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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亲狈友(作者:恩顾)----自作孽不可活的生动演绎 上部
狼亲狈友
作者:恩顾
楔子
黑魆魆的墓道一端,隐约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墓室石门微斜,稍稍漏出了一寸手电的光线。"娘的,瞧那些个随葬品挺气派,棺材怎么这么寒酸?"说话的人是个黄袍青年,他站在棺椁里,一脚踩着棺材,用匕首插进石棺缝,左右一拉,招手道:"七仔!锤子递给我。"
一个穿黑T恤的少年坐在他身边的棺椁沿上,两脚晃荡晃荡,手里拿个鸡爪子,边啃边吐骨头,"啧,你是没见过更气派的,少见多怪。"
黄袍青年抹把汗,怒道:"死小孩,我说你怎么这么悠闲?下来帮我!"
"快吃完了……"死小孩全名乐正七,年纪确实不大,只有十六岁,眉目疏朗,五官精致漂亮,一脸的稚气,瞧着比实际年龄还小。
"吃吃吃!老子这一路不知道给你吃掉多少钱,你饿死鬼投胎啊?"黄袍青年骂完,使劲推了一把棺盖,棺盖稍稍移动了一点,露出一小道缝隙。
乐正七手指比在唇间:"嘘……"
黄袍青年紧张地停下手里的活,左右旁顾:"怎么了?"
"有机关启动的声音……"乐正七轻轻从棺椁沿上爬下来,"小蛮,这个棺先别开,出来。"
"阿弥陀佛,不会吧?"青年手忙脚乱爬出来。此人外号小蛮,平素披着件道袍,自封茅山派第九十九代掌门人,但专业知识不精,只会坑蒙拐骗。
乐正七指手画脚地口语道:趴下。
小蛮痛心疾首状捶地:"搞什么?我还没打开呢!"
"那里面气味不对,没有尸骨。"乐正七耳朵贴着地面,摆摆手道:"死道士,机关被你启动了!你还捶地?想死的更快吗?快,爬出去!"
"我,我就随便捶捶么……"小蛮回头一看,他俩刚从随葬坑里挑出来的两个罐子还丢在棺椁下,急道:"七仔,我们的罐子!"
乐正七拉住他:"别拿了。"
"你的霁红不要拉倒!我那个元青花值几百万的!"小蛮急红了眼,甩开他的手,掉头往回爬。
乐正七咬牙切齿跟过去:"死财迷,我们不要了……"
小蛮根本不理会,爬近棺椁捞过一个罐子递给乐正七,正要伸手去捞另一个,棺椁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轰地往下沉,登时万剑齐发。"闪啊猪头!"乐正七脸色一肃,扑上去一脚把小蛮踹出去老远。
"唉……呀……"小蛮惨叫着连打两个滚,把手里的罐子给滚碎了,瓷片儿扎得一手是血,不由狂怒:"死孩子!想踹死我啊?"
"日啊!你个害人精……"乐正七脸色煞白,一把匕首横穿过他的手臂,从上往下拉了足有十公分,鲜血井喷一般。
小蛮傻了眼,手脚并用爬过来,"七仔,疼不疼?"
乐正七拔出匕首,眼前一黑,疼得冷汗直冒,阴沉沉地说:"我扎你一下试试。"
"呀咩跌……"小蛮悻悻地赔笑,撕下道袍一角扎紧乐正七的上臂,"不行,伤口太大了,血止不住,我大伯在上面接应呢,走,我们先出去再说。"
乐正七嘴一扁,肩膀一耸一耸的,哭了:"怎么办?南河会打我的……"
小蛮扶着他站起来:"好了,宝贝七,别哭了,赶紧上去!"
乐正七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巴往剩下的一个罐子一扬,"我的罐子,带上。"
小蛮倒抽一口冷气:"什么你的?你的明明是碎了的霁红!青花是我的。"
乐正七嚎啕:"我的我的!"
小蛮咆哮:"乱讲!你明明先抢走霁红,我没办法才拿青花的!"
乐正七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我都受伤了,都怪你个死道士!你看,我残废了怎么办?你死定了,我和南河说——"
小蛮颓了:"呃,你的你的……"
杨小空
,男,汉族,身高一米七八,年龄二十二,预备党员。
曹老一手拈着张今年的学生档案,一手摸摸白花花的胡子,转头慈祥地笑道:"为屿啊,这是你师弟。"
柏为屿看看杨小空的资料,照片上的青年偏瘦,双目温润明亮,鼻梁秀挺,笑容浅淡恬静,眉梢微微往下撇,九分温和相一分窝囊相。柏为屿揉揉鼻子,坏笑道:"嘿嘿,羊咩咩。"
曹老的笑脸转眼一变,瞪眼:"兔崽子!就懂给人取外号!认清楚人,明天去新生报到处把人领到这来。"
柏为屿一迭声应道:"喳喳喳!"
曹老哼了哼,"你上学期政治补考及格没有?"
"咳!"柏为屿陪着笑脸:"曹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三幅创作分别在三本月刊上发表了!"
"哦?"曹老眉花眼笑地问:"真的啊?给我看看。"
柏为屿狗腿状搬出一叠月刊,"你看你看。"
曹老打开专业月刊,语气深沉:"为屿啊……"
"在!"
"为什么你夹在二十六页和二十七页中间,没有页码呢?"
"……"柏为屿冷汗雨下。
曹老举起搁在墙角的柳棍,照着柏为屿一通狂抽:"我还没老呢!叫你骗我!叫你骗我……"
"啊啊曹老你别打了,你看,有一本是真的,你看嘛,那本真的是真的,真的啊——"柏为屿抱着脑袋左躲右闪。
曹老深吸一口气,"真的?嗯?别以为你做了个页码我就相信你,这个月刊的主编我熟得很,兔崽子!你给我等着!"说完掏出手机打电话。
没想到这果然是真的,而且柏为屿这副创作获了优秀奖,还有一笔奖金呢。那月刊的主编将柏为屿大大地夸奖了一通,夸得曹老什么气都消下去了。打完电话后,曹老丢下柳棍,爽朗地笑着拍拍柏为屿:"为屿啊,不错不错,没让老师失望。"
柏为屿抽泣道:"曹老,我还给你买了脑白金咧。"
"傻孩子,老师不要那些。"曹老摸摸他的脑袋:"好好好,乖孩子,你去做创作吧。"
"好~"柏为屿伪装乖巧地应了声,夹着尾巴要逃。
"等一下!"曹老喝住他,"你政治补考过了没有?"
"……"柏为屿答不上来。
"嗯?"曹老的眼睛又瞪大了。
"那啥,曹老,我和你说,你别生气哦……"柏为屿扯着衣角说:"你年纪大了,生气多伤身体啊……"
曹老大喝一声:"说!"
"我补考作弊被抓了,记个小小过。"柏为屿说完这话撒腿就跑。
曹老捡起刚刚丢下的柳棍,追在后面打,"死孩子!你研三了你知道么?你到底还想不想要学位?还敢作弊!说!你是那只手作弊的?我不打断你的手就见鬼了——"
"曹老,我还能再补考的,你不要激动啊!救命啊……"柏为屿声嘶力竭地呼救:"救——命——啊——"
大山里的回音;"救——命——啊——啊……啊……"
年近六十的曹老乃是漆画界的泰斗,对漆画有着异乎寻常的热忱和痴恋。漆艺是个相当冷门的专业,作为传统艺术中的一块瑰宝,它不应该被当代艺术遗忘。曹老壮年时在漆画界打开一片天地,随便一副创作便是几十万的高价,如今对争名夺利没有太大热情,则更渴望培养一批有发展潜力的年轻艺术家来接他的班——以工作室制的方式,手把手教。然而一个艺术家的坯子与技术工人不同,身为一个漆画专业的美术院校研究生,必然要求此人对传统艺术有一定修养和熏陶,同时也能将现代艺术的精髓融合得灵透。若是谈到弟子的性格方面,曹老最理想的关门弟子应该是位沉稳、内敛、耐心、甘于寂寞的孩子。
老人家本着宁缺毋滥的态度,十来年断断续续地带过几个学生,可惜除了现在这个开学即将研三的柏为屿颇有点天分,其他都不太满意。
柏为屿这孩子,天分是有的,只是性格在曹老看来实在太抱歉:浮躁,整天异想天开,一身痞气,院里打群架这种事从来不缺他。曹老眼看就要退休了,免不了想在临退休前完成他的心愿——培养一个完美的学生!
所以,选择关门弟子是慎重又慎重!在柏为屿的下一届由于没有合适人选,便空了一届,而这一届的杨小空,则是曹老千挑万选选出来的。
柏为屿挨完打后,一个人蹲在工作室台阶上抽烟,揉揉手臂上的淤青,幸灾乐祸地自言自语:"以后有了师弟,曹老要打两个人,我挨得棍子就少了点,咩哈哈哈……"
全校只有几位国宝级教授享受工作室制待遇,学校拨一笔款子,供教授在校外建个工作室,用于做创作或者搞科研。大学城位于郊区的郊区,而曹老的工作室选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山旮旯里,离大学城好几公里之外一个村子的边缘地带,连村民都叫那块儿"山里",要不是还能通网络,基本就与现代社会隔绝了。
工作室名曰妆碧堂,是个五百平米青砖瓦房,柏为屿两年前第一次到这里来,指着头顶上那三个鎏金大字笑得差点气绝身亡,别人问他笑什么,他揉着肚子说:"装逼堂!哇哈哈哈……"
结果他挨了曹老第一顿打,直打得鸡飞狗跳惨叫连连——开玩笑,这三个大字是美协主席提的,你小子想造反啊?
妆碧堂门前大片花园,打开栅栏横过石子小道,对面住着一户姓魏的人家,是柏为屿唯一可以串门的地方。魏老头是个瞎子,同时也是曹老的同门师弟,魏家的儿子叫魏南河,三十出头,在美院里挂了个副教授的头衔,教师是副业,主业是做高仿瓷器。柏为屿叫魏南河师兄,因为这家伙曾经是曹老的开门大弟子,不过曹老晓得他就是混文凭的,基本没有多大管他。
这片山旮旯角本是很宁静的,只有一处废弃许久的苍老柴窑,但自从招来魏南河这户实质上是搞假冒商品的伪艺术家就逐渐喧杂起来。魏南河将柴窑占为己有,重新修建一番,做个仪式请来窑神,点火烧起瓷器。紧接着,一排用作拉坯修坯绘图的平房盖起来,屋前推开晾坯场,屋后几间大仓库,依山而建一栋三层楼别墅,魏南河懒得给自己的工作室取什么优雅诗意的名字,直接叫"工瓷坊",别墅则称木楼。再接着,魏南河估计是觉得过于冷寂,便怂恿曹老来这看看风水,游说着把老人家骗到这也盖起工作室,两户人家乐陶陶做起邻居,每天陶工窑工漆工忙里忙外也就罢了,工瓷坊那户进出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曹老想起妆碧堂的起居室原本只有一间,用青砖隔成三间,都只有七八平米,摆张床和衣柜正好将空间挤满,两个漆工和柏为屿各拿了一间,没有杨小空的屋子了。
柏为屿装懂事:"曹老,我倒不介意和师弟挤一张床……"
曹老欣慰道:"好孩子,既然如此,你们就挤吧。"
柏为屿一听哭了:"曹老,我那是单人床啊,挤一天两天可以,你要我和我师弟挤一辈子吗?那我干脆和他结婚生仔好了!"
"滚你的一辈子,你毕业了就给我滚蛋!"曹老四下打转:"我的柳棍呢?"
"嗷嗷……"柏为屿一跳三跳地躲开:"别打啊!救命——"
"还没打呢,你鬼嚎什么?"曹老欲哭无泪:"死孩子,我警告你,你师弟来了你可别教坏!"
没辙,曹老寻思片刻,拎上柏为屿抬脚出门,找他的开门弟子来解决关门弟子的问题。
妆碧堂和工瓷坊共用一个保姆,是村子里雇来的一位姓吴的阿姨,对人特别和气,坏小子们个个都和她亲厚,一到吃饭时间就跑厨房里打转偷吃。
吴阿姨给曹老上了壶铁观音,回身去叫魏老。曹老摩梭着手里的朱砂如意壶,给柏为屿使个眼色,柏为屿会意点头。
不一会儿魏老拄根拐杖嗑噔嗑噔出来了,老远便嚷嚷:"铜鹤,不许拿我的如意壶!"
"我没有啊!"曹老将如意壶放在桌面上,上前扶住他,"枕溪,你小心走,别摔了。"
魏老顿着拐杖走过来,坐在厅堂左侧的官帽椅上,气哼哼的道:"你每次都会顺手牵羊带走我家什么东西,以后有事到工瓷坊去找南河,别到木楼来!"
曹老讪笑着坐到另一侧椅子上,不想再做辨白,开门见山的说:"师弟,我今年收了个学生,我那没地方住了,你这有空房间吧?"
魏老立时警惕起来,"怎么,你要在我家安插个奸细,把我家的宝贝偷到你家去?"
曹老呵呵笑,"师弟,你这麽说我就不对了,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啊!我那真没地方住了,总不能叫新来的孩子和为屿睡一张床上!"
"睡一张床?"魏老忽然激动起来,"为屿是我家的媳妇儿,怎么能和别人睡一张床?!!"
曹老迎合道:"就是说啊!"
柏为屿冷汗簌簌地:曹老,你不用这么出卖我吧?
"为屿呢?"魏老瞪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四处搜索:"为屿来了吗?"
柏为屿蹭过去,委委屈屈的说:"师叔,我在这。"
魏老拉着他的手,"为屿,你赶紧和我们家南河结婚,把屋子空出来给新来的孩子住。"
柏为屿皮笑肉不笑,"魏老,人生大事不宜操之过急啊,新来的师弟……不,师妹很可爱的,还是让她先住您这,和您熟悉熟悉,也和师兄熟悉熟悉……"
魏老欣喜道:"哦,也好也好,让南河熟悉熟悉!"
柏为屿见缝插针地卖乖起来:"魏老,您这如意壶做工可真漂亮!"
魏老脸上的皱纹绽开一朵花儿,"漂亮吧?我是看不到,不过都摸得出来,来来,为屿,送给你了……"
曹老忙阻止:"师弟,别这么惯着孩子!"
魏老脸色一肃:"我给我儿媳妇的!不关你的事!"
柏为屿收下,满脸堆笑。
魏老嘱咐道:"为屿啊,好好养着,千万别用差的茶泡,这可是小七……"顿了顿,一拍脑袋,"小七,小七呢?我的儿媳妇……"
柏为屿随着曹老退出木楼,从怀里掏出那个如意壶,一脸鄙夷的道:"曹老,你别再教唆我做这种龌龊的事了。"
曹老接过如意壶,宝贝似的用掌心摩擦摩擦,兴高采烈的抬起头:"咦,为屿,你刚才说什么?"
乐正七
新生报道第一天,杨小空背着个斜挎行李包在报到处按了指纹,刚出大门,迎面上来一个男青年截住他,一手按在他肩头,一手持着张照片,上下打量他一番,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问:"杨小空?"
杨小空往后退一步,诚惶诚恐地摇摇头,"我不是!"
男青年——长的十分出色,剑眉皓目,唇红齿白,皮肤白里泛着些许病态的青黄,笑起来人畜无害,却莫名的透露出一股子痞相,胳膊上还有几道吓人的淤青痕。杨小空认得他,院里打群架总有这位师兄蹦跶的身影。只见他朝旁边一个戴墨镜的刀疤脸汉子一扬下巴,"胜哥,就是他!"
杨小空就这么强制性地被绑进山旮旯里,一路上柏为屿将山旮旯里的情况都介绍一遍,杨小空听得一头雾水,直至柏为屿伪装慈爱地拍拍他的肩,问:"师弟,你都听明白了?"
"明白。"杨小空稀里糊涂地应了声,眼睛一瞥柏为屿胳膊上的淤青,问:"你被谁打了?"
柏为屿压低声音:"曹老打的,他可会打人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杨小空惊愕:"啊?不会吧?"
柏为屿笑笑:"你别害怕,曹老就是火爆脾气,其实心眼特别好,是恨铁不成钢才揍我的,他如果打你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杨小空也笑了:"嗯。"
工瓷坊这天开窑,一整个窑的元青花缠枝牡丹罐端出来摆在院子里,魏南河点起一支烟叼在嘴巴上,问身边的人:"小七,你看这批货怎么样?"
魏南河喊的"小七",全名乐正七,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走过去拎起一个罐子,看看底板,对着阳光看看釉料画工,然后扬手丢到旁边,罐子一声脆响碎成几瓣。魏南河幽幽吐出烟雾,看着乐正七将这一整个窑的罐子全打碎,眉毛一皱不皱。
乐正七将罐子摔个精光后,拍拍手,反倒比魏南河还生气,"南河,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魏南河一摊手,嘿嘿笑,"骗骗小日本而已,随便一个都能骗得过去,何必这么较真呢?"
乐正七一步跨过来逼视着魏南河:"真东西是我掏出来的!叫你做个仿的你还给我敷衍了事,这买卖你到底做还是不做?别把自己的招牌砸了!"
魏南河一口将剩下的烟抽完,烟头随手一丢,"我本来就不想和杜佑山做生意。"
乐正七推他一把,气坏了:"原来你是故意的!我吃了人家的饭,说好卖给他了!你把真东西还我!还我!"
"还你,让你卖给小日本?"魏南河敲敲乐正七的脑袋,转身就走。
乐正七不依不饶地扯住他:"你怎么这样!我也是有信用的!"
魏南河大笑三声:"小孩子有什么信用?"
"魏南河!"乐正七啪地点起打火机:"我现在就去你的地下室放火!"
"啧,你这孩子,都叫你不要玩火了。"魏南河伸手:"打火机还我。"
"罐子还我!"
魏南河一把将小孩扯过来,低下头靠近他的耳朵小声说:"好了,你给我消停点!上个月在老周那买了块底板,开门货,就用那玩意儿接一个,我亲自做,行不?保管小日本用碳十四都鉴定不出来!"
乐正七脸上有了点笑模样,"早怎么不把底板拿出来?你真小气!"
魏南河叹道:"底板也要钱呢!十万啊,小朋友你知道吗?"
"你就抠门吧,人家四百多万买你一个假货,真东西也在你的地下室里锁着,你还计较那十万块!"乐正七白了他一眼。
"人家人家!你和杜佑山很熟吗?"魏南河脸色一肃:"我告诉你,给我离他远点!还有,下次再和外人说咱们家的东西,看我不揍你!"
"哦,"乐正七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知道啦!"
正说着呢,柏为屿带着杨小空到了,乐正七听到车子的声音,跑到围栏上伸长脖子往妆碧堂挥手:"为屿——"
"那谁家的小孩?好可爱。"杨小空远远地看到了乐正七,觉得对方的笑容让工瓷坊那一片都阳光明媚起来。
柏为屿大拇指往乐正七一戳,对杨小空说:"他?可爱个屁!就是我和你说的七仔,你可别叫他小孩,他会打你的。"
杨小空好笑:"就是他,十七了?看不出来。"
"哈,大家都这么说。"
曹老正在里屋练字,听到声音迎出来:"小空,来啦。"
杨小空是本校雕塑系毕业的,原本就认识曹老,只是不太熟,他腼腆地挠挠头:"曹老,您好……"
曹老爽朗地大笑:"你好你好,以后你就住这了,现在还早,叫为屿带你去逛逛。"
柏为屿指着那"妆碧堂"三个字,问:"师弟,你觉得这字怎么样?"
曹老脸色一沉,恐吓道:"为屿!"
杨小空仰头看着,沉默许久,说:"粉妆玉琢,水碧青山,好名;行书遒劲自然,潇洒大气,好字。"
曹老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那是那是,小空,你真是好孩子……"
柏为屿泪流满面地扭过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什么跟什么嘛,装逼就装逼了,还那么多屁话!
杨小空放下行李,跟着柏为屿到工瓷坊去转转,柏为屿向各位介绍了一下小师弟,再向师弟介绍一下大家,杨小空低眉顺眼地一一打个招呼,尊称用得无比恭敬,遇到乐正七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按入门顺序算应该叫师兄,按年龄算应该叫师弟。柏为屿及时排忧解难:"叫他七仔就成。"
乐正七白眼,"你才是长江七号呢!"
魏南河笑道:"小空,对吧?不用这么拘束,你叫小七……"顿了顿,继续说:"就和为屿一样叫,叫七仔吧。"
乐正七正在啃鸭腿,将骨头吐到地上,招呼身边的几只狗:"南河,为屿,来吃!"
三只土狗——不,三只血统纯正的中华田园梗,全身毛被剪得光秃秃,像刚剃了毛的绵羊,每一只都瘦歪歪好似会迎风而倒,看过去煞是可怜。
一只黑毛白眉,名曰麻生;一只通体雪白,名曰纯一狼;一只细胳膊细腿黄狗,名曰扁扁。柏为屿介绍完,杨小空忍笑问:"这名字谁取的?"
柏为屿咧嘴一笑:"还不是魏师兄那个老愤青。"
乐正七直乐:"小空,这里就只有为屿陪我玩,以后你来了,我们可以联机打游戏!"
"行呢。"杨小空瞥到乐正七胳膊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笑容不由自主地浅了些,那道疤有十多公分长,衬着白皙的肌肤,显得尤其刺眼可怖。
乐正七毫不在意,轻松道:"在墓里中标了,嘿嘿,早不疼了。"
乐正七的来头可不小,他出身盗墓世家,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在家是老七,他的父亲乐正悬是曹老和魏老的师兄。曹老和魏老当年还是曹小和魏小的时候拜师学艺,学的就是掏墓,师父是乐正悬的老爸,也就是乐正七的爷爷,一个牛逼轰轰的传奇式人物,不过如今早入土了。魏老的眼睛十多岁时在墓里被尸毒熏瞎了,只好改行做个不本分的瓷匠;而曹老则是文革时担心被抓住批斗死,半途改行做漆画;唯有乐正悬胆大包天,以墓为家混了几十年,没人抓的着他。此人前后共有七个孩子,早先日子家里太穷,饿死一个病死一个送走俩,只剩下三个,老三投奔美利坚帝国搞科研,老六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乐正七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一点也没有享受到老幺的优待,这可怜的娃不是正室生的,没人知道年过半百的乐正悬是和哪家的黄花闺女捣鼓出这么一个水灵精致的孩子带回家——总之,乐正七被习惯性失踪的爸爸丢给正室妈咪,没奶喝,喝白稀饭喝到两岁,后妈因病去世,又转手由姐姐带,一年见不到老爸几回。六岁时姐姐嫁人了,本想跟着姐姐一起去姐夫家住,不想老爸知道后横竖不肯:哪有嫁女儿还拿儿子做陪嫁的理?
六岁的小七被乐正悬领走了,不出几年就和乐正悬养成同一种习惯——把别人的墓当成自己的家,把别人的棺材当成自己的床。乐正悬将儿子培养成一个盗墓天才,老头子那叫一个开心啊,就像一个球迷一个人看球赛激动不起来,找到个知音一起看,便亢奋得形象全无了。乐正悬盗墓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盗墓,只是处于一种病态的狂热癖好,陪葬品只看不拿,而乐正七对那些陪葬品没有多大兴趣,见多了,国宝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些破烂,顶多也是些能卖钱换糖吃的破烂。前两年父子俩下了个明末的墓,乐正悬就在这墓里差点将一把老骨头摔碎了,还是年幼的儿子费了吃奶的劲把他给拖出来送到女儿家养伤,康复后腿脚不灵便了,别说再下墓,就是到花园里散散步都得柱根棍子!哈哈,这下嫁女儿不仅陪嫁儿子,把老子也陪嫁进去了。
一旦没有老爹管着,从小不通人情世故的乐正七独身在各个墓里来去自如,随手从墓主的脑袋下抽走个玉枕,用个网兜兜着拎到地摊上去卖,当场被公安给抓个正着。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不敢告诉爸爸和姐姐,绞尽脑汁想到爸爸以前提起的魏南河这个人物。
魏南河和乐正悬一样,对古董有种癫狂的热爱,不同的是,乐正悬喜欢到墓里做客,看看主人家的珍品,看完便走,而魏南河喜欢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藏自己家里,自己欣赏偷着乐。
魏南河第一次见到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师弟,是在局子里。孩子十五岁不到,看过去只有十二、三岁,蹲在局子的角落,黑白分明的灵透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哀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公安做笔录时,问他玉枕从哪里弄来的?小P孩实话实说:墓里。公安问:你怎么会跑到墓里去?他说:不是跑进去的,是爬进去的。
魏南河差点流冷汗流虚脱。现在想起来,幸好这孩子未成年,魏南河以孩子脑袋有毛病为由,交了一笔钱上下跑关系,一口咬定这玉枕是孩子在田里捡的,费了不少功夫才把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孩子弄出来。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传说中的盗墓奇才被魏南河栓养在山旮旯里,管得死死的,哪都不让他去,哪怕下山去玩也得提早请示待审批。
生化武器
魏南河的老爸,无比热衷于给儿子招揽媳妇儿,吃饭的时候,他拉着杨小空的手,笑眯眯的问:"小空啊,嫁人了吗?"
小空无言以对。
魏老:"做我们魏家的儿媳妇吧!"
小空抽一下嘴角,看看魏南河,魏南河喝汤,看看乐正七,乐正七啃骨头,看看柏为屿,柏为屿无声地大笑。
魏老:"小七,你不介意南河多一个媳妇儿吧?"
乐正七嚼着肉说:"不介意。"
魏老:"为屿,你呢?"
柏为屿捂着嘴忍笑说:"不介意。"
魏南河终于一本正紧地开口了:"爸,现在法律规定一夫一妻制!"
魏老敲敲筷子,怒道:"我们魏家我就是法律!阿胜!"转向一个修坯师傅——那位刀疤脸汉子,语重心长的道:"你什么时候给我生孙子啊?"
阿胜不以为然地应和道:"好好好,我有空就生,吃饭吃饭……"给魏老夹一筷海蜇皮,"来,魏老,您爱吃的。"
柏为屿朝杨小空用口型说:老年痴呆,你习惯就好。
杨小空会意,不动声色地埋头嚼几口胡萝卜,不时隔着长桌怯怯地瞟一眼乐正七和魏南河——那两个人太奇怪了,魏南河伺候老爸盛汤夹菜是应该的,可他同时还伺候着乐正七。吴阿姨做好的松子鱼一上来,魏南河第一个下筷把鱼眼睛夹给乐正七,乐正七明摆了的是不太会用筷子,用勺子铲盘里的菜,如是铲不起来便敲敲盘子,忙碌的蜜蜂叔叔魏南河立马夹给他,动作快的像条件反射。
柏为屿用胳膊肘顶顶杨小空,叽咕一句:"人家疼老婆,你怎么看个没完啊?"
杨小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有了个概念:乐正七是魏南河的老婆……老婆,老婆?杨小空抹把冷汗,低头扒饭。
乐正七是魏南河的老婆,杨小空不出一晚就彻底明白了。
魏南河将木楼二楼东边的屋子腾出来给杨小空住,杨小空参观博物馆似的将木楼简单看一圈,木楼名副其实,都是木头搭盖的,地板墙壁吊顶全实木,窗户门板是从各处搜集来的古董,重新刷过大漆安装上去,屋里全是明清家具,摆设的瓷器或青铜无一不是古董,连桌面上的烟灰缸都是清末粉彩四方倭角碟,整个木楼里幽幽地溢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杨小空的房间原本是挺宽敞的,但由于一张红木拔步床就占一半空间,再摆上几件明代家具,就显得尤其拥挤。魏南河说:"以前这是小七住的,有不少他的东西还没拿走,你就凑合着住吧。"
那么小七住哪呢?
和魏南河住一间屋。不是因为杨小空的到来而临时迁移的,这屋子空了足有一年多。魏南河一开始时示意性地给乐正七安排了个房间,后来觉得没必要示意了,乐正七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如今地球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杨小空把自己带来的一些衣服分别塞进拔步床中的柜子里,一阵捣腾后,拉开枕头上方的抽屉,准备把身份证和钱包一类的东西丢进去,不想探头一看,里面躺着一把铜锈斑驳的青铜匕首。他把匕首拿出来比划几下,觉得背后阴风嗖嗖的,不由自主向左看看,镂空的门板上贴着一块不知道什么年份的织绣;向右看看——赫然挂着一串铜钱;向前看看——恍惚显出人影的青铜镜;向后看——杨小空不想再看了,越看越瘆得慌,忙将匕首隔回原处,点着灯睡了一晚。
杨小空是个呆滞而聪慧的青年,一点都不矛盾,一件事情他要比别人多想一分钟,但是绝对做得比别人出色,说起话来温温吞吞的,面上总是好脾气地带着稍显窝囊的笑容,很是讨人喜欢。
遗憾的是,他大漆过敏,别说做漆画,只是闻一闻大漆的味儿就全身红肿起来。一般来说,大漆过敏的人只要出过一两次疹子就会产生免疫,今后都不会过敏,可是杨小空却是个例外。
杨小空刚到妆碧堂的第二天,乐正七被姐姐叫回家去陪老爸,半个月后,乐正七回来,在幽暗的木楼梯下撞到一个大红萝卜。乐正七吓了一大跳,在墓里看到干尸都没这么骇人——大红萝卜手持牙刷牙杯,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笑容可掬地点点头,"你回来啦。"
乐正七连连后退,看清楚人后,不可思议地问:"羊……羊?"
大红萝卜一扫哀怨神色,欣喜道:"是我啊,你认出来啦?"
能认出来就见鬼了!乐正七勉强笑一下,和杨小空保持半米距离,撒丫子往楼上跑。
曹老是不会嫌弃红萝卜弟子的,柏为屿也不会排斥红萝卜师弟,他们俩只会在人家的疹子稍有消退时就毫无人性地将温顺的羊咩咩往漆画房赶,结果只会使杨小空一红未消一红又起。
柏为屿从村子诊所开来炉甘石洗剂给杨小空涂,这玩意儿没有什么确实效果,涂完后杨小空一身粉红粉末,瞧着更吓人。
柏为屿坐在台阶上,愁眉苦脸地支着下巴,"小空,你该怎么办呢?"
杨小空手上痒,脖子痒,脸上也痒,他把T恤撩开,"为屿,你看,我肚皮上都长了。"
柏为屿连连摆手:"你已经和生化武器没两样了,歇着吧,等疹子退了后再……"
"再怎样?"杨小空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
柏为屿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面无表情:"再试!还能怎样!"
"呃……"杨小空好想哭:"哦,好吧……"
工瓷坊的矮围墙是用瓷片混水泥堆叠起来的,成千上万花纹釉色各异的瓷片参差不齐地露出来,很是有看头。杨小空百无聊赖地蹲在围墙下,一片片瓷片看过去,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更有意义的事做。
乐正七扶着魏老出来晒太阳,杨小空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叫声:"师叔,"看一眼乐正七,试探性地学魏南河唤道:"小七。"
乐正七挑挑眉毛,"怎么肿得比昨天还厉害?"
杨小空耙耙手背,闷声闷气的道:"这是刚肿起来的。"
乐正七一笑,"不用大漆,可以用聚氨酯嘛。"
杨小空耷拉着脑袋,"为屿说用化学漆用久了会有后遗症,老了还会得帕金森,而且化学漆的色泽没有大漆来得稳重,所以我一定得适应大漆……"
魏老插话了,十分愤怒地一顿拐杖,"曹铜鹤这老王八蛋!这么折腾你得有五年了!"
杨小空:"师叔,我来还没到一个月……"
"可怜的孩子!学什么漆艺啊?跟南河学做瓷器好了!"魏老气的打哆嗦,拍着杨小空的手臂问道:"你是为屿还是小七?"
杨小空言语不能。
"师叔,他是新来的杨小空。"乐正七噙着笑道。
魏老孩子似的转嗔为喜,"小空啊,小空,我记得我记得!阿胜的侄儿吧?"
杨小空苦苦一笑,知道自己和这老人家没法沟通,索性不搭言了。
魏老边说边走,不经意地抬手扶上围墙,乐正七急道:"师叔,小心别划到手。"
"我还能叫瓷片划伤手?大笑话!"魏老忽而正儿八经起来,痛心疾首状:"南河这败家子,居然用瓷片来搭围墙,"他摸着围墙上的瓷片,念念有词:"这每一片我都过手的!康熙粉彩,影青娃娃碗,万历青花,汝窑瓷,建窑……嗯,嗯,这片建窑瓷是仿的。"只摸过,便能说出那瓷片的年份和窑口。
杨小空愕然,瞪圆眼睛望向乐正七。
乐正七淡然道:"是不是很神奇?不止是瓷器,还有陶器青铜、漆器玉器,木雕石刻,除了字画,师叔只要摸一摸就能断定年份。"
杨小空咋舌:"厉害啊!"
"那是,"乐正七眨巴大眼睛,口气颇遗憾:"师叔这手艺眼看就要失传了,我和南河都学过,学不来,只勤奋没有用的,凭的是天分。"
杨小空默然无语地看着魏老热情地和围墙上的瓷片联络感情,看了一会儿,遗憾的摸摸自己面前的雍正青花碗底,"没想到这些大部分都是老的啊,盖围墙岂不是很浪费?"
"这些算什么,只是一小部分没啥意思的民窑瓷片,"乐正七朝工瓷坊一扬下巴,"后面第二间仓库里,足有几吨的瓷片,有些是南河买的,有些是他下古窑里挖的。"不屑地嗤一声,"和我爸一样,疯子。"
魏南河这个温文尔雅的疯子,从工瓷仿拎出一个元青花缠枝牡丹罐,远远地朝乐正七喊:"小七!"
乐正七对杨小空说:"你陪陪师叔,我那有事。"不等杨小空答应就转身走了。
魏南河把罐子放在木楼的厅堂桌面上,回身欣赏乐正七脸上的表情,"小可爱,验验货。"
乐正七将罐子的底板翻过来看了看,十分不服气地抱到门外对着阳光查看一遍釉面和胎体,还是不甘愿,拎回来对着灯光再看,一直看到无话可说。
魏南河将叼在嘴巴上的烟拿下来,浅浅地呼出一口烟,抬手揽住乐正七,在他唇上啄一口,然后鼻尖点着他的鼻尖,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好了宝贝,我给你用报纸包一下,你可以拿去应付杜佑山那王八羔子了。"
杜佑山何许人?此人是个富甲一方的土流氓,黑道白道通吃,面上开了好几家一条链的高端级别画廊,拍卖行,古董行,底下搞的是走私古董文物,近几年赚大发了,更加财大气粗不可一世起来,堪属文化人中的极品败类。魏南河很是唾弃姓杜的,杜佑山想必也很厌恶姓魏的——当然,双方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鸟,不过表面上双方异常和睦友好,见了面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虚伪。
大漆实验体
乐正七当天下午带着仿品出了门,杜佑山知道乐正七是魏南河的人,但这孩子是屈指可数的掏墓奇才,手里的东西就算真假参半,也是值得做买卖的,况且从乐正七手里拿走的货从来没有让他赔本过。
魏南河避嫌没有露脸,打发阿胜送乐正七下山。
杜佑山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包间里迎接到乐正七,开口便道:"小七啊!"他立起来风度翩翩地拉开自己身边的座位,口气里带着点娇惯的意味责怪道:"你这坏孩子,又让叔叔等!"
杜佑山和魏南河同年,却偏要在乐正七面前自称叔叔,岂不是和魏老一个辈分了?岂不是魏南河的叔叔了?他嘴上占点便宜心里可是暗爽得不行,可惜乐正七一向不通人情世故,闻言笑了一笑,毫不客气地坐在贵客的位置上,随之便将手中拎着的罐子"叩"地一声摆上桌面。
"哎呦喂我的祖宗,轻点!"杜佑山扶稳罐子,悉悉索索地剥开报纸,露出罐子的真实面目。
同桌的另外几个人——两个日本人,一个翻译,四个鉴定专家纷纷将目光投向罐子,杜佑山先掂了掂。这玩意儿很开门,釉面上密布细细的小开片,釉面和露胎的交接处有一线火石红。
魏南河,行内人称鬼手,那些个伎俩杜佑山最清楚不过:接个真底子上去,接口天衣无缝,哪怕碳十四鉴定结论都是不择不扣的老货。他特地摸了摸罐子下端,又用强光手电里里外外照着观察一遍,看不出一丝纰漏,这才交给鉴定专家,心里冷笑:嗤,鸟人鸟手,得意个屁!
乐正七开始两爪并用地吃东西,吃了羊排吃龙虾,吃了龙虾吃鱼翅,满嘴是油地指挥阿胜道:"喏,那个,那盘蛆,端我面前来……"
翻译颤抖一下,将伸往干焙海参的筷子收回来。
杜佑山一边招呼小日本,一边解释道:"小七,那盘是干焙海参。"
"嗯嗯,好吃,杜佑山,我最喜欢和你吃饭了,都是好吃的。"乐正七兴致勃勃地嚼着干焙海参,用勺子敲敲自己碗里的汤:"这脑浆一样的玩意儿味道也不错。"
几位鉴定专家同时停下勺子,专心致志去研究罐子了。
乐正七往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努努嘴,"胜哥,你看他多像麻生。"
阿胜笑出声来:"别乱说话。"
日本人疑惑地看向翻译,翻译叽里咕噜用日语说那孩子说您像麻生首相呐。那日本人扶扶眼镜,谦虚地用生硬的汉语说出他唯一会说的词组:"谢谢。"
"嘿嘿,不谢,嘿嘿……"乐正七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胜哥,他为什么谢我?"
"吃你的吧!"
