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城郊异闻录》作者:雅生(出书版完结)

  书名:城郊异闻录
  作者:雅生
  绘者:阿琉
  出版社:威向
  出版日期:2010/2/9

  文案:

  李宗佑从小就习惯看见妖魔鬼怪,
  只是若夜夜深受其扰,再好的身体也撑不住啊!
  每当这时,
  就只能去找好友杨一峰相助,
  合力解决无数非人者的请托。
  李宗佑和杨一峰因此结识了许多好友,
  深情的梅仙、温柔的蝶仙、单纯的狐妖……
  「不答应帮忙,我何时可好好睡一觉?」
  「最无辜是我!蝶仙只拜托你,为什么我得帮忙?」
  「最倒霉是吾,受托是你们俩,为什么是来吾耳边叨念?」
  诶,要知道最倒霉不是误交损友,是损友言明赖你到最后。
  有时候,李宗佑忍不住在心底期望——
  若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第一章
  远方微微摇曳的灯火,让原本在花园中乘凉的他转头看着。
  今夜乌云遮蔽满月,花园里很暗,暗得那逐渐靠近的灯火异常清晰。
  他本来是想赏月,乌云却久久不散,于是变成发呆乘凉。
  连虫声都逐渐微弱下来,最后整个花园静得没有一点声息,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远方的灯火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慢慢地靠近,轻轻地摇晃,近一些他才勉强看出,那好像是一个灯笼。
  一个白灯笼。
  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快了起来,冬末,夜仍寒凉,然而这次却好像不是气温的下降,而是心里逐渐地凉透出来。
  没错,那是一个灯笼,白色的灯笼。
  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暗香,似乎是梅花的香味。
  然后才慢慢看到了提着灯笼的那只手,在火光下苍白得比新落之雪更冰冷的手,也才慢慢看到提灯笼的人,穿着一袭白色长衫,及腰的黑发披散在肩上,像暗夜包覆着一片雪花,纤细并且脆弱得过分,那人脸上带着朦朦胧胧的笑,一瞬间令他有些晕眩。那人缓缓地走向他,一步一步都非常稳,灯笼微微摇曳着,火光闪烁。
  他默默看着灯笼,雪白的灯笼,虽然透出亮光,却不是烛火的黄光,也不是柴火的红光,而是异样的白光,灯笼上面墨绘着一枝梅花,孤傲绽放。
  那人对他缓缓鞠躬,他点了下头,那人就露出微笑——一个飘忽而美丽,却脆弱易碎的微笑,他这才注意到,这人,黛眉红唇、明眸皓齿,虽是个男子,却似有天人之姿。
  他目送着那人离开,灯笼的白光摇曳着摇曳着,渐渐消失在远处。
  乌云慢慢飘去,月光洒然而下,映出他脸上的苦笑。
  「啊……」他微微抚额,剑眉紧蹙,「又撞鬼了。」
  纵那美貌确实足以吸引目光,他仍有发现,在白光映照下,那人,无影。
  「喂喂!等一下,你看见一个鬼提着白灯笼来找你,这干我什么事?」杨一峰失笑着问。
  刚做完一场法事,身上的道袍都还没换就被好友拖回家「相询」,虽然早知不会是什么好事,杨一峰听完仍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着痕迹地打量下对面好友,俊逸面孔上满是苦恼,向来清亮的黑瞳下微微泛着青,看来是几晚没睡好了。真是的,这家伙怎么老撞见不该看到的东西呢?身为凡人却拥有一双能见到异界之物的眼睛,并不是什么舒心的事。
  李宗佑低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很想找你救命啊?每晚那家伙都来,我如果在院子里,他就默默站在我旁边,我如果在房里,他就一直站在院子里,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请我帮他什么,问题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帮忙呀。」
  「反止他只是静静站着,又没伤害你,你就让他站啊。」杨一峰咕哝着执起酒杯,轻啜口酒,「你以为我是道士就很擅长和鬼沟通啊?我画符作法都是骗点银子过生活好不好?我撞鬼的次数还没你多呢,你要不要干脆改行当道士?」
  「我不要。」李宗佑一口回绝,又道:「他只是静静站着没错,可是那个灯笼的光芒好像可以穿透任何墙壁,直接照到我旁边,弄得我寝不安眠的……一想到他一直站在那里盯着我看,你说,要是是你,不觉得毛骨悚然?」
  「不觉得,我告诉你,周围围一圈鬼我都能照睡!」杨一峰哼笑道,心里仍寻思着,白光?莫不是魂火?可纵是强大的怨灵也不见得有能力用魂火点灯,一个孤魂野鬼,去哪弄的魂火?但不是魂火又有什么能燃白光呢……
  「反正你这次非帮我不可。」李宗佑以指轻叩桌面,「上次你不是也有帮我吗?上上次也有帮我,好人做到底,你这次也非帮不可。」
  杨一峰抚额,「我怎么会交到你这种损友?」
  李宗佑笑了笑,「问你自己。」
  这样的黑夜是适合早早就寝的,他们却正花园中对酌。
  「怪了,这时间该来了……」李宗佑喃喃自语。
  「说不定他不想见个道士。」杨一峰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不过是个假道士啊。」李宗佑瞥他一眼。
  杨一峰挑眉,「这时候就嫌我骗钱了?我有跟你收过钱吗?又不是骗你的钱你嫌什么?」
  「没嫌没嫌,嫌还会找你吗?」李宗佑摊摊手。
  杨一峰深叹口气,「那我求你嫌我吧。」
  「这辈子我都不会嫌你。」李宗佑刻意以温柔的语气道。
  杨一峰直听得头皮发麻,哀号道:「最倒霉不是误交损友,是损友言明赖你到最后!」
  「还不是你自己没眼光。」李宗佑笑了笑,迅速撇清。
  「就不要轮我整你,看是谁没眼光……」杨一峰哼道。
  两人互相奚落了几句,夜渐深,云蔽月,风甚寒。
  「说不定不会来了。」杨一峰有些不耐烦地以指轻叩桌面,「这么晚了,还是放我回去睡觉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城郊,再晚点,想出城门还得偷翻墙呢!」
  李宗佑正要答话,忽若有所感,站起身来,直盯着远处。
  「不要吓我!」杨一峰抱头哀号。
  李宗佑呆立半晌,总觉得那鬼似在似不在,瞥了杨一峰一眼,恍然大悟,拱手扬声道,「这位兄台,此人乃是小弟生死换帖,只希望能帮上兄台的忙,毫无恶意,请出来相见吧。」
  「谁是你这伪君子的生死换帖……」杨一峰喃喃自语地抱怨着,「什么语气嘛,客套个鬼……喔不,确实是在跟鬼客套……」
  李宗佑所凝视之处,缓缓亮起一点白光,是灯笼光。
  杨一峰深叹了口气,「跟你在一起没好事。」
  李宗佑笑道:「也由不得你选了。」
  那白光逐渐靠近,现出一个绘着白梅的灯笼,随后是那纤细苍白的手,随后是那一袭白衣的少年,仔细一看,年方十六、七,雪肤纤腰,国色天香。
  杨一峰「咦」了声,站起身来看着那鬼。
  「怎么?见猎心喜?」李宗佑笑问。
  杨一峰不理他,兀自朝白衣少年问道:「怜雪?你可是怜雪?」
  白衣少年也不答是或不是,只提着灯笼站着,火光轻荡。
  「你认识他?」李宗佑拉拉杨一峰袖子,轻声问。
  杨一峰只看着少年,半晌柔声问:「你究竟是不是怜雪?」见少年仍只是站着,低叹了口气,又道:「你若真是怜雪,我想办法帮你就是,你放心吧。」
  少年微微一笑,提着灯笼盈盈下拜,站起身,又慢慢地走了。
  两人目送着灯笼光消失在远处,杨一峰跌坐下来,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李宗佑也坐下来,给他斟了杯酒。
  杨一峰连饮三杯,深吐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怜雪竟然死了。」
  「他到底是谁?」李宗佑低声问。
  杨一峰踌躇了下,才道:「城里倚翠楼的头牌小倌。」
  「小倌?」李宗佑瞠目结舌,「敢情你还有这种嗜好?」
  「我没有我没有!」杨一峰赶紧摆手,「前不久我不是在弄一个很大的法事吗?有户人家每到一定的时间就闹鬼,请我去除魔,那户的主人只要在闹鬼的时间就会跑去倚翠楼,拉我跟着去了几次。」
  「他拉你你就去了?」李宗佑蹙眉。
  杨一峰横他一眼,「为了要赚钱啥地方去不得?不要谈花街柳巷了,就算叫我睡墓园我也去!话说回来,要不是我去了见过怜雪,这下子你还在头大呢!」
  李宗佑大笑了声,摇摇头。
  「不对,是我们俩都头大……」杨一峰揉揉太阳穴,叹道:「总之,明天我们就去倚翠楼问消息吧?我只知道怜雪是倚翠楼的四个头牌之一,见过几次,其他也不晓得了。」
  「见过几次就能一个照面认出,你也真厉害。」李宗佑咕哝道。
  「那样的美人当然是过目不忘。」杨一峰笑着耸耸肩,又拍桌道:「废话少说,明天去倚翠楼,你去是不去?」
  李宗佑失笑道:「这下你可比我还积极了?」
  「答应了人家当然要做好啊。」杨一峰又横他一眼,「你究竟去不去?」
  「去呀,不去他是提着灯笼来找我,又不是找你……」李宗佑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缓缓道:「夜了,你也别回去了,在我这睡一晚吧?」
  「也好。」杨一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你把东西收一收吧,我去睡了。」说完兀自进门,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
  李宗佑慢慢收东西,半晌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明明告诉我你没有龙阳之好,又去找小倌……杨一峰,你这人……」低叹口气,提着酒杯酒瓶进屋去了。
  月光洒然而下,一片晈洁,似雪铺地。
  「先说好,你是富家少爷,我是穷江湖术士,所以你要请客。」杨一峰一脸认真。
  「我不是富家少爷,不过这次的麻烦是我惹的,当然是我请客。」李宗佑点头。
  杨一峰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扬手道:「今夜四个头牌爷都包了!」
  「……」李宗佑忽然有一点后悔。
  宴席之间,吴侬软语,李宗佑本不喜欢小倌身上那种妖媚的脂粉气,但头牌果然不同,一个个就像仕官人家的孩子,举止间清丽脱俗,只在回眸而笑之时,才能感受到若隐若现的媚惑,反而勾人。
  杨一峰的表现如鱼得水,看得出来他还挺从容的,揽着小倌饮酒调笑,酒过三巡,才漫不经心地问:「对了,怎么不见怜雪?」
  偎在他身边的小倌怜风微咬了咬唇,怨怼地道:「奴家都在这里陪你了,你心里怎么还惦着别人哪?」
  杨一峰哈哈大笑,道:「自罚一杯。」一饮而尽,又笑道:「我不是惦记着他,只是你们四人不是向来一起的嘛?不见他有些奇怪,这才问的。」
  李宗佑身边的怜月掩唇而笑,「杨爷太少来了,才会连城里人尽皆知的消息都不知道呢。」
  杨一峰又是哈哈大笑,「又是我错了,那再自罚一杯!」
  等从倚翠楼出来,杨一峰已经烂醉如泥,由还清醒着的李宗佑背回去。
  虽然放倒一个杨一峰,但消息总算是调查到了,事情也很简单,月余前,小倌怜雪和情郎约好了要逃跑,于是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出了倚翠楼,就是这样而已。
  比较引人疑窦的是,倚翠楼派人搜了两天,在城郊寒篱山脚下找到那个情郎的尸首,却遍寻不着怜雪。
  然而他们所知的明明是,怜雪已经死了。
  「所以他到底希望我们做什么呢……总不会是想平反杀人逃亡的冤名吧……」李宗佑喃喃自语,「那个情郎一穷二白,怜雪都跟他走了,没有杀他的理由啊……怜雪自己又为何会死呢……」深叹口气,侧头看了一眼枕在他肩上呼呼大睡的杨一峰,李宗佑微微失笑,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神情。
  第二日两人在城里四处查问,只知道怜雪的情郎是个穷小子,仅有的钱花在上了两次青楼,后来就带着怜雪逃跑,两人都无家世背景可言,根本不知道向谁询问才好。
  「满城都说是怜雪抛下情郎逃走……」杨一峰咕哝着,「这根本没道理啊,以常理来推断就已经没道理了。由见了鬼的我们来看更没道理啦,因为怜雪已经死了。」
  李宗佑以指轻叩桌面,沉吟道:「坊间说法会这样是因为找不到怜雪,那么怜雪的尸身到底在何处?」
  「对啊!」杨一峰一拍桌面,「只要我们找到他的尸体,就是替他平反了吧?这样他就不会来烦你了?」
  见杨一峰已经认定怜雪是要两人帮忙平反,李宗佑心里虽觉事情不单纯,还是微微点头,道:「先找到他再说。」
  「但是怎么找啊?」杨一峰抱头,「倚翠楼派数十人去找也没找到,我们两人而已,凭什么找到啊?」
  「就凭——」李宗佑扬唇而笑,「我们可以先找他本人。」
  「怜雪大人我拜托你告诉我啊!你的身体在哪啊?」杨一峰站在白衣少年身前,双手合十。
  依然是这样漆黑的夜,怜雪也依然提着灯笼静立,微笑安逸而幽雅。
  「唉,看来还是不行……老实说找你帮忙之前,我每天都在问他问题,他从未开口回答我一个字……哪怕是应个声都没有。」李宗佑支额苦笑。
  「不然你用指的吧?」杨一峰耐性都快给这位鬼大人磨光了,伸手乱指一通,见怜雪仍没反应,哀号道:「你要拜托人家做事情,态度也配合一些啊!你至少给我个暗示?给我个暗示好不好?你跟苏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怜雪听到那个名字,微微一愣,似乎有些回过神来,用带些哀伤的神情定定凝视着他。
  杨一峰精神又来了,赶忙问道:「对对,就是苏奇,你还记得苏奇吧?你跟苏奇怎么了?给我一点暗示吧?」
  怜雪呆立良久,缓缓举高灯笼,白光透出来映在杨一峰脸上,那枝墨梅也跟着映出来。
  「什么?什么?」杨一峰愣问。
  怜雪微微鞠躬,转身慢慢走了。
  「怜雪大人啊!」杨一峰抱头惨叫,「这样我不懂啊!」
  李宗佑思索良久,缓缓道:「是梅花吗……」
  「你怎么不猜是不是灯笼铺呢?」杨一峰沮丧地走过来,跌坐在椅子上。
  「因为附近好像没有灯笼铺啊。」李宗佑微笑续道:「而且苏奇的尸体不是在南郊寒篱山下被发现的吗?」
  「是啊,所以呢?」杨一峰好奇地反问。
  「所以事情就连上啦。」李宗佑笑着敲敲桌面,「寒篱山你也去过,再往山腰走,不是有一片梅花林?」
  「梅花林!」杨一峰高兴得跳起来,「好好好,终于有点头绪了,那我们明天就去!」
  「好,吃过早饭就去。」李宗佑笑道。
  「好,就这样,希望事情赶快解决。」杨一峰深吐了口气,搔头道:「那我今晚睡你家?每次都闹到这么晚,明早还要出门呢,索性我也不回去算了。」
  「好啊。」李宗佑也站起身来,收拾桌上的茶具。
  「那我去睡了。」杨一峰打了个哈欠,慢慢走进去。
  李宗佑停下手边的动作,看着他进屋,微微苦笑。
  其实他很想说的,很想告诉那人,就算是住上一辈子,也不要紧。
  可是他不能说,因为若那人真答应了,答应了朝夕相对,没有缓冲、无法掩饰,他又如何能够,一辈子都安于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冬末春初,寒篱山上一林白影,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就是这片梅花林吧?」杨一峰逡巡着目光。
  说是梅花林,倒也没有那么大,不过十数株梅花尽皆绽放,皎洁非常,日光之下,傲然而立,蔚为美景。
  其中又有一棵梅花,异常地姿态凛然,不知为何,冰霜不近。
  「这梅树有点古怪。」李宗佑慢慢走过去,见杨一峰也走过来,问道:「要挖挖看吗?」
  「挖呀。」杨一峰提起铲子,「今天就是来当苦力的,挖到了我们就解脱了。」
  李宗佑苦笑了一下,两人各执一铲,朝梅花树前土地向下挖掘,半晌杨一峰道:「你瞧那是不是块衣角?」所指处果然露出一片衣角,白绫沾土,仍看得出材质上好。
  李宗佑喜道:「不会错,肯定是怜雪。」
  两人才又要动铲,忽然凭空刮起一阵强风,两人大吃一惊,各退几步,伸手挡面。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等风静下来,一看,土坑又恢复平坦,坑前竟站着一名男子。
  这男子二十五上下,一身白衣,衣角绣梅,容貌孤傲冷漠,一头银发及腰,薄唇紧抿,眼中微有愠色,冷冷与两人对看。
  杨一峰也算见多识广,心里知道此人非人,陪着笑拱手道:「敢问兄台姓名?为何阻我等寻人?」
  「寻人?」男子冷笑了声,傲然道:「吾名梅君,乃此梅林之主,二位在吾林中恣意挖掘,吾很是不快,还请二位速速离去,否则后果自负。」
  「是梅树仙。」杨一峰低声对李宗佑道。
  李宗佑微微点头,拱手笑道:「敢问兄台可知怜雪此人?」
  梅君脸色略略一凝,「请二位即刻离开。」
  「怜雪滞留人间,无法超生,必有心愿末达,或者——」李宗佑顿了顿,「无法达成。敢问兄台,怜雪可是埋在兄台本命树下?为何兄台不让一见?」
  梅君神色十分难看,眼中隐有怒火,但仍是冷声道:「再不离开,休怪吾不客气。」
  此事久办不成,杨一峰已是不耐,梅君又态度傲慢,弄得他火都上来了,他本来就没有李宗佑那种好脾气,此刻也管不上对方会仙法他不会,指着梅君人骂道:「你说吧,你还是个仙呢,看你的态度,怜雪的三魂七魄肯定给你扣着是不是?你扣着他魂魄干嘛?他又没有内丹可以给你增进修为!你弄得人家不能投胎,他天天来吵我们,我们还要睡觉不要?赶快把事情解决了放我去睡吧!」
  李宗佑知道他就是这脾气,失笑不语。
  梅君冷眼看他,也是不语。
  杨一峰更火,恨恨道:「好好好,你这梅花,明儿我就搬堆柴火来,把你整个林子烧了!让你去做梅花鬼!」
  梅君冷笑道:「哼,吾乃梅仙,岂惧凡火?」
  杨一峰眼珠一转,大笑道:「西郊有间阴庙,供奉千年冥火,我去借来,照样烧了你!」
  梅君这才有些变了脸色,死瞪着他。
  李宗佑知道他在骗人,可非常时刻,于是笑着附和道:「那冥火厉害无比,你上次不是用此烧毁一间宅院?宅院中数十恶鬼,尽皆化为灰烬。」
  杨一峰见他配合,心里大乐,哈哈大笑道:「不错,凭我符火或还力有未逮,就让我去借这冥火,看此梅林能烧是不能烧!」
  梅君略惊,怒问道:「你是道士?」
  杨一峰傲然道:「正是!」
  李宗佑心道:画画符、耍耍剑、骗骗人,真专业道士也。暗自忍住了笑。
  杨一峰见梅君稍有震慑,打蛇随棍上,喝道:「喂,梅花,你扣人魂魄,此乃阴损行为,这道行还要是不要?我今受人之托,识相的就把怜雪交出来!你这样害他,到底是何居心?」
  梅君狠狠一震,失声道:「吾害他?」失魂落魄地呆立半晌,苦笑道:「罢罢罢……」
  他话音方落,一个白影在他身边慢慢浮现出来,黑发白衣,手提灯笼、秀颜含笑,正是怜雪。
  此刻乌云蔽日,林中微暗,只他手中灯笼,白光映目,灯笼上墨梅绽放,栩栩如生。
  「果然是你!」杨一峰指着梅君大声嚷嚷,一副见到仇人的样子。
  李宗佑见梅君神色忧伤,忍不住拦下杨一峰的举动,温和问道:「所以怜雪确实是埋在你本命树下?」
  梅君淡淡道:「确实。」
  「敢问你为何扣住他三魂七魄,不让他投胎?」李宗佑又问,见杨一峰还打算骂,赶忙再将他拦住。
  梅君踌躇半天,忽然将怜雪一把搂入怀中,凄声道:「请你们不要把他带走!」
  两人愣然,杨一峰也冷静了,与李宗佑对一眼,疑惑道:「喂喂,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你干脆点说出来好不好?」
  梅君静默不语,更是将怜雪抱紧,怜雪也不挣扎,静静把头靠在他肩上。
  李宗佑尽量温和地道:「我们并没有强硬地要把他带走,只是他来相托,我们不得不寻找真相,还请梅君将一切告知,怎么做我们也好商量,是不是?」说完用手肘撞了一下杨一峰。
  杨一峰反应过来,立即道:「是啊是啊,有什么事情我给你们做主,我们都是讲理的人嘛,不会随便把谁带走的。」心道若真要抢人,我打也打不过你,还能带走谁呀?
  梅君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微微动容,深吐了口气道:「好,那吾就告诉你们事实。」
  第二章
  终于说服梅君告知真相,两人连忙洗耳恭听,越听越是惊异。
  却说那穷人苏奇自从路过倚翠楼院子,望见怜雪一眼,便有些魂不守舍,拿钱去见了怜雪一面。他是个穷秀才,腹中有诗书,可是偏偏没有考运,眼看着家里的财产都要给他用尽,对着这似雪人儿忽然生出个歹念来,便用尽心力去哄,怜雪身在青楼,哪看过什么谦谦君子?不由动心,却不知这人别有用意。
  苏奇去了两次倚翠楼就没钱了,于是跟怜雪约了在花园见面,夜阑人静时,怜雪提一只白灯笼,默默等他。
  后来两人终于约了要私奔,于是怜雪带上财产跟着苏奇走,哪知苏奇要钱不要人,竟将痴心相许的怜雪杀害,把尸身带入梅花林中掩埋。
  「那、那苏奇怎么又死了?」杨一峰愣问。
  梅君寒着脸道:「吾杀的。」
  李、杨两人失声道:「你杀的?」须知神仙之辈不可滥杀凡人,纵是路见不平,因果轮回自有定律,也轮不到梅君来赏善罚恶,私杀凡人将遭天谴,那可不是说笑。
  梅君显然也知道此事,只是低叹口气,又将怜雪抱紧。
  杨一峰搔头道:「好吧,这事说紧迫也不紧迫,我慢慢找法子替你化解天罚就是……」
  李宗佑失笑着摇摇头,「同情心又泛滥了。」
  杨一峰横他一眼,转头对梅君直截了当地问:「你喜欢怜雪是不是?」
  李宗佑失笑道:「你怎么这样问人家?」
  梅君倒是不很介意,直言道:「从他一次上山赏梅,吾就喜欢他了,这灯笼……这灯笼就是吾给他的,支架是吾的梅枝,糊纸是吾的花瓣,上面这枝墨梅也是吾亲手所绘,那时他笑得很是开心……」又流露出落寞神情,缓缓道:「吾如何能料到他竟拿这灯笼做与情人幽会时的暗号?又如何能料到他竟被那人所害?」猛然抱紧怜雪,痛苦地道:「若非吾是花木,离不了本命树,吾早入城将他带走,又怎至如此!」
  怜雪被他紧紧抱着,仍是不发一语,只是默默靠在他怀中,浅阖着眼,很安心似的。
  李宗佑踌躇半天,才道:「所以你不让他的三魂七魄离开?你希望他一直陪你吗?」
  杨一峰也是不忍,看看梅君神情苦楚,又看看安静的怜雪,呐呐道:「可怜雪想投胎的吧……才来找我们……」
  梅君神情更是苦涩,半晌哈哈大笑道:「是啊,他是想走!否则三魂七魄都被吾锁着,没了自我意识,又怎能每夜都提着灯笼,出去找人救他?」
  两人见他神色竟有些癫狂,都暗自防备,不料他笑了半晌,只是又紧抱住怜雪,默默不语。
  他不说话,二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面面相觑。
  半晌梅君语气飘忽地道:「你们可知那人怎么对他?」一手揽住怜雪,一手轻拉开他领口,只见那白得毫无血色的雪颈之上,竟横亘着一怵目惊心的血红刀痕,梅君低头,温柔地吻了吻怜雪的颈子,续道:「那人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所以他死后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个音也发不出……」
  李宗佑和杨一峰都是深蹙起眉,无法言语。
  梅君拥紧怜雪,爱怜地轻抚怜雪头发,柔声道:「若是吾,怎能这样狠辣对他?若是吾,疼他、爱他尚且来不及,若他答应能与吾相守一生,吾恐怕高兴得疯掉,又怎会——」话说了一半,将脸埋入怜雪发中,微微呜咽。
  两人心中凄恻,均不知这怎么解才好,半晌杨一峰深叹道:「不是我要棒打鸳鸯,你扣着他魂魄下放,牛头马面来一次你打了回去,来两次你打了回去,他们就不会来第三次?你做这是阴损事情,到时候要是触动天界派兵来拿,你非魂飞魄散不可,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
  梅君低声道:「吾自然知道。」
  杨一峰心里想劝他放了怜雪三魂七魄,又是不忍,着急得只差没在原地团团转。
  李宗佑也是莫可奈何,他体质容易招鬼,寻常时候,妖为恶,仙为好,遇妖除,遇仙帮,相当干脆,偏偏这梅仙做的是阴损事,说他坏吧,他也不过一片痴心,如何苛责?
