,潮热的指尖挑逗地摸了进去,背后的哈气暧昧而又情色,紧紧贴附过来的身子在缓缓磨蹭……
  邵逸辰觉得有些反胃,他捉住女人摸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指,低声说,"季小姐,请自重。"
  然而,却被人隔着衬衫舔了一下,明明有着布料的阻隔却让人有一种滑腻的感觉,很不舒服。
  挣了几次都让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全身都僵硬着绷紧起来的邵逸辰用力地掰开了女人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狠狠地甩开之后再次站起身来。他已经决定了,不管白唯在哪里在做什么,自己是一定要非走不可了。
  但是,刚刚迈开了半步,脚底处就升起了一种软麻的感觉,像是潜伏在血管中窜出来那样迅速,循着血液的流转,飞快地传遍全身……
  这一次,却是身不由己地跌坐了下去。
  头顶上的装饰灯闪烁得频繁,红黄蓝紫绿的频闪已经混成了一团光雾,耳边有人在一声接一声地喊着"阿辰"……邵逸辰觉得口舌发干发麻,他喊了一声"白唯"却被人扳过肩膀去,堵住了唇。
  ……有唇膏粘腻的味道。


 四三章 我爱你

  如果说哪个圈子里的黑暗和污垢最多的话,提名娱乐圈的话非但不会过分,而且还有极大的可能性稳拔头筹。
  举个例子来说,娱乐圈里津津乐道的趣事之一就是最近几年风头正健的女星胡曼斐,凭借了邵夫人一句"小姑娘长的不错,挺讨男人喜欢"的评价,就从一部必然要大红大紫的武侠大片中成功地夺走了女主角,自此平步星云、星光灿烂。
  ——这是娱媒上津津乐道地作为"造星"故事来宣传的事情:一步登天,从此星途平坦。这是多么具有话题性和炒作性的素材啊,不管是读者还是fans大抵都乐于关注这样的娱乐新闻的。
  但是,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呢?
  在这部胡曼斐赖以成名的《仗剑天下》拍摄过程中,成名之后以"高贵典雅"的淑女形象示人出镜的胡曼斐和自己的姐姐胡曼颖,从导演暖床到策划——而这些事情,知道底细的都不会说,会说出去的都不知道。
  而在《仗剑》热播的时候,胡小姐跟着当时已经有了"太子"之名的杜卓阳到南方印加海的某艘豪华游艇上转了一圈,陪得杜少爷的合作人痛痛快快地续签了一份较为重要合约。回来后不久,就在一部都市爱情轻喜剧中担纲了女主演……
  如果说,十年前的那些明星们出名主要依靠了自己的演技和努力,"天道酬勤"这个词还在娱乐圈中占据了主流态势的话;现在速成的明星们,则是大多依靠了自己的脸蛋和身体,在这个日益混杂的圈子里博得自己的出名之机。
  当有了捷径可走的时候,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拿来交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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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KTV的大型包间里,其实不止一处黑暗的角落中已经开始上演了某些荒唐的行为。所以,当有人发现季娅压住了邵逸辰在沙发上亲吻的时候,非但没有上前阻拦或者出言提醒,反而是心知肚明的一阵窃笑,甚至还有人在扼腕叹息被他人抢占了先机。
  ——不过是一起玩玩儿,大家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混的,high一high地寻个乐子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该看到什么不该看到什么的,更是约定俗成的你知我知。
  在这个时候,白唯在哪里?
  答案是,楼下接邵总。
  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能够出现,就是那样的巧合。
  因为之前的承诺,邵钧哲不敢对邵逸辰的行踪多问半句,所以绝大多数信息都是从白唯这里旁敲侧击得来的。
  而在一群人商定要来KTV的时候,白唯正在接一个广告商临时打来的电话。挂上了电话之后,已经过了反对拒绝的时候。等到了包厢里之后,他还特意把邵逸辰拉到了角落里坐下,倒了一杯矿泉水给他,缓声安排了他两句诸如"这种场合不要多来",并要求他必须很快就和自己一起离开。
  毕竟,在将近一年的相处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带着的这位艺人虽然在才华和演技上都非常出众,但是在很多地方……都有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
  ——是的,天真,就是那种因为被保护得过多而带来的天真。不过,结合到他的出身和背景,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由于包厢里太吵,所以当邵钧哲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白唯没有顾得上跟邵逸辰打声招呼,就急匆匆地出门去接电话了。
  听闻自己的宝贝弟弟跟着一帮子年纪相仿的演员们去了KTV这种地方,邵钧哲第一反应就是立刻过来接人。而因为所在的地方离这儿比较近,所以他便直接安排白唯在楼下等着自己。
  但是,车子在行驶到距离目的地还有两个街口的时候,十字路口突然发生了一起因为酒后驾驶而引起的车辆相撞事件。因此不可避免地,邵总的车子就在肇事路口被堵住了一点时间。
  而见到了白唯后,邵钧哲又因为某件比较私人的事情在楼下的停车场里多说了两句话……
  所以,在推开包厢门的时候,已经是距离白唯离开那会儿的半个小时开外了。
  包厢外面的走廊上灯火通明,在推开门的瞬间就照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内部。
  "你们继续,"邵钧哲在推开门的时候比较随意地说道——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看到邵逸辰在哪里,"我来接了逸辰就走。"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整个包间里就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了。只剩下大屏幕里的歌手在扯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喊着,"爱死了你才不——再继续爱,不离不弃就是——我的表白……"
  "我一来就冷了场子?"邵钧哲往里面跨了一步,眉头就皱了起来。
  在他的扫视之下,竟有人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脸上的神色也都尴尬极了。
  邵钧哲心中有些不妙的感觉,当即就沉了下脸,突然提高音量喊了一声"逸辰"。
  邵总的脾气之坏是整个公司的人都熟知的事实,所以他这一声"逸辰"喊出口后,所有人都是下意识地让出了一条道过来。
  邵钧哲慢慢地眯起了眼睛,这个动作让他显得危险性十足……正在播放的歌曲早已被人按了暂停键,只是荧幕上的光线亮闪闪烁烁地亮在房间里,更增添了一种压迫感。
  季娅在门被邵钧哲推开的瞬间就从邵逸辰身上跳了下来,此刻被人用眼神冷冷地盯视住,便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样。
  怒到了极致的表现,有时候是歇斯底里,有时候是一派冷静,冷到手脚发凉那种。
  和邵逸辰不同,邵钧哲对这个圈子里的胡乱荒唐知晓得彻彻底底,所以一眼看过去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步步地走了过去,身边的人随着他走过去的动作不住地后退,竟是一个人敢出声劝阻的都没有……直到走到了季娅面前,邵钧哲才停下了脚步。
  "啪"地一声脆响在包间中响起,女人的整个身子都被这一个耳光甩得飞了出去,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衬衫的已经被解开了一半,苍白的脸色和脖颈上印下的红色唇印对比得如此鲜明,紧紧地皱在一起的眉间显示出他此刻正在处在绝对不舒服的状态之中。
  邵钧哲操起一旁已经空了酒杯放在鼻端闻了一下,头都不回地问道,"你给他喝了什么?"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冰冷,跟平时勃然大怒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性,但是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有一种背后发冷的感觉。
  女人跌倒的姿势很不雅观,单手捂住被掌掴的脸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再次被逼问了一句后,才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地说,"……只是……催情用的……很普通的……引起兴奋……"
  "那他喝下去以后该是这种样子吗?!"邵钧哲咬牙切齿地问,一边问一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住人之后,小心地抱在了自己怀里,"……逸辰是过敏体质,有过严重的过敏史……我不知道他现在这种状态是因为药物的原因还是体质的原因,我只知道,"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坐在一旁的女人,"……你完了。"
  若是论到威胁层级上来说,"你完了"这三个字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话语。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男人用这样一种冷漠的语气说出口,简直就像是乌云压顶过来一般的沉重。
  "带上杯子走。"邵钧哲边走边说。
  这句话是对白唯说的,第二句话则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了,"你们,我都记下了。"
  大门被"砰"地一声甩上,五分钟前还是一片靡靡之音的欢乐场面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包间里留下来的除了冰冷就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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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人本身就是过敏体质,"收拾起了注射器材的医生叹了口气,"为什么还不能多加注意呢?……情人之间的情趣其实不一定非要依靠药物,这对身体很不好,下次记得了。"
  邵钧哲张了张口想要辩驳什么,又乖乖地闭上后一言不发。
  他刚把邵逸辰搂进了怀里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有点高得不同寻常。于是,就急急忙忙地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家里的医生有其它事情抽不开身,所以只好大半夜地打电话给房书平借了他家的私人医生过来。
  在谨慎地对酒杯中残留液体进行辨认之后,医生诊断出由于病人第一次接触这种刺激性催情药物,再加上本身的体质原因和饮入酒水的浓度稍高,导致对药性反应太过敏感,并引发了一些不太严重的过敏症状。接着,在邵钧哲的要求下为他注射了缓解药物,同时还留下了一些口服片剂。
  至于白唯哪里去了?当然被邵总迁怒后赶了出去。
  尽职尽责的医生在临走之前,再一次地叮嘱道这种调情手段以后坚决地不能再用,"……过敏体质的人平时需要多加注意,同样一种药物你用了完全没事儿,但是到了他身上可能就能要了命……你听说过一碗海鲜粥都能够杀人吗?如果实在是想借助这种情趣方式,可以微小剂量试用,确定无碍之后再循序渐进的使用。我这里就有一些推荐,价格对于您来说也不太贵,不知道邵总您……"
  邵钧哲坚决地把医生快速地送出门外,反手关上大门的动作干脆得毫不拖泥带水。
  他想,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自己怎么会和有着这种私人医生的某某人成为了朋友的呢?简直是太侮辱自己的品格了。
  床头的小灯拧得很暗,柔和的光线洒落在洁白的床单上,灯光下的男人闭合着双眼,脸上的表情也很是放松,不像是刚被放到床上时的那样虚弱多汗。
  邵钧哲换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打湿了以后一点点地擦过他的额前,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收紧在掌心里。
  接着,才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回想一个小时前看到逸辰衣服凌乱地躺在那里的场景,更不愿意想如果自己今天晚去或者不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害怕失去的心情太过迫切,就连假想一下都会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固执地潜伏在那里。
  ……越来越胆小了,面对着你。
  邵钧哲用手指一遍遍地轻轻触过邵逸辰的眉眼轮廓,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觉得有一种莫大的满足和喜悦在心里,一点点地堆积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里,无处排遣也不舍得排遣,简直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在过去的长长的一年里,他无数次地在夜里无法安睡,心间的伤痛让自己觉得苍老得毫无水分,一触及到就会碎成漫天的粉末……那种空无一物的感觉太过难受,也从未想过要从中解脱出来,像是一场自我的赎罪。
  但是,现在……现在,他竟然能够再次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躺在那里,仅仅是闭上眼睛的样子,都觉得是那样幸福的满溢。
  而且,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是慕彦——或者说,不管是慕彦还是逸辰,他是自己爱上的人。
  在没有确定慕彦还活着的时候,他曾经惶恐于自己对自己的弟弟动了心。那个时候,他对自己的厌弃和不齿已经升到了极点……但是,后来无意中发现了逸辰还在国外时寄回来的照片,和当时的逸辰相对比之后才醍醐灌顶一般的明悟。
  一个人,无论变化成什么样子,内里的灵魂和外在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更何况是,这是自己最熟悉的爱人。
  邵钧哲敢说,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一个人能认出来苏慕彦,那就是他自己。
  但是,接下来的却又是讽刺到极点的事实:爱人变成了弟弟,活下来的变成了爱人。
  尽管兄弟间的亲情一直很单薄,关系也很紧张……但是,毕竟是同一血脉下的亲生兄弟。这其中的取舍,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话,是无法体会出来那会是怎样一种的撕裂。
  可是,他必须承受下来,接受下来,坚强下来……已经习惯了以保护的姿态守护在爱人身边的模式,如果连他都无法承担下来这一切,那还有谁能为逸辰承担下来?
  ——说到底,慕彦、逸辰、自己,都不过是受伤害的人而已。
  当一个人受伤太多的时候,一点点希望和温暖的出现,就足以支撑他继续坚持下去。
  对于邵钧哲来说,从小母爱和亲情的缺失,让他比常人更渴求一份感情的出现。在刚和苏慕彦在一起的时候,他猜忌过、怀疑过、退缩过……可是,到了最后,还是投入了全部——他所能支配出来的感情的全部。
  一朝落空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是,上天还留下了一个"失而复得"的希望。
  所以,这一份"失而复得"的期待,让他拿剩下的还有的所有的全部来换,都是毫不犹豫的。
  .
  指尖停留在唇侧微微颤抖,邵钧哲迟疑了又迟疑,还是无法克制住心中的悸动——像是有一把小锤子一样敲击在那里——他慢慢地探身过去,把自己的唇小心地印在指尖曾经停留过的唇侧……
  印上去的力度很小,几乎不全神贯注的话就无法感触到唇下柔软。但是,却有一种越来越膨胀起来的满足。
  在这一瞬间,他所能想到的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四四章 信任危机

  当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也会为你关上另一扇门。
  对于邵逸辰来说,他这一辈子的运气着实坏了许多——除去了在演戏生涯上的一帆风顺之外。

  半夜里醒过来一次,头脑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只知道口干舌燥得十分难受。
  窗外的月光很柔和,房间里影影绰绰得很是陌生……他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被人压得有些发麻了。

  原本就睡得不太安稳的男人因为他轻微的动作很快地醒了过来,随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床上躺着的人,"……怎么醒了?是要喝水吧?"
  这样低声说着,男人便有点摇晃地站了起来。可是在转身去开床头灯的时候不慎被坐着的椅子绊了一下,然后就失去平衡地跌磕在了床沿上。
  邵逸辰急忙伸手扶住了他,可是因为手腕的暂时无力,倒显得像是在主动地投怀送抱。
  男人却笑了笑,抬手理了理他的发丝,接着俯身下去在他眼角轻轻地亲了一下……态度很自然,双唇也很柔软。
  "……。"邵逸辰怀疑自己这次晕倒之后再次穿越到了异次元空间,也许是平行空间——不然的话,两个人之间弥漫着的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情的氛围又是怎么回事?