乐正七不是想捣乱,他从来不会拐弯抹角,说什么话都是发自肺腑的,所以杜佑山也没有介意,只是迁就地笑笑,向同桌的几位抱歉地使个眼色:孩子不懂事,见谅。
魏南河憎恶杜佑山,可乐正七一点也不,他对人处事并不受别人的影响,只凭自己的直觉,而孩子的直觉一般没有是非观,只是觉得这人对自己好,就是个好人,至于其间的利用关系一概不论。
由于打小的家庭原因,乐正七接受的现代文化教育不多,而社交能力几乎为零,这几年也只是学会和那片山旮旯里的人相处,别看他胆大包天敢一个人在墓里上蹿下跳,如果把他一个人丢进繁华的大街上他反而会惶恐无措,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病。除此之外,问题少年还有严重的恋父情结和恋姐情结,在没有父亲和姐姐的情况下,很自然地转化成恋兄情结,这个兄一旦在他遇到麻烦时及时出现,小乐正七就如破壳的小鸡看到母鸡一样,眼里只认定这么一个人了。
魏南河不见得比流氓杜厚道,但是魏叫兽好歹是个副教授,得端着个架子吧?天上掉下个冰雪诱人人见人爱的的小龙女……咳,小龙人才对,魏叫兽顾不得端架子了,也不管年龄差距多少,人家是男是女成没成年,先近水楼台混淆孩子的性取向,再花言巧语骗上床吃干抹净,最后捂进山旮旯里藏着掖着。当年把乐正七从公安局里搞出来的若不是魏南河而是杜佑山,没准这孩子就和杜佑山好上了——可惜不管遇上的是哪个,都是一路货:披着斯文人皮的色狼。
乐正七吃饱喝足后拿走一张定金的支票,老三老四地拍拍杜佑山的肩:"杜佑山,谢谢哈!恭喜发财!"
杜佑山笑:"吃饱了吗?"
"饱!"乐正七傻笑:"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杜佑山做好奇状:"怎么,南河没有喂饱你?"
"那倒不是,"乐正七不屑道:"虽然吴阿姨做的菜好吃,但每天不是鸡就是鸭,不是猪就是牛,一点新口味都没有,没劲!我想吃……唉,你能弄到老鼠干和土笋冻吗?"
阿胜轻喝:"小七!"
"那还不简单?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弄到。"杜佑山平素占着有钱变着花样儿玩,还就偏偏不动女人,只玩男人,但凡看到顺眼的人巴不得三句两句把人往床上拐。他握着乐正七的手捏了捏,稀罕得不得了,哄骗道:"不然你跟我玩几天?我带你去吃个够。"
乐正七喜出望外:"那我问问南河……"
阿胜提醒道:"魏教授会打你的。"
乐正七一窒,挠挠头:"咳,我该回家了,拜拜。"
月亮斜斜地挂在山头,工瓷坊外的橘色路灯亮起来,杨小空依然在矮围墙前蹉跎,魏老早回屋去休息了,阿胜将车开进院子里,乐正七就在门口下了车,讶异地问道:"小空,你在干什么?"
杨小空把速写本夹在腋下,窘然道:"没事做,就随便画画。"
乐正七不经人同意便抽过速写本,顺手把一个快餐盒递过去,"帮我拿一下。"低头翻看手里的速写本。这本速写本已经用完了,最后十几页正反两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图案花纹,还有潦草的瓷器器形,显而易见,花纹是矮墙上那些民窑瓷片上的花纹,器形是根据各个瓷片构建出来的完整形状。乐正七指着矮墙问:"好看吗?"
杨小空若有所思地望向矮墙,点头说:"漂亮,所有的图案都是一气呵成的,我画了这里的三十九条草龙,没有一样的。"
乐正七失笑,"三十九条算什么?一千条龙有一千种画法,明天给你后面仓库的钥匙,你看看去。"他把速写本还给杨小空,要回快餐盒,很大方的道:"夜宵!我刚去外头吃大餐带回来的,吃吧!"
杨小空用手指拈了一条干焙海参,放进嘴里咂吧咂吧,问:"这是什么?"
"炸蛆。"乐正七在矮墙边蹲下,吃的津津有味。
杨小空头皮炸了一下,吞不得吐不得,冷汗直冒。
早上,柏为屿鼻青脸肿的坐在妆碧堂前的台阶上,抱着一叠盘子大小的漆板对杨小空说:"咩咩,这几块给你练练技法。"
杨小空看着柏为屿的脸问:"为屿,你怎麽一脸的伤?"
柏为屿摸摸眉弓处的血块,平静地解释:"是这样的,昨晚七仔到我房间找漫画书看,说我房间太乱了,所以在我床头钉了一块晾坯板。"说着举起一块漆板,一本正经的道:"来,我们不说那个,我们先看看漆板,光滑的这面是反面,有点磨砂感觉的这面才是正面……"
"为屿,那你为什么一脸伤呢?"
"因为我把很多书和杂物都放在床头那块板上。"柏为屿用发刷沾点生漆刷在漆板上,"你认真看我这里,我拿到院子里来给你做示范,就是怕屋里空气不流通你又要过敏……"
杨小空看着他,目光深沉,契而不舍地问:"师兄,你为什么一脸伤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会用脚趾头想一想啊!"柏为屿怒了:"七仔会做什么屁事?板没钉牢!我睡觉的时候它砸下来正好砸在我脸上!操操!老子的鼻梁骨都要塌了!"
乐正七在工瓷坊的屋顶上招着手呐喊:"为屿——"
柏为屿死气沉沉:"做咩?"
乐正七:"你来一下!"
柏为屿将漆板交给扬小空,"你先把漆刷均匀。"站起来一边往工瓷坊走一边问:"什么事?"
乐正七从屋顶上爬下来:"吴阿姨今天家里有事,不过来做饭了,我们去村里买点菜!喔喔耶耶,我们去菜市场看看有没有卖蚯蚓。"
柏为屿竖起中指:"操操!死孩子!别人卖的蚯蚓是拿去喂鸭唉。"
"没有鸭子和我抢蚯蚓,我自己吃不行吗?"乐正七的回答完全没有逻辑。
不一会儿,柏为屿开车从车库里出来——电动自行车,嘟噜嘟噜地开到妆碧堂门口,他扫一眼杨小空,不由大惊失色:"你怎麽又肿了?至于吗?"
杨小空将刷均匀的漆板放在台阶上,可怜巴巴地蹲在一边,双手抱膝,口气无辜:"师兄,我真的不敢再碰大漆了,你就带点聚氨酯回来给我试试吧。"
柏为屿仰天长叹:"天妒英才啊!"
乐正七坐上电动车的后座,抛给杨小空一串钥匙,"后面仓库的钥匙,有兴趣就去看看吧。"
杨小空接过钥匙,局促的道声:"谢谢。"
由于知道乐正七和魏南河的关系,杨小空总是下意识地觉得乐正七身上有一股子雌味儿,让他没法以哥们的方式和乐正七相处。
他想和乐正七亲厚起来,却不知道以什么方式。乐正七就喜欢腻着柏为屿疯玩,早上起床后就叼着牙刷边刷边跑到妆碧堂,把柏为屿从床上踹下来,然后,欺压师兄的一天正式开始。杨小空对柏为屿既羡慕又怜悯,乐正七在谁面前都是个伶俐可爱的好孩子,哪怕对着魏南河,也只是一副淘气宝宝的模样,偏偏只对着柏为屿是活生生一恶魔,孩子的顽劣品性暴露无遗,偷鸡偷鸭掏鸟窝,刨地瓜挖蚯蚓摸青蛙,只要他想的出来,柏为屿就必须做得到,做不到也得协助他做到。
屋子里熬的绿豆薏米粥熟了,冒出淡淡的清香,杨小空盛了一碗,撒点白糖搅匀,这是柏为屿搞来的偏方,据说可以治疗漆过敏,杨小空感动的泪水涟涟,同时又深感不安:曹老和师兄都对自己期望颇高,要是这大漆过敏治不好该怎么办?
这毛病真叫人头疼!杨小空端着碗在门口的台阶边坐下吃起来,三只土狗摇着光秃秃的尾巴包围他,目露期待的光芒。
杨小空用勺子勺了一点粥伸过去,麻生探脑袋闻了闻,鄙夷地喷个响鼻,嗷呜一声,率俩弟兄迅速撤退。
吃完粥,抓抓手背上的疹子,杨小空无事可做了,在屋檐下乘会儿凉,离吃中饭时间还早,拍拍身上的土渣,绕到工瓷坊后面的仓库前,打开锁,咿呀一声推开沉重的红漆木门。
当天中午,阿胜到仓库里叫杨小空吃饭,没叫出来,换柏为屿去叫。柏为屿捂着鼻子步入灰尘蒙蒙的仓库里,看到杨小空坐在一堆瓷片中,手里那本新的速写本画了一大半。
柏为屿在他面前蹲下来,"小空,你中邪了吧?"
杨小空握着一块釉里红瓷片,两眼发光,很兴奋的道:"为屿,你看,任何装饰画造型的参考书都没有这些来得生动!"
柏为屿敷衍道:"对的对的,那你也要吃饭啊。"
杨小空的目光投向堆积如山的瓷片,口气有点恍惚:"我要每一片都看过去。"
柏为屿笑:"很好。"伸手粗暴地勒住杨小空的脖子,强行从仓库里拖了出去。
从此以后,杨小空闲来没事就往仓库跑,曹老在妆碧堂时他就去学一学漆画。柏为屿买来聚氨酯配合腰果漆让他学做技法,曹老也默许了,化学漆虽然有一定毒性,但少量做一点也没必要大惊小怪。
杨小空离大漆远远的,将自己的漆板和化学漆搬到凉亭里做,不出几天身上的红肿逐渐褪下去,脱了几层皮后,皮肤恢复原样了。
然而乐正七和柏为屿没有饶过他,柏为屿买一桶生漆回来,乐正七用手指沾一点,跑到亭子里一碰杨小空的手臂,那块瞬间红了。
柏为屿摸下巴:"今天买的生漆很正宗!"
乐正七也点头:"很正宗!"
柏为屿买五斤黄标回来,乐正七照样先在杨小空身上一点,过了两分钟那块皮肤才红。
柏为屿怒道:"太过分了!一百九十多块钱一斤的黄标!居然给我稀释过!"
乐正七做悲痛状:"为屿,你带着小空去告那个奸商!"
杨小空泪奔:"拜托你们不要拿我身体来检验大漆行不行?"
柏为屿斜视乐正七,同仇敌忾道:"七仔,你太没有人性了!绵羊急了也会咬人的,你看,小空生气了,还不快道歉!"
"对不起。"乐正七听话地收敛嬉笑脸孔,眼睛水汽蒙蒙地望着杨小空。
杨小空一对上他的眸子就心颤,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随便一说,没生气。"
乐正七蓦然笑了,转头跑进储漆室,撒着欢儿奔回来:"还有一罐朱红推光漆没试!"
柏为屿抱住杨小空:"来来来,刚才试左手,现在试右手,快,我按住他!"
杨小空如案板上青蛙任人宰割,眼泪汪汪地在心里控诉:你们真不是人……
杜佑山
将那个仿的元青花以八百万卖给了小日本,说好给乐正七四百万,还可以从中抽取四百万,这五五分成的生意还真是让人心花怒放啊!已经给了乐正七一张一百万的定金支票,杜佑山干脆将剩下的三百万换成现金装进皮箱里,只身一人开车进山。
工瓷坊正好在开饭时间迎来贵客,魏南河殷勤好客地搭住杜佑山的肩,连声道:"佑山,你是大忙人啊!来来来,一起吃饭!不知道你来,没有好菜,不要介意啊!"心说:你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刚巧踩点来要饭的吧?
杜佑山还真的没有吃过饭,假正紧地推脱几句便坐了下来,一手捧碗稀饭,一手用筷指着土豆烧肉感叹道:"我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吃这么简单的饭菜了,南河,你这里真是世外桃源啊!"说着还朝桌对面的乐正七微微笑。
乐正七也一乐,"还是你上次请我吃的炸蛆好吃。"
众人面上纷纷变色,杨小空原本正埋头苦吃,闻言卡壳半秒,呕了一声,继续喝粥。杜佑山干咳:"小七,那是干焙海参。"
魏南河皮笑肉不笑:"小七没见过世面,佑山别见怪哈。"你他妈给我家小七吃了什么玩意儿?!!
杜佑山也皮笑肉不笑:"客气客气,小七天真淳朴,南河你是好福气!"你这老男人真不是东西,霸占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山里,还好意思说孩子没见过世面!
魏南河指向杨小空,"佑山,这位你还不认识吧?杨小空,曹老的关门弟子!"操你妈的,再看着乐正七,老子阉了你!
杜佑山寻声望去,笑容满面地伸手,"小空,幸会幸会!"哟,又是一干净斯文青年,看了就让人想犯罪,这山窝窝里风水不错!
杨小空和他握握手,温温和和地笑笑:"杜老板好。"
杜佑山上下打量杨小空,老气横秋的笑答:"叫我佑山就行了。"呵,手挺嫩的。
"呵呵,佑,佑山。"杨小空抽回手来,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柏为屿咬着筷子忍笑,忍笑。
魏南河给杜佑山满上杯米酒,"佑山,既然这么迟才到山上来,回去也太晚了,不如今儿在这睡吧。"你可千万别答应!
杜佑山做为难状:"不用麻烦。"呀,狗嘴里也吐出象牙了?
魏南河眉毛一挑:"老朋友几十年了,你这麽见外我可是会生气的!"
乐正七插嘴道:"杜佑山,晚上山路不好走,还没有路灯。"
魏南河真挚地点头:"是啊,你看,小七都留你了。"乐正七,看我一会儿收拾你!
杜佑山苦笑道:"你们啊,就是这么好客,行,叨唠你一晚!"司机今天没陪我来,爷喝了酒不愿开车,不然谁住你这狗窝?
魏南河:"吃完饭我们去喝点茶,很久没有和你聊天了!"操,你还真答应了,我真恨不得捶死你。
杨小空和柏为屿窃窃私语:"大师兄和杜老板关系很好嘛。"
柏为屿阴森森的笑:"哼哼,哼哼……"
那箱钞票魏南河点都不用点,他对杜佑山的这点信用还是有把握的。把钱交给乐正七,魏南河和蔼地嘱咐道:"小七,你去把钱放到保险柜里。"
乐正七傻乎乎的问:"哪个保险柜?地下室鞋柜里的那个还是阁楼山水画后面的那个?"
魏南河:"咳!"
乐正七:"你电脑桌下那个?还是床下那个?"
魏南河忍无可忍,站起来一把夺过皮箱,勉强保持笑容,敲敲乐正七的脑袋,对杜佑山道:"这傻孩子,糊里糊涂的,连个保险柜在哪都记不牢,不就是书房碎纸机旁边那个嘛!算了算了,我拿过去得了。"
乐正七抓抓脑袋,"那个保险柜里塞的是冬天穿的毛衣。"
魏南河气绝:保险柜全部得挪位置!
把钱藏好,到楼下的茶室来,魏南河看杜佑山是左右横竖都看不顺眼,尤其看到乐正七还和这人渣谈的开心,就更加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去出不来。上前拎住乐正七,他朝窗户外喊:"为屿!小空!你们今天怎麽还不去泡温泉啊?带小七一块儿去。"
柏为屿看向杨小空:"泡温泉?"
杨小空摇头:"那么远,不想去!"
魏南河笑里藏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去!"
这片山旮旯还是有许多好处的,比如说不远处的那座不知名的山上有温泉,一个坑接一个坑,但由于泉眼都很小,不成规模,是个人烟稀少的旅游景点。"洗个澡还要跑那么远……"乐正七嘀咕:"我不想去。"
魏南河收拾出棉T恤沙滩裤,一呼噜塞塑料袋里递给他,"别废话,你给我离杜佑山能多远就多远,免得你又口无遮拦把家里的什么东西卖了。"
一辆可怜的电动自行车搭了三个人,嘟噜嘟噜地往羊肠小道上蛇行而去,路程不算远,骑二十分钟到山脚下,再走一个多小时就能看景点的大门。
到了夜间管理员下班了,三个人爬过围栏,抹黑在山上又爬了半个多小时,就近找一个两三平米的小坑,比浴缸大不了多少。乐正七扒光衣服跳进水里,气苦地说:"魏南河实在太强制了,连泡个温泉他都要强迫人!"
"谁叫你老爱乱说话?杜佑山那种败类,你还是少和他接触比较好。"柏为屿用手电从下巴往上照着脸,"我给你们讲鬼故事吧。"
"讲吧。"杨小空有些困意。
乐正七面无表情:"他讲的故事都很无聊唉。"
柏为屿不服气:"那你讲。"
"讲了怕吓着你,你胆子最小了。"
"你说谁胆子小?死孩子,信不信我揍你!"
乐正七随手捡块小石子,大呼小叫地丢过去:"哇啊蜈蚣!"
柏为屿信以为真,惨叫着躲到杨小空背后:"嗷嗷嗷——不会吧,干嘛丢到我这里?小空,蜈蚣在哪?"
杨小空安慰道:"为屿,是石头啦,别怕。"
乐正七爆笑:"啊哈哈哈……老鼠胆!"
柏为屿恨得咬牙切齿:"死孩子……"
温泉里带着硫磺的味儿,蒸腾出缕缕白雾,乐正七泡在水里,张开手臂横在岸沿边,后脑勺枕在岸上,悠闲地和柏为屿吵得兴致勃勃,那两个人要是有一天不吵架杨小空反而会觉得恐怖。柏为屿怪乐正七的湿脑袋枕在他的衣服上,边扯自己的衣服边骂:"你他妈的把我衣服弄湿了让我穿什么回去?"
乐正七:"半夜三更,荒郊野岭,你裸奔也没人看到。"
"反正也没人看到,你怎么不裸奔?"
"你是暴露狂,我又不是。"乐正七瞥他一眼,懒洋洋地将脑袋挪开,像只优雅而高傲的猫咪。
柏为屿拎起自己的衣服抖抖上面的土渣子,化身成恶狗:"操你!月黑风高杀人夜,信不信老子先奸后杀?"
乐正七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老子是你操得起的?"
柏为屿"哎呦"一声后退几步,连人带衣服扎进水里咕嘟咕嘟连喝几口水,站稳后将衣服一摔,呲牙咧嘴地扑向乐正七,"嚣张个屁!爷忍你很久了!"
羊羔子战战兢兢地劝解:"别吵了……"
乐正七不急不慢地一抬胳膊将柏为屿撞开,"滚!"
柏为屿吼得彻天响,调转狗头一口咬住乐正七赤|裸的肩膀,两个人一丝|不挂地搅得水花四溅,不像打架,反而有点色情的意味。
杨小空嚷嚷:"我和魏师兄说你们打架!"
乐正七和柏为屿同时住手,瞪他:"你敢!"
乐正七气哼哼地揉揉肩膀,"打不过就用咬,你怎么和个娘们似的?"
柏为屿挪到一边,用力扭衣服上的水,不阴不阳地说:"谁像个娘们啊,师嫂。"
这下猫妖涵养尽失,战斗力升级到百分百,煞气冲天地张开俩九阴白骨爪朝狗怪的门面抓去……
狗怪声嘶力竭:"死孩子,以下犯上!叫你一声师嫂算是抬举你了——啊咕噜咕噜……"
杨小空一头黑线,生怕那两只怪物斗殴伤及自己身家性命,慌忙不迭地从温泉里爬出来穿上衣服,然后蹲在坑边嗑起瓜子慢慢观赏。
杜佑山在木楼的茶室里和魏南河互相奉承着,各自心有戒备,都抱着一种文人相轻的心态。魏南河看不起杜佑山将古董文物倒卖海外的行径,但脸上还是笑嘻嘻的说:"佑山啊,你的画廊和拍卖行这几年发展得真不错,我们都要仰仗您这位行里的大腕啊!"
杜佑山也打哈哈,"哪里哪里,老朋友说话不要这么见外嘛!您才是行内的权威。"要不是你做这些以假乱真的高仿搅和古董市场,我可以发展得更好!
魏南河递上茶杯:"喝茶喝茶,你瞧你,不应该给小七这么多钱,一个孩子手里拿这么多钱不好!"你这奸商!谁不知道你从这单里抽了几百万?还真是黑到家了!
杜佑山接下茶杯喝一口,"话不能这么说,小七应得的,应得的!呦!这茶真是不一般!"唉,我说你这爷们说话真不要脸,那孩子在马路上捡到枚硬币都要交给你,这几百万到头来还不是落到你手里?
魏南河谦虚道:"马马虎虎啦,前一段日子我有位朋友盖房子时推掉一栋民国末期的仓库,恰巧从那仓库里找到一箱茶饼,保存得不够好,但年份足,我就都买来了。"你这个暴发户也懂品茶?切!我就当是把宝贝喂鸡了!哟,你这四条腿的鸡倒也是宝贝。
杜佑山惊叹:"难怪我说啊!南河!你这里真是不少好东西!"你妈的,不就是民国的普洱嘛?有啥好炫耀的?爷有的是钱,还怕买不到?
两个人口是心非地谈得尽兴,乐正七他们回来了。
魏南河一见乐正七,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顾不得杜佑山在场,站起来三步两步走过去捏住乐正七的下巴左右观察他脸上的淤青和抓伤,怒道:"要打架就不要在一起玩!"
乐正七指着在一边舔伤口的狗怪,委屈的说:"他先咬我的。"
魏南河转而怒视柏为屿:"你比他大了七岁!居然还打他?!!"
狗怪除了一身伤以外,衣服还是全湿的,情形更加值得同情,嚎啕:"他先抓我的!"扭住杨小空,"师弟,你给我作证!告诉师兄是谁先动手的!"
杨小空抽一下嘴角,"我没看清。"
魏南河眼睛盯着乐正七脸上的伤,颇为心疼,正要开口再训斥柏为屿,魏老闻风而来了。老人家一进屋就喊:"南河!"
魏南河忙迎上去扶着他,"爸。"
魏老举起拐杖就揍,"你这没本事的家伙,几个老婆都管不好!"
柏为屿这时也不要脸面了,受虐小媳妇似的:"师叔!你要替我做主呀!"
杨小空冷汗雨下:为屿,我……可不可以不认识你?
魏南河捂着脑袋躲避拐杖,哭笑不得:"柏为屿,你凑什么热闹?"
柏为屿得意忘形地用口型大笑:叫你纵容你老婆打我!
魏老重重地顿一下拐杖,"家和则万事兴!这个理儿你怎么就是不懂!为屿和小七整天打架,和你有分不开的关系!"
柏为屿不知从哪摸出条丝帕,抹着眼泪细声细气地说:"就是说,他偏心眼!"脚一跺,兰花指胡乱一戳,也不知朝谁戳去了。
杜佑山"噗"地把茶水喷了出来,忙以手扶额掩饰自己的失态。
魏老从兜里掏出一只黄澄澄的镯子,塞进柏为屿手里,"为屿,不要和南河一般计较!"
柏为屿顿时笑成一朵花儿,把镯子放嘴边咬了咬,捏在手中朝杨小空挥了挥:金的耶!
魏南河虚弱地:"爸,那个不是银子的啊,拜托你摸清楚再送人!"
魏老的拐杖抽过去回答他:"废话!我还不知道是双龙镯?为屿身怀有孕,戴个金东西在身上可以压惊防恶!"
乐正七:"……"
魏南河:"……"
杨小空:"……"
杜佑山抱着肚子:"……"
柏为屿把镯子戴在手上,颠儿颠儿奔出木楼往妆碧堂跑,"说的是说的是,安胎的~"
魏南河三步两步追上去,劈手夺过镯子,搡了柏为屿一把:"滚远点!"
娇弱的羊小花
魏南河拉着他家宝贝去抹药,请杜佑山自便。初秋的气候干燥微热,山里的夜间很是凉爽怡人,风里带着湿润芬芳的草木气息,杜佑山扶魏老到妆碧堂的凉亭里晒晒星星扯扯淡,然后随意散个步,绕到工瓷坊后时发现仓库里亮着幽幽的橘黄色灯光。
他推开大门,看到杨小空,不由一笑,"就你一人?为屿呢?"
"他估计在屋里打游戏吧。"杨小空坐在水泥地上,也不起身,扬扬嘴角礼貌性地打个招呼:"杜老板,你还没睡?"
"没呢,南河一会儿会给我收拾出个客房。"杜佑山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俯身拿过杨小空手里的青花瓷片,"康熙山水,分水分的一般。"翻过来看看底板上的梧桐叶底款,"一叶知秋,这瓷片在鬼市上大概能卖三四十块钱。"
杨小空仰望着他,带着崇拜的语气惊道:"连价格你都能知道?"
"我就是做这一行的,怎么能不知道?"杜佑山在杨小空身边蹲下,"你也用瓷片练习鉴定年份?"
杨小空摇头,傻乎乎的:"没啊,我就是看图案好看,画下来做素材,以后创作的时候或许可以借鉴。"
"条件这么好,又有兴趣,完全可以学学的。"杜佑山笑着拣出两块瓷片,"你看,这两块的风格,你喜欢哪种?"
左手是乾隆官窑斗彩,右手永乐民窑青花。
杨小空指向潦草粗糙的民窑青花。
杜佑山颇有些惊喜,"为什么?"他举举左手上的瓷片,"这个相较稀有,也贵!"
杨小空偏偏脑袋,想了片刻,说:"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价值,但从绘画方面来看,那块色彩多的反而画的太板,而那块青花的只几笔就勾勒出一个人物,像水墨写意一样,有味道。"他从瓷片堆里捡出一块另一块人物斗彩,"同样是花花绿绿的,这块就逗趣多了,颜色也生动。"
"这是斗彩,你对瓷器还真的一点都不懂呵,该多和南河学学。"杜佑山面上的笑意更深了:杨小空手里那块能不好吗?成化可是斗彩的鼎盛时期呢。
"斗彩?"杨小空一脸无知。
"以前有人也叫它五彩,其实斗彩和五彩还有区别的。斗彩是在胎体上用青花料绘形和线条,上了釉一千三百度烧制,出窑后以色料在瓷器上填色,再用七八百度低温烧,是釉上彩釉下彩结合的,你看,釉上彩的地方都可以摸得出起伏,老东西没有保存好的的话颜色就会磨掉。"
"哦,这样啊。"杨小空垂眼仔细观察手里的瓷片,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黑晕,看过去很是恬静,"我什么都不懂,不过我基本能分辨出官窑和民窑,太明显了,官窑的纹饰精细繁复,一丝不苟,而民窑随心所欲,可以更准确地反应画者当时的手艺和心情,有的甚至可以看出应付了事的痕迹,人物也常画的歪瓜裂枣的。"
杜佑山盯着杨小空的发斡旋,接口道:"民窑中自然不乏精品,但官窑容易拍上高价,在鬼市上连块官窑瓷片都是抢手货,更何况全品?我见的太多了,真少假多,真的中还有一部分是以假乱真的,连用碳十四鉴定都是老货,其实么……"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其实都是像魏南河这样的鬼手做出来的,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连我都辨不出真假的东西,它就算是假的也是真的,哪怕在全世界流通都不会出差池。"
杨小空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个文物贩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笑容温文尔雅和蔼可亲,举手投足都显出一股子贵气,口气又谦逊礼貌,完全不是魏师兄形容的那么不堪嘛!
但是杨小空完全估计错误,杜佑山比魏南河形容的还要不堪得多,嘴巴上滔滔不绝,脑子里却将杨小空意淫了几千万遍,心下痒痒的:这小子长相很傻很天真也就罢了,连性子都挺温顺,啧啧啧啧,羊羔子滋味儿应该不错。
"杜老板,"杨小空抬头,对上杜佑山色迷迷的眼神,"你说的也是,这里条件这么好,我应该对瓷器多了解一点。"
流氓杜瞬间换了诚挚的目光:"有什麽不懂的尽管问我。"还不快向我要手机号!
杨小空收起速写本,"呵,问你多麻烦,问魏师兄不就行了?"
娘的,怎么忘了魏南河这龟儿子?杜佑山讪笑:"这门道深了去,你还什么都问?这样,我那有很多书,先借你一些看看,图文并茂,理论结合实际!"
"不用麻烦了吧?"杨小空觉出不对劲:这人今天才刚认识,有必要这么殷勤吗?
杜佑山站起来,干脆使出一招合情合理的欲擒故纵:"几本书而已,一点也不麻烦,只是我挺忙……"低头望着羊羔子的眼睛,做正人君子状沉吟几秒,道:"这样,下次我到南河这来给你带几本书就是了。"
杨小空踌踌躇躇地点了头:"那先谢谢了,杜老板。"
"不用客气,杨同学。"
杨小空失笑:"你刚才不还叫我名字吗?"
流氓杜摊手,"可你一直叫我老板。"
杜佑山在杨小空隔壁房间睡了一晚,第二天吃顿所谓农家风味的早饭,而后施施然开着他的凯迪拉克下山了。
魏南河目送客人,笑容可掬地挥手致意,"有空再来玩,慢走。"待那车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这才把烟啐到地上,恶声恶气地说:"赶紧滚,最好半路翻车。"
杨小空抹把冷汗:"魏师兄,你至于吗?"
柏为屿往杜佑山离去的方向竖个中指,"那是个人渣,以后你就知道了。"
三天后,杨小空一觉醒来头晕脑胀,惊愕地发现自己发烧了,毫无预兆,连鼻涕都没有流一丁点,这病还真是来得莫名其妙。他在床上挣扎了半天,出奇的难受,只好摸出手机给柏为屿挂电话,气息奄奄的道:"为屿,我病了,起不来床,你上来看看我吧。"言下之意:给我送点吃的吧。
工瓷坊里的一伙人正在吃早饭,乐正七把柏为屿的手机抢去玩游戏,顺便接了电话,抽抽鼻子说:"感冒了是吧?我也感冒了,没啥大不了的,你还要别人伺候?"
杨小空哑了,只好勉力下了床,叼上牙刷拖着毛巾进浴室冲个澡,让自己看过去精神一点。他扶着墙摇摇晃晃的从木楼出来,在门口的台阶上绊了一跤,脚下虚浮地趔趄几步,差点一头撞在柱子上。
柏为屿嚼着油条嘎嘎怪笑:"纵欲过度?淋病?梅毒?痔疮?"
杨小空没力气和他穷掰,逞强笑一下,全无胃口地喝了两口粥。
魏南河冲两包感冒冲剂,"刚好,你和小七吃完饭一人一包。"
魏老煞有介事地搭着杨小空肩膀,两只瞎眼睛放出光来:"是喜脉啊!是喜脉!"
杨小空无语问苍天。
乐正七感冒,依然流着鼻涕活蹦乱跳。
杨小空感冒,整个一半死不活的模样,坐在木楼门口的石凳上晒太阳,忽冷忽热,连喘气都费力。直挨到中午,曹老准备搭车回家去吃饭,顺道过来看看杨小空,见他脸都烧红了,病的实在蹊跷,不禁有点心慌,问道:"小空,你到底哪里难受?"
杨小空动动嘴唇:"不知道。"
曹老喊来魏南河,嘱咐他送杨小空下山去瞧瞧病,杨小空没有推脱,这病确实来得古怪,好像不是感冒。
魏南河开着车带杨小空出了工瓷坊大门,柏为屿从妆碧堂奔出来,泪涕横流状,从车窗处伸手拉杨小空,嚎啕道:"师弟——我舍不得你啊——"
杨小空也不由红了眼圈儿,虚弱道:"为屿,我就是下山去看个病,不会死在半路的。"
魏南河冷眼看着柏为屿:"装吧。"
柏为屿抹一把眼泪,"师弟好走。"本想应景地从口袋里摸出条手帕,不想只摸出笔擦排刷拷贝纸之类,再摸,摸出只袜子,勉为其难地挥了挥,"我在这里等着你,路边野花不要采……咿呀咿呀喂……"
杨小空往座椅里挪了挪,有气无力地对魏南河说:"魏师兄,走吧。我被为屿吵得快要昏倒了。"
柏为屿挥舞袜子目送车子远去,自言自语:"师弟真像小花一样娇弱,感个冒都这么折腾人。"
乐正七嘴里塞满了吃食:"真的很娇弱啊!以后我们叫他羊小花好了……"
黄昏的时候,魏南河把杨小空送回来,他的病查出来了:水痘,初步诊断是化学漆的一些微量毒素进入呼吸道,没能顺利排出而沉积在体内引起的。
打开车门时,柏为屿发现杨小空的皮肤已经开始出现红疹。
曹老彻底没辙:用大漆会过敏,用化学漆会长水痘,我该拿这孩子怎么办才好?
杨小空晓得自己的病会传染,回来后便闷不吭声地躲进自己房里,心情消沉到极点。乐正七和柏为屿面面相觑,也没有心情去挤兑他了。
柏为屿端着饭菜,敲敲杨小空的门,"小空,吃饭。"
杨小空应道:"你放门口吧,会传染的。"
柏为屿讪笑:"又不是麻风病,至于吗?"
屋子里没有声音了。
乐正七抱着纸巾盒擤鼻涕,用胳膊肘顶顶柏为屿:"说话真难听。"
柏为屿将碗碟放在门口,悻悻道:"你好意思说别人?"
两个人无所事事,把土狗们抓出来挨个洗澡,乐正七拖出个木桶,倒进温水,先将瘦黄狗扁扁丢进去。扁扁嗷嗷惨叫着乱跳,两前爪搭上木桶边缘,这才老实一点。柏为屿仰望头顶上的月牙儿,老头子似的叹口气道:"小空真可怜,这下该怎么办呢?"
乐正七眨巴眨巴眼睛,"不学漆画又不会死。"
"会死啊,会死的很惨!"柏为屿透过朦胧水汽看了眼乐正七,"他这三年研废了,考上了不念可惜,勉强混着吧,大漆不能用,用化学漆会长水痘,什么都做不了,混个三年又浪费时间,"
"水痘长一次就终身免疫了!"
"说的那么轻松!"柏为屿往扁扁身上倒香波,喃喃说:"现在只是长水痘,天晓以后会发什么病。再说,我们是整天和漆打交道的人,长期用化学漆也不是办法,不出三、四年,呼吸系统多少会闹毛病,做一辈子的话,老了十有八九会得帕金森。"
两个人一阵沉默,乐正七揉着扁扁水淋淋的尾巴,小声说:"先不去想他了,为屿啊,我明天要去陕西了,那里有个西汉的墓。"
柏为屿吓了一跳:"什么?你又出什么幺蛾子?不怕魏师兄揍你?"
"我也不是很想去,"乐正七抬起左手,借着月光打量那道疤痕,语气里带着点儿悲哀:"雨天前会痒的难受,我的左手没有以前灵便了,我怕再受伤,会疼。"
柏为屿握住他的手腕,恶言相向:"废话,能不疼嘛?我看魏师兄就该买条狗链栓住你。"
乐正七抽回手,嘴巴一扁,可怜兮兮地说:"老蛮昨天找南河说那个墓的情况,南河没理会他,他一早就走了。我偷偷打电话和小蛮谈了谈,不告诉南河,我单独和他们合作。"
老蛮是个茅山道士,寻墓高手,身边带着个侄子,俩个人是正儿八经的流浪汉,四海为家。那侄子二十多岁,名字不详,大家方便称呼,叫他小蛮。
"又是小蛮那龟儿子!"柏为屿沉下脸色,"你这孩子翅膀硬了还是叛逆期来了?刚刚还说疼,又想找疼去?"
"我会小心,"乐正七揉揉手臂,故作轻松地说:"上次受伤后我游手好闲的呆了半年,整个一废物……"
柏为屿截断他:"你就当个废物乖乖的游手好闲吧,免得给国家和人民造成损失!"
乐正七一笑,"虽然我也不喜欢盗墓这个行当,但我不做这个还能做什么呢?闲久了,我很无聊的。"
柏为屿知道自己劝不了,寻思良久,说:"我陪你一起去。"
乐正七失笑:"呵,曹师叔放你?"
柏为屿嬉皮笑脸:"陕西嘛,你盗墓,我采风,老师那里我去骗!"
"没门!"乐正七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和小蛮一样,只会给我拖后腿!"
塞翁失马乎?
回到木楼,饭菜还是摆在门口,杨小空什么都没有吃。乐正七恼了,一脚踹开房门,"杨小空,你给谁使性子哪?"
杨小空吓了一大跳,用被子蒙住脑袋,露出一只眼睛怯怯地望着对方。
乐正七把饭菜摆在床头,伸手扯他的被子,"这是什么天呀?被子捂这么严实干什么?小心又长水痘又长痱子!"
杨小空往床里缩了缩,"别动,会传染的!"
"传个屁!"乐正七一把掀开他的被子,"老子十岁就得过水痘,早免疫了。"
杨小空一头短发捂得乱七八糟,四肢脸部的红疹愈发厉害了,他蜷在床角,精神萎靡的道:"我吃我吃,你们出去吧。"
柏为屿拉过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下,"我们看着你吃,吃完饭才能吃药。"
杨小空悲愤地瞪着柏为屿,端起碗吃几口,"我没什么胃口。"
乐正七颇有兴致地看着他愁眉苦脸,"你别哭啊,一个礼拜就能消下去,别用手抓就不会留疤,几个月就能好齐。"
杨小空委委屈屈的带着哭腔说:"我没哭。"
"得,没哭也快哭了,你吃,我们陪你说说话,"乐正七盘腿坐在拔步床床沿,"我出水痘那时候还在墓里,我爸就把我放在棺椁中,他去村诊所给我买药吃,不想我爸一走,棺材里的家伙就开始动了……"
柏为屿:"咳咳……"
乐正七指手画脚的说:"我一看,还是只……"
柏为屿:"咳咳咳……"
乐正七不满地斜了柏为屿一眼,然后看向杨小空,"还是只肉粽子!它起来到处乱爬……"
杨小空不解:"肉粽子?"
"就是没腐烂的尸体啦!"乐正七有点渴了,端起杨小空的萝卜汤喝一口,"本来它没怎么我,是我看到它帽子上有颗夜明珠挺闪亮,就伸手去拔,结果被他咬了一口……"
杨小空冷汗淋漓:"……"
柏为屿虚弱地站起来拉他,"七仔,让小空休息休息。"
"日啊!"乐正七甩开,"我还没说完呢!说到哪了?哦,我被它咬疼了,也去咬它,它可真臭,我从它肩上咬下一块肉,蛆都爬到我脸上了……"
杨小空吞口口水,刚酝酿出来的一点食欲又退下去了。
"后来那家伙被我爸一刀嘎嘣了,我爸以为我必死无疑,抱着我哭得唏哩哗啦,我还第一次瞧见我爸哭,不想我没死成,睡一觉就没事了!更奇怪的是后来不管在哪个墓里遇到粽子,它们都以为我是它们的同类,只追我爸不追我……"
柏为屿插话:"狂犬病还有十多年的潜伏期呢,你什么时候发作了别咬我。"
乐正七翻白眼球给他,继续说:"所以说嘛,小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倒霉一场,肯定会有另一场好事等着你。"
杨小空捧着碗,原本还不想哭,这下便红了眼眶。
柏为屿偏过脸偷笑,回眼见乐正七喝完杨小空的汤又吃起肉来,哭笑不得,他一脚跨入拔步床内,俯身用手穿过乐正七的腋下,拖起来就走,"好了好了,宝贝七,你别吃病号餐了!"