  两人一仙沉默而立,简直一筹莫展,怜雪倒是动也未动,只静静窝在梅君怀中。
  半晌,梅君萧瑟而笑,缓缓道:「罢……」
  两人知道他决定放走怜雪,都觉难过,杨一峰踌躇半天,冒了一句:「还有轮回……」
  梅君微微笑道:「是啊,也不求他记得吾,若他还能来看吾一眼,兴许便够了……」那笑虽是笑,却孤单而落寞,只比哭着还令人难受。
  李宗佑缓缓道:「他会记得的,你这么爱他,他一定会记得的。」
  梅君笑着摇了摇头,又抱紧怜雪,柔声道:「吾与他相处这些时日,吾虽掏心挖肺地对他好,他却每晚都要提灯笼去求救,吾是知道的。知道了……也莫可奈何……」
  两人默然无语,他们正是怜雪所找来,又有何话可说?
  「你们带他走吧。」梅君终于敛下眸子,缓缓放开怜雪。
  怜雪有些不解地抬头,默默看着梅君。
  梅君只觉心痛难耐,轻捧起怜雪的小脸,柔声道:「你来生可别再选错了人,定要找一个跟吾一样真心对你好的……不,要找一个比吾更爱你的,否则吾如何能够甘心?」说完轻吻了下怜雪的额头,缓缓后退,消失在树间。
  怜雪似乎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立着。
  李、杨两人对看一眼,前者轻叹道:「挖吧。」
  两人卖力铲着,不一会儿就挖到怜雪尸身,颈间果然有一条刀痕,深及喉咙,两人均是不忍,杨一峰虽明知他已死,仍撕了条衣角布,将他的颈子包妥。
  这尸体也是奇怪,明明死去多日,仍如生前,不腐不臭。
  「我们将他带去重新安葬,等牛头马面来索魂,就完成了吧。」李宗佑转头问杨一峰。
  杨一峰点了下头,见怜雪呆立看着梅树,问道:「他是不是想见梅君最后一面?梅君呢?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李宗佑低叹了声,苦笑道:「梅君答应放人已是痛彻心扉,再来见最后一面,怎能把握得住自己?」
  杨一峰摇头,缓缓道:「情爱磨人至此……」
  李宗佑反思自己状况,更是苦笑,不敢再说一字。
  杨一峰走过去对怜雪道:「你随我们走吧。」
  怜雪看他一眼,又看了梅树一眼,仿佛终于知道发生什么事,脸上流露出一丝哀愁。
  李宗佑不忍地道:「梅君待你以诚,你也感动吧?但是不要不舍了,去投胎吧,若你真惦念他的好,再世为人,不要忘记回来寻他。」
  怜雪看着他,半晌微微鞠躬,又走向梅树,将手里那只灯笼,慢慢挂到枝芽之间。
  李、杨两人都有些鼻酸,陪他看着那灯笼许久,带着他尸身下山重新埋葬。
  杨一峰作法为其超渡不久,阴间就派人将怜雪带走了。
  两人坐在金炉旁,李宗佑缓缓烧着金纸,见杨一峰脸色沉郁,想打破气氛,便以较轻松的语气道:「挑选伴侣真的要睁大眼呢,你也找个能托付终身的人才好。」
  杨一峰果然笑出声来,啐道:「虽然我没财可抢,不过遇了这事,以后还真不想娶老婆了。」
  李宗佑虽知不该,心中仍是一喜,装作漫不经心地嘲笑道:「就你这个穷道士,能给女孩子什么安逸生活,嫁给你才是凄惨。」
  杨一峰不平地哼了声,笑道:「对啦,嫁给你最是幸福,你大概就是能托付终身的人吧!」
  李宗佑明知他是在反讽,仍忍不住喜悦,心里暗暗苦笑,都一把年纪了还控制不住情绪,跟初恋的小毛头似的。
  杨一峰撑着下颌看他,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懒得回应,便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打算何时成家?」
  李宗佑微微一颤,「不了。」话冲口而出,见杨一峰一脸莫名奇妙地看着他,整理了下情绪,笑道:「我上无父母,没人会逼我成亲,我怎么需要成家?」
  杨一峰乐得跳起来,揽住他肩膀,笑道:「喂,那我可跟你约好了,我们一世人两兄弟,谁也不许抛下另一个人跑去成亲啊,违者天打雷劈!」
  李宗佑心中狂喜,闭了闭眼,温和笑道:「好,那就约好了。」既是对方所提,刚好正中他下怀,他又怎会拒绝?见杨一峰高兴得团团转,唇角微笑更是温柔。
  也许这样,就够了吧。
  占据那人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纵不是恋人,也已够了,不要再奢求,也不要去打破平衡,能一世与他相守,就算只是朋友,也已够了。
  杨一峰乐了半天,忽然微笑着道:「没问题的,来世啊,他们一定会再相遇的。」
  李宗佑奇道:「你怎么知道了?」
  「这是本道长的灵感预知!」杨一峰双手叉腰,得意地道,又露出温柔微笑,「没问题的吧。」
  李宗佑也微微笑开来,走过去揽住他肩膀,笑道:「那我们俩就姑且送佛送到西,去解了梅君的灾厄,如何?」
  「甚好。」杨一峰笑着点点头。
  两人微笑伫立半晌,看着金纸都成了灰,才连袂离去。
  「这个嘛,要不遭天谴很简单,多做善事,别做坏事……」杨一峰搔头道。
  李宗佑横他一眼,「你少说废话,你到底要不要帮忙?」
  两人在梅树下席地而坐,梅君靠着梅树,一脸失魂落魄。
  「要啊要啊……」杨一峰自知理亏地摸摸鼻子,又道:「可是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天谴,要怎么帮他?就说我知道好了,我哪有能力帮他?」
  李宗佑咕哝道:「你这半调子道士……」
  杨一峰跳将起来,指着他大骂道:「我骗你钱了吗?你又来嫌我!」
  这下梅君倒是回神了,寒着脸问道:「对了,之前说那冥火之事,可是骗吾?」
  两人对看一眼,杨一峰默默坐下,继续道:「咦?说到这个消灾解厄啊——」
  李宗佑配合地道:「对呀我觉得你的见解很正确——」
  「什么鬼见解。」梅君凑过去,在他们头上一人一掌,哼道:「吾与你们相处至今,也近一月,你们什么底细吾会不晓?罢,吾知你们没有恶意,欺骗之事就此作罢。」
  「好好,作罢最好,感谢梅仙大人宽宏大量。」虽然梅君那掌没用上力道,杨一峰仍一脸委屈地揉了揉头,又道:「喂,梅花,距离你杀人都一个多月了,怎么没有天罚啊?」
  「吾也不知。」梅仙微微蹙眉,「天庭赏罚分明,不可能不罚吾,兴许是时候未到。」
  「会不会天庭根本没有发现?」李宗佑问道,「或者那苏奇本就是该死的?已经记在生死簿上了,只是假借梅君之手?」
  「不无可能,但是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安心点。」杨一峰搓搓下颌,提议道:「不然这样吧,天罚不来我们三个都食不知味、寝不安眠,干脆我们自己找天庭问了,他要罚什么就让他来吧,我们看怎么化解,这样如何?」
  李宗佑和梅君对看一眼,前者道:「我觉得可行,虽说私杀凡人确不应该,但情有可原,不至于是什么魂飞魄散的重罪吧?」后者也是微微点头。
  「那就这样啦!」杨一峰击掌而笑,又对梅君道:「不要紧,有天大的罚也有我们替你顶着!」
  「唉,人家是有几分把握说几分话,就你杨一峰,没把握也要把话说满。」李宗佑咕哝道,暗想幸好梅君心里只有怜雪一人,否则你这样对他掏心挖肺的,我还不吃醋吃得酸死?
  杨一峰装做没听见他的话,兀自去做法拜请天兵天将。
  虽然是个半调子道士,杨一降也是有些门道,没多久真请到天上仙人,沟通良久,恭送其回天庭。
  「怎么样?」李宗佑赶紧问。
  「天庭说,他们知道梅君私杀凡人,这本是重罪,但其心可悯,而且那苏奇也算罪有应得,所以天帝一直没有定下惩处,我们又自首请罪,所以从轻发落。」杨一峰以较轻松的语气道,说到这里语气急转直下,苦着脸道:「天庭叫我们去找太上老君弄丢的一件宝贝,叫寒水珠,别看我,我不知是什么劳什子玩意,只说找到后交回去就当将功赎罪了。」
  「总要给我们点提示说这东西在哪吧?」李宗佑苦笑,「不然找一样东西找上十年、二十年,那真是烦死人。」
  「没有十年给你。」杨一峰表情更苦,「说是秋天之前一定得找到,不然梅君就等着重新当梅花。」
  「什么?」李宗佑失声大叫,「秋天之前?现在已是仲春,那不剩四个月了!」
  「对呀!怎么办呀?这可什么线索都没有啊!」看杨一峰表情,只差没放声大哭。
  三人之中就属身为当事人的梅君最是冷静,从听到寒水珠以来,就在与附近的鸟雀生灵沟通,问了许久的话。
  「总之,第一点,我们要先知道寒水珠到底是什么东西!」杨一峰竖指道。
  「问到了。」梅君忽然开口,「寒水珠来自极寒之地,带着凛冽之气,任何地方只要摆着这寒水珠,夏日都与冬天一般。」
  「咦,这么说,为何要在秋季前找回寒水珠……」李宗佑思索了下,「莫不是怕落珠之地冬至更冷,雪上加霜?」
  「有理!」杨一峰和梅君一齐点头。
  「那要找到寒水珠也许不难,春尽夏至,只要看哪个地方仍在冬天,就知道必然是寒水珠所落之地。」李宗佑喜道。
  杨一峰也是笑逐颜开,半晌又垮下脸,道:「可天下如此之大,我们难道足迹踏遍各地去找这冬夏逆反之地?若有十年倒不要紧,可我们只有四个月。」
  李宗佑给他这么反问,也是词穷。
  梅君摇了下头,道:「寒水珠恐怕就在这城郊附近。」
  两人不解,同声问:「怎么说?」
  梅君道:「老实说,月余前吾曾感觉到附近出现一股灵气,伹是转瞬即逝,所以没有在意,可方才一问,许多花精鸟妖也说到这个状况,而且还说这灵气似乎正蠢蠢欲动,吾看这就是寒水珠,只因夏日要来,才逐渐开始发威。」
  「好吧,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之事,就是踏遍城郊,到处去寻这灵气所在之地。」李宗佑总结道。
  杨一峰苦笑了声,「咱们不是做苦工,就是四处奔波,真正劳碌命。」
  李宗佑气定神闲地道:「习惯就好。」
  见他俩起身,梅君道:「吾跟你们一起去找。」
  两人都是一怔,杨一峰好奇地问:「花木不可离本命,你如何跟我们去?」
  梅君淡然道:「从吾本命树上折一枝梅花,吾寄灵于于此就行,有吾跟你们去找,会快许多。」
  「这太好了!」杨一峰大乐,跑去折梅花。
  梅君踌躇良久,小声地道:「素昧平生,两位鼎力相助,吾实在感激不尽。」说罢微微鞠躬。
  杨一峰看惯他心高气傲的模样,被这么一鞠躬顿时傻眼,失手折了好大一根梅枝下来,惹得梅君瞪他。
  李宗佑也是愣然,半晌笑道:「十年修得同船度,相识一场都是缘分,我们也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不要客气了。」
  所谓城郊,范围说起来可大可小,但至少也包括几座小山、几条小河,两个湖,想找出个小珠子也是令人头疼。
  杨一峰虽是个半调子道士,李宗佑也不过小本买卖,但忙起来亦是不见天日,两人不像梅君可以吸收天地精华,日子总足要过,想活就得吃饭,想吃饭就要先赚钱,找珠子这事又不能托给别人,只好趁着空闲时候拼命地找,那梅花枝则轮流带在身边,就算凑不齐三人,谁有空就带着梅君出去转转。
  两个月找下来,两人倒觉得一天到晚跟踏青似的,但眼见进入仲夏,多少有些心急。
  倒是托梅君的福,为了打探消息,两人也跟附近的山野精怪混得熟了,特别杨一峰得到极大好处,因为他老是跟看不见的事物对话,令众人又敬又畏,已有杨半仙之称。
  时序迈入夏末,三人又得到消息,南郊落秋谷似乎气候略偏寒凉,于是赶去一探。
  落秋谷是一个小山谷,气候向来还算宜人,谷中鲜花遍地、彩蝶纷飞,然而如今一踏入谷,寒气扑面而来,果然极为异常。
  「错不了,寒水珠一定在这。」梅君微微张望,「吾感受到一股强大的仙气。」
  三人依着梅君的感觉朝谷内四处找寻,终于走到山谷尽头,只见几棵巨木耸立,树荫蔽天。
  李宗佑默默地看着一整片地,「挖吗?」
  杨一峰沉默良久,深叹道:「挖吧。」
  两人连续来挖了三天,一直找不到寒水珠,但梅君直指寒水珠就是在这附近,随着秋季越来越近,谷中气温越降越低,两人心中急得火烧似的。
  数天来翻遍了树木周遭,杨一峰坐在树根处,郁闷地抬首望天,他虽不喜示弱,最后仍忍不住小声问梅君道:「喂,梅花,要是我们找不到寒水珠……」
  梅君表情仍然冷静,静默良久,才缓缓道:「不要紧,吾也不知道多久能再遇到怜雪,就算是重新修炼,也无大碍。」
  杨一峰沮丧不语,李宗佑低叹口气,跟着看向天空,怔愣良久,忽然灵光一闪道:「嗳!你们说,地下找不到,会下会在天上啊?」
  「啊?」杨一峰把视线挪往枝芽交际处,猛然跳起来。
  掘地之后是爬树,也许老天终于不忍再折磨三人,那寒水珠果然卡在一个鸟巢里,杨一峰把它抓出来时差点忘记自己正在树上,就要抱着它痛哭。
  三人将寒水珠交还天界,终于保住了梅君一身修为。
  「吾真的很感激你们。」事后梅君朝二人鞠躬道。
  「好了好了,就叫你不要那么有礼貌,折煞我了!」杨一峰干笑。
  李宗佑也笑道,「你好好修练,等有天怜雪重新投胎,与他快快乐乐在一起,我们也就开心了。」
  梅君抬头,温柔地笑开,「吾会等他回来……一定会等到的。」
  李宗佑与杨一峰相视而笑,后者伸了个懒腰,深叹道:「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打怜雪那事之后就没好好睡过。」
  李宗佑苦笑道:「我也是。」
  两人互相拍拍彼此肩膀,道别过后回家去了。
  梅君也回到林中,将挂在枝芽间的灯笼取下,提在手上,看着夜色缓缓降临,唇畔挂着微微的笑。
  怜雪,你一定要记得,吾会一直等你回来。
  白梅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耀眼的白光。
  且说后话,十八年后。
  一个白衣少年在城郊迷了路,天色昏暗,山中杂草丛生,不时有乱石绊他一跤,令他叫苦连天,天上乌云蔽月,连一点星子也无,让人毛骨悚然。
  少年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忽然见到眼前有光,那既不是烛火的黄光,也不是柴火的红光,而是白光。
  少年怔然良久,忽地开始朝白光奔走,仿佛走慢一些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那光越近越亮,仿佛持久不灭,少年跑了半天,发现自己竟跑入一片梅林之中。
  少年停下脚步,定眼一看,一个男子正站在一棵最大的梅树之前,手上提着一个灯笼。
  这男子一头雪银长发,气质冷冽傲然,脸上却带着有些激动的表情,他手中所提灯笼也是雪白,上面绘着一枝墨梅,栩栩如生,白光亮眼,却不刺目。
  少年忽然感觉心情激荡了起来,眼眶逐渐灼热,脸颊微湿,伸手去触,却是泪水。
  那男子忽柔声道:「吾夜夜提着灯笼,总算盼得你来寻……」
  少年微微颤抖,口中吐出连自己都不明了意思的话:「当年我只是、只是想要找人,帮你渡天劫——」
  男子狠狠一震,露出狂喜神色,「不是为了投胎……不是为了投胎……是为了吾……」
  两人痴痴相望,少年只觉眼中泪似乎流也流不尽,不断落下。
  男子缓缓伸出手,少年虽只是第一次见到他,却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跌跌撞撞地朝他奔去,投入他怀中,被紧紧抱住,安心地将头轻靠在他肩上。
  乌云缓缓散开,月色洒然而下,梅花林中,似雪铺地。
  那灯龙之光仍旧亮白,似乎再过五十年、一百年,也永不消散。
  第三章
  他从睡梦中缓缓醒过来,窗外仍是黑夜,一瞬间,他不解自己为何而醒。
  但很快他就听到了。
  他迅速地清醒过来,因为他听到了,什么东西挣扎、窜动着的声音。
  房间里很黑,眼睛尚且不适应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听觉却变得敏锐起来。
  没错,那的确是什么正窜动着的声音——不,是拍击,是翅羽的拍击声吧?那好像不是鸟类的翅膀拍击声,而是昆虫的。
  他思忖着要不要起来点上烛火,好看个一清二楚,但那拍击声忽然消失了。
  他愣了下,又等待半晌。仍然没有声音,于是他低叹了口气,打算继续睡觉。
  但睡没多久,那拍击声又响了起来。
  「啪啪啪啪啪啪——」是速度非常快的声音,好像是在痛苦挣扎一样,断断续续地响着,像正在翻滚着、挣扎着想飞起来一样。
  他又忍耐了一会,那声音实在吵得他睡不着,他只好猛然坐起,摸索着下榻点灯。
  说也奇怪,当光线亮起,那声音便完完全全消失了,逡巡四周,什么也没有。
  什么痕迹也没有,不要说鸟类、昆虫,连翅膀上的羽毛或者鳞粉都没有。
  仿佛那痛苦挣扎的拍击声,只是做梦而已。
  但他明明确实听见。
  根据经验,他推断出了结论。
  「见鬼!」他伸手掩住脸,「该死,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吗?」
  月光从窗外缓缓滑进来,透过指缝,将他眼里的懊恼映得一清二楚。
  「哈哈哈哈——」杨一峰很没同情心地放声大笑,勾住好友肩膀,挤眉弄眼地道:「我告诉你啊,这一周我都睡得很舒服,好不容易解决了梅花那事,我心情好得简直可以飞上天啊!」
  若不是李宗佑脾气温和,必然一拳把这恶意嘲弄的家伙打飞出去,但他一是不愿动粗,二是实在太累,支着额,一脸疲倦地道:「每晚都来,每晚都来,每晚都来……我虽还是能睡,但实在睡不深,便又被吵醒……」
  杨一峰凑过去认真审视他的表情,见他的确是疲惫不堪的模样,眼下青乌更是清晰可见,终于感觉到事关重大,敛起笑,蹙眉道:「我不是有给你辟邪符?你贴了没有?贴了妖物就该进不去的呀?」知道对方经常被妖魔鬼怪骚扰,他特地研究过了,该不是没用吧?
  「我贴了……」李宗佑疲倦地揉揉太阳穴,想了想,忽道:「怪了,这么说,就是从贴那些符纸开始的……」
  「你说贴了符纸后才有怪声?」杨一峰深蹙着眉,「这不可能啊!我杨半仙画的东西怎么可能出错!」
  尽管身心俱疲,李宗佑还是失笑出声。
  杨一峰见他露出笑容,紧蹙的眉也稍松了些,拍拍他肩膀,寻思道:「我这可是辟邪符,不是召鬼符,还是那鬼能力比我更强?嗯,这倒有可能,但若是如此,就该被你看到了啊,何以你一点灯反而什么也没有?」
  「我也想知道……」李宗佑气若游丝地道。
  「喂喂,你可别吓我啊,这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杨一峰伸手戳了他下,「要说睡不好,到我那去睡也不是不行,可我那阴气重,才睡饱恐怕又得病倒,总不是长久之计。」想了想,自告奋勇地道:「横竖我最近也没事,不然这样吧,我今晚就去睡你家!」
  李宗佑撑着额,不甚在意地道:「喔,可以啊。」
  「而且我要跟你同榻!」杨一峰宣告。
  「喔,可——」李宗佑答了一半,猛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杨一峰理所当然地回视,「你不是把符贴在房间外面?我不跟你睡一起怎么知道发生什么状况?」
  睡一起睡一起睡一起……疲惫的李宗佑脑子里不断重复响着这三个字,直比那拍翅声更响。
  「干嘛?」杨一峰抬眉,「喂,我们什么过命交情,你不会连床榻分我一半都吝啬吧?真那么介意?」
  「不介意。」老实说是很乐意,李宗佑连忙摇头,摆出温和的微笑,「那今晚就拜托了。」这就叫……因祸得福?
  唉,虽然打定主意要做他的朋友,还是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开心呀……
  夜色昏暗,万籁俱寂。
  李宗佑虽因杨一峰的到访而高兴,也想好好享受有对方在身边的时光,但他实在太累,简直是一上了榻就睡昏过去。
  杨一峰推他几下,推不醒,一阵失笑,想到这人几天没睡好了,便不忍再吵,心想纵今日没事也是好的,睡足了再说,要抓鬼驱魔也没那么急嘛,了不起等明天。说来这人怎么那么倒霉呢?什么鬼是都给他遇上,还一桩接着一桩?