  方口的玻璃杯里的水温正适合饮用,时机恰好地缓解了喉咙间火辣辣的干渴。邵逸辰转着手里的杯子,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头脑里也渐渐理清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既然自己在这里,他也在这里,那就说明并没有发生什么难看的事情……否则的话,依照钧哲一贯的糟糕脾气和行事作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应该不至于这么"和平"。
  ……居然会被人下药,实在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情。毕竟在他前一世的演艺生涯中,不要说一同去KTV这种娱乐场所,就连在"庆功宴"这种必须要出席的场合,半途离席甚至压根从不出现的情况对于他而言,都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
  一开始是不喜欢和不愿意,到了后来就变成了顺水推舟的"个性"之举。再加上邵钧哲的关系,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

  床头灯的灯光是不甚明亮的柔黄色,硬纱质的灯罩让原本就不太亮光线更是显出一种朦胧的昏暗……在这种明暗的光影之下,半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他的男人的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阴影里,眉眼也浮现出了一种模糊的倦意。
  把水杯递了过去,邵逸辰想了想说,"……一起睡吧。这么晚了,回家或者再开个房间,都不太现实。"
  他看着男人脸上露出来的不加掩饰的喜悦,翘了下唇角,扯出来了一个微笑。
  ——即便是看出来了对方是在有意为之,又能怎样?难道还能让他就这么半趴在床边迁就一晚上,或者直接说"你去睡沙发"吗?……对彼此的脾性都了解得太过彻底,就连对方一举一动的目的和自己接下来的应对都像是早已安排好的剧本。

  身边的床柔软地下陷了一点点,然后是灯光的熄灭和一声轻轻的"晚安"。
  "晚安。"邵逸辰说。

  这样一种同床共枕的亲密姿势,已经是很久都没有过的事情了,尽管是后背相对的状态。
  邵逸辰有些话想要问他,比如:他是什么时候去KTV的,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住酒店,自己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姑娘他想要怎么处理……但是却一个字都没有开口去问。
  因为现在的气氛很是微妙,也许开口问出一句话之后,后面的聊天对话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控和所要希望的了。在现在这种……比较敏感的相处模式下,还是老老实实地以不变应万变比较明智。

  就在邵逸辰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睡意的时候,身后的男人突然悄悄地环了手臂上来。先是试探性地轻轻搁置在腰间,迟疑了一下又慢慢地放下整个手臂的重量,最后再小心翼翼地用手摩挲了一下确认掌心下的实感。
  邵逸辰带着黑线地想:……搞什么吗?我还没睡着呢。
  然而,这样想着的话,却很快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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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晴到连心情都可以变成瓦蓝色的好天气——考虑到秋天惯有的天高气爽和天气晴朗,"又是"这两个字就稍微有些重复和多余了。
  第二天起床时,并没有出现诸如你躺在我怀里我把腿压到你腰上,同时以一种好像要掐死对方的姿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情况。
  当一个人醒来的时候,另一个人已经着装完毕,正站在窗前压低了声音接电话。

  "早……"邵逸辰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不舒服,从脖子到脊椎僵硬得发麻,所以连这一声招呼都打得不情不愿。
  当然,这很可能是心理作用。

  等他简单地洗了一个淋浴走出来之后,才发现早餐已经被客房服务送到了房间里了,同时送上来的还有几份报纸。
  如果是不谈感情的话,邵逸辰还是很愿意和邵钧哲相处的,毕竟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是磨合得不能再进一步磨合的互相适应了。
  只是,恐怕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这种相处模式本来就是恋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了。

  "对了,"邵钧哲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咖啡杯,而且还因为咖啡不合自己口味而皱了皱眉,"今天你不用去拍戏,我让白唯帮你请假了。"
  "这样不太好吧?" 邵逸辰一边随意地翻着报纸一边说,"过敏的话,不是昨天就已经没事儿了?"
  "说到过敏,"邵钧哲加重了语气,"你自己也应该注意一下。等这部戏拍完之后,好好地去检查一下过敏源去……不,下午我就带你去。"
  "没这个必要吧?"因为对方转移话题的企图太过明显,邵逸辰在回答的时候也很不客气,"你公司里没事情可做了?这种事情,安排一下黄医生就好了。还有,你以后不要替我请假,这样子随便打乱剧组的安排影响很不好。"
  "谁敢说我影响不好?"邵钧哲不以为然地反驳说,随后又急忙解释道,"……妈回来了。"

  关于邵总这声"妈"为什么喊得如此顺流如此亲切,其实是可以做出来一篇深度剖析的……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不要给邵总留下任何封杀的借口。

  .

  在从酒店回家的路上,邵逸辰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
  对于邵夫人,他一方面很想见到她,但是同时又不想见到她。从私人感情和个人经历上来说,他自然是不愿意和她有什么过多的接触的;但是相处以来对方表现出来的母爱亲情和"邵逸辰"身份上限制,又让他对这个女人有着一种类似于牵绊一样的感情。
  他这种心神不宁表现出来,就成了一种坐立不安了。

  邵钧哲看着邵逸辰一会儿翻杂志,一会儿拿报纸,还没看两眼又去找手机,就笑着说,"虽然我理解你的紧张,但是你这样是不是也太迟钝了点儿?又不是第一次'丑媳妇见公婆'了。"
  "这个笑话说得太拙劣了,"邵逸辰淡淡地说,"你等下在妈面前注意点儿自己的言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邵钧哲应了一声,语气语调皆是可有可无。

  "都过来了这么多年了,你和妈的关系,是不是也可以稍微改善一点?"在快到家的时候,邵逸辰带着试探性地问道。
  "都这么多年这样相处着,不也过得挺好的?"邵钧哲把车子慢慢地驶上碎石路,沉默了一下,才又说,"……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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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下车子,邵逸辰就看到了从台阶上连跑带滚地窜过来了一条毛色油亮的小猎狗,十分期待地做出了"等待投喂"和"等待扑倒"的准备动作。
  作为一只始终被娇生惯养的、从来没有被忽视过、在邵家的人气远远高过了大少爷的波音达,波宝儿一直是有所求必有所得的,尤其是在邵逸辰这里。
  只是,这次它注定要收获失望了。

  仅仅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连拥抱都没有给一个,更别说愿意被亲得一脸湿哒哒的狗口水,邵逸辰脚步停都没有停地向客厅里走去。
  台阶的第一层上,跟随着邵夫人"失踪"了小半年的袁叔已经恭恭敬敬地等着他的到来了。

  "少爷您昨天晚上没能回家吧?"袁叔轻轻地说着,话语里的指责语气却表露得毫不掩饰,"夫人晚上等了你很久。"
  邵逸辰开口想要解释一下,比如自己昨天出了点儿意外,再比如自己并不知道母亲已经回来了……但是,到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邵钧哲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进去,而是拿了一块牛肉干来回地逗那只肥壮了很多的小猎犬。但是却甩来甩去得很是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被波宝儿咬住袖子硬生生地扑了一个踉跄……等到回神过来,手里的牛肉干和两颗碎钻袖扣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伸手戳了戳奋战食物的波宝儿,邵总阴森森地问它,"你,有没有吃不该吃的东西?"
  波宝儿囫囵地把肉干整个叼在嘴里,迅速地抬爪转身,扭着胖屁股留给了邵总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

  和此刻楼下比较轻松的氛围不同,二楼邵夫人的卧室里却是一番几乎可以称得上凝重的气氛了。
  半靠在床头上闭目养神的女人在房门刚被推开的时候,就像往常一样打起了招呼,"逸辰,回来了?"
  邵逸辰站在门口,呆立了好半天后,才不敢置信地问道,"……妈,您……您这是怎么了?"

  在他的记忆里,邵夫人的每次出现都是盛装出席的,繁琐而又华贵的服饰再加上盛气凌人的态度——这个女人总是当之无愧的目光聚焦点,光彩夺目近乎一种明目张胆的逼迫。而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之后,邵逸辰才发现哪怕是在日常的生活中,她依然是以一种几乎称得上苛求的标准要求着自己和身边人的完美——和她在一起,是会连末端神经都会不自觉地绷起来的那种紧张。
  可是,现在,斜靠在床头上的女人虽然仍然有着淡淡的妆容和梳理整齐的发型,但是眉目间却透着一股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灰白色调……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就像是盛开到极点后走进了五月份的牡丹一样。尽管花瓣的颜色依然鲜艳,绽放的花型仍然保持着完美,但是任何一个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它其实已经进入衰败着凋零的时候了。

  只是邵夫人哪怕是在病恹恹的时候,仍然是邵夫人。
  她缓了两口气,才轻轻地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彻夜不归让家人担心,难道第一句话不应该是说'我回来了',或者解释一下昨晚的去处吗?"
  邵逸辰用力地闭了闭眼睛,然后走到邵夫人床前,半蹲了下来拉住了她的左手,低声道歉说,"对不起,妈。回来得晚了……昨天晚上和剧组一起去吃饭,不小心被灌了点酒,被朋友送到就近的酒店里迁就了一夜。"
  邵夫人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反手覆在邵逸辰手上,有些不悦地说,"这事儿得好好说叨一下白唯了,放任自己的艺人被灌醉是他的失职,太不应该了。你也是的,下次被人劝酒的时候,不想喝就直接拒绝,看有谁敢难为你?……身子是你自己的,不注意怎么行呢?"

  邵逸辰心里明白,邵夫人说不定早已回家几天了,但是那时正赶上他赶戏最忙的时候,所以就没去打扰自己。而邵钧哲即便是知道,也不会主动为自己讲这件事。就连昨天去酒店暂住一夜,恐怕也是他在拖延和母亲碰面的时间罢了。
  其实,他很想对母亲说一下拍戏以来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被表扬的被臭骂的,顺利的和反复NG的……就连昨天晚上那一场闹剧,他都想对她说一说。
  可是,在看到带着浓重的倦意的母亲时,心里面那些想说的话语,就全变成了一句话——
  "妈,我最近过得挺好的,就是您总是不在身边……"

  .

  到底是精力不济了,所以简单地说了一会话后,邵夫人就摆了摆手,笑着说,"我得休息一会儿了……你去找波宝儿玩会儿吧。"
  邵逸辰轻轻地从枕边拿下一根灰白色的发丝,然后悄悄地缠绕着收在掌心,也回了一个笑,"好,我叫黄医生过来……等下,再来叫您吃饭。"
  ——他必须找出来一个这样或者不管什么样的动作来掩饰一下自己,才能勉强出来一个微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半年前的时候,她的头发还是与灰白色完全相反的黑。

  一步一小心地退出房间,反手轻轻掩上卧室的门后,站在房门前的好长一段时间内,邵逸辰都找不到自己的脚步应该落到哪里。
  她说,"脑子里长了一个东西,不算什么大事儿的,大概是之前操心太多了的缘故……"
  她说,"你不用劝我去做什么手术,我都这个年纪了,何苦再去遭这样一回罪呢?……"
  她说,"去年你刚出事的时候查出来的吧,所以当时我一点都不担心你醒不过来。天塌下来的事儿,还有我能陪着你呢……"
  她说,"保守治疗了一段时间,后来也就想开了很多。上次去法国跟人谈生意,无意中发现凯旋大道上的梧桐树非常的漂亮……我就想,我来来回回欧洲那么多次,怎么就没发现夏天的梧桐树叶是那么的绿呢……"
  她说,"后来,就想瞒着你,和老袁出去好好玩儿一下。我们带着波宝儿,从威斯敏斯特教堂走到了希腊的巴台农神庙……"
  她说,"我留了很多照片给你……"

  邵逸辰收紧了掌心再收紧,觉得手心里那团细软的发丝简直像是有了重量一样,在皮肤上留下一种火辣辣的锐痛感。
  ——也许,不是发丝。但是,他情愿认为这是发丝的重量。

  楼下的客厅里传来波宝儿的叫声,和幼犬时总是"呜呜"的哼唧不同,已经变成了清亮的吠声。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波宝儿时的情景,那时候它小小的一团乖乖地趴在身穿着香奈儿套装的邵夫人怀里……年过韶华却仍然可以用"明艳"二字形容的女人举起了它的一只前爪,笑着打招呼说,"逸辰你要快点儿好起来,好陪我去遛狗。"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得知自己患染恶疾的消息了吧?

  邵逸辰突然很想大声地哭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邵夫人哭还是为了邵逸辰哭,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种酸涩的东西慢慢地膨胀起来,拥挤得呼吸根本都接续不上。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袁叔在半个小时之前的指责,究竟含有了多重的分量。
  那是一种,无力的沉重。

  .

  短短两层楼梯的距离,邵逸辰觉得从未走得这样漫长过。
  他搭在楼梯的扶手上,掌心和金属的质地缓缓摩擦过,像是直接摩擦在心里——一点点地消磨着柔软。

  邵钧哲刚结束了一个通话,安排了Amelia几项代办的事务,一转脸就发现邵逸辰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早就知道的吧?"邵逸辰问他,"妈她……"
  "也不算早吧,"邵钧哲想了想说,"几个月前她出国那会儿。"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邵逸辰长长地深呼吸了一下,声音已经不知不觉地冷了下来,"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劝她去治疗去手术?"
  "她又不是你……"男人说了一半的话生生地改了口,"……不是你一个人的妈……难道我不知道关心她?"
  "你就是这样关心她的?!"邵逸辰退后了一步,压低的声音里怒气勃张,"这……这和看着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邵钧哲被他这通指责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没回神过来,就听到他自嘲一般地说,"……邵钧哲,我看错你了。"

  被他这么一说,邵钧哲的脾气也上来了,上前一步就扣住了他的肩膀,"你看错我什么了?……劈头盖脸的一通撒气,撒完了心里就舒坦了?!"
  男人用力地扣紧他的肩膀,硬拉过来和自己面对面,"……不论出了什么事情,不管这些事情里有没有错,都是我的错吗?!你……你回国这一年多以来,难道还不明白她什么脾气吗?我说的什么话她曾采纳过?她做出的什么决定我能改变过?!……说到底,在你心里,我始终是不值得被信任的那一个吗?!"

  这段话说完之后,争执着的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长久以来存在着的,一直潜伏在他和他之间的,两人关系中的最大隐患……终于被一方直接地加以了挑明:
  ——信任危机。

  只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不管是谁,都不愿意这种危机的挑明以这样一个事件作为诱因。

四五章 董事长兼任总裁

  对于邵逸辰来说,整个12年都是比较难过的一年。
  在这一年里,他出过车祸,被知晓了身份,被人下过迷药,又得知了母亲日益加重的病情……但是,到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所有的这些,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实际上,12年这一年,即便是对于整个邵氏来说,也是十分难过的。

  10月份的月末,邵夫人召开了A.E的股东大会,正式宣布将董事长的位置交给邵钧哲来做。这个公示一经披露出来,就在商界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各个传媒实体都对这件事情进行了不同角度和不同深度的载文报道,随便选取一本财经类点评周刊上的评论,就能看得出社会上对这一事件的大致看法:
  "……董事长和总裁都由同一个人来担任,就意味着将有可能出现邵董任命邵总这种比较容易成为谈资的话题。众所周知,邵夫人在担任邵氏总裁一职之时,董事长是由她的先生邵建承担任的;而在邵先生不幸辞世之后,这两个位子的主人则分别变成了邵钧哲和邵夫人……董事长兼任总裁这种情况的出现并不少见,但是在如今的这一次人事更迭上,却没有看到邵逸辰的影子。笔者认为,如果邵逸辰担任了邵氏的董事长,恐怕A.E的股票就要出现一段时间不短的下跌了……"

  .

  外界的猜测和评论有时候永远触及不到事情的真相。
  在股东大会召开的前一天,邵夫人把邵逸辰叫去了她的房间,简单地讲述了一下自己将要在明天宣布的事情后,就停下了话语,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邵逸辰被她看得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在她期待着听到什么的目光中,才轻声开口问道,"妈,今天您觉得身体怎么样?"

  董事长给了谁又不给谁,跟他有什么关系?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一点都不愿意成为"邵逸辰"。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一种自己就是"邵逸辰"也不错的想法。
  ——至少,可以在这个时候,尽量地多陪陪这位母亲。

  然而他这种回答却让邵夫人流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伸出手去用指背轻触他的脸颊,勾起的唇角显得那样的柔和漂亮。
  邵逸辰抬起手握住她的手指,慢慢地收拢在掌心里,努力地想让自己笑得轻松一点……这一点,不是有了演技就能够轻松做到的。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逸辰。"邵夫人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轻轻地笑着说,"你不想接手公司,我知道的……不过没有关系,妈妈给你留下了20%的股份。"

  放在一年多之前,苏慕彦一定不明白这句话中的"20%"指的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的邵逸辰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句话到底代表着什么意义。
  在A.E百分之百的股权中,掌握在邵家的股权占到了61%——这个数字在经历了前段时间的吞并案风潮和杜家撤离事件之后,可喜可贺地增加到了67%。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邵逸辰手中的这20%的话,邵钧哲就无法在股权控制上得到绝对的控制权。

  .