乐正七第二天一大早便借口回姐姐家陪爸爸几天,下山了。
山里的清晨天气凉,魏南河找出一件破旧的牛仔夹克给乐正七套上,顺手把拉链一拉到顶,然后拍拍他的脸,"到娘家去乖乖儿呆几天,多陪你爸说说话,别再惹他生气。"
"我哪有机会和他说话,每次回去就和姐姐姐夫说说话,他都不理我。"乐正七气鼓鼓的,"我姐给他买一只藏獒后他就更没正眼瞧我了!"
魏南河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一下,"过年时我去一趟,给他陪罪送个礼……"
"小心他放狗咬死你这衣冠禽兽!"
魏南河一笑,"别学你爸骂我。"他伸手揽住乐正七,靠近对方的耳朵轻声说:"那个元青花罐子当聘礼,师伯肯定喜欢。"
乐正七眯眼笑了,"你这奸商!我自己挖来的东西当我自己的聘礼,你……"说了一半,"呸"一声道:"去你妈的聘礼!"抬手抓住魏南河的短发一阵乱扯,"你要胡言乱语气死我爸才得意啊?老流氓!"
柏为屿从二楼窗内往外看着那两个人打情骂俏,酸味在心头绕来绕去,怎么也赶不跑,将自己酸得够呛!他把窗帘放下来,在黑沉沉的屋子里打转,嚷嚷道:"小空,别窝在被子里,出去走走嘛!"
杨小空蜗牛似的蜷成一团:"为屿,你少进我房里,会传染的。"
"我天马流星靠!谁像你这么娇弱啊?羊小花!"柏为屿拉开他的被子:"总要起来吃饭的吧!"
杨小空:"呜呜,真会传染的……"
"哎呦喂我的咩咩,"柏为屿吓了一跳:"怎么越发越多了?"
杨小空:"呜呜,你别碰我,前一个礼拜是传染病菌的高峰期……"
"得得,我给你把饭送上来。"柏为屿没法子,只好撒下杨小空下楼了。
魏南河有个茅山派传人老蛮勘墓,杜佑山手里有个风水师霍梨,与那个糟老头子不同,霍梨是位光鲜亮丽的美女,年纪和杜佑山相仿,底细很是神秘,至于怎么和杜佑山掺和在一起,无从得知。
老蛮在遥远的陕西勘出一个西汉墓的同时,霍梨就在本市管辖下的一个县城查出一处明朝官窑遗址。
官窑遗址和墓不同,墓里非但机关暗藏还有粽子出没,像个迷宫似的东转西转风险极大,真摸到陪葬品还不一定能搬出来。而官窑遗址就不同了,古时候进贡朝廷的瓷器讲究到极致,一个窑烧出来的瓷器只有几件乃至根本没有一件达到朝廷的要求,其余的瓷器不能在民间流通,只有一条去处——摔坑里埋了。这不能说那些报废品都是垃圾,古时候的窑工和陶工们拎着脑袋烧制瓷器,几乎每一件在当今看来都堪称精品。这些几百年来深藏在土里的精品,不是一件两件,一旦挖进窑里去,是几吨几吨的瓷片运出来的!大部分碎得厉害,可以在鬼市和古董行里以明朝官窑瓷的行价流通,次一点的几十块一片,好一点的几百块;一些磕去些许,很容易便能以几千的价格找到下家;还有极少数是全品,那就值了,拿到杜佑山自己的拍卖行,最低都能拍出十几万。
很好!杜佑山叼着根烟,志得意满地笑着嘱咐手下的人:"先把那块地皮买下来,伪装成挖地基,想掘多深都没人管我。"
杜佑山的得力助手兼保镖是个二十七、八的退役军人,名叫武甲,斯文清爽的长相,瞧着像个文员,别小瞧他,他当年在所处的陆军营是武状元,退役后跟了杜佑山好几年,行事果断狠辣,平素隐形人般站在杜佑山身边,从无多一句废话。
说来,杜佑山这人心眼不大也不好,他可不理会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早把武甲吭哧吭哧啃干净,嚼都嚼不出味来,偏偏还不肯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看,他嫌武甲的额头长得漂亮,就命令人家留个长刘海直盖到眉毛,又嫌人家生了一对灵动的睡凤眼,便丢过一副没度数的黑框眼镜。武甲则逆来顺受,像个软柿子,任他爱怎么捏就怎么捏。
武甲的办事效率极高,十分钟后进办公室,交给杜佑山一张地图,"杜老板,这片地动不得。"
"有什么动不得的?"杜佑山摸出火机,嗤笑道:"那块地是居民楼还是花园?找到负责人,多少钱都没问题!"
武甲淡淡道:"那是县派出所。"
杜佑山一窒,连烟都没点,用惊悚的眼神望向霍梨,"派出所?"
"杜老板怕啦?周遭几个省市你不都有弟兄?"霍梨笑颜如花,口气里带着挑衅的味道:"你上次不还说就算有宝贝埋在市政府楼下你也会把市政府推了吗?"
杜佑山抓抓脑袋,将烟在膝盖上点了点,叹道:"霍梨啊,你真是给我出难题!武甲,你怎么看?"
武甲略一斟酌,道:"把派出所门口的一溜店面全租下来,白天雇人伪装做生意,晚上关门挖地道,从围墙外往内挖进去。"
霍梨莞尔:"我总觉得只要找武甲商量事就行了。杜老板只会说:武甲,你瞧瞧。武甲,你怎么看。到底谁是老板?"
武甲扶扶眼镜,谦恭地说:"做决定的当然是杜老板。"
杜佑山斜眼一瞧他,心下唾弃:呸!
杜佑山是有心记挂魏南河的羊羔子小师弟,不过就是刚下山几天那么一想,后来也忘记了,毕竟羊羔子既不是什么绝色,论幼齿可爱也不如乐正七,杜老板身边花红柳绿,三下两下就把羊羔子冲没影了,再加上从天而降这么一笔横财,就是天仙环绕杜老板也没心思奉陪了。
杨小空自然也不会去记挂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杜老板,他出水痘这段日子白天在屋里睡饱了,晚上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便拉着条土狗给自己壮胆。最常在半夜被杨小空从窝里拖出来的是那只无比瘦弱的扁扁,此狗很无辜很胆小,要不是有个人给它壮胆,它也不敢独自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散步。
工瓷坊后的仓库在夜间时常亮起来,杨小空花时间在这些瓷片上完全是因为无事可做,若是临摹图案临得腻味了,便将一箱一箱堆积如山的瓷片分门别类——没有什么依据,只是凭自己的认识。当他把瓷片很简单的分为单色瓷、青花瓷和彩瓷之后,水痘已经退下去了,病菌不会再传染,只是长过水痘的地方还留下点点粉嫩的新肉,正在恢复。
柏为屿勾着他的肩膀,老气横秋的劝:"小空,别玩这些个破瓷片了,你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杨小空摇头:"不知道。"确实不知道,前途渺茫。
半个月后,杜佑山那项"工程"正式启动,为避免过大的噪音,没敢动用大机械,而是高价雇用一批守口如瓶的民工轮流交替往下挖。
宝贝们,我们来日方长!
一只青玉觚
曹老在院里跑动跑动关系,找到装雕系的崔教授商量是否能将杨小空转到装雕系里,崔教授反倒踌躇起来:柏为屿那聒噪得要死的学生您老都能忍,杨小空你却受不了,肯定有阴谋,我要是接过来也不晓得会接过什么大麻烦!想到此,便赔笑道:"曹老,大漆过敏不是什么毛病,几次就免疫了,您就凑合着带吧。"
曹老扼腕状连声叹气:"可这孩子就是没法适应,注定学不了漆画!不是我说,他确确实实是个好孩子,在我那什么都学不到,白白浪费三年时间,多可惜!"
"曹老您夸张了,不是我不要这孩子,您也知道,今年研三那两个把我活活折磨死了,一个闹得像猴子,一个笨得像狗熊,没把他们安全送出校门我真的没信心再带研究生啊!"崔教授嘴巴上说得很谦虚,暗地里腹诽道:十有八九是一个讨厌的孩子,我坚决不要!宁死不屈!
对方话已说得这么坚决,曹老也无计可施,只得另外找人,可谈何容易!一个学生能让一个导师不要,让第二个导师也不要,还能是什么好东西?杨小空莫名其妙的变成院里的传奇人物——声名狼藉那种型的,让美术学院所有导师闻羊色变,曹老无论如何都推销不出去。
曹老很忧伤,连带看着杨小空的眼神都是怜悯而悲哀的。
杨小空受气包似的,低眉顺眼,看过去更加可怜了。
他泡在仓库里,替魏南河做免费的义工,将已经分出来的三大类瓷片再次进行更细致的分类,单色瓷和青花瓷暂时不管,先把花花绿绿的色彩瓷根据形式分出几种,但他是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只是感觉它们不同。
魏南河经过仓库时带着同情的口气赞扬一下小师弟的勤劳,再以两三句话将杨小空分出来的斗彩、五彩、粉彩、珐琅彩、刷花等的制作方法介绍一通。魏南河没有多在意杨小空的行为,不同形式瓷片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能分出来并不奇怪,他也没心思多和杨小空讲解什么。乐正七走了十多天都没回来,刚开始还给他挂电话,后来连电话都不挂,他挂过去吧,那小子的手机关机。
这样又过了四五天,魏南河越想越不对劲,生怕老婆被关起来了,便不顾脸皮跑到乐正六家里找人,人没找着,反倒被岳父大人用拐棍抽了一顿赶出来,附带被凶悍的藏獒咬了一口。
打了狂犬疫苗后,魏南河头疼了:要不要报警?
杨小空懵懵懂懂的,隐约觉得出事了,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乐正七的行踪,柏为屿又失踪了。
柏为屿本来是曹老派去厦门一所大学帮位老朋友代几天本科的课,一天一夜后,老朋友挂电话来告知曹老:你的徒弟半路被人劫了?到现在都还没到!
柏为屿在厦门火车站下车,直接打车奔往机场飞去咸阳。
魏南河挂乐正七的手机挂不通,想到了老蛮,可是却没有老蛮的联系方式——他从不主动找老蛮,一方面因为他并不像杜佑山一样有批专业挖墓队,他弄来东西只是自己收藏,从不倒卖,老蛮找他,能合作就合作,风险太大就拉倒;老蛮不找他,定然没什么事儿。另一方面,老蛮是个脾气古怪的古董老头,除了身边带着个侄子,平素神出鬼没,想联系都难。
老蛮的侄子小蛮,和柏为屿年纪差不多,看过去挺精神,满口仁义道德,私底下一肚子坏水,明明是个道士,却到处招蜂引蝶。老蛮到工瓷坊有时会带着小蛮一起来,小蛮跟着大伯混日子,对啥风水啦陵墓啦根本不感兴趣,逮着机会就抱着柏为屿的笔记本玩游戏。柏为屿和他的交情一般,只是交换过手机号码。
这个时候手机号码是救命稻草,柏为屿一通电话就找到了乐正七的下落。
到了咸阳,坐七个多小时的大巴,再换三个小时的小巴,在县城里找辆顺路的拖拉机搭上,颠簸了一夜直到清晨才在一个满目荒凉的村子里停下,柏为屿吐一口满嘴的黄土,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天马流星靠!我飞天霹雳靠!这种地方老蛮也能找到?!!什么玩意儿!"
很容易地就摸到村诊所,乐正七腿上绑着石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喂鸡,看到柏为屿,明显的愣了一愣,"你怎麽来了?"
柏为屿抹开一头一脸的灰,"你还好意思问!魏师兄就差没有报警了!"
乐正七脸色微变:"你告诉他我和老蛮出来掏墓了?"
柏为屿见院子里的木门锁着,便转个弯翻过矮围墙爬进去,"哪敢说啊!我谁都没说就跑来找你了!"
乐正七松口气,像走失儿童找到家长一样,嘴巴一扁,眼泪汪汪的,起不来身,只好张开手臂唤道:"为屿……"
柏为屿三步两步走过去俯身揽住小孩,仔细观察一番他腿上的伤势,"这是怎么回事?"
"骨折,这里的赤脚医生说最少得一个月才能拆,我已经在这村子里养了一个多礼拜了。"乐正七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俨然是很久没换洗了,脸蛋上还沾着饭疤。
柏为屿问:"吃早饭了没?"
乐正七抽抽鼻子,用袖口抹一把鼻涕,往屋里一指,"小蛮刚起,他在做了。"
得,看来还是昨晚留下的饭疤。
柏为屿打横的把他抱起来,嘴里絮絮叨叨的挤兑他:"坐石凳子上多冷啊,进屋去!你现在是有出手有失手,赶紧的别再玩这要命的活儿了,这回骨折,下回还指不定……"
话没说完,小蛮捧着饭碗出来了,一脸惊喜:"为屿,这么快就来啦!"
"废话!"柏为屿呸一声:"你不是说你大伯把小七交给你照顾了吗?你就这么照顾的?他都脏的像乞丐了!"
小蛮脸色一肃,一本正紧道:"为屿,你这麽说可就不对了!我上周还给他洗了件T恤,"说着拍拍自己身上的道服,"你看,我自己这件都有三个多月没洗了。"
乐正七指向小蛮,咬牙切齿:"每次都是这王八蛋坏事!我们都快出来了,还不是他用炸药!墓道塌了,我们差点全被埋进去!"
小蛮满不在乎地笑笑:"够了哈,我把你挖出来挖的手指都起泡了。"
乐正七咬一下嘴唇,不说话了。
村诊所的大夫下地干农活去了,柏为屿在屋里顺手捞件破破烂烂的灰布棉衫,囫囵给乐正七穿上,"跟我回去!"
小蛮跟在后面嚷嚷:"哎,那件不是你家孩子的衣服!"
乐正七拼死挣扎:"我不能这样回去!南河会打死我的!"
"那我把你送你姐家去。"柏为屿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出双黑布鞋,按住乐正七强行给他穿上。
小蛮哭笑不得:"我说你,在别人家不带这么嚣张的吧,刘大夫待我们不薄啊……"
"我姐那也不能去!我爸会嘲笑我……"乐正七抓着柏为屿的头发,两脚乱蹬:"柏为屿,放开我,拆了石膏我就回去——"
柏为屿捏着他的细脖子,用胳肢窝夹着他的石膏腿,嘴里咬着根草绳,咆哮:"小蛮!看屁啊!还不快来帮我!"
小蛮气定神闲地喝着碗里的稀饭,夹筷桌面上的咸菜,拉长脖子呼喝:"我马上来马上来——"
那两个人像两只斗殴的八爪鱼般在炕上的黑被窝里手手脚脚地缠成一团,一只筒状物忽溜溜从枕头下滚出来,乐正七眼疾手快扑过去按牢,后怕道:"操!别闹了,把这东西摔了我和你没完!"
柏为屿一掌把乐正七按回黑被窝里,用膝盖顶着他的后背,毫不费力地夺过那东西,"这是什么?"
乐正七的脸埋在被窝里,"哦唔嘟……"
"什么?"柏为屿扭身把那东西对着窗户外的阳光,眯眼认真看起来。
乐正七四爪蹦跶:"唔收沽怒了……"
"什么?"
小蛮嚼一口杂粮窝窝头,"前一句是'青玉觚'。"
"后一句呢?"
小蛮替乐正七回答:"我快憋死了。"
柏为屿忙从乐正七身上爬起来,乐正七翻个身肚皮朝天,大口大口喘两口气,九阴白骨爪恶狠狠向柏为屿门面盖去。柏为屿不紧不慢地用青玉觚挡在面前,乐正七掌心一歪避过青玉觚来招黑虎掏心,柏为屿嘻嘻哈哈的侧过身子,不想手撑了个空,身子一趔趄,"哎呀"一声从炕沿边跌落下来。本来只是开玩笑而已,不想情况陡然失去控制,乐正七蓦地变了脸色,没头没脑地扑到柏为屿怀里护住青玉觚,两个人失去平衡哐啷啷摔在地上,伴着一声东西破碎的声音:"咔……"
当下,小蛮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哑了三秒,他惊怒地暴跳起来:"哇操!要死啊?摔坏那个——"
乐正七和柏为屿零距离地大眼瞪小眼片刻,皆惶恐不安地向下看去——青玉觚完好无损,乐正七腿上的石膏一劈两半。
小蛮"青玉觚"三字还没出口,立时改了话:"可爱的小七,哥哥我可要心疼死了!"
柏为屿用热毛巾把自己和乐正七的脸抹干净,再撸一把水,扯开乐正七的领口,耳根后脖子后使劲搓一遍。小蛮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块破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青玉觚包起来,小心塞枕头下,一脸满足地拍了拍满是尘土的道袍,"我说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成天闹来闹去成何体统?阿弥驼佛!"
乐正七的小腿架在柏为屿的大腿上,柏为屿拢着他那碎成两半的石膏,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疼不疼?"
乐正七摇头:"没感觉。"
小蛮用拂尘一弹,"善哉善哉,你们小两口稍安勿躁?待刘大夫回来定会给你们一道生子妙方。"
乐正七和柏为屿同时抬头,无语地看他一眼,最后选择无视此人,柏为屿说:"我陪你在这儿呆一段日子看看情况,不过你回去了要怎么解释想清楚没?"
乐正七嘿嘿傻乐:"有这个青玉觚,南河十有八九就能消气。别让他看到我受伤就行,不然他一定会心疼,下次要把我看得更紧了。"
柏为屿苦笑,"你现在就惦记着下次啊?"
"这次受伤是意外,小蛮以为我们背后有机关,什么都不问就先丢炸药。"乐正七不失时机地白了小蛮一眼,"我的耳朵在墓里能判断一切声音,不需要这混蛋帮倒忙!"
小蛮忙乎着用个陶碗泡碗茶,毕恭毕敬端过来,"小的罪该万死,皇上请用茶。"
乐正七接过来递给柏为屿:"爱卿。"
"是是是,臣先试毒。"柏为屿一口气喝完,摸摸嘴巴,咂吧了一下,眉头直皱,"一股怪味。"
乐正七:"这就对了,这是我们从墓里带出来的,这几天吃完稀饭喝汤,喝完汤泡奶粉,"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小蛮,"得有一个多礼拜没洗过了吧?"
小蛮掐指一算,"回皇上,得有一千九百多年没洗过了!"
柏为屿虚弱地把碗还给乐正七,"恕臣先皇上而去了。"
这一行盗墓者挖了个盗洞,跟着乐正七在墓里顺风顺水达到主墓室,从棺椁中淘走几块玉质随葬品,乐正七还从墓主人身边捞走一把散落的玉珠子,这才拍拍屁股走人,回程路上看到不错的小东西也顺手牵羊带走,临出来时小蛮还一炮炸药将墓道炸塌了。要是乐正悬知道这一毁坏性工程,非得气晕过去。
除了青玉觚在乐正七手里攥着,其余玉璧玉璜之类的东西被老蛮先带出去找下家,至于那串原本戴在西汉贵族手腕上的玉珠串饰,乐正七把它们送给柏为屿,柏为屿用根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并不觉得有多好看。
流氓叫兽合作
杨小空开始着手整理单色瓷,魏南河以为他只是将几大色系的单色釉大概划分一下,不想他专注得很,细细地将红釉分为郎红豇豆红钧红等,青釉分为豆青影青粉青梅子青等,连白釉都分出汝窑邢窑定窑德化窑等。而他根本不晓得这些釉色和窑口的名称,他有很多疑问想请教魏南河,可是魏南河近日极度郁闷烦躁,没心思多搭理他。
被狗咬了怕是没有人还能保持心情愉快,魏南河打了两趟狂犬疫苗后,收到柏为屿的一条短信:"师兄,七仔找到了,我陪他玩几天就回去,你别担心,顺便帮我和曹老说一下。谢谢,不用回了。"
魏南河暴跳如雷,电话拨过去,对方关机,敢情柏为屿这兔崽子是一发完短信就关机了。魏南河早料到乐正七是和老蛮去掏墓了,也料到柏为屿一声不吭的失踪和乐正七撇不开关系,这种感觉纠结得很,就像……就像师弟拐走自己老婆私奔了。乐正七进墓前会点一柱香,香灭之前一定会出来,掏墓是一夜就能搞定的事,东西托转大巴捎回来,人自然是坐飞机,来去一个礼拜就够,现在这俩贪玩的死孩子凑在一块儿,不晓得到哪去玩疯了!
老蛮有告诉魏南河那个墓的大概方位,他想都不用想到那儿去找老婆——大概方位?就像在陕西地图上画个圈,找吧,找死你!
魏大师兄整天阴沉着脸,心下思度着:等那俩死孩子回来,他非得一手拎一个混账的耳朵,先把师弟抽个一百皮鞭,再把老婆……嗯,关进卧室里干个一百遍。
曹老就更阴郁了:勤劳的弟子没日没夜帮人家整理那些个破瓷片,可惜不能做专业内的正事,能做正事的弟子平素不勤奋也就罢了,如今连人影都不见了!
就在这妆碧堂和工瓷坊上下一片戚戚之时,杜佑山意气风发地上山了。拎着个锦盒,他笑嘻嘻地跨上工瓷坊的长条石台阶,弯了腰对正在晒太阳的魏老道:"魏老伯,你好啊!"
魏老这几日脑子忽而莫名其妙的清楚了,和蔼的笑:"佑山啊!"
"哎,是我,魏老伯好耳力!"
魏南河叫兽刚去院里给本科生讲了一上午工艺美术史,刚回来没来得及休息,此时展开热情洋溢的微笑:"佑山,呦,今儿穿的真潇洒!"你这披着人皮的黄鼠狼。
"什么话啊,我是个没品位的粗人,哪有教授您有气质?"可不是,这位杜先生穿着件深紫色细格子衬衫,松松地系根暗灰色领带,和领带一色的休闲西装,下面是条卡其色便裤和棕色牛皮暇步士,瞧着是十分英气勃发,附加人畜无害的笑容,当真是二十一世纪最最内外兼修的衣冠禽兽。
魏南河礼节性地往下跨了一个台阶做招呼状:"来就来了,何必带礼物呢?"你娘,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杜佑山直起腰来,"南河,你就爱开玩笑,这东西我带来给你看看,不是送你的。"你小子吃那啥吃多了吧?我刚搞来的宝贝送你?
魏南河哈哈:"我说你不厚道嘛,有宝贝还拿来眼红我,□裸的炫耀!"妈的个x的个x!
杜佑山一起哈哈:"什么话这是?有你魏教授掌眼,总是万无一失的。"去你妈的炫耀,我还有什么瓷器能在你面前炫耀?
魏叫兽:"佑山,你太抬举我了!你可是行里的玲珑眼!"
流氓杜:"不敢当不敢当!"
两只互相奉承一阵,暗自问候一遍对方的祖宗,然后勾肩搭背亲亲热热的进木楼客厅里去了。
建窑盏,溜亮黑底之上鹧鸪斑光晕精彩,比之日本那国宝天目略逊一个档次,这样的东西魏南河的地下室有好几个。他单手捏着盏看一番,话里带话:"好东西,佑山准备卖个什么价钱给外国友人?"
杜佑山反问:"你看值个什么价?"
魏南河扶扶眼镜,将盏放回锦盒里,"你心里有数,何必问我。"
杜佑山把手插进口袋里,笑吟吟看着对方,"不瞒你说,这是我从伦敦淘回来的,只花了五千英镑。"
"哈,佑山最近鸿运当头,捡了大漏啊!"魏南河眉目一动:呀,不做文化汉奸啦?
杜佑山接着说:"打算转手卖给日本人。"
魏南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得,狗改不了吃屎。
杜佑山脚跟一转,绕过魏南河,屁股挨上椅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南河,你抱着整个一博物馆的宝贝不卖,只进不出,我的东西你一件都买不起,而且这玩意儿你也多得很,看不上眼。"
"我哪有什么博物馆?真是笑话!"魏南河也坐下来,"佑山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全是,"杜佑山合上锦盒的盖子,往魏南河这推了推,"我和你谈笔生意,谈妥了,这个全当见面礼。"
魏南河挑起眉毛:"杜老板,请讲。"
"过一段日子我手上陆陆续续会有一批官窑底板,你做活,收益我们二八开。"
魏南河摇头晃脑的,"你二我八?"
"南河!"杜佑山失笑,他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递给魏南河,"你三我七。"
魏南河接过那烟,在桌面上敲一敲,直打呵欠。
杜佑山"啪"地点燃火机,"你四我六,南河,底板是我弄来的,还要我去找下家,在这中间运转不是我一个人,都要用钱打发的,你可不能再逼我了。"
魏南河叼上烟靠近火机,深吸一口,"什么年份的?"
"万历、嘉靖……"杜佑山略一斟酌,"现在我也说不清,大概都有。"
魏南河幽幽吐出烟雾,笑意深了,"去处是?"
杜佑山嘿嘿一乐,"当然是孝敬外国友人,谁叫他们出手大方呢。"
魏南河一点头,将桌面上的锦盒系好,捧在手上,"那我就先收下这份厚礼了,谢杜兄。"
流氓杜和魏叫兽秘密协商好这一丧权辱国的交易后,吃饭时间到了,今儿餐桌上是一锅茶树菇炖鸡,一盘地瓜叶,一盘甜辣鱼条,一钵红烧茄子。
杜佑山在餐桌前坐下,开口便问道:"小七呢?"
魏南河扶自己老爸坐稳,淡淡说:"为屿去外地采风,顺便带他去玩了。"我老婆去哪关你屁事?!!
"小七和为屿还真是形影不离啊。"杜佑山说着这话,斜着眼睛欣赏魏南河脸上的表情:乐正七这小P孩也就是和你睡一屋罢了,其它时间都和柏为屿好得一个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柏为屿的老婆。
魏南河一脸坦然,口气也是丝半波澜未起:"是啊,为屿会带他玩嘛,他还是个小孩子呢,我哪有功夫陪他。"心下痛骂:你这驴日的狗生崽子,什么意思啊你?
"哦,也是。"杜佑山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同时给自己盛碗汤:你也知道自己老啦?
魏南河还要说些什么,抬眼瞅见杨小空进饭厅里来了,便招招手:"小空,别拖拉,天气冷了,赶紧趁热吃。"
呀,咩咩来了!杜佑山扭头一看,既惊愕又失望,手里的汤勺"咔哒"一声跌落在碗里:我操!我严重的操!粉嫩羊羔子怎么变成大麻子了?
杨小空欣喜地打个招呼:"呵,杜老板。"
杜佑山指了他的鼻子,"你这是……"
杨小空毫不在意地耙耙脸,"水痘,已经好了,这些是疤。"
流氓杜向来以貌取人,原本那一点对羊羔子的肖想顿时烟消云散,"这么倒霉啊,哈哈,哈哈。"
吴阿姨从锅里端出一小碗另外蒸的黄芪炖乳鸽,摆在杨小空面前,嘱咐道:"小空,红烧茄子和甜辣鱼条你都不能吃,有放酱油。"
杨小空点头道:"知道了,谢谢吴阿姨。"羊羔子永远是一副懂事温顺的模样,尤其招长辈喜欢,吴阿姨满是怜悯地摸摸他的脑袋,觉得这孩子乖乖巧巧的,偏偏身体不好又没前途,实在是太可怜了。
杜佑山不再去看杨小空,和魏南河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几句,汤和着饭很快消灭干净。正事早谈妥了,要有乐正七那漂亮小孩还能调戏调戏,现下无人可供取乐,还留在山上做什么?陪着魏南河口是心非?待吃饱喝足,他一抹嘴巴,眼睛一转:"呀,有位评论家下午要到画廊那,我差点忘了!"
魏南河悠哉游哉地勺起汤,抿一口,"佑山,别急啊,吃完饭还准备泡壶茶和你聊聊。"要滚还不快?废话真多!
"我倒是也想,"杜佑山一看腕上的手表,做紧张状:"不行不行,来不及,我得走了!太不好意思了,不然这么着,下回兄弟请客,行不?"请你吃屎。
"佑山你是大忙人啊……"魏南河半站起来欲送客。
杜佑山把他按回去,"你慢慢吃,别送了,你这我熟着呢!"
"那好,不和你客气,你慢走。"魏南河半推半就地坐下,继续喝汤。
杜佑山风风火火的出了饭厅,杨小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往外追。"杜老板!"他在工瓷坊的台阶处唤住了杜佑山,急切的道:"稍等一下!"
杜佑山一手已拉开车门,闻言停住脚步,仰头看杨小空一眼,笑容依旧:"什么事?"
杨小空说:"你上次说会借我几本书。"
"呃?"杜佑山明摆了的是贱人多忘事。
杨小空厚着脸皮提醒道:"就是一些关于瓷器的资料,我去学校图书馆和书店都找了找,这类书很少……"
"哦!知道了,"杜佑山挥手打断他,敷衍道:"好的好的,下次我带几本来借你。那我先走了,拜拜。"
三只乞丐
凛冽的寒风刮起满目黄土,小蛮站在黑沉沉的天地之间,一袭道袍迎风飘扬,只听他喃喃道:"佛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万籁俱静,不远处柏为屿蹲在一石头旮旯处,对蹲在自己身边的乐正七道:"他是个道士,怎么会念什么佛曰?"
乐正七摇摇头:"这句话明明是子曰。"
柏为屿原以为自己就够脑残了,如今真是冷汗雨下,自愧不如!
乐正七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放心好了,小蛮下手最狠辣,那天在墓里他还念叨着金刚经,一回头就掏出捆炸药丢出去,我都没反应过来……"
话音刚落,小蛮那里传来一声低沉的枪声,柏为屿猎犬似的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他和小蛮一起回来,小蛮握着一柄组装土枪,柏为屿拎着只倒霉的鸽子。
乐正七眉花眼笑:"烤鸽子烤鸽子!"
小蛮撩起道袍,把枪插在裤腰上,然后抖一抖道袍下摆,放下来掩盖住枪,同时从后腰抽出浮尘,世外高人般一甩,闷哼道:"急什么?拔毛!"
三个坏蛋动作麻利地把鸽子毛拔干净,迅速架起火堆,乐正七贴着火苗子,口水直流:"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
"得了吧你,刘大夫家的鸡都被你吃光了,一天一只,你坐月子还是怎么的?"小蛮不满地哼了声,转向柏为屿:"都是这小子把我们吃穷了,你怎么不管管?"
柏为屿摊手,"他就是这样,无肉不欢,要不给他找肉吃,他会下墓去吃尸体的。"
小蛮想起昨晚半夜醒来看到乐正七幽幽发亮的眼睛,不禁打个寒战:"别半夜把我们吃了才好。"
老蛮留下小蛮照顾乐正七,自己打扮成老农民带宝贝回去销赃是有考量的,一是觉得把受伤的乐正七还给魏南河不太妥当;二是年底了,警察严打各项违法犯罪,他怕人多误事,尤其还带着一个伤员。而乐正七在墓里掏到青玉觚的事他并不知道,还是他走了后几天小蛮才发现的,乐正七为了堵住小蛮的嘴巴,答应等青玉觚出手后四六分。其实乐正七心想:我说出手了和你四六分,又没说会出手,等我把青玉觚交给南河,打死不承认和你有什么协议,你能怎么着?告我去?
老蛮走时留下几百块,把一个孩子交给另一个孩子照顾,乐正七饿死鬼投胎似的,小蛮不仅要付他的"住院"费,每天还要赔刘大夫一只鸡。可怜的小道士一心指望柏为屿能带点钱来救命,不想柏为屿出门匆忙,一路上的机票和车票花费下来,找到乐正七时身上只有现金十块五毛钱,别说没带银行卡来,就是有卡也不顶事——村里没银行也没提款机,几公里外的乡镇上也没有,倒是有农村信用社。
得,又来一只白吃不付钱的主,三人花光最后一毛钱,被刘大夫赶了出来。小道士从来没有这么伤脑筋过,N+1通电话都找不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蛮,这下只能当乞丐了,先找个废弃的旧祠堂混一天是一天。
于是,村子里的人看到那年轻英俊的小道士,不伦不类地背着个耐克双肩包,腰间别一把浮尘,手里拿块手表,走街串巷的搞推销:"我用手表和你换二十块,十五块?十块?不然,和你换三个馒头?"
小蛮把乐正七和柏为屿身上能换的东西都扒下来去换食物,不出几天就又一穷二白了。乐正七接连几天饿一顿饱一顿,他饿得两眼昏花,可怜巴巴的缩在破祠堂的供台之下,看得小蛮和柏为屿心酸得不行。柏为屿只好下地偷挖些红薯,小蛮则端着那个从墓里挖出来的陶碗,敲开村民家的房门:"贫道是来化缘的……"
天气逐渐转冷,衣服带得不够,三个人中属乐正七最小,也最瘦弱,多余的衣服都穿在他身上,足有八、九件之多,是些T恤或毛线衫,一点也不保温,小P孩的感冒一直没好全,成日挂着鼻涕蹲在破祠堂门口,等两个大哥哥弄食物回来吃。
三人活的越发像乞丐了。怀里揣着价值上百万的青玉觚,不能吃不能喝,乐正七连看到老鼠都会嚷嚷:"肉——别让它跑了……"
柏为屿说的一点都没错,再没有肉吃,乐正七就会下墓去吃尸体了。
此时乐正七嚼着半熟不熟的鸽子肉,忽然冒出一句话:"祠堂里太冷了,我们不能再呆了。"
柏为屿啃着小不伶仃的鸽子爪,"我们一毛钱都没有,连这个村子都出不去。"
"别看我,"小蛮翻动架子上剩下的半只鸽子,"我大伯从不接触高科技产品,手里就一小灵通,那玩意儿坏了全世界没人找得到他,除非他来找我。我说,魏教授总不至于不理你们,挂个电话叫他来接你们或者寄钱。"
乐正七沉默着抹一把鼻涕,许久,斩钉截铁的道:"不行!"
小蛮怪笑一声,不说话了。
乐正七吃了半只鸽子后,将手伸向火堆上的另外半只,伸了一半,脸一红,缩回手来,"你们怎么不吃?"
小蛮手里拿着鸽子头,柏为屿手里拿着鸽子爪,同时抬抬手:"正在吃。"
乐正七眼圈儿有点热,抽抽鼻子,"我吃饱了。"
"吃饱了?"小蛮问。
"饱了。"
"真的吃饱了?"柏为屿再次问。
"真的。"
"再吃点?"小蛮眨巴眼睛。
"不了。"乐正七难得懂事的摆摆手。
"一点都不想再吃了?"柏为屿再次确定。
乐正七用力点头,"真的很饱了,这只鸽子很肥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你们吃吧,外头风大,我进去躲着。"
一瘸一拐的刚进祠堂里,就听到火堆那传来打斗的声音,柏为屿:"给我给我,我操你,你个死道士吃什么荤啊?"
小蛮:"干你鸟事?妈的,把那只腿给我!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
柏为屿:"来啊来啊,有本事这里来一枪!"
小蛮:"奶奶个熊!我和你拼了——"
柏为屿:"嗷——我天马流星靠……"
晚上三人睡在墙角的稻草堆里,面上盖一层好心人施舍的破棉被,乐正七钻进柏为屿的怀里打哆嗦,柏为屿的手抚过他单薄的后背,苦笑:"七仔,你这是何苦呢?回去吧。"
乐正七四爪并用抱住他,"南河会生气,你知道的,他会打我。"
小蛮插嘴道:"打就打呗,谁给我钱我让谁打一顿!"
柏为屿挥挥手,"去,去!你懂什么!"
"哼哼哼,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大伯说小七和魏教授……"小蛮说了一半,卡壳住了。
乐正七竖着耳朵听着,追问:"说我们什么?"
"伤风败俗。"
柏为屿一脚把小蛮从被窝里踢出去。
小蛮嗷嗷惨叫着爬回来,贴着那两个人取暖,嚎啕道:"你们有没有良心啊?哥哥我讨饭喂饱你们,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委屈……"
乐正七笑:"为屿,你干嘛踹他,伤风败俗又不是什么坏词儿。"
柏为屿无语:那什么才是坏词?
乐正七捏捏小蛮的脸,"哥哥,那你怎么看?"
小蛮抓住他的手,放到嘴巴上亲了一下,"宝贝儿,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和你一起伤风败俗。"
乐正七一愣,抬脚把他踹出去,"滚你妈的,占老子便宜!"
小蛮哆嗦着爬回来,揉着屁股挪动进温暖的地方,嘀咕:"不是我说啊,宝贝七,你的腿看样子还得要半个多月才能好,现在已经入冬了,这陕西和我们南方不一样,再过半个月就会下雪,呆在这四面漏风的祠堂里不是长久之计。"
"不是我不想回去,"乐正七秀气的眉毛拧在一块:"还不是上回和你进了那个明代王墓时手臂中了暗器,南河看狗似的看了我半年多,就差没给我买个项圈绑着了。我这样瘸着回去的话,他会大发雷霆的。"
小蛮哀鸣几声:"宝贝七,他不让你掏墓,你以后就别干这行当了,搞得这么悲惨,流落街头了都!你看你,十八岁都不到,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最好是念点书……"
"你好意思说别人吗?"柏为屿反问。
小蛮悻悻道:"我怎么了?我可是正儿八经211工程的名牌大学本科学历,现在人才灾难,找到一个工作不容易,虽然我是走后门继承茅山派新任掌门,但我干一行爱一行,立志将道教精神发扬光大,阿弥陀佛……"
"说白了就是个臭道士。"乐正七总结。
柏为屿:"道士的口头语不是阿弥陀佛好不好?拜托你专业一点。"
小蛮激怒地:"你们歧视我高尚的职业!"
柏为屿:"那又怎么样?"
"你!你们!"小蛮埋头嘤嘤哭泣:"人家不理你们啦!"
柏为屿忍笑:"好吧好吧,道长,你叫什么名字?"
小蛮呆了一呆:"干嘛突然问这个?"