  胡思乱想着到了半夜,杨一峰耐不住累,正想干脆睡下,身旁李宗佑忽然「唰」一声坐起,道:「来了!」
  杨一峰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隐隐约约从远方传来拍翅声,越来越近,虽不是很大声,但那好像痛苦挣扎的声音却让听的人一阵毛骨悚然,难怪李宗佑会睡不好。
  「很像是昆虫翻滚的声音……蛾或是蝴蝶什么的……」杨一峰压低声音道。
  李宗佑应道:「嗯。」翻身下床,摸黑去点灯,烛火一亮,四周就安静了。
  杨一峰坐起身来,支着下颌笑道:「我看你干脆点着灯睡吧。」
  李宗佑深叹口气,「就因为点着灯我睡不着,才觉得困扰。」
  杨一峰思索了下,慢慢道:「我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李宗佑一喜,赶忙问道:「怎么?」
  「问题就是那些符没错啦。」杨一峰搔了搔头,「辟邪符的功用是挡着妖魔鬼怪,但没说不让他进来他也不能在外边吵,恐怕又是什么东西想请你帮忙,偏偏进不来,只好天天闹你……」
  李宗佑掩面呻吟,半晌苦笑道:「好好,随便要叫我帮什么忙都放他进来吧,帮完了让我好好睡个觉!」
  杨一峰大笑着拍拍他肩膀,下床撕符去了。
  今夜有月,夜色清朗。
  李宗佑还是一样沾枕就睡,杨一峰却因为撕了那符而益发谨慎起来,怕妖怪跑进来张嘴就把好友吞了,于是连什么桃木剑等法器都搬进来摆了一地,在榻上坐得笔直,严阵以待。
  到得半夜,李宗佑仿佛已经习惯了,在差不多的时间醒过来,坐起身与杨一峰并肩,咕哝道:「好像快来了……」
  两人等了半响,果然远远响起拍翅声,越来越近,近得让杨一峰觉得自己全身都绷得紧紧的,如水月光慢慢从窗棂外流泄进来,却有些什么逐渐遮蔽了月光。
  两人疑惑地对望一眼,杨一峰微微直起身子,看着窗外,不大确定地道:「蝴蝶?」
  一整群的蝴蝶,少说也有四、五十只,不停拍动娇小的翅膀,鱼贯飞入房内,绕着天花板飞舞。
  两人都有些傻掉,半响李宗佑呐呐道:「这……好像不是蝴蝶,而是……蝴蝶的影子……?」
  这些蝴蝶虽有蝶形,却都好像是个影子似的,翅膀毫无色彩,一片漆黑,躯干亦是,简直跟剪纸没什么两样。
  杨一峰搔了搔头,「好啦,扰你清梦的东西是进来了,可我们要怎么知道他们希望你帮什么忙呢?」
  李宗佑惨笑道:「公冶长亦只是听得懂鸟语,我一个普通人如何跟昆虫沟通?况且还不知这些东西是不是昆虫!」
  两人一筹莫展地看着些蝶影飞来飞去,蝶影们仿佛很焦急,不断迅速飞动着,绕着天花板直打转,一下飞出屋子一下飞进来,但却没有靠近二人。
  杨一峰观察了半天,灵光一闪道:「那不,我们站起来跟着,看他们是否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李宗佑望了一眼天色,反问道:「现在?」
  「大半夜又怎样?你不希望他们明天也来吧?」杨一峰失笑问道。
  「说得对,做些什么总是好过一点。」李宗佑点头。
  两人连忙翻身下榻,披上外衣,那些蝴蝶见他们下来,果然跟杨一峰说的一样,便往外飞去,两人一路跟着,好险月色清辉,也不至于把蝶影跟丢,但眼看着蝶影飞出城门,大半夜的,城门自是紧闭,他们俩可不会飞。
  「怎么办?」李宗佑苦笑着问。
  杨一峰沉默了下,「李少爷介意钻狗洞吗?」
  「啊?」李宗佑愣然看向他。
  杨一峰干笑着搔搔下巴,「如果你记得的话,偶尔我会在城门关后才来找你或者是从你家离开……」
  李宗佑失笑道:「你还跟我说你有仙法可以越过城门,我虽是不信……怎么?原来你是钻狗洞的吗?」
  「你瞧不起狗洞吗?狗洞有对不起你吗?」杨一峰被他一讲,立即怒目而现,只差没指着他鼻子开骂。
  李宗佑摊手笑道:「当然没有,我也不介意钻狗洞,我们快出去吧。」
  「哼,这还差不多!」杨一峰重重瞪他一眼,头一甩往角落走去。
  旁边阴暗处果然有个大洞,兴许是懒得修补,只拿稻草挡了一挡。说是狗洞倒也没那么小,还能容成年男子蹲着挤过去。
  两人出了城门,放眼望去,夜色沁凉,城郊的黄土路、绿草皮,路旁的树木和花丛都蒙上一层月光,天地皆静,唯有虫声唧唧,竟也别有一番风味。
  偏那些蝶影还在催促似的狂拍翅膀,绕着他们不停翻飞,再有万种风情也只能收拾情怀,跟往蝶影前进方向。
  只跟着那蝶影不停往西南郊走,一直绕过寒篱山,杨一峰「咦」了声,道:「再往前走,不就只有落秋谷?」
  李宗佑思索道:「我看也是,不要是那颗寒水珠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想到三人在那边翻了数天的地,还心有余悸。
  杨一峰显然想到同样的事情,嘿嘿笑道:「我们去翻地可是造福植物,只差没洒肥料,那里若有花精树妖,感激都来不及,该不会报复吧?」
  李宗佑失笑着拍了下他的额头,「少来,找上门的可是昆虫。」
  杨一峰抚着额叹道:「也是。」
  两人跟着蝶影走了半晌,果然进了落秋谷。
  说也奇怪,上次来时因寒水珠之故,一入谷中便觉凉寒,此刻寒水珠既去,谷中温度本该恢复如常,事实却非如此,现今已是夏末,乍暖还寒之时,天气早该变冷,更别提这还是大半夜,但落秋谷之中却炎热无比,更甚夏天。
  两人莫名所以地对看一眼,大略猜出问题果出于此。
  那蝶影一直将他们带到山谷尽头,也就是上次找到寒水珠之处,便纷纷消融,两人定眼一看,月色之下,站着一名彩衣女子。
  此女长裙及地,宽袖纷飞,腰间系着数色彩带,随风而动,十分飘逸,她一头长发也以丝带系起,相貌秀丽、笑容温柔,十分亲切可爱,但一双乌黑大眼中,却有隐隐愁绪,见两人走来,她微微鞠躬,哽咽道:「公子终于来了。」
  李宗佑知道对方是在称他,但却根本想不起到底在哪里看过这女子,他虽非对美貌过目不忘之人,但此女气质特殊,真见过也该有些印象,只好搔搔头,尴尬问道:「请问姑娘,我们认识?」
  「这么一大美人,你可真有福分。」旁边杨一峰咕哝道。
  就是再美的人对李宗佑也不具意义,可惜他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好不去管杨一峰,兀自看着女子。
  「吾名璘羽,公子不认识我,我也只是远远看过公子几面。」又转头对杨一峰微笑道:「这位公子,我也是见过的。」
  杨一峰被这么一说顿时好奇了,赶忙问道:「姑娘在哪里见过我们的?」
  璘羽又微微一揖,道:「正是在这落秋谷之中。」
  两人对看一眼,杨一峰干笑道:「该不是找寒水珠那次吧?」
  璘羽微微一笑,道:「正是。」
  李宗佑伸手抚额,问道:「该不是因为寒水珠的事情才找我们吧?」
  璘羽又点头道:「正是。」
  两人面面相觑,一齐深叹,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璘羽苦笑道:「我见几位来找寒水珠,又在一旁听你们对话,才知道两位竟是在帮梅君奔波,两位既然有能力帮他,璘羽不才,也想请两位帮个忙,希望两位宅心仁厚,务必要伸出援手。」
  李宗佑也是苦笑,暗道宅心仁厚没有,别扰我清梦就好,旁边杨—峰看出他在想什么,兀自道:「不用客套了,你就说吧。」
  璘羽转忧为喜,深深鞠躬道:「多谢二位。」
  李宗佑摆手道:「说谢还太早,你且说说看,要帮忙也是得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璘羽欣然道:「当然。」随后缓缓道出实情。
  原来这落秋谷乃是一种蝴蝶的大本营,称为雪蝶,而璘羽就是常住这谷中的蝴蝶仙子,雪蝶习性与一般蝴蝶不同,不惧严寒,春夏是毛虫,到得天气渐冷便开始结蛹,入冬时破茧而出,羽化成蝶,不料去年不知为何,明明秋冬已至,气候却如夏天,璘羽担心雪蝶无法结蛹,运用法力强制让气温下降,就算如此,雪蝶仍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二左右破蛹。
  到了今年春来,璘羽本来极为担心,不料天上掉了颗寒水珠,虽是来路不明之物,却让气候回归正轨,璘羽正在高兴,李宗佑三人又来把寒水珠带走了,眼见气温节节上升,她实在叫苦连天,法术终究压不下温度,再这样下去,雪蝶非灭绝不可,情急之下只好找上李宗佑,每夜用法术造出蝶影,前去相托。
  讲到这里,璘羽已是哽咽,泪水在美丽的大眼中微微打转,硬是不肯落下。
  李宗佑虽然同情,还是忍不住呐呐道:「但为什么不白天找我呢……」
  「给公子带来困扰,璘羽万分抱歉。」璘羽微微鞠躬,苦笑道:「两位觉得这谷中很热对吗?但这已是璘羽用法术压抑的结果了,白天更热,璘羽连一丝化影的术法也腾不出,想来也是法术太过薄弱,那些蝶影又被符咒挡了一通,才会每当公子一点烛火,便消退了。」
  杨一峰沉吟道:「难怪听到那拍翅声竟有些像痛苦挣扎,想是蝶影不顾符咒,只想冲进屋里,所以痛苦不堪。」
  「打扰公子,璘羽真的万分抱歉。」璘羽又是深深鞠躬,哽咽道:「但璘羽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希望公子能帮帮忙。」
  李宗佑低叹口气,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看能帮什么忙。」
  璘羽闻言笑逐颜开,含着泪鞠躬道:「多谢公子!」
  晨光渐曦,两人坐在梅树下,一边吃方才回城买的馒头,一边跟靠在树上的梅君抱怨。
  「先是平冤投胎,再是找寻失物,然后是避免蝴蝶灭绝!」杨一峰恨恨地咬了口馒头,「等等不要连国仇家恨、天下大事都找上门!」
  「算了,帮忙那些蝴蝶也是功德一件……」李宗佑低叹口气,慢慢啃着馒头,又咕哝道:「不答应帮忙,我何时可好好睡一觉……」
  「最无辜是我!」杨一峰跳起来大喊,「你看那蝴蝶仙从头到尾都只拜托你,为什么我还是得帮忙?」
  梅君冷着脸道:「最倒霉是吾,受托是你们俩,为什么是来吾耳边叨念?」
  「少来!」杨一峰凑过去揽住他肩膀,贼笑道:「喂,好友,你不要以为你跑得掉,我是半吊子,他是凡人,能帮上忙的只有你啊!」
  梅君面露无奈之色,半晌无语。
  李宗佑慢悠悠地笑道:「最倒霉不是误交损友,是损友言明赖你到最后。」竟搬出之前杨一峰抱怨之词。
  被刺了一下,杨一峰只当没听见,笑嘻嘻地看着梅君。
  梅君深叹口气,沉沉道:「算吾倒霉。」
  「万岁!梅花答应帮忙了!」杨一峰立刻手舞足蹈。
  李宗佑笑瞥他一眼,对梅君道:「多谢了。」
  「不必客气。」梅君也瞥杨一峰一眼,冷哼道:「吾了解你与之相交是何心情了。」
  李宗佑哈哈大笑道:「哪里哪里,都是我麻烦他照顾多些。」
  梅君立刻露出不屑神色。
  杨一峰冲过来,指着梅君大骂道:「你对我杨半仙哪里不满?」又转头过去一脸欣慰地拍拍李宗佑肩膀,「原来你小子还是识好歹的,不枉我这几年照顾你了!」
  李宗佑笑道:「客气客气。」
  三人互相奚落了几句,便往落秋谷而去。
  现在已是白天,落秋谷中果然燠热难当,放眼望去,甚至可见溽暑蒸气。
  一路走到谷底,只见璘羽双手相抵,嘴里喃喃念着咒文,周遭一圈银光,散发丝丝冷气,但此冷气散入谷中燠热,如泥牛入海。
  梅君跨步过去,伸指一弹,大量仙气涌向法阵,璘羽睁开眼睛,不解地一望,见是梅君,感激一笑,那仙气便被她所化用,银圈光芒大炽,温度又略微下降了些,她深吐口气,收起法阵,朝梅君一揖道:「多谢,凭璘羽一人之力,果然力有未逮。」
  「不必,吾等虽为散仙,也算有同事之宜。」梅君顿了顿,蹙眉道:「若你每天以此法阵下降气温,纵是天上星君下凡,恐怕也力有未逮吧?璘羽,许久不见,你责任感还是那么重。」
  璘羽微微笑了下,「你既出现在此,想必是听到两位公子转述我所相托,守护这些雪蝶就是璘羽的存在意义,不敢有片刻放松。」
  「原来两位认识?」杨一峰凑过去。
  「同在城郊,自然有数面之缘。」璘羽点了点头,「不过他不会无事造访我落秋谷,我也极少去寒篱山。」
  「这次吾是为帮忙而来。」梅君道,「你可有线索?」
  璘羽沉吟道:「除了天气是从去年春天开始异常,还有热源是这谷底,我实在没有其他线索。」
  李宗佑绕着那些巨木,看着根部道:「老实说,上次来找寒水珠我们也是坐在这树根上,那时我有稍微感觉根部很暖,因为当时天气很冷而感到有些疑惑,但是没有多想。」
  杨一峰不解地道:「那假设有什么东西在土里让温度提高好了,但我们已把这里挖了个遍,若有些什么,我们早该发现了吧?」
  李宗佑思索道:「挖得不够深?」
  杨一峰立刻哀号着抱住头,「又要我当苦力!怎么不是翻土就是爬树?」
  璘羽微微一笑,道:「不然我来吧,用法力翻还是比较快的……」
  「少来。」梅君瞥她一眼,「你为了维持那个法阵,已是内里虚空,他们凡人看不出来,吾岂会看不出?再动用法力,小心溃倒。」
  璘羽闻他之言,只是无奈苦笑。
  唯一与两人相识之仙乃是梅君,而梅君天性淡薄,除了怜雪没见过他在意什么事物,杨一峰忍不住好奇地问:「你真那么在意那些雪蝶?就算可能会倒下也没关系吗?」
  璘羽露出温柔的微笑,不答是或不是,只慢慢看向天空,以温和的语气道:「冬天的清晨,雪花尚在飘降,数以万计的蝴蝶破蛹而出,展开翅膀飞向苍穹,我每年都看着那些蝴蝶成长,每年都看,但是那一幕仍然可以感动我。」她含笑看向三人,缓缓鞠躬,「请你们帮帮这些孩子吧!蝴蝶的生命很短,不是每一只蝴蝶都有我这样的机缘可以成仙,但他们耗费了两个季节只为了羽化,再把生命交给下一代,所以我希望每一只蝴蝶都能破蛹而出,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第四章
  「不行了,好累……」李宗佑一脸困倦地坐在树根处。
  虽是极想要帮璘羽忙,但早就累了好些天,今日又一大早就跑来这谷中找东找西,身体实在负荷不了,才过中午就直想倒下睡觉。
  「你还好吧?」杨一峰走过去,边用袖子擦擦自己额际的汗,「你脸色真的很苍白,睡一下吧?」
  远处的梅君和璘羽正在努力维持法阵的运作,微冷气息四处逸散,勉强压下落秋谷的温度,但就算如此,此处仍比外面更热得多。
  「没关系……」李宗佑微微揉着太阳穴,「这么亮我也睡不着。」
  杨—峰思索了下,坐到他身边,拍拍自己的腿,「你躺上来,我帮你捂着眼睛,这样就该睡得着了吧?」
  李宗佑微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好友。
  杨一峰泰然自若,仿佛说出口的只是「早啊」,而不是叫对方枕到他大腿上,见李宗佑发怔,以为他是在担心梅君和璘羽,失笑道:「我们休息一下也没关系的啦!他们俩会体谅你的。」
  李宗佑震慑得微微摇头,不能发一语。
  「你很奇怪欸。」杨一峰不耐烦地挑眉,「你是希望我把你打昏是不是?」
  李宗佑转头望向梅君二人的方向,正好跟梅君视线对个正着,眼见那一双向来清冷的眸中竟然带上一点笑意,更是尴尬,回头对杨一峰呐呐道:「我也清醒了,还是继续找热源吧。」
  「就你这精神状态叫清醒?」杨一峰深蹙起眉,音量都大了起来,李宗佑相信若不是自己一副虚弱样,杨一峰一定会揪着他领子用力晃,「要干活也要有体力,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是想找什么啊?」
  李宗佑知道这人倔起来十六匹马也拖不动,微微苦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客套什么。」杨一峰这才笑开来,拍拍自己的腿。
  李宗佑慢慢靠过去,将头枕在对方大腿上,调整了下位置,一闭上眼就感到双眼被捂上。
  盖在脸上的手掌有些粗糙,却十分冰凉,在这蒸溽的时候特别令人舒服,力道用得很恰当,不会重得让人难受,又把阳光都挡下,杨一峰穿的是粗布衣,刚枕上去有些粗有些刺,不是非常舒服,但很快就可以感受到透出的体温,让人万分安心,还有那淡淡的、近似春天草原的气息,究竟是杨一峰身上的味道,还是这谷中的味道呢?
  也许杨一峰这人就是这样吧,刚靠上去时并不细致,但接触得久了,就会被淡淡的温度和清新的味道所抚慰,紧接着就会依恋,最后就永远走不开。
  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吧?因为杨一峰答应过的,要跟他一直在一起。
  李宗佑缓缓勾起唇角,轻蹭了下脸颊靠着的地方,杨一峰立刻低斥道:「喂,别乱动,快睡。」
  「好。」李宗佑轻应了声,在安心和愉悦之中慢慢沉入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才从无梦的沉眠中醒来,真的好些日子没睡这么沉了,眨眨眼,看不到东西,才想起杨一峰的手还盖在他眼上,李宗佑本想唤他,踌躇之间没有开口,也不知自己是舍不下这一时半刻的亲昵,或者纯粹不想打破安宁的氛围。
  半晌只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梅君唤道:「喂,睡着了?」
  枕着的躯体微微挪动了下,杨一峰带点困意的声音道:「啊?」想是他让李宗佑压着也没别的事做,慢慢就睡着了。
  梅君哼道:「睡够了吧?要让吾做多久白工?」
  紧接着是璘羽的声音笑道:「就让他们二位多睡一下吧,李公子让璘羽扰得精疲力竭,真是……过意不去……」
  杨一峰已经恢复精神,大剌剌地道:「没事没事,他睡一觉又活蹦乱跳了,倒是你这事紧急,我们得赶紧找出热源,免得梅花也在这边把仙力都用光了,那就罪过。」
  梅君哼道:「你也知道吾受害很甚?那还偷懒?快起来找热源。」
  杨一峰啐道:「你天上仙人体谅我们凡人行不?再让他多睡半刻是会怎么?」
  李宗佑本来就在找时机「醒来」,听得杨一峰维护,虽知只是好友关心,心中仍是泛着甜意,忍不住勾起唇角,柔声道:「不要紧,我醒了。」
  杨一峰哼道:「看看你,吵醒他了。」
  遮在眼上的手掌慢慢撤开,惯于黑暗的眼睛一时不适应光,眨了半天才看清楚,只见天边满布红霞,竟已是黄昏。
  梅君见他神情有些错愕,哼笑道:「现在知道你自己睡多久了吧?」
  李宗佑赶忙撑起身子,道:「抱歉……」
  璘羽微微摇头,温和笑道:「不过是休息半日,无妨。」
  梅君本就不是有意苛责,耸了下肩,不再多说。
  杨一峰跟着站起身来,但他被压着半天,此刻自然是腰酸腿麻,这么一起来,当下「哎哟」了声又跌坐回去。
  李宗佑失笑,本能地伸手想帮他揉揉腿,又猛然觉得不妥,可指尖已触上对方,顿了下,见杨一峰没拒绝,反而一副坦然神情,知道他不会多想,便微微压抑住浮动心思,缓缓帮他按着腿。
  梅君打量了下两人,开口道:「吾在这里绕了一天,那热源确是出自地下,可却不像是什么宝器仙物,否则应该感到灵气,但偏偏也感觉不到什么妖魔之气,或该说,除了那热度,真什么也感觉不到。」
  璘羽点了下头,接口道:「虽然我因为仙力大量消耗,感知力大不如前,但若真有些什么埋在土里,我也实在不该不知晓。」
  李宗佑一听,思索了下反问道:「照这样说,影响温度之物要不就是没有,要不就是深得让你们感觉不到罗?那么既然一定有,就铁定是深得我们花上十天半个月也挖不出。」
  梅君点头道:「不错。」
  「那怎么办啊?」杨一峰急着想站起来,偏偏又还麻得很,动弹不得之下显得有些好笑。
  「这落秋谷地表下也不是很严实,吾猜或许有地下洞穴一类。」梅君思索着,转头问璘羽道:「你可知这方面的状况?」
  璘羽苦笑着摇了下头,「若真的有,恐怕入口不是在这谷中。」
  「若入口不在谷中,那就是挖地道进来的,可是要挖个那么深的地道恐怕很难吧?」杨一峰搔搔头,「况且还要在璘羽的注意下挖,这根本不可能。」
  「利用原有的地道呢?」梅君提问道。
  「该不会是……」李宗佑下意识地用指尖轻点,点了两下发现是点在杨一峰腿上,赶紧略带尴尬地收回手,「原有的地道,该不会是地下水脉?这谷中不是也有涌泉吗?」
  璘羽点头道:「确实。」
  「可以从涌泉下去吗?」杨一峰立刻问道。
  璘羽沉吟半晌,「仙人尚可,凡人之躯恐怕颇有难度,就说仙人,逆水而行也是麻烦,那涌泉力道甚强……但经李公子这么一说,确实涌泉的水都变成热水,我本以为是受气候所累,难道其实才是源头?」
  李、杨两人大喜对望,前者道:「那必然是如此了,涌泉若无法进入,我们只好去找入口。」后者立刻接口道:「那就去找入口,总比待在这里挖他个三五天强。」
  「水道是何情况?」梅君问道。
  李宗佑思索了下,伸指在空中轻绘,「水是由北郊群山之雪溶解,下相思瀑而来,在城北分水,一条往南流入城中,出城向西郊,另一条绕城流入东郊,西水经寒篱山之西而下,直出南郊,没有流入落秋谷,东水则经千针陵入七日湖。」
  杨一峰诧异道:「你倒是知道得很详尽。」
  李宗佑苦笑着点点头,道:「以前有妖相托寻找失物,我跑了大半城郊,从相思瀑一路找到七日湖,对这水道实在熟得不能再熟。」
  杨一峰笑出声来,拍拍他道:「辛苦你。」
  「不会。」李宗佑微微失笑,敛起笑容沉思了下,缓缓道:「这么说……那河水流进七日湖便只进不出吗?虽东水比西水小得多,只进不出怕那湖不只该涨个三倍吧?我在七日湖找东西时,也觉湖水极深,却不像是滩没有流动的死水。」
  杨一峰喜道:「这么说,入口很有可能是在七日湖?」
  李宗佑笑着耸耸肩,「我也不知,但去看看总是行的。」
  杨一峰哈哈大笑,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让你睡一觉果然是对的,睡饱了,脑袋不就开始转了吗?」
  梅君瞥他一眼,哼道:「倒是你杨一峰的脑袋不知是不是确实有计算这些。」
  杨一峰被他这么说顿时火起,忘了脚还在麻,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道:「你可别拐着弯骂我笨啊!我告诉你这我是听得懂的!」
  梅君拍开他的手,淡然道:「吾没有说你笨,吾的意思是,你只是单纯心疼他没睡好吧。」说着别有深意地看李宗佑一眼。
  李宗佑心里一紧,故作从容地笑道:「什么心疼,好友互相关心总是应该的。」
  梅君淡淡哼了声。
  杨一峰反而不解,看看梅君又看看李宗佑。他不说话,那两人也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眼见再没人说话就尴尬了,璘羽轻咳了声,问道:「那明日三位可是要前往七日湖?」
  杨一峰一下回过神来,笑道:「喔,对,自然是要去的。」另两人闻言点头。
  「那就拜托各位了。」璘羽淡淡笑开,缓缓鞠躬。
  由于前一天睡得很足,李宗佑起了个大早,想这时间杨一峰也不知起床了没,买完早点便一路往南郊走,先上寒篱山去找梅君,两人再一起去找杨一峰。
  与梅君并肩下山,李宗佑心里踌躇了半晌,总觉得梅君似乎是看出了些什么,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
  他还在犹豫,梅君却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一样,猛然问道:「你喜欢杨一峰?」
  李宗佑狠狠一僵,强笑道:「他是我好友,我自然喜欢他。」
  梅君哼了声,嗤道:「也只有像杨一峰那么迟钝,才会以为你们只是好友,你就尽管蒙骗吾吧,看吾会不会信你。」
  李宗佑敛下笑容,低叹了口气,缓缓扬起苦笑,「如何发现的?」
  梅君睨他一眼,「吾有长眼睛。」
  李宗佑看向他,低声道:「拜托你不要告诉他。」
  梅君挑了下眉,「为何?」
  李宗佑沉默了会,露出带点温柔的笑容,「我跟他呀,是青梅竹马。小时候杨家就在我们家隔壁,从我有记忆以来就跟他玩在一起了……后来我父母意外过世,他父母则是经商失败,把他送到城郊道观去,连夜离开了……我们俩一直都是像相依为命一样……」
  梅君默默听着,半晌才问:「那么,为何你不让他知道你喜欢他?」
  李宗佑唇畔又勾出了苦笑,「我们很依赖彼此,很看重我们之间的友情……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我对他是抱持什么肮脏的心思,也许我会永远失去他,而那是我完全无法承受的事情。」
  「肮脏的心思?」梅君淡然看着他,「恋爱是肮脏的心思吗?想拥有对方是肮脏的心思吗?像吾对怜雪的恋慕,也是肮脏的心思吗?」
  李宗佑低下头,轻声道:「不一样……怜雪一开始就知道你爱他,可是杨一峰……他永远都不会理解我为何爱他。」
  梅君微蹙起眉,「就连拥有千百年生命的仙魔之辈,都懂得要珍惜时间,吾不能理解的是,为何你们凡人反而要放着时间从掌中流过?想要不是就该去追求吗?只要放手去追求,有一天就会拥有。」;
  「哪一天呢?」李宗佑苦笑,低喃道:「有些东西,太过珍惜就害怕失去,为了不失去,人是可以委屈求全的。」
  「委屈却求不了全的时候呢?」梅君哼笑出声,「你很会忍,但是等着看吧,有一天你也会无法忍耐的,到那时你才会伤了他。」
  「那我希望那天永远不来……」李宗佑摇头苦笑,「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伤他。」
  梅君瞥他一眼,哼道:「你尽管说吧,吾等着看你何时违背今日所言。」
  李宗佑心里微微一紧,又是摇摇头,不能再发一言。
  两人一路默然无语,所幸他们本也都不是多话之人,倒也不算尴尬,没多久就到了东郊杨一峰所居道观,杨一峰看到他们一起来有些诧异,李宗佑解释了两句,很快转开话题,三人便一路往南,沿着河道向七日湖走。
  有了杨一峰,气氛当然就热络了起来,李宗佑和梅君仿佛一齐遗忘之前的对话,三人照常斗嘴吵闹。
  此时已是秋初,七日湖畔落英缤纷,一片澄黄景色,很是清幽,湖水倒映蓝天,白云翻飞,水中波光粼粼,偶有浮鱼跃出,替宁静的湖畔增加生息。
  三人沿着湖畔找了半天,确认没有什么地道入口之后,就一起看着湖水。
  「怎么办?」杨一峰搓搓下颌,「我虽是会泅泳,叫我潜半天去找水道也是苦恼,就算找到了,难道还顺着水道往落秋谷游?那不憋死了?」一边讲还一边偷瞄梅君。
  梅君睨他一眼道:「你少罗唆了,吾会解决。」伸指轻弹,两个透明的球体瞬间包住李、杨二人,「这样就不怕水了,下去吧。」
  杨一峰欢呼了声,率先往水里跳,不料他才碰到水面,那透明球弧一下消失,只听「哗啦」一声,他就这么硬生生栽进水里,好险湖边不深,水只及腰,但纵使如此,也弄得他全身湿透,呆然转头去看梅君。
  李宗佑也是不解地看向梅君,只见冷清的面容上隐有笑意,眸中更是有戏弄之色,猛然醒悟过来,不禁哈哈大笑。
  他一笑,杨一峰顿时也懂了,怒气冲冲地咆哮道:「你这棵死梅花!竟然作弄我?看我明天就放火烧了你的梅林!」转头又吼道:「李宗佑!不准笑!」
  李宗佑勉强止住笑声,看见梅君缓缓背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顿时忍俊不住,又是捧腹大笑,直笑得肚疼。
  杨一峰深吸口气,怒道:「不准笑——」声惊飞鸟、吓游鱼,也堪称有沉鱼落雁之效。
  不久之后,由于杨一峰坚持不要梅君的术法帮忙,便任由他兀自去生火烤干衣服,李宗佑先下水去找通道,他找了半晌就浮出水面,高兴地道:「找到了!果然有一条很大的地下水脉!」
  所幸杨一峰是个直肠子的人,梅君跟他说过抱歉之后他也不介意展现自己的肚量,高高兴兴地也下了水,这次梅君没作弄他,那透明球体果然神奇得很,滴水不进,在湖底走路直跟在陆地一般,就是速度慢了一些。
  李宗佑找到的水道在湖底角落,算不上是隐密,只是有一些水草挡着,一般不会特别注意到,三人鱼贯而入,杨一峰不停左右张望,只觉得与鱼同游十分有趣。
  一进入那水道之中,便觉水流有些湍急,不必费力向前走就自会移动,水道十分宽广,可容成年男子站立行走,不过这条通道完全无光,只能仰仗梅君手中所提的灯笼照明,他这灯笼也是厉害,在水中不湿不熄。
  三人走了许久,感觉上是一路往西没错,李宗佑低声道:「再往西就会到落秋谷。」虽是在水中,声音却清晰可闻。
  「那肯定是这条水道没错。」杨一峰搔了搔头,「喂,你们觉不觉得……开始变热了?」
  其余两人对看一眼,纷纷点头,在七日湖时这初秋之水甚为寒凉,但越往落秋谷的方向,水温却越来越高,看来确实是在接近气温异常的原因了。
  又走了一会,眼前出现一个大洞穴,走在最前头的梅君忽然退了一步,伸手拦住两人。
  李宗佑和杨一峰努力在水流中站稳身子,不解地看向梅君,却见他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情。
  「怎么了?」杨一峰忍不住问,「前面有什么?」
  「如果吾没感觉错……」梅君顿了顿,有点迟疑地慢慢道:「前面有……龙。」
  「龙?」李宗佑和杨一峰一起失声道,前者瞠目结舌地问:「怎么会有龙呢?」
  梅君又沉默了下,「吾是散仙,对于天界政策不甚清楚,但通常在人界的龙神都是掌控河川湖泊……」
  「但这地下洞穴又不是河川湖泊啊?」杨一峰迷惘地道。
  「所以才奇怪……」梅君回过身来,「这龙正在沉睡,你们说怎么办?」
  李宗佑笑问:「若我们叫醒他,被他攻击,你可有把握带我们逃走?」
  梅君略一思索,道:「可以。」
  李宗佑点头道:「那就叫醒他吧,间问他为何要占据这里,导致落秋谷气候异常。」
  三人进入洞穴之中,梅君提起灯笼一照,李、杨两人不住惊诧,眼前果然是一条巨龙,这龙双目紧闭,龙须在水中微微漂荡,龙身此刻正盘卷起来,但展开时恐怕要逼近十丈,龙鳞黑中带红,似烧红的黑炭,刚刚在外边已觉得热,这一进来简直跟进了灶炉一样,令人忍不住想转身就逃。
  「是条火龙……难怪。」梅君道,转头看另外两个却已经在讨论如何叫巨龙起床。
  「如果是你赖床我会用水泼,可我们已经在水里啦?非@凡」杨一峰搓着下颌,「我赖床你都是直接把我眼皮撑开……」
  三人一齐看向龙的眼皮,只见龙皮泛着钢铁光泽,于是再一齐摇头。
  商讨半天,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大吵大闹,只是巨龙睡得极沉,三人吵了半天,嗓子都快哑了,也不过令这龙翻个身。
  梅君不耐,伸手指起水流,干脆对龙发动攻击,李、杨两人一见大惊,赶忙默默后退,免得被波及。
  没过多久巨龙果然醒了,愤愤张开双目,一双金目灿烂如阳,低吼道:「谁扰我睡觉?」声音沉重回荡,极富威严。
  杨一峰仗着旁边还有梅君,冲出去指着那龙大骂道:「你这妖龙!占着这里只差没把水都煮沸了,又把落秋谷弄得乌烟瘴气,是何居心?」
  那龙大怒,沉声道:「放肆!什么妖龙?我乃七日湖龙神!」
  「七日湖龙神?」三人一起露出迷惘轰情,异口同声问:「那你怎么会在这?」
  那龙张望了下,虽看不出表情,但眼里也是有些迷惘,「这是哪?」
  两人一仙一龙沟通了半天,才总算弄清楚始末,原来此龙名燎霄,乃是火龙龙神,但他有些迷糊,又很嗜睡,老犯一些小错,于是被天界发配边疆,来这城郊管一个小小的七日湖,火龙身体燥热,沉在水中自然十分欢快,他便老爱在水里睡觉,不料这次睡得有些久了,被水冲一冲就到了这里,他自己竟完全不晓,但那火龙之气何其强悍?处在这水穴之上的落秋谷便深受其害。
  二人听他之言都是失笑,把落秋谷之事跟他说了,燎霄大为震慑,很是歉疚,当场就收了身上火气,三人只觉一阵沁凉,流通之水已恢复冰冷,想来落秋谷也该恢复秋天,这才安了心。
  入冬之时,三人受璘羽之邀前往落秋谷,那火龙神燎霄也化作一名青年男子,跟着去了,原来今日大概是雪蝶破蛹之日,所以邀众人前去。
  五人站在落秋谷尽头,大大小小的树上都结着蝶蛹,过不了多久便开始有蝶破蛹而出,树干上尽是亮白。
  璘羽显然是极为开心,不断对三人道谢,那燎霄很是歉疚,拉拉她衣袖,像犯错的孩子似的,小声问道:「天气是不是越冷越好?」
  璘羽一愣,微微点头,
  燎霄笑了笑,一摊手,掌心出现一颗红色晶球,那晶球快速转动了起来,竟像是在抽取周遭的热源,本就寒冷的温度持续下降,没过多久竟然飘起了雪花。
  第一只雪蝶展翅飞起,雪蝶的翅膀白而不茫,隐有银色花纹,又泛浅紫,十分特殊,紧接着,整群雪蝶腾空而起,在细细雪花之中,绕谷而飞,数量多而极其壮观,直如天上银河,但银河尽管闪耀,焉有此沛然生气?落雪纷飞,蝶舞翩翩,如梦似幻。
  「真是太好了……」李宗佑听见璘羽低喃了声,转头去看,她正露出温柔微笑,仰首望着天空,眸内隐有泪光。
  再回头,正好对上杨一峰目光,两人不禁会心一笑,伸手拍拍彼此肩膀。
  那群蝶舞翅之声,轻柔温和,非*凡如母亲之哼唱,令人打从心底温暖起来,舞姿也是曼妙无比,众人静静看着,不觉都是微笑。
  第五章
  他在近晨的时候莫名奇妙地醒了过来。
  既不是因为被什么声音所吵醒,也不是被恶梦所吓醒,只是觉得莫名地寒凉,这么一寒,就醒了过来。
  长夜无梦,十分安稳,为什么会醒呢?他坐在榻上,呆然看着逐渐泛白的天空。
  但他又感觉到了那种寒意,好像冷进了骨头里去似的。
  他从榻上下来,微微逡巡周遭。
  这是……鬼气?