  从邵夫人的房间中出来之后,邵逸辰就去了三楼的大书房。
  男人带了工作回来做,笔记本电脑和各种文件夹铺展开了一整个桌子,正在一边接电话一边翻着手中的几张纸张,同时不断地给出大大小小的指令。但是在他看到邵逸辰推开门走进来之后,立刻简短地挂断了电话。

  在前几天的争吵后,当天晚上两个人都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交谈——至少诚意上来说,是足够的。
  隐藏病情是邵夫人的意思,她只是想出去放松地看看自己之前错过的那些风景,并不想自己和儿子都因为病情彼此牵挂得打乱到原本很正常的生活节奏。
  但是,在邵钧哲已经逐渐成为了这个家里实际上的主人之后,想要在这件事情上隐瞒他,就显得比较困难了。

  "……你知道的,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让她满意,"男人在那天晚上说,"好像她对于我的意义,就是为了把我生下来,然后不断地告诉我在任何事情上都表现得有多糟糕。坦白地说,我想过很多次她能离开我的生活——很多次。可是,现在……"
  他笑了笑,弯起来的唇角里有一种很浅很淡的悲伤,"她昨天下午甚至还拿着架子地对我说,希望我以后能长进得出息点儿,虽然她并不抱什么希望。"
  "我……"男人慢慢地摇了摇头,唇边的笑容更淡了。

  .

  "有什么事吗?"邵钧哲把手中的话筒放回到电话机上,手指还未曾离开话筒,"……她跟你说了什么?"
  邵逸辰反手关上了门,半靠在门板上像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直到男人的耐心将近耗尽的时候,才开口说道,"她说给我留20%的股份。"
  邵钧哲挑起了眉尖。
  "只是她说的,"邵逸辰把插在裤兜的手拿了出来,做了一个送出去的手势,"我会还给你的,这本来就是你的。"
  "不不不,"邵钧哲抓起手边的一份文件,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那是你的……我不需要这个,我只需要你就够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再加上20%如何?——这些数字,只要是邵姓的人拿着,就可以了。……能帮我倒杯水来吗?谢谢。"

  走出书房,很快地带回了一瓶矿泉水的邵逸辰,把水瓶放到男人的右手边,然后又帮他拧开了瓶盖。
  "还有什么事吗?"邵钧哲再次抬起头看了他一下,"你有话要对我说。"
  "没错儿。"邵逸辰用指尖下意识地敲着木质的桌面,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后,很平静地说,"……我打算结婚了。"

  "好啊,"邵钧哲一边在一份意见书上打了一个嚣张无比的大叉,一边端起水瓶往嘴里送,"马萨诸塞还是加利福尼亚?……算了,美国的话还是不要去了,我们去荷兰。"
  邵逸辰没有回答,沉默地站在那里。

  喝水的动作停滞了下来,邵钧哲慢慢地转过头去,看过去的眼神里是一片浓厚的黑色,就像是因为寂寞太久而荒芜下来的地带。
  "……,"他慢慢地说,"你再来告诉我一遍。"

  邵逸辰抬起轻敲桌面的手指,看了一眼因为刚才敲击时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红的指尖,然后和男人平静地相视着,"我说,我打算结婚了。"
  邵钧哲拍案而起,动作幅度很大地拉开身下的靠椅,"又是那个女人?她……"

  一把拉住怒气值正在急剧上升的男人,邵逸辰和他错着肩说,"你这是要做什么?'兴师问罪'吗?"
  他慢慢地放开拉着邵钧哲手腕的手,"我想,我能了解你当初决定要结婚时的心情了……但是,我跟你不同的是我会坦白地告诉你。虽然我现在并没有什么义务来……"
  "闭嘴。"邵钧哲转过身来,轻轻地说,"一个字也别跟我多说,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和你再吵架了。不过,结婚这种事情,你最好想都不要想……你能爱上一个女人吗?能和她做爱吗?——即便是你'能',我也不会允许的。至少,我还是你哥哥。"
  "我不能。"邵逸辰直接地回答说,"但是,我也不能在这种时候拒绝一个母亲的要求。选择A还是选择B的问题,不是吗?我为什么不能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一瞬间,邵逸辰以为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已经走向了僵局,他甚至在想,大概等下就要争吵起来了。
  可是,邵钧哲只是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才再次开口说道,"这不可能是她的要求的……我有足够多的经验去了解她有多爱你——或者说逸辰。她从来没有要求你做过什么事情,你甚至连什么都不做都会是'非常好'、'非常棒'的,至于会做错什么事情那更是不可能的。你不是我,所以根本不用去做出什么选择。"
  邵逸辰怔了一下,然后像是在苦笑一样笑了笑,"……被你看出来了。"
  "为什么?"邵钧哲按住了他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为什么要结婚?"
  "我不知道,"邵逸辰没有拒绝他的动作,"……我只是,想做一些让她稍微开心一点的事情。"

  在被拥抱进熟悉的怀抱里的时候,邵逸辰也没有推拒开,而是放松地靠在男人肩膀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钧哲,我在面对她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可耻……我偷走了她的儿子,占据了她儿子的位置,可是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她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哪怕家世上不合适也没有关系。我……我想,如果结婚的话,她应该会很高兴。"
  他抱着他,一年多以来第一次以这种相互依赖和相互扶持的态度拥抱着——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够替他们彼此分担还留存在血脉中的一些东西。
  一些温暖的,一直存在的,情感化了的东西。

  "听我说,亲爱的,"邵钧哲抱着他的动作一开始还有点儿僵硬,他还有着自己刚刚是在"轻举妄动"的自知自明,"你知不知道,逸辰他当时在Johns
Hopkins Hospital的时候,呼吸心跳都……停了。医院里都已经开始准备下死亡通知书了,是妈坚持要求继续抢救的。如果,如果那天逸辰没有醒来的话,你以为妈会怎么样?"
  ——她说,"去年你刚出事的时候……当时我一点都不担心你醒不过来……还有我能陪着你呢……"

  邵钧哲收紧了自己的手臂,附在他耳边轻声地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上天过……你能活着,对我、对妈来说,都是……都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遍遍地吻着唇下柔软的发丝,像是在珍惜和确认。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可以经过努力而将之改变;但是,还有另外一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只能去承担着接受的。
  比如说,生老病死。
  这些词语背后的涵义如此之深之大,有时候甚至会成为一个人生命中酷寒的冬季,无可逃避、避无可避。
  但是,好在,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还能存在着一些温暖的东西,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话,就能互相支持着度过眼前让人骨髓里都忍不住在发寒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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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拥抱在分开的时候多少有些触手不及的味道:书房的门被人礼貌地敲了两下后,随即就被人用力地推开了。
  这个过程发生的十分迅速,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拥抱着的双方并没有太关注于身外的事物。

  站在门口处的是家里的管家——在这个家里,能够直接推门进来的,除了他之外,还有邵夫人。
  但是在现在,无论如何来看,袁叔的出现是二选一里最好的那个选项了。
  头发灰白面容冷峻的管家手扶着门把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时间在他身边都失去流动性,被他周身的气场凝固成了透明的"冰山"。

  邵钧哲故作姿态地用指节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在召开股东会议。
  ……天知道,半秒钟前,他还是一脸满足相地搂着自己的弟弟。

  邵逸辰大为尴尬,局促不安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毕竟,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像邵总一样那么的厚脸皮。

  袁叔松开了扶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谢天谢地,时间又开始流动空间也开始解冻了。
  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对着邵逸辰说道,"少爷,一楼有您的电话。"

  在邵逸辰离开书房之后,袁叔又冲邵钧哲点了下头,"大少爷,夫人喊您去她房间一下。"
  邵钧哲转身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然后跟着他往外走。
  当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邵钧哲很不经意地问道,"你刚才……"
  "我不会让夫人为难的,"袁叔侧了一下身子,示意对方先走,"我刚才看到的就是您希望我看到的……希望您也不要让夫人为难。"

  怎么可能?邵钧哲想,对于她来说,我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就代表着"为难"或者"麻烦"两个字吧?
  可是……

  可是,至少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一点不愿意她为难。


四六章 管家

  电话是白唯打来的,他一板一眼地通告了接下来的进程安排,用语简明且概括。
  邵逸辰一一应下,略一迟疑之后,便说道,"你刚刚安排的那些通告,只拣选一些重要的给我。剩下的……剩下的就先推掉吧。"
  白唯有些讶然,"有什么理由吗?……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给你乱接广告或者节目。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会认定为你是在耍大牌的——这一点非常不好。"
  "我的母亲,"邵逸辰轻轻地说,"最近身体非常不好。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多陪在她身边一点时间。"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简单地回答说,"好的,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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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上了电话之后,邵逸辰看着话筒上的镏金花纹有点走神。
  他想,自己真的是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很多……如果放在以前,为了家人放弃工作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父母早亡,个性又比较淡漠,再加上一心扑到了自己的事业上。所以到了最后,跟他走得最近的说到底也只有同性恋人一人了。
  但是,即便是这样,在他记忆中的十多年中,和对方在一起过生日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印象中较为深刻的一次争执,就发生在07年的冬天:他在自己24岁的生日那天,赶去参加了一个国际电影节的颁奖活动;而推掉了所有事务专程从日本赶回来的邵钧哲自然扑了一个空。

  那一天的会场喧闹得人声鼎沸,经纪人急匆匆地挤了过来,塞给了他一支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执着地跳动个不停。
  "喂,钧哲。"获得了最佳男配角提名无疑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所以电话那端的男人也能轻易地感受到爱人的好心情,"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悠长而又缓慢的深呼吸,就像是在压抑着一些负面的情绪,"……你在哪儿?"
  "慕尼黑啊……哦,对了,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不过没关系啊,反正你现在人在大阪。"苏慕彦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向冲他打招呼的人微笑,"等你回国后,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话筒里的声音已经带了薄怒,"……我专程回国不是为了听你说自己在慕尼黑的!"
  皱了皱眉,苏慕彦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通讯工具,"抱歉……我是说,我不应该忘记把自己的行程告诉你一下,这毕竟是我们协商好的。但是,我不是故意在你回国的时候出国的——你明明告诉我你在日本的,而且……"
  "听着!"男人打断了他的话,怒气勃发,"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会回来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今天是你24岁的生日!我推开了会议瞒着所有人连夜搭乘飞机回来准备生日蛋糕润滑剂安全套不是为了听你说'我在慕尼黑'——这太他妈的惊喜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会突然回忆起这段记忆来,但是随着回忆的进行,邵钧哲不禁微笑了起来。
  他想:我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哦,对了,他说的是,"我很抱歉亲爱的,但是我无法出现在你面前。典礼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你可以打开电视,收看现场转播——也许这些德国佬们会给我几个镜头,然后我会搭乘明天第一次航班回去见你,ok?"
  男人的反应是干脆地挂断了电话,毫不拖泥带水的。

  正在这么想着,身边就传来了一声带着问询意味的称呼,"少爷?"
  邵逸辰转过身去,唇边的微笑还没有完全散去,"袁叔。"
  精瘦干练的管家极有礼貌地半躬下了身子,"不知道,我能不能请您陪我散一下步?……人老了的话,总会想和年轻人说点什么?"
  邵逸辰点了点头,然后在对方的示意下向着门外走去。

  这里是位于邵氏老宅侧院的一处小花园,石质的矮桌周围盛开着大簇大簇的西洋鹃,在秋季的阳光下分外得艳丽动人。
  桌子上铺放的桌布有着繁复华丽的人工刺绣,上好的瓷器反射着阳光的样子像极了顶级的玉石……袁叔一手背在身后,单手执起茶壶,以一种非常绅士的举止标准向自己对面的茶杯里倒入香馥醇厚的红茶。
  "这是夫人近几年来的习惯,"他解释着,然后笑着说,"谢谢您愿意陪我这么一个无趣的老人聊天。"
  "因为我认为你是想和我说一下我的母亲,"邵逸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味道不错……不是吗?"

  "自从您回国之后,您变了很多,"袁叔把一旁搁置着的水果塔拼盘往邵逸辰的方向推了推,右手上带着的白色手套一尘不染,通体的纯白色有一种能够割绝视线的刺痛错觉,"像是一下子成熟了起来,这让夫人和我都觉得很欣慰。"
  邵逸辰拿不准他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隐藏含义,所以干脆一句话不说地等着下文。
  "夫人的状况非常不好,"袁叔很平静地说道,"她每一次入睡都有无法再次醒来的可能——在我们回国前,夫人她每天都在头疼,视力和感觉也都在减退。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再多陪在她身边一些时间吧,您知道她有多重视您。"
  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邵逸辰又补充了一句,"我会的。"

  "她是这么的爱您,"袁叔重复地说,"我想,她现在最放不下的也是您了……有些很久之前发生过的故事,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一下?"
  邵逸辰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会是什么事情,他做出了一个倾听的姿势,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夫人对您的偏心几乎已经成为了邵家的标志。"袁叔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要从源头说起了,因为虽然是和您切身相关的事情,但是您肯定已经不记得了。让我想一下……大概是在差不多20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大少爷也才刚刚十二三岁,正是疯玩爱动的年龄。那一年发生了一起意外,"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主楼方向,"家里发生了一起火灾,虽然不太严重,但是却也忙乱了好几天……不小心做了错事的男孩子躲在外面很久都不敢回家,根本就忘记了自己留在那里的还有一个不足周岁的弟弟。我相信,那时候的钧哲少爷根本没有做哥哥的自觉,毕竟您那时候还太小。老爷认为,意外发生的责任在于家中佣人的疏忽和失职——他一向是很喜欢钧哲少爷的,但是夫人却认为是钧哲少爷没有担当起该有的责任。夫人她……年轻的时候比现在严厉多了,于是亲自接下了钧哲少爷的管教工作。两年后,邵家又出了一起绑架事故,被绑走的是夫人和两位少爷。当时在和绑匪的周旋下,对方同意接受一部分赎金然后释放两个人。夫人以钧哲少爷是继承人的理由,带着您先安全地脱身开来……这么多年来,夫人和钧哲少爷之间的关系因为各种原因越来越糟糕,但是如果说到源头的话,还是这两起事件。"

  午后的风和阳光都带着秋天特有的高洁明亮,怒放的西洋杜鹃和青翠的绿叶互相映衬……老管家叙述往事的声音像极了在朗读晚间入睡故事,干净得不沾染一点私人的情绪。
  他往邵逸辰的杯子里添加了一些茶水,"这些事情,如果非要评价是非对错的话,其实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但是,夫人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我想,你还是知道一点比较好。"
  "我明白了,"邵逸辰慢慢地说,"……有时间的话,我会和他谈一下的。"
  袁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继续说什么。

  沉默像是大片的空白,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了一种单色调的空白。
  邵逸辰慢慢地喝着手中的茶。说实话,他不太愿意继续这场聊天了:对方的资历和经验都沉淀堆积在那里,总有一种动一下就会被看透个彻底的感觉。
  所以,话题什么的,还是不能跟着他继续走。

  "你对我妈妈,"邵逸辰有点突兀地开口,却说了一半就停在了那里,剩下的留白颇有深意,"……。"
  "对我来说,夫人永远是夫人。"袁叔很平静地说,"如果夫人不再留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希望能向您和大少爷辞去管家的职位——夫人还有很多地方想去而没有去,我会替她一一走遍。所以,您不用担心夫人辞世之后,我还会留在家里给您和大少爷带来一些不便。"
  邵逸辰再次语塞了,他想说自己和邵钧哲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去。
  "我只有一句话想要提醒您,"袁叔欠了欠身子,"夫人她最看重的,第一是您,第二是邵家……我想,您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了。"邵逸辰说。
  ——可是,是真的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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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流》的后期和特技处理非常麻烦,以至于拍摄工作都完成了一个月,但是距离上映还有着一段不短的时期。
  在这段空档期,邵逸辰除了一些必须要出席的活动以外,推掉了其他的一切邀约,包括几支让圈内人艳羡不已的广告邀请。各种媒体上已经出现了诸如"耍大牌"之类的评价,而且日益增加……只是,当事人都完全置这些于不顾。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家庭里的伤痛露给外界看的。更何况,即便是在耍大牌又怎样?他并不是没有这个资本。
  ——无论在什么时候,亲情都是最大的那一张牌。