"说吧,"柏为屿推推他,"大家叫老蛮叫习惯了,也就随口叫你小蛮,都没问过你的名字。"
乐正七插嘴:"我听老蛮是叫他阿威。"
小蛮半支起身子,将额前的头发往后抓一把,清清嗓子,潇潇洒洒的道:"贫道复姓夏侯,名威猛,道号圣虚子。"
乐正七:"夏侯威猛……"
柏为屿:"肾虚子……"
小蛮喜滋滋的说:"我的名字太有气魄,说出来怕吓到人,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乐正七转个身子窝进柏为屿怀里,"很优雅的名字。"
柏为屿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嗯,很有内涵的名字。"
午夜开始下雨,庙里的气温又低了几度,三个人尽量挤在一块,乐正七夹在中间最暖和,
柏为屿后背露在棉被外,冷风一吹冻得厉害,他低头看了眼乐正七,忍不住扬嘴角。乐正七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厚厚的睫毛轻轻晃动,脸蛋脏脏的,皮肤干燥得有点裂,嘴唇倒是湿润饱满,微微泛着光泽。柏为屿默默看着他,温温柔柔地用手背掠过他的脸,然后,似是思考了许久,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小蛮轻咳了一声,柏为屿毫不躲闪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竖中指:敢乱说话老子宰了你。
小蛮笑笑,从草堆下摸出一根烟,摸索半天都找不到火机,遗憾地叹一声:"有烟不能抽,还不如别让我捡到。"
伪盗墓
祠堂果然不能住人,淋了一晚雨后,屋顶漏了,水漫延得到处都是,除了供台之上没有一处干地。三只乞丐面面相觑,小蛮笑得比哭还难看:"七爷,您看,我们是不是该转移了?"
乐正七坐在供台上,垂眼看着手里的青玉觚,淡淡地冒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我们可以住到墓里去。"
小蛮:"什么墓?"
"我们上次进的墓里,还可以顺手捞点东西。村诊所的刘大夫不是说了吗,这一片常有人种地的时候挖出古物,"乐正七举举青玉觚,"这个东西太显摆,不能拿出来,我们摸点铜钱或陶碗之类的小玩意儿,可以和村民们换点吃的,没人会怀疑。"
柏为屿张口结舌。
小蛮抽一下嘴角:"宝贝七,我们出来的时候把那个盗洞炸塌了。"
乐正七一本正经的说:"我们不从那里走,你大伯找的位置离主墓室近,我们开一个新的,离主墓室远一点,也会少很多机关。墓里排水设计精湛,冬暖夏凉,条件比这里好多了。退一步说,我们上次去直奔墓主身边的随葬品,小东西都没多留意,这回下去捡点不值钱的东西。总之,我们先下去看看,如果墓里的情况确实不适合住人,我们就把东西带上来,到乡镇或县城里零零碎碎的换个千把块,也不会过得这么寒碜。"
"OK!"小蛮点点头,掏出枪比划比划,对柏为屿道:"兄弟,我们俩PK一场,天黑之前必须产生出一名杨过。"
柏为屿以手扶额,对这两人完全没语言了。
杨小空去院里上旷了很久的工艺美术史,授课教授是魏南河,两人从同一辆车上下来,魏南河走在前面,杨小空走在后面;魏南河从前门走进去,为人师表的模样,杨小空从后门溜进去,挨最后一排坐下来;魏南河在讲台上优雅地侃侃而谈,院里的女生纷纷被迷得七晕八素,杨小空则由于满脸水痘痘疤而被同学们排斥,方圆五米都没有人坐。
杨小空一点也不以为意,他翻出速写本和水笔,随手勾起四肢手脚的线描,他有这个习惯,速写本随身携带,一个礼拜就会用完一本,这本速写本眼看没几页了。
课上到一半时,后门人影一晃,身边多了个人坐下来。杨小空抬头看对方一眼,那是个男……孩子,看过去和乐正七差不多大,五官伶俐可爱,眼睛大而温润。那人显然是跑得急了,连喘几口气缓过来,小声问杨小空:"同学,点名没有?"
杨小空摇摇头,"没点。"顿了顿,说:"同学,你走错了吧?这是一年级的工艺美术史。"
那人放心地呼了口气,"我知道。"
"研一的,不是大一的。"杨小空解释。
那人瞪眼,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老子看过去是大一的小P孩吗?"
杨小空无语:你看过去是高一的。
讲台上魏南河的声音传来:"陈诚实。"
杨小空身边的人大声喊:"到!"
魏南河:"你今年已经研三了,这门课再不过就不能拿到学位证书,我不会像前两位教授那样卡你,不过你也不要吵到我。"看看手表,又说:"我们今天两节课并在一起上,你坚持一下,安静一个小时就下课了,书带了没有?"
陈诚实举起手里的书:"带了。"
魏南河继续讲课。
杨小空重新端详这人:院里首屈一指的妖魔状人物,人人闻之色变,魏南河谈及此人只用八个大字形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陈诚实打开那本黏着《工艺美术史》皮的书,里面是《死亡笔记》,看得津津有味。
杨小空看着这位师兄,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过了一会儿,陈诚实拉拉杨小空,"同学,你有没有带点心?"
杨小空:"……"
陈诚实虚弱地:"我早上赶得太快,没来得及吃东西,有点低血糖……"
杨小空摇头:"没有。"
陈诚实失望地收回他纯真无暇的目光,趴在桌子上死了一样。
杨小空翻一页速写纸,瞥了眼陈诚实的手,快速地勾出大轮廓,待他再抬眼时,惊出一身冷汗:那人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魏南河的鼠标指向多媒体投影内的图例,"宋代的铜镜不如唐代厚重……"眼角余光看到最后一排人影一动,陈诚实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第一个位置专心聆听。
"镜胎轻薄,早期的装饰花纹比较考究……"再抬头,陈诚实坐在倒数第三排的第一个位置,表情不改,一脸好学。
魏南河卡壳三秒,将多媒体图例换页:"刚才说到哪了?哦,宋代铜镜由于镜体较薄,所以少有唐代的浮雕式……"
陈诚实坐在倒数第四排第一个位子,目光炯炯。
魏南河:"……"
杨小空:"……"
魏南河忍下一口恶气,强装谆谆教导的笑脸:"装饰花纹多为平刻,镜式除了圆形和方形,还有钟形和葵花形等……"
陈诚实已乾坤大挪移到倒数第五排,和大部队混在一起,拉着一个同学问:"有没有带吃的?饼干,糖果,都可以!"
魏南河:冷静,冷静!
杨小空:我算是见识了!
陈诚实讨到吃的,依旧回到倒数最后一排,坐在杨小空旁边,手里拿着一袋薯片,往杨小空这一送:"吃吗?"
杨小空一头黑线地摆摆手:"不了,谢谢。"
陈诚实伸长脖子盯着他的速写本:"给我看看行吗?"
杨小空慷慨的递过去,陈诚实边翻边赞:"小样儿,挺勤奋嘛,这临的是席勒吧?"
杨小空说:"没有临,都是写生和默写。"
陈诚实一二三四五六七地数起速写本上的手手脚脚,杨小空疑道:"你数这个干什么?"
陈诚实直言不讳:"我们导师去年叫我临一万只手手脚脚。"
杨小空猛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讨回自己的速写本,陈诚实抢先一步绽放人畜无害的笑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杨小空摸摸后脑勺:"嗯,杨小空。"
陈诚实在速写本角落写下三个字"羊小空",然后问:"这么写?"
"不,是杨树的杨"
"哦!杨过的杨。"陈诚实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你要叫我陈师兄。"
杨小空乖顺地唤了声:"陈师兄。"
陈诚实微笑,笑容一派天真,"你是不是很喜欢杨过才取这么一个名字?"
杨小空晕头晕脑的点头:"对。"转念一想:什么跟什么嘛?我姓杨是因为我爸姓杨!
陈诚实不容他多说话:"我比较喜欢乔峰。"
原本就迟钝的羊咩咩脑子里的逻辑思维跟不上这位师兄:杨过和乔峰有什么关系吗?
陈诚实比划着:"乔峰多威风啊,屠龙刀这么一挥舞,遇佛杀佛遇鬼杀鬼!"
杨小空"嗯?"了一声:乔峰的武器是屠龙刀?
还未等他想清楚,陈诚实又两眼放光的道:"最近金庸又写了一本新书,你看了没有?"
杨小空千辛万苦地追上他的话题:"什么?"
"诛仙!"
"……"
"你玩不玩魔兽?"
"……不玩。"
"不玩游戏没啥,别自卑!我告诉你,学生街那里有家蛋糕屋,蓝莓慕斯很好吃,我这有打折券,给你!"
"……"
"对了,你知道白左寒教授吗?"
"知道,"杨小空总算能对上话了,"我本科是他的学生,立雕都是他教的。"
"哈,我也是唉。"陈诚实脸藏在书后,小声说:"他刚评上硕导,是我们院最年轻的,人又温和,我准备考他的研究生。"
杨小空以怀疑的目光打量他,"陈师兄,你还要再耗在学校里啊?"
"可我找不到工作……"陈诚实很无辜。
"……"
"说来,白教授长的有点像杨过!"陈诚实又挑起话题:"古天乐版的,像不像?"
怎么……又和杨过沾上边了?杨小空无力地扭头:快点下课吧!
陈诚实自然而然地把速写本放进自己的单肩帆布包里,"哈,你和古天乐真有缘,你怎么不姓古呀?古小空挺好听的。"
杨小空默默淌泪:陈师兄,你脑子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下课后,陈诚实拍拍他的肩,"小空,下次再聊哈,我先走了,来,请你吃薯片。"
杨小空头晕脑胀地目送这位师兄的背影消失后,低头打开手里的薯片包装袋——只剩一点渣渣;再看看刚才对方送给自己的蛋糕屋打折券,过期了;再摸摸自己的速写本,没摸到,被那个人带走了。
夜幕下,柏为屿背着乐正七在荒地里摸瞎走了一通,小蛮打着一个军用手电,踩踩脚下的土,"上次那个洞找不到了,我们出去后我又添了一炮,炸得挺彻底。"
"去你妈的,你大伯找的地点挖下去就是离主墓室不远的墓道,我们一落脚四处都是机关,现在我腿不方便,踩下去当场就死!我们得找个位置,挖下去就是车马坑啥的。"乐正七从柏为屿身上爬下来,翻出一个小型洛阳铲,在背包里一阵乱掏,瞪眼睛问小蛮,"棍子呢?"
小蛮卸下自己的包,打着手电将整颗脑袋钻进去找了一遍,"不见了。"
柏为屿摸出一根三、四十厘米的金属棒,"你们说的是这样个吗?"
乐正七一把夺过,"怎么在你那?"
"爷,我叫你爷还不成吗?你今早用这个抽我来着。"柏为屿很无奈。
乐正七旋旋棍子,用力一抖,棍子"喀拉"一声长出一截。柏为屿眼睁睁看着乐正七把那根棍子放到四、五米,愕然道:"要挖这么深?"
乐正七点一下头,"嗯,或许更深。"同时将洛阳铲装在金属棍的一端,插进土里。
走错墓
折腾了一晚后,乐正七探了七、八个洞,直至将棍子调整到十米左右,最后在一处小土丘下停住了,回头指手画脚的和小蛮一阵嘀咕。
小蛮将嘴里忽明忽暗的烟丢在地上,抬脚碾灭了,开始干活——配炸药,此流氓不是一般的流氓,乃名牌大学化学系高材生,配炸药不算专家也是个行家。说起来,乐正悬教给乐正七一套打盗洞的技术,累人,应该与时俱进了,二十一世纪人才讲究的是创新。炸药虽然不是什么创新之术,但小蛮的炸药配得很是精妙,先按乐正七的描述和要求快速心算一下,再拆开三根雷管,按比例加了些金属粉末掺和掺和,然后将雷管绑在一起,倒腾个五分钟就配出完美的特质炸药,刨个坑将雷管浅埋下去,点燃爆破的噪音闷小,冲击力全往下,黄土消散后地面上露出一个直径半米的深坑。
乐正七抬手捂住鼻子,扶着柏为屿的胳膊走过去,用手电往尘土翻滚的洞里照了照,"小蛮,见底了。蜡烛放一根下去试试。"
小蛮点燃蜡烛,用绳子系好,缓缓往下放进洞里。柏为屿探着脑袋朝洞里看下去,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洞里的情况并不明晰,深到六七米时只有一点隐在黄尘土中的微弱火光。小蛮把绳子在手上绕了一圈,余下的全放进洞里了,蜡烛依然默默地燃烧着,小蛮顿了一分钟,开始往回收绳子,"谁先下?"
乐正七一扬下巴:"你。"
"为什么啊?"小蛮像被猫挠了的野狗,拿着刚抽出来的蜡烛呼呼乱挥:"凭什么要我去当炮灰?!!我不干!不和你们玩儿了!"
乐正七被他晃得睁不开眼睛,耐心解释:"威猛哥哥,你先下去接着我,我腿不方便啊。"
小蛮指着柏为屿的鼻子,"他也好手好脚的,他怎么不先下?"
柏为屿站起来拍掉他手里的蜡烛,"别晃了,我先下!"
小蛮捡起蜡烛,火苗已在黄土上搓灭了,他蹲在洞边悻悻地把蜡烛塞回包里,"这还差不多,为屿先下,负责接小七,我殿后把坑掩盖起来。"
乐正七拉住柏为屿:"没关系,你先下,有我在,别怕。"
柏为屿点点头,咬着手电,慢慢往坑下爬。炸药开出来的洞穴四面凹凸不平,很容易就能找到落脚点踩稳,柏为屿两手撑着狭窄的坑壁,爬了七、八米后,眼看见底了,他佝偻下身子,脑袋顶着坑壁,腾出一只手来持着手电往下一照:灰蒙蒙的尘土下盖着什么东西?
——白骨!
柏为屿头皮一炸,踌躇着不敢往下跳。
乐正七在上面喊:"为屿,怎么样?"
柏为屿苦笑着抬头喊:"下面都是白骨!"
小蛮插嘴道:"白骨就没错了,小七说下面是车马坑,总有些马骨头嘛,嘿嘿……"
柏为屿闻言放下心,一咬牙,松开手往下跳,一落地就差点昏过去,他鼻子正对的一架人骷髅,哪是马啊?
乐正七和小蛮听到坑底一声短促的惨叫,当即变了脸色,乐正七探了半个身子进去:"为屿?"
柏为屿颤巍巍的声音传上来:"我飞天霹雳靠啊,全部都是人骨,死人坑才对吧……"接着是一连串脏话。
乐正七和小蛮对视一眼,翻身往墓下爬,由于腿上有伤,动作稍缓慢了点,但比柏为屿麻利多了。柏为屿在下面接住乐正七,脚下踩的都是白森森的骷髅,他一指东倒西歪的满目白骨,问:"死孩子,这是车马坑?"
小蛮紧接着也跳下来,乍舌道:"我的妈,吓死人了。"说着弯腰从身边的骷髅架子胸口上抽出一把青铜匕首,在道袍上擦一擦,用手电照一照,自言自语:"嗯,还是带工的,值钱。"
柏为屿无语地看着他:算我求你,你就假装震惊一下再进入状态行不行?
乐正七皱眉道:"小蛮,上次我们进的那个墓是西汉的对吧?"
"我对历史没研究,宝贝七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小蛮蹲在地上,用刚捡的青铜匕首拨拉满地混在黄土中的尸骨,翻出几颗铜锈斑驳的箭头,"宝贝七,这玩意儿值钱吗?"
乐正七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这是人殉坑,西汉应该没有人殉了。"
小蛮被他踹的一趔趄,一头把倚在壁上的尸骨撞的七零八落,待稳下身子后暴怒:"死孩子,欠扁啊?管他是人殉还是狗殉,你要住这?老子不奉陪,实行二号计划,捡点东西走人!"把那几颗箭头塞口袋里,骂骂咧咧的又蹲下来继续翻白骨:"你瞧这满眼的白骨,鬼气森森的!哥哥我胆小,看都不敢看,吓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阿弥驼佛……咦,这是什么?哦耶!Surprise!钱币!"
柏为屿一头冷汗:你真害怕的话就做出一点害怕的样子好吧?
乐正七拍拍柏为屿:"小蛮说的不错,这个墓不太整洁,真要住的话得费不少功夫收拾,我们捡点东西就走。"
这个墓不太整洁,真要住的话得费不少功夫收拾……柏为屿心里念叨着这句话,流冷汗流虚脱。
乐正七收起洛阳铲,调个头用棍子专心拨弄尸骨,"没什么东西,哎,为屿,我说你,别傻站着啊,赶紧找东西。"
柏为屿硬着头皮应了声,做出找东西的模样,很没安全感地东瞟西瞟,这一瞟,瞟到一道影子在前面拐角处一闪而过。柏为屿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眼睛盯着那处拐角,"七……七……"
乐正七十分应景地站在他背后一拍他的肩,"为屿!"
柏为屿一蹦老高,"干什么?"
"为屿,我听到奇怪的声音,不是机关,我听不出来是什么,"乐正七咬了咬嘴唇,招呼小蛮道:"小蛮,我们走,这个墓不是上次我们来的那个,"他手里捏着一枚钱币,神色凝重了,"这是一个战国墓,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我腿还有伤,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应付不了。"
柏为屿一听正中下怀,背上乐正七抬头就找洞口,"七仔,你腿不好,先上去。"
两个人架着乐正七攀上坑壁,乐正七踩住一块石砖,把手电插在裤腰上,回头嘱咐道:"什么都别动。"
小蛮打个呵欠,"这里这么吓人,我哪敢乱动啊。"
柏为屿冷眼:你动的还不够多吗?
乐正七一口气爬出来,撩开铺在洞口的报纸,咬牙切齿:"小蛮,你就这么掩盖盗洞?掩盖得真好,我操你!"骂完,用力撑起身子坐在坑沿,手电筒一晃,看到报纸上赫然是油性笔写的四个大字:粪坑,勿踩。
乐正七朝天翻个白眼,不再去理会那张报纸,一瘸一拐地拿根绳子绑在山丘边的枯树上,另一端丢进洞里,"为屿,上来!"
柏为屿接住绳子,反手打个扣扯了扯,开始往上爬,待攀上坑壁踩稳了,便将绳子丢下去,"小蛮,跟着。"
小蛮已不耐烦地点起一根烟吞云吐雾了,懒洋洋的单手捞过绳子,几步蹬上人殉坑的空心砖石壁,借力往顶上那个黑洞荡过去,快要爬到洞底时,他看到石壁上嵌着一小块类似青铜的方形物体,黑乎乎的和石壁混在一起,认真看去似乎还有装饰纹样。
小蛮呸地吐掉烟,咬住手电腾出一只手来,探过去想把那玩意儿抠下来,不想那玩意儿和壁面嵌得挺结实,壁面上的泥土随着他的倒腾块块点点地掉下来,露出更大面积的青铜,足有手掌大小。小蛮抠不下来,干脆放弃了,往上爬了半米后突然脚下犯贱,气急败坏地踹一脚那玩意儿。
就在这档子功夫,整个空间震了震,顶上的柏为屿离洞口还有三四米,如惊弓之鸟般喊着问:"小蛮,怎么了?"
小蛮从嘴里拔出手电四下一照,瞧见底下铺满白骨的地面迅速往下塌陷,不由大惊失色,吼道:"为屿!快!往上……"
话没喊完,在洞口的乐正七听到土丘另一头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整个地面便如地震似的厉害地晃动起来。
还在洞内的柏为屿和小蛮被晃得稳不下身子,乐正七惊出一身冷汗,伸手往洞里瞎抓一气,"为屿——"
柏为屿仓皇之中侥幸摸到绳子,勒在手心绕一圈,另一手向下伸去:"小蛮——"
土丘不断松动,土块滚下来砸断了枯树,绳子带着半截枯树,扬起铺天盖地的黄土往乐正七直窜过来,乐正七只听到耳边"喀拉啦"的声音夹着劲风由远及近,条件反射的就地一滚,鼻端除了闻到土味,还闻到一股子强烈的火药味。
转瞬之间,近十米高的土丘被夷为平地,乐正七心急火燎地拖着伤腿绕了几圈,越走越心寒,放眼望去一片废墟,他找不到那个盗洞了!
段杀
柏为屿是被冷冰冰的水给冻醒的,在此之前他睡得很安心,甚至有点温暖,突然迎头而来的冰水把他浇得一个激灵,他还没睁开眼睛便先跳起来,抽了两口气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一个陌生人,高个子,肩宽背直,肌肉匀称,上身只穿着件黑色T恤,下面是条挂着大口袋的美国大兵式军裤,背后挎一个军用背包,满脸泥水,看不清楚面貌。
要命的是,这人手上握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柏为屿。
在墓里只要别遇到七仔说的粽子就好,碰上个活人比什么都强,柏为屿抹一把脸上的水,四下观察一番:这是个空旷的墓坑,散着几具零碎的白骨,估计是刚才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左手边有个塌毁的石门,右手边是条阴森森的墓道,地上布满坑坑洼洼的浑浊水坑,不知道这水是从哪来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人说话了:"你好,同行。"
柏为屿友善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做漆画的,阁下也是?"
那人一扬手,用枪托砸在柏为屿脑门上,"给我老实点!"
柏为屿捂住脑袋痛叫道:"干嘛打我?!!"
那人闷声道:"别玩花样,你们几个人?"
"三个。"柏为屿伸出仨手指头,老实说:"一个已经上去了,应该还有一个,不过和我走散了,大哥,我认不得路,劳烦您把我交给警察叔叔。"
"……"
柏为屿把裤兜掏出来以示清白,弯腰去捡地上的手电,"你看,我什么武器都没带,手无缚鸡之力啊。"
那人点头,"很好,看来你没有多大用处,带着也是累赘,毙了吧。"
柏为屿惨号,两手做投降状,就差没下跪:"大侠饶命啊……"
"……"那人鄙夷地斜了眼柏为屿,俨然是打消了警惕心,将枪插进左肋下的枪袋,后退一步靠着墓壁坐下来,重重地喘口气,"你们下来多久了?"
"六个多小时了。"柏为屿看看手表,心下惶然:自己竟然昏迷了六个小时!不知道七仔和小蛮怎么样了。
那人道:"我们已经绕了三天了,不知道出口到底在哪里。"
柏为屿吃了一惊,"三天?你们不会原路返回?"
"还用你说?这个墓挺邪乎,我们找不到原路。"那人卸下背后的包,掏出一袋压缩饼干,用牙齿咬着撕开包装袋,吃了几口。柏为屿摸摸肚子,快饿扁了,于是乎满心期待对方能客气地请他吃一块,可惜对方宝贝似的把压缩饼干用塑料袋包好,放回包里。
柏为屿咽口口水,学样找个靠墙的地方坐下,不敢凑那人太近,"兄台,贵姓?"
那人很疲倦地伸直腿,"段杀。"
"段傻?"
"杀!杀人的杀。"
柏为屿缩缩脖子,心说:什么破名字啊?不吉利,不吉利!嘴上说:"好名字啊,销魂夺命,有魄力,有气质!"
段杀白他一眼,嘴角抽搐,不吭声。
柏为屿挪过去一点,"我说,你有带炸药吗?"指指墓顶,"用炸药把它炸豁一个口,不就可以出去了?"
段杀冷冰冰地说:"我们试过,所有炸药都绑上去,附近几个墓室全炸塌了都炸不出个豁口。"
"你们?"
"嗯。"
"还有谁?"
"我弟。"
"人呢?"
"我们冲散了。"
"冲到哪去了?"柏为屿的白痴问题一个接一个。
段杀俨然是性格恶劣,柏为屿这才问了几句,他就火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嘿嘿,哈哈,多说说话就认识了嘛……"柏为屿悻悻地挠挠脑袋,心下大骂:我天马流星靠!难怪我说那个死人坑怎么突然塌了,原来是你这王八羔子在隔壁投炸药,什么破水平还来学人盗墓,怎么不把你这败类炸死了干净?!!
一阵死一般的安静,一声轻微的"咔嚓……",段杀蓦地直起背,柏为屿也竖起耳朵问道:"什么声音?"
"哗……"像是什么东西趟水而过。
段杀旁顾左右一番道:"小子,想不想活命?"
"我想长命百岁。"柏为屿对答如流。
段杀竟然把枪塞他手里,"会用吧?给你一把防身!"
雷锋同志都没这么无私啊!柏为屿感动得热泪盈眶,乐不屁颠接过来,点头哈腰道:"谢谢,谢谢!那你呢?"
段杀从屁股后头的枪袋里又掏出一把,"我还有!"
柏为屿握牢了枪,瞬间浑身涌起无限勇气,他按牢段杀的肩,一脸真挚,"兄弟,你我素不相识,能在此地相遇就是缘分……"
"别说了!"段杀挥手打断他的话头,神情僵硬地往墓道那一指,"那个方向来东西了,你先跑,我殿后!"
"什么东西?"柏为屿很是不解。
段杀将他往石门处推了一把,"别问了,快逃!"
柏为屿跨过塌毁的石门,一脚步入一条潮湿的墓道,迎面扑来带着腥味的阴风,容不得他犹豫,逃命要紧!手里有枪还怕什么?柏为屿一口气跑出十多米,墓道似乎是倾斜的,越往下跑水越多,逐渐漫过鞋面了,他觉出有点不对劲。墓道前面,隐约有种奇怪的声音。
柏为屿停下脚步,将手电柄上的绳子在腕上绕一圈,侧耳屏息听着,脚步声一消失,那声音更清晰了:"哗……哗……"
望不到头的墓道里,两壁长明灯灯盏仍在,只是早已耗尽灯油灭了千百年,一束手电光直捅捅照在水面上,墓道那一头豁然出现一片慢慢向前移动的肉色物体。
"操!"柏为屿吓得脑袋嗡地一片空白,下意识朝那玩意儿开了一枪。
咔哒,咔哒咔哒……
没子弹?!!那个姓段的贱人——"老子宰了你!"柏为屿掉头没命的往回跑,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越是不知道,越是疯狂的恐惧!
墓室里空荡荡的,段杀早不见踪影了!身后那奇怪的声音越逼越近,柏为屿顾不得骂人,往另一条墓道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啸叫,混着几声杂乱的枪响和喊声。
有人!柏为屿刚一放慢脚步,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脚下一低,踩了个空跌在地上。有什么东西越过他的后背,在他脖子上轻轻巧巧的一顿,柏为屿怪叫着打个滚贴在墓壁上瑟瑟发抖。刷刷刷刷一连串利器破空的声音,手电照去,刚才他跌倒的地方戳满青铜箭头,眼角余光看到一道黑影一闪消失在拐角处。
战战兢兢的摸摸后颈,什么都没有,柏为屿看看自己湿透的手——粘着一根白毛。
一个冷冰冰的东西顶住了太阳穴,身后有个沙哑的声音:"别动。"
柏为屿僵了僵,身后那人又说:"你的枪在哪捡的?"
柏为屿稍稍松心,一股冲天怒气无法抑制,反倒笑了,"段郎,别开枪。"说着,学小蛮把枪插在裤腰上,慢慢回过身,"是我!"
呦,这小子到哪去把脸洗干净了?这个驴日的混账是个虎头虎脑,眉目带着点悍气的愣头青,此时诧异地看着柏为屿,"你说什么?"
柏为屿兰花指一戳,"讨厌啦,才几分钟不见就把人家忘记了~"
段杀打个哆嗦,枪都握不稳了,后退一步骂道:"你是哪来的神经病!"
柏为屿蓦地收敛笑容,凶相毕露,猛的一个探身一把拗过对方的枪,枪口对着地面,另一手握着手电飞速砸过去。段杀痛喊着连开两枪,柏为屿从没这么英勇过,他飞起一脚踹向段杀的小腹,单手勒紧对方的腕子,下了狠劲扭个弯。
段杀猝不及防之下挣扎着松开手里的枪,不住向后趔趄,柏为屿顺势夺过枪,煞气迫人的踹倒段杀,压上去用枪柄往对方的脑门上狠砸几下,边砸边骂:"我操你妈的龟儿子,敢暗算老子!"还不解恨,把枪一丢,一拳打的段杀鼻血直流,"叫你装雷锋!不打死你老子跟你姓!"
段杀捂着脑袋满地打滚躲避,含糊不清地喊:"住手住手……"
打死是不能够的,打个半死差不多了!柏为屿劈手夺下对方的背包,恨声道:"妈的,老鼠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从地上捡起枪丢进包里,踢了段杀一脚,"老子蝉联三届散打冠军是和你开玩笑的?"
段杀痛苦的在地上挪动,吐出一口血,和着半颗断牙,他勉力抓住柏为屿,呜呜着:"为,为什么打人?我和我哥说……"
柏为屿一听乐了,气全消下去:"哎呀哈,还要告状,看你告谁去!"
段杀努力撑起身子抱住他的腿:"把我的包还我!"
柏为屿把他踩回地上,如狼似虎地坐上去压牢,不由分说从包里找出一捆粗攀岩绳将他反手绑起来。
段杀回过头,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惶恐,挣扎着哀求:"别绑我,别绑……"
柏为屿给他一暴栗,"老实点!知道怕了?叫你还陷害人!狗养的!"三下两下把段杀绑牢了,"你自个儿呆着吧,老子不陪你耍了。"
段杀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你这强盗!抢了我的东西还……"
"别说得这么难听么,我不抢,我买!"柏为屿闷哼一声,拍拍手站起来,全身上下摸个遍,没摸到值钱货,便将乐正七给他的玉珠子从脖子上拿下来,挂到段杀脖子上,"你看,文物呢,兄弟我待你不薄吧?"
段杀哽咽:"我不要这个,把我的枪还我……"
"我呸!还你?让你毙了我?"柏为屿将包斜背在身上,转身拐个弯就走,走出几步,回头看了段杀一眼。那家伙居然哭了,倚墙蹭了些许倒在地上,扬着脑袋绝望地瞪着柏为屿。
柏为屿朝他竖中指:"松开你还不晓得你会出什么花招害我,放心,等我出去一定叫警察叔叔来救你,你就乖乖等着吧。"
段和
柏为屿在墓道里拐七拐八,自然是小心又小心,每走一步都要左右上下张望,生怕迷路绕圈圈,还沿途在墙上划记号,看到墓室也不敢进去,不想盗什么随葬品,只想找到个出口。段杀他们炸塌了几个墓室,按理说应该有裂缝可以出去,再不行也应该有两个盗洞才对,总是能出去的。
绕了三四个拐角后,他一脚踩进了水里。
刺骨的冰水将他冻得一哆嗦,赶紧收回脚,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水下不明物,不由毛骨悚然,忙不迭掉头另找出路。这一转头,手电的光束扫到一个黑影,柏为屿顿了顿,小心将手电照过去,有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人坐在水里,垂着脑袋像在打盹。在这种地方相遇,摆明了是个盗墓的。柏为屿隔着一汪水,喊道:"Hello!"
对方没有动静。
"莫西莫西?"
回音消失后,整个空寂的墓室里只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的声音,柏为屿定了定神,手电在对方脸上晃晃,吓得手电差点脱手。
那人像被抽干了水分,鼻子和嘴巴凹陷下去,眼珠子反倒暴出来,瘆人得很。
柏为屿腿肚子发软,站都站不稳了!却见那人肩上挂着一块腊肉似的黑黄吧唧的东西,不住移动。柏为屿揉揉眼睛,发现刚才那人还是坐在水里,几秒时间便已半身泡进去了,再一看那腊肉一样的东西,当即吓得魂飞魄散——那是一只手!从那人身后伸到前面来,按着那人的肩往水里压!
柏为屿失声惨叫一声,撒丫子往回狂跑,跑出十几米后,突然想起自己把段杀一个人丢在那里,若是遇到那怪物他岂不是毫无反抗之力?想到此,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要是自己真弄出人命来可不是开玩笑!停下脚步辨认一下方向,幸而沿途都有做记号,原路不难找,柏为屿后怕地回头看了眼,一头往原路跑去。
墓道那头传来闷重的悲号声,柏为屿懵头懵脑的一头撞回原处,段杀还是蜷成一团,背顶着墙呜呜乱叫,水已经漫到他的脚踝,三、四米外的水面浮现一段类似于人类脊背的东西。柏为屿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冲下水,一刀截断他脚上的绳子,"跑!"
段杀蜷久了,四肢僵硬,猛然使上劲,腿肚子猝然抽筋,一个狗牙刨地将柏为屿一起带到了水里。柏为屿咬紧牙关抓住他的后襟往自己这拖一把,捞起他的手割断绳子,"跑啊!猪!"
段杀脸色煞白地从水里爬出来,刚抬起左脚往前迈,右脚却被拖住了,他带着哭腔扭曲了嗓音惨叫:"救……"后面话没有喊出来便又被拖进水里,挣起一大片水花。
柏为屿拉紧他的一只手,往水里开了一枪,那怪物在水下啸叫一声松开了手。再开枪,又没子弹了,这一把把的都是什么破枪?他赶紧丢掉枪,手脚并用把段杀拉扯起来,段杀还算挣气,飞快爬起来拖着抽筋的腿,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柏为屿往前疯跑。
两个人跑了好一段,气喘吁吁地不住回头,柏为屿挥挥手,"停一下停一下!"段杀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一边停下来,伸着脑袋往后看。柏为屿拍拍他的肩,"别怕,看样子那东西赖水,只要没水就没事。"
段杀一声不吭的瘫坐下来直喘粗气。
柏为屿面对他坐下来,指着他的鼻子:"老子救了你一命,有良心的就别再捣鼓着害人!"
"啊?"段杀面上青白得像死人,看样子是被吓惨了还没缓过劲。
柏为屿"嗤"一声,"有胆做没胆承认,"把包从背上卸下来,搜出一排子弹,"喂,怎么装子弹?"
段杀眼神涣散,"啊?"
柏为屿掐他一把,"子弹给我装上去!"
"哦!哦……"段杀机械地装上子弹,然后把枪还给柏为屿,一想不对,嗫嚅:"那是我的枪……"
"你叫它它应你吗?呸!"柏为屿将枪插在裤腰上,继续在包里掏,自言自语:"老子饿了,压缩饼干孝敬上来。"
"我没有。"
柏为屿往他脑门上招呼一巴掌,"你刚才明明在吃!"
段杀揉揉自己脚踝上留下的五指黑爪印,既不躲避也不反抗,"我没有,在我哥那。"
柏为屿果然没有找到压缩饼干,不由愣了,抬手又是一巴掌:"装什麽啊你?!!你不是叫段傻吗?"
"我是段和。"愣头青这回抬手抱着脸挡下这一巴掌,明亮的眼睛在臂弯下巴巴地望着柏为屿,要哭要哭的模样。
柏为屿皮笑肉不笑地抽一下嘴角:"双胞胎?"
"不是,"名为段和的小子很委屈:"我哥比我大一岁。"
"那怎么这么像?"
"一点都不像啊……"更委屈了:不就是穿的一样而已嘛!
柏为屿抬脚踩他,气急败坏:"我说像就像!不然我怎麽会认错?"
段和那阵骇然缓过去,能感觉出疼了,忙不迭躲避:"呜呜……是,是有点点像……"
柏为屿呲着牙嫌恶地重新打量对方,只见这叫段和的家伙果然不像段杀,没段杀高,而且明显精瘦很多,身材连壮实都算不上,顶多算个挺拔。呔!自己也就能欺负欺负这样的孬种,要是段杀那种身型的,哪里打得过?至于为什么会认错人了,柏为屿不觉有点内疚:段杀一脸的泥水,自己根本就没见到那小子长什么模样,只凭声音就以为是同一个人!
当然,老子是不会道歉的!自己也差点被害死,找谁报仇去?再说,这个叫段和的家伙顶好欺负,兄债弟还,合理得很。
一声枪响,回音悠长沉闷,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段和一骨碌爬起来:"我哥!"
"别轻举妄动!"柏为屿一把拉住他,"你们有几个人?"
"只剩四个了。"
"我看到一个穿军绿色衣服的人……"
"哦哦。老于,那也是我们的人。"
"他死了。"
"那,那我我,我们怎么办啊……"段和满眼恐惧,话也说不完整,那胆小样绝不是装出来的。
人人都晓得柏为屿胆子小,不过现在遇到个胆子比他更小的,他就自然而然地得瑟起来了,摸着下巴寻思着:这么说除了这兄弟俩,还有一个人,如果让这些家伙聚头了,岂不是会合伙把我扔水里喂怪物?想到此,松开段和,"你去吧,我自己找出口。"
段和踌躇地看着他:"我哥很厉害的,你还是和我们一起比较安全。"
呦!又见活雷锋!柏为屿嗤之以鼻:"不用,谢谢。"
段和伸手,口气天真:"那你把包还我。"
柏为屿举枪指着他,"滚!"
段和愤恨地瞪着一对圆眼睛,没法子,只好转头走了,没走多远,又狂奔回来,"啊啊啊——水漫上来了——"
"哇操!"柏为屿骂一声,也撒腿就跑。
段和嚷嚷:"我们得爬到上面那层,这层差不多都进水了!"
"啥,哪里还有一层?"
段和脚下不敢有半点停顿,往上指了指。
柏为屿遍体生寒:"这墓共有几层?"
"好几层。"
"你妈!好几层是几层?"
"……很多层。"
柏为屿暴怒:"你小子文盲吧?我问你有几层!"
段和也怒了:"我怎么知道!"
"那怎么上去?"
"……我也不知道!"
"你到底知道什么?"柏为屿急赤白脸的攥住段和,"你是从哪下来的就从哪上去!"
段和瞪住柏为屿的身后,一丝血色都没有的嘴唇不住颤抖。
柏为屿从脚底冒上一股寒气,僵僵的回过头:墙壁上裂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有一只绿幽幽的眼睛,隔着墙静静地看着这俩人,双方僵持片刻,那只眼睛向后退去,消失在黑暗里,缝隙开始汩汩地往里冒清水。
俩人齐齐惨叫,互相拉扯着,连滚带爬往前逃。逃出十几米,竟是一个死胡同,前面的水迅速接近过来!段和摇撼着柏为屿的手:"开枪!"
柏为屿鼻子一酸,大义凌然起来:"兄弟有种!我先毙了你,然后我也……"
"放你妈屁啊!"段和一拳砸在墙壁上,"开枪,看看能不能把我哥引来!"