  太奇怪了,他虽有一双不同于普通人的眼睛,却既非修真者,也不是神仙之流,怎么可能感觉得到鬼气?
  窗外的天空在缓缓泛白,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惨澹苍白,明明是春欲入夏,这天空的色泽却让人若在寒冬,早晨的空气又分外寒凉,直入骨髓似的,把人冻着浸着。
  他忽然又感觉到了那种寒意,这次很清晰,是一种非常冰冷的视线,死死盯着他,像要咬住他的咽喉,让他的血都流干那样恶意的眼神,寒得令人发抖。
  他勉强稳定着心绪,四下眺望,却什么也没有。
  那目光凝视的毛骨悚然之感越来越强烈,他甚至连身体都在轻颤,他稍微可以读出那目光的意思——「不要管闲事。」
  他缓缓开口:「你是谁?希望我怎么样?」话出了口,才觉声音嘶哑窒碍。
  周遭的空气陷在早晨的宁静之中,无人应答。
  他就这样默然站着,额际已沁出冷汗。
  下一瞬间,忽然有人敲响他的房门,「咚咚咚!」
  他心里一寒,那视线猛然消失,他慢慢后退,跌坐在榻上。
  敲门声还在持续,在寂静的清晨特别刺耳,「李公子?李公子!」门外的人压低声音,慌张地唤着。
  他勉强站起身,前去应门。
  「哈哈,结果燎霄好像是爱上了璘羽啊!一直跟我说在天界千百年,也没看过这样蕙质兰心的美丽女子!」杨一峰拍桌大笑,「你知道最近他的口头禅是啥吗?是『做官当掌七日湖,娶妻当迎雪蝶仙』,妈呀!」笑了半天见李宗佑有些发呆,不禁蹙眉。
  李宗佑今天的样子实在太诡异了,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啧,不是真的仙人看多了也要成仙了吧?平常无论他说得再无聊,这家伙也很认真听的啊!到底是发生什么事,连始终挂在他唇畔的温柔微笑都不见了?
  「嗯?」发现杨一峰住了口,李宗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然后呢?怎么不说了?」
  「你根本没有在听啊!」杨一峰忍不住大声抱怨。
  「有啊,我有在听啊。」李宗佑微微失笑,「不是讲到燎霄最近的口头禅吗?」
  杨一峰以指轻叩桌面,哼了声,确认李宗佑确实有认真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才又笑开来,续道:「但是最好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燎霄那个火龙神,天不怕地不怕的,竟然怕毛毛虫,哈哈哈!蝴蝶小时候就是毛毛虫,每次璘羽带着温柔的神情让毛毛虫爬到她手指上什么的,燎霄就立刻闪开,笑死我了!」
  李宗佑刚开始还有听,讲一讲又出神了。
  「所以燎霄很苦恼啊,就问我说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他不怕毛毛虫的吗,我说那简单,你抓一百只毛毛虫放到身上,一次吓足了就不怕了……李宗佑!」杨一峰拍桌大喝。
  「啊!」李宗佑吓得站起身来,深喘口气,微微抚额,「别这样吓我……」
  「谁叫你不听我说话!」杨一峰用力拍桌,严肃地问:「喂,出了什么事情?」
  李宗佑慢慢坐下,踟蹰半晌,轻声道:「没什么事,我有在听,你继续说呀。」
  「说个鬼!」杨一峰冷哼,伸手指着他道:非 凡「喂,姓李的,你可不要当我是笨蛋啊!我跟你认识二十多年,你有没有心事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李宗佑苦笑着轻摇了下头,「真的没事……」
  「没事才有鬼!」杨一峰大喝,「你最好把事情老实招来!怎么搞的啊你?你有事一定会跟我商量的啊!你不是巴不得我帮你忙的吗?你是在瞒什么呀?」
  李宗佑用手指轻点桌面,良久无语。
  杨一峰的脸色都沉下来了,「你说不说?」
  李宗佑微微开口,挣扎了下,又闭上。
  「好好好!」杨一峰怒极起身,「碰到麻烦也不说,算什么朋友?你这种朋友不交也罢!」说完甩袖就要走。
  李宗佑连忙拉住他,略带苦涩地道:「请你不要说这种话……」
  杨一峰本来确实极为生气,看他那样倒有些心软了,但又无法原谅这人竟有事情瞒着自己,想了想,仍然冷着脸,不发—语地睨着他。
  李宗佑心里也是挣扎,但他知道杨一峰倔强,要执着起来真是闹上天庭也敢,如果他再闭着嘴,绝交也许不会,却少不得要冷战许久,那并非他所乐见,不由得深叹口气。
  杨一峰观他神色知道他要妥协了,心下虽很得意,表情却不动声色,冷冷地道:「你说是不说?」
  李宗佑苦笑道:「我说,你不要走。」
  被李宗佑死拽住袖子,又听他那带点苦涩带点难过的语气,仿佛真害怕自己跑掉似的,杨一峰心里一紧,颇觉有些歉疚,但他更想知道素来坦承以待的好友究竟隐瞒了些什么,又为何要瞒他,于是仍然板着脸,慢慢坐回桌边。
  李宗佑见他又坐回来,才放下心,小小声道:「不生气了?」
  杨一峰哼道:「你老实点我就不会生气。」
  李宗佑苦笑道:「好好,你要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瞒你,这样可以了吧?」心道反正你也不会问我感情问题,这我还能妥当地瞒下去。
  杨一峰大乐,赶忙问道:「你又碰到谁来拜托了是不是?」这「谁」指的自是神鬼之辈。
  李宗佑低叹了口气,点头道:「是。」
  「很麻烦?难道比璘羽那事还麻烦?」杨一峰挑了挑眉,伸手推他一下,「你从头到尾老实说清楚吧。」
  李宗佑苦笑道:「好。」把今晨惊醒的事慢慢说了,「结果我去应门,你道是谁?」
  杨一峰哪有兴致猜?连忙道:「是谁?」
  李宗佑苦笑道:「怜风。」
  「怜风?」杨一峰愣了下,反应过来,失声道:「等等,倚翠楼的怜风?头牌小倌怜风?」见李宗佑苦笑点头,不敢置信地问:「他找你干什么?」
  李宗佑沉默了下,才道:「另一个小倌怜花,死了。」
  若不是今早感觉到的那阵寒意,李宗佑会安慰怜风说此事不过巧合,但配合那受警告的感觉,怜风所说之事顿时诡异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去年夏天怜雪离开倚翠楼,小倌们之间便开始有些人心浮动,小倌不是女人,嫁给男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名分,谈不上过好生活,但一辈子待在小倌馆总也不恰当,怜雪私奔之举就成了一种鼓励,当然怜雪并没什么好下场,可是仍有人因此情心萌动,到今年春就嫁掉了三个,私奔了一个。
  在这样的状况下,就连倚翠楼的三个头牌都心怀春情并不奇怪,问题是,人家求姻缘是去月老庙,他们三个却去了狐仙庙。
  「去狐仙庙?」杨一峰愣然,「那是阴庙啊!」
  「对呀,我也是这么跟怜风说。」李宗佑微点了下头,「可他的回答也很有道理,他说他们是小倌呀,谁见过小倌大大方方去月老庙求姻缘的呢?」
  杨一峰呐呐道:「那是……」又有些愤愤不平地搔搔头,「可小倌也是人啊,凭什么不能去月老庙?」
  「先听我说,总之,他们去了城西飞花亭,飞花亭后有个狐仙庙,这你知道吗?」李宗佑问。
  杨一峰摇头道:「这我倒真不晓得。」又问:「好吧,那庙真的灵吗?」
  「灵得很,不出—周他们三天就纷纷找到情郎,但是——」李宗佑顿了顿,缓缓道:「怜花就死了。」
  杨一峰也是镇定,只反问:「怎么死的?」
  「两周前半夜高烧,大病一场,捱了两天就死了。」李宗佑压低了声音,「据说他会梦呓着说:『不要索我的命!』之类,所以另两人也想到他们去拜的确是阴庙,难道这狐仙竟来索命了不成?」
  杨一峰踌躇了下道:「但也可能只是巧合。」
  「对。」李宗佑轻点了下头,「问题是,昨晚,怜月忽然高烧,梦中边哭边喊:『不要索我的命!』这就是为何怜风会一大早来找我,他知道我看得到鬼,想请我帮忙。」
  杨一峰听得有些寒,呆然半响,又道:「咦,那你为何瞒我此事?我们以前也不是没撞过鬼,怎么忽然不让我帮忙了?」
  李宗佑强笑道:「以前叫你帮忙,你老哇哇叫的,怎么,这下倒自愿了?」
  他不愿说出口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部分是那来恐吓的眼神确实诡异,更大原因却是私心作祟,怜雪那事让他知道了杨一峰不排斥小倌,现在怜风又来相托,再让杨一峰往小倌馆跑,他怎么可能半点不嫉妒?还不如瞒着呢。
  杨一峰自然不晓得他那点微妙心思,啐笑道:「你啥时会这样为我着想了?话又说回来,我以为你很知道我的,我嘴上虽嫌你,心里可没嫌过。」
  李宗佑低头苦笑,他的确知道杨一峰不过嘴巴上埋怨,他要被什么缠住了,杨一峰哪次不是尽力帮忙?可只要一牵扯到感情问题,人总是比较脆弱的,总是比较小心翼翼的,一点错也不想犯,什么也不想失去,这是人之常情。
  杨一峰见他不答,疑惑半天,又问:「那这件事你到底让不让我帮忙?」
  李宗佑略一细想,说让说不让,以杨一峰的个性都非干涉到底不可,与其拒绝他令他生气,还不如答应了吧,便干脆地道:「让,只要你不怕危险,我当然是乐得你帮忙。」
  杨一峰闻他之言大喜,得意笑道:「我就知道你少不得我的!」
  被他这么一说,李宗佑只是苦笑。
  杨一峰稍稍敛起得意神色,问道:「你是在担心那个让你发寒的警告眼神?」
  李宗佑点头道:「嗯。」
  杨一峰思索了下,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做?非*凡」
  既然说了让他帮忙,李宗佑便不想再介意那许多,收拾好心情,微微一笑,坦然道:「先走一趟倚翠楼再说吧。」
  白天的倚翠楼并不做生意,但这正好方便了两人调查与问话,杨半仙和看得到鬼的李宗佑在城中也算颇有盛名,倚翠楼又出了这样莫名奇妙的怪事,尽管大白天里小倌们多半还在睡觉,但被叫醒问话也并没有什么怨言。
  「大夫怎么说?」刚和老鸨谈完话的杨一峰撞见从房里走出的李宗佑,立即拉住他问。
  李宗佑微微摇了下头,「没有病,就是烧得厉害,大夫说如果温度再不降下来,顶多两天,就要准备给怜月办丧事。」
  杨一峰咬了咬牙道:「老鸨那边也没有有用的资讯,倒是哭得我头都痛了……问了几个小倌,都是道听途说的传言,边哭边问我狐仙会不会找上他们……」
  李宗佑失笑道:「辛苦你了,那我们现在先去看怜月?」
  杨一峰点头道:「好。」两人连袂往怜月房间走去。
  来应门的是怜风,眼眶都红了,颤声道:「总觉得温度反而上升了……两位公子问出什么没有?」
  两人对看一眼,一齐摇头,李宗佑温声道:「总之先让我们看看怜月吧。」
  怜风赶紧把他们请入室内,杨一峰去给怜月把脉,李宗佑则绕来绕去,四处观察摆放的物品。
  半晌杨一峰深吐了口气,道:「有病没病我看不出来,但他身上有股很强烈的浊气,倒是真的。」
  怜风急道:「那是什么意思?」
  杨一峰本想说我就是个半吊子,除了这之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怕怜风立即就要放声大哭,沉吟道:「他是受到一股怨气,因此而病倒了,就像是从丧葬场合回来的人不也可能会病倒吗?就是那个意思。」见怜风似懂非懂,干脆总结道:「这确实不是病,但究竟是被诅咒还是被仙鬼之辈降祸,还要再多一点线索才行。」
  李宗佑走过来道:「我没发现什么有关巫蛊的东西,之前我看过其他小倌的房间,也没发现什么诡异的物品,但诅咒之物不一定放在眼可见的地方……」言下之意也是还不确定。
  其实两人想过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去请神仙之流一看,但梅君对倚翠楼颇有怨恨,八成不愿意踏入一步;璘羽太过看重工作,怎么都不肯离开落秋谷;燎霄则不是在睡觉就是跟在璘羽身边团团转,要叫那个懒人帮忙还不如去拜托梅君,这么—想,还是等到真不行了再找梅君吧。
  杨一峰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纸,递给怜风,「你把这些烧了,和在水里给他喝下,看看能不能暂时压下体温,延个几日的命。」
  怜风赶紧接过,刚道了谢,房门忽然被推开。
  杨、李两人刚在想谁这么没礼貌,进房也不会叩门,就听怜风以厌恶的语气道:「你来做什么?」
  进门者衣着华丽、面容姣好、身段纤细,显然也是个小倌,但他微笑典雅恬静、气质落落大方,真像是个好人家的公子一样,若非这里是倚翠楼,恐怕只觉得这人有些过于貌美,也不会往小倌那方面去揣测。
  少年听到怜风语气,哼了声,微微笑道:「我不过是来探望病人,你凶我做什么?」
  「少猫哭耗子……最巴不得他死的就是你……」怜风挡在怜月前面,冷冷笑着:「你就尽管得意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少年敛下眼,眼睫楚楚可怜地轻颤,柔声道:「你就那么看重他吗?我没有恶意,何必如此恶言相向?」
  「不要拿对待恩客那一套对我,我可是小倌,你会的把戏,我也都会!」怜风冷笑着指向门口,寒声道:「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少年微微一僵,又露出柔美的笑容,轻轻福身,带上门出去了。
  李、杨两人对看一眼,正准备出言回避,怜风却兀自低声道:「那家伙是怀琴……我们倚翠楼小倌通常是四人一组,怜字辈的在怜雪、怜花相继离开之后,只剩我和怜月……本就难以撑场……」说着微微苦笑,「看来被怀字辈的取代头牌地位是不久的事了呢,伹就算知道事实如此,让他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我还是……」
  两人默然无语,不在其行不知其事,哪料得到小倌竟还得去争排名。
  「对不起,失态了……」怜风微微福身,「不该让客人看到我们争吵的样子,太丑陋了……」
  杨一峰赶忙摇手道:「不会不会,若你不介意的话,不要当我们是客人,做个朋友,这样好吗?」
  李宗佑轻轻一震,没有说话。
  怜风微愣,苦笑道:「怜风不敢高攀……」
  杨一峰大笑道:「相交贵在知心,何必拘泥于身分地位?」又转头问李宗佑道:「对吧?」
  李宗佑心中正在苦涩,闻言勉强撑起微笑,「是啊。」他与杨一峰本是朋友论交,他虽非气量狭小之辈,但怜风柔美可爱,他也不能毫无芥蒂。
  杨一峰得他附和,笑得更是灿烂,安抚性地伸手拍拍怜风的肩,「没事了啦,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你安心吧。」
  李宗佑笑得更是勉强,怜风则破涕为笑,笑容如雨后初霁般,清新可人,他深深—揖,「那就拜托两位公子了!」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杨一峰道:「总之,我们走一趟飞花亭吧。」
  接受了怜风的道谢,两人一下楼,就与小倌怀琴打了个照面,对方微笑温然,只是眼底隐有寒意。
  杨一峰才刚和怜风交上好友,跟他当然没什么话好说,点头示意就要绕过去,不料他主动开口道:「两位公子请留步。」
  两人停下脚步,李宗佑温和问道:「有什么事吗?非#凡」
  怀琴柔柔微笑开来,「怜月会死吗?」
  没想到他说话竟如此直接,两人都是一愣,李宗佑才道:「我们希望不会。」
  「虽然不晓得是不是狐仙降祸,但四剩其一,头牌还是换人吧,像这样的状况,不醒过来或许反而好呢。」怀琴微勾着唇,语音柔顺优雅,内容却冷酷不堪。
  李宗佑和杨一峰都蹙起眉,前者缓缓道:「无论如何,生命都是宝贵的东西,我们会尽力把他救回来。」
  「那就请加油吧。」怀琴不置可否地微微耸肩,又柔声道:「那个怜风真是看重这件事情呀,但老实说,他在乎的无非是自己的生命,还有自己的地位,不是真心在担心怜月的。」
  这种想法李宗佑当然也多多少少有过,但是任何人只要看到怜风的急切和他看着怜月时,眼里那种关怀与担忧,就可以体认到他的心情,因此此刻听怀琴这么说,只是失笑着摇摇头。
  倒是杨一峰有点火了,他还赶着救人呢,哪来时间听这小倌挑拨离间?于是不耐烦地道:「你虽然长得漂亮,看起来也很温柔,却没有怜风那种真正温柔的气质,你是不是个没有朋友的人啊?怎么有人不了解朋友的价值呢?」
  被他这样一说,怀琴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一撤去温柔微笑,他看起来便有些凛然。
  杨一峰懒得再跟他闹,没好气地道:「告辞了。」便拉着李宗佑离开倚翠楼。
  李宗佑一路听他抱怨怀琴那种小倌真是表里不一,怜风和怜雪多么温柔可爱,既是哭笑不得,又是苦涩,真不晓得该反应些什么才好。
  所幸杨一峰也只是抱怨,他附和了几句,话题又转回事件上。
  两人出了城,一路往西走,没多久就到了飞花亭。
  正是入夏时候,飞花亭四周满开野花,亭畔更有花架,垂挂着紫色小花,春光烂漫、夏风微薰,正是这亭子最美的时候,附近也颇有游人,特别是年轻男女一对一对,男的柔声呵护、女的娇羞满面,肩并着肩缓缓散步,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李宗佑看看身旁那一脸认真的人,低叹口气。
  「啊?」尽管他声音很小,杨一峰还是发现了,转头去看他,疑惑问道:「干嘛叹气?」
  李宗佑苦笑道:「没有,只是大家都闲散得很,只我们劳碌奔波,觉得有些倦。」心中暗道若能与身旁此人携手共游,不知是怎样美好的事情,但两人既说好做一辈子的朋友,便只好绝了各种念头,可最近不知为何,两人的感情较之前又更加好了起来,弄得他心中苦涩不堪,既是喜,又是忧。
  杨一峰闻言笑道:「我都没嫌,你嫌什么。」
  李宗佑刻意道:「咱们一世人两兄弟,好友自然要鼎力相助,万死不辞。」越说心里越是苦得不能自已。
  杨一峰不知他心中千回百转,啐笑道:「就不要改天轮你替我死一万次。」
  李宗佑笑着拍拍他肩膀,「这话你已说了一万次有了。」他倒真的愿意替对方死一万次,不管是因为那份眷恋,或者纯粹友情,他也知道对方真愿意万死不辞,原因却反而让他心如刀割。
  做朋友不是不好,只是当拥有更深的希冀,朋友便只是个桎梏,将两人远远隔开,但若没有朋友这层关系,他们又算什么呢?这世界是如此矛盾,幸福时候痛苦,痛苦又不全然不幸福。
  「啧,算我倒霉。」杨一峰笑着朝飞花亭走去。
  李宗佑也微微一笑,跟上。
  罢,能按捺住,就按捺住,若真的悲伤到极点,就算是自己默默消失,也绝不能伤害对方……
  第六章
  绕过飞花亭,再走一段上坡路,眼前果然出现一座小庙,看起来古色古香,却不破旧,香火不算鼎盛,桌上放着的却并非鲜花素果,而是酒水,一瓶一瓶的酒溢出淡淡的香味,很是醉人。
  此时庙前并无进香客,两人绕着庙看了半天,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阴鬼之气。
  「怎么办?」李宗佑问。
  杨一峰搔搔头道:「嗯,把庙里的神仙请出来问问吧。」
  「找我什么事?」他话音方落,一个清脆的声音猛然响起,两人回头去看,一个白衣少年坐在供桌上,唇红齿白、巧笑倩兮,很是可爱,臀后方三条白色狐尾轻轻扫呀扫。
  两人都是一愣,杨一峰愕然道:「你——你不是狐仙?」若这少年是狐仙,该像梅君或璘羽让人看不出本体,但他的尾巴却是两人都看得清楚。
  「不是,我是狐妖。」少午皱皱鼻子,「你们千万不要烧香喔,我很讨厌烧香的味道,我就是怕你们烧香烧金纸我才出来的。」
  李宗佑失笑,向狐妖介绍了自己二人,又说明来意。
  少年摆了摆尾巴,笑道:「我的名字是珞泉,确实我不是狐仙,而是狐妖,大概一、两百年前吧,有一对情人约在飞花亭私奔,被一个小妖作弄,怎么样都找不到对方,那男的身上带了一壶酒,我觉得好香,就过去跟他说,如果他把酒给我,我就替他们打破迷障,最后他们就成功离开了。」
  杨一峰笑道:「该不会你能保佑情人之名就这样得来的吧?」
  「好像是……」珞泉点了点头,「那对情人在十年后回到这里,说起往事,就给我盖了一座庙,不过他们不知道我是妖而不是仙……总之,不知道为何,后来人就多了起来,而且人家都会带酒给我喔。」他露出甜笑。
  杨一峰又问:「那你真的会帮忙人类吗?」
  「会呀会呀!」珞泉赶忙点头,开心地道:「人类大概都很寂寞是吗?只要替他们找一个伴,他们就会带酒来给我喔!」
  见珞泉三句不离酒,两人都有些啼笑皆非,李宗佑欲投其所好,便道:「那我们刚刚所说的事情,你愿不愿意帮忙?我也可以带酒给你。」
  珞泉一双明眸转了转,断然道:「不要。非^凡」
  两人都有有些吃惊,杨一峰赶忙问:「为什么不要?」
  珞泉眨眨眼,笑道:「这种酒我有很多,不希罕呀。」
  李宗佑一听顿时了然,沉吟道:「那不知城里大香楼最高级的桂花酿……你有没有尝过?」
  珞泉装着深沉的思考模样,后面三条尾巴却兴奋地摆动。
  李宗佑微微失笑。
  珞泉顺着他视线看向自己尾巴,扁了扁嘴,「哎呀,我忘记你看得见凡人看不到的……」
  用法术固然可以幻化出银子去买酒,欺瞒凡人的事还是会落个话柄,更何况这事要干多了,说不准被告上天庭,还不如等进香客送酒来,可人家送的酒也不全然是珞泉爱喝的,此刻想着可以敲李宗佑一顿,当然得意忘形。
  「一瓶!」杨一峰竖起指头,「那桂花酿可是价值连城啊!」
  「不能多一些吗?」珞泉可怜兮兮地问。
  杨一峰满脸神往地道:「据说这桂花酿有春之生息、夏之薰人、秋之凉爽、冬之凛冽,那香气可令百兽皆迷、万禽同醉……」
  李宗佑接道:「据说酿小小的一瓶就要数篓桂花,酿出来的酒清澈毫无杂质,曾有飞仙闻香而来,饮后惊曰:『天上亦无此物也!』」
  珞泉明知他们在吹牛,腹中馋虫却是怎么也压不住,大叫道:「两瓶两瓶!给我两瓶我什么忙也帮了!」
  李、杨两人对看一眼,同声笑道:「一言为定。」
  三人一路往城内走,珞泉思索道:「小倌啊,是有这么一回事,因为那三个孩子漂亮到连身为狐族的我都记忆犹新呢!」摆了摆尾巴,笑着续道:「我也没帮什么忙,推算了下他们命中桃花,都在近期,就等他们各自抽了签诗,顺手给予指点,这样而已。」
  「他们有再回来吗?」杨一峰问。
  「有啊,带酒回来呢!」说到酒,珞泉眼睛又亮了,「是很好的酒呢,所以我记得!他们说如果真的得到好归宿还会来谢我,但是后来就没有回来了。」
  两人对看一眼,这个看来单纯,对酒念兹在兹的珞泉实在不像是会索人家命的样子,更何况他连变银子去买酒的欺骗之事都不敢做,还会私杀凡人吗?更不要说他只是个拥有不到千年道行的三尾狐妖,或许凶手真的不是他。
  那么是谁呢?第二个人就快死了,到底谁是凶手?