  11月初的时候,中心医院一间长期病房的病人醒转了过来。
  时过境迁,也许很多人都记得《极速传说》中热血的情节、经典的对白,有很多人在沉浸在据此改编的赛车游戏中,也有很多人购买着曾经出现在影片中的服饰鞋帽……但是,还记得这部影片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叫做颜安宇的演员的人,恐怕已经寥寥无几了。
  时间推着每个人匆匆而过,流水一般从你我的人生中冲刷而过,最后留下的印迹却少之又少……
  A.E第24期艺训班已经完成了一半的教程,这一期艺员中的佼佼者已经开始接拍一些小有名气的平面广告;而第23期毕业的艺员中,发展最好的邵逸辰已经接拍了三部大制作的影片,少女人气组合"SweetHeart"已经拿下了亚太音乐节上的最佳新人组合奖……发展最差的,也已经开始接拍青春偶像剧了。
  但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光环成就中,却始终没有颜安宇这三个字的出现。
  尽管在半年前,他还常见于大大小小的媒体报道中,人们纷纷津津乐道于他与邵总之间若有若无的绯闻,比较他与苏慕彦之间的异同点,猜测他在石氏电影中的表现……可是,现在,几乎没有人能记起来他的名字。

  因为动手术的关系,男人先前乌黑亮泽的头发已经被全部剃去,新长出来的发茬在头顶上显露出来是一层薄薄的淡青。
  邵逸辰推开病房门走进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颜安宇低头翻阅报纸的样子。
  "嗨。"他随意地打着招呼,然后在一把距离病床不太遥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像是用力地辨认了一下,颜安宇慢慢地看了他几秒钟,才扯着唇角笑了笑,"……辰少,好。"
  "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邵逸辰回了他一个微笑,"出了这么大的车祸,没有毁容也没有留下什么永久性损伤,真的是很幸运。"
  颜安宇向他身后看了看,又看了看病房门口,然后微微低下了头,"谢谢公司和……邵总了。"
  ——他能够在这家用费不菲的医院得到长期和周到的治疗,不用说,也是有着A.E在买单。所以,在刚刚醒来的时候,他并不是没有过一点点的幻想。
  只是……

  邵逸辰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却多少有些不知道如实相告的感觉:一直承担起对颜安宇的治疗工作,这并不是出于邵钧哲的意思,而是他的要求。这个男人在自己弟弟醒来那一瞬间,脑子里的指针已经从"事故结果"跳跃到了"事故追究"上,根本就没有在意同时受伤住院的另外一个人。
  只是,对于邵逸辰来说,他还做不到撒手不管而已。

  "你和A.E签了五年的合约,公司不会放任你不管的……"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邵逸辰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干脆很直接地说道,"演艺圈这条路你如果想要走的话,我可以保证邵氏会给你相应的……"
  "原因呢?"颜安宇打断了他的话,"我觉得……现在的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即使是拿身体来换。"
  邵逸辰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是我想得太天真,还是小少爷你想得太天真了。"颜安宇笑着说,唇角处笑容有点灰败,"……也是,依您的条件,天真这种奢侈的东西,拥有了也没什么关系。我知道,我现在最好一脸感激涕零地接受你的好意,殷勤但并不令人讨厌的讨好地笑着,抓住递到自己面前的每一分机会——我们都是这么干的。在这个圈里,想要出名,想要走红,就得舍得拿出自己所有的东西来换。"
  "但是,死了一次之后,"颜安宇停顿了一下,继续慢慢地说着,"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很累很压抑——也许睡了一觉之后,我就会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可是,现在……我不想再勉强自己去做去听去说那些恶心透顶的话。我只想说,邵逸辰,我嫉妒你。"

  邵逸辰觉得自己不管是说"抱歉",还是说"关我什么事儿"都不太合适。于是,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停了下去。
  作为一个从2月份沉默到11月份的人,他想,对方的倾诉欲应该得到满足。

  颜安宇把自己的脸埋到双手之中,喃喃地说道,"我这辈子,就嫉妒过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苏慕彦……"
  邵逸辰继续保持沉默。
  "不不不,应该是苏慕彦。"颜安宇抬起头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这种小少爷,又怎么知道在娱乐圈里,想要出人头地有多么的不容易?这十年来,大大小小的明星中,能真正称得上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艺人,也只有他一个人了……陪一杯酒,一百万;陪一晚上,给你投资一部片子;陪玩儿一些……游戏,追加投资一千万……你陪吗?你不陪有别人陪,你不想红有别人想红。你出身邵家,很多东西都是信手拈来,根本不算的什么。可是苏慕彦呢?他出身平常,但是运气却很好,刚一出道就有人一路护航,那些肮脏的、被迫的、私下的交易,他一点都不用沾染……我想,如果我是他的话,就太好了。"
  "这世界上,"邵逸辰见他不再说话了,便开口说道,"只有一个苏慕彦。你为什么不去做颜安宇,非要做去苏慕彦呢?"
  颜安宇笑了一声,笑声中的嘲讽非常明显,"颜安宇?颜安宇是个什么东西?"

  "你说的很对,"邵逸辰站了起来,慢慢地说道,"娱乐圈里的这些黑幕……我的确不够了解,以前不够了解,现在也不够了解,但是以后会了解。但是,你自己也说,我出身邵家。所以,有些东西,是我所能改变的。"
  他转身走到了门口,然后停住了脚步,"苏慕彦能走到那一步,说到底还是他的演技。只是,他不用去妥协什么罢了。所以,我希望以后,至少是在A.E,运气好的,不止是苏慕彦一个人。"

四七章 殇

  对于颜安宇来说,这次的谈话开始得很突然,过程也很短暂。
  而且,在邵逸辰离开病房的下一秒里,颜安宇就已经后悔了起来——自己刚刚是说了些什么啊,难道从2月份"睡"到11月份,脑子就开始不清醒了吗?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罢了。
  劫后余生之后,除了有重获生命的喜悦,伴随而来的还有难以忽视的挫败感:事业刚刚有了最初步的开头,就被残酷地打回原型,甚至低于曾经的起点;同期的艺人都已经取得了大大小小的成就,而眼前这个名气正在如日中天男人……明明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和自己一起竞争同一个角色的。
  想到这儿,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的身份,进而带来的不平几乎连停顿都没有的就占据了整个思维……接着又想起了那个A.E里至今还未被超越过的男人,苏慕彦。
  其实,当时是有一种不可明说的阴暗心理的:即便你是邵家的少爷那又如何?如果放在同一水平的条件上,你未必能有他做的好。
  一时情绪失控导致的口不择言让颜安宇很是追悔莫及,因而对于邵逸辰后来说出口的话并未加以太多的注意——如果是换了媒体人员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对那简单的几句话如获至宝,回头便能做出一篇爆炸性新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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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以"独裁"风格掌控着公司和家庭的邵夫人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用褒义词来形容是"主见果断",用不太客气的话来概括就是"刚愎专伐"。
  在邵逸辰的多次居中调解下,邵钧哲在态度上最先做出了软化,但是却仍然在一个问题上产生了极大的争执:他托了几乎所有的关系,寻找国内外知名的脑外科医生,想要为母亲寻求最佳的治疗方案。
  岂料到,邵夫人一句话就回绝了全部,"没有这个必要。死在医院里的话,太过难看了,何况死之前还要给人当猴耍看?"
  邵钧哲被这句话噎得半天反应不过来,"您就不能顾及一下做儿女的希望父母健康长命的心情吗?!"
  "心领了。"邵夫人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短短几句话的聊天就让她脸上充满了倦意,"……如果有这个心思,希望不要败坏了你父亲留下的家业,就已经足够了。"
  门被重重地摔上,巨大的回响让整个宅子都陷入了令人战栗的静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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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年还没有走到最后一个月,丧讯就从邵家传了出来:邵夫人于11月24日深夜,病重辞世,终年54岁。
  葬礼定在了11月的最后一天,地点是东娱会所。
  A.E旗下所有娱乐场所停止营业一周,所有正在拍摄中的影视节目暂停进程三日——就连A.E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新艺城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以表示对这位传奇般的"娱乐女王"的哀思和尊重之意。
  次日,邵家召开新闻发布会,在公布了夫人去世的消息之外,还宣布了邵逸辰将会为了悼念母亲,息影三年。
  一时间,整个娱乐圈都为之震动了。
  《人物》用了一期大封面对邵夫人进行了纪念文章的刊发:
  "……在这个时代,和以后的时代中,恐怕再也没有一个女人甚至是一个人能够对娱乐界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了。这个走出杜家的女人,凭借着一部二流电视剧的配角走入了大众的视线,收获了和邵氏总裁的完美爱情并顺利嫁入豪门。在邵氏风雨飘摇、摇摇欲坠的89年,是她挺身而出,用了5年时间将A.E重新推上娱乐公司的第一把交椅;在96年的大股灾中,是她出面牵头了整个商界,共筹得千亿数量的资金进行救市护盘;她曾经第一个致力于娱乐圈产业链的良性发展,曾经第一个将华语电影带出国门,曾经第一个成功并购国外院线……在她身上,每一个元素的构成,都充满了梦想和传奇。
  ……对于A.E来说,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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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季节,空气冷薄,月色高远。
  从新闻发布会上回家的邵逸辰觉得满心疲惫,"二少爷"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和所有人打交道,接受着对方或者真诚或者虚伪或者半真诚半虚伪的"哀痛"和"节哀"。
  这些事情,按理说应该是他和邵钧哲一起分担的。但是"丧母"带来的打击对于那个男人来说,似乎显得更为沉重。
  从昨天邵夫人辞世到邵逸辰今天下午出门之时,邵钧哲都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步不出、一言不发。
  陪他出席发布会的白唯也显得很是劳累,但是他仍然难得地笑了一下,安慰自己的艺人说,"以退为进有时候也是一项很好的策略,毕竟这样就会在舆论上占据主动权。息影三年,对于任何一个艺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但是对于你却不是。只要邵氏在的一天,你随时都可以在国内红得如日中天。我想,经过三年的沉淀和造势,你复出的时候,就是你踏上国际舞台的时候。"
  "我现在不太想说这个,"邵逸辰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交给你来做就够了。"
  他推开车门走下去,面前的别墅里一盏灯都没有亮起,在夜幕中有一种冷冰冰的距离感,毫无人气。
  袁叔在早晨的时候,就已经带着波宝儿离开了。对于邀请他参加葬礼的要求,也是婉言拒绝。邵逸辰想,也许他是在不愿意承认她已经真正不在人世的事实。
  就好像只要旅途在继续,过往所有的一切都会延续。
  打开客厅的灯,一步步地走上楼去。
  主楼里的佣人们已经全部被赶了出去,一个人影都没有的房间里显得分外空荡,连脚步声都显得很寂寞。
  ……离开了这个世界的邵夫人,好像连带着还带走了一些别的什么的东西。
  没有行迹,却能感受得到。
  邵逸辰走到邵钧哲卧室门前,抬手刚敲了一下,没有锁上的门就应声而开了。
  "……回来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低声问道。
  反手关上门,阻隔断房门外面的光线,邵逸辰在一片还没有适应的黑暗中摸索着走到男人面前,然后蹲下身去,把手搭在他膝盖上,叫了一声"钧哲"。
  邵钧哲背抵着床坐在地板上,沉默得几乎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他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在邵逸辰的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后,低声问道,"……发布会还好吧?"
  "你放心。"邵逸辰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想了想后,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更好。
  "呵……"邵钧哲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用一种很压抑的声音说,"她死了,不再出现了,再也没有了,永远不……"
  邵逸辰一把抱住了他,男人的下巴硌在锁骨上,真实的微痛。
  "她不喜欢我。"男人的声音被压在肩窝的地方,闷闷的带着衣料和皮肤的轻颤,"不管我做什么,怎么做,讨好地做,费尽心力的做……拿到她面前,全部都是轻视和指责。"
  "我做什么都无法让她满意,"肩膀被压得很沉,沉得让人一动都不敢动,"可是现在她死了,我连个让她满意的可能都没有了……一直得不到认可,一直做得不够好,一直都是这样……慕彦,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活到现在,连一句'不错'都没有从她那里听过……"
  "……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嫉妒逸辰。逸辰永远不会做错事情,我永远都是做不好事情……"
  "……只有在和她争吵的时候,她才会多看我两眼……"
  "……我只是……"
  就这么拥抱着,邵逸辰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在他的所有印象中,都没有见过男人这么脆弱不安的样子,从未有过。
  他想:我需要为他做点儿什么……
  然后,就做了。
  整个过程中,两个人甚至都很少说话。黑暗中情欲的味道很淡,隐藏的东西很多……只剩下动作、喘息和低低的呻吟声。
  在高潮来临的时候,邵逸辰伸手去摸男人的脸,指尖处有淡淡的湿意。
  ……一遍又一遍的单调重复里,绝望的意味在慢慢变淡,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出来。
  情事结束后,邵逸辰淡定地安慰自己:我这不过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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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又有什么事情改变了。
  当第二天的太阳重新升起来的时候,生活仍然还在继续。比如,对于邵钧哲来说,除了丧母之痛外,有一桩和好莱坞谈生意的合作案必须要做……他已经把这件事情拖了两天了。
  临走前,他转过身去看自己的房间里自己的床——清晨的阳光灿烂,透过半拉的窗帘照射过来,连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都有一种柔和的光亮。
  他突然有一种巨大的恐慌,害怕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想象,睁开眼睛再闭上眼睛后就会再次失去……
  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一样,他走回到床边去,拉开被子的一角后,低下头去在裸露的肩膀上吻了一下——唇下的皮肤柔软而又温暖,有着错落其上的淡淡吻痕。
  很温暖。
  沉浸在被自我放大后的幸福和安静中的邵总被一巴掌狠狠推开,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后,邵逸辰很不耐烦地说,"关门,冷,滚。"
  此人有浓重的起床气,一直以来就是如此……如果之前从未提及,那么现在补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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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30号那天的阳光很灿烂。
  邵家是有名的大家族,邵夫人的交际又极为广泛,因而尽管限定为家庭和亲友的私人追悼活动,前来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其中不乏社会知名人士和世家名流。
  肃穆的礼堂里,水晶棺中的女人一如生前那样高贵明雅,在棺外的白色雏菊花和白蜡烛烛光的映衬下,容貌宛若常人。
  在葬礼举行到一半的时候,有负责接待的人员过来向邵钧哲请示着什么。而邵钧哲听都没听完整句话,立刻回答了三个字。
  他说,"赶出去。"
  邵逸辰闻言看了他一眼,却看到男人向他摇了摇头,表示无需他来操心。
  自从那一次发生在黑暗中的缠绵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而且脆弱——原先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被轻易打破,而新生的关系却还未界定。
  或者说,是邵逸辰在单方面逃避这个问题。
  他对他说,"……抱歉,我还没有释怀。换句话说,我对和你保持长久的、稳定的关系不抱有任何信心。"停了停后,又说道,"那天的事情,只是个意外而已。"
  ——去他妈的意外,邵钧哲想。
  然而,却无计可施。
  葬礼从上午10时开始,全程参与其中对于亲友而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之前的通知亲友、应付媒体、选定墓园、确定葬礼流程……种种繁琐之事,凡事亲力而为之下,不是一句"劳心劳力"就可以简单概括的。
  在致悼词的时候,传闻与母亲一向不合的邵钧哲整个过程中都面无表情,却在低头向母亲遗体鞠躬之后,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是泪痕蜿然。
  12时整辞灵出殡,从东娱出发,扶棺行至北郊吉阳墓园下葬。全程由A.E出动六架摄影机随同拍摄,所经路线由市政府特意进行交通管制以予方便,参与人员严格限定,谢绝任何记者的访问报道。
  整个葬礼结束后,接受过亲友再次的追思哀悼之后,整个墓园里已经是人烟稀少了。
  邵钧哲站在石碑前沉默不语。从早晨到现在的日近薄暮,他和邵逸辰两个人都是滴水未沾、粒米未食。但是,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饥饿或者干渴。
  "走吧,"邵逸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然妈又会嫌你没出息了。"
  邵钧哲默默地转过身来,拉着邵逸辰的手就向外走。邵逸辰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便任由他握住的动作反握了过去——男人的掌心仍然很是干燥,但是却凉凉得没什么温度。
  墓园很空寂,大部分人都处于永远的沉睡中……小道两边的高大乔木挺立在那里,脚下有厚沉的落叶堆积在一起,寂寞和寂静的气息无处不在。
  "一年多之前,"邵钧哲慢慢收紧了攥在手中的手指,"我一个人……待了一晚上,风很冷。"
  邵逸辰没有接话。
  "还好,今天有你在。"邵钧哲喃喃地又重复了这一句,也不再说什么。
  开车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进行什么交谈。有着什么东西,随着葬礼一起从生命中被割裂了出去,有着钝钝的但是持续的麻痛。
  被斩断了,被割裂了,被分离出去了,从此失去了的什么东西。
  ——自此往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指责你把一切事情做得糟糕,可是,也再也没有一个人在你把事情弄得真正糟糕的时候,来为你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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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行到驶出环路后的第二个街口停了下来——这里已经属于私人住宅区了,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都很少,沿路过去的也是大片大片的别墅宅子。
  "怎么了?"邵逸辰开口问道,因为在车子停下之前,曾经狠狠地颠了一下。
  "不知道,好像是轮胎出了什么问题。"邵钧哲皱起了眉,"你在这里不用下车,我去看看。"
  车门被打开了,男人黑色的风衣在车窗上快速地闪过,然后便传来了低低的咒骂声。
  "怎么了?"邵逸辰又问了一遍,接着就推开了自己这侧的车门。
  "轮胎被扎破了,没事儿,能撑到家里。"邵钧哲拍着手直起身来,"谁他妈这么缺德!"
  "没带备用轮胎吗?"邵逸辰拿起了了一瓶水,下了车后向前走了两步。
  但是,还没等到把矿泉水递给邵钧哲,就被男人连人带水地扑倒在车驾旁边,后脑勺撞在坚硬的地面上,火辣辣的生疼。
  "砰——砰——砰——!"
  三声枪击声响起在耳旁,一声清脆,两声沉闷。
  在听到枪声的瞬间,邵逸辰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在薄薄的皮肤下冻成冰渣一样的寒冷。他下意识地伸手反搂住男人的腰身,却在掌心下感到了一片滑腻的湿润……带着人体的温度。
  这种触感让他很快地清醒过来,一边小心地坐起身来,一边去查看男人的伤势:一枪穿过了肩胛骨,一枪击在了腰侧……子弹,是从斜前方射过来的。
  他抬起头来,看到前方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里已经走下来了一个女人,惊慌失措地向着自己再次举起枪来。
  "他受伤很重,"邵逸辰慢慢地说,因为担心自己的声音会惊吓到对方而尽可能放轻柔嗓音,"请给我一分钟的时间打急救电话。"
  前半句话刚一出口,就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语无伦次地说,"……不,我不是要杀他的……他怎么样?……你醒醒钧哲……"
  邵逸辰慢慢地把手伸进衣兜里,但是刚一动作就被一直指着自己的枪口威胁地比了比。他无奈地举高了双手,"……我只是想拿手机,他一直在流血,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说话。从枪口位置来看,可能是伤到了心脏或者肺……"
  女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双手拿着枪颤抖地指着他说,"你离钧哲远一点儿……快!"
  邵逸辰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刺激到她。
  他刚离开一点距离,女人就扑上去抱住了邵钧哲,用一种让人发毛的娇柔语气说,"钧哲你怎么了?你一定又是在骗我了……我没有开枪打你,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可是你怎么总不听我的呢?……我偷偷告诉你,我爸爸和我哥哥都死掉了,他们给我留了一大笔钱,都是你的这都是你的。可是我爸爸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来看我?今天我去看妈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会陪着你的不要担心……"
  邵逸辰慢慢地说,"……请先给医院打个电话,他需要医生和急救……"
  "不用你管!"女人的声音尖利得像是指甲刮过玻璃一样难听,"这是我的男人!……"她把搂着邵钧哲的一只手重新挪到枪支的扳机上,"都是你不好,你们全在跟我抢钧哲……我先杀了你再去救钧……"
  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身边原本一直都一动不动的邵钧哲突然扑上了她右手里的枪,枪口抵在他的右肩上开出了一朵狰狞的血花。
  ——砰!
  女人尖叫了起来。
  邵逸辰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在那里,心跳的声音和血流的声音在耳边混杂成了一片苍茫——
  神智明显不清的冯凌嘉已经被击昏在一边,自己什么时候出的手、怎样出的手全都没有了任何印象,只剩下怀里浑身是血的男人。
  邵钧哲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瞳孔里毫无聚焦地发灰,他努力地用力抓住他的手,但是无力的手指却仍然在一寸寸地往下滑落……
  "……别怕……"男人的声音很低,并且很快地飘散在风中,迅速地零落成破碎的声调。
  而随着风漫延开来的,是温柔的残酷。