柏为屿一拍脑袋,没时间再磨蹭,朝着前面黑漆漆的墓道砰砰砰连放几枪,紧接着是"咔嚓咔嚓"的声音。柏为屿哭丧着脸:"没子弹了。"这下想自杀都没门。
段和拉长嗓音鬼哭狼嚎:"大哥——大哥救命啊……"
柏为屿想了想,自己该喊谁呢?"小七——"
"大哥——"
"乐正七——"
"大哥,救命啊——"
"乐正七,我爱你——"
段和不叫了,五官扭曲地看着柏为屿,"你神经病吧?"
柏为屿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我都要死了,喊一句心里话不行吗?"
"随便你叫吧。"段和无力地扶墙远离他半米,蹲下来呜呜抽泣。
柏为屿干脆放开了嗓门喊:"乐正七,你这个狐狸精,你他妈有主了还来勾引我——"
段和很无辜:我为什么会和这种人死在一起?
柏为屿:"乐正七,你这个贱小孩——要不是喜欢你我才不会到这鬼地方来!我要是活着出去非强|奸你一百遍——"
段和:"……"
柏为屿也蹲下来,盯着那逐渐向自己逼近过来的水,喃喃道:"反正我也出不去了。"
话刚说完,头顶上一声炸雷般巨响,劈空落下无数石块,其中一块哐当砸在柏为屿脑门上,当场血溅五步。
柏为屿趴在地上,气息奄奄地想:难不成说错话真的会遭雷劈吗?
黄土滚滚之下,段和一边捂着口鼻往上张望,一边戳戳柏为屿,"你没事吧?"
一束手电光从上面照下来,段杀的声音同时也传下来:"段和!"
段和一跃而起,欣喜若狂的大喊:"哥!"
头顶上的石板炸开了个洞,从洞里落下条粗攀岩绳,"段和,上来!"
段和四爪并用抱住粗攀岩绳,正要蹬腿往上爬,忽而想起柏为屿,便急迫的扯他一把,"你受伤了,你先上!"
这哥们还真是够义气!柏为屿很是感动,捂住脑门上的鲜血,他歪歪扭扭站起来抱住攀岩绳,"谢谢,我上去就……"
上面的段杀破口大骂:"段和,你脑子被猪踢了啊?你先上,马上!立刻!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段和为难地看看柏为屿,"那我先上,上去就拉你。"
柏为屿苦笑,那个叫段杀的会不会救他,他还真没指望。
段和攀着绳子爬了小半截,上面的段杀突然闷哼一声,绳子带着段和刷地向下滑了半米又陡地卡住,段和唤道:"大哥,怎么了?"
上面无声无息的,紧接着,洞里探下来一柄枪,枪口对准段和,一句冷冰冰的话传下来:"下去!"
威猛驾到
柏为屿一听这声音,心花怒放了:"小蛮!"
"姓段的小子滚下去,我兄弟先上!"小蛮一点都不含糊地划拉一下枪,"快!不然我一枪把你崩下去!"
段和无奈,松开绳子往下一跳,哗啦啦溅起大片水花——水竟在不知不觉中漫上了鞋面!
柏为屿一见这情况危机,也顾不得孔融让梨了,几乎像被火烫着般蹦起来脱离水面,一把抱住绳子,噌噌噌往上爬,小蛮也卯足了力气往上拉。
段和贴着墙壁扑棱着四爪,嚎哭道:"你们快点啊,救命啊救命啊!"
柏为屿手忙脚乱爬上去,正要回身救段和,绳子却被小蛮一呼噜夺走了。"干什么?"柏为屿愕然,"救人要紧,那小子不是坏人!"
"去你妈的!这哥哥是个王八蛋,弟弟还能是恐龙蛋?让他们凑在一起我们麻烦就大了!"小蛮体力透支过度,喘着粗气往后一歪,撑起身子,竟是要离开的模样。
柏为屿火了,一把将小蛮推开,抢过绳子就往下抛,"段和!"
水没上膝盖,不远处的水面上露出一片肉色,在手电的光束下越逼越近,段和抖得如筛糠,握着绳子爬了一小段,小蛮用力撞倒柏为屿,柏为屿手里一滑,段和又一头栽回水里,这次他连喊也不喊,傻愣愣爬起来瞪着水面,俨然吓得有些魔怔。小蛮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柏为屿!不能救他!对付一个我就……"
柏为屿一脚踹开他,大吼:"我不能看他死,出什么事我负责!"
小蛮躺倒在地上,恨不能吐出一口血来:"你……你!"
段和被抽掉脊梁骨似的,吓得浑身无力,水里的怪物靠近了,缓缓探出水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像剥了皮的圆滚滚的人头,皮肉都分不清晰,看过去血肉模糊的样子,两只倒吊的三角眼发出红幽幽的光芒。
段和吓得鼻涕眼泪一齐飚出来,喉咙里发不出什么声音,勉力拉住绳子,使不上半点力气往上爬。
小蛮和柏为屿震惊得说不出话。那怪物歪歪脑袋,发出"吡咕吡咕"的声音,阴瘆瘆而又有点好奇地看着段和,并没有展开攻击。双方一阵僵持,那怪物忽而把整个头都露出水面,脑袋两侧耷拉着尖尖的耳朵,它咧开嘴,锋利的牙齿闪闪发亮,同时伸出手向段和抓去。
小蛮条件反射地往下开了一枪,怪物"吡咕"叫了声缩回手。柏为屿暴吼:"段和,你拉紧绳子!小蛮,和我一起拉!"
小蛮咬着牙拉住绳子使出全劲,额上青筋暴起,"我操——"
段和被拉离水面半米,那怪物游到他脚下,伸出一只挂着腐肉的白骨胳膊,张开五指抓住段和的脚踝。
"小蛮开枪啊——"柏为屿吼得震天动地,连人带怪物又往上拔了半米,绳子勒得手腕都要断掉了!
小蛮脸色刷白,两手勒紧绳子,憋足了劲,喊出话来力气就散了,只余下一丝力气翻个白眼:哪还多出一只手?
段杀被小蛮一石块砸晕了,倒在一边昏迷得正舒服,谁来开枪?
怪物打蛇随棍上的架势,抱着段和的小腿肚子一路往上攀,生生的将段和又拉下去十几公分。求生意识催逼得段和发狂乱叫,叫声惨烈得让人毛骨悚然。小蛮猛地一个探身抓住段和的右手腕,差点整个人从洞口跌下去。柏为屿眼疾手快,掐着他的脖子往后拖,小蛮被掐的直翻白眼,下面的段和捞到救命稻草自然不敢撒手,两只手都扒上小蛮的手。一上一下俩人都是使出蛮劲拉扯,和车裂没有多大区别,眼看小蛮快被掐断气了,那怪物居然松开手,潜了下去。
段和死里逃生,被扯上去后立即滩成一团烂泥,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小蛮翻个身子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喘气。
怪物在洞下扭动脖子仰望着,既失望又无辜地"吡咕吡咕"叫个不听。
"妈的,长的恐怖不是你的错,你跑出来吓人就不对了!"小蛮操起枪,"老子毙了你替天行道算了!"
柏为屿气息奄奄的道:"别浪费子弹了……"
小蛮一听这话立刻调转枪口指着柏为屿:"说的不错,要毙也该先毙了你这忘恩负义的龟儿子!"
柏为屿半支起身子拍开枪,眉头直皱:"我怎么了?"
小蛮扯下自己那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道袍,里面是件灰白色T恤,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了,肩头有个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
柏为屿大惊失色,"你中枪了?"
小蛮毫不客气地给他一拳,"救你这王八蛋的时候中了一枪!"指了指昏迷的段杀,"我和这家伙杀得你死我活才救上你,你倒好,一上来就给我一巴掌又赠送一脚!"那一巴掌加一脚其实杀伤力并不大,要命的是刚才拔段和的时候豁了全劲,洞口那块地儿留下一大滩血迹。
"你不说我怎麽知道?那现在怎么办?"柏为屿闻言眼圈儿一红,不安又心慌地按住他肩头的枪眼,不想那血往外涌得十分欢畅,一下子从指缝间涌出来,大有血崩的趋势。
小蛮搡他一把,"滚!别碰我的伤口,痛死了!"
段和脸上有了点血色,一脸愧疚。
小蛮揍完柏为屿还不解气,爬过去一枪托砸在段和后脑勺上。段和痛叫一声,回头瞪着他,张张口,什么都不说又闭上嘴巴。
"你小子的命是我捞上来的!"小蛮扬手又是一巴掌,"记住了,爷叫夏威,报恩别找错人。"
柏为屿疑道:"你不是叫夏侯威猛吗?"
小蛮煞气迫人地说:"那是艺名!"
"你一个道士,还取什么艺名?有一个肾虚子就够了……"
小蛮拿枪指他:"你有什么不满?"
"没有没有。"柏为屿连忙摇头。
段和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低眉顺眼地垂下头去,"我们有纱布,你最好先止血……"
"你给我闭嘴!"小蛮抬脚把他踹得连翻两个跟斗。
段和也不反抗,灰头土脸地挪到柏为屿那儿去,"把我的包还我……"
柏为屿没好气:"滚!我和你换的。"
段和急了,把柏为屿给他的玉珠子摘下来砸过去,"谁要你这个!把我的包还我!里面有纱布,我给他包扎!"
柏为屿一窒,老实交还段和的包。
段和摸出一捆纱布,走回到小蛮身边蹲下。小蛮咬牙忍着疼,夺过那捆纱布,"我自己来,你给我滚远点!"
段和认真道:"我以前学医的,知道怎么扎才能止血。"
柏为屿意外而惊喜地扫他一眼,跟着劝小蛮:"你还是让他来吧。"
小蛮失血过多,平静下来后全身开始冒虚汗,没精力多较劲,只好把纱布丢给段和,不再说话。
"看来我哥是近距离朝你开枪的,子弹没留在你肩膀里,这就好了!"段和边查看小蛮的伤口边说。
"好你妈!"小蛮两眼喷火,恨不得咬他。
段和收声,手脚伶俐地给小蛮扎起绷带,看样子十分专业。柏为屿在一边寒碜他:"呵,医生是多高尚的职业,你怎麽不去救死扶伤反倒跑来挖老祖宗的墙角?"
"我从没当过医生啊,"段和一本正经的解释:"毕业前就跨专业考了个考古的硕士。"
小蛮有气无力地瞟他:"呦,研究生啊,难怪我说,书念多的人都是这么一副孬样。"
柏为屿听着觉得刺耳,干咳一声不好发作。
段和抓抓脑袋,口气谦虚:"不,我现在是博士在读。"
那俩人皆无语:算你狠!
段和给小蛮扎好绷带,扶他倚墙靠着,又找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别喝多,润润喉咙就行了,我们只剩这一瓶水了……"
小蛮咕噜咕噜一口喝下大半瓶,一抹嘴巴:"你说什么?"
段和:"……"
柏为屿手舞足蹈:"我也要我也要!"
"都赏你了,谢恩吧。"小蛮大方地丢过矿泉水瓶子。
柏为屿一口喝完,舒服地打个嗝:"舒服多了!"
段和泪流满面:这伙人好坏哦……
小蛮靠在墓壁上伸直腿,吆喝段和道:"小奴,过来给大爷捶腿!"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欺负我吗?"段和摇摇段杀,见他没反应,无奈道:"先把我哥弄醒,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小蛮阴沉着脸举起枪,"嘎嘣掉就不用等他醒了。"
段和挡在前面用胸口顶着枪,陪笑道:"我替我哥道歉,等出去再好好赔罪,行不?"
小蛮摇摇晃晃地撑起半边身子,舔舔干裂的嘴唇,开口说:"我绕着这个墓上上下下都走了一遍,没有出口,我们出不去了。"
"我们绕了三天三夜都还没有失去信心,"段和握着顶在胸口的枪,顺手从小蛮手里拿过来,"坚持下去,能出去的。"
"刚才是谁被水怪抓住吓得哭爹喊娘?这时候又来装B。"柏为屿找出他梦寐已久的压缩饼干,在这俩人身后阴阳怪气的道。
段和脸上一红,窘道:"那是很吓人啊!你不怕?你不怕你下去陪它玩!"
"它不吃我的话,我何止陪它玩儿,我把它带回去当宠物养着。"柏为屿拿着压缩饼干走过来,"小蛮,你先吃点。"
小蛮面白如纸,黑幽幽的眸子望着段和,望了片刻,逐渐迷蒙地泯了光芒,他昏昏沉沉的想打个盹,呼出一口气,往后重重靠去,就在这一刹那,墓壁毫无预兆地往后翻过去。段和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下意识扑上去抓住小蛮,两个人一起跌入黑暗里。柏为屿飞奔过去还是没来得及赶上,墓壁轰隆一声合上,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归平静。
柏为屿趴在石壁上胡乱摸索拍打,死活找不出什么破绽,却在这时,段杀醒了。
主墓室
柏为屿说:"他们刚才还在。"指着墓壁,"翻到后面去了。"
段杀摸摸后脑勺,脑子里翻腾尖锐的疼痛,让他不由面目狰狞起来。
"刚才段和还在,不骗你,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上来!"柏为屿往后退一步,这才发现段家兄弟俩天差地别,自己如果是和段杀打起来,八成被拍成锅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猛人还是不惹为妙!
段杀一句不言,浑身迸发杀气,他一站起来,那猛兽气场汹涌迫人,柏为屿吓得差点尿裤子,颤巍巍贴着墓壁滑行,警告道:"我兄弟为了把那小子拔上来,流了这么多血,要不是你给了他一枪,我们能这么狼狈吗?你别忘恩负义!"
洞口的鲜血一路拖到石壁边,连墓壁上都留下斑斑血迹,段杀不冷不淡地哼了声,敲敲石壁,问:"我弟在这墙后面?"
"嗯。"
段杀拉开嗓门喊:"段和!"
隔壁果然有人应:"哎!哥?"
柏为屿大喜过望:"小蛮!你没事吧?"
隔壁一阵寂静,段和道:"夏威昏过去了,他不太妙,体温过低了。"
柏为屿整颗心都吊起来——小蛮一直是个彪悍的人物,居然在这种危急关头昏过去了!他慌乱的问道:"那怎么办?"
"他需要休息,还要输血,不及时处理枪伤会发炎的。"
在这地方说这些话不是操蛋嘛?!!柏为屿恨不得崩了段杀这个祸害!段杀倒是无所谓的态度,"段和,你没受伤吧?"
"没。"
"你有没有枪?"
"……没。"
"有没有手电?"
"……没。"
段杀冷汗直流:"你哪里都别去,坐着别动,我去找你!"
"不成,哥,我觉得这个墓道好像是倾斜的,怕是会有水漫上来,我得往上走,而且……"他顿了顿,又说"上面有光线,我上去看看。"
段杀听到"有光线"仨字,愣了愣,欣喜若狂道:"一定是出口,你赶紧出去!"
"哥,这个光线,不像是阳光……"段和踌躇片刻,弯腰把小蛮背在背上,"总之我先上去看看再说,你们也往有光线的地方走,是……好像是蓝色的光。"
段杀眉头拧在一块儿,"段和,我告诉你,别拉扯那个拖后腿的,不然遇到什么状况连你也逃不掉!"
柏为屿气得一蹦三尺高:"段和!小蛮流这么多血可全是因为拔你上来,否则你早喂水怪了!别学你哥狼心狗肺!"
段杀侧脸看了他一眼,神定自若,却兀自散发出一股子猖獗盛气!
柏为屿立时颓了:呜呜,他好吓人……
段和简洁地说了句:"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他的。"
段杀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白痴!"
段和在那一头嘱咐道:"大哥,我上去了,你别算计那位小兄弟,他们不是坏人,我们得互相帮忙才能出去。"
小蛮觉得有些温暖了,意识在半空中飘忽了许久,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整片冷蓝的光线——极大的一个空间,四面墙壁都排着一整溜的灯盏,幽蓝的火光静谧地燃烧着,空间中央嵌着个凹字型的白玉台,凹槽部分露出一个简单至极的木棺棺盖,竟是连棺椁都没有!
他张了张嘴:"暴露狂。"
段和打着赤膊站在一米之外的灯盏前,听到动静回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你还冷吗?"
小蛮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不屑地嗤一声,实话实说:"还冷。"
段和摊手,"我没有衣服给你穿了。"说完,蹲下来,摸着墙壁和地面小小心心的蹭到小蛮身边。
"你不至于吧?真有机关的话你这样也不顶事的。"小蛮被他猥琐的动作逗笑了,问:"这是什么地方?"
"大概是这个墓的中心了。"段和指指自己刚才触摸过的灯盏,"鲛人油灯,燃个几千年都不会灭,我们在墓底遇到的那些怪物,估计就是鲛人,用来提炼灯油的。至于为什么会活到现在……"段和抓抓脑袋,表示不解。
小蛮虚弱地点一下头,拉着段和的手逞强站起来,拉长脖子往中央的白玉台看去。那个凹槽中间的确只露出一个木棺,至于凹槽有多深,从远处看不出来,只能瞧出木棺四周是空的,这个白玉凹槽倒更像一个缺了盖子的巨大棺椁。思及至此,他指向那个木棺:"那个棺材里一定有宝贝,你,去搜一搜。"
段和急得连连摆手,压低声音道:"千万别!我们老老实实呆着,等那个小兄弟和我哥过来和我们会和!主墓室里一定有很多机关,我们什么都别摸,说话也要小声!"
"废物!"小蛮鄙夷地斜他一眼,"摸出什么宝贝够吃一辈子,要不是我没力气,我就……"
"你去啊,他一个人怪寂寞的,你可以抱着宝贝和他躺一起过一辈子!"段和口不对心地把他拉回地上坐着,牢牢按住他的肩膀,生怕他又爬起来就冲棺材奔去。
小蛮站了一分钟,头晕目眩,便也半推半就地坐下来,别说再爬起来了,就是动动手臂都没力气,软绵绵地诅咒:"让你哥和他躺一起吧,你妈的个X!"
段和悻悻道:"唉,够了哈,我都替我哥道歉了。"
"我杀了你再和你说对不起行不?"小蛮给他个白眼。
段和不和他争辩,面无表情地撩开对方的衣领往里头看一眼,小蛮贞烈地一收领口:"干什么?耍流氓!"
"我就看看你的伤口,"段和失笑,"拜托,你有什麽值得我耍流氓?又不是女的。"
"别碰我,我得提防色狼!现在男风空前盛行,马路上一广告牌砸下来压死十个人,九个是gay!"小蛮做烈女状。
段和无可奈何地表白真心:"你放心,我是那剩下的一个。"
"那个是双的。"
"……"段和无语,心说:我这不是有毛病吗?自己说自己被压死也就罢了,结果还捞着个双性恋的名声。悻悻地收回手,他莫名尴尬,好像自己刚才是真的耍了流氓一样,挖空心思转移话题:"那什么,你们也别怪我大哥,我们差点被人害死,所以他警惕心很高。"
小蛮挑起一边眉毛,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段和道:"我们下来没多久就找到一个墓室,里面也有棺椁,棺椁里没有什么随葬品,我们跟着打开棺材——"下巴往墓室中央的白玉平台扬了扬,"现在看来,那个棺材里的人大概是给这家伙陪葬的。总之那是一具干尸,身上配了些装饰物,还枕了一个玉枕。老于立刻就伸手去抽玉枕……"
"老于?"
"和我们一起下来的人。我哥以前当兵的,上个月他有个战友来找他,提供了这个墓的线索,两个同伙也是那人找的,一个老于一个虎头,我和我哥只知道他们的外号,其他底细都不懂。"
"哦,然后呢?"
"老于刚碰到玉枕,不知道从哪冒出一只猫……"
小蛮脸色一凛,"猫?"
"猫,"段和强调:"通体漆黑,四个爪子和尾巴尖是白色的,一蹦蹦到玉枕旁边,照着老于的手就咬下去。"
"然后呢?"小蛮追问。
"然后……"段和回忆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木讷讷的呆了几秒,说:"躺棺材里的那东西就醒了,直挺挺的爬起来,我们开枪它都不怕……"
小蛮摆摆手,"行了行了,我怕。"段和果然住了口,俩人沉默一阵,小蛮纳闷:"怎么不说了?"
"你不是害怕吗?"
"哇靠,我就随便说说的,那你也当真啊。哎,那玩意儿死了吗?"
"当然是死的,死了几千年了。"段和摸把冷汗:这人有够不正常。
"我是问它后来被你们料理掉没有。"
"嗯,我哥的战友揣着雷管和它抱在一起同归于尽,我们才没被它咬死。"段和说到这,气得一捶大腿,"老于和虎头抱着玉枕逃走也就罢了,居然还把墓室的石门放下来,我们仨就那怪物关在一起!你说我哥能不恨吗?"
小蛮撇嘴:"狗咬狗,一嘴毛。"
段和抿上嘴巴,俨然是十分不满。
小蛮屁股坐麻了,稍稍换个姿势,"我遇到一个穿藏蓝色工作服的人……"
"啊……"段和讶异地望过来,"虎头,你遇到他了?"
"嗯,"小蛮冷然道:"他半吊在我头顶上,身上戳满了箭头,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分离了。"
段和倒抽一口冷气,不再吭声。
小蛮摸着下巴继续说:"原来他身上有玉枕啊,早知道应该搜搜的。"
段和:拜托你像个正常人一样害怕害怕行不?
小蛮蔫蔫地摸摸饿扁了肚子,"我说,你饿不饿?"
段和点头。
"我走不动路,要不,你去找找你那个叫虎头的同伴?"
段和瞪大无知的眼睛:"他不是死了吗?"
小蛮从裤兜里摸出一打火机,煞有介事的道:"我们干等着会饿死的,你那个同伴都被肢解了,你也不用带刀就可以捡回个手手脚脚啥的,足够我们俩烤串吃了。"
段和泪奔:大哥快来救我!人家好怕!
两个人各自满怀心事,惴惴不安地等待同伴的会合,小蛮说了一阵话后觉得更加累了,背后的墙冰冷坚硬,他近乎无赖地往段和身上倚过去,青白的嘴唇不住发颤:"给我靠一靠,等出去了爷给你小费。"
段和哭笑不得,侧过身子让小蛮顺在他的肩头上,这才好整以暇地撩起对方的衣领看了一番伤势,心下惶然:小蛮肩头的枪眼还有往外渗血的趋势!他摸摸小蛮的额头,掌心触及的皮肤潮湿且冰冷,看样子情况很不乐观。
小蛮喃喃说:"别怕,爷睡一觉,醒了再保护你。"
段和拍拍他的脸,"夏威,你别睡!打起精神!"
"我警告你,别趁我睡觉时非礼我……"
"亏你想的出来,谁会非礼男人啊?"
"怎么不会?姓柏的那家伙就趁小七睡觉的时候……"小蛮一头栽进段和的怀里,已然又昏迷了。
一墙一炸
柏为屿:"阿嚏!"
段杀正专心致志地轻敲墙壁,倾听微妙的声音区别,被这一声"阿嚏"吓了好大一跳,回头恶狠狠地瞪柏为屿一眼,"滚一边去!"
柏为屿揉揉鼻子,嗤笑:"什么胆子啊,哼,哼,哼。"
两个人绕了一大圈绕到墙的另一头,可惜都没有找到段和所说的那个发出蓝色光线的地方,倒是找到了一条可以爬到更上一层的裂缝。两个人锤子剪刀布,柏为屿不幸输了,段杀踩着他的肩膀攀上裂缝爬上去,差点没把他的小薄肩膀给踩碎了。
上面原本是个墓室,由于几次三番的爆破波及此处,墙体倒塌了一面,碎砖下露出了棺椁的一角。段杀一见那棺椁便心惊肉跳,这个墓室的格局和摆设竟然和他们三天前刚下墓时闯进的墓室一样!千万别惊动那棺材里的东西!
在洞口蹲下同时放下绳子,段杀对柏为屿道:"我们离地面不远了,你先上来。"
上还是不上?柏为屿拉住绳子,踌躇着连连摇头,"小蛮他们在这一层,我们还是得先找到他们。不然我们回到到原来那地方再摸索摸索?"
段杀不耐烦道:"那地方有洞,早进水了!你不上来拉倒!"
柏为屿也没好气:"哇操我说你是人吗?那是你弟唉,你居然就这么不管他了?"
"谁不管他谁出去就挨雷劈!我懒得和你废话!"段杀气势汹汹地立起来,欲收绳子。
柏为屿惨叫:"我上我上我上,别把我一个人丢下啊——"
灰头土脸地爬上墓室,柏为屿觉得真是累坏了,自打被这个段杀用水浇醒后精神就一直绷紧着,奔波了这么久,两腿使不上劲儿。段杀也累,自然是比他更累,见他恹恹的瘫坐在地上,便抬脚踢踢他,"起来,走。"
"让我先坐坐……"柏为屿喘口气,"你总要让我知道我们该怎么走吧?"
"跟我走就没错!"
柏为屿成心想拖延一下休息时间,"段大哥,段郎,我们一起计划计划,出了什么状况也好应对,你说是吧?"
段杀虎着个脸,"我的计划,最好是单独行动。"转身就走。
柏为屿无语,只好爬起来跟上去,心说:这瘟神真是软硬不吃!
段杀走在前面,出了墓室往右转个弯,敲敲墓道一边的墙壁,突然开口说:"段和说他们那条墓道是倾斜的,他们往上走,应该不会还在那一层打转。我已经在这个墓里走了三天了,除了手电光从来没有看到任何光线,只有一个可能,墓里有隔层。"他从肩上卸下小蛮的背包,口气是赞许的:"你朋友脑筋挺好用,配炸药的一流好手,是不是爆破连退役的?"
柏为屿一愣,"他哪有当过兵,就是个化学系毕业的。"
段杀从枪袋里拔出小蛮遗落的土枪,微感讶异,"是吗?那他也算是自学成才了。这把枪是他自己组装的,自由枪机式,枪管配得比一般手枪长,连子弹都是他自己配的,可以发射八发子弹,子弹制作得狭长又粗糙,射程却比我的枪还远。不过安全性能很低,容易走火。"
柏为屿不住点头做了然状,其实对枪一窍不通,只是隐约觉得小蛮似乎也不是个只会吹牛的哥们。
"你们在下面的时候,我怕雷管威力太大把段和也一起炸死了,不想你朋友敲敲地面,然后把雷管里的火药倒出来一部分……"段杀从小蛮的包里掏出一捆雷管,拆下一根,淡淡说:"我急着救段和,你朋友也是急性子,我是不得已才朝他开枪的。他配的雷管炸开的洞刚刚好,段和分毫未伤。"
柏为屿捂着脑门上的伤口,恨恨想:他是没伤,老子差点被砖拍死!
段杀把雷管放在墙根,牵出长长的引线,"隔二十米炸一炮,老子叫它每一面墙都有洞,就不信找不到那隔层!"
柏为屿暗自心悸:别把整个墓炸塌了将我们全埋进去!
段杀何尝愿意用这个破釜沉舟的方法?说到炸墙,早在双方隔着一层墙说话的时候就该炸了,那时瞻前顾后的,生怕炸了墙会发生什么预料不到的风险,转眼又磨蹭了五、六个小时还是找不到段和。更要命的是,段和既没有手电又没有防身武器,还不知死活的拖着个累赘!段杀平静而淡定地狂躁了,再找不到弟弟他就要把整座墓都炸成废墟!
轰隆隆的炸药爆破声过后是一连串墙体坍塌的声音,屁股下的地面震了震,段和被震醒了,他睁开眼睛看看滑到自己腿上昏迷不醒的小蛮,后怕不迭: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居然两个人都睡着了!
段和拍拍小蛮的脸,再探手去摸他的鼻息,惶恐地发现那鼻息微弱已极!这一惊非同小可,段和急切地抱起小蛮,接连抽了他两大耳刮子,"夏威!醒醒!"
小蛮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段和急红了眼眶,把小蛮平放到地上,捂住他的心脏按压了几下,又唤:"夏威!"
失血过多的人很多都是这样睡着睡着就死了!段和转行了四、五年,虽然以前在医科大学过急救措施,但几乎从来没有派上用场,能记得的所剩无几,况且身边什么辅助的东西都没有,此时除了抱住小蛮摇晃,还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小蛮被他晃得厉害,轻轻哼了声。段和大喜过望,连声低喊:"夏威,你醒醒!别睡!"
小蛮哼完后,眼皮颤了颤,又毫无声息了。
段和别无他法,伸手捏住小蛮的鼻子,心里盘算着:呼吸不了,憋久了看你还不醒!
就这么过了一分钟,小蛮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段和拿开手一探鼻息,吓得魂飞魄散——
被自己这么一捏,小蛮竟是没有呼吸了!
"夏威!"段和的眼泪刷刷地下来了!不管这麽说,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多少是因为自己而中枪又失血过多的,居然还是被自己给捏死了!再说,在这个鬼气森森的墓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是多可怖的事!想到此,段和手足无措地使劲掐小蛮的人中,哭哭啼啼的求道:"你别死啊!别死啊!"边求边慌里慌张地伏下去给小蛮做人工呼吸。
渡了几口气后,小蛮蓦地睁开眼睛,扬手往他脖子上抽了一巴掌。段和一惊,嘴巴离开小蛮的嘴巴,神情是委屈又喜悦的:"你没死啊!"
"你妈的,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什么好鸟!"小蛮呸了一声,吐出一口吐沫,竖中指:"爷的初吻交代给你了,你自宫谢罪吧!"
段和正欲申辩,又是一阵轰隆声,墓室剧烈地摇晃起来,小蛮大惊,瞎抓一气,一手抓住段和的手臂,一手扶墙稳住身子,瞪圆眼睛问段和:"那是什么声音?"
段和苦笑:"八成是我哥炸墙了。"
小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白痴。"
话音落下,墓室的一角坍塌下来,壁上的裂缝从顶裂到底,一盏鲛人油灯盏被砸翻在地上,灯油四溅,油面上轰地燃起一层幽蓝的火,随着油的扩散向四面缓缓溢开。
两个人屏息凝神地瞪着那片移动的火,心脏砰砰狂跳,小蛮手心汗津津的,"你说,油流到那个凹槽里去,是不是会把木棺烧了?"
段和也是大气都不敢出,惴惴道:"看这形势有可能,烧着木棺恐怕会触及什么机关!"
小蛮抓住段和的手,目光炯炯,"趁火还没有烧到那,我们先过去把棺材里的宝贝掏出来。"
段和吐血三升:"我拜托你省省吧!什麽时候了还财迷!"
小蛮见怂恿无效,撒下段和就往白玉台爬去。段和哪会让他为所欲为,拉住他的腿往回拖,两个人在地上扭打得难解难分,段和拦腰抱着小蛮哑声劝道:"哥们,你血都快流光了,算我求你,别再用劲了!"
小蛮艰难地伸手往前抓,痛不欲生地呻吟道:"战国墓啊,这么气派的主墓室,你就让我看一眼棺里有什么吧,我什麽都不拿还不行吗……"
"你什么都不拿还看什么看啊……"段和抱着他滚出一身热汗来。
炸药爆破声接二连三传来,墓室墙上的裂缝越震越大,拉扯着半片墙全倒塌下来,这一回油灯被带下来足有七、八盏,腥臭味随着灯油满地横溢,白玉凹槽里很快灌进了油,木棺整个儿笼罩在一团蓝火之中,却没有半点烧着的迹象,在火中纹丝不变。
小蛮煞有介事道:"那棺材有玄机,火烧都没事!"
段和:"用你说?我有长眼睛。"
小蛮:"里面一定有宝贝。"
段和:"用你说?我有长脑子。"
小蛮赔笑:"我们过去撬开棺材,就看一眼。"
"没到那棺材你就被烧死了!"段和咬牙切齿地将小蛮拖到到墓室出口:前往那个棺材的路全被油火堵住了,除了悟空,没有谁能和那棺材一样不怕火烧!
轻轻的笑声,从墓室的一角传来。
段和听到这诡异的笑声,陡然停止打斗,噤若寒蝉地僵成一根木头。转头看去,塌毁的墙角那一处,有什麽东西靠近过来,脚步声一高一低,黑暗里,出现一个白色人影,立在裂缝后。
段和毛骨悚然,全然不敢再发出声音,眼睛瞪着那个人影,同时收紧手臂将小蛮抱得更紧了,哆哆嗦嗦的发起抖来。小蛮被压得得喘不过气,视线全被他挡出了,又好容易才从他怀里抽出手胡乱扑棱:"你他妈的放开我,怎么胆小到这地步!"
裂缝后探出一张雪白的脸,笑声止了——
"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
小蛮费劲千辛万苦从段和的怀里抬起脑袋,待看清楚来人,委屈万分地嚎哭道:"七仔……"
宝贝宝贝我来了
"小蛮哥,你真是扫把星啊!我爸从小教育我,不怕虎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战友,说的就是你了!"乐正七一脚踏入油火里,火苗子窜上他的小腿,依旧默默地燃烧着,而乐正七毫不顾忌地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趟过油火往小蛮这儿走过来,两条腿带着火呼呼生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吒转世。
小蛮和段和大眼瞪小眼,段和声音打颤:"他是死人还是活人?"
小蛮头皮发麻:"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就算是死人应该也不会害我。"
乐正七走到那俩人面前,用力顿顿脚,残留的火苗灭了,他蹲下来看了段和一眼,"想亲热,等出去给你们开个房间再继续行不?"
小蛮挣开段和,四爪并用爬过去抱住乐正七的腿,"小七,想死哥哥了,人家好怕!"
段和:喂喂,别睁眼说瞎话,你什么时候怕过了?
乐正七实岁才十七,看过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故而在生人眼里完全是个小孩子,段和冷眼看着原本相当爷们的夏威此时居然摇着尾巴向小孩子撒娇,心下很是纳闷。
不想那个小孩子居然一脸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番撒娇,抬手摸摸小蛮乱糟糟的脑袋,"别怕,乖,我马上带你出去,为屿呢?"
小蛮一颗眼泪都没掉地做抽泣状:"不知道,我和他走散了。"拉开衣领露出肩头的枪伤,"你看咩,我都受伤了!"
乐正七一皱眉,"怎么回事?"
"这帮亡命之徒,盗国宝也就罢了,看到我长得有点姿色,就起了歹心——"小蛮兰花指指向段和,"你也看到了,他企图非礼神职人员,贫道当然拼死反抗啦,他就使用暴力强迫贫道就范……"
段和抽抽嘴角,懒得解释,任由那个脑残去信口雌黄。
乐正七敷衍地拍拍他的肩,"没事就好,等出去了朕替你做主,把他赏给你做妾。"
段和背对那俩人,脸贴着墙无声地哭泣:我应该继续学医拯救这些精神病的……
小蛮胡言乱语完,一本正经问:"小七,我们现在怎么办?"
乐正七口气轻松:"我走了一圈,路线大概都摸清楚了,这个墓的风水都被后来修建的西汉墓挡住了,是会显得更加隐蔽;墓里没什么机关,构造又简单,出入也方便;我有好几年没有遇到这么干净安全的墓了,要不是你们把这里炸得乱七八糟,还真的挺适合住人。"
段和:我什麽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乐正七弯腰拉小蛮,"唉,我们先找到为屿再说。"
小蛮一扫恹恹之色,"现在去找为屿?你刚才有没有听到炸药爆炸的声音?估计是他在那炸墙。"
乐正七了然:"哦,这样啊,那让他先去炸吧,那里没什么危险。"把头转向棺材,"既然来了,我们过去看看那里面有没有什么好玩的。这种火温度很低,不会烧伤人的,走吧……"
小蛮跃跃欲试:"走!"刚支起身子,又软下去,"不行了,爷流了太多血,没力气。"
乐正七朝段和一扬下巴,"那你少用点劲,叫你的妾背你。"
人家不和你们这些疯子玩儿了!段和爬起来趔趄着朝墓道走,乐正七三步两步追过去,亮出一把青铜匕首架在他脖子上,杀气逼人地恐吓道:"给我老实点!"
段和真想大哭一场:大哥,救命啊——
段和背着小蛮跟乐正七靠近白玉凹槽,乐正七跳到凹槽里,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在后脑勺后扎个结捂住口鼻,将匕首插到棺盖下的缝隙间,绕着棺材划一圈,用力撬起一点,扬手对段和道:"你的,下来帮忙。"
段和大力摇头,"我不!"
小蛮往他脑袋上就是一掌,"下去帮忙,你个孬种!"
"喂!小P孩!别乱来!我们前几天刚下来的时候也打开过一个棺材,里面的干尸醒了,杀伤力巨大,我们就牺牲了一个弟兄!"段和战战兢兢的蹲在凹槽壁边,企图劝服这两个亡命之徒悬崖勒马。
小蛮嗤之以鼻:"你说的干尸本来死得好好的,要不是有那只奇里古怪的猫,它也不会醒,放心,这里有火,猫不会靠近的。"
乐正七歪歪脑袋,"猫?"
段和肃然道:"一只特别可怕的猫,全身漆黑,面目狰狞!"
"乱讲!"乐正七哼了声,卸下背上的包,伸手进去拎出一只黑猫,"你看,人家多可爱!"
段和指着那猫跌坐在油火里,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惨叫连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猫——"
那只黑猫四蹄踏雪,尾巴尖和眉间各有一撮白毛,碧绿的大眼睛滴溜溜望着段和,无辜地叫声:"喵呜……"
小蛮语重心长地说教:"七啊,我都和你说了,流浪小动物虽然可爱,但没有打过疫苗,不要随便乱捡。"
乐正七把猫咪抱在怀里,"我们回去就给它打疫苗。"
小蛮:"还要打驱虫针。"
乐正七:"驱虫针多少钱?"
"那些不是重点!"段和截断那俩人的话头,由于受刺激过于频繁,口齿不清地喊:"猫!这么恐怖的东西!要命的!你从哪弄来的?"
乐正七答道:"我下墓后经过一个陪葬坑,看到它在吃尸蚕……"
段和怪叫:"胡说!尸蚕早就灭绝了……"
"这不是?"乐正七又从包里掏出一把像蟑螂一样的烤虫子,"我烤熟了,小蛮,要吃吗?挺脆的。"
"要……"小蛮欢天喜地的伸手。
段和终于受不了,崩溃般失声大喊:"啊啊啊啊啊啊那东西不能吃——"
乐正七疑惑的望向小蛮:"你的妾好像精神不太正常,大惊小怪什么?"