  「最大的得利者一定是怀琴那四人……」杨一峰思索道,「可是区区凡人,没有高人相助是做不到这样的吧?」
  「如果有借用妖鬼的力量,身上怎么说都会留下一点痕迹。」李宗佑接口,「不过怀琴没有。」
  「不是他,会是谁?」杨一峰苦恼地搔搔头,「还有谁会因为他们的死而得利?」
  李宗佑叹道:「是整个倚翠楼的小倌都会得利吧?要这样算,得怀疑的人太多了。」
  杨一峰蹙眉道:「但是没有人得到的利益是大到可以杀人的吧?」
  珞泉插嘴道:「人类不是只会因为利益而杀人啊,人类会因为各种理由而杀呢,我一直觉得你们很奇怪。」
  李宗佑苦笑道:「不是奇怪,是复杂。」
  珞泉晃了晃尾巴,「好吧,复杂,总之你们真难懂啊!不像我,给我酒喝我就很开心了。」
  另两人相视失笑,直感叹或许单纯就是福。
  三人入了城,先去给珞泉买桂花酿,由于他的狐尾寻常人看不到,大概只觉得他普通少年无异。
  买了两瓶桂花酿给他,珞泉果然开心得像要飞上天,慢慢品尝完一瓶,又把另一瓶珍重地收了起来。
  「真那么好喝?」杨一峰疑惑地轻声问道。
  李宗佑大笑道:「我不晓得,品质应该是很不错的,但要担天上仙酿之名,兴许还不够格。」
  「珞泉真容易满足啊。」杨一峰叹道。
  「你也很容易满足啊。」李宗佑笑着看向他,「老是什么小事都可以高兴上大半天。」
  「咦,我有吗?」杨一峰略为诧异。
  「有啊……」李宗佑敛下眼,苦涩地道:「我就是很不知足的人……」
  「你不会呀?」杨一峰疑惑地蹙起眉。
  李宗佑苦笑了笑,才正有些后悔话怎么就冲口而出,珞泉恰巧凑过来道:「我们走吧!」于是连忙附和。
  杨一峰虽仍觉奇怪,但救人如救火,就先放下,前往倚翠楼。
  时候已近黄昏,倚翠楼内一片忙碌,三人跟老鸨打过招呼,兀自往怜月的房间走,来应门的仍是怜风,一见他们就喜道:「感谢道长的灵符,温度确实有稍降下来。」
  不等杨一峰发话,珞泉一个箭步跨过去,凑向怜风笑道:「对对就是你!哗,之前离得远没看清楚,近看又更漂亮了!当然还是我比较漂亮啦……」
  怜风忍不住失笑,向两人问道:「请问这位是?」
  李宗佑道:「进去说。」
  四人进了房间,关好门,杨一峰才道:「这位就是你们去拜的狐仙。」
  「咦?」怜风大吃一惊,微微后退了一步。
  「呀,不要误会,下咒害人的可不是我!」珞泉连忙摇手,「只是道士们说要给我酒,让我来帮忙,我才来的。」
  李宗佑哭笑不得地道:「我不是道士。」
  杨一峰大乐,勾住他肩膀道:「我看你就是道士命了,来跟我一起当道土吧!做那小买卖也赚不了多少钱,不如咱兄弟搭档,对吧?」
  李宗佑哼笑道:「做道士又赚得比较多了?」
  杨一峰大言不惭地道:「凭咱兄弟搭档,就该赚得比你那小生意多。」
  李宗佑笑着白他一眼,「说的比唱的好听!」
  两人互相奚落了几句,李宗佑交代怜风去拿几瓶酒来,把珞泉乐了个半死,蹦蹦跳跳地去探视怜月。
  三人看了半天,杨一峰问:「如何?」
  珞泉带点疑惑地道:「就像你之前所说,身上带有很强大的怨念,但既非妖鬼之气,也非神仙之气,哪有这样没线索的?这叫我怎么解?」
  杨一峰小声咕哝道:「我是看不出仙妖之别,没想到这次是真的没有仙妖之别……」
  李宗佑蹙眉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珞泉沉吟半天,道:「这下咒害人毕竟是阴邪法门,不大可能是神仙之流所为,依我来看,八成是受鬼所咒,若真如此……」
  他话没说完,门外隐有争执声,三人听出是怜风的声音,赶忙出去看,只见怜风与怀琴冷冷对视,怜风满脸不耐烦,怀琴虽挂着笑,眸底却是寒冷不堪。
  「他死了没有?」见他们出来,怀琴含笑问道。
  不等三人回答,怜风冷笑道:「托你的福,还活得好好的。」
  「真可惜。」怀琴敛下眸子,微笑着福身,随即离去。
  怜风低叹口气,苦笑道:「又让各位见笑了。」
  「不会,快进来吧。」杨一峰赶紧招呼。
  四人在桌畔坐下,李宗佑想到怀琴正是下咒的可能者,便问正在开心喝酒的珞泉道:「刚刚那个人,你觉得如何?」
  「他说的话似真似不真。」珞泉笑着灌了口酒,「但若你要问咒是不是他所下,他身上并无妖鬼之气,不过这事也难肯定。」
  「似真似不真?」李宗佑思索了下,「难道他并不希望怜月死吗……」
  「总之,我推荐个家伙给你,若真是中了鬼咒,那家伙铁定解得了,若不是,他也看得出来是出什么问题的。」珞泉笑着摆摆尾巴,「毕竟像我这样的小妖,要我做仙人之事还是勉强。」
  怜风吃惊道:「咦,您不是仙吗?」
  「不,我是妖。」珞泉撑着下颔,优雅地笑了笑,「不用这么吃惊,也没什么好怕,你要知道,你们人类所残害的生灵,不见得就比妖所杀的少了。」
  带着珞泉在倚翠楼探查了下,仍然没有头绪,眼看着夜临,倚翠楼就要开始营业,三人只有离开,逐渐走出城门。
  杨一峰要往东郊走,出城后就跟两人分别,李宗佑虽知道狐妖大人安全无虞,不必送他回家,但横竖心里还有些臆测想跟他讨论,就陪他一路往城西走。
  不料两人才送走杨一峰,珞泉就贼笑着凑近,低声道:「喂,你喜欢那家伙对不对呀?」
  已经被梅君说过一次,李宗佑忍不住苦笑道:「我的心思真那么容易看出?」
  「也不是很容易啦。」珞泉故做严肃地扬起头,但是尾巴兴奋地乱摆,「因为我是保佑爱情的狐仙嘛!」
  李宗佑举步往西郊走,一边失笑道:「那你也要保佑我的爱情吗?」
  珞泉追上去与他并肩,笑道:「有何不可?」
  「我不存什么希冀。」李宗佑淡淡敛着目光,涩然道:「一辈子都是这样,也是好的。」
  珞泉扁了扁嘴,又努力装出成熟样子,柔声道:「没有人可以忍耐自己所爱之人一辈子都对自己的感情视而不见。」
  「我可以。」李宗佑闭了闭眼,「因为我不能伤害他,比起伤害他,什么都是能忍的。」
  珞泉微张开嘴,「你这人,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李宗佑仅是苦笑。
  珞泉又扁了扁嘴,哼道:「随便你了,你又没拿酒求我保佑你的爱情。」
  这下李宗佑倒有些好奇,问道:「若我真求你,你待如何?」
  「如何啊……」珞泉思索了下,「你看我把杨一峰下了**扔进你房间如何?」
  李宗佑失笑道:「敬谢不敏。」
  珞泉又哼了哼,「我可告诉你啊,我介绍你们去见的那家伙,他很愤世嫉俗的,尤其在爱情这方面……啧啧,你要是被他看出心情,他大概会对你百般刁难。」
  李宗佑淡然道:「刁难便刁难吧,是我办得到的事情就行。」又苦笑了声,「怎么人人都看得出我喜欢那人,偏是……」
  「偏是那人好生的迟钝!」珞泉转了个圈,刻意以哀伤的语调大声唱道:「日日思君君不知,最恨风清月明时,若早知君心如铁,不如相见不相识——」
  李宗佑苦笑着摇摇头,莫说世上没有早知道,情到浓时,又怎能真的两忘于江湖?
  李宗佑是在一阵寒意中惊醒过来的。
  又来了,那个警告的眼神,仿佛有千万的怨、千万的恨、千万的凛冽寒意,直直钉在他身上。
  李宗佑缓缓坐起身来,靠着墙,沉默地逡巡周遭。
  那视线若有若无,几乎像是错觉。
  但李宗佑知道那不是错觉,因为那寒气就直入他体内,刺着五脏六腑。
  敲门声猛然响起,李宗佑微微一震,那视线很快消失,他却还是无法动弹。
  「喂?」杨一峰在门外猛敲着,「出了什么事?」
  李宗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跌跌撞撞下了榻,勉强去开门,门才刚打开,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感觉额上微凉,缓缓伸手去触,是拧干的湿布,既带来冰凉之感,又没有水滴落下沾湿衣服,很是细心。
  李宗佑微扬起唇,就听见杨一峰跑过来,松口气道:「谢天谢地!你再不醒我就要去找梅花来了!」
  李宗佑慢慢坐起来,安抚性地一笑,「我昏倒多久?」
  「快两个时辰。」杨一峰坐到他旁边,伸手探探他额头和脸颊的温度,「你知道吗,我一进门你就倒在我身上,身上温度烧得……我真的被吓死了……」说着嗓音微哑,「还好没多久就降下来……」
  李宗佑才刚醒,有些头晕,听那带点恐慌的语气,只觉心疼,没多想便伸手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杨一峰忽然被他抱住有些愕然,但感觉那大掌一下一下轻拍自己背脊,了解到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便微微一笑,反抱住李宗佑。
  李宗佑拍了两下自己就清醒过来了,吓出一身冷汗,不料杨一峰不但没有推开他还立刻放松了身子,甚至回抱住他,他如何能拒绝?紧紧抱住杨一峰,手掌由轻拍改为轻抚,脸也靠在对方肩颈处轻蹭。
  两人虽是青梅竹马,然十岁过后李宗佑就不再向他撒娇,杨一峰大感怀念,就算对方动作有些过于亲昵,他也并不排斥,反而有些开心。
  在他印象之中,十五岁前两人的感情是极好的,之后不知为何,李宗佑莫名地有些疏远他,两人交情仍是好,却再也没了之前的亲密无间,他非常失落,可是找不出改善的方法,无论他怎么细心体会,他都看不出李宗佑的内心。
  但这几年由于李宗佑被鬼频繁纠缠,求助于他的时候也逐渐增多,两人的感情又开始加温,当李宗佑第一次开口留他过夜,他其实是很开心的,很开心,却不敢表达出来。
  在弄清楚李宗佑的心结为何之前,他实在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如果能顺利传达心情当然很好,但若弄砸了呢?他实在连想都不敢想。
  没想到今天李宗佑竟然会像孩提时候一样撒娇,杨一峰高兴都来不及,他还嫌不够亲昵,不会嫌太亲昵。
  那种「我会失去他」的感觉实在太可怕,进门时狠狠吓了一次,几乎都要把他吓得崩溃,他想到很多人可以求助,却一步也不敢离开李宗佑身旁,他脑袋中浮现诸多的符咒,却没有一种的画法齐全,他全然失了理智,只剩微薄的冷静在支持自己,手抖得不成样子,光换毛巾就翻了三盆水。
  因为对方很重要,所以无法理智、无法从容、无法谈笑风生,所以感到惊慌、感到害怕、感到无所适从。
  如果让绝对无法失去的事物在自己手上流失,他一定会当场崩溃。
  然而这人如今还在这里,与他静静相拥,这人还活着,能撒娇、能反过来安慰他,真实的活着——感谢上苍。
  重新得回重要的人,就算对方抚摸着他背脊的举动略显暧昧,杨一峰都根本不介意。
  两人无语相拥,过了半晌,李宗佑慢慢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你就不要去千针陵了。」
  杨一峰愣了下,赶忙道:「喔,对呀,你才刚烧过,我们明天再去千针陵。」
  「不是。」李宗佑轻抚着他的脸庞,微笑道:非%凡「我是说,不去了。」
  杨一峰失声道:「那怜月和怜风怎办?」
  李宗佑失笑道:「我会去呀。」
  「你会——」杨一峰猛然会过意来,愣然半晌,咬牙问:「你是说,你一个人去千针陵,找那个珞泉推荐的鬼医,而我乖乖在这里等?还是你希望我根本撒手不管这件事了?」
  李宗佑沉默了下,低叹口气。
  「我不同意!」杨一峰站起身来,低咆道:「我绝对不同意!我不但要继续帮这该死事,还要去找那个鬼医!凭什么你一察觉到有危险就要该死的把我往外推!凭什么我就该死的非被你扔下不可!」
  李宗佑苦笑道:「不是扔下,我是——」
  杨一峰气得眼都红了,不想再听他那说是担心,实则抛弃的话,不想再跟他有所隔阂,也不想再无法理解他的心情,「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心酸!我警告你,这件事我管到底了!」
  李宗佑垂下头,低声道:「为什么?你就这么想帮怜风的忙?你真把他当好友了吗?」
  杨一峰气结,大吼道:「我是为了你!为了你!没有我的帮忙,你这笨蛋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该死的见阎王去了!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我一定要待在你身边才行!一定要帮你才行!不然你就死定了!」
  必须要创造自己的存在意义,才能心安理得地在对方身边待下去,虽然是用气急败坏的方式强调自己不想失去,心思敏锐的李宗佑还是听懂了,抬头看了气呼呼的杨一峰一眼,慢慢低下头去,轻喃道:「真狡猾啊……」
  「啊?」杨一峰只模模糊糊听到诸如「叫我怎么办」、「拿你没办法」之类的咕哝,忍不住又蹙起眉,恶声恶气地道:「我警告你,李宗佑,我杨一峰向来都是好人做到底的,你听到没有!」
  李宗佑失笑道:「我知道,就是固执嘛……」
  「管你用什么词来形容!」杨一峰大喊,「反正这件事我管定了!」
  「好吧好吧,我早该知道,什么也挡不了你。」李宗佑淡笑着摇摇头,「拜托你继续帮我忙了。」
  杨一峰闻言大乐,得意地道:「当然啦,好好感谢我吧,事后要请我到天香楼去吃饭喝酒!」
  「一言为定。」李宗佑微微一笑,慢慢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一峰,谢谢你。」
  杨一峰心里猛然一紧,不大自在地回握住对方的手,呐呐道:「大恩不言谢啦。」
  李宗佑翻身下榻,道:「那我们去千针陵吧。」
  杨一峰下巴差点掉下来,失声道:「现在?」
  「我好了,只是一时的鬼气,你来得恰巧,来不及侵入就散了。」李宗佑紧了紧交握的手,拉着杨一峰往门外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鬼医,看能不能赶紧把事件结束,时间缩得越短,我们受到的攻击可能也就越少。」
  杨一峰被他拉着出了门,边嚷嚷道:「你的身体真不要紧?」
  李宗佑回眸而笑,「不要紧,我很好,真的。」心上人的关怀,比任何药石都来得有效,只是一瞬间的幸福,就足够让他再撑下去。
  剩下所能思考的,只是如何保护身边这人。
  杨一峰得他保证,稍微松了口气,加快速度与他并行,边道:「这次怎么这么麻烦,喂,你被那鬼找了一次,你察觉到是什么没有?」
  两人恢复了平时的相处模式,互相关心着,彼此奚落几句,一路往东南郊走。
  一切都与平时没有不同,只是交握的手,始终忘了放开。
  第七章
  出了城往南郊走,遇河过桥,往西是七日湖,往东则是千针陵,千针陵是个小丘陵,陵上满植松树,因此得千针之名。
  两人上了丘陵,依珞泉指点找寻,果然在一险坡看到一棵高大的松树,此树立于深渊之上,却有擎天之姿,树根深扎、枝芽恣肆,相当写意优雅。
  两人走到此才放开交握的手,绕着松树转了三圈,又逆反方向转了三圈,对松树深揖道:「有事相求。」
  话音方落,松树前便缓缓现出一个男子身影,此人一身黑衣,长发整齐绾着,身材挺拔颀长、面容严肃冷酷,若说梅君的冷傲是深秋,此人的寒漠恐怕便是严冬,举手投足之间,竟都有凛然之气。
  李宗佑微微鞠躬,微笑道:「敢问可是松仙水银?」
  「正是。」水银淡然瞥两人一眼,「叫你们来找我的,是珞泉?非&凡」
  两人点头。
  珞泉叫他们来找水银时再三叮嘱,水银此物虽然能入药治病,却有剧毒,人如其名,松仙水银素有「鬼医」之称,能医天下被鬼物所伤者,药到病除,就是刚气绝之人也能立即起死回生,但他个性古怪,对来求医者有时二话不说便伸出援手,有时却百般刁难,甚或根本不肯相见,没个准则。
  但珞泉又得意地道,自己曾救水银一命,后与他交上好友,两人之间相交也有数百年,不看僧面看佛面,水银再怎么样也不会拒绝帮忙,顶多刁难而已。
  李、杨两人闻言苦笑,但既是珞泉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也就前往一试,反正在这些仙妖之间,他们受过的刁难还算少吗?
  不料此刻水银见他们点头,竟立刻道:「我不帮忙。」随即身形一隐,便消失无踪。
  李、杨两人当场傻眼,珞泉不是讲得很有把握的吗?