  四八章 临危受命

  12月4日,上午九时,交易所的大门刚刚打开营业,就看到邵氏的股票像是跳水一样地往下狂跌不止……一条拉低无比的绿色曲线在屏幕上几乎是一探到底。
  因为,就在这一天,Z市乃至整个华国的各大报纸、杂志、网站上都披露出了这样一条爆炸式的新闻:邵氏总裁遇刺危在旦夕,邵家二少被迫临危受命。
  其实,在传出邵夫人丧讯的那一天,邵氏的股票已经有了下跌的趋势。但是出于对邵钧哲一贯的信心,再加上邵氏启动了和美国Starlight的谈判,导致投资者热情不减反增,反而令股票在甫一下跌就止住了跌势,进而甚至小小地攀升了一把。
  ——Starlight是好莱坞五大巨头之一,掌握着全美电影近20%的发行权,同时还拥有着国际市场上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这次邵氏能够和对方签订下合约,那就意味着它能够拥有更为广阔的市场份额。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股经纵横》是一期在午间播放的股票点评节目,因为其大胆的言论和精准的预测一向大受股民们的追捧和肯定。在4号中午的节目中,一位人气颇高的分析师对着电视机前的观众侃侃而谈:
  "大盘今日大幅低开,盘中最低下探已经低至3271点,如果在下午仍然呈现出下跌趋势,那么全天波动将有望冲破150个点。其中,在一片绿线中,跌幅最大、堪称引领了潮流风向的就是A.E的股票了。来,让我们来看一下……曲线相当得平滑优美。
  这种情况的出现,与邵氏总裁被爆出的意外事故有关,再加上前任董事长的离世,和投资者们对邵氏现在的掌舵手的信心不足而引起的资金撤离,恐怕这支股票在短期内难止颓势——毕竟,昏迷四天仍然未见醒转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兆头;而邵氏的临时总裁邵逸辰恐怕还无力承担起一个娱乐王国的正常运作。众所周知的是,他对于家族事业可谓一窍不通,何况A.E的竞争公司们一向虎视眈眈。让我们回到股票上来……由于这种不确定因素而导致恐慌性抛盘,在短时间内是很难停止下来的;但是目前大盘的反抽趋势又是比较明显,所以我对此给出的观点,还是多看少动比较好。"
  .
  "二少,"Amelia战战兢兢地说,手中攥着的报纸被生生地折出了大道大道的折痕,被苍白的手指和鲜红的蔻丹一映,更显示出一种破坏的无力,"……都是我和公关部没有尽力,让外界得到了这个消息。"
  "没什么,"坐在总裁位子上的邵逸辰淡淡地说,"能瞒得住三天的消息,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是,在这三天里,你为什么不能够赶快地醒过来。
  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地敲了两下,深呼吸着努力恢复平时神态的Amelia放下手中的报纸,迈步不太稳当地去开门。
  邵逸辰把视线落在她放下的报纸上,一版的头条上用了血红的字体颜色标出了硕大无比的标题:《恩怨情深出豪门,前任夫人行凶案》。再往下翻翻,还有诸如《不幸频频发生,A.E群龙无首》、《影星临危受命,A.E如履薄冰》……
  他把视线转了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Amelia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过来,然后放在他左手边上原本就堆积得不低的纸页上,"二少,这是需要总裁审阅批示的文件。"
  邵逸辰拿了最上面的几页纸张下来,看了两行发现是一份投资审核表;再拿了一份下来,发现是一份月末总结书……粗粗地翻了过去,大抵都是这些与商务紧密相关的东西。
  Amelia察言观色,再联想起这位少爷以往的风评,只得一边低声道歉着自己的逾矩,一边把文件全部拿到自己面前,一份份地飞快地过着,再细分为好几大类地摆放在他面前,"二少,我简单地帮您分一下类,排在前面的是必须您亲自处理的,后面的可以再分派到各部门酌情自行决定。只是这样子的话……"
  她停住了话语,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位不太懂管理行策的少爷解释。
  ——只是这样子的话,就等于把总裁的权力下放了下去。一个处理不好,就极有可能形成架空总裁决策权的局面。
  邵逸辰摇了摇头,说道,"这种决定不是我能下的,我只是在钧哲不方便的时候替他处理两天的事务。钧哲是极为信任你的,这些……就烦请你先为我解释一二了。"
  在这种时候,他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待在这里,因为一份份对自己而言根本就是外行的文件为难……他想待在医院里,守在他身边,等着他醒来。
  但是,消息走漏出去之后,他必须在邵氏,坐镇在这里,表示着邵家对A.E并没有失去应有的掌控权。
  ——哪怕,哪怕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对他能否胜任这一工作产生着极大的怀疑。
  心像是被撕裂成了三块,一块惦记着至今仍然在ICU病房中昏迷不醒的男人,一块操心着外界的各方反应和舆论的风吹动静,还有一块被一堆数字、表格和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却让人云里雾里的方块字弄得头昏脑胀。
  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演技就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的。尤其是,一直站在你身后作为支撑的力量突然倒下的时候。
  在邵夫人之后,邵钧哲实际上已经成了邵氏唯一的一根支柱。
  很多情况下,很多时候时,你并不能意识到自己生活得能够如此舒坦、如此省心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
  而当你知道的时候,却是在这种存在已经消失的情况下。
  因为习惯,而产生了忽视。这是人类的通病。
  四天以来,邵逸辰几乎没有踏实地睡过觉。他一旦合上眼睛,就会看到自己怀里的男人浑身是血,逐渐发灰的眼眸看着看着他……
  他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我有罪。
  他说,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他说,我爱你。
  他说,还好,今天有你在。
  他说,慕彦,我什么都做不好……
  他说, ……
  他说,别怕。
  这些他说过的声音一直一直一直地回响在他脑海里,执固地一遍遍地响起,像是盘旋过来一样的遮蔽,昏天暗地……到了最后,能够清楚地想起来的,竟然只有"别怕"两个字。
  邵逸辰想对他说:你在说些什么呢?时间过得太久,就连回忆起来的声音都是那样的模糊……如果你能醒过来,再说一遍,我一定会认真地听。
  他想:自己在出事的时候,你又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状态怎样地度过呢?
  想得稍微深入了一点,就有些走神了,直到身边的女助理轻声地唤他回神过来。
  "二少,"Amelia用纤细细长的指尖点着邵逸辰面前的文件,"这份您如果同意的话,需要在这里签章,"指尖移到了一侧,"再在这里签字……您放心,在邵总不在的时候,您的签名具有和他同等的效力。"
  邵逸辰点了点头,拿起了一旁的印章。
  Amelia看着邵逸辰签好文件,就极其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少,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邵逸辰"嗯"了一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邵总他……究竟有没有大碍?"Amelia问了之后就很是忐忑,可是不问又始终放不下心来。
  邵逸辰沉默了半天,才说道,"没事,你不要太担心。"
  Amelia"哦"了一声,俨然是不太相信。
  怎么会没事儿呢?邵逸辰闭上了眼睛,医生的话还犹言在耳:
  "伤势比较严重,三枪中有两枪都击中了要害……"医生抽出了一张片子,招呼着他过来看,"你看这个,由于腰侧的这一枪是伤者倒地之后才被击中的,所以子弹从这里进去,打断了这一根肋骨之后——'砰',击穿了肺部。再来看这一张,子弹从肩胛骨下缘穿进来,从这边射穿皮肤出来,擦过了脊椎骨……跟这两处比起来,他右肩粉碎性骨折根本不算什么。因为,肺部损伤首先会引起大出血和呼吸困难,失血严重时可导致休克和呼吸衰竭;而脊椎骨的损伤如果伤及到了神经,极有可能导致下肢截瘫。"
  "……他……什么时候能醒来?"邵逸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希望他能尽快地醒来。"这是医生的回答。
  .
  Amelia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二少,我多嘴一句,如果邵总伤势较重……您就要小心董事会了。"
  邵逸辰猛地抬起头来,黑色的眼睛像是无机质一样冰冷。
  在他的眼神下,女助理壮了壮胆子,还是颤抖着声音说,"……二少,从现在起,您就要小心有人套您手中的股份了。这绝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公司一旦在资金上出了什么问题,股份的转让和出卖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而……一旦董事会要求选定新任总裁,那么一切就麻烦了。"
  邵逸辰慢慢地低下头去,手指慢慢地攥紧,"……好的,我明白了。"
  .
  好不容易将亟待需要处理的事务稍加处理,邵逸辰皱着眉头站起身来,但是还没等他吩咐着人开车去医院,就又被急冲冲赶来的Amelia叫在了原地。
  "二少,"拿着资料夹快步小跑过来的女人气喘吁吁,"您等一下……突然下了一个临时通知,下午……下午在电影局有一个会,您必须要参加。这里是一些有关资料,您赶快看一下先,是有关明年电影题材配额的会议。"
  邵逸辰原本想要拔步逃离的动作停了下来,同时心中还暗自松了一口气。
  ——电影题材配额,好歹是自己知道的东西了,不会像上午那样几乎是一无所知的跌跌撞撞。
  刚一走出公司的大厅,就见了不顾保安的阻拦守在门口的记者们蜂拥而至,闪光灯一片银花花地狂闪乱拍,无数支话筒举了上来配合着无数张嘴开开合合地问出无数个问题。
  "请问,邵氏现在的总裁是由您来暂任的吗?……"
  "传闻邵钧哲总裁伤势过重,主治医生表示'不容乐观',这是事实吗?……"
  "今日A.E股票大跌,市值大幅缩水,请问您将会采取什么措施救市呢?……"
  "凶手现在身在何处?邵家将会采取何种报复方案?……"
  "一年前贵公司艺人苏慕彦先生也曾遭枪击身亡,您认为,这次会不会又是一起'苏慕彦事件'?……据传,邵总和苏先生之间情缘深厚,请问您是否知晓此事?……"
  "您潜心半年拍摄的影片《暗流》,还未上映就遭遇了母亲身亡和兄长遇刺,请问此部电影还会有机会和观众们见面吗?"
  "……"
  无数的声音汇在了一起,像是突如其来的洪流,狰狞而又汹涌着扑了过来,一层层地推挤过来想要择人而噬。
  邵逸辰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开口问道,"什么时候,A.E的门口都可以被记者堵住了?"
  听到了这个反问句后,所有的记者都窒了一息。而就趁着这个空当里,白唯已经喊了剩下的保安过来,用身体的力量在人群中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条小道。
  邵逸辰挺直着脊梁走了出去,每一步的迈出都显得坚定而又峻拔,就像是走在国际大奖的红地毯上一样……他的气势过于强盛,以至于让刚才还将现场搅浑成一片混乱的记者们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
  ——所有人都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不是银幕上的"简昱",也不是银幕上的"吴亚则";他是邵家的二少爷,是邵夫人的儿子。
  走到了门口停放的宾利车前,邵逸辰转过身去,对着所有的媒体用不大的声音说,"'自邵氏建立之始,三个世纪以来,三百年间,皆屹立不倒……过往不曾,日后亦然。诸君而今之所作所为,我暂为钧哲一一记下。'——此句话,烦请撰文刊写。"
  冬季的寒风中,长相清隽的青年长身而立,眼角和唇侧的冷厉像是泼上去的浓墨,在寒冬的苍白背景里,鲜明得让人触目惊心。
  这一幕被在场的记者们拍摄了下来,在往后的时间里,几乎成为了一个经典性的存在留传在名为历史的时刻表中。
  但是,现在,说完了这句话的邵逸辰在坐进车中关上车门后,手掌心的细汗才开始渐渐泌出,胸腔里的心跳也才开始慢慢地跳动着迅速加快。
  "二少,你太帅了!"跟着邵钧哲多年的女助理迅速地发出了惊叫,并且给出了从未给过自家BOSS的评价。
  "示人以强,确实是你现在该做的。"发动了车子的白唯评价道,"外界对你在管理邵氏的评价上已经低至了谷底,如果再示人以弱,恐怕就等于把可乘之机送到了对手手里。"
  邵逸辰只是摇了摇头,连苦笑都未曾给出一个。他自己清楚地知道,刚才那番效果,除了有自己的演技之外,更为关键的不过是仰仗了邵夫人和邵钧哲的积威所在,但是好在能给出外界一些蠢蠢欲动之人一点警告……再不济,也可以虚张声势地拖延时间。
  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带领好A.E——如果把有关影视方面的东西交给他来做,那绝对是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这是一整个公司,一个部门庞杂利益纠葛的娱乐帝国,涉及到娱乐业、房地产业、金融业等行业的跨国集团。
  ……这不在他的能力之内,也不在邵逸辰的能力之内。
  但是,却唯有……
  撑着。
  .
  电影局的会议费时并不过久,而面对一些出于各种用心的询问,邵逸辰一律回答说"情况正在好转,多谢大家关心。"
  在结束表面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会议之后,邵逸辰率先一步离开了会议室。
  他现在满心的疲惫,头脑里的思维也近乎麻木……但是却还挂念着病房里的那个人今天的情况会是什么样,有没有好转。
  ——不,应该是一定会好转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心尖上拉了一根细弦,牢牢地拴在了那里。一头系在心上,一头系在了那个人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距离的远离,甚至能够感到这根弦在不断的拉展和绷紧:颤巍巍地细线存在在那里,固定的疼痛随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凝结在一起。
  可是,哪怕是这样疼着,疼得抽痛,也情愿就这么疼着……
  因为,一旦断开了,就是万劫不复的冰冷。
  他走得很快,白唯和Amelia跟得也快,但是还有一个人追得更快。
  在刚刚走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邵逸辰就被人喊住了。
  叫住他的是边珹,新艺城的现任总裁。
  "二少,借一步说话,如何?"单身赶来的边总笑得人畜无害。
  邵逸辰看了一眼白唯,白唯点了点头后,就带着Amelia先上了车子。
  "有什么事吗?"邵逸辰跟着边珹走了两步,便在一旁方柱的后面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这位新艺城的总裁,为人处世一贯的狠辣到不留余地,因此并不认为在这个时候他叫住自己只是简单地为了叙叙旧而已,至于施于援手,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和邵总谈一笔生意,"边珹笑着说,"不知邵总意下如何?"
  "那你需要等钧哲醒来了,"邵逸辰淡淡地说,"你放心,不用等太久的。"
  "别这么不解风情,"边珹点起了一支烟,脸上的微笑明明看似标准,却让人看了心底都发着冷,"'邵总',喊得可不就是你吗?……我可是听邵总说了,邵氏'屹立不倒,过往不曾,日后亦然'。好口才,好魄力!"
  邵逸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点热度,"边总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容我先行告退。否则,我哥哥醒过来时不见我在身边,总不太合适。"
  "把和Starlight那笔生意让给我,"边珹压低了声音,很突然地说道,"我保你邵氏不倒。"
  "边总开玩笑了。"邵逸辰转身过去,"大白天的做梦,还是回家抱着枕头比较好。"
  他刚迈开一步,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肩膀,淡淡的烟草味道从耳边暧昧地传了过来。
  "……太不温和了,真是的。"男人的声音在刻意的再次压低后,说话间带着气流的回旋,"邵逸辰,你好好想想看,你们邵家没了杜家的撑腰,没了女王大人的保驾护航,现在连一个能当家作主的邵钧哲也快没了……你拿什么跟我斗呢?演技吗?不如,你连人带邵家的一起投奔我,我好好地捧你,你乖乖地演戏,怎么样?"
  邵逸辰一个错身,抬手一拳就揍了过去!
  拳头擦着男人的发丝重重地落在旁边的方形墙柱上,砸得指节生疼。
  邵逸辰慢慢地收回自己的右手,"边总,不必再送了,再见。"
  说完这句话,他就快步向着自己的车驾走去,背后男人的低笑如影随形。
  ——神经病。
  刚刚拉开车门,白唯就递了一只手机过来,"逸辰,电话。"
  邵逸辰接过电话,想都不想地脱口问道,"是钧哲醒来了吗?"
  他的声音很急切,听上去就像是一种仰望着的姿势,用着全身心地在等待着消息的确认。
  话筒里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想起了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
  那人低声但是清楚地说道,"逸辰,……是我。"
  杜卓阳。
  邵逸辰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量一样,放松整个身体仰靠在车子的后座椅上。
  他觉得自己不过是撑了四天的时间,到了现在却像是撑过了所有的精力……坚持和不断的坚持几乎成了信念一样的东西。
  一直撑着一直挺着……一直的……找寻不到确切的尽头,最后残留下来的仅剩惶恐。
  杜卓阳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回答。
  他抓紧了手中的话筒,然后再次慢慢地说道,"逸辰,是我,我是杜卓阳。如果你需要的……不,我现在就回去。"