小蛮嘎嘣嘎嘣地嚼着尸蚕,津津有味的道:"别理他,胆子太小,喊一喊就没事了。"
乐正七:"爱卿,你得好好调教。"
小蛮:"谨遵圣意。"
段杀侧耳听了一阵,脸色发白,"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段和喊得很惨……"柏为屿一脸悲壮,"他们一定遇到危险了。"
段杀眼圈儿一红,咬牙道:"段和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这整个墓炸毁了给他陪葬!"
柏为屿丧眉耷眼的道:"你想殉情,我还不想呢……"话没说完,段杀点燃引线,火花滋滋往雷管奔去,柏为屿"哎呦"一声俯身抱住头,随着轰隆隆巨响在心里腹诽:你娘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鸟!一个不小心段和死翘翘了,他这个疯子哥哥会不会拉着我们一起陪葬啊?
这一回不仅把不远处的墙炸塌了,连头顶上的的砖块也不住往下掉,柏为屿苦笑道:"段杀,我看这个办法不行啊,再炸下去,段和找不到,我们自己先给埋进去了。"
段杀一瞪眼,"那你说用什么法子?"
柏为屿没辙,一摊手,"炸吧,爷舍命陪君子了!"
段和扎上块破布,被迫帮乐正七推开棺盖,棺材里躺着一具干尸,衣服早已腐烂,配饰不多,右侧摆放一把玛瑙剑柄的青铜短剑,干尸面上带着副黄金面具,面具之下是黑沉沉的眼窝。段和打个哆嗦,赶紧移开目光;黑猫在棺沿上竖着尾巴溜达,不时发出"咪唔咪唔"的声音;小蛮虚弱地一笑:"七仔,短剑归你,面具归我。"
段和:"你不是说就看一眼,不拿吗?"
小蛮:"我是说了,说话不算话是茅山派的传统美德。"
段和眼里含着一泡大大的眼泪:这些人好坏哦……
乐正七骤然举起手里的青铜匕首,快如闪电般直捅捅地往干尸的心口处扎去,段和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乐正七将干尸整个钉在了棺材里,这才镇定自若地将它身边的短剑捡起来,用指腹抚过依然锋利如新的剑刃,喜上眉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如此好整以暇的盗墓,段和真是见所未见!只见乐正七揭开干尸面上的黄金面具,抛给小蛮,"接着!别往自己脸上戴。"随之扣住干尸的下巴一拗,从它嘴里掏出一块白玉,回手塞给段和,"见者有份,这个归你,谢恩吧。"
段和冷汗淋漓地接过,"谢……谢主隆恩。"
小蛮笑微微的点头表示赞许:呦,这小子适应能力挺强。
黑猫叫了声:"喵呜!"一跃从棺沿跳到白玉台上,弓起背做攻击状。段和再一看棺材里的干尸,腿下一软,差点瘫倒——干尸不知道什麽时候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乐正七无奈,做伤脑筋状:"怎么醒了呢?"
小蛮吓了半跳就恢复平静,"难不成他饿了?"
乐正七恍然大悟,调头在包里乱摸一阵。
墓里的干尸嗷嗷叫起来,由于被青铜匕首钉在棺材里不能动弹,只能挥舞着四肢凶猛地嘶叫。段和扶着白玉平台,差点昏厥,"你……你还在找什么?"
乐正七找出半个馒头,塞进干尸嘴里,哄道:"乖哦乖哦,我们也穷了很久,只剩半个馒头了,里面还夹了咸菜,你凑合着吃吧。"然后,面无表情的招呼段和,"来,盖棺。"
段和心惊肉跳地帮着把棺盖盖上去,眼泪往肚子里吞:你们比干尸还可怕!
干尸依然在棺材里啸叫挣扎,震得整个棺材都在摇晃。乐正七慢条斯理的说:"哎,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它丢下不管了,是不?"
小蛮也同意:"对啊,太不人道了。"
段和含泪望天:神啊……
乐正七看向段和,天真无瑕的眨巴大眼睛:"大哥哥,你是童子不?"
段和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激怒地跳起来,"问这个干什么?"
乐正七往棺材上一指:"是童子就上去撒泡尿,它就会乖乖死过去的。"
段和恼羞成怒地指着小蛮,"他也是处男!"
"谁说我是处男啊?笑话!"小蛮反驳。
"你刚刚不还说你的初吻交代给我了吗?"段和满面通红。
小蛮咳嗽一声:"呃,我就随便说说的,目的是激起你的愧疚感和责任心。"
懒得理你!段和回头瞪着乐正七,目光莫名的猥琐:我就不信你这小孩子不是处男!
乐正七俊脸一红,清清嗓子道:"让你失望了,我也不是。"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段和绝望地在四道火辣辣的目光下爬上棺材,做烈士状大义凌然地拉开了裤子拉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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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满载而归出了主墓室,段和背着小蛮,小蛮背着那个黄金面具,兴奋过后就又昏迷了。乐正七领着那俩人转过两条墓道,进入一间窄室,用力顿顿墙角的长条石阶,石阶往下一沉,同时右侧墙向上拉开一米,后面露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土质斜坡。
段和张口结舌:"你怎麽知道这里有条密道?"
乐正七把手电递给他,"以前的修墓工匠有机会的话就会在修墓的时候偷偷挖一条密道逃生,以免将来被活埋在墓里。"
段和:"我知道,我是问你怎麽找到这条密道的?"
乐正七愕然:"很难找吗?"
段和:"不难找吗?"
乐正七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难吗?"
段和:"……"
乐正七把段和的脑袋按进小洞口里,低声道:"爬十多米斜坡,左转就是我挖的盗洞,再往上爬六、七米就出去了!出去马上给小蛮输血,要是他死了我让你给他殉葬!"
段和挣扎着抬起头:"那我哥……"
"废话,为屿还在里面呢,我能不管他们吗?"乐正七往他屁股上踢一脚,"还不快滚!没本事就别学人盗墓,一个个都是猪脑,只会用炸药!要不是遇到我,你们全部死绝!"
段和比乐正七大了十岁,此时也没脸计较这个小孩子出言不逊,想了想,只好悻悻地拖着小蛮爬进斜坡里。
柏为屿觉得自己大概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四面八方没有一块墙是稳的,脚下冒水,顶上滴油,左边一片废墟,右边摇摇欲坠,段杀已经用完了最后一根雷管。
关掉手电,幽蓝的光线微弱地从各个砖缝里透出来,刚开始两个人看到光线欣喜若狂,可炸得越深越是前后左右都在漏光,无形可循,不知道确切方位在哪。
段杀喊了一嗓子:"段和!"
没有人应。
柏为屿也喊:"小蛮!喂——听到的话就应声!"
换来一片死寂。
段杀被火药和砖渣轰得遍体都是皮外伤,全身血糊着黄土黑灰,看不出个人模样,只露出两只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柏为屿知道自己八成也是这副德行,故而更加心灰意冷。"我说,"他踌躇着开了口:"他们俩大概是遇到不测了。"
段杀目光呆滞地转身靠着废墟坐下来,扯了扯嘴角,只言未发。
柏为屿嗓音暗哑:"你也别难过,我们也差不多了,早死晚死的问题而已。"
手电筒的光线闪了闪,微弱下来。两人相视苦笑:等这最后两截电池用完,差不多死期也快到了。
"我不该带他来这种地方。"段杀木讷讷地自责道:"他就是个书呆子,在这种地方落单就死定了。"
柏为屿哼了哼,倒下来窝成一团。
段杀问:"你干什么?"
"睡觉。"柏为屿抽抽鼻子,他饿得眼前发黑,全身发软冒虚汗,"累死我了,也没东西吃,睡着就不饿了。"
段杀漠然片刻,说:"等你死了可以睡很久,何必急着现在睡?"
柏为屿想想也是,一骨碌坐起来望着段杀,恬不知耻地伸手:"段大哥,给我点饼干吃。"
段杀冷冷地瞥他一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柏为屿厚着脸皮爬过来,扒住段杀摇晃,"段郎,我好饿,给我点吃的吧!"
段杀吐出两个字:"走开!"
"我真的好饿,呜呜……"柏为屿的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
段杀只有最后一小块压缩饼干了,言简意赅地丢给他一句话:"你别求了,我不会给你吃的。"
柏为屿绝望了,抱着膝盖蹲在段杀面前,嘴一咧,眼泪鼻涕呈瀑布状飞流直下:"好饿啊,呜呜……妈妈,我好饿啊——要当饿死鬼了,段大傻,我死了一定找你报仇,都是你害我……"
段杀被吵得耳根疼,怒道:"喂,谁害你了?"
"又没说你!"柏为屿抹着眼泪继续哭:"你叫段大傻吗?"
"……"段杀无言以对,他也饿得快不行了,寻思着还是把饼干藏肚子里去安全!于是他掏出那一丁点压缩饼干准备吃掉。
"啊——妈妈,我好饿啊——"柏为屿嚎啕得更大声了。
段杀:"……"
柏为屿盯着饼干,不断逼近段杀:"饼干,我想吃饼干……"
段杀忍无可忍,拿枪指他:"再敢吵一句给我试试!"
柏为屿闭了嘴,苦大仇深地瞪着他。
段杀从容地打开压缩饼干包装袋,看柏为屿一眼。
柏为屿在瞪他。
饼干只剩半张扑克牌大小,段杀小小地咬下一块角,看柏为屿一眼。
柏为屿眼里两汪亮晶晶的泪水,还在瞪他。
段杀心里一软:他也挺可怜,吃一半给他剩一半吧。想着,再看柏为屿一眼。
那家伙的脸离他只有二十公分,两眼珠子瞪得几欲脱眶。
算了,再吃一小口就给他好了,段杀无奈,张口要咬饼干。
就在这当口,柏为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而来,哇唬一口从段杀嘴下咬住饼干,扭头四脚并用爬到另一墙根处。
段杀愣了一瞬,摸摸自己的嘴唇——柏为屿抢饼干时把他的嘴唇咬破了,他舔了一下,一丝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柏为屿缩在墙角,两黑爪子抓着那小不伶仃的饼干,三口两口咬碎,使劲吞一口口水咽进肚子里,然后摆出英勇就义的pose,"我吃掉了,你想怎样?杀我啊!"指指自己的心脏,"有种的这里给爷来一枪!"
段杀阴沉着脸举起枪。
柏为屿咻地缩成一个球,抱着头哆嗦不停,呜咽:"不要杀我……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饿,真的啊……"
段杀:"……"
这下好了,没吃的,没喝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干瞪眼。柏为屿想起小蛮,不觉鼻子一酸,问:"我哥们是不是很够义气?"
段杀没好气,"嗯。"
"我和他既不是亲兄弟交情也不深,他能以命换我,我自然不能贪生怕死。"柏为屿吃了点饼干也没那么难受了,抖擞起精神,勉力扶墙站直,"没有雷管我们徒手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段杀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你这不要脸的死孬种就会卖嘴皮子!
段和把小蛮拖出盗洞,外面漆黑的天幕洒满星星,段和感动得几乎要哭了!低头拍拍小蛮的脸,他的语气抑制不住的狂喜:"夏威!我们出来了!"
小蛮全身冰凉,脑袋半埋在他的怀里,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费力地说道:"哥们,我快不行了……"
"去你妈的!我们出来了!"段和吃力地把他抱起来要往身上背,"我这就送你去村子里输血!"
小蛮抓住段和的衣襟,"村里那个破诊所不会有血的,去县医院也来不及了,你先听我说几句话……"
"你说!"
"我没爹没妈没老婆没孩子……"
"捡重点的说!"段和急得想揍他!
"我从小就没有家,中学直到大学连过年都是在宿舍里一个人过,我大伯装道士坑蒙拐骗,赚了钱给我念书,今天我要死在这里了,今后没法孝顺他老人家……那个黄金面具你出手后,拜托把钱交给我大伯……"
段和眼圈一热,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小蛮脸上,一迭声道:"知道!我一定给他!"
小蛮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说:"我这辈子做了不少亏心事,去年在武汉认识一个女孩,睡完就跑了,我特别内疚,你把钱也拿给她一点……"
段和点头,哽咽着说:"好!"
"今年年初在乌鲁木齐交了个女朋友,春节还陪她去见父母,向她父母要份见面礼就逃了,我对不起她……"
"……"
"暑假在上海又找了个空姐,一个多月吃她的住她的还用她的钱找小姐,走了也没打招呼……"
"……"
"哦,在成都逛夜店的时候买了只挺帅气的鸭子,吃完没给他钱,还揍了他一顿……"
"……"
"前两个月在厦门傍上一个富婆,害她和她老公离婚……"
"……"
"还有哦,村诊所隔壁那个张寡妇……
段和直翻白眼,"行了行了,你这种社会败类早该死了!"扯起小蛮扛在背上,吭哧吭哧地往村子的方向跑。
柏为屿那里,在两个人奋不顾身的挖掘之下,墓道大面积坍塌,将两个人都埋了进去。段杀从废墟里爬出来,找不到手电,只能随着柏为屿的呼痛声把他挖出来。砖缝里漏出的幽蓝光线愈发微弱了,两个人坐在混着水和油的砖砾中沉默地对视一眼,柏为屿摸摸后脑勺,然后看看自己的手——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说:"我头疼。"
段杀平静的道:"恭喜你。"
柏为屿更加平静:"同喜。"
段杀问:"还挖吗?"
柏为屿摆摆手,"我疼,让我缓缓。"
段杀起身凑过去,伸手在他汩汩冒血的脑门上摸了一把,"这里疼?"
"后脑勺……更疼……"
段杀往他的后脑勺摸去,竟没有摸到血,这就更要命了!心下一咯噔,不由口气悲凉的道:"小兄弟,恐怕你要比我先走了。"
柏为屿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死的挺冤枉,也很委屈。"我不是怕死,只是很后悔……"他喘了口气,缓缓说:"我想我妈了。"
段杀默默无语。
柏为屿呜呜地抹了把眼泪:"她一个人把我养大挺不容易,我大学的时候她嫁了个暴发户,气得我五年都没回过家……我真不懂事,不像个爷们……"
段杀扯下衣服撕成条布将他的脑袋囫囵捆了一通。
"别做无用功的事了,"柏为屿软绵绵地推开他,说话开始颠三倒四:"我没命孝顺她了……"转而哭得像个小孩子,自暴自弃地躺倒下来,"我真后悔,真后悔……"
段杀托着他的脑袋从水里移开,给他搬到断墙上靠着。
柏为屿顺势拉住段杀,意识不太清晰了,满嘴冒胡话:"小蛮真够哥们,我以前尽挤兑他,早知道我要和他拜把子……"
段杀敷衍道:"是,是。"
柏为屿哭得很伤心,喃喃道:"乐正七,我喜欢你……小七,我喜欢你……"
段杀手忙脚乱的挣扎,"喂,喂!"
"喜欢你,很喜欢你……"柏为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乌黑,眼一合,脑袋向后仰去。
他脑袋下就是尖锐的砖砾,段杀赶紧托稳他不撒手,烦得脑门疼。
柏为屿狗皮膏药状抱着段杀,分明是灵魂出窍了,口里念念有词:"我喜欢你,喜欢你,我能出去的话再也不做缩头乌龟了,管你是谁的老婆我也要抢来……呜呜,我喜欢你……"
段杀无语问苍天:能不能让我死的清净点啊?
柏为屿蜷起来,"我想吐……"
段杀不敢再动他的后脑勺,只得用胳膊撑着他的脖子,苦涩地劝道:"小兄弟,你别闹腾了,睡一觉说不定就解脱了。"
柏为屿把脸埋进他的怀里,痛的直发抖,念叨道:"妈妈,我痛……"
救世主
段杀花了很长时间,摸索着找到手电,把两截电池倒出来,两极挨在一起摩擦了许久,总算能勉强撑出一点儿电力。手电的光线照射在周围,段杀从废墟中站起来,屏吸凝神听了片刻,在纷杂的水声中,有轻轻的划水声不断靠近,他无法判断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能坐以待毙。
整个空间暗沉阴冷,静谧得恐怖。柏为屿不用害怕也不用操心了,他昏迷得很彻底,段杀弯腰拍拍他的脸,"喂,你只能呆在这里了,对不起。"
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又不是段和!段杀如是安慰自己,丢下柏为屿猫着腰在塌毁的墓道中走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墓道里的水逐渐漫过地面,柏为屿半浸在水中,脑袋垫得较高,而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泡进水里,血丝在水中漫延开来,伤口恐怕会感染的。
段杀于心不忍,可他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危险,一个人还能逃脱,若是带上一个昏迷的人,那两个人都得死,更何况那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花了几分钟说服自己别太内疚,最后牙一咬,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下定决心:别再回头看,我又不认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下一秒,段杀往相反的方向淌水跑回来,一把从水里捞起柏为屿往自己身上背,忍不住骂道:"你这拖后腿的!"
带上柏为屿,段杀总算没什么后顾之忧了,手脚并用往没有水的地方钻,只听身后传来嘈杂的水声,听着像是有人在水里跑。段杀的胆子不算小,顿住脚步清喝道:"段和?"
水声蓦然停止,远远的地方,有一串轻微的声响:"吡咕吡咕……"
段杀了然:那不是他弟,是水里的怪物,而且还不是一只。
安静了几秒,密集的水声再次响起,这一回声音的来源不是散的,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各个方向的声音聚拢,一齐向一个目标靠近,很不幸,目标就是段杀。
段杀皱皱眉,责怪自己不该不明情况就乱喊,把怪物都招来了。他提起一口气,背着柏为屿贴墙跑出几米,正要拐个弯,却见一只黑猫立在断墙之上,全身隐泛肃杀之气,碧幽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两个人。
手电筒的光线越来越暗,估计撑不了多久,黑猫一步一步踱过来,阴阴地叫了声:"喵唔……"
段杀后退两步,慌不择路掉头向另一条墓道跑去,他不是怕猫,大不了一枪崩了它,可这只猫太玄妙,出现一次就能把死尸吵醒,万一再出什么幺蛾子谁都招架不住。
另一条墓道一路向下,水声逼近,腥味迎面扑来,段杀脚下踏水跑出几米,立马后悔,正愁前有怪物后有黑猫,不知该进该退,眼一瞥,瞅见墓道右侧有个石门,想都没想冲过去一脚跨入门内——正确来说,这不是石门,是一条较窄的墓道入口,一条有头没尾的墓道,段杀只跑了几分钟便再也无路可走,墓道悬在半空,那一端什么都没有,手电往下照不到尽头,犹如一条通往地狱的路,连接着的是一个无底洞。
段杀有些发愣,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群怪物和黑猫围追堵截,一直被逼到这个死角,只能坐着等死。他把柏为屿放下来,喘口气说:"我尽力了,你死了后别怪我。"
柏为屿歪歪地斜靠在他臂弯上,眉头纠结,很无辜很不舒服的样子。
猫叫声低低的,似乎就在附近,段杀懒得去理会了,他把柏为屿往自己这个方向拖了拖,离水远一点,犹豫着自己是跳进无底洞里还是等怪物来把他四分五裂嚼了当晚餐?
容不得他多考虑,一只鲛人出现在墓道口,籍着昏暗的手电筒光线,段杀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这种生物,那面容真是无法恭维,简直就像一只腐烂了好几千年的水猴子。鲛人吡咕吡咕叫了叫,划水爬过来,举动居然还有一点儿畏惧,小心翼翼地靠近。
段杀捏紧了手里的枪,只有一发子弹了,不能浪费!
鲛人歪着脑袋,瞪着眼睛滴溜溜打量这两个人,待水位更高了点,又靠近些许,似在征求意见:"吡咕吡咕?"
段杀哭笑不得,挡在柏为屿前面,挥挥手赶苍蝇似的:"滚开!"
鲛人绕到一边去,突然伸爪往段杀的脚踝抓去,段杀条件反射一躲,哪想那怪物的目标根本不是段杀,半秒没有停留,闪电般越过段杀抓住柏为屿的脚踝。段杀没料到它来这招,仓皇之中撒下枪抱住柏为屿,死命往自己这里拖,刹那间水花四溅,鲛人瞧着瘦骨如柴,实则力大无穷,连段杀都被拖着带出一段距离。
"我操!"段杀呛了一口水,手电跌落在水里,光线更加暗了,他发疯般连踹鲛人几脚:"给我放开!"
鲛人浑然不觉,大力甩动长满倒刺的尾巴往后拖,"吡咕吡咕……"语调像在哀求:给我吧给我吧……
"放开——"段杀暴吼。
鲛人扭身一甩尾巴,从段杀背上扫过去,段杀登时被扫扒在地上,喝了好大一口水,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剧痛之下不由松了手。
鲛人乘机拖着柏为屿往后逃,段杀勉力爬起来摸到枪,抹一把脸上的水,瞄准鲛人,"砰——"枪声未落,鲛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丢下柏为屿刷刷刷往后退,转眼消失在墓道里。段杀赶紧把柏为屿抢回来,紧张地搂在怀里,再一摸自己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直痛得全身发抖,四周的水都被血染红了。
掉在水里的手电闪了闪,终于灭了。
段杀松开柏为屿,冷静下来觉得好笑:我干嘛这么拼命?有病!
在黑暗中等死当真是度秒如年,段杀如履薄冰地听着哗啦啦淌水声越靠越近,不知道那只受伤的怪物会招呼多少只同类过来争食。
一道手电光射进来,段杀一时没法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扭开头眯起眼睛,不可思议:怪物也会打手电?
"为屿!"
段杀心里狂喜一阵,心道有救兵了!可待他看清楚来人,真是无语凝噎——来的是个小孩子,还是瘸腿的!
乐正七拖着伤腿一口气跑过来,抱着柏为屿的脑袋摇晃:"为屿,你怎么了?"
"别乱晃!"段杀筋疲力尽地劝阻道:"他脑袋受伤了。"
"为屿,你没事吧?"乐正七摸到柏为屿脸上的血,吓得不轻,看向段杀急迫地催:"我们快把他送出去,他流了好多血。"
出去?这小朋友说的真轻松……段杀抽嘴角。
"你背为屿,我带路!"乐正七把手电插在裤腰上,扶着柏为屿站起来,"你是那个书呆子的哥哥吧?书呆子已经出去了。"
段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段和出去了?他往哪走的?"
"跟我走就是了。"乐正七擤一把鼻涕,在脏T恤上擦擦手,指向刚才鲛人出没的墓道口。
段杀不肯动,"小朋友,你从那里过来,有没有看到什么?"
"有啊,鲛人。"乐正七眨巴眼睛:"它们不攻击人的,别怕。"
"胡说!"段杀展露一下他血肉模糊的后背,"它攻击我!"
"我知道了!"乐正七右手一捶左手掌心,"它和你抢为屿,你不给,它才攻击你的,对不?"
段杀:"……"
乐正七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玉珠子,"我请它们吃烤尸蚕,叫它们帮我找有戴这个玉珠子的人,不然人家才懒得绕着你转呢!"
段杀像听天方夜谭,看看柏为屿脖子上挂的玉珠子,哑了。
乐正七露出"你活该"的表情,催道:"快,背为屿走,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去。"说着下巴往墓道末端的无底洞一扬,"那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养殖池,一千多年前有人在这下面养鲛人提炼油灯,设了无数通道向四面的地下水引水替换,鲛人出不去,靠吃外面游进来的小生物维生,如果不是你们把西汉墓和战国墓都炸通了,它们也不会到处游。"
段杀一头雾水,强忍后背的剧痛,背上柏为屿跟着乐正七走,他只好奇这个小孩到底能不能把他们带出去。
两个人淌出墓道,几只长相恶心的鲛人守在出口处,段杀一惊,僵在原地不敢动。乐正七道:"别怕,它们以前长的很漂亮的,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繁衍了一千多年后才变成这样。"
段杀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果然,鲛人吡咕吡咕叫着尾随在后,并没有攻击他的举动。
在没过膝盖的水里绕了百来米支离破碎的墓道,拐进一个墓室,乐正七在墙上瞎摸一把,卡卡卡的声音此起彼伏,出现一道嵌在墙角,类似梯子的石阶,段杀目瞪口呆:他是怎么发现这个机关的?
乐正七灵活得像只猴子,蹭蹭蹭爬上去,扬手喊:"往这里爬。"
段杀深吸一口气,用攀岩绳将柏为屿捆牢在自己身上,腾出手来攀上石阶,刚爬出两层,正要脱离水面,一双湿漉漉的爪子握住了他的脚踝。
一眨眼功夫,乐正七来不及喊叫,段杀和柏为屿一齐被带进水里,一只鲛人歇斯底里地狂呼不止,张嘴咬向段杀的小腿,生生撕下一块皮肉,瞬间血水四溅。段杀疼的眼前一黑,差点儿休克,稍一缓过劲来便挣扎着回身去摸防身的东西,无奈背着柏为屿行动不便,什么都没有摸到,反倒剧烈地摩擦到后背的伤,只几秒时间腿上接连又被咬了两口。
乐正七四爪并用跳回水里,趁乱攥住柏为屿的胳膊:"为屿!"
这只鲛人丧心病狂了,凶猛地一摆身甩开乐正七,将段杀带着柏为屿掀翻在水里,向段杀的咽喉猛扑过去,段杀下意识抬手一挡,鲛人咬住他的手臂,使了蛮劲往后拖,死活不松口。
"为屿!"乐正七无从帮忙,蓦地拔出青铜剑往鲛人刺去。
鲛人松开段杀侧身一躲,面对乐正七龇出一口寒光闪闪的白牙,"嗷——"
乐正七一愣,实在下不了手,情急之下咬破手指,一滴血落进水里。
段杀只听到鲛人惨烈地狂叫了一声,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待他从水里站起来,鲛人已不见踪影,乐正七含着手指头吮了吮,然后解释说:"不见光的生物都怕我的血。"
段杀震惊得说不出话:这小孩太神奇了!
"一定是你开枪伤了它,它气不过才咬你的,别生气。"乐正七抹开脸上的血水,"走吧,往上爬,有我在,一切都别担心。"
老妖怪?
咸阳市中心医院病房里,小蛮剃了个劳改犯的发型,半边身子都缠着绷带,右手不能动,左手抓个苹果嚼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叼住苹果腾出手来翻着膝上的杂志。
段和拎起杂志封面,歪着脑袋一字一字把那标题念出来:"情天恨海两重天,不伦畸恋酿悲剧——十五岁清纯女学生辗转多名富豪的血泪史。"念完,问:"好看吗?"
小蛮盯着杂志看的入神,摇头,"不好看,没什么创意。"
"不好看你还看,从哪弄来的?"
小蛮头也不抬:"公厕里捡的。"
段和嗷叫:"脏不脏啊?"夺过那本杂志丢进垃圾桶里。
小蛮气愤地拿苹果核砸过去,"我无聊啊!你总要给我找点乐子!"
"你很快就不会无聊了,"段和轻而易举地避开苹果核,把病号餐端上床头,"吃吧,吃完这餐就可以上路了。"
小蛮无需情绪过度,嚎啕大哭:"我还不想死啊——"
段和习以为常了,把他的脑袋按回靠枕上,"你可以出院了,省点钱给为屿住院。"
小蛮扯着段和,泪涕交流:"我才住了两天,我这辈子第一次住这么豪华的病房,求你行行好,让我多住几天吧!"
段和从饭缸里勺出一勺子稀饭,塞进小蛮哇哇乱叫的嘴里,"我已经给你办出院手续了,中午十二点就可以滚蛋。"
小蛮含着稀饭嗷嗷惨叫。
段和自顾自说:"你想说你无家可回嘛,我知道我知道,可住院多贵啊,我们那些东西都还没敢出手,哪有钱给你住?"又往小蛮嘴里喂了口稀饭,"为屿他更需要住院观察,你要懂事点!放心,我不会不对你负责的,出院后你跟我去西安,先住我宿舍里,什么时候伤好什么时候再去鬼混。"
小蛮热泪盈眶,连清鼻涕都流出来了。
段和拍拍他的脑袋,"不用这么感动!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小蛮艰难地把稀饭咽下去,哭着吐出一个字:"烫!"
那晚段和把小蛮背到村诊所,因知道自己是O型万能血,便匆匆忙忙地从自己身体里抽了两针筒的血,一股脑给小蛮输进去,紧接着乐正七在墓里找到柏为屿和段杀,领着那两人奔村诊所而来。柏为屿的情况很是不妙,趴在段杀背上人事不省,整个脑袋都糊着血,乐正七捂着他的脑袋吓得面无血色,知道这回自己捅出大祸了!段和给柏为屿简单消毒包扎一下,一行人挟持了村长,驾着拖拉机直奔县医院。柏为屿拍片检查出额头上流血流大发的那个伤口倒不严重,只是失血过多;身上的多处皮外伤有些许感染;最严重的是后脑勺的撞伤,造成中度脑震荡。这伙暴徒又连司机带车挟持了一辆小巴往咸阳市杀去,最后将两个重伤患送进了市中心医院的特护病房。
夏威同志祸害遗千年,死不了,还没到咸阳就醒了,装疯卖傻的要段家兄弟俩负责。段杀随便处理了一下皮外伤,换身衣服将脸洗干净,露出一派威风凛凛的气场,横眉悍目,英武迫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软柿子,小蛮不敢造次,识时务地转而与段和纠缠不休。乐正七虽然胆大包天,但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手足无措的待在柏为屿病床边一天两夜,没有心思吃喝,不停抽鼻子,直等到柏为屿醒了才放下心,缩在椅子上睡了一觉,醒来后红着眼睛向段杀要了五块钱找个公用电话挂给魏南河。
魏南河提心吊胆地把乐正七的话听完,劈头盖脸好一顿痛骂!放下电话后马不停蹄地买了当晚的机票赶去咸阳。
小蛮刚勾搭上一个漂亮的护士小姐还没吃到嘴,段和就逼着他出院,简直就是痛不欲生!无赖抱着病床声泪俱下地痛斥段家兄弟狼心狗肺害他全身换血差点英年早逝,死活不愿离开医院,段杀黑着脸耐心地观赏一阵自家弟弟和小蛮斗智斗勇,扭头出了病房,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拎着个大麻袋,招呼弟弟道:"段和,别和他废话了,给老子把他装进去沉河。"
小蛮收声,躲在段和身后瑟瑟发抖。
段和抹一把忙出来的热汗,微笑:"你看,我哥生气了。"
惹不得那个煞星,小蛮垂头丧气地到柏为屿的病房里探望探望,听说魏南河要来,瞬间又升起继续住院的希望,做黛玉状咳嗽几声,对乐正七说:"魏教授来了就好,我们的医疗费就有着落了,我可以商量着多住几天。"
柏为屿白眼看他,"你好像住院住的很开心。"
段杀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看报纸,沉默得像块大石头,始终没有多一句废话,听到那两人的对话,他抬眼看了小蛮一眼,冷峻异常。
小蛮忙装出一副兔死狐悲状,"没呐,怎麽会?"
乐正七蔫蔫道:"南河来了肯定先揍我一顿。"
小蛮一惊:"怎么可能?魏教授文质彬彬的,怎么会动粗?"
"你就见过他几次,能知道什么?"小孩垂着脑袋,拉着柏为屿的手掐来掐去,"他可凶了,以前我们做了什么坏事,都是为屿挨揍。现在为屿这样,他大概只能揍我才会消气了。"说着,抬头望着小蛮,面带喜色:"对哦,这次有你!"
"……"小蛮殷切地回身抓住段和,"阿纳达,天黑我们就私奔!"
段和眼角抽搐:"喂,不要乱叫,谁是你的阿纳达?"
柏为屿哎呦哎呦叫唤着撑起上半身:"我躺得全身酸痛,难受,下来运动运动……"
段杀报纸一收,起身按住他的肩,"医生说你不能乱动。"
柏为屿嘿嘿傻笑:"我没有乱动,我正常动。"
"那你动动手脚就可以了,脑袋不要挪位置。"段杀强硬地把他按回去。
柏为屿气绝,"你不让我动我就不动啊?我……"看到段杀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不动就不动嘛……"
小蛮变出一个小皮球,"为屿,老躺着也不好,血液不流畅,我们活动活动四肢就可以了。"
段和:"你哪来的皮球?"
"捡的。"
乐正七欢欣鼓舞地挥舞四爪,"来来来,为屿你躺着别动,我们来陪你做运动。"
段和:"……"
段杀:"……"
柏为屿谨遵段杀的命令,脑袋不挪一点儿位置,四个爪子活跃非常地东蹬西扑:"看我飞鸿无影腿——"
小蛮:"咩哈哈……七仔,往这里踢。"
乐正七:"小蛮,别撞了灯……"
黑猫:"喵呜喵呜……"
三个人,一个手残了,一个腿残了,一个脑袋残了,依然玩得不亦乐乎,皮球乎溜溜从一头飞到另一头,砸在柏为屿脸上,"哎呀……"
段杀喀拉一下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扁了,肃杀之气喷薄而出:"你再动!"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乐正七抱起黑猫无辜地眨巴眼睛;柏为屿固定成一根木头;小蛮把皮球捞回来,缩到段和身后去咬手指:"阿纳达,你哥好凶……"
段和温和地劝道:"你别闹,为屿有脑震荡,不能乱动,你别害他……"
门口路过一个小孩,哭哭啼啼地指着小蛮:"妈妈,就是那个怪叔叔抢我的皮球……"
小蛮皱出一张大便脸,扬手丢过皮球,"不是说好向你借的吗?居然打小报告!"
段和痛苦地扭过头去:早知道你这么招人嫌,我就不该把你拖出来!
那只从墓里带出来的黑猫跟着乐正七形影不离,段和看到它就犯憷,避之不及。小蛮找了块牛肉干喂喂黑猫,顺势拎起来抱在怀里,顺毛摸了摸,笑道:"小七,你说这猫为什么会在墓里?"
乐正七挠挠黑猫的下巴,"可能是附近村民家的猫从盗洞里爬进去玩儿的吧。"
黑猫享受地半眯起眼睛,十分可爱温顺的模样。段和听了这话也放下心来,抬手揉揉黑猫的脑袋,摸到脖子时,被什么东西硌着了。他翻开黑猫脖子上浓密黑亮的毛,看到猫脖子上栓着一小块婴儿小拇指粗细的玉……玉……
段和低下头认真观察了一番,骤然收回手,指着猫失声怪叫:"它的脖子上……玉,玉琮!战国玉琮!"
小蛮大喜:"啥?还有值钱货?"扒开猫毛费力地解玉琮。
乐正七奋力争夺,"这是我的猫……"
小蛮:"是我的妾发现的!"
柏为屿起不来身,呵斥小蛮:"要不要脸啊?连猫的东西都要抢!"
"那些不是重点,你们给我严肃一点!"段和把小蛮拎出战局,"这只猫很蹊跷,你们不觉得吗?"
小蛮恍然大悟:"对啊!"眼神诡异地望向黑猫,"你的意思是……它是战国的猫?"
"说不定它在墓里呆了两千多年!"段和不寒而栗。
乐正七接口:"这么说它有两千多岁了?"
柏为屿赞叹:"稀有啊,老妖怪了!
一阵僵窒的安静,乐正七眉花眼笑地扑向黑猫,拉着它的前爪,"会说话吗?说句你好。"
"你不要低估我们老妖怪的智商!"小蛮一脸唾弃地夺过黑猫:"我们学说英语,来,跟我念:噢!穴特!"
柏为屿:"我说哥们,你别一教就教粗话啊。"
小蛮:"哪来这么多废话?小七,给它取个名字吧。"
乐正七:"不是叫咪咪吗?"
小蛮:"它是妖怪耶!"
乐正七:"妖怪不能叫咪咪吗?"
柏为屿:"取个有个性的名字吧!"
乐正七:"旺财怎么样?"
小蛮:"那是狗的名字!"
乐正七:"谁规定猫不能叫旺财?"
柏为屿不耐烦:"先弄清它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蛮抓住黑猫的后爪:"翻过来看看有没有小鸡鸡。"
乐正七无比好奇:"妖怪也有小鸡鸡吗?"与小蛮合力翻过黑猫。
黑猫扑棱着四爪保卫贞操,悲号:"喵噶——"
小蛮乐歪歪地嚷:"有鸡鸡……"
柏为屿反驳:"可是也有咪咪。"
小蛮往他胸前一戳,啐道:"你没有咪咪吗?"
柏为屿捂住自己的胸:"啊咧……"
"果然是公的,"乐正七擤了把鼻涕,总结道:"取一个威风的名字吧,007叫什么?"
小蛮:"007不就叫007?"
柏为屿:"那是代号,人家有英文名好吧!"
小蛮一拍腿,"想起来了,他叫杰士邦!"
"好名字,有气魄!"乐正七抱起黑猫举得老高:"宝贝,你以后就叫杰士邦!"
段和弱弱地插嘴:"人家明明叫詹姆士邦……"
小蛮接过黑猫,往上一丢,"杰士邦!"
黑猫惨叫:"喵噶……"
段和:"喂……人家叫詹姆士邦……"
小蛮在它落下来时及时接住,又往上一丢:"杰士邦!"
黑猫:"喵噶——"
段和:"……有没有人听我说话啊?"
"杰士邦!"
"喵噶——"
"杰士邦!"
"喵噶——"
段杀被吵得无法忍受,耳膜嗡嗡作响,摔下报纸大步走出病房。
"哥,等等我……"段和无力地扶墙而出:你们比什么妖怪都可怕……
黑猫泪流满面:人类好讨厌哦……
段博士背媳妇
咸阳离西安很近,小蛮到达段和学校时过了晚饭时间,食堂关门了,段和朝他挥挥手,"跟我回宿舍去,给你下方便面。"
小蛮眼里埋着两泡大大的泪水,在夜光下闪闪发亮,"段二哥,我已经严重失血了,你不要用方便面打发我好吧?"
段和想了想,"加两个鸡蛋。"
"……"
"一根火腿肠。"
小蛮摇着尾巴跟上去。
段和满意地摸摸他的脑袋,"看来还是挺好养活的。"
站在宿舍楼下,小蛮抱着侥幸的心理打探:"你住几楼?"
"六楼。"
"电梯可有?"
"无。"
"段二哥,阿纳达,你饶了我吧,我在这里扎帐篷。"小蛮原地坐下,煞白的脸孔上褪下最后一丝血色。不是耍赖,他出院的时候打了一剂止痛针,现在药效退了,肩上剧痛无比,加之输进去的血只能保证生命安全,身子还十分虚弱,这一路颠簸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段和无可奈何地在他面前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小蛮笑逐颜开,肩上也没那么疼了,屁颠屁颠爬上段和的背,"阿纳达……"
"……"段和:我真该在墓里就把你消灭掉为民除害!