  正不知如何是好,身旁一阵气流波动,狐妖大人凭空冒出来,七窍生烟地指着松树大骂道:「你这棵有毒的松树!你竟然敢不帮他们的忙!给本仙滚出来!不然立时把你劈了做柴烧!」
  两人又是傻眼,李宗佑搓搓下颔道:「怎么感觉好像见到场某人在对梅君说话……」
  杨一峰立刻道:「那珞泉必定会吵赢!」
  李宗佑讪笑道:「我看是相反吧。」
  松树前又现出水银冷峻的身影,他淡然道:「明明是个妖,偏要自称为仙。」
  珞泉硬是在可爱的小脸上摆了凶神恶煞的表情,指着他道:「你给本仙听好啊,我在这两人面前大大吹捧你的医术,你非得去把人给我治了好不可,不然就是丢我狐仙珞泉的脸啊!」
  水银冷然道:「媒婆要什么脸。」
  李宗佑和杨一峰都是想笑,偏又不敢,只好硬生生忍着。
  「你说谁媒婆?」珞泉张大嘴巴,连尾巴都愤恨得一抖一抖,「你这庸医!快跟我们进城啦!」
  水银依旧是那不关痛痒的样子,冷声道:「没有好处的事情,没有人会做,仙亦然。」
  珞泉耐着性子道:「倚翠楼的酒很好喝喔。」
  水银冷冷看他一眼,「谁跟你一样。」
  「不然你要怎样?」珞泉虽然表面上冷静,疯狂乱摆的尾巴却泄漏他暴怒的心情。
  「我向来按心情做事,就这样。」水银后退了一步,眼看又要走。
  「等等!」珞泉大喊,「我们打个赌,我赌赢了你就得帮忙!」
  水银挑了下眉,「若我赢了,你待如何?」
  珞泉眼珠一转,笑道:「三百年内,任君差遣。」
  水银一怔,微勾起唇,「一言为定。」他不笑时严肃冷酷,笑时眼中光芒闪烁,竟有一丝邪魅。
  珞泉伸手一指,指向李宗佑和杨一峰,大声道:「这两人之中,有一人很喜欢另外一人,对方却完全不知道,你说,动情的是谁?」
  杨一峰立刻愣然道:「咦?」
  李宗佑却是又尴尬又忧心,简直无所适从。
  水银一瞥他们,伸手指向杨一峰。
  珞泉缓缓露出得意的表情,三根尾巴左摆右荡。
  水银收回手指,低叹口气,「我疑心太重……」
  原来他刚刚心想这两人必然是跟珞泉串通好的,做出的反应自是应该相反,不料珞泉知他甚深,刻意利用了这一点。
  李宗佑一想就通,偏偏杨一峰大惑不解,扯住他衣袖,疑惑地看着他,李宗佑大感尴尬,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真进退维谷。
  珞泉乐道:「你输了!你输了!」说着哈哈大笑。
  水银冷然道:「你明知我最讨厌被世俗所囿的凡人。」
  「那是一回事,胜负是另一回事。」珞泉傲然道。
  水银微蹙起眉,冷冷看向李、杨两人,「要我帮忙,也可以。事后你们需一人答应我一件事,务必做到。」
  珞泉大声嚷嚷道:「这不公平!你已经赌输!」
  「我答应帮忙,但没说怎么帮忙。」水银缓勾起唇,「我可以把人救活,但那人兴许不会醒来,兴许会一辈子卧病在床。」
  杨一峰立刻怒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劣!」连要追问李宗佑都忘了。
  珞泉也怒道:「没心没肺的神仙!有毒的松树!」
  两人连番骂道:「没品格!没品德!」、「该让松鼠咬死你!正是同类相残!」、「你良心生在哪里啊!不会出生就缺了吧!」、「不对那该让冰块咬死你,这才是同类相残呢!」、「你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松林!」、「我那狐仙庙冷得很,最该劈你做柴烧!」
  见他们一人一句越骂越上瘾,李宗佑在边上忍笑忍得都快晕了。
  水银只是冷着脸,半晌哼道:「够了没?」
  不料两人同声啐道:非~凡「不够!」终于把李宗佑逼得笑出声来。
  「也行,不送。」水银淡然道,退后一步就要走。
  珞泉大叫:「你给我站住!你敢走咱俩就恩断义绝!」
  水银一愣,整个人都寒了起来,半敛着眸,凛然道:「你竟为了两个凡人,对我说这等重话?」
  李宗佑方才一听也觉太重,但这是气话,料想水银也不会太放心上,可现在他这反应明显是真怒了,连忙看向珞泉,打算在必要时刻插话几句。
  珞泉见他生气有些后悔,可话已出口,便摆出不屈神情,只有尾巴不安地微颤。
  杨一峰咳道:「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决裂的话还是收回吧!」心道要是李宗佑敢跟他说要恩断义绝,自己八成冲上去先给他几拳再说。
  李宗佑赶忙附和道:「千万不要为我们吵架,气话更是不说的好,说了伤人,虽然我们都知道珞泉你也不是有心,但听的人毕竟难过。」
  珞泉见他给了自己台阶下,立即扁嘴道:「好吧,我讲话是冲了些,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生气嘛。」
  水银这才脸色稍缓,但仍是冷声道:「两人一人答应做一件事,我保证医好那个怜月,还帮你们找出凶手。」
  珞泉气结,李、杨两人则是对看一眼,都感为难,但不答应等于害死怜月,杨一峰叹气问道:「得做什么事?」
  水银哼了声,道:「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李宗佑只好问道:「敢问这事可是我俩能力所及?」要是这家伙叫他们去天上摘星星、摘月亮,那如何是好?别说这类,就叫他们杀人放火都力有未逮呢。
  水银垂眸道:「保证是能力所及之事。」
  两人无奈,只有先答应下来。
  他们既已答应,水银也就同意出诊,珞泉跑去折了枝细细的松枝下来,打着监督之名随他们进城,虽然李宗佑觉得他是想喝酒的可能性大些。
  四人进了倚翠楼,才刚过午,怜风给他们张罗了些点心,又摆上几瓶好酒,珞泉果然乐得直摆尾巴,可惜怜风看不到他尾巴,只觉他也还颇道貌岸然。
  仙狐之辈不食人间烟火,李、杨两人吃饭时,水银便去替怜月诊治,听怜风说,从早上开始怜月又高烧了起来,大夫自是束手无策,后来去找李宗佑也没找着,把他吓得手足无措,好险现在他们过来了。
  李宗佑和杨一峰匆匆吃过东西,就扔着珞泉一个人自得其乐地沉醉酒乡,凑到水银旁边去看怜月,怜月果然烧得厉害,短短两天已经瘦了一大圈,不断喃喃梦呓着。
  「所以他到底是为何变成这样?」李宗佑开口问道。
  「你们说的对,他身上无鬼气、无妖气。」水银看着怜月道:「所以这不是咒,而是念。」
  旁边三个人类一起一愣,「啊?」发出疑惑单音。
  水银冷瞥他们一眼,仿佛他们是解释也听不懂的蠢材,随即淡然道:「你们想要知道凶手是谁吗?」
  杨一峰赶紧道:「当然!」怜风也是咬牙点头。
  「我可以找出凶手,但是我用的方式,不见得能让凶手活下去。」水银顿了顿,又道:「或该说,这是凶手咎由自取。」
  虽不懂他为何这样说,李宗佑仍蹙眉问:「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干嘛同情凶手?」杨一峰闻言嚷嚷,「那家伙已经害死一个人,又要害死第二个!」
  李宗佑安抚似的拍拍他肩膀道:「凶手是正常人吧?那就应该交给衙门。」
  「哪那么麻烦!你可是也差点死了!我管那凶手要死要活,我现在就要知道凶手是谁!」杨一峰气得跳脚。
  虽两人意见相反,但李宗佑知他是因为自己而生气,心中一暖,不欲再与他争,转头看向怜风问道:「你说呢?」
  怜风咬了咬唇,神情颇有犹豫。
  「早就知道你们人类都是如此扭捏。」水银哼了声,站起身来,嘴里喃喃念着咒语,隔空以指对着怜月迅速书写,怜月颤抖起来,身体浮出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凝聚成团,约有一个拳头那么大,水银那吟诵般的咒语戛然而止,只听他喝道:「返!」那黑气团一阵静止,飞快射向门外。
  李宗佑这才忽然反应过来,难道这是把咒术或怨念奉送回施咒者本身?难怪水银说死了也是凶手咎由自取。
  房里五人,包括还抓着酒瓶不放的珞泉都追了出去,那团黑气速度奇快无比,从廊上飞窜而过,凡人脚程根本追不上,但李宗佑只觉身体一轻,速度竟快上三倍不止,回头看珞泉正在轻弹指尖,想是他施了什么咒术。
  五人绕过转角,见那黑团没入门扉,里头传出一声尖叫,怜风骇然道:「怀琴!」一马当先地推门跑进去。
  怀琴倒在地上,浑身黑气弥漫。
  水银跨过去,一掌压下黑气,冷声道:「返咒是十倍奉还,有什么问题就快问,我压不了多久。」
  怜风扑过去,揪着怀琴把他扯起来,一双明眸已是蒙着泪水,嘶声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我?」怀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他狠狠一颤,大笑出声,「是我吗?原来真的是我!」
  怜风大骂道:「我们感情好得跟兄弟一样,你虽然不喜欢他们三个,我也一直相信你不是凶手!为什么你要这样害他们?你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害我?头牌的位置有那重要吗?重要到让你杀人!?」他一边骂,眼里的泪水已经弥漫出来,顺着惨白的脸颊扑簌簌地掉。
  「头牌?谁要做头牌!」怀琴还是哈哈大笑,也伸手揪住怜风领子,一下子敛起笑容,森然道:「你哭什么?你希望我愧疚吗?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希望他们死光,好不容易愿望终于实现了,你说是我杀的……没错也许就是我……我真的很希望他们都死光,每个都死光……」
  「为什么他一副不知道是他自己做的样子?」杨一峰小声地问李宗佑。
  「人类的执念真可怕呀。」珞泉咬了咬手指,「我们仙妖之辈必须有能力,才能驱动咒去杀一个人,然而你们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种咒,所以光凭心中的怨恨,就可以置对方于死地。」
  李宗佑恍然道:「所以水银才说这不是咒,是念……」
  「真是种外表道貌岸然,内心阴暗不堪的生物。」水银冷哼道,「这家伙大概是有巫族后裔的血统,尽管他并不是主动杀人,还是下意识地用念去诅咒了对方。」
  怜风不管他们,哭喊着问道:「你为什么杀他们?为什么!」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怀琴大吼,他本来是被怜风压制着,揪着对方衣领,一下把怜风反压住,咆哮道:「因为你为了他们不要我!」
  怜风愕然,失声道:「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这样吗?」怀琴又咆哮了声,慢慢收起怒气,带点怀念地柔声道:「从八岁那年我进倚翠楼以来,这里的每个人都勾心斗角,随时都在想办法整垮别人,只有你,只有你那么温柔,是一心一意地对我好……你的甜点都分给我吃,我晚上睡不着你讲故事给我听,我心情不好你抱着我安慰我……」
  「所以你的态度才让我受不了,怜雪死后你就一直对我们落井下石……」怜风颤声道,强忍着眼泪问:「你为什么背叛我?」
  「我背叛你?是你背叛我!」怀琴大喊,本来清晰冷静的眸中竟隐有癫狂神色,「你为什么宁可跟他们三个一组也不肯跟我?为什么你要抛下我?」
  「老天爷!」怜风深喘了口气,「那时候你才几岁呀!十二、三岁而已呀!」
  「反正他们都死了就好了!」怀琴厉声道,他眼中不只疯狂,更泛起一种血黑色,「他们都死了你就会回到我身边了!你就只剩下我了!」
  怜风被他震慑得说不出话来,数度张口欲言,都无法发一语。
  旁边四人也是沉默,特别李宗佑和杨一峰简直傻掉了,水银是摆出懒得管闲事的冷然样,珞泉则干脆盘着腿飘在空中,一口一口喝酒。
  「你想离开这里对吗?我都听到了,听到你跟他们两个讨论要嫁人!」怀琴冷凝着脸色,「跟我在一起不好吗?我以前也说过会带你走,你为什么想跟他们走?」他的声音寒得刺骨,眸光也跟结冰一样,「他们先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又要让我们永远分开,难道不该死吗?」
  「你太偏激了!」怜风失声喊道,「这样就至于要杀人吗!更何况我并没有——并没有抛下你!」
  「那个怜月跟你是什么关系,你掏心挖肺地对他!」怀琴大吼,「你为何为他哭、为他忧虑!那个人最该死,我连作梦都想要他的命!」
  「他是我的好友——」怜风解释一半,顿了顿,愤怒地道:「我何须跟你解释?你怎么能以这种手法来伤害一个人?」
  「我希望他死,那又如何?」怀琴阴森森地笑着。
  「喂等等!」杨一峰往前踏了一步,大声道:「那这件事情跟李宗佑有什么关联?他做错什么让你也要杀他?」
  怀琴冷瞥向他们,森然道:「我杀他?我根本不认识他,我要怎么杀他?」
  李、杨两人都是心中一寒,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到得此刻,怀琴根本没有必要再说谎,那要杀李宗佑的是谁?
  李宗佑想了半天,才狠狠一震,喃喃自语地道:「鬼气,对,第一次我有感觉到一些鬼气,怀琴那是恨意造成的念,不该有鬼气,所以不是他,但是时间点实在太巧合了,就先入为主地以为是这件事……」
  「那究竟是谁要杀你啊?」杨一峰仰天长啸。
  水银忽道:「差不多了。」
  他话音方落,怀琴便凄厉地惨叫出声,伸手抱住头,蜷缩在地上,他周身爆出强烈的黑气,令人胆颤心寒。
  「怀琴!」怜风骇然大喊,不知所措。
  「啊啊啊啊——」怀琴不断在地上翻滚,痛得整个身子都在抽搐,面容扭曲、皮肤泛着青乌色。
  「现在他必须承受他所下诅咒的十倍。」水银冷冷道:「必死无疑。」
  「不要!」怜风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滴滴落下,「拜托您救救他!」
  「他是个杀人凶手。」水银冷静地说。
  「他不是有意的!」怜风紧抱住不断惨叫的怀琴,「那不过就是、不过就是小孩子吃醋,虽然结局如此,但他本无伤人之心!」
  「他已经承认他想杀人,你还替他辩解?」水银冷冷一笑,「你根本没有理解他的心情,一个男人为了你杀人,你觉得这只是小孩子吃醋吗?」
  怜风怔然,泪水不停滑落,半晌又道:「无论是什么,我求求您救救他!」
  珞泉凑过去,问道:「你爱他吗?」
  「那不是重点!」怜风大喊,「都是我不好,是我忽略他心里的不平衡,他终究是像我弟弟一样的存在,我无法看着他死!」
  「但他不想做你弟弟呢。」珞泉飞快地瞥李宗佑一眼,「被心上人定位错误,真是生不如死。」
  李宗佑自然没错过他的眼神,苦笑低头。
  「这是他自己的念,我解不了。」水银轻摇了下头,「我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告辞。」
  「不要走!」怜风哭着大喊,「拜托你救他!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水银停下脚步,思索了下,点头道:「好吧,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他自己的念,要解开就要靠他自己,但是我可以消减返咒的强度,让念的强度恢复到一开始。」说罢轻念咒文,果然怀琴身上黑气渐减。
  「谢谢您,谢谢……」怜风破涕为笑地抱紧怀琴。
  水银出诊后的第五天,李宗佑和杨一峰回到千针陵,打算实现约定。
  「事情解决了吗?」珞泉坐在松枝上,尾巴一摆一摆。
  「算是解决了。」李宗佑点点头,又道:「怜风天天陪着怀琴,怜月也逐渐康复,去看过怀琴,向他解释,他的恨意消了,念自然也弱了,大概不会有事。」
  杨一峰续道:「怜风说会找个时机帮自己和怀琴赎身,离开倚翠楼,怜月应该会顶替怀琴的位置,跟其他三个怀字辈的一组吧,因为我们没说出去,所以没人知道怀琴就是凶手……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李宗佑低叹了口气,扬起笑容道:「倚翠楼的人真的以为是狐仙降祸喔。」
  「啊!好恶劣!竟然推到本仙头上!」珞泉皱皱鼻子,「我很好奇的是,你们觉得怜风喜欢怀琴吗?」
  「天晓得!」杨一峰翻了个白眼,「我只希望赶快找到那个要杀李宗佑的混蛋,把他消灭了!」
  「到时候欢迎再找我帮忙。」水银抛给李宗佑一个瓷瓶,道:「把这东西吃掉,然后立刻回家,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情。」
  李宗佑才刚接下,杨一峰立刻一把抢了去,大声道:「这是什么东西?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乱叫别人吃!」
  「不吃我就下咒杀了你。」水银耸耸肩。
  「唉呦,以我狐仙大人的名义保证,不是有害的啦!」珞泉摇着尾巴笑道。
  「知道了。」李宗佑把瓷瓶拿回来,倒出里面的乳白色药丸,吞入口中,「然后马上回家?这样就可以了?」
  「对。」水银点了下头,对杨一峰道:「我要求你做的事情,是陪他回家。」
  杨一峰虽然奇怪怎么如此简单,仍是啐道:「这不用你说我也会做,谁知道你让他吃了什么鬼东西!」
  告辞过后,两人就离开千针陵。
  珞泉马上好奇地问:「你给他吃了什么?」
  水银瞥他一眼,道:「狐仙大人不是说是无害之物吗?」
  「少讽刺我!」珞泉嘟着嘴,不高兴地甩甩尾巴,「我信任你欸,你还不跟我说!」
  水银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冷然道:「以你的迟钝,怎么也猜不出的。」
  「你说谁迟钝?」珞泉立刻大发脾气,「说杨一峰迟钝我绝对赞成的,怎么会说我迟钝?」
  水银也不跟他争,转开话题道:「你知道我让怜风答应我什么?」
  珞泉愤愤地甩着尾巴,哼道:「什么?」
  水银淡然道:「以后某些节日,他都会来给你送酒,你想喝什么可以直接跟他说,平常也可以去倚翠楼拿。」
  珞泉一愣,尖叫了声,笑着扑抱住水银,蹭蹭他的脸,「我就知道你虽冷漠,对我还是很好的!」三根尾巴兴奋得狂摆,不等水银回答,他兀自乐道:「我去倚翠楼看看他俩!」说完一个转身就跑得不见踪影。
  水银无奈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所以我最讨厌迟钝的人,还有老是顾忌,不敢把心意说出口的人……」说完长叹了声,向后靠上松树,慢慢隐去身影。
  第八章
  「到底是吞了什么药啊,紧张死我了!」杨一峰有些愤然地关上门,若这是水银的门,他铁定用摔的,可惜是李宗佑家的门。
  「到现在为止,身体都没感到什么不适啊……」李宗佑疑惑地往内室走,一边卸下外衣。
  「那家伙的药一定不是好东西!」杨一峰嘟囔着跟过去,一屁股坐到榻上,「你说我是不是该去请大夫备着?」
  「不必了,鬼医水银的药,他想杀我谁能救得回来?」李宗佑失笑了下,慢慢将袍子挂好,抿唇道:「你觉不觉得有点热?」
  「热?」杨一峰蹙了下眉,「虽然入夏了,也没那么快热起来吧?怎么,才走几步路就受不了啦?」
  李宗佑慢慢地呼吸着,没多久身形一晃,伸手撑在桌面上,一脸惨白。
  「喂喂!」杨一峰吓得跳起来,「你不要吓我啊!怎么了?」
  见杨一峰欲扶他,李宗佑低喝道:「不要碰我!」
  「啊?」杨一峰给他凶得莫名奇妙,略带不满地收回手。
  李宗佑却是直冒冷汗,刚刚他只觉有些热,越是去感觉越是躁热,那热又不同于天气的热,而是在血液里奔流着,慢慢汇聚到小腹处。
  他知道水银给他吃什么了。
  该死,是**!
  记得水银说过什么最讨厌被世俗所囿的人类,可是也没必要用下**这种阴损手段吧!若他真的对杨一峰做了些什么,他如何能原谅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杨一峰蹙眉问。
  李宗佑咬了咬牙,勉强打起精神,露出一贯的温柔微笑,温声道:「我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好吗?」
  「啊?」杨一峰瞪大双目,审视了下他的表情,立即冷下脸来,「李宗佑,你不要以为我跟你朋友这么多年都当假的,你立刻告诉我你中了什么药,不然我们就——」想了想,狠声道:「就恩断义绝!」
  李宗佑一颤,本就发白的脸色更是惨白,下一刻却又泛起诡异的红,他苦笑了下,缓缓道:「好,你出去。」
  现在白的是杨一峰的脸了,他不敢置信地怔愣良久,咆哮道:「李宗佑!你不讲清楚我不会走!你他妈的混蛋竟然敢跟我说要恩断义绝?要不是不知道你会不会一掌就死,我非把你打死不可!」
  听着他自相矛盾的气话,李宗佑想笑,又觉悲哀至极,此刻不恩断义绝,若他真顺从心底翻涌的欲望,实现一直以来的妄想,不也同样是恩断义绝吗?
  梅君曾说过,也一天他会忍受不了。
  不,他宁可无限度的忍让,也不想伤害对方。
  知道杨一峰不会走,李宗佑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道:「是**,你快点出去。」
  杨一峰张大嘴,失声道:「水银给你下**干什么?」
  李宗佑当然知道原因,却无法说明,只能苦笑了下,伸手指向门口。
  「喔喔,好!」杨一峰有些乱了手脚,「我去给你找个花娘!」说完转身就跑。
  老实说李宗佑并不想碰其他人,此刻的状况却容不得他出言反驳,死撑着走到榻畔,倒了上去,呼吸越来越急促,热流在体内四处乱窜,却找不到出口,他想起那些午夜梦回的旖旎画面,每次杨一峰主动投入他怀中他都清楚那是梦,是的,很确实地知道着,酸楚并且幸福。
  他知道自己是掏着心地在对另一个人付出感情,这种时刻特别知道,但这样的感情却迫使他一次一次把那个人往外推,因为那个人对他而言比他自己还要更重要。
  他可以伤害自己,却不能伤害对方。
  蜷缩着身体,正要伸手去解裤头,杨一峰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了,惨白着脸道:「这屋子被下了禁制,短时间内恐怕出不去了,我试过几种方法,但他是仙,我不过是个半吊子道士,想出去,我推算过,起码要两个时辰。」
  李宗佑撑起身体,暗暗咬牙,吸了口气压下体内燥热,冷静地道:「你去远一点的房间待着,我自己解决。」
  不料杨一峰闻言不但没走,反而靠了过来,低声道:「喂,你记不记得今早我们去倚翠楼,怜风说到水银跟他讨了一瓶**?你记不记得他说那药性若不解掉,服药的人会如何?」
  李宗佑已是冷汗直冒,仍强笑道:「我不记得。」
  杨一峰脸上已经敛了笑,严肃地道:「一个时辰内不解,会七孔流血而亡。」伸手指了指外头,慢慢道:「开这门要两个时辰。」
  「喔。」李宗佑应了声,「那你出去吧,我自己解决。」
  「你明明听到怜风的话了!」杨一峰大喊道,「这药得情交才能解,一个时辰内不做就会死!」
  李宗佑冷静地道:「你出去。」尽管血液里像是流淌着火花,尽管身体每个部分都在呐喊着侵犯、占有,他的眼神仍然非常平静。
  「我不出去。」杨一峰一个箭步跨过去,把他压倒在床上,寒声道:「李宗佑,现在不做你就会死,死!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尽管力持稳定,那双按着对方胸膛的手却在轻颤。
  「我拜托你出去好不好?」李宗佑必须要不停深呼吸,才能制止把杨一峰按上床侵犯的想法,就算是撇过眼不看,光是对方比起来稍嫌冰凉的体温,还有清爽的味道,就已经是最诱人的挑逗。
  「我不出去!」杨一峰大声咆哮,伸手一撑,跨坐在对方腰上,他做这举动自己也很尴尬,见李宗佑震惊地抬头看他,脸颊立刻发热泛红,但尽管手在发抖,他还是一边压着对方的胸膛,一边慢慢地去解自己的外衣。
  「杨一峰!」换李宗佑大喊,「冷静一点!你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出去!」
  他不是圣人,心上人都做到这个地步,不管是那带着羞涩、惊惧和不安的眼神也好,慢慢露出的肌肤或者急促的吐息也好,微微咬住的唇和发颤的身子也好,都比梦中美好无数倍,他想做的,只是顺从欲望。
  但就因为这不是梦,才不断提醒自己,绝对不要伤害对方。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杨一峰微颤着道,声音有些哽咽,「你要我看着你死吗?是吗,李宗佑?你怎么忍心?又怎么能认为我狠得下心?」
  「听着,」李宗佑闭上眼,深喘了口气,「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但这不代表——」
  「既然你知道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忍心死在我前面!」杨一峰大声咆哮。
  李宗佑猛然心酸起来,低笑了声,「你非要救我?」
  杨一峰咬牙道:「对。」
  「好。」李宗佑张开眼,定定凝视着对方,「若是知道必须答应水银这种事,我宁可让整个倚翠楼都死光也不会拜托他,你知道我可以自私到什么程度吗?」
  杨一峰正要回话,就被李宗佑猛地一拉失去平衡,摔在他身上,李宗佑一个翻身,两人调换了位置,他望着对方,这时候才感到有些害怕。那双素来温柔的眼眸,深浓到令人不敢置信的程度,其中翻滚着的感情和欲望,是他所不熟悉的东西,然而他却完全无法逃跑,尽管伸手推开对方就可以了,可是他在那眸底看到太多的悲伤,心揪紧着,无法呼吸。
  李宗佑低下头,覆上微颤的唇,刚开始是轻轻的吮吻,几乎只是个试探,用舌尖描绘美好的唇线,再温柔地探入并无防备的口腔之中,尽管身体胀到发痛,对于视若珍宝的人,他仍有耐心。
  杨一峰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这是他自愿的、他要求的,但他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运作的唯有本能,本能地微启双唇任对方侵入,敏感的牙龈被轻扫着,既不是舒服,也不是不舒服,本能地怯怯地探出舌头,立刻被对方捕捉住,绵密的亲吻在这一刻变质,唇舌的纠缠浓稠且热情,一旦想要逃跑,马上就会被更紧窒地缠卷着。
  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对方,杨一峰瘫软着,半敛着眸,直到对方放开唇舌的纠缠,才有些迷蒙地看着那双黑瞳,并且慢慢分辨出那双眼里亮着满足和不满足,低喘着气,胸前一凉,才发现衣物已不知何时被对方褪下,只剩一条裤子,低低地惊呼了声,看向李宗佑。
  李宗佑捧住他的脸,柔声道:「你记得珞泉跟水银打的赌吗?」
  杨一峰迷蒙地点了下头,会过意来,一想,失声道:「我必定是那个不知道事实的人,那你、难道你喜欢我?我本来想过朋友当然该彼此喜欢,真不知道那两人干嘛拿这来赌,难道我想错了?」
  「你想错了。」李宗佑平静地说,他的态度异样地稳定,好似一种破釜沉舟之后的绝望,「我无时无刻不想这样吻你,我喜欢你,所以对你有欲望,不只是朋友的喜欢,而是扭曲的占有欲,我不想跟你当朋友,我想跟你做情人、夫妇,永不分离,你觉得我恶心吗?」
  「永不分离……」杨一峰低喃了声,他确实从未想过会跟李宗佑发展出什么其他的关系,但是刚刚那个吻不但不恶心,还很美妙,他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同性,他在小倌馆根本没把小倌当成可以上床的对象,要他跟对方亲个嘴那还行,像刚刚那样的深吻,一想就恶心,但是李宗佑不一样。
  这个人,无论想对他做什么,只要不是离开,都是可以纵容的。
  察觉到自己这样的想法,再对上那双带着悲伤的眸子,杨一峰忽然笑出来,他轻摇了下头,低声道:「不恶心,你接着做吧,你说你喜欢我,所以你想做的吧?而我不能让你死,既然我们的目的一样,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杨一峰!你没有搞清楚状况!」李宗佑深叹了口气,「听着,我会伤害你的,而我绝不能伤害你。」
  「我搞得很清楚,没办法比现在更冷静了。」杨一峰面带微笑地道:「你才没有弄清楚何谓伤害。李宗佑,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在我身边更重要,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包括我自己。」
  身体里的热度已经热到快要把理智给融化,这么露骨的应允无疑火上加油,若是等到理智成灰,才会真正伤到对方,李宗佑伸手扯去杨一峰的裤子,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敢再忍。
  杨一峰顺从地让对方把自己脱光,想到马上要发生的事情,他就紧张得微微颤抖,虽然也去过小倌馆,大略知道同性之间如何动作,真实的经验却是一点也没有的,手足无措下只有被动地任温柔却灼热的吻落在自己身上,又有些不平地去扯李宗佑的衣服——只他一个人光着身子,这太吃亏了吧?
  李宗佑自然不知道他莫名奇妙的想法,只是不停啃咬舔吻那小麦色的肌肤,他与杨一峰相比并非经验丰富,但生意人见多识广,他又会有意无意地去注意男子间情事的相关话题,所以对于步骤了然于心,此刻唯一一点理智就用在压抑住自己急躁的举动,否则非伤到杨一峰不可。
  顺着对方的吻一路往下滑,杨一峰的呼吸也粗了起来,身下的东西竟慢慢起了反应,一下子被灼热的大掌握住,揉搓起来,杨一峰低吟了声,飞快地咬住下唇,刚刚那带点愉悦的暧昧呻吟真是他所发出?自己听了都脸红!