  四九章 "…我很怕…"

  12月的寒风被阻隔在车窗之外,黯淡下来的天色渐渐地成为了路灯逐一亮起的背景……在广袤的钢铁都市里,高大的建筑物和涌动的车流都充满了让人却步而止的疏远冰冷。
  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有时候身体很近心很远,有时候却身体很远心很近。
  邵逸辰慢慢地握紧了手中的手机,保持着仰靠在后车座上的姿势一动不动,车窗外的街景从眼角处一掠而过,然后在视野的边角处连成了一片络绎不绝的灰。
  没有人问过他这四天来是怎样度过的,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局势的糟糕让所有人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到了病床上至今还未有任何苏醒迹象的男人……不仅仅是A.E,就连外界的社会都在看着他要如何应对这一切,如何撑起来这样一个庞大的娱乐王国的正常运转。
  ——如果做不到的话,想必乐意插手一二谋得一份不小利益的人,绝不在少数。
  但是,现在,有人对他说"我现在就回去。"
  邵逸辰勾了勾唇角,在电话那端的男人几乎等得耐心全无的情况下,才缓声回答,"没什么的,卓阳。"
  杜卓阳沉默了一下,便开口解释道,"前几天,在姑妈的葬礼上,我没有出现,不是我对她老人家不尊敬,而是我出席的话……可能会对邵家带来一些不太好的影响。"
  "现在呢?"邵逸辰问他,"现在你回来的话,就能有好的影响?还是说,华国这边,对你下的追杀令,已经被撤销了?"
  "……"杜卓阳又沉默了一下,就在电话那端笑了笑,说,"总有办法回去的。"
  男人的笑声很低,通过了跨洋的电波传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一片低沉的模糊。但是,每一个字却又都是那么清晰和自信,就好像是他在贴着你的耳边认真地诉说一样。
  邵逸辰也笑了起来,然后用同样认真的语气说,"你听我说,卓阳……这个时候,你能打来这个电话,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我虽然不太了解你现在的情况,但是也知道万事开头难,你在美国,要应付得事情肯定不比我少。而我这里,还撑得住,钧哲也撑得住。如果……如果你是在担心我的话,常给我打来电话好吗?"
  远在大洋彼岸的杜卓阳看着窗外黎明将起的薄亮,心里那一点点的莫名柔软的情绪就像是即将升起的朝阳一样,渐渐地在最遥远的天际线处慢慢扩散而来,进而占据了整个心头。
  他一直以来都很关注邵逸辰的消息,但是由于时差的原因,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邵家出事的讯息……几乎思考都没有思考的,就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更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现在就回去"。
  ——有那样一种爱恋,哪怕你已经知道它无望得连自己都已经早就放弃了,却也不能阻止那个人成为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就像是一个符号或者象征,每次想到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平静的想念。
  "逸辰,"杜卓阳在最后慢慢地说,"……去找房书平。"
  邵逸辰有点惊讶地问了一句,"什么?"
  "我不回去可以,"杜卓阳又重复着一遍这句话,"去找房书平,他现在就在Z市……他是姑妈的干儿子,还是邵钧哲的狐朋狗友。"
  "……好。"邵逸辰说。
  .
  信任是个很需要勇气来支撑的词语。
  在邵钧哲出事之后,邵逸辰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公司的事务该如何应对。他需要信任的人,但是却不敢轻易地信任别人。
  对于房书平这个人,邵逸辰了解得并不太多。这很好理解:因为一方面来说,房书平和邵家或者说邵夫人走得很近;另一方面来说,他并不想过分地参与到爱人的私人交往中去。
  当然,一起吃饭或者娱乐还是有过的,只是并非深交而已。
  ——为了所谓的家产争夺,亲兄弟之间尚且可能会反目成仇……那么,对于这个"义子"和"友人",能给予到何种程度的信任?
  好在的是,白唯又给过来了一条好消息,这次是真正的好消息。
  "刚刚我还联系了一下家里的佣人,"看上去正在专注于面前路况的白唯很轻松地说道,"袁叔回来了。"
  .
  在挂了邵逸辰的电话之后,杜卓阳半靠在身旁的博物架上靠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黎明已经完全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在整个北美的上空投射下明亮的光线。
  然后他再次拿起话筒,拨出了一串号码。
  电话"嘟嘟嘟"地响了三声就被人接了起来,话筒里传来的声音熟悉得让杜卓阳牙根止不住地发痒。
  "嗨亲爱的……"男人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依然显得十分清晰,而且听起来心情相当的不错,"虽然吧我昨天才从你那儿回来可是你就已经这么思念我了真是的,不过这种行为还是很值得表扬和肯定的,以后要一定要多多益善才好……"
  杜卓阳难以自制地抽了抽唇角,对着电话说,"对不起,我打错了。"
  说完就在对方一连声的"喂喂你不准挂电话挂了我会打回去的我靠我真的会打过去的喂喂"中,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铃声几乎就在下一秒中响了起来……在"接"和"不接"中天人交战了将近十分钟后,杜卓阳还是叹了一口气,拿起了电话。
  "……阿娜达,"电话那端男人的声音显得十分可怜兮兮,"你怎么忍心这么久不接我的电话?要知道我一分钟可是千万上下的啊……"
  "闭嘴,我一分钟千万美金上下!"杜卓阳冷冷地说,"房少,跟您相比,我真的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来的品行端庄得不得了。提醒您一句,如果还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能够比较愉快地进行,就请不要再说出某些愚蠢得让我想不认识你的话了。"
  "可是,"房书平委委屈屈地说,"人家真的是'将心托明月'啊!"
  ——"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满沟渠。"
  "……OkOk……"满意地过了嘴瘾的房总见好就收,态度端正地转换了话题,"这个时候,你应该刚起床吧?……有什么事儿需要我效劳的?"
  ——脑补无罪,YY有理。押一根黄瓜赌房少在说到"刚起床"的时候,丫的又想歪了一咪咪。
  杜卓阳从1数到10,再从10数回1,确信自己已经恢复到风度翩翩的风范后,才说道,"你回国之后,应该知道邵家出事的消息了吧?"
  "报纸上那是相当的连篇累牍、铺天盖地,"房书平笑了笑,"而且,连你都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你这是什么嬉皮笑脸的态度?!"杜卓阳当即就怒了起来,"你明明知道……"
  "冷静冷静,亲爱的,"房书平硬生生地截断了他的话,"你这么着急,总不会是为了你表哥吧?……放心吧,祸害活千年,他没那么容易死的;而且,被爱情滋润的男人的战斗力和生命力都是超强的,他肯定舍不得挂了之后让他老婆成遗孀。"
  杜卓阳愣了愣,还没能完全接受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话筒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所以说,你表哥有你表弟关心,我是不是该有你关x——"
  电话又被撂下了。
  房书平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手里的手机,抬起另一只手来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烟晶墨镜。
  ——不得不说,明明是同一质地同一样式的同一款墨镜,带在不同人脸上还真有不一样的风格:搁在杜卓阳那儿,就是一个暗黑气场强大的黑暗BOSS;搁在这位这儿,就是一个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时尚雅痞。
  "逗炸毛了又。"房书平如是说,其中蕴含的语气与其说是遗憾或者反悔,倒不如是得意洋洋。
  这种人,有着一个统一的称呼,叫作:贱人。
  没事儿捞摸对方两爪子,专挑对方不爱听的话说,然后再幸灾乐祸地在一旁"嘿嘿嘿"地得瑟傻笑……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说,很久之前,杜卓阳对邵逸辰态度其实跟这个也差不多。
  所以难道说,一山还比另山高,贱人还得贱人磨?
  只是,需要提醒的是……杜少在邵逸辰这儿,可是碰了一个超级大的钉子。
  .
  邵逸辰赶到医院的时候,离开了好几天的老管家已经守在门口迎接了。
  不过是一周又余的时间,原本就十分精瘦的袁叔就已经显得有些憔悴,而花白色头发和剪裁合体的长款风衣的组合,却又让他看起来刻板且可靠。
  "三少已经有家里的佣人照料,还请您不用担心。"袁叔一边做出请邵逸辰先走的动作,一边用平淡的语调说着。
  "三少?"邵逸辰大为不解。
  "波宝儿。"老管家笑了笑,"夫人曾经开玩笑地说过。"
  邵逸辰不再说话,然而在心中却不免猜想着这位忠心耿耿的管家……对邵夫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少爷您还请放心,"袁叔按下了电梯的楼层数后,说,"冯家小姐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妥当……这类事情,还是由我这种人来做最为合适。我向您保证,您将不会听到、或者看到、或者得知她以后的任何活动了。"
  邵逸辰猛地转过头去看他,"……我以为,她被警方带走了。"
  "哦,"袁叔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每个大家族背后都有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东西,显而易见地,您还并没有掌握住这股力量……不过,您只需要知道,我所说的就是最直接的意思就好了。"
  电梯平稳地停了下来,邵逸辰在走出电梯后停下了脚步。
  他觉得,有些事情应该放在即将踏入的病房外面去讲——他一点都不想在邵钧哲面前说一些别的、其他的、与双方都无关的话题。
  "房书平这个人,"他有些突兀地开口问道,"你了解得多吗?"
  "不太多,"袁叔想了想说,"但是夫人很信任他。"
  "这样啊。"邵逸辰缓缓地舒出了一口气,不再说些什么。
  袁叔察言观色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会在今天晚上和他打一下交道,然后约他明天上午跟您碰个面,您看如何?"
  正要反射性地对此拒绝,邵逸辰却在走进病房门的那一刻,想到了杜卓阳那句话。
  ——他说,"去找房书平。"
  于是,原本拒绝的话语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好。"
  和负责医师交谈了之后,邵逸辰微皱着眉头走到了病床前。
  被各种医学仪器包围着的男人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只有床边的监护仪上不断跳动的心电图才能为他增加多一点的生命迹象。
  他慢慢地坐下去,拉过男人的手握在双手间——微凉的、干燥的、熟悉的……
  是的,熟悉的。
  他曾经无数次地和这双手交握在一起,也曾无数次地被这双手拥抱。手腕的力度、掌心的温度、指节的形状甚至是指尖上的指纹,都已经熟悉到几乎到了用灵魂记忆的深度。
  他们彼此相爱过,彼此争吵过,彼此伤害过……彼此有过相伴一生的奢望,又彼此疏远着步步远离。
  一个人一生的感情其实并不算十分丰富,有些记忆有些情感已经耗尽了很多的热情,然后固执地存在在脑海中,成为了像是纪念碑或者勋章一样的东西……被固化成了坚硬的实体,难以磨灭。
  曾经沧海和物是人非……到了现在,其实一直紧抓着不愿意放弃和坚持着过往的,其实只有病床上的这个男人而已。
  邵逸辰想,有时候"背叛"这个词语真的很难给出公允的定义。比如,他和邵钧哲之间,究竟是谁背叛了这段感情。
  他甚至想到,如果是自己先看到了冯凌嘉,会不会想都不想地就愿意用身子为对方遮挡枪击?
  他甚至想到,在去年五月里的那个夏夜里,如果邵钧哲还陪在自己身边,会不会也会像这样说着"别怕",拿自己的生命来换自己的安全?
  他不能确认,但是却情愿相信。
  医生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病人需要尽快的清醒过来,否则就需要做最坏的打算了……如果他有什么最为挂念的人,可以尝试着进行一下'唤醒'。坦白地讲,这种时候,其实就是病人意志力和伤势的一场拉锯战了。"
  邵逸辰把男人的手慢慢地拉到自己唇侧,唇瓣和皮肤的摩擦非但不能带来安慰,反而会有一种莫大的恐慌。
  他看着男人紧闭的双眼,双手的力道就渐渐地握紧了起来。
  男人的手在自己的手心中渐渐地捂暖,然而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邵逸辰把自己的眼睛埋在男人的手中,低低地轻声说道,"……我很怕……"
  ——我怕自己无法带好A.E,我怕自己会把你和邵夫人费劲了心血而留下的这一切,都全部搞糟……
  ——我怕你会放弃和我之间的所有,我怕你会无法醒来……
  ——我怕这样一别就是永远,过往的现在的以后的所有日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回忆……
  ——我……我甚至怕你醒来后,却换了另一个灵魂,就像是我一样……原来,熟悉的陌生人是这样一种感觉……
  ——说到底,我原来最怕的还是"失去你"……
  所以,所以你既然对我说了"别怕",那么……
  好歹也在行动上表示一下啊!