段和的宿舍楼男女混住,住的都是年轻教师和博士,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遇到总是会打个招呼。整个一楼是休息娱乐场所,从门口就可以看到室内网球场和乒乓球桌什么的,小蛮伸长脖子啧啧赞道:"条件真不错啊,网球场免费的吗?"
段和应声:"嗯。"
小蛮兴致高昂:"你有网球拍吗?"
段和反问:"你有胳膊吗?"
小蛮:"呜呜!我还没残废呢,你就嫌弃我了!"
段和:"你给我闭嘴!"
爬到二楼,迎面下来几个女学生,一伙人七嘴八舌喊道:"段老师!"
段和勉力抬头,笑:"呵,你们好。"
小蛮疑道:"老师?"
段和稍稍偏过头向他解释:"我导师有安排我给本科生上课。"
小蛮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也笑:"同学们好!"
女学生们纷纷哄笑着跑了。
段和觉得有点不妙,心想:我背着个大男人不太像话,等会儿再遇到熟人应该解释一下。
爬到三楼,上面下来一青年女老师,不认识的,段和埋头继续爬楼。小蛮吹个口哨:"美女~"
段和压低声音:"你给我老实点!"
小蛮兰花指抹泪:"压咩嗲……"
青年女老师惊悚地奔逃。
爬到四楼,最不想见的人出现了——博士一年级的师妹脆生生唤道:"呀,师兄,你回来啦,这段时间跑哪去了?"
段和欲解释,小蛮抢先说:"我们去度蜜月了。"
师妹:"……"
段和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结结巴巴的道:"别,别听他乱说,我,这是我一个朋友,他受伤了……"扭头警告道:"夏威,别乱说话,这是我师妹……"
师妹莞尔:"哦,你朋友啊。"
"小师妹,我送你一句话,"小蛮笑眯眯:"爱国爱家爱师妹,防贼防盗防师兄。"
"……"师妹强笑:"哦,呵呵,我还有个讲座,先走了。"
段和:呜呜……
爬至五楼,后面追上一个人,乃是隔壁的化工系博士,此人三十多岁,鼻梁上架着一副啤酒瓶瓶底,大大咧咧朝段和哈哈:"老弟,背你媳妇儿啊?"
段和的精神已处于崩溃边缘,"吴钱,拜托你看清楚人再说话!"
吴钱扶扶那副酒瓶底,盯着小蛮的脸看了足足两分钟,一拍段和的脑袋,"段和,你小子有福气啊,媳妇儿长的真他妈俊!"
小蛮自认自己阳刚十足,虽然有恶搞装嗲的不良嗜好,但还是一派男人气概!一听此话当即气得鼻孔喷火:"你个死瞎子!老子哪点像女人了?"
段和也极度气闷:姓夏的,我把你搬进我宿舍里,门一关就杀人灭口!
吴钱老不正经地夺过小蛮斜背在左肩的背包,"弟媳妇,我帮你拿。"
小蛮脸色骤变:"还我……"
段和把小蛮放下来,和颜悦色的道:"还剩一层,自己爬吧。"同时不动声色的把装着黄金面具的斜背包扯过来,"吴钱,不客气,我帮他拿。"
吴钱搓搓手,"这么小一个包这么重,里面放砖头啊?"
小蛮正不知怎么应答,段和道:"我媳妇要考研,包里一本牛津英汉顶得上两块砖。"说完,一头黑线:阿咧,太紧张果然说错话了。
小蛮悲哀地看着他:"……"
吴钱也只是和他俩开玩笑而已,闻言一愣,极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哈,哈,真是你媳妇?老弟,原来你喜欢男人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往上走几步,回头看一眼,"挺配的,真的。"再往上走几步,再回头看一眼,在自己嘴巴上做一个拉拉链的手势,"我一定不告诉别人,放心!"
段和僵在原地:"……"
吴钱又探下脑袋:"你没有偷看过我洗澡吧?"
段和的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快滚吧你!"
翌日清晨,段杀在医院门口等到魏南河,两个人握握手,魏南河掏出名片递给段杀,"你好,我是这几个孩子的负责人。"
段杀拿过名片扫一眼,"魏教授,今早医生给柏为屿做了一遍检查,没有大碍,意识也清晰。"
魏南河点头,"谢谢您的照顾,您贵姓?"
"免贵姓段,段杀。"
两个人边说边往医院里走,段杀说:"夏威情况已经稳定,不过需要修养很久,我看医院费用太高,就叫他先去我弟那养伤。"
魏南河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乐正七呢?"
段杀愕然,往他身后一指,"他一直在你背后啊。"
魏南河惊诧地转身,看到一个小乞丐,蓬头垢面,衣裳褴褛,走路一瘸一拐,肩上还趴着一只黑猫。
乐正七原本怯怯地跟在魏南河身后,没料到魏南河突然转身,吓了一大跳,"我错了,别打我!"
魏南河一把拽过乐正七,喝道:"你的腿怎么回事?"
"骨折了。"
"怎么没找医生打石膏?"
"打过,碎了。"
段杀不失时机地发问:"咦,你原来不就是瘸子吗?"
魏南河倒吸一口冷气,"这样多久了?"
乐正七小心翼翼地伸出一个巴掌。
魏南河涵养尽失,怒吼:"居然五天了!"
乐正七将巴掌翻了翻,小媳妇似的两眼含泪,"十天了。"
魏南河头疼欲裂,心也疼得直抽抽,弯腰把乐正七一呼噜抱起来,"先带你去看腿!"
柏为屿浅浅了睡了一觉,又醒了,他望着段杀许久,艰难地开口问:"小七呢?"
段杀如实相告:"魏教授来了,带他去看腿。"
柏为屿呼出一口气,"魏师兄怎么来了?"
段杀哼了声,"总不能把你们交给小孩子,那个小孩子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看样子是要瘸了。"
柏为屿紧张地攥住他的袖口:"你开玩笑的吧?"
段杀掰开他的手,"我怎么知道?他们去骨科看腿了。"
"你,你帮我打个电话问问,小七的腿怎样了……"
段杀掏出手机丢给他:"自己问。"
柏为屿一窒,拿起手机犹豫两分钟,赔笑:"段大哥,你帮我问一下吧。"
"我和你不熟,你别叫这么肉麻。"段杀板着一张死人脸。
柏为屿怒道:"问一下会死吗?"
段杀不耐烦地催道:"你打不打?我数三秒,不打手机还我。"
"我我我……"
"三二一。"段杀起身夺过手机,转身就走。
"啊……怎么这样?我飞天霹雳靠,我天马流星靠……"柏为屿气的直翻白眼,捶床咆哮:"什么鸟人啊!你给我等着!"
乐正七会不会瘸,很难讲。要是再老个五岁就瘸定了,可小孩毕竟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发育又迟,骨骼比较柔软,修复能力强,医生特地嘱咐要好好休息多喝骨头汤。
魏教授的拳头蠢蠢欲动,无奈那只黑猫俨然一派守护主人的威风,魏南河只要朝小孩一瞪眼一呵斥,黑猫就弓起背嗷嗷叫着做攻击状。
魏南河找个纸箱,往里面丢只鱼干,招呼猫咪进去吃。猫咪一跃而入,魏教授迅速把纸箱盖起来用透明胶裹结实。小孩七手八脚的和他抢纸箱子,大喊:"我的猫——"
魏南河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你上次捡扁扁回来,答应我什么了?"
"答应那只是最后一只,呜呜……"乐正七声泪俱下:"这只是最后最后一只,它不一样,它是只妖怪!"
"妖怪,哈,哈。"魏南河笑了,笑得乐正七头皮发麻,不敢再出声。
没有商量的余地,魏教授轻易不发怒,一发怒起来没人敢招惹。可怜的黑猫连带鱼干箱子一起被丢在医院门口的马路边,纸箱子上贴着张纸条:"我是一只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的小白猫,请收养我。"
魏南河拎着乐正七就近找家酒店开个房间,没收西汉墓里的青玉觚和战国墓里青铜短剑,问:"还有什麽?"
"还有一个黄金面具。"乐正七老实回答:"被小蛮拿走了。"
"还有呢?"
"还有一个白玉,被段和拿走了。"
"嗯,分赃你倒是很大方!"魏南河把小孩丢进浴室里洗洗刷刷,男保姆不好当,尤其还是带着个如此顽皮的孩子!魏南河眼圈儿通红,自从这两年他的生活里多了个野惯了的乐正七,他隔三差五就要担惊受怕一场。
给小乞丐洗澡还要避开他腿上的石膏,魏教授袖子卷得老高,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小孩洗干净,用浴袍一裹,抱回床上。
接下来体罚开始了,魏教授掂了掂乐正七的探棍,呼呼挥舞。乐正七惊恐万状地往床角缩:"我的腿已经断了,别打腿!"
魏南河依言丢下探棍,扬起巴掌,小孩抱脸蜷成一团,哽咽:"脸上有伤,会被我爸看到的……"
也对!打脸是万万不能够的,魏南河收回巴掌,拎过小孩按在大腿上。
乐正七抓着魏南河汗湿了的衣襟:"几下?"
"五十下。"魏教授很冷静。
"三十下!"
"别和我讲条件!"魏南河把他掀过来按牢,半揭开他的浴袍露出白白嫩嫩的屁股,噼里啪啦巴掌招呼上去。
小P孩嚎啕:"痛痛痛……十下了!十一,十二……痛痛……啊爸爸——爸爸——"
魏南河怒极反笑:"叫爸爸了?我这招还是从你爸那学来的,你爸的巴掌比我厉害多了!下次还敢不敢?"
乐正七:"呜呜,魏叔叔,我再也不敢了……二八,二九……"
"叫你屡教不改!我缺你吃缺你喝了吗?"魏南河喝道:"上次你那细爪子差点残废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说……呜呜,再偷偷去掏墓就让你打断腿……"乐正七抹一把鼻涕,"可是,我的腿已经断了……三五,三四,我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敢了……"
魏南河打了五十下,打得自己的手臂都麻了,小P孩的屁股自然是红的像猴子屁股。魏教授扶扶眼镜,恢复斯文儒雅的神态,把凌乱的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将乐正七那身乞丐装丢进垃圾桶里,而后摸摸小孩的后脑勺,"乖,好好趴着,我到楼下去给你买几件衣服。"
乐正七痛骂:"魏南河,你这暴力狂变态叔叔!你把我的猫还我——"
魏南河不怒自威地发出一声:"嗯?"
乐正七收声,只好把脸埋进枕头里,呜呜大哭。
暗潮汹涌
魏南河去医院看了看柏为屿,的会面。柏为屿识趣地半支起身子,一脸愧色:"师兄,小七的腿怎么样了?真的很抱歉,我如果知道会这么严重一定不敢……"
"不一定会瘸,你不用自责,"魏南河截断他的话头,面色严肃的用教授的口吻责道:"你自己也伤的很严重,以后遇到什么事无论如何得先和大人商量!"
柏为屿申辩:"我和小蛮都是大人……"
"你们两个大人有能耐还会捅出这么大的祸?"魏南河示意性地敲敲柏为屿扎满绷带的脑袋瓜子,"差点闹出两条人命,你们贪玩的太过分了,一点都不知道轻重!"
柏为屿埋着脑袋,对于这个师兄,他还是带着三分敬畏的。
段杀拿着柏为屿的检查报告和CT图进来,交给魏南河。
魏南河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坐下,翻开那些资料看了看,对柏为屿说:"我和院方联系好了,过一段时间你做一趟头颅磁共振检查,脑袋受伤不是开玩笑的,就怕有什么后遗症。医疗费的事你不用操心。"
柏为屿一愣,忙摆手:"这怎麽行,师兄,怎么能让你付……"
一直沉默寡言的段杀冷不丁插嘴:"你的医药费我已经付了大半了,没必要这么客气,我也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全当我……"
"争什么争你们?"魏南河冷眼:"我冤大头啊我给你付?你是公费生,学校有给你办医保,可以报百分之八十。我只要做手续把这些发票什么的转回学校去就行了。"
段杀和柏为屿皆闭嘴。
魏南河拿出一包烟,想起这是在病房,便又放回口袋里,思度片刻,他说:"为屿,你的伤还是不要乱动的好,我帮你向曹老请了假,你可以在这里安心养伤,寒假回家过个年再去学校。至于小七……"顿了顿,继续说:"学校里我还有课,走不开,我明天就走,带小七先回去。"
柏为屿蓦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魏南河。
"小七不懂事,巧了碰上你也是不懂事的,就会惹祸,以后少在一起玩。"魏南河漠然地避开他的目光,做轻松状站起来,"我先走了,有什麽事挂我手机。"
"把你交给家长,以后都不关我的事了,再见。"段杀更加漠然地转身先出了病房。
魏南河从医院出来,经过院门口,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依然被遗弃在马路边的纸箱子,叹口气拎上箱子。
到商场里买了必需品,魏南河回到酒店,小孩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撩起小孩的浴袍看了看,小屁股还红着,嗯,魏叫兽很满意。
魏叫兽从塑料袋里找出刚买的猫浴液,然后拆开纸箱子,拎出黑猫丢进浴缸里,爱心泛滥地边洗边抓跳蚤——当然,在抓跳蚤的时候发现了玉琮,毫不客气地解下来作为私人收藏。
那只黑猫被洗干净吹干了毛后,毛便非常的蓬松柔顺,很是漂亮威风。魏南河忙活完打开浴室门,黑猫夺门而出,以闪电的速度窜到床上,一头拱进乐正七的怀里,"咪唔……"
魏南河悻悻地哼了声:连猫都来和我抢老婆!
乐正七被猫舔醒了,惊喜地抱着猫打个滚,屁股挨上床垫,痛的一咧嘴,忙又趴回来,搂着猫蹭蹭,同时感激地看了眼魏南河,喃喃说:"我饿了。"
"叫外卖了,"魏南河在床边坐下,"有鱼,高兴了?"
乐正七爬过去,拉着魏南河的手,"下次不敢了,你别生气。"
魏南河旋开婴儿牛奶润肤露的盖子,挤出一坨在手心里搓开,往乐正七干燥的脸上抹去,"你啊,好了伤疤忘了疼……"乐正七侧躺着,任由魏南河把他抹的香喷喷滑溜溜的。
魏南河抹完后,俯下身闻了闻,这一闻,从脸蛋闻到脖子,从脖子闻到胸口,在他胸前玲珑粉红的小点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乐正七弯腰笑着躲避,"变态叔叔!"
"我哪有变态?本教授是斯文人。"魏南河调侃着揽住他的腰,在他的小肚皮上舔了一下,一路吻下去。
乐正七淘气地把腿架到魏南河肩上,抓住他的头发不轻不重地扯,咬住嘴唇轻轻喘息着说:"我屁股疼。"
魏南河安抚道:"我给你揉揉。"正要吻到那个半软半硬的青涩器官,黑猫突然出手了,喵呜一声爪子朝魏南河门面抓去。
魏南河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躲避,脖子挨了一爪,赫然三条血道。只见那黑猫弓起背,全身黑毛炸开,气势汹汹地瞪着色情叔叔。
乐正七一把将黑猫裹进被子里藏在背后护着,"我保证它不是故意的!"
魏南河:"……"
乐正七十分委屈的说:"我替它向你道歉。"
魏叫兽一言不发地扳开乐正七,从被窝里掏出黑猫,拎着它脖子后的一层厚皮毛丢进浴室里,锁上门,掉头往床的方向走,且走且脱下衣服。
乐正七哆嗦:"它抓你,又不是我,你,你……"
魏叫兽站在床边把裤子脱了,龇着牙摸摸脖子上的血道,如狼似虎地扑向小七仔。
乐正七蹬腿挣扎:"你是教授啊,你刚才还说你是斯文人……"
魏南河握住他的膝盖弯拎起来,另一手在他腰上掐了几把。小孩的红屁股悬空了,可怜兮兮的小兄弟暴露在空气中,他左扭右摆地乱叫:"痒啊痒啊……你怎么又这样?爸爸,爸爸——"
魏南河趁势把他的另一只石膏腿夹着腋下,弯腰舔了舔他胯|下已然挺立的小东西,"不许叫爸爸,叫我。"
"魏叔叔……"叫得可甜了。
"啧,这么礼貌啊?那平时怎么没大没小连名带姓的叫?"魏南河嘴下用了点劲,轻咬了一下。
"啊——不能吃啊……"乐正七两手胡乱扑腾,痛哭流涕地哀求:"南河,亲爱的,不要咬,把我放下来嘛……"
魏南河忍笑:"死小孩,和我斗?"
乐正七羞愤地瞪他:"尿你一脸!"
魏南河笑而不言,把他放下来,手上沾点润滑剂,缓缓捅进他的身体里做扩张。乐正七配合地侧趴着,嘟囔道:"屁股疼,你说好要给我揉揉的……"
魏南河便揉了揉,又亲了亲。
乐正七回手给他一巴掌,"哎呀,你亲屁股,变态!"
魏叫兽的脸色变了又变,哭笑不得,"你这死孩子,什么时候才长大……"
新买的维尼熊T恤,套上新买的桃红色毛衣;奥特曼内裤,再穿上牛仔背带裤;雪白的袜子,还有印着史努比的帆布鞋,鞋带是七彩的,色情叔叔正蹲在床边给他系鞋带。小孩很窘:"太弱智了,你真要我穿这一身出去见人?"
魏南河头也不抬,"下次再做坏事,我就给你买天线宝贝连体衫。"
乐正七呜呜:"你怎麽这么低级趣味……"
巧了,十七周岁生日是在异乡的酒店里过的,魏南河在小寿星的嘴唇上啄了一口,"蛋糕送来了,吃吧。"
乐正七扭了扭,"屁股疼。"
魏南河把小桌子推到床前,弯腰在包装盒里找蜡烛。乐正七一叉子戳向蛋糕,叉下一块送进嘴里。
魏南河拿出蜡烛,抬头看到狼藉的蛋糕,无语。
小P孩记吃不记打,嘴里一甜就忘了屁股疼,在魏南河脸上亲了一口,奶油都印了上去。魏南河低头含住他的嘴唇,探到又滑又甜的软舌纠缠不休。
魏南河不是没有危机感,乐正七只有十七岁,太小了,而自己过了年已三十四,这年纪说大不大,但和乐正七比起来真是老了。自己自私也罢无耻也罢,他承认自己是在诱|奸是在犯罪,那又怎样?他喜欢这个孩子,而且有自信比任何人都喜欢。不是他小气狭隘,是他的宝贝过于完美,人见人爱,他已经嗅到了对手的火药味,不能再低估对手了。
魏南河在乐正七的眉间印个吻,"小七,明天跟我回去。"
乐正七点点头,点完,眉头一皱:"为屿呢?"
魏南河柔声哄骗:"为屿还要修养一段日子,没那麽快回去。"
乐正七想也不想就说:"那我就在这陪着他呗,反正我回去也没事干。"
魏南河脸色一放,沉声呵斥:"乐正七,听话!"
乐正七是个乖小孩,虽然有点不满,还是听话了。
"我哥说,你们的魏教授来了。"段和挂完电话,低头吃青菜。
"哦,为屿的情敌来了。"小蛮嚼着羊肉。
两个人心知肚明的对视一眼,小蛮摇头晃脑,"可怜的为屿,魏南河一定会把小七带走,然后以养伤为由把为屿丢在医院里。"
段和讶异:"你怎麽知道,听到我哥和我说的话了?"
"没,"小蛮喝口汤,"用屁股想也知道啊,换我我也这麽做。"
段和"嗤"一声,心说:你的屁股倒是比脑子好使。
由于单身汉宿舍里只有一张床,小蛮以绝对优势霸占靠墙的位置将主人挤到床沿,一大早又出卖别人并不稀罕的色相逼迫段和出去买好吃的,段和为了避免遭到荼毒,只好向隔壁的吴钱借辆电动车骑去超市买了两大袋食物,于是午饭是一锅鸭肉锅底的火锅,晚饭是剩锅底加点水,烫羊肉吃。
小蛮吃肉很凶,和狼一样,用筷子夹着羊肉往锅里一掠,顿半秒就拎出来,肉里带着血也能吃下去,段和看着很畏惧,谦让地只吃青菜和豆腐,不忘嘱咐:"再烫烫,没人和你抢,没熟吃了会拉肚子。"
"没事,我的胃百毒不侵!"小蛮一呼噜将刚烫的羊肉塞嘴里,"哎,为屿这小子不错,不知道小七为啥要选那个老男人。"
段和:"吃慢点会死啊?烫死了不管。"
"你看,小七才十七岁,魏南河比他大了一倍!"小蛮含着羊肉,掰手指算道:"等小七和我一样大的时候,魏南河都快五十了!"
段和漫不经心应了声,转念一想:咦,他这是怎么换算的?
"等小七三十五岁的时候,正是成熟性感型男,可以泡一车一车美女,魏南河都七十了,可以和他老爸一样犯老年痴呆了!"小蛮满脸遗憾。
段和:"……"
小蛮自言自语:"而为屿就不一样了,小七再长个六年,他们俩就一样大了!"
段和:"……"
小蛮做无可奈何状,老气横秋的道:"唉,猜不透现在的小青年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段和:"……"
三只穿山甲
南方的十二月初依然温暖,太阳光柔和且耀眼,杨小空坐在工瓷坊的屋顶上背对太阳把玩几片克拉克瓷正入神,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他探出屋檐往下看,看到了穿着桃红毛衣背带裤的乐正七。
"小七!什么时候回来的?"杨小空攀着竹梯子刺溜刺溜爬下来。
"刚回,我在楼下叫了你好几声了!"乐正七把手插在裤兜里,笑眯眯的,"呀,水痘好啦!恢复的挺快,只剩些印子了。"
杨小空满脸都是笑容,左右一看,"为屿呢?"
"他受伤了,"乐正七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挨了一下,脑震荡,在咸阳住着呢,南河说他过完年才回来。"
"怎么受伤了?"
"在墓里乱埋炸药,把自己砸了呗。"乐正七瘸着走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下。
"你的腿怎么了?"
"也被砸了,没事。"乐正七一招手,喊声:"杰士邦!"
杨小空以为自己听错了,"杰……杰……士邦?"
话没说完,黑猫跑过来,卷着尾巴在乐正七身边打转,乐正七摸摸猫,介绍道:"我在墓里捡的,杰士邦。"
杨小空:"……"
乐正七指指杨小空,对黑猫说:"叫叔叔好。"
黑猫:"喵呜唔……"
杨小空抽抽嘴角,"呃,你,你好。"
三只土狗身上的毛参差不齐的长长了,怯怯地在两米之外盯着黑猫,黑猫拔长身子伸个懒腰,将军一样雄赳赳地以雕塑的姿态蹲着,半眯着绿眼睛做沉思状,一身黑黝黝的长毛在阳光下折射出闪闪的反光,一派煞气十足的威风。
瘦黄狗扁扁夹着尾巴,低着脖子边嗅边靠近,讨好地发出"呜呜"声。
另外两只土狗在远远的地方观察事态发展,而杰士邦一动不动。
扁扁逐渐靠近,由于尾巴夹起来了不能摇,只好摇摇屁股:"呜呜……"
杨小空皱眉道:"小七,狗会咬猫的。"
乐正七:"扁扁这么胆小,连鸡都不咬,怎么会咬猫?"
扁扁贴近杰士邦,探头在它身上嗅嗅。杰士邦似已打瞌睡了,毫无动静,扁扁壮着胆子又靠近一步,往它的脸上闻去,杰士邦骤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挥爪子直抓向扁扁的鼻子!
扁扁怪叫一声往后蹦跶,恼羞成怒地连声狂吠。
杰士邦慢悠悠站起来,弓起背,低啸:"喵嗷——"
扁扁掉头就跑,另外两只狗立即做鸟兽状撒腿奔逃,转眼三只狗都不见踪影。
乐正七忙揽过黑猫抱进怀里:"杰士邦,别欺负它们,你要拿出你两千年的修养,别和它们一般计较!"
杨小空冷汗:不是我说,我真不理解小七……
段杀站在住院部外围的高墙下,背着手,平静地看着柏为屿,"干什么呢?"
柏为屿趴在墙顶,"晒太阳。"
段杀:"保安和我说,你天还没亮就趴这儿了。"
柏为屿:"我等太阳不行啊?"
段杀点头,"行。"转身要走。
柏为屿颤声喊:"回来回来!"
段杀停住脚步,"怎么?"
"我晒够了,想下去。"
"下来呗,不用和我汇报。"
"给我找个梯子。"
"没有那种东西。"
"有——"柏为屿带着哭腔嚎叫:"肯定有!你去找找!"
"喂,这里是医院,不是我家,我去哪找?"段杀面无表情,"你怎么爬上去就怎么爬下来吧。"
"我,我爬上来还没什么,可上来后一低头就头晕!"
"你恐高?"
"以前没有。"
段杀若有所思,"看来是脑震荡的并发症。"
"先不管那个!"柏为屿看一眼墙下,眼前昏花,全身摇晃了一阵,忙肚皮贴着墙顶,做乌龟状巍然不动,"我已经趴这里吹了三个多小时的风了,冷!"
段杀抬头望着灰沉沉的天空,神清气爽的道:"是啊,看这天气,估计要下雪了。"
"你先管我吧!段大哥,段郎,我叫你爷还不行吗?"柏为屿抽着鼻子:"快把我弄下去!"
"你跳吧。"段杀好整以暇地观赏他的窘相,"我接着你呢。"
"啥?"
段杀张开手臂,"不高,我接得住你。"
"滚吧!"柏为屿破口大骂:"我不信你!别以为我忘了,你在墓里骗我去喂怪物,自己跑了!"
段杀收回手,扭头就走,"那我滚了。"
"滚回来——"
"跳吧。"
"不!"柏为屿宁死不屈。
"拜拜。"
"回来——"
"你有完没完?"段杀不耐烦了,"这墙三米都不到,你怕成这样!听段和说,你还蝉联了三届散打冠军,那是什么级别的比赛?"
柏为屿老脸一红,"别听他乱讲,就是美术学院私下斗殴……"
段杀玩味地"哦"了一声,"三届啊。"
"打了三场群架……"柏为屿只想赶紧下来,示弱道:"段大哥,你行行好,帮我找个梯子吧,我犯头晕,以前不这样的……"
段杀走到墙根下,伸出手,"手给我。"
"不给。"
"给我!我拖你下来,保证摔不着你!"
柏为屿略一犹豫,牙一咬:大不了脑袋再撞一下撞成痴呆!思及至此,便闭上眼睛半探下身子,一只胳膊紧张地往下扑棱。段杀抓住他的手,猛一用力,柏为屿嗷嗷乱叫两声,天旋地转,眨眼便扎进段杀的怀里,直挺挺地将对方撞倒在地上。
四爪一落地就安心了,柏为屿跪起来,揉揉鼻子傻乐:"谢了啊哥们。"
段杀坐起来,面色铁青地咳了两声,"下次想逃院从正门出去,没人会抓你!爬墙这招是从哪学来的?"
柏为屿悻悻道:"电视上教的。"
"幼稚!"
"谢谢夸奖。"
"回病房去。"
"不想住了,没趣。"柏为屿歪个身子就地而坐,"磁共振检查的报告单不是也出来了吗?我没事!"
段杀拍拍身上的灰,"确实没事,不用小题大做,你可以办正规手续出院嘛。"
"你以为我不想吗?"柏为屿抓狂:"魏师兄不知道和医院交代了什么,主治医生不放我走!"
段杀一挑眉毛:"哦。"
柏为屿叹口气:"我想去越南。"
"你杀人了?"
柏为屿瀑布汗:"这之间有什么逻辑吗?"
"跑路的一般都跑那儿。"
"屁咧!"柏为屿揪地上的枯草,"我妈在那儿。"
段杀重新打量柏为屿:"你是越南人?不像啊!"
柏为屿蔫蔫的说:"不是,是我妈嫁那儿去了。"
段杀心里琢磨:越南女人都往中国嫁,你妈倒好,往越南嫁。瞧你这副小模样,妈妈应该不至于太差,怎么脑子这么不开窍?
柏为屿在那儿自怜自伤:"我要去越南看看我妈,那个老家伙如果欺负她的话我就带她回来……"
段杀动了恻隐之心,"你是不是没钱?"
"嗯。"柏为屿垂着眼帘,睫毛黑沉沉的压下来盖住了满眼水波,寒风把他原本就病态十足的面庞吹得白里透青,鼻尖带着点潮红,嘴唇泛紫,瞧着是可怜得招人疼惜。
段杀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颇有些慌乱的移开目光,掩饰道:"我借你些往返的路费好了。"
"我哥回老家了。"段和问小蛮:"夏威,柏为屿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蛮眨巴眨巴眼,夸张地一拍腿:"老实人啊!和我一样!"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瞧瞧我就能想象为屿了,我和他那叫一见如故,从没见到这么臭味相投的哥们,不是亲兄弟胜是亲兄弟!"
段和以手扶额,"完了,我哥借给他六千块,估计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小蛮:"呔!为屿这家伙,居然只骗了六千,太没用了!"
段和百思不得其解:"不可思议,他到底是用什么把我哥给骗了?"
"美色咩!"小蛮抛个媚眼,变出个小圆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像我们这样花容月貌的人儿,总是甩不掉那些个讨厌的仰慕者,实在是太伤脑筋了……"
"……"段和费劲千辛万苦抑制住打他的冲动:"给我正常说话!"
小蛮一丢镜子,颓丧无比地趴在桌面上,粗声粗气地说:"我想吃肉。"
小蛮在段和的宿舍里连呆了一个礼拜,连楼下都没有去,有时候段和从食堂里带点饭菜回来,大多数时候还是吃火锅——没有新锅底,就是那天的火锅,不断往里面加水加料继续吃,连吃了五、六天,吃得小蛮很没口味。段和那书呆子整天忙着写论文泡图书馆,没空多搭理他。
这天小蛮用段和的电脑下载了一部《人皮客栈》,边吃饭边看,电影里的杀人工厂将人一群一群骗进去,砍手砍脚挖眼剥皮,惨绝人寰的悲号在单身宿舍里回荡,听得段和毛骨悚然,颤巍巍求道:"夏威,吃饭时间,你可不可以不要看这么恶心的片?"
小蛮"嗯"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没滋没味地嚼着青菜。
电影里,一个锅炉工打扮的人推着辆手推车,沿途把砍断的手手脚脚和遗落的人头或内脏捡上推车,推到锅炉旁边,一块块丢进火里烧掉。
小蛮夹一块豆腐干塞进嘴里,两眼迷离:"这么多肉在烧,一定很香。"
段和头皮发麻,起身一把扯掉电脑的电源,"吃饭!"
小蛮这才把目光转向桌子,很哀怨:"没胃口。"
"红萝卜炒猪肝,补血的!"段和把炒猪肝往他那推了推,又用筷子指指木须肉里的肉丝,"这里有肉!"
小蛮将脸贴近桌面,眯眼寻找:"哪里有肉?"
"你真难伺候。"段和把肉丝给他挑出来,"我没空,只能到食堂里随便买些应付应付,你凑合一点不行吗?"段和说着也觉得过意不去,想了想,说:"明天早一点起床,带你去买点吃的吧,你认认路,以后你身体好一点了就自己去逛逛。"
小蛮喝着汤:"好!"
段和微笑:"你想吃什么?"
小蛮不假思索:"穿山甲。"
段和含在嘴里的汤差点要喷出来:"那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能吃!"
小蛮抬头,讶异道:"谁说的?"
"谁说的?法律说的!你真的有本科毕业吗?法盲啊!小学生都知道的!"
"吃了会怎么样?"
"吃一只坐牢十年,吃两只终身监禁!"段和危言耸听。
"不可能吧?"小蛮不信。
"你说嘛,你吃了一只熊猫会怎样?"
"……"小蛮浑身打抖,筷子都捏不稳了。
"穿山甲和熊猫是一个级别的保护动物!"段和恨声道:"居然有人丧心病狂到吃保护动物的地步,叫我说,抓到一定严惩不贷!"
小蛮不说话了,头顶上乌云蔽日。
段和想笑,硬生生忍下了,"怎么,你吃过?"
"没。"小蛮贼眉鼠眼的模样。
段和和蔼地劝道:"吃都吃过了,以后别吃就是了。"
小蛮抖得如筛糠,突然丢下碗扑向段和,嚎啕:"我吃了三只,是不是要枪毙啊?"
段和做大惊失色状:"什么?在哪吃的?有没有目击证人?"
"是我自己在野外看到的时候抓来吃的,天地良心!我不知道不能吃啊——"
段和顺毛安抚:"好好好,我不说出去,没事的。"
小蛮感动得热泪盈眶:"阿纳达……"
段和恶寒:"你再这么叫我,我就报警告发你吃穿山甲。"
小蛮马上闭嘴。
胆大包天
大超市太远,段和怕小蛮的身体吃不消,便带他在学校外不远的菜市场逛了逛,正赶上星期天,菜市场里人挤人,喧杂繁乱的摊位遍地生花,段和被挤得心乱如麻,只想买些羊肉应付一下贪吃狼就走人,不想刚称完羊肉,头一回就不见了小蛮。
转了两个弯,看到那厮又在祸害妇女同胞,和一卖豆腐的淳朴农家姑娘聊得正欢。段和大步流星走过去拎着他的后衣领就走,"你给我老实点!"
小蛮申诉:"我被你圈养了几天,很寂寞……"说完,觉得无以表达自己的心情,于是又加上一个字:"啊!"
"明儿开始放养。"段和一头冷汗,"最好放出去就别给我回来了。"
小蛮立刻做虚弱样转移话题,"哎呦,我想吃鱼……"
"那就买一条去。"
小蛮:"……翅。"
"我去买点粉丝假装一下吧。"段和怕他走丢了,便拉着他的手——拉了一半,觉得不太合适,便换成扯着他的袖子,往卖鱼的摊位走,边走边说:"自己小心点,这儿人多,别让人撞了你的肩。"
小蛮应了声,兴致颇高,"哎,一起吃碗辣子蒜羊血吧。"
段和说:"不吃,我不吃内脏。"
"血不是内脏吧?"
"那我不吃血和内脏。"
"猪肝呢?"小蛮不屑,问起昨晚才吃的东西。
"……吃。"
"你不是不吃内脏吗?"
"我就吃猪肝。"
"你怎麽这么多毛病?"
"干你屁事?"
"我想吃羊血。"小蛮回归旧话题。
段和给他一张钞票,"吃去吧,我去买鱼,你乖乖坐在那等我。"
小蛮拿过钱颠儿颠儿跑去吃羊血了。段和叹气,心说:如果在沙漠里迷路,别人都得饿死,我看就他死不了,连蜥蜴他都会吃。
段和买了条鱼,等鱼贩子将鱼宰宰洗洗,然后提着塑料袋回原地去找小蛮。小蛮早吃完羊血,蹲在一个铁丝笼子旁不知道在看什么。段和人还未靠近就远远唤了声:"夏威!"
小蛮扭过头,兴奋得两眼冒光,笑颜逐开的喊:"有好吃的!"
"哦?"段和好笑:什么东西让他高兴成这样?这小子笑起来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小蛮站起来,右手捏着一条蛇。
"啊啊啊——"段和一跳老高,接连倒退几步暴吼:"放回去!放回去!"
"这是草蛇!"言下之意:没毒。
"我不管它是什么蛇,给我放回去——"段和惊得面无血色。
"为什么呀……"小蛮弯腰把草蛇放回铁丝笼子里,眼睛盯着另一只笼子里的蝮蛇,"咦,这条肥!"
段和:"不要啊——"
小蛮打开另一只笼子,迅速捏住腹蛇的尾巴,恶狠狠的抽出来。那只蝮蛇足有一米多长,抬起三角头嘶嘶叫着扑小蛮的门面而去,小蛮将蛇尾一拎,用力一抖,同时踩住蛇头,馋得直流口水:"就这条,看着就好吃!"
卖蛇人:"小兄弟,你轻点,我的蛇都快被你踩死了!"
段和泪奔:"我不吃蛇,也不会做蛇,给我放回去——"
小蛮向前一步,"一点都不难做,清蒸就行!"
段和连连后退:"别过来!我不管啦,唔……你……总之你赶快放回去!"
"为什么?"小蛮歪脑袋,一脸天真。
"我……我怕……"
"你怎麽这么胆小?"
"你……你可不可以也胆小一点啊?呜呜……"
卖蛇人奉承:"小兄弟,身手不错!是不是也常抓蛇?"
小蛮嘿嘿一乐:"没啊,第一次抓。"
卖蛇人肃然:"不可能!"
"真的。"小蛮扭头看了段和一眼,"今天没带枪,以前都是一枪就……"一手拎蛇,一手做枪的手势指着蛇,口里念:"啪!啪!啪!"
"你给我闭嘴!"段和咆哮:"还不快放回去!"
"可是……"
段和恐吓道:"三只穿山甲!"
"啊咧……"小蛮没辙,只好把蛇塞笼子里去,隔着笼子使劲咽口口水,恋恋不舍地说:"对不起哦,不能把你买回去吃掉了。"
段和虚弱地找棵树扶稳,眼泪往肚子里吞:这个人好讨厌哦……
小蛮总结:"你不是爷们。"
"随便你怎么说。"段和背着小蛮爬楼梯,累的气喘吁吁,"以后要我背的话就别下楼!"
小蛮勾住他的脖子,两腿夹紧,老实闭嘴,过了一会儿,贴近段和的耳朵问:"干尸嘴里的那块白玉呢?"
"在我哥那。"
"卖了吗?"
"好像卖了,我不知道。"
"什么叫好像?"小蛮压低声音:"那是你的!你怎麽不闻不问?"
"我哥的钱不就是我的?我们兄弟俩没什么好划分的。他和我商量过,他不是有个战友在墓里死了吗?卖了的钱全送给他战友的家属。"段和叹口气,"我们死里逃生,捡回条完整的命就是最幸运的了,钱是身外之物。"
小蛮在他的脑袋瓜子上拍了一掌:"去死吧,说得那么大度!不是见钱眼开的人都不会去掏墓!"
段和顿住脚步,"再打我我把你掀下去!"