  心上人的反应对李宗佑而言无疑是最大的鼓舞,灵活的手指更加尽心尽力地抚慰完全挺立的分身,一边轻咬着冰凉的肌肤,烙上放肆的红痕,一边不断加快手里的动作,弄得杨一峰再也压不住呻吟,跟着手掌的套弄轻摆着腰,一双黑瞳迷蒙了起来。
  李宗佑的手指轻轻往后滑,小心翼翼地碰触着闭合的**,杨一峰微微一僵,感觉那手指沾着分身分泌出来的一些体液慢慢地探入,异物入侵的感觉很不舒服,但他已铁了心要做,于是把注意力都移到前头,努力放松身体。
  李宗佑也知道他难受,抚弄分身的动作更是热烈,杨一峰干脆整个放开来,配合地轻摆着腰,没多久就闷哼了声,发泄在他手上。
  趁着对方身体软了下来,李宗佑把白浊的体液都涂在**的入口,手指漫漫地探了进去,轻轻抽动,又屈起手指慢慢按压着内壁,杨一峰轻咬着唇,半敛着微颤的眼,李宗佑的动作快但是很温柔,只要他发出不适的声音,马上就会停下来,用吻安抚他。
  这个人,是真的喜欢他吧?否则为什么可以在中了**,如此难受而痛苦之际,还以他的感觉为第一优先?杨一峰模模糊糊地想着,感觉体内已经容纳了三根手指,便压抑着羞耻道:「够了,进来吧……」
  李宗佑也确实难以再忍耐下去,慢慢抽出手指,换上自己的分身,一点一点地推入,边柔声道:「忍一忍……」
  「嗯……」感觉那灼热的硬物进入身体,杨一峰微咬着唇,半闭的眼眸泛起一层泪水,但奇怪的是,除了羞耻和一点难受之外,竟有隐约的充实感和更深的空虚从身体内部蔓延出来——自己想要什么呢?不知道,只是依据着本能,攀住李宗佑的肩膀,用迷蒙的眼神看他。
  李宗佑低喘了声,倾向前封住微颤的红唇,一个挺腰将自己完全推入对方体内。
  「嗯!」杨一峰闭上眼,乖巧地把腿环上对方的腰。
  李宗佑啄吻着他的唇,边低声问:「可以了吗?」
  杨一峰脑袋里七荤八素,根本不知道他在问什么,胡乱地点了下头。
  他这一点头,李宗佑就跟得了特赦令一样,开始规律地进出,更渐渐加快。
  「嗯啊!」杨一峰低喊了声,瞳孔因泪水而湿润。
  那硬物在最柔软的地方深入浅出地探索着,他可以感觉到**似乎开始尝到情欲的个中滋味,开始懂得在对方进入时乖巧地接纳、在对方退出时不舍地收缩,这具身体怎么了?
  他主动攀紧对方的肩膀,颤声低喊道:「宗佑……」
  那带点情动的叫唤让李宗佑感到无限的幸福,他从未揣想可以真正拥有这副躯体,可以拥抱着那唯一挑动他情绪之人。
  他注视着对方有些迷蒙的眼,身下进出的频率越来越高,每一下都深深顶入,让对方发出暧昧的呻吟,落下的吻绵密而热情,他呢喃道:「一峰,我是真心的,既然你肯把自己交给我……我就永远都不会放手……」
  「嗯,好……呃嗯!」杨一峰弓着腰,承受着他越来越强的侵略,思想已经整个迷醉,微张的唇不断吐出喘息,身体本能地对欲望卑躬屈膝,乖巧地吞吐着侵犯者,泪水在眼眶里荡漾,快感一阵高过一阵,每一秒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又总是在死亡边缘被那温柔的吻给拉回来。
  侵犯的动作持续着,李宗佑探手轻轻捉住已经忍不住吐出透明液体的分身。
  「啊啊!」杨一峰绷紧身子,**也跟着收缩,忍不住轻咬李宗佑的肩膀。
  李宗佑温柔地轻吻他的发梢,搓揉手里已经在颤抖的东西。
  「不行……会死……」杨一峰呜咽,手指抓挠着李宗佑的背,前后不停加乘的快感已经快要把他逼到临界点。
  「不会。」李宗佑轻轻啃咬他的颈项,手上的动作逐渐加重,抽插的举动也越来越狠。
  尽管快乐多到痛苦的境界,身体还是追逐着对方的抚弄,以自己从未想过的姿态彻底对侵犯者打开来,一点一点地被推到极限,杨一峰不断抽咽着,泪水终于滚落出来,他低喊了声,脑袋整个空白,紧紧弓起背脊,欲望全都倾泄出来。
  **迅速地收紧,李宗佑也是低低闷哼,任灼热的液体灌入对方体内。
  杨一峰轻轻颤抖着,咬了咬唇,仍然迷蒙的眼睛看向李宗佑。
  李宗佑深吐了口气,挪动了下位置,让两人面对面地躺下,却没有撤出他体内,半晌他哑声问:「还好吗?」
  杨一峰的脸又慢慢红了起来,踌躇半天才道:「还算舒服吧……」
  李宗佑一愣,失笑道:「我是问会不会痛……」
  杨一峰立刻恼羞成怒,狠瞪他一眼,把脸埋进他怀里,对方温柔轻抚他头发的举动让他很安心,两人良久无语,可是慢慢有种压迫感从身体里传出来,杨一峰感觉了下,倒抽口冷气,抬头问道:「药效没退?」
  李宗佑苦笑道:「退了,可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杨一峰震惊道:「你这色鬼!」
  「没关系,我去洗冷水澡。」李宗佑又是苦笑,慢慢撤出来。
  「呃!」杨一峰低吟了声,很可耻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起了反应。
  李宗佑停下动作,看着杨一峰。
  发觉那向来温柔的眼中带了一点笑意,杨一峰咬了咬唇,恨恨道:「你要做就做啦,我都是配合你,懂不懂!」
  李宗佑失笑道:「懂了。」翻过身来,再一次吻上那微肿的唇。
  杨一峰记得很小的时候,李、杨两家住在隔壁,所以他跟李宗佑是一起玩大的,这城里还有很多同龄的孩子,却没有人肯跟李宗佑在一起,因为李宗佑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没错,他是「看得到鬼的李宗佑」,孩子们觉得他很可怕,没有人肯跟他一起玩。
  杨一峰却不是很介意,因为李宗佑很温柔,他们两个一起玩时周围常会有看不到的东西,李宗佑会耐心地把那些东西说的话都告诉杨一峰。
  杨家非常穷困,父母死守着祖宅,每当家境过不下去,就把孩子卖掉或让给别人做学徒,杨家有六个小孩,杨一峰是么子,从有记忆以来,看着哥哥姊姊们被让出,那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所以,也许他一直在找一个不会抛下他的人,而那时候他看着李宗佑温柔的神情,直觉「就是这个人了」,所以就算那是大家所惧怕的「看得到鬼的李宗佑」,他也不介意。
  在孩子单纯的心里,除了被抛下、被丢弃,其他都是可以妥协、可以容忍的。
  这样的想法,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吧?所以当李宗佑说要永不分离的时候,他不但不觉得恶心,反而感动了,因为那就是他想要的。
  仔细想想,当父母终于决定放弃祖宅迁居他处时,曾让他选择今后的落脚地,他会选择去当道士,无非是想要看到李宗佑所能看到的东西。
  确实,在师父帮他开了天眼之后,他跟李宗佑之间的距离就飞快地拉近,那年他十二岁。
  到十五岁左右李宗佑开始疏远他为止,那三年是他们最亲密的时间,也是杨一峰觉得最快乐的日子。
  因为他体认到,有一个人永远不会放弃他。
  所以后来被疏远才会那么失落、所以李宗佑又来找他帮忙时才会那么开心,因为他发现这个人还是要他的。
  后来还约好了两个人都不成亲,现在想想李宗佑应该是暗喜的吧?他也是,也许他下意识地知道李宗佑用情很专一,如果有个女人介入他们之间,李宗佑也许会选择妻子而不是他,那他还是一样会被抛下的。
  现在想想,成为李宗佑的情人,不就是永远在一起的方法吗?为什么没有想过呢?
  十五岁那时会被疏远,是因为李宗佑对他产生了欲望吧?那个太过温柔的男人,就决定要默默隐瞒住吧?怎么可能一辈子忍着不说呢?只是为了不想伤害他吗?想着就觉得心很酸,一下一下抽疼着。
  自己喜不喜欢李宗佑呢?杨一峰不知道。
  因为从来没有考虑过爱情,只能推测这是种变相的独占欲。
  拥着他的那个人,轻抚着他的头发,只是这样,就可以安心的沉入梦乡。
  反正都会永远在一起了,那些事情,以后再探讨吧?
  杨一峰勉强打起精神,问道:「喂,这样你就不会放开我了吧?」
  李宗佑轻吻了下他的额头,眸底还有些苦涩,笑容却温柔而暖和,「我希望你永远都在我身边,我不会放开你。」
  「你自己说的喔。」杨一峰灿烂地笑开来。
  「嗯,我说的。」李宗佑慢慢把他抱紧,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杨一峰闭上眼,安心地放松疲惫的身体,沉入梦乡。
  第九章
  近晨,他从无梦的睡眠中缓缓转醒,虽还未入秋,天色微朦的早晨仍有些寒凉,他动了下,稍微把被子盖严实些,怕怀中只着单衣的人着凉。
  虽然动作很温柔小心,怀中那人仍是模模糊糊转醒,伸手揉了揉眼。
  「还很早,继续睡吧。」他轻轻抚摸对方的头发,柔声道。
  「嗯……」明显还没睡饱,对方应了声,撒娇似的轻轻蹭了下他的手掌,窝回他怀中。
  他淡淡一笑,细心地把棉被拉好,正要继续再睡,忽然微微一震,看向窗外。
  蚀骨的寒意从皮肤表层沁进来,天空灰蒙着,一片死白,某种恶意的视线盯着他,带一点恨、一点愤怒。
  本来才睡下的情人「唰」地坐起身,喝道:「谁?滚出来!」
  他苦笑了声,不知道阻止好还是不阻止好,只用被子迅速把对方围紧。
  那恶意的视线并没有消失,反而益发浓烈、可怕、寒冻。
  他已泛出一身冷汗,静静靠在墙上,承受着凛冽的寒意。
  情人裹着被子翻身下床,对空气叫骂道:「滚出来!我们啥妖魔鬼怪没看过,不用吓唬人了!若有事相求,看你是欲寻失物、想雪洗沉冤,有怨有恨有过节、有情有爱有私恋的,我们自会想办法帮忙!若你打算再入轮回、重新投胎,大爷我也可以帮你!」
  见对方很有气势地大声叫嚣,他心里只觉可爱,忍不住轻笑出声。
  情人回头瞪他,同时那恶意的视线慢慢消失。
  他吁了口气,微笑着伸手道:「过来吧,没事了。」话音方落,心口一紧,整个脸色猛然刷白,那道视线才刚消失,此刻寒意却比之前几次都更强烈百倍,他张嘴欲言,喉咙却完全锁住,只听见对方着急的询问声,眼前逐渐模糊,终至完全黑暗。
  「妈的!等我找出是哪个王八蛋下的咒,非把他拆骨剥皮不可!」杨一峰在屋子里不停团团转。
  「你冷静点,小心水银一个看错,把李宗佑医死喔!」珞泉吓唬他。
  水银哼了声,问道:「就是他说的那个恶意的视线是吗?」
  杨一峰不理对他吐舌头的珞泉,冲到水银身旁,急切地道:「没错,这次我也有感觉到,但是那寒气完全是针对着他的。」
  李宗佑躺在床上,整个人仿佛陷入冬天的寒冷湖泊,不停地打颤,无论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反应,只是不时梦呓,脸色发青、双眉紧拧,似乎痛苦不堪,大夫说寒气已进入五脏六腑,绝对撑不过三天。
  「那寒气不是凌晨时分来的?你怎么也感觉到?」珞泉笑嘻嘻地凑过来,「莫非你跟李宗佑同床共枕吗?」
  杨一峰啐道:「我们为何同床共枕,你们不是最清楚!」
  水银淡淡道:「奇了,离我把药交给李宗佑也五天有余,怎么药效未退吗?」
  杨一峰给他说得老脸一红,大吼道:「你赶快把他医好!不然我掐死你!」
  珞泉忍着笑,尾巴一摆一摆,水银又哼了声,才道:「你说感觉到鬼气,但他这状况跟之前怜月的相似,都是非仙非鬼之气,只是有一点不样,他这是咒,而不是念。」
  「管他的!快解决就好!」杨一峰又是团团转。
  「你冷静点嘛。」珞泉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真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李宗佑如果看到你这样为他紧张,大概会暗喜在心。」
  「那快让他醒来!到时他要怎么喜都行!」杨一峰大叫。
  「真是疯了。」水银冷瞥他一眼,淡然道:「再用返咒可好?」
  「当然好!」杨一峰赶紧冲过来,「能救他就好!」
  水银点了下头,如上次那般施用法术,那黑气团果然也从李宗佑身上慢慢浮出来,水银喝道:「返!」三人盯着那黑团,才打算要追,黑团竟然颤抖两下,迅速地往下没入李宗佑的身体里。
  珞泉一愣,大喊道:「快收!」
  水银早在他张嘴之时就念了消解之咒,但尽管如此,李宗佑周身仍爆出强烈黑气,他的脸却比死人还更惨白,体温猛然下降,甚至散发出寒凉之气,若非他还在痛苦呓语,真与尸体无异。
  杨一峰吓得胃都绞痛,脸色也是发白,幸好水银咒语过后李宗佑又恢复原来样子,好阵子三人沉默无语,半晌杨一峰颤声问道:「咒语没有用?」
  「不,有用。」水银顿了顿,慢慢道:「对他下诅咒的,就是他自己。」
  「什么?」杨一峰脸色更是难看,「他对自己下咒干什么?」他知道水银不会说谎,也没有必要说谎,就因为如此,才不敢置信。
  「我不知道。」水银摇了下头,又道:「但刚才咒术抽出的瞬间,我感到一丝很细微的鬼气,他身上还有别的咒术,是鬼道所下。」
  「什么咒术?」杨一峰赶忙问。
  「他不是一直梦呓吗?他被术法困在梦中了。」水银思索了下,又道:「自己下的咒必须自己解开,如果能进入他的梦中,或许可以帮他解开咒。」
  「怎么进去?」杨一峰立刻又问。
  「这我不会。」水银顿了顿,见杨一峰又跳将起来,才慢慢道:「但我知道谁有办法。」
  「我也知道!」珞泉凑过来,尾巴得意地摆动着,「城郊寒篱山,梅林中梅君!」
  「没错,吾这灯笼,正是魂灯。」梅君提着那白梅灯笼,细细看了李宗佑的状况,点头道:「他是吾的好友,吾当然愿意救他。」
  「太好了!」杨一峰感动得手舞足蹈,只差没一把抱住他。
  魂灯是以灵魂之火燃烧的灯,只要灵魂所属者不死,魂灯也可万年不灭,有魂灯引路,就有一定可能性能进入别人的灵魂,只是以魂点灯太过危险,若灯强制被灭会损失一定修为,若非梅君当初对怜雪一往情深,替他点了魂火做灯笼,还真不知去哪找这魂灯来。
  梅君瞥他一眼,冷冷道:「吾知道你们不来打扰吾,是怕吾介怀倚翠楼之事,不过出了这等大事,需要魂灯才找吾,未免有些不够意思。」
  杨一峰自知理亏,摸摸鼻子道:「这几日我们都那个——有点忙碌,所以没有找你串门子,他、他病倒之后,我第一个想着跟水银算帐嘛……」
  珞泉偷笑道:「忙着覆雨翻云?」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恰巧是在场人都可以听到的音量。
  梅君一怔,很直接地伸手去掀李宗佑衣物,审视两眼,又看向支支吾吾的杨一峰,打量许久,哼笑道:「那家伙终于忍不住了?」
  「啊?」杨一峰红了脸,又震惊地问:「你知道他喜欢我?」
  「就你不知道吧?」珞泉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
  「李兄很能忍。」水银淡然续道:「是我给他下了**。」
  梅君沉默了下,点头道:「好方法。」
  杨一峰羞得直想把他们全赶出去,气急败坏地吼道:「等把他救回来我再带他去跟你负荆请罪好了,快点救人!」
  「好,吾现在就引你进去。」梅君有些失笑,慢慢提起灯笼,那白色之光霎时散往四面八方,将整个房间包围住,而不打算干涉梦境的水银和珞泉就默默退了出去。
  杨一峰闭上眼,半晌听梅君指示才睁开来,举目四望,场景有些朦胧,但仍看得出来是李宗佑的家,只是摆设有些不同。
  梅君问道:「这是李宗佑家吧?」
  「对呀,但是时间好象——」杨一峰说了一半住了口,因为他看见李宗佑的父母迎面而来。
  李父蹙眉道:『宗佑那孩子,每次他跟无人之处说话,我都有些寒。』
  李母叹道:『别说了,不是孩子愿意的。』
  杨一峰张嘴欲言,但那两人直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他愣了下,呐呐道:「果然是梦吗,碰不到……」
  梅君微微摇了下头,「这看起来不像梦,更像记忆。」说着指向角落。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六岁左右的孩子,看着父母,脸上有些悲伤。
  「李宗佑!」杨一峰失声道。
  六岁的李宗佑呆站了下,转了个方向出门去了,两人赶忙跟上。
  小李宗佑在街上慢慢走着,忽然跟一群孩子照了面,领头那个指着他怪叫道:『是那个看得到鬼的李宗佑!他也是鬼怪吧!』
  旁边孩子们叫嚣道:『鬼怪!鬼怪!』
  小李宗佑露出有些瑟缩的表情,迅速地转身逃走。
  若不是在梦里,杨一峰才不管什么大欺小,必然要伸手把那群野孩子打一顿,但此刻他只能加快脚步赶上,一边低声对梅君道:「他从出生就看得到非人之物,城里小孩都不跟他玩,比较好的是怕他,也不至于欺负,可李家伯父伯母……以前我没多想,只觉他爸妈跟他不亲,现在看来——」说着顿了顿,平息略为翻腾的心绪,才又道:「竟是有些怕他。」说着自己都心酸。
  梅君点了下头,默默跟着小李宗佑的脚步,走着又回到李家门前。
  小李宗佑正在踌躇,背后忽然有人唤:『李宗佑!』
  两人跟着他回头去看,又是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神色灵活可爱,杨一峰「咦」了声,道:「这是我。」
  小李宗佑见了他,露出与年纪不很相符的温柔微笑,道:『杨一峰。』
  小杨一峰开心地跑过来,扑在他身上,笑道:『你去哪啦?伯母说你不在家,我正想去找你呢!』见小李宗佑只是温和的笑笑,他也不介意,拉着对方就往城门方向跑,边道:『你昨天不是说义庄有个会说故事的大姊姊吗?走,我们今天去看!』
  小李宗佑失笑道:『你又看不到……』
  小杨一峰道:『可是你看得到啊!』
  小李宗佑的表情终于放晴,他开心地笑起来,灿烂得如无忧无虑的小孩。
  「难怪他如此压抑,依吾来看,此时他已过于早熟。」梅君淡然道。
  杨一峰蹙着眉点点头,不发一语地跟上去。
  两个小孩玩乐之间,画面又是跳转,转到大约一年之后,这次的梦境中依然有李家父母及杨一峰,就这样流过几段往事又行跳转,似乎每次跳过一年,而记忆的内容一定是李家父母和杨一峰,仿佛除此之外,李宗佑也别无在意。
  「你是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人。」梅君道,侧首去看,杨一峰微微露出笑容,于是又道:「他开心的事情几乎都与你有关。」
  「因为他也给我快乐,我同样愿意让他快乐。」杨一峰微笑着说。
  场景几度跳转,到了李宗佑约十二岁这年,却不是在城内,而是在荒郊,杨一峰一愣,神情忽然有些慌张起来。
  「怎么了?」梅君微微把灯提高,温暖的白色灯火默默闪耀。
  杨一峰平复了下心情,颤声道:「这年出了件很可怕的事,若我没猜错,问题或许就出在接下来这段……」
  梅君点了下头,还未开口,一队商队慢慢由远至近,领头正是李家父母,同行的有十人,少年李宗佑也在其中。
  到得这块空地,李父与几人讨论了起来,原来他们出城送货却迷了路,眼见天色已晚,只好夜宿荒野,众人开始升火做准备,李宗佑却似被排挤在外,没什么人跟他搭话,他默默做好手边的事,就走到空地边缘,慢慢散步起来。
  月色渐明,眼前忽然逐渐凝聚起一点光亮,慢慢成为一个白色的人形,原来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此女容貌秀丽,却只是孤魂,她伸手一指,指向不知何处。
  李宗佑微微一笑,沉稳地道:『你好。』举步就要绕过去,不料女子身形一闪,竟挡在他前面,他微愣了下,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女子不答,只是用手指着远方。
  李宗佑思索了下,欣喜问道:『你可是要为我指路?』
  女子微微点头,又伸手指向李宗佑的后方,商队休息之处。
  李宗佑想了想,笑道:『你先带我去看看好吗?我父母他们不喜怪力乱神,我还是别告诉他们吧。』
  女子也不介意,慢慢飘开,李宗佑立刻跟上。
  梅君转头去看,杨一峰正咬着唇,仿佛有些六神无主,他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握紧拳头,怆然道:「我们是否不能改变这梦中发生的事?」
  梅君道:「不错。」
  杨一峰又是失神良久,才用有些萧瑟的音调道:「跟他下山吧。」
  那女鬼果然是在为李宗佑指路,一路把他带到山下才消失,李宗佑很开心,沿着做的记号又上山去了。
  此刻,天色已在泛白,朦胧的死白。
  杨一峰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白,两人跟着他上山去,慢慢走回休息之处,李宗佑的脚步猛然停住,两人也跟着停下,看着眼前一切,梅君才理解杨一峰方才的问题。
  满地的鲜血,满地的断肢残臂,刚刚还在说话谈笑的人们,此刻全都变作尸体,李宗佑惨白着脸看了良久,颤抖着跪倒下来,开始干呕。
  「他们家的商队……被强盗洗劫……只有他生还……」杨一峰也是惨白着脸,「要不是我刚当道士,在他身上下了符,感应到他心情,他不知要一个人在这待到什么时候……我跟官府到时,他、他就坐在那边树下……一个人默默坐着,不言不语……然后又癫狂起来……」
  李宗佑看着那些尸体,眼神有些空洞,半晌尸体上缓缓飘出魂魄,那是冤死之魂,会困在死亡之地,不停徘徊。
  李宗佑看着那些血淋淋的、破碎的魂魄,颤声唤道:『爹、娘……』
  那些冤魂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浮在血腥气之中。
  李宗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好象伸手要去抓,又偏偏抓不住东西,他呆了呆,忽然抱住头,去扯自己头发,喃喃自语道:『我不该走的、我不该走的、我不该走的、我不该走的——』就这样念了数十次。
  梅君转头去看,杨一峰怔然望着,脸上竟已爬满泪水。
  『我应该带你们走的啊!』李宗佑抱着头尖叫起来,那些残破的魂魄就在他头上飘浮着,『爹!娘——我为何不跟着一起死算了!我不要看到这些!我不要看到这些!带我走吧——我恨这双眼睛!我恨我自己!我该死,我——』他捂着眼,崩溃地大喊道:『我诅咒我自己!』
  「就是这个!」梅君微微一震,「没错,咒是来自他自己!但为何到现住才发挥作用?」
  杨一峰没答他的话,冲了过去,大叫道:「又不是你的错!又不是你的错!」但无论他怎么伸手去碰,都碰不到李宗佑,一如李宗佑碰不到幽灵。
  梅君费了一点劲才让杨一峰冷静下来,他跪坐在地上,眼泪默默地掉,看着蜷缩在树下的李宗佑,他忽然小声道:「我到了之后,他先是哭、后是笑,然后是癫狂,我没办法,就让他吃了符,但我当时功力不到家,所以他的精神二度被冲击,他大半都忘了……」
  「他忘了这天的事?」梅君问,见杨一峰点头,低叹道:「难怪咒没有发挥作用,因为施术者本身不记得……」
  杨一峰又哽咽道:「后来,他粘我粘得很紧,只要没看到我他就很害怕,晚上也不敢一个人睡,看到鬼就尖叫……过了一、两年他才慢慢好起来,只是仍是依赖我。」
  梅君思索了下,忽道:「不好!」
  「怎么?」杨一峰问。
  「吾知道害李宗佑那人想做什么了!李宗佑不是一般人,说出口的话就算只是情绪也拥有强大的力量,那人定然知道今天这事,所以利用恶梦让李宗佑记起他说过的咒!」梅君四下张望着,「真正的李宗佑定也被困在这梦境里,重复看着亲人的死亡!要找到他,把他带出去才行!」
  「那他在哪里?」杨一峰急切地问。
  「吾不知道。」梅君神色也有些不安,提高灯笼,白光四溢,照得整个林子雪亮,「你也是术师,可有特别的寻人之法?」
  「若我跟他能心意相通,自然能找到他……」杨一峰白着脸,深吸口气,试图让情绪慢慢平定下来.凝聚起一点灵犀,脑海中忽然清明起来,他看向蜷缩在树下的少年,唤道:「宗佑!」
  那少年慢慢抬起头来,白光闪过,竟变成成年的李宗佑。
  杨一峰吁了口气,跑过去跪在他面前,伸手轻碰他的颊,很冰,但总算碰得着,微微哽咽着柔声问道:「宗佑,跟我回去好吗?」
  李宗佑缓缓眨着眼,眸中仍然空洞一片,他以平静的语气道:「一峰,我害死他们了。」
  「胡扯!这根本与你无关!」杨一峰大叫,吼完才觉自己太凶,又放软声音,问道:「你跟我走好吗?」
  「像我这样的不祥之人,早该死了的。」李宗佑的语气毫无半点波澜,「你知道吗,杀死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强盗,是索命之鬼……而我明明有感到阴邪之气,却未开口……」
  「那又怎样?」杨一峰猛然又觉想哭,强忍着泪道:「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无罪的,非人之物我同样看得到,你也觉我不祥吗?」