五十章 第一场雪

  "管家"这个词语来自于法国,在经过英伦成套的老派宫廷礼仪规范后,成为了一些大家族的有力襄助。
  他们能够分辨出不同年份的佳酿的细微差别,能够游刃有余地组织好一场大型宴会活动,能够完美地接待着家族的外来访客,能够知晓着如何管理佣人、如何养护房屋、如何处理主人的私人关系、如何选购奢侈品和艺术品、如何让宅子中的每一个人包括宠物在内都做到各司其职……他们比master们更清楚和适应所谓的贵族间的游戏规则,而在新旧任的主人更迭过程中,又往往充当着指引者和引导者的职责。
  比如说,邵逸辰不过觉得自己刚刚坐下一小会,时间短暂得甚至都无法让心情得到完全的平复,袁叔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而又恭敬地说道,"少爷,房少表示他希望在稍后能和您有一个会谈,您看在什么地点比较方便?"
  "就在这里,"邵逸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么多天了,他也该来探视一下朋友了……还有,袁叔,你去请Amelia过来。"
  .
  房书平来的时候仍然架了他那副烟晶墨镜,雅白色打底的浅灰色云纹大衣、同色系的羊绒围巾,再加上一双小羊皮手套……整个人都骚包到不行。
  邵逸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来探望病人的?"
  "是,"男人摘掉了自己的墨镜,镜片后的眼睛有着锐利的黑色,"只是来得有些匆忙所以没来得及换衣服……耿老爷子家的公子今儿在北郊玩儿聚众赌马,我是直接从那里过来的。"
  纨绔子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说成"玩酷"子弟。
  要想在这个充满了二世祖和高干子弟们圈子中混得如鱼得水,除了要有自家老子的官阶军衔作为支撑,还得会玩、敢玩、能玩出各种千奇百怪的花样来。
  在这两条所谓的标准中,房书平无疑都是其间的佼佼者。
  小羊皮手套被摘下来放置在了一旁,大衣也被随意地甩下扔给一旁的袁叔,穿着白色暗花衬衫的男人多少总算有了点儿"靠谱"的影子。
  他走到病床前看着床上的好友,十分不着调地感慨道,"……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他这么狼狈。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你在以为你是医生吗?"早已看不惯他这一番作态的邵逸辰不无讽刺地反问道。
  "不是,"房书平笑了笑,此人的脸皮已经厚到了对他人的冷嘲热讽毫不动容的地步,"我只是在事情有可能变好也有可能变坏的时候,坚信它会往好的那一方面发展——事实上,它们的确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他边这样说着,边伸手拍了拍邵逸辰的肩膀,在得到了后者明显的躲避回应后,仍然矢志不渝地继续拍了上去,还一连拍了三下,"……我说,你没必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戒心的,我是钧哲这一国的。"
  "除了看上去不太可靠。"邵逸辰毫不客气地说。
  ——看起来,似乎当伴侣出了什么意外的时候,另一方的烦躁易怒好像是一种通病?
  "你不用担心,"房书平有些无奈地耸了一下肩,"……听着,你可能还不知道,但是干妈是知道的,我手下的'天一基金'里,有钧哲至少40%的份额。所以,在资金上你不用太担心,我随时都能为你抽调出来这个数。"
  男人比出来了一个天文数字,然后勾着唇角带出来了痞子一样的笑,"至于公司事务,我想钧哲那小子应该不是很乐意我插手进去。所以,你尽管放手大胆地去干吧!反正赔多赔少、赚多赚少,都算钧哲的。"
  邵逸辰想,杜卓阳到底为什么让他来找房书平?难道是来听他废话的吗?……好吧,至少他说的话中,还有一句有用的话。
  就在他想要"送客"的时候,本该早点到来的Amelia才推门进来,"少爷,房少……"
  她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明显带过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了?"邵逸辰站了起来,"到外面谈吧,别打扰到钧哲。"
  "搞不好说到他公司他会醒来诶,"房书平笑着说,"要是他还醒不过来的话,也许唤醒睡美人的方式可以拿来试试?"
  病房附带了一个极小的会客室,但是隔音效果很好。
  "是这样的,"Amelia一手摊开了资料夹,一手急急地在其中寻找着相关文件,"按照原定计划,今天美国时间的上午十时应该是和Starlight签订合约的时间:邵总会亲往洛杉矶和合作人共同召开新闻发布会。但是,邵总出了意外之后,这项协议的签订就暂时搁浅了下来。可是,我刚刚得到了消息,Starlight已经和边氏启动了私下谈判……极有可能的是,Starlight会拿着我们开出的价码跟新艺城谈条件,然后再拿着对方给出的条件要求我们让退原本已经谈好的分配利益。"
  邵逸辰皱了皱眉,伸手去接Amelia递过来的资料。
  然后,却在半道上被房书平按在了桌子上。
  "让他们去谈,"房书平用手指弹了弹被自己拦下的资料,"谈出来的条件越高越好。"
  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得不怀好意起来,"早在钧哲和那帮子美国佬谈合作的时候,鬼佬们就已经找上了边氏,现在不过是更加明目张胆了起来。"
  Amelia先是睁大了漂亮的眼睛,随后便小声惊呼了起来,"房少,难道说您……"
  "你这丫头,"房书平凑近了过去,伸出手指轻佻地挑了挑她的下巴,"这些年来还真没白跟着钧哲。"
  "这桩合作案其实是您在负责吧!"因为猜对了真相而兴奋不已的女助理并没有发现自己被占去了小便宜,"不……这其实是一桩合并案吧?跟三年前那次差不多对吗?"
  "太聪明了,"房书平大为感慨,"你说你,跟着钧哲还真是便宜他了!不如到哥哥我这儿来跳槽怎么样?我……"
  邵逸辰沉着脸,随手抓起旁边的青瓷方口茶杯重重地磕在了面前的大理石桌面上——"咔嚓"一声,从杯子底部慢慢裂开了一条肉眼可见的缝隙,然后迅速地爬满了整个杯壁。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很多。
  Amelia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二少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我毕业后就一直在A.E做,邵总一直对我照顾很多所以我是不会受那个不靠谱男的挑拨做出什么对不起公司对不起邵总的事情的!"
  房书平的唇角抽了一下,干笑着说,"Amelia,你先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去,既然知道我在负责这个合并案,而且你三年前还跟着我做过一次,那么就应该知道自己该去准备些什么……你家少爷这边,由我来解释好了。"
  看着连连鞠躬道歉的女助理离开了会客厅,房书平不禁在心中连连摇头:
  ……太不经逗了真是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已经翻脸了?跟杜少爷还真是没得可比……
  邵逸辰把右腿翘在左腿上,仰靠在身后柔软的桌椅上,眼神冰冷地几乎能让室内的气温连降10个摄氏度。
  "解释。"他简短地说。
  "简单地来说,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合并案,或者说吞并案也好。"房书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舒服地把自己陷进沙发的靠背中去,"你应该知道的,好莱坞五大娱乐公司中的Washburn是由意大利黑手党控制的——电影这个东西,能洗钱,能滚钱,能制造舆论,能输出文化……好东西。所以,我们想拿下Starlight。卓阳、我、钧哲我们三个,差不多从大半年前就开始着手做这件事情了,而卓阳那边已经拿到了在美华人社团的全力支持。所以,如果钧哲不出这个意外的话,差不多两个小时后,他和Starlight那边的谈判就会宣告全盘破裂;接着Starlight的股票就会在纳斯达克来一次大跳水,弄得全盘飘红、红到发黑;然后,卓阳会在尽量不触动洛杉矶那边所有既得利益集团的情况下,吃掉Starlight。军火、娱乐、金融……"他伸手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三角型,"这以后,就是我们的。"
  "现在,"男人单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思考着,"虽然情况出现了一些小变化……但是,基本上不影响大局。"
  "我还以为,"邵逸辰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大段的解释就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房少您是过来游手好闲地观光旅游来了……"
  "啊哈哈……"房书平打起了哈哈,"这只是你的偏见……偏见,绝对的。"
  "是吗?"邵逸辰也笑了一下,只是紧绷着的唇角明显表示这并不是一个缓和气氛的微笑,"'你尽管放手大胆地去干吧'、'反正赔多赔少赚多赚少都算钧哲的'……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可能让人放心地去信任?"
  房书平轻笑了起来,"你啊……这个脾气还真让我想起来一位故人了。是这样的,逸辰。经营公司这档子事儿,靠我教你或者我指导你是学不来。你必须要在不断的成功和不断的失败中一点点吃透了这里面所有的经验……你还年轻,没有经验,但是有资本去犯错误和在错误中学习——我是指时间上的资本和金钱上的资本。所以,在处理公司事务上,你尽管放手大胆地去干。"
  男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后,又说道,"在金融领域里,提起我房书平,恐怕很少有人没有听过我的名字。但是我在17岁做第一笔投资的时候,我老爹整整给了我一千万,并且对我说:'什么时候赔干净了,什么时候算你懂得了一点点规则'。幸运的是,我比他期待得聪明那么一点点,而且运气好了那么一点点:在几乎赔干净的时候,我遇到了钧哲。我这样说的意思是,我可以给你拿出一个一千万、两个一千万……甚至更多的一千万给你赔。而你,只要放手大胆地去干就好了。"
  "不是你为我拿出,而是这本来就是钧哲的钱吧?"邵逸辰毫不给面子地打破了房书平的自我美化,"……而且,经营公司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兴趣。"
  房书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以为,你明白我的意思的……我是说,如果钧哲他……"
  "他会醒来的。"邵逸辰慢慢地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缓慢而且坚定,"我不管什么事情的好的方面或者坏的方面,我只知道,他一定会醒来的。"
  房书平换了一个审视的姿势看着他,"逸辰,钧哲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邵逸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房少爷,有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你说过:你这种把什么事都拿来玩儿而且玩儿过头的性格,非常地不讨人喜欢?"
  "有!"房书平严肃地回答,"苏慕彦。"
  邵逸辰闻言大惊:有过吗?……想了半天后,才发现……还真有。
  .
  有了天一基金在背后的支持,再加上已经玩儿熟了股票市场的房书平的暗中操控,A.E的股票在经过了连续两天的大跌之后,终于缓慢地止住了下跌的幅度,然后以一种更加缓慢地速度反弹回升过去。
  外界对邵逸辰是否能够掌控A.E的怀疑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因为这位年轻的代理总裁接连在几项投资案上出现的一些简单和低级的错误,而变得更加甚嚣尘上……但是,让一些人担心和另外一些人期盼的A.E资金断流现象,却始终没有出现。
  《企业家聚焦》对此做出了一个简单而又中肯的评价:"……每一个优秀经营者的出现,都需要大量的失败和再失败。笔者相信,对于邵逸辰来说,面对家族里出现了这样糟糕的一个意外,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已经尽到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只是,仍然非常不够罢了。毕竟,上帝不会大方到给你两个gift,而他的演技我们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12月很快地走了过去,就连元旦那一天都在邵逸辰的完全不知不觉中悄然过去。
  值得庆幸的是,邵钧哲在任职总裁的近十年以来,对A.E在企业制度上的改革取得了非常具有实质性的成功。最基本的效果就是,这让它在一个半吊子都不懂的人手中还能坚持着运转下去。
  13年的1月3日,邵逸辰从一堆让他头疼到死的繁忙事务中抽出身来,在Amelia的陪同下疲累地赶往中心医院去。
  医院——公司——医院,再加上偶尔地回家,这就是他现在全部的生活轨迹。
  新一年的新一场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纷纷扬扬地降落了下来,在整个铁灰色的城市中留下了一抹亮色的粉白色。
  邵逸辰透过车窗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花和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行人,不禁就在想:他们的背后都会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又都会不会牵挂着一个人。
  ——这个人,也许还不够好,也许有着很多的毛病比如说脾气暴躁,也许做过一些很糟糕的事情,也许不断地在犯着错……可是,哪怕他是这样的不完美,或者说就因为他是这样的不完美,才让自己……这样的牵挂。
  人类的感情,真是一件奇妙的事物。
  拉上车窗窗帘,邵逸辰靠在后车座上闭目养神。
  ——你,都已经空缺了12年的整个12月份和我一起度过,也空缺了13年的元旦……现在看来,恐怕连13年的第一场雪也不和我一起度过了。
  ——不过,没关系的,只要有等待,那么就会有希望;只要有希望,那么有幸福的资格。所以……
  副驾驶座上坐着的Amelia突然转过身来,小声地打断了他的思绪,"少爷,有您的电话。"
  依然半闭了眼睛休息的邵逸辰伸出手去,攥住递到了自己手心中的电话放置在耳旁,疲惫但是礼貌地说道,"你好,我是邵逸辰。"
  在经过了短暂的两三秒钟后,手机从他手中脱落下来,砸磕在车内柔软的羊毛地毯上,一点摔碰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然而,在手机的听筒处,传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显得是那样的清晰:
  "……喂,请问您听到了吗?邵钧哲先生刚刚已经在两分钟前醒转了过来,希望您能尽快赶来医院……"
  窗外,不断飘落的雪花给天地间……都染上了一片漂亮的粉白色。