小蛮八爪鱼状扒牢。
段和见他老实了,便又往上爬,"我本来就不赞成盗墓这种行为,是我哥的战友退役后有路子搞这行,那人记得我哥身手好,就叫他一起搭伙。我是出于对专业的热爱和好奇才跟着一起去的。"
"真是无私伟大啊……"小蛮冷嘲热讽。
段和正色道:"那是!叫我说,乐正七那小孩的青铜短剑也应该和你的面具一样捐给博物馆!"
小蛮一愣:"和我的面具一样?"
"阿咧……"段和脑门上有一颗豆大的冷汗珠子滑下来:说漏嘴了。
僵窒三秒,小蛮从段和的背上蹦下来,指了他的鼻子:"你——"
段和见事情败露,干脆硬着头皮说:"我把你的……不对,本来就不是你的,是国家的,总之我把黄金面具匿名送到博物馆去了。"
"你……"小蛮指着段和的手微微发抖,"姓段的!你为什么不送你的玉!"
"要不是我哥的战友牺牲了,那玉我百分百送博物馆!"段和预料到他会气得抓狂,忙上前一步,赔笑道:"那面具是文物,你出手也不方便,被抓了还要判刑,我这不是……"
小蛮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转身往楼上狂跑。段和一趔趄,慌乱中忙扶住栏杆才没从楼梯上滚下去,鼻血理所当然的涌出来,牵带泪腺,眼泪同时也哗哗不停。小蛮气势汹汹的踹开房门,直扑床底下,拖出他的包——里面放着一块瓷砖。
段和缓了半天才止住眼泪,仰着脑袋捂住鼻子,苦笑。
楼上传来小蛮的咆哮和摔东西的声音,隔壁的吴钱跌跌撞撞的往下跑,碰上段和大呼不好:"你媳妇儿疯了,整层六楼的人都在你宿舍门口看热闹呢,你的电脑都被摔出来了!还不快去……"
段和展示一下满手的鲜血。
吴钱一缩脖子,咋舌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段和摆摆手,"家务事,你别管。"
小蛮发完狂,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大哭,至于是真哭假哭,段和不知道,听着挺像光打雷不下雨的干嚎。
段和把围在门口观看的同事同学们赶走,拜托吴钱帮忙买套新锁回来,然后关上门洗洗满脸的血。
身后"咔哒"一声,脑袋上被什么东西顶住了。段和头也不回,知道那是小蛮的枪。
"反正老子吃了三只穿山甲,已经是死罪了,不差再杀你一个人!"小蛮眼圈儿通红,一本正经。
段和憋不住笑了,拍开他的枪,"别闹,你枪里的子弹都被我卸掉了。"
小蛮丢掉枪,发酒疯状揪住段和声嘶力竭地撒泼:"我和你拼了,我和你同归于尽——"
段和怕他扯裂伤口,故而不敢反抗,口里忙不迭喊道:"你慢慢打,我又不躲,你别这么疯啊!"
小蛮气咻咻地住了手,喘了几口气,一歪身子坐在床上,万念俱灰的模样,"打你也没用,我的面具也回不来了。"转而,从地上捡起枪,直奔向门口。
段和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我去博物馆把我的面具抢回来,挡我者死——"小蛮挥舞着枪。
段和劈手夺过枪往床下一丢,回身斜抱着他,连拖带拉地按回床上。
小蛮脸色煞白,虚汗直冒,只剩最后一口气在折腾,就算没有段和拉他,不用出大门他就瘫下去了!
"哎,你怎麽了?"段和知道大事不好,一呼噜拉下他的外衣拉链,无奈里面穿着件高领的毛衣,拉不下领口,只好从下面将衣服往上卷,三下两下将他脱了个半精光,一看那伤口——玩大发了!这么一番闹腾,伤口大概是裂开了,血透出绷带,将最里层的棉衫都染红了一小块。
小蛮既痛又冷,抓着段和的头发呻吟:"痛啊……"
吴钱推门进来,"锁买来了……"推推眼镜,"啊哦……"
段和以强|奸犯的姿态压在衣冠不整的小蛮身上,恼羞成怒:"不知道敲门吗?"
"抱歉。"吴钱礼貌的退出去掩上门,同时拉大嗓门吆喝:"大家来看啊,活体秀——不精彩不要钱,看一次十块,学生证打八折——"
"你他妈给我回来!"段和把小蛮的衣服放下来,扯扯平整,"吴钱,你帮我把锁换上去,我去一趟医院!"拿上钱包,背起小蛮嘿咻嘿咻往外跑。
吴钱猥琐地笑着挥挥手:"呀,这么快就怀上啦?"
白左寒其人
到医院重新上药包扎了一轮,小蛮筋疲力尽地倚在靠背上,喃喃道:"姓段的,我与你不共戴天!"
护士小姐:"去,一边休息去,这是我的椅子!"
小蛮只好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没有靠背。段和挪挪自己的椅子靠过去,小蛮很自然地倚在他的肩头,"你是王八蛋。"
"嗯,我道歉。"
"你说你怎么赔偿我吧?"
"你说呢?"
小蛮不说话,闭目养神,认真思考起赔偿问题。
段和给他围条围巾,低头说:"下雪了。"
小蛮闻言睁开眼,懒懒的看一眼窗外,"这才几月啊,这么早下雪。"又闭上眼,念叨:"我老家,八千年没下过雪了。"
"中国历史只有四千多年好吧?历史课上过没有?"段和侧侧身子,让他靠得舒服点。
"夸张句不行啊?语文课上过没有?"夏威向下滑了滑。
段和一笑,他觉得乖乖地窝在他胸口前的夏威挺可爱的,"喂,为什么柏为屿和乐正七叫你小蛮?"
"因为我大伯的外号叫老蛮,他们就顺口叫我小蛮。"
"我觉得这个外号不适合你。"
"我没感觉,不就是一称呼吗?叫阿猫阿狗都一样。"
"老蛮还没什么,小蛮就……"段和呵呵乐了,"有点那个什么。"
"哪个什么?"
"听着有点嗲,有点娘,还有点俏皮,"段和存心气他:"古装片里的妓女就常用这个名字。"
"哇操!"小蛮杀气腾腾的竖中指:"以后谁敢这么叫我我毙了谁!"
段和忙顺毛安抚,"好好好,冷静,冷静!"
小蛮——夏威同志果然冷静了,恹恹的道:"我累。"
"走吧,回去吧。"
"我不想走了,我想住院。"夏威一指窗外,"而且外面下雪,冷。"
段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你少来!走,我背你。"
"你让我住院会死啊?"夏威呜咽着穿上段和的外套。
"会死,我有责任防止你跑出来荼毒陕西的妇女同胞。"顿了顿,添上句:"还有部分男性同胞。"
杜佑山派人偷挖的官窑遗址经过一个多月的赶工已经初见成效,最先出土的几块瓷片第一时间送到他手里的,他请来霍梨交付定金,狠狠地赞了一番这位大美女。
"万历。"风水师霍梨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将瓷片丢给杜佑山的助手武甲,自言自语道:"如果我没有估错,起码得有五米多的万历瓷,这得挖多久才能挖到洪武?"
武甲眉头微皱,"霍小姐,你就这么确定下面有洪武瓷?"
杜佑山一挥手阻止武甲说下去,"我看再往下挖是隆庆,嘉靖,一直到成化都不是问题,若是运气再好一点能挖到宣德和永乐就很了不起了,洪武难讲。"
"青花首推宣德,"霍梨抿嘴一笑,将手里的巨额支票夹进一本黑色的皮面笔记本,放进手提包,"杜老板比我更知道它的价值,不过杜老板,这个遗址有十几亩地,足以让你横发一笔,可什么事都讲个见好就收急流勇退,我劝你挖到五十米就该收手了。"
杜佑山心道是霍梨担心地道的安全措施,便敷衍地笑着点头:"放心。"
冬至日,杜佑山手上多了几块完美的底板,他准备带去给魏南河看看。
而魏南河这边,一切如常,这天来了位老朋友——雕塑教研组的白左寒教授。白叫兽比魏叫兽低几届,十年前到法国留学,归国留校后承接无数耗资巨大的城市雕塑,从中捞取的油水自然不是小数目,故而年纪轻轻腰缠万贯,如今是学院里现代雕塑的领军人物,也是全院最年轻的硕导,这学期公派去美国考察了几个月,刚回来。
魏叫兽和白叫兽私情甚好,绝大部分原因是魏叫兽对现代雕塑一头雾水而白叫兽对传统陶瓷也狗屁不通,两人对对方的专业只远观赞叹并不涉足,所以见面就真心实意地互相拍马屁。
白叫兽赞道:"南河你这真是世外桃源,让我羡慕死了!你给我看看,在你这盖栋别墅盖在哪一面比较好?"
魏南河笑容满面的:"又来这一套,你和我喊了好几次了,哪次盖了?每次都赖在我这度假避暑,下次过来住要交钱!"
"哪天我真盖了你别嫌我占位置!"白左寒叫嚣了几句,走到茶室窗口遥望远处石阶下的乐正七:"几个月不见,你那小媳妇儿好像长高了一点。"
"小孩子嘛。"魏南河干笑。
"呀,你也知道他是小孩子?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白左寒似笑非笑踱了过来,"以前你老骂我们斯文败类,到头来自己搞了个小孩子,我们谁有你的胆儿肥?"
魏南河面上的笑容微敛:"白左寒,这话难听啊。"
白左寒拍拍他的肩,"好好好,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
杨小空蹲在白左寒的陆虎旁,"这车好彪悍。"
乐正七抱着杰士邦,"好彪悍。"
杰士邦挥爪:"喵喵!"
乐正七:"杰士邦,别乱抓!抓坏了南河赔不起!"
杨小空看他一眼,"小七,这是车,又不是毛线团,哪有那么容易抓坏?"
杰士邦:"喵喵!"
乐正七偷偷说:"杰士邦的爪子很锋利,你看到南河的车面了吗?那几道刮痕就是杰士邦抓的。"
杨小空不信:"骗人!"
乐正七一听火了:"谁骗你?杰士邦,抓给他看!"
杰士邦得令,两爪抠着车面,吱吱往下拉。
白左寒刚保养的陆虎车门上花里胡哨地留下几道刮痕。
杰士邦回到乐正七怀里舔爪子:"喵呜……"
乐正七很自豪:"咩咩,看到没有?我都说了,杰士邦是妖怪。"
杨小空扼腕:"白教授会生气的,魏师兄也会生气的。"
乐正七:"阿咧……"
两人一猫不声不响地匍匐离去。
装雕教研组的崔教授也来了,进了工瓷坊就哈哈:"南河老弟!呀,左寒老弟,你也在啊!"
那两人一齐起身,魏南河招呼:"崔教授,今天怎么来了?"
崔教授一指妆碧堂,"香港有个朋友送我一些新式材料,我想漆画也许用的上,就给曹老送过来,他怎么不在?"
"学院里的课他不是结束了嘛,就去澳洲看看他女儿,顺便过个年。"魏南河给崔教授倒杯茶,"崔教授,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
崔教授搓搓手,"南河,你今年的工艺美术史安排在什麽时候考?"
魏南河忍笑:"不是我安排的,你问问办公室去。"
"差不多一月十号。"白左寒道:"南河,你不厚道!"
魏南河装无辜:"我怎麽了?"
"崔教授的意思很明白嘛,考题透露一点。"白左寒端起茶杯喝一口,"不然那个陈诚实就毕业不了了。"
崔教授苦笑,"南河,我也不和你啰嗦,你有空把考题发我邮箱去,不然那孩子真不能毕业了!"说完,重重叹口气,"唉,诚实是个好孩子,就是皮,受不了!"望向白左寒,"咦,他今年好像报你的研究生。"
白左寒一口茶水喷出来:"什么?"
"是啊,我前几天问他明年毕业有什么打算,他说找不到工作,准备再考个研继续念。"崔教授一本正经,"然后他说已经报你的研究生了。"
白左寒青白了脸,"不行,我坚决不要!"
崔教授怜悯地看着他,"我的任务即将完成,今后担子就交给你了!国家会记住你,人民会记住你!"
魏南河插嘴:"白左寒教授永垂不朽。"
白左寒"叩"地把茶杯放回桌面,情绪激动:"他也不一定能考上!就算初试过了,复试我也要把他刷下去!宁死不要!"
"白教授!"魏南河温文尔雅地提醒:"素质,注意你的素质!"
白左寒抓住崔教授摇晃:"崔老哥,你一定要帮我,你一定要打消他的念头!如果,万一,也许,一个不小心他考上了,我该怎么活啊——"
崔教授做观音状:"白老弟,其实人生在世都有许多苦,没有这个苦,也有那个苦,你吃了这个苦,就不怕那个苦了;你不要太有心理压力,其实经常苦,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我偶尔回头一想,这些痛苦也就不算痛苦了。"
魏南河赞叹:"崔教授,你很适合演唐僧。"
白左寒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听不听我不听了啦……"
魏南河恶寒:"喂,你别装少女行不?"
三个教授正闹做一团,杜佑山也来了,他把车停在白左寒的陆虎旁边,又看到崔教授的奥迪,于是三步两步跃上台阶,老远便喊:"今天巧啊,白教授和崔教授也在!"
杜佑山这个文化败类比较会来事儿,在艺术圈子里混的如鱼得水,故而圈内没有不和他交好的艺术家。
崔教授先起身,笑容可掬:"杜老板!"
白左寒更热情,几步走过去搭他的肩,"佑山,我刚才还和南河说他这空气好风景好,我要在这附近买块地盖房子,你看怎么样?"
魏南河自顾自喝茶,保持微笑看着他们,心下唾弃:什么玩意儿!
"别光说不练,盖呀,你盖起来我也盖,我们几个做邻居!"杜佑山人来疯状,摇晃白左寒:"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你了,晚上请你吃饭!我们好好讨论讨论盖什么风格的别墅!"
"哈!哈!哈!"魏南河"慷慨"大笑,"这主意不错,我给你们参谋参谋。"心说:这两个有钱的疯子难讲,白左寒你这贱嘴巴,万一给我把杜佑山招来,看我不扇你两大耳瓜子!还盖别墅?你盖一层我烧一层!
杜佑山默默吐槽:去你妈的,白左寒,你最好说说就算了!跑到这山旮旯里盖房子?你脑子被猪踢了?让我和魏南河做邻居?我天天看到他不长针眼才怪!
白左寒扭过头去,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杜佑山,你有毛病吧?我随便说说的,你反应那么激烈让我怎么下台?
崔教授打圆场说:"拉倒吧你们,盖房子多费时间啊,缺别墅直接买一栋就是了,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那三人异口同声:"说的是说的是!"
崔教授抹把汗:你们不需要这么有默契吧?我看你们不是缺房子住,完全就是缺心眼。
几个人天南地北瞎扯一通,然后由杜佑山提出下山去找家他熟悉的酒店,他请客。其余三人恭敬不如从命,一齐出了工瓷坊。崔教授看到乐正七,慈爱地揉揉他的脑袋,"小七,一块儿到外面吃饭。"
乐正七左手夹着杰士邦,右手夹着扁扁,一身草屑,闻言眼巴巴地看着魏南河。
魏南河笑笑:"看他脏的,别去了。"旁若无人地搂搂乐正七,"乖,去洗个澡,晚上带好吃的回来给你。"
乐正七笑呵呵地点头。
白左寒走过去,也摸乐正七的脑袋,"七啊七啊七啊七,真是可爱,来,让叔叔亲一口。"
魏南河把他拍开,笑骂:"滚你的!就你的辈分好意思自称叔叔!"
杜佑山趁人多手杂跟着摸,那喜爱劲心痒劲绝不是装出来的,摸了脑袋又捏脸,一迭声说:"宝贝七可爱七漂亮七,叔叔……"话没说完,看到魏南河吃人的眼神,赶紧讪讪地收回手,接着说:"叔叔过年给你压岁钱买烟花哈!"
魏南河亲热地勾着杜佑山的肩,"佑山,你啊你啊,太宠我家孩子。"心下念念:我要做个杜佑山的小草人扎死他!
一行人各自上自己的车,杨小空恰好从仓库里转出来,看到杜佑山,忙厚着脸皮跑过来,隔着车窗唤了声:"杜老板!"
杜佑山礼仪性微笑:"嗯?"
杨小空脸有点热,"你上次说的书……"
杜佑山连连点头:"哦……看我这记性,下次一定带!"
白左寒拍了一把杨小空,"小空,呵!我都认不出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杨小空本科是在本院学雕塑,故而大一就认识白左寒了,他有点难堪地后退一步,"白教授,我长水痘了……"
白左寒笑歪了嘴,"这么大了还长水痘,你这孩子!"毫不介意地揽了他一把,"我们要出去吃饭,一起去吧。"
杨小空忙推辞:"不了不了。"
白左寒想了想,觉得人家不愿去也是有道理的,便也不勉强,拍拍杨小空的背,笑道:"行,随你。对了,你复试前拿了几本速写本给我改,我都看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还你就去美国了,真不好意思,下次拿来还你。"
杨小空感激得鼻子一酸,"嗯,谢谢白教授。"
奸情需要培养嘛
西安接连下了几场雪,段和决定带夏威出去买衣服,免得夏威总穿他的衣服,夏威太邋遢太随便了,连内裤都穿他的!夏威哆哆嗦嗦的在他身后蹦跶:"今天冬至啊你知道吗?"
段和说话呵着白气:"嗯,冬至,怎么?"
"你知道冬至要吃什么吗?"
"又是吃,吃吃吃!"段和笑他:"吃馄饨还是元宵?走吧,带你去吃。"
夏威凑上去,神秘兮兮的:"吃狗肉!"
段和依然笑眯眯地,压低声音威胁:"那么可爱的动物你也吃,你还是人不?"
夏威悻悻道:"随便说说的么……"
段和冷哼:"想都不许想!你个该枪毙的死刑犯,少给我出幺蛾子!"
夏威打个抖,丧眉耷眼地跟上去,"姓段的,你对我是越来越凶了。"
"对你这种人渣不凶一点怎么行?"段和沾沾自喜。
"在墓里怎么那么一副熊样?"夏威扯着他的围巾,"我冷我冷。"
"别扯,我也冷!"段和奋力抢夺。
夏威缩着脖子,"你昨天围巾还给我围的!"
"哈,你知道我昨天给你围啦?一人一天!"段和丝毫不让,"别扯!再扯就把手套还我!"
夏威:"阿嚏!"
段和仰天长叹,拉拉围巾,将另一头围在夏威脖子上。
夏威蹦蹦跳跳:"呕吧,你看我们像不像棒子剧里的情侣?"
"你闭嘴。"
刚出生活区,来了一群女生,老远就喊:"段老师好~"
段和笑:"你们……"
"好"字还没出口,只听女生们齐齐叫夏威:"师母好。"
夏威昂首阔步,做伟人状摆摆手:"应该叫师公。"
女生们挤眉弄眼的对视一眼:"师公好~"不等段和搭话就嘻嘻哈哈的跑了。
段和:"……不是的,你们听我说……好讨厌哦,听我说啊……"
夏威扭捏道:"呕吧,你做咩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呕你的头啊!"段和虎着脸往他脑袋上一敲,"我警告你,再遇到熟人,你给我装哑巴,再敢说话,我就……"想了想,接着说:"我就告你吃穿山甲!"
好吧,出了校门,遇上一白发老头,段和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张老!"用胳膊肘顶顶夏威,"我导师!"
张老和蔼可亲地点头:"段和,你的论文怎么样了?"
段和:"开题报告写完了……"
夏威无声地在他身后配以肢体语言,做奋笔疾书状。
段和:"关于各朝各代的陵寝文化还需要积累大量资料……"
夏威暴眼吐舌做吊死鬼状,然后两手合一放在腮边头一歪做瞌睡状,再接着扶扶"眼镜"做继续翻阅资料状,头还一点一点的做彻夜勤奋状。
张老:"……"
段和回头看夏威一眼,夏威两手插口袋望天。
段和:"张老,我觉得马王堆汉墓比较典型,可以着重写,我收集了不少相关照片……"
夏威两手交叉胸前做马王堆女尸状,面部萎缩,两眼冒绿光。
段和:"国外的以少量文字带过……"
夏威化身蜘蛛侠做爬大厦状,又张嘴嗷嗷捶胸做金刚状。
段和见自己导师的脸色由白转绿又由绿转黑,忙问:"张老,你怎麽了?不舒服吗?"
夏威两手捧着下巴做花骨朵状,露出一脸关心十分焦急地望着张老。
张老:"……"
段和见张老目不转睛盯着夏威,尴尬地摸摸鼻子,"咳,张老,这是我朋友,夏威。"
夏威甜甜一笑,左手食指指着段和,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然后两根食指点在一起,示意:朋友。
再弯曲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心形,示意:好朋友。
张老眼神矛盾地望向爱徒:"我看懂了。"
"咳!"段和脸上火烧:"张老,你看懂什么啊?"
张老语气沉重:"老师不是老顽固,唉!就看在你不嫌弃他又哑又傻的份上,老师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拍拍他的肩,"论文慢慢来,不急,照顾好你媳妇儿重要。"
张老甩甩衣袖施施然而去,一步三回头,冷风潇潇,枯叶飘飘……
段博士站在校门口久久没有动弹,痛苦地望着夏威,眼含泪光,嗫嚅道:"你好讨厌哦……"
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是夏威同志的本命年,夏威指着精品玉器店里的一个编了红绳子的翡翠路路通,学黄蓉的腔调说:"和哥哥,人家想要那个!"
段和看看价格,"呦,A货,六千六百六,你当博士是抢银行的吗?"转念一想,补充:"就算我是抢银行的,凭什么要给你买?"说完拉着夏威去超市买红内裤。
段和拿着两盒不同品牌的红内裤问夏威:"你要哪种?"
夏威问超市导购小姐:"可以打开看看吗?"
导购小姐微笑着打开纸盒子,"可以,这是莱卡棉的,您摸摸这质地。"
夏威掏出一条,抖了抖,在自己下身比划比划,又摸了摸,闻了闻,放脸上搓了搓,淫|笑着对段和说:"比你的内裤手感好耶!"
导购小姐:"……"
段和飞速离他三米远,假装不认识他。
夏威正儿八经地问导购小姐:"可以试穿吗?"
导购小姐:"……"
夏威:"不瞒施主,贫道乃茅山派九十九代掌门人,这是我的名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导购小姐。
嗯?他什么时候搞出这花样?段和伸长脖子一看——极度后悔看了,恨不得挠墙。那卡片是从刚才吃的苹果派包装纸上撕下来的,左沿写"神爱世人",右沿写"我佛慈悲",顶上写"急急如律令",中间写"茅山派九十九代掌门人圣虚子"。
夏威双手合十:"贫道为弘扬道教精神辗转贵地,可有打折?"
导购小姐:呜呜,经理,人家好怕……
两种品牌的内裤,段和各拿三盒丢进购物车里,拎着夏威去买吃的。夏威放风日尤其亢奋,哼哼哈兮地哼着歌溜达,段和见他这么开心,自己也觉着心旷神怡,夏威除了间歇性抽风这个毛病招人嫌,还真的挺可爱,尤其是这一段日子修养得不错,健康的麦色肌肤温润有光泽,浓眉醉眼未语先笑,这副皮相别说勾搭姑娘了,就是勾搭他段和也……
段和咳两声,心下念叨:天气真冷啊,一会儿给他买多几件衣服,全当扶助贫困。
夏威摇头摆尾地奔过来,往购物篮里丢一堆零食,嘴里唱着:"快使用卫生巾,哼哼哈兮兮,快使用卫生巾,哼哼哈兮……"
段和:"……"
夏威投入地选择薯片的口味:"快使用卫生巾,侧漏无敌,是谁的流量大,风生水起,我用内裤防御,哼!漂亮的回旋踢!"
段和退后一步扶着货架:"……你,还能更低级一点吗……"
段和眼神呆滞地,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捏着夏威的脖子出了超市,沉默不语。
夏威踮着脚尖小碎步跟上,"阿纳达……"
段和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三只穿山甲。"
夏威立即收敛笑容,脱下手套把鸡爪子晾在段和面前,正色道:"你看看我手上长的是什么?"
段和看看他的手背,"痒不痒?"
"痒,昨天就开始痒了。"夏威苦着脸。
"恭喜,冻疮。"段和脸上露出了点儿笑容,把手套给他戴回去,"别抓,回去用生姜片擦擦。"
夏威隔着手套抓。
"别抓!"段和握着他的手,"叫你使坏,报应了吧?冻疮只要一年长,今后年年都会长。"
夏威皱眉,爪子在段和的手心里转动以代替耙痒。
段和拉着他走,"给你买围巾和手套去。"回头玩味地扫了夏威一眼,"我就不明白了,就你这德性,都是怎么勾搭上人家姑娘的?"
夏威扯扯自己身上的黑枣式羽绒服,"就你借我穿的这身行头?勾搭猪吧。"
"喂,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披着件破道袍呢。"
"懂个屁,我道袍下面那件T恤是卡宾的,牛仔裤是Levi's的!"
"哦?"段和将尾音连转几个弯:"你大学毕业后做过什么工作?"
夏威大言不惭:"在我大伯没有传授我知识前一直是骗女人。"
"你大伯传授你知识后呢?"
"继续骗女人,附加装道士,扮神汉。"
段博士痛心疾首看着他,看得夏威同志冷汗直流。
被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联合侵蚀的夏威同志,其行为严重损害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给段博士造成极大困扰,为满足广大受害妇女同胞的愿望和要求,为创建和谐社会做出积极贡献,为挽救夏威同志改正错误尽快走到革命的正确道路上来,改造夏威同志的任务迫在眉睫而又任重道远,一方面必须对其"妖孽演变"战略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另一方面必须坚持以玛丽苏主义为指导,不断加强自身修养,搞好安抚政策,软硬兼施,迅速帮助夏威同志洗心革面做到三个务必四个坚决不。
具体内容为:务必割除封建主义残余思想,务必摆正错误三观,务必重塑新世纪大学生文明形象;坚决不伪装神职人员,坚决不玩弄良家妇女,坚决不吃保护动物,坚决不穿他人内裤。
夏威不知道段博士荡气回肠的决心,只知道这家伙扮猪吃老虎,而且还捏着自己的把柄——茅山派九十九代掌门人圣虚子对阶级敌人的认识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总结为三个字:很难对付!
段博士和所有男人一样视逛街如炼狱,就近一头扎进邦威打折大卖场,给夏威买了一身行头:两件一样的毛衣三件一样的衬衫三件一样的棉T恤一条牛仔裤一条围巾几双袜子。算钱的时候,夏威左右手各拎几个印着《越狱》男主头像的塑料包装袋,扭着屁股恶搞郭天王不标准的普通话:"米特书邦威,米个人都有鸡鸡的舞台!"
段和刷着卡,笑容如春风拂面:"三只穿山甲。"
夏威立时如拔了气门芯的车胎,颓了。
防寒防冻
入了冬,工瓷坊这里一切如常,没有柏为屿搭伙的乐正七一人掀不起什么大浪,只好伪装乖小孩,口袋里装满摔炮,东丢丢西丢丢,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杨小空见他太寂寞了,便建议带他下山去玩玩。乐正七一听有人陪他,登时亢奋得形象全无,拉着杨小空撒欢:"我们也不用下山了,南河一分钱都没给我,你陪我去村里买点零食吃就行。"
杨小空疑道:"家里什么零食都有,你还要买什么?"
乐正七鼓起腮帮,"魏南河买的都不好吃。"
"你到底想吃什么?"
乐正七眨巴眼睛:"浆糊。"
"……"
乐正七攥住他摇晃:"为屿也给我买,没什么的……"
"为屿……会给你买?"杨小空不可思议。
"是啊,他偷偷买,我偷偷吃,不然被南河看到,两个人都要挨打。"
杨小空抽了抽嘴角:"魏师兄该带你去看看这是什么病。"
"我没有病!"乐正七怒起,"你怎么和魏南河一样?他带我去医院又抽血又拍片,验了味觉验嗅觉,还带我去看精神科,他才是精神病呢!我不就吃了点你们不吃的东西吗?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前我爸也给我买。"
"你吃的东西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啊,你爸和为屿都是过于溺爱了,对你没好处……"杨小空犹豫着说:"你还是听魏师兄的话,戒了吧。"
乐正七气愤地一拍大腿:"不和你叽歪了,借我点钱,我自己去买,不求你!"
"我不会给你钱的,你再缠我告诉魏师兄哦。"杨小空心说:魏师兄就该把你和为屿往死里打一通。
"日啊!不和你玩了!"乐正七嚎啕着跑掉了。
杨小空扶着脑袋,摇摇头:"吃浆糊真的不会吃死人吗?服了你了。"
乐正七只好继续一个人孤独地玩摔炮,魏南河三五不时地把他拎进屋里去念书。别的孩子念一个小时书玩十分钟,乐正七是念十分钟玩半天。魏南河彻底对自己师伯乐正悬的教育绝望了,乐正七的历史和文言文顶的上文史系的学生,但数学功底为零,在魏南河的鞭打教育之下断断续续地学了两年,小学算术勉强及格,英语则字母都认不清。
那孩子瞧着伶俐可爱,其实一身毛病且屡教不改,只有饲主才能体会这番难处。杨小空不管闲事,躲在仓库里借着昏暗的灯光没日没夜地摸索那些瓷片,如饥似渴的需要有关资料充实自己认识,他将学校图书馆的相关书籍都借回来,也到书店买了几本书,那些图多字少的书籍虽然简明直接,但内容大多浮于表面,遇到这些如山般堆积的韵味深沉的古瓷片,这些资料未免显得苍白。几本书很快都看完了,对各种瓷有了深一步了解,杨小空还是不满,他的疑问和感触太多太多,没有人解答。
魏老的脑子偶尔清晰一点,发现这个孩子居然无师自通的将几个窑口的白瓷区分开,惊异之余,他便常绕到仓库里,一老一少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杨小空看得到,魏老看不到,没人知道他们在沟通什么,自从魏老有人陪着谈天后,痴呆的时间明显减少了。
圣诞节的时候,南方依然山绿水清不见枯色,只是温度降低了,魏南河怕自家的老爹和宝贝秧子冻坏了,给他们全身武装,魏老戴着机器猫耳罩,乐正七戴着小鹿斑比耳罩;魏老围着灰色纱状丝巾,乐正七围着银色亮片丝巾;魏老戴着豹纹手套,乐正七戴着猫爪手套……
不能怪魏教授眼光诡异,村子里的集市上只有这种货色,他给小师弟也买了一套,Hello Kitty耳罩,金色绣花丝巾,草莓手套……
杨小空嘴角抽搐:"谢……谢谢师兄。"
乐正七指着杨小空的Hello Kitty,"我想要他那个!"
杨小空前两天刚预备转正,充分发挥一个党员同志的先进性,立即谦让地双手捧上:"给你给你。"
魏南河穿着一件衬衫衣领微敞,再套着件毛料休闲外套,点起一支烟幽幽吐出烟圈儿,打开窗户享受阳光明媚,"天气冷了啊,注意防寒防冻。"
与此同时,段和包得像狗熊似的卷着一团寒气滚进门来,跺跺一脚雪,脱下鞋跨进来将一摞盒饭放在桌子上,然后脱下手套,把冰冷的手插进被窝里。
被窝里的人嗷一声怪叫一蹦三尺高,"姓段的,你谋杀啊?"
段和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边脱衣服边说:"吃饭了。"
夏威坐起来抓抓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迷迷瞪瞪的连打呵欠,下床刷牙。他总是光膀子睡觉,肩上绑着的绷带顶半件衣服;下面松松垮垮地穿一条棉质运动裤,裤头上的带子也不系,像肚肠似的拖着;裸|露的腰部结实紧致,后腰以下至尾骨有一道漂亮性感的弧线,段和很是想在那块肌肤上摸一把。
当然,段博士是有文化有内涵有理智有道德的四有杰出青年,深知摸一把的后果及其严重,不敢轻易以身试法。
屋子里暖气哄哄的,不一会儿就热得冒汗,段和三下五除二脱得只剩一层薄毛衣,忙活着将食堂里打来的饭菜放电磁炉上热一热。夏威叼着牙刷绕到他身后,一手从后面揽住他的腰,伸长脑袋在他肩后张望锅里的食物。
段和僵了一下,没有拒绝小道士的非礼。踌躇良久,他腾出手来温温柔柔的握住夏威放在他腹部上的手,自嘲地扬扬嘴角:自己居然和这个装疯卖傻的假道士同一个被窝睡了这么久,这叫什么事啊?
段和侧过脸想和夏威说些什么,这一侧脸,差点呕一口血来——夏威叼着他的牙刷!
"夏威!你别太过分,连牙刷都用我的!"段和咻地把牙刷从夏威嘴巴里抽出来。
夏威吐着白泡泡:"谁说是你的?你叫它它应你吗?"
段和痛苦地捂住心脏,"不要告诉我你一直都用我的……"
夏威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我的,我随便用。"
段和掐着他的脖子摇晃:"我不早和你说了吗?你是红色的我是绿色的,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的啊口胡!"
夏威:"啊啊啊别晃别晃……我我我我色盲嘛——"
段和住了手,"你色盲?"
夏威戚戚哀垂泪抽泣:"是嘛,人家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嫌弃人家的缺陷……"
"我道歉。"段和愧疚地拍拍夏威的肩,然后回身拿出一张五十块钞票和一张一百块钞票,分别折成看不出面值的小方块,放在手心诚挚地赔罪:"好了好了,别生气,哥哥给你钱买糖吃,只能选一张哦。"
"哦耶!Surprise!"夏威欢呼着抢过粉红色的钞票,笑容满面:"谢谢。"
段和冷笑:"三只穿山甲。"
夏威把钱摊开抹平整,恭恭敬敬地塞进段和口袋里,踮脚尖给他捶背,献媚道:"好哥哥亲哥哥,我不是故意装色盲的,你原谅我吧嗷嗷!我记住了,你的牙刷是红的,我的是绿的!"
段和无视他,打开衣柜翻看一遍,气势汹汹的怒吼:"你又穿我内裤!"
"狗才穿你内裤呢!"夏威义愤填膺!
段和二话不说把夏威按倒在床上,一把扯下他的睡裤——亮出白内裤。
"嘿嘿……"夏威赔笑:"汪!汪!我是一只帅小狗,汪呦汪呦汪……"
段和哭笑不得,"脱下来还我。"
夏威敞露大腿侧趴着,牙咬被角,做犹抱琵琶半遮屁股状,"二十七载漫漫处男路情何以堪——我那禁欲苦读的博士哥哥啊,你不为人知的收藏嗜好为哪般?"
段和扒白内裤的手触电般收回来,虎着脸抽出皮带呼呼挥舞,"啪"地抽在床头:"还有下次,这个伺候。"
夏威:"呀咩嗲——"
圣诞,段和给自己买了台笔记本,因为自己的电脑被夏威摔砸后基本成为报废品,论文和课题迫在眉睫,没有电脑可不成。
元旦,段和在夏威的死乞白赖下给他买了个手机。夏威同志的手机在墓中泡了水又泡了血,炸过摔过早尸骨无存灰飞烟灭随风飘走了,段博士冒着风雪乐颠颠买回手机,在校门口突然停住脚步,问自己:我用的是五百多诺基亚直板,为什么给他买五千多苹果3G?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就当是我把他的黄金面具上交博物馆的赔偿吧,段博士如是劝服自己,心里觉得好受一点了。由于这个手机,夏威乖顺了很久很久,用自己的牙刷,穿自己的内裤,不用段和的笔记本聊天泡MM下A片,不唱黄段,按时换药,洗澡不逃窜,睡觉不磨牙不蹬腿,剃毛不闹腾(脑袋上的毛,不要乱想=
=)……
段博士感动得无以用语言表达,只恨不能亲一口温顺听话的夏乖乖同志。
转眼快过春节了,学校里放假,夏威可怜兮兮的没处去,唯一的亲人,大伯——自封茅山派九十八代掌门人的小灵通总算挂通了!夏威扯着段和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大伯!终于找到我大伯了!"
"找到就好。"段和摸摸他的脑袋,不由鼻子一酸:这小子真可怜,四处漂泊,连家都没有。
老蛮道长被抓了,虽然被抓的原因不是倒卖文物而是他老人家年纪一大把还奇装异服披着袈裟头戴喇嘛帽手持拂尘,被警察叔叔误认为是从某医院跑出来的严重病患于是上前搀扶关心慰问,不小心摸出文物若干。
道长在派出所大力宣传尊老爱幼的传统中华美德,做人老病危垂死状博取同情,侥幸被拘留两个月,没收文物和传道作案工具,最近几天刚被放出来,正走街串巷算命骗人度日,生活拮据,开口就向侄子要钱。
夏威平静地把手机挂了,对段和说:"原来不是我大伯,挂错了。看来我过年要就地解决了。"
心地善良的段博士忍不住搂一把夏乖乖表示安慰,眼泪都要为小道士掉下来了:好可怜,空欢喜一场!
段博士是真的心疼小道士了,晚上睡觉时他抱着夏乖乖同志刚剃完的毛绒绒的脑袋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心里声嘶力竭地呐喊:啊啊啊啊好讨厌啊——你坏一点求你再坏一点吧,你这么乖我受不了了老子处男二十七年我容易吗我啊弥陀佛菠萝菠萝蜜……
最后,段和决定把改过自新的夏乖乖带回自己家去过年。
回家
大年二十四,工瓷坊这边异常冷清,陶工窑工们都过年了,妆碧堂整个儿空荡荡的。乐正七卸了石膏,腿脚好得差不多了,没人陪玩很是寂寞,他问魏南河:"为屿什么时候回来?"
魏南河耸肩:"你问我我怎麽知道?你问他去。"
乐正七把杰士邦夹在胳肢窝下,跑到仓库哀怨地问杨小空:"为屿什么时候回来?"
杨小空很无奈:"小七,我说了好几遍了,他手机不通,又没上网,我没处问。"
乐正七蹲在他身边抠地板,"我无聊。"
杨小空正在看白左寒还他的那几本速写本,里面错误的结构白左寒都用紫色彩铅给他纠正过了。
乐正七勾住杨小空的肩,"小空,我们去河里捞鱼吧。"
杨小空面有难色:"冬天下河会感冒的。"
"那玩网游!我把为屿的号告诉你。"
"我,我只会挖地雷。"杨小