  李宗佑淡淡道:「一峰,你对我太温柔了,所以我的感情才扭曲了,我想要永远得到你的温柔,想要独占你,你本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我却不歉疚。」
  杨一峰怔然,梅君却道:「快开解他!这个梦在凝结了!他的灵魂快要无力支撑梦境,他马上就会被吞噬!杨一峰,他的心结不是只有父母,还有你!」
  「我?」杨一峰一愣,哈哈大笑道:「你为什么要愧疚?我乐意被独占呀!我也乐意独占你,我也喜欢你的温柔。因为我们看得到鬼,才帮了很多忙,梅君、怜雪、璘羽、燎霄、水银、珞泉、怜风、怜月、怀琴,这些人你都不记得了吗?」
  李宗佑慢慢摇了摇头。
  「那我呢?」杨一峰问,「我是谁?」
  李宗佑道:「杨一峰。」
  杨一峰咬牙,忽然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李宗佑微偏了脸,呆然。
  「你还知道我是杨一峰!」杨一峰抓住他领子,恨恨地吼道:「你这他妈不负责任的男人立刻跟我回去!死了就一了百了是不是!你要了老子的身体可以不负责的吗?你答应不跟我分开、不放手,你的诺言是冰块扔进水里就溶是不是?这些人当年我就替你超渡了,你敢为他们抛弃我你就给我试试!你想死是不是?我不但让你去死,我还要追到地府再杀你个千百次!」
  李宗佑默默看着他,眼角忽然流出泪水来,那泪水是深浓的黑色。
  「是咒!」梅君惊呼。
  「你敢为过去放弃现在你就试试!你敢抛弃我你就试试!」杨一峰咆哮着,「那就证明你说你爱我都是假的!是假的!你他妈敢欺骗我感情你就试试!」
  黑色的泪越落越多,李宗佑的眼神清明了起来,他缓缓露出温柔的表情,轻捧住杨一峰的脸,低声道:「不要哭,我是真的爱你。」
  「王八蛋!」杨一峰低啐,灼热的透明眼泪沾湿李宗佑的手,掉下去和黑色混在一起。
  「我跟你回家,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李宗佑轻声道,凑过去轻吻杨一峰的唇。
  「你知道就好。」杨一峰笑开来,回吻他。
  梅君手中的灯笼大放光明,白光过后,三人已经回到房间。
  李宗佑睁开眼,慢慢坐起身来,露出还有点虚弱的笑容,道:「我没事了。」
  杨一峰也不说话,扑过去把他抱得紧紧的。
  李宗佑微笑着回搂住他,柔声道:「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当年是我情绪最低潮时,想法难免偏激,现在已经释怀……」
  「你释怀了,有人没有。」走进房间的水银冷声道,伸手一指,「何方妖魔?」
  他所指的地方空气一阵波动,一名宫装女子浮空而出,衣着全黑,长发披散,肤色死白,嘴唇血红,一双大眼似乎有无尽恨意,闪烁寒光。
  「是梦魇。」珞泉小声道。
  「就是她。」李宗佑道,「那道目光,就是她。」
  第十章
  「你干嘛要害他?」杨一峰暴跳如雷,指着女子的鼻子叫骂。
  女子却是不答,只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李宗佑,半晌她猛然转过头看着杨一峰,却换上了春暖花开的亮丽微笑,直把杨一峰吓得连退三步。
  梅君冷然问:「你是谁?」
  女子哼了声,冷笑道:「我叫桃芯。」头一转,凑往杨一峰,甜笑道:「我的名字好听吗?」
  杨一峰又被吓得连退几步,跌坐在李宗佑身边,须知一张死人脸露出甜笑,那可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事。
  桃芯柔声道:「杨郎,你我之间有三世姻缘,但我们尽皆错过,我含恨而死,死时怀着无法实现的美梦,这才变为梦魇……」
  「你叫我什么?」杨一峰愕然问道。
  李宗佑才刚死里逃生,原本听什么笑话都该笑不出来,偏偏杨一峰那表情实在太过可爱,忍不住失笑了声,立刻换得杨一峰怒目而视。
  桃芯对李宗佑投以怨毒的眼光,恨声道:「若不是你阻我二人姻缘,我又何至于变为厉鬼!你真该死!」
  李宗佑淡然道:「姻缘半是天定半由人,他既然选择我,不管说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也好,今生的运道也好,都说不上是我该死。」
  「还不是水银帮的忙。」珞泉在旁偷笑。
  杨一峰想了老半天,呐呐道:「我有个问题,前两世也就罢了,今生我从未有印象看过你,到底哪来的姻缘?」
  桃芯收回怨毒目光,既是杨一峰发问,立刻换上欢欣微带幽怨的表情,「杨郎,我们第一世相逢是十二年前了,那时候——」
  杨一峰诧异地道:「等等,我都没投胎?第一世就在十二年前?」
  桃芯点头。
  众人皆是愕然,哪有这种三世的算法,难道是桃芯轮回的三世,而不是杨一峰的三世不成?若在十二年内桃芯就轮回了三世,那这姻缘果然太悲惨了。
  桃芯续道:「那时我是山上的一棵桃树,即将修练成精,某日这家伙——」带着怨毒的表情指指李宗佑,「跟着商队到我树下,他离开了一趟,整个商队都被当时荒郊厉鬼吞灭。」
  「原来你是目击者,」水银点了下头,「难怪你能把李宗佑困回那段往事里去。」
  「后来杨郎赶到了,我一见之下大为动心,竟有如此风采灵秀的男子!」桃芯捂着脸颊,羞答答地道。
  「我那时还是少年吧?」杨一峰呐呐道,略一思索,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等等,当时好象是有一棵桃树没错,我、我把她——」
  李宗佑略带尴尬地接口道:「你把她砍了给我生火。」
  梅君和水银都露出想笑的表情,珞泉最直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桃芯眼里更见怨恨,冷声道:「我到了地府,正好碰上菩萨前来教化,我哭诉心内冤屈,菩萨却劝我放弃执念,后来我答应菩萨,只要回到尘世中,再看见杨郎一次就好,于是菩萨将我化为城西竹林中的一根竹子……」
  「城西竹林?」李宗佑思索了下,干笑道:「你该不会要说,你们第二次姻缘是他十六岁时候吧?」
  桃芯用满怀恨意的眼神看他。
  「我们去竹林很多次,你怎么惟独认为是那一次?」杨一峰不解地看他一眼,思索了下露出尴尬的表情,「咦,不会吧,我记得竹林旁边有个小湖,那次你落水……」
  李宗佑深叹了口气,「然后你就砍了很多竹子给我生火。」
  桃芯的眼神更是怨毒。
  另三人早就忍笑到一震一震,杨一峰呐呐道:「我说啊,这也不是我们两个的错啊,没有人会爱上一棵桃花或一根竹子……」
  桃芯哼了声,续道:「我将死之际,有一个道人经过,他受城里某个员外所托,要救回他的女儿,但那小姐阳寿已尽,于是我俩达成协议,让我借尸还魂,假扮那女子。」
  杨一峰不解道:「但我并不记得有遇过什么富家小姐。」
  李宗佑露出很古怪的神情,呐呐道:「你不是说陶员外吧?」
  「怎么了?」杨一峰问他。
  「因为……」李宗佑搔了搔头,「因为陶员外曾来向我提亲,我以种种理由拒绝……」
  珞泉好奇问道:「但她喜欢的是杨一峰又不是你,找你提亲做什么?难道她早知道杨一峰也会一并嫁给你不成?」
  水银嗤道:「哪可能会有这种事。」
  梅君也道:「莫不是误会吧。」
  桃芯恨恨地点了下头,「好不容易等到你们从陶家外面走过,我伸手一指,怎料到那员外老眼昏花,竟看错了人,害得我抑郁而终,这才化为厉鬼!」
  众人尽皆沉默,错过的三世姻缘,这故事本该凄美动人,但其中偏偏阴错阳差,变得有些可笑起来。
  杨一峰好不容易忍下想笑的欲望,抚额道:「你很可怜,我也很同情你,但不能因为这样就杀人啊!要是李宗佑真的、真的死了怎么办啊!」
  桃芯大叫道:「他死了最好!」
  杨一峰连番受了几次惊吓,早已不耐,此刻心头火起,冲口而出道:「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众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他,包括李宗佑,珞泉微张着嘴,小声道:「怎么就进展到生死相许了?」
  李宗佑知道他是一时情绪,但仍是动容,轻轻执起他的手,柔声道:「一峰,我很开心听你这么说,但我若真有三长两短,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杨一峰本来还在想这话是不是说得太冲了,听他这么讲,刚熄的火又烧起来,猛然回头,指着他鼻子大骂道:「你说这是什么蠢话?你自己说,要是我死了,你死不死?」
  李宗佑心道你这该不是在逼我生死相许吧?但若杨一峰如何了,他还真活不下去,苦笑出声,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说那是什么蠢话!」杨一峰甩开他的掌握,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不过力道用得不多,「你以为要是你怎么了,我就能活得很开心吗?我告诉你,我要是能开开心心活下去,我刚刚也不冒着危险去救你了,你是笨蛋啊!」说着又打他两掌。
  李宗佑紧搂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身上,低声道:「好,是我错了,对不起……」
  「少讲得好象你很委屈!」杨一峰大声道,又打了他一掌,「本来就是你错!」
  「是我错。」李宗佑反而扬起微笑,又把杨峰搂得紧了些。
  珞泉凑向桃芯,指着他们道:「喂,你看啊,杨一峰就是这么暴力的人,说打就打的,你要是嫁了他,可有李宗佑这么任劳任怨的脾气,甘心天天挨他巴掌?」
  桃芯本是对杨一峰一见钟情,凭着一股怨气追着他两世,哪有想过他个性如何?又哪有想过两人适不适合?此刻一听珞泉所说,不禁愣然。
  那边杨一峰正骂到兴头,不管别人对他指指点点,兀自揪着李宗佑的领子训话,李宗佑则始终保持温柔的笑容,以一种旁人觉得肉麻的深情眼神凝视着杨一峰。
  珞泉见桃芯的神色越发犹豫,伸手拍拍她肩膀,叹道:「你要知道啊,虽然我们都觉得你很可怜,但是李宗佑更可怜喔。他从出生开始就受杨一峰的荼毒长大,天天挨骂挨揍,时时受差遣,就连我们这些好友,都免不了受他的气,别说枕边人了,为了杨一峰被下药啊被诅咒啊都是家常便饭,根本是没人愿担的差呀!」
  珞泉越说越开心,尾巴东摇西摆,桃芯则是越听越心惊,脸色益发难看,但她知道珞泉说的话略嫌夸张,便转头去看另外两人。
  「没事不理吾,有事就来拜托,杨一峰就是这种人啊。」梅君摊手道。
  「性子来时,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要指着人家鼻子骂上一骂呢。」水银哼道。
  桃芯深蹙起眉,似乎已经开始反省自己不明智的选择,两仙一妖轮流批评杨一峰,直把他贬得一文不值,那头还在一个训话,一个乖乖听训。
  「所以啊!」珞泉竖起食指,开心地做出总结,「像杨一峰这种人啊,还是让给李宗佑去操心吧,谁接手了谁倒霉呢!」
  梅君和水银一起点头。
  桃芯看看左、看看右,幽怨地道:「但我是私自回到人间,虽然未有杀人罪孽,却也不容于此处,他们把我害得这么惨,要我回地府里受罪,我不甘心呀!」
  珞泉思索了半天,兴奋地道:「有了有了,你就跟本仙一样,修个散仙如何?」
  水银在旁冷笑道:「明明是妖。」
  珞泉不理他,兀自对不明白的桃芯道:「你是梦魇对吧?梦魇能够进入别人的梦中,那么你就当守护别人梦境的仙人好了?为了让孩子不受恶梦惊扰,那些人类会很乐意去祭祀你的!这样你也是做善事,一边接受人类的供养,一边虔心修道,这主意如何呢?」
  桃芯沉思道:「听起来不错。」
  「很好啊。」听完训的李宗佑微笑发话,「我们为你在竹林那边盖一座仙庙吧?人们对于能守护他们的仙人是很尊敬的,与其用力量去害人、杀人,不如让他们尊敬你,日子会更快乐得多。」
  「其实我刚刚仔细想了一想,」杨一峰也接口,「你是不是因为山居生活很无聊才喜欢我的啊?你迁怒李宗佑然后追着我们两世,这种感情根本就是恨,不是爱啊!爱一个人应该是要永远跟他在一起,让他开心,怎么会是去杀掉另一个人呢?」
  桃芯踌躇道:「好象是这样没错……」
  「所以这样解决最好,你若是无聊,吾等都可以做你的朋友。」梅君温和地道。
  「朋友岂是那么容易当?」水银哼了声,见珞泉瞪他,冷然道:「聊聊天倒还可以的。」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吗?」桃芯双手交握,思索着,半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也不知道,但我现在觉得……很开心。」说来奇怪,她的脸仍然如一开始的死白,此刻这个微笑,却不会让人感到恐怖。
  李宗佑和杨一峰都松了口气。
  「我又救了你们一次。」珞泉得意地道。
  「多谢。」李宗佑失笑,「我们会请你去天香楼喝酒。」
  看珞泉高兴得在空中转圈圈,水银摇摇头。
  「当然啦!」杨一峰走过去勾住梅君的肩膀,「大家一起去!」
  梅君微微一笑,点头。
  李宗佑温和地道:「桃芯小姐,也一起去吧?」
  桃芯楞了下,慢慢笑开来,点头。
  秋初,时近黄昏,黄橙的叶子被淡淡夕色又漆上一屑嫣红,随着微凉秋风轻轻摆荡。
  李宗佑和杨一峰从城西竹林出来,一路往北散步。
  「这样就都解决了吧?」李宗佑微笑道,「庙也盖好了,桃芯很满意的样子。」
  「对呀,和平解决真的太好了,虽然我对她想杀你不是很能谅解,但是她也道歉悔改了,你也没事,就算了。」杨一峰把玩着手上的小石子,两人顺着河道走,他也一路把石子扔进水里,扔着又笑道:「对了,我跟你说,那个龙神燎霄啊,不是在追璘羽吗?」
  李宗佑笑道:「是啊,但他怕毛毛虫……」
  杨一峰窃笑道:「他真的照我说的做,弄了一百只毛毛虫放在身上。」
  李宗佑一愣,失笑出声,「那么?」
  「被璘羽骂一顿!」杨一峰哈哈大笑,「璘羽说怎么可以把毛毛虫叠在一起呢,要是压死了怎么办!哈哈,结果燎霄很委屈地跑来跟我说,我就问他那还怕毛毛虫吗?他就说应该比较不怕了吧,我就说那就是有用嘛!」
  「那倒是。」李宗佑低笑着道。
  「对了,大家弄了这个……」杨一峰掏出一条链子,上面系着三片圆型木片,「叫我们分别戴在身上,就不用老折他们的树枝。」
  李宗佑接过来看了下,「梅树、松树,啊,这是我们从山上移下来的桃树?」
  「对呀,为了让桃芯有本命树,还跑去那座山把她的树根挖下来,她欠我们的可大了。」杨一峰点头,又哼道:「不然我一点也不想回去那里。」
  李宗佑微笑道:「没关系,托你的福,我心里已经没有阴影了。」边把链子挂上,边续道:「去给爹娘扫扫墓,也是好的。」
  「好吧,你不会不开心就可以了。」杨一峰点头道。
  两人慢慢散着步,天空夕色渐浓,他们走到水源盏头的相思瀑,脱了鞋袜,并肩坐在湖畔,看着瀑布反映金灿光芒,丝绢般流泻而下。
  「喂,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杨一峰踢着水,转头见李宗佑温柔地看着他,清了清嗓道:「你来当道士好吗?」
  李宗佑一愣,问:「为何?」
  杨一峰撇过头,哼道:「你那个小本生意又赚不到多少钱,还不如咱俩搭档,斩妖除魔啊!反正我们看得到鬼,解决了很多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嘛!」
  李宗佑淡淡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慢慢十指交扣住。
  杨一峰颤了颤,回头瞪他,「你干嘛一定要逼问我的真心话?」
  李宗佑笑道:「你不是也爱听我的真心话?」
  「好啦!」杨一峰撇唇,「你不在我旁边,我不安心,这样可以了吧?我也不想再当个半吊子了,最初我选择当道士,不过是希望能看见你所看见的东西,可是这样远远不够啊,我没有能力可以帮你解决事情,我想要变成很厉害的道士,最好我们可以一起变成很厉害的道士,你对咒啊念的那些东西的抵抗力也真是出名的烂,不找一些方法那怎么行?还有,那些山野精怪找你帮忙,你累得半死也没跟他们收钱欸!还有——」
  李宗佑柔声道:「好。」
  「好什么?」杨一峰疑惑地看向他,见他失笑才反应过来,「你要跟我一起当道士?真的?」
  「我做生意本是为了糊口,并非真的有兴趣,收手也没什么。」李宗佑笑了笑,握紧他的手,「你这个想法,我也有过,但我不愿伤害你,自然不愿与你朝夕相处,所以你曾多次叫过我改行当道士,我都拒绝,此刻既然我们已在一起,我当然乐意与你同行。」
  杨一峰大喜道:「那太好了!我早说嘛,你该吃这行饭的,我们搭档就天下无敌了!」
  李宗佑微微失笑,凑过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我真的很幸运。」
  「你自己知道就好。」杨一峰哼笑道。
  两人安静地互相靠着,默默看着流水,半晌李宗佑道:「我上次不是出远门做生意吗?看到一个小孩,周身泛着一股淡淡的灵气,那有点像是梅君的灵气。」
  杨一峰一愣,喜道:「该不是怜雪投胎了?」
  「不知道,很有可能。」李宗佑笑着点点头,「我当下就问了那位母亲这孩子的出生时辰,确实是在怜雪投胎之后不久,可能性应该很大。」
  「要不要告诉梅君?」杨一峰赶忙问道。
  李宗佑轻摇了下头,「先别说,就算可能性很高,若是空欢喜一场,那梅君会更受伤。」
  杨一峰咬了下唇,点头,又问:「但就放着不管吗?」
  李宗佑微笑起来。
  杨一峰瞪他一眼,「你卖什么关子,快说啦!」
  李宗佑笑道:「我假装是个高人,危言耸听了一番,说这孩子有些恶灵缠身,要那对父母在孩子十五岁之后,每年都来桃芯的仙庙祭祀,否则小孩活不过十九。」
  「没想到你还会骗人啊!」杨一峰睁大眼,「不过你干嘛这么说?」
  李宗佑微笑道:「他们从城南上来,要去竹林必须经过寒篱山,一定会遇到梅君的,梅君只要见了那孩子,自然能判断出那是不是怜雪,这比我们直接把人带过去要更好得些,若遇不到,我再来想办法。」
  杨一峰佩服地点点头,「但那父母怎么相信你是个高人?」
  李宗佑摊手道:「你忘了我看得到鬼?我找那宅子的祖宗问此事情,自然就成了无所不知的高人。」
  杨一峰哈哈大笑,啐道:「都还没当道士,就先用道士身分行骗了!」
  「我替桃芯拉生意、替梅君找怜雪,还替那不知是不是怜雪的孩子打算人生,这怎么能说是骗?我是在做好事!」李宗佑刻意模仿杨一峰的语气,理直气壮地道。
  杨一峰又好气又好笑,伸于打他一掌,「你给我闭嘴吧!」
  李宗佑低笑,与他一起看着瀑布飞溅。
  夕阳西落,周围染着夜来前最后的光晕。
  杨一峰沉默半天,忽然小声道:「其实我觉得,我应该是爱你吧。」
  两人虽过着伴侣的生活,杨一峰却从来不会说什么爱的,李宗佑本打定主意他不说也无所谓,此刻忽然听到,不免有些震惊,但更多是失笑,忍不住问道:「什么叫应该是?」
  杨一峰被这么反问有些恼羞成怒,大声道:「就是应该是嘛!你说吧,哪个人会不爱对方还像我这样的?」
  李宗佑含笑又问:「哪样?」
  杨一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道:「哎呀,就是如痴如狂的啊!你看哪个人会像我这样,为了对方什么也可以妥协啦,啥都不怕只怕你离开啦,每次都为你拼命啦……」
  李宗佑淡然道:「你把我当好友时也是这样对我啊。」
  「你你你——」杨一峰不禁气结,哼道:「好,我举一个朋友之间绝对做不到的!」
  李宗佑忍着笑点头:「请说。」
  杨一峰哼了两声,傲然道:「我都任着你压!这够伟大了吧!不爱对方能跟同性做这种事啊?」
  李宗佑愣了下,温和一笑,「如果你想对调,我也没有意见……」
  杨一峰闻言怒喊:「我不是那个意思!」一下背过身去,低声啐道:「迟钝!」
  李宗佑失笑出声,「竟然被你骂迟钝……」伸手从他背后抱住他,轻吻他脸颊,柔声道:「老实说,我并不怀疑你爱我。」
  「啊?」杨一峰疑惑地转头看他,「为什么?这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李宗佑淡淡微笑着,「因为我所有注意力都用在你身上,你有什么微细的心情变化,我都一清二楚,爱不爱这种事,的确很容易被蒙蔽,但日子久了,有没有真心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杨一峰呆然道:「是这样?那枉费我担心得要死,原来你早就不担心……」
  「我担心呀。」李宗佑一笑,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柔声道:「我要的,与你预期我会要的不一样,我要的不是轰轰烈烈,能够焚尽天地的热情,我要的只是温暖的两心相许。」
  杨一峰蹙眉问:「哪一种比较好?」
  李宗佑微笑道:「我不知道,但我想跟你一起生活,想跟你过一辈子,想在此生与你分享所有欢乐悲伤。」
  杨一峰又问:「所以现在这样就好了吗?」
  李宗佑微微点头,笑道:「嗯,已经很好了,我觉得很幸福。」
  「你说的喔。」杨一峰转回身,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好吧,你幸福就好。」
  李宗佑微微失笑。
  杨一峰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李宗佑收起微笑,也认真地道:「没有,我觉得我真的很幸福,很幸福。」说着轻吻他额头。
  杨一峰有些别扭,应道:「喔。」
  李宗佑微笑道:「我希望一辈子都是这样。」
  杨一峰也笑了笑,「嗯,那就会一直这样。」
  李宗佑笑着搂住他,轻抚他的头发,水声轰然,夕色渐溶,李宗佑紧搂住怀中的人,用自己的唇,去追寻对方的。
  杨一峰微笑着闭上眼,响应了他温柔的吻。
  橙黄的霞光消失在天际,夜幕低垂,月色洒落在瀑布上,水流温润如倾倒千斛珍珠,天穹中无尽星斗,伴着微凉夜风,不断闪耀。

  ——本书完——

  后记

  虽然第一本书好象按照惯例应该要列十页的感谢名单,但是要感谢的人多了难免挂一漏万,所以雅某也不能免俗地谢天就好……这绝对是贴心而不是懒隋!是贴心!
  说到城郊异闻录,最早是作为一个短篇发表在异人馆,叫做「白梅灯笼」,会写这个短篇是因为当时朋友们狂写鬼故事,一点也不爱看鬼故事的雅某心想,你们尽写灵异吓我,那我也自己写一个好了!
  于是愤然动笔,结果雅某果然一点也不适合写鬼故事,写不到一千字就发现根本不恐怖,于是断然弃坑。
  当然啦,生了不养是一件很不负责任的事情(虽然这种事情很常见),于是雅某还是把一千字拿出来给好友们看,并一再强调鬼故事如果不恐怖就没有鬼故事的价值,结果吾友小云看完乐道:「我觉得很好笑啊你继续写吧!」吾友松鼠掐着雅某脖子叫嚣道:「你竟然拿没完结的东西给我看!写完!」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由于三人成虎(这成语不是这样用的),只能说完结还是舆论逼出来的啊……
  白梅灯笼就是城郊异闻录的前两章再少一写,主角李宗佑和杨一峰完全没有感情进展可言,再加上不知为何,雅某每次写短篇就一定有读者群起要求加演,总之再说一次啥都是舆论逼出来的,虽热很明显读者们想看的是梅君,但是雅某自己也觉得辛苦了一万字却啥也没吃到的李小哥太可怜了,于是城郊异闻录就默默地往下发展开来(结果李小哥仍然撑了快五万字还差点吃不到)。
  其实雅某很不擅长写长篇,原因当然是因为天生的惰性还有喜新厌旧的不良习惯……高中时写过完结的作品是因为朋友们围着我寒笑道:「毕业前看不到完结你就没机会活着走出校门……」而且神色还颇为认真。
  为了不想要真的被拖进厕所打,雅某还是拚着命在毕业前一个月把小说写完了,想起来真是心酸血泪……离题了,重点是,城郊异闻录会成功完结,大概是因为采取单元剧的形式,让雅某可以自我说服「这个我马上就会写完了马上就会写完了……」
  无论如何,在众多好友的威胁利诱恐吓逼迫……对不起笔误,是温馨支持,之下,这部小说终究是很欢乐地完结了,虽然开头就说省略感谢名单,还是要很温馨地感谢一下大家,麻烦大家以后也在雅某即将弃坑的时候严肃地威胁我,多谢多谢(捂脸哭)。
  是为后记。
  九十七年十二月九日,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