  完结章

  手机屏幕在咖啡色毛毯的绒毛中一明一暗地闪着微弱的光亮,就像是什么可以看到但是一伸手触摸就会消失成碎片的虚幻,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邵逸辰看着落在自己脚下的手机,对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完全地置若罔闻。
  他慢慢地俯身下去,把手机捡在手里……金属的外壳贴熨在手心中,贴合得那样地紧密无间,微凉的、坚硬的、质感的紧密无间。
  然后,挂断了电话。
  Amelia紧张地看着失态的邵逸辰,因为距离的关系而完全没能听清楚从话筒里传来的那两句话在说什么。
  她看着最近变得愈发少言寡语的邵逸辰微微偏侧了头地盯视着手中的手机,终于忍不住地想要出声询问一声。
  但是,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言语来"打头阵",就看到邵逸辰抬起了头,随后轻轻地对她说了三个字。
  他说,"……他醒了。"
  Amelia一声惊叫被紧紧地捂住了半声……她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不这样做的话,就会失声尖叫起来——事实上,她已经尖叫出了半声。
  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后的Amelia脑海里充满了"表扬"和"加薪"等字样,并且迅速地为自己设定了诸如"公司元老"、"职场强人"和"功劳显赫"等一系列标签……而等她从这种轻飘飘的情绪中回神过来后,才发现与自己相比,辰少爷的反应实在是太安静了。
  她控制不住唇角处的上扬,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少爷"。
  邵逸辰抬起头来跟她对视,眼底是一片没有对准焦距的茫然,接着就像是在黑夜中的最遥远处燃起了一簇星光一样,渐渐地聚起了光亮和色彩。
  有句话叫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其实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希望后有可能带来的失望,还指的是希望越大的话,与此同时带来的患得患失也会越大。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就像是笼罩过来的阴影,无法摆脱也无法规避……以至于当消息来得太快和太没有防备的时候,就连呼吸都在一瞬间被抽离冻结成了空白。
  ——是的,他不敢相信,就像是害怕一样的不敢相信。
  ——但是……他醒了。
  所以,真是太好了。
  .
  邵家的家庭医生黄佑和今天总算可以大舒一口气了。自从雇主出事以来,他几乎日日夜夜都待在了中心医院里——邵家一向很大方,大方到他可以为之去做最基本和最繁琐的看护工作。
  但是,今天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什么比雇主转危为安然后再开出一大笔酬劳再美妙的事情了!
  所以,他现在正心情很好地站在医院门口等着自己的另一位雇主的到来。
  黑色的宾利车驶了过来,精准地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前。
  黄医生快走了两步,拉开车门请人下车后,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您路上有些堵车吧?邵总是在下午5点差2分时醒转的,初步的诊断结果十分良好。而且,我和主治医生也对之后的Rehabilitation达成了基本的共识……"
  "Rehabilitation?"邵逸辰皱了下眉头,"你是说?"
  "是的,"黄医生点了点头,"复健。"
  复健和恢复虽然仅仅差了一个字,但是在含义上却有着天壤之别。
  简单地说,复健的对象是因伤病而造成的功能障碍或者能力受损的病伤残者,目的是通过各种疗法使之得到最大限度的恢复;而恢复则是指健康回复到正常水平。
  "我想对于邵总的伤情,您已经了解得十分清楚了,"黄医生一边说一边在自己右肩上比划道,"右肩肩胛骨粉碎性骨折,您知道的,粉碎性骨折的致残率相当之高。在刚才进行的初步评定中,他的右臂不能举高过头部。同时,暂时无法站立。"
  邵逸辰猛地转过头去看他,"……暂时无法站立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通过复健治疗,有可能重新站起来行走。"黄佑和笑了笑,"跟右臂一样,都属于神经性损伤。"
  当电梯在目的地楼层停下来的时候,邵逸辰觉得自己是机械一般地走出电梯门的。
  其实,黄医生所说的这些情况,之前都曾经被主治医生说过"有可能将会"。但是,"可能"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
  他想,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骄傲得那么极端和嚣张,从来都没有过什么东西能被他看在眼里。
  走到病房门外时,邵逸辰下意识地停了一下。
  他还记得刚才黄医生对他说过的话,"……复健治疗包括言语治疗和心理辅导治疗,所以希望您在和邵总相处的时候,能够给他一种积极放松的氛围。"
  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病房里的医护人员刚好结束了全部的检查。一见到黄医生回来,就将他一起邀请走,以就之后的复健评定和复健计划进行洽谈和协商。
  邵逸辰想了很多种男人醒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情景,自己又会把哪句话作为第一句话。
  可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他才发现之前的全部设想或者说方案根本都顾不上任何回想……脑海里第一想到的也是唯一想到的,就是好好地看着他。
  尽管卧床了一个月的时间,但是由于身边一直都有人周到地照顾着,所以邵钧哲并没有出现那种头发和指甲一起疯长情况的出现。从外貌上跟之前相比,也只是显得消瘦些、苍白些和憔悴些。
  从邵逸辰进门之后,他的视线就一直追着邵逸辰转,没有什么灼热的热度也没有什么迫人的压力,但是却如影随形地存在在那里。
  ——他不是在用眼睛看着你,而是在用整个人表示着需要你。
  等到黄医生和医护人员们边走边谈地离开了病房,宽敞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人这种生物,总是习惯了拿着什么东西来隐藏自己。比如说,在邵钧哲还是昏迷中的时候,邵逸辰可以拉着他的手轻言细语,可以为他更换衣服甚至偶尔和护工一起帮他擦拭身体,也可以在应付各种危机到身心俱疲的时候伏在他肩膀上装死人……但是,这是他全无知觉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或者说,这是在他不能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醒了过来,看着你,能够跟你说话,也能够冲着你微笑……
  于是,就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邵逸辰在病床前坐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合适。想了半天后,却仍然不知道第一句该说什么。他想说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担心和牵挂,想说这一个月来公司都发生了哪些事情,想说自己搞砸了很多公司里的生意很对不起,想说一下男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想问出口自己之前的担忧和不安。
  只是,这么多的话都堆在了一起,缠成了一团,到了要说话的时候,却只说出口了三个字,"我……不……你……"
  在这三个字说出来之后,邵逸辰干脆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邵钧哲笑了起来,他笑得很慢,慢到能看出来这个笑容是先从他眼睛里开始,渐渐地漫了上来,扩延到眼角、眉梢和唇间,再一点点地浸润到空气中去。
  然后,他笑着问他,"……你,有没有受伤?"
  邵逸辰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种酸胀的涩,他扭过头去看窗外的光亮,不去看男人的笑容。好像自己眼中此刻涌上来的透明色液体,是因为窗外的阳光太刺眼了一样。
  ……我怎么可能会哭呢?他想。
  可是,男人却还在低声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这么久。
  "闭嘴!"邵逸辰说,除了带了点儿鼻音,其它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气势十足。
  .
  旗下有着传媒公司,就意味着掌握了舆论的工具。
  1月5号那天,A.E旗下的华彩传媒公布了邵氏总裁醒转并逐渐恢复健康的消息:图文并茂、客观详细,并且迅速而又广泛地被转引到了几乎所有的传媒载体上去。
  配文刊发的照片整整占据了报纸的半个版面,照片中的邵钧哲虽然是半靠坐着的姿势,但是精神和气色都显得非常好……或者,换句话而言:如果不是身后的病房背景和男人身上的病号服,即便说他正在自己办公桌前着接受采访也是非常可信的。
  股价是最敏感也是最容易受到利空或者利好消息影响的,所以当这条消息反映到股市上来的时候,就很直接地表现为A.E当天的股票低开高走,开盘不多时便已经冲到了涨停价……相当的惊人。
  原因无它,邵钧哲在接受自家记者采访的时候,语气肯定的表示将会"全权接过总裁职责"——虽然这个宣言在记者走了之后,就招致了大大小小医护人员的一致反对和批评。
  所以,当房书平咬着一根雪茄晃晃悠悠地飘进病房探视好友的时候,正看到邵逸辰坐在床边,低声地读了一段手中的文件,然后就停了下来等待思考中的男人给出决策。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轻微的花香,半拉开的窗户外透射进来的阳光聚拢成光束,有着澄亮的温暖和透明,沐浴在冬末阳光中的两个人相处得是那样自然,就连偶然的眼神交汇都有着交融在一起的温馨……
  站在病房门口的房书平突然觉得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场景——
  "太他妈碍眼了……"
  房总如是说。
  "抽烟的出门右拐直走,"邵逸辰听到了房书平的声音后说,"有洗手间。"
  房书平一口烟气呛在了喉间,咳得十分狼狈,"……不用表现得这么敌意吧……"
  "不是,"邵逸辰心平气和地说,"一根雪茄相当于一整包香烟带来的有害气体,你一个人慢性自杀就够了,不要连累旁人。"
  房书平看了一眼邵钧哲,但是后者明显地对他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热情。
  "世情冷漠,人情淡薄啊……"边掐灭雪茄边伤心的房书平哀怨地说。
  "我记得你,之前很少抽雪茄的。"在好友控诉的目光下,邵钧哲想了半天后说出了一句话以表示自己看到了他的到来。
  "'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身上的味道……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房书平哼了几句歌词,"你们是不会了解我的精神追求的。"
  "确实不能,"邵逸辰点了点头,"但是可以从你刚才这几句歌中,了解到房总实在是太五音不全了。"
  房书平举起右手做出了"停止"的动作,"……我不过说了一句'碍眼',你们俩就拿这么多句话挤兑我,狼狈为奸、夫唱夫随啊?……说正事说正事,钧哲,真是遗憾,你醒来的太晚了,我们亲爱的小表弟已经在上个月月底就拿下了Starlight。策划了那么久,最后采摘果子的是别人,请问邵总你有什么想法?"
  邵钧哲一边在邵逸辰递到他面前的文件上签字,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也总好过有些人跑前跑后地给他人愿做犬马,结果拿下了收购案之后又为对方拱手奉上了全部。"
  "……你怎么知道?"房书平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然只是一点点,"我不过是……嗯,你懂我的。"
  右手臂毕竟带着旧伤,所以邵钧哲在写到"钧"字的最后一笔时,笔尖因为手指的无力而在纸面上向下斜拉而去……但是,刚刚划出了半道笔痕,就被人托住了手腕,制止了污痕的进一步扩大。
  "都说了不要勉强,"邵逸辰从他手中抽出了笔,在旁边写下最后一个"哲"字,"我等下叫Amelia找你之前的签名做一个签章过来。"
  "嗯,"邵钧哲反手握住了他的指尖,"好。"
  "我靠!"房书平极其不爽地叫道,"……不要拿我空气好不好?!要知道我抽出来时间来看你是多么不容易啊,我一分钟可是……"
  "晚饭想吃什么?"把笔放在床侧,邵逸辰习惯性地双手按上了男人的右臂,轻轻地揉捏,"我等下让厨房做给你。"
  "都好,"邵钧哲拉下他的手,重新扣在手中,"你昨天不是想吃麒麟面?那就吃这个吧。"
  "……我说,"房书平无力地说道,"好歹,好歹也要拿我当个灯泡吧?"
  "那我等下打电话给袁叔,"邵逸辰笑了一下,"对了,他又跟我提想要飞去欧洲,我想多留他两天。"
  "也好,"邵钧哲对他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是完全赞同,"你就告诉他,妈肯定希望有他在你身边照顾着。这样,他就不会再拒绝了。"
  房书平蔫儿了吧叽地站了一会,然后灰头灰脸地扭脸就走。
  他应该庆幸自己走得识趣。因为,在他走后不久,病房里的对话就变成了——
  "《暗流》还要差不多三个月的后期制作,到时候的首映式上,你要不要陪我出席?"
  "要。"
  "那你的腿要快点好起来。"
  "好。"
  "快点好起来的话,就能早点回家……回家的话,就做爱。"
  "……"
  "……唔……"
  .
  自觉心灵遭受到了巨大打击的房书平站在医院门口就开始打电话,一连拨了将近十分钟才被对方接了起来,"亲爱的,我被伤害到了……"
  "你再打这种电话就会变成被我伤害了!"任谁在睡梦中被唤醒都会十分不爽的。
  "别别别,别挂电话,"已经非常熟知对方应对自己方式的房书平连声说着,"我打电话给你有事情要说。"
  "Starlight已经被收购了,所以你已经没用了。"电话那端的男人残酷地说。
  "不……我是说,"房书平停顿了一下子,才像是不太好意思地说道,"你雪茄……能不能少抽一点?对身体好像不太好。"
  男人的嗤笑声清晰地从话筒里传了出来,"搞笑吧,你。"
  随后,就是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
  房书平暴跳如雷——好吧,也许用"恼羞成怒"这四个字会更加贴切一点——想都不想就打给了自己的大哥,"给我订一张去美国的机票……谁规定的刚回来就不能再过去?……现在就要,越快越好……行了行了我一分钟千万上下你能不能别在这儿耽误我的时间了?"
  好运,房总。


作者有话要说:
先向看到这里的读者大人们鞠一个躬……从10年2月3日开坑,7号发文,到现在的5月14号的完结,三个多月的写作时间25万字。谢谢大家能够一路陪伴到这里。

这个文是我一直想写的,而且在写的时候也是始终以比较认真的态度去写的……但是由于网文连载性的特点,实际上还是比较考验作者连续的写作状态的。所以,也难免会出现状态不好的情况,在这里要对此为大家说声"抱歉"。
关于文中的配对,到底是邵钧哲X邵逸辰,还是杜卓阳X邵逸辰,大家各人有着不同的想法。如果有对配对CP和结局觉得有不满意的大人们,洛夜只能说声"对不起"。
对我个人来说,我是非常喜欢杜卓阳这个角色的,甚至可以说是大于两位主角的……用一句反对"房/杜"的亲的话来说,"他值得更好的"。是的,在我看来,邵逸辰对杜卓阳来说还不够好,这不是说邵逸辰不好,而是对于杜卓阳来说,他需要更好的伴侣和爱人:能够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承担起家族的黑暗及荣耀,不会放任他一个人沾染鲜血的存在。
而房书平这个角色,我想,他就是那种玩着玩着把自己玩儿进去那种很欠揍的男人= =……至于杜卓阳对他的态度,至少在现在而言,房总好像胜算还比较少。
然后是我们的两位主角……因为在文中已经说的不少了,所以这里就略过了【喂喂!

每一个文的完结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的过程和收获的结果。从写这个文以来,我基本都是在深夜写文的。曾经开玩笑地在微薄里说:"我的作息时间很好掌握,更新时间后延半个小时就是我关电脑的时间"……虽然卡文的时候焦躁郁闷得想要摔东西,但是因为有这篇文里的大家和你们大家,所以等到完结之后,再回首看这个过程,就会有很大的满足感。
我知道,有很多读者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我看文的,也有很多读者是从这篇文认识我的……但是,不管如何,认识和被喜欢都是一种很美好的感情……我很感谢大家,也很喜欢大家。
所以,如果继续写下去的话,希望能继续延续这份美好。
谢谢大家。


番外和个人志:
1、正文不够,番外补。
请大家保持对我和番外的期待^^

2、《重生》由夏熙工作室出个人志,封面和黑白插画的画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由三洋大人负责。
个人志的文字部分将会包括:《重生》正文+网络版番外+不适合放在网络上的和谐番外

具体的预售公告,还请大家多多关注^^
如果对H……有什么期待度的话,或者有关文的其他讨论,也可以邮箱告诉我哦~

最后,再说一次:谢谢能够和大家认识,也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还有,要不见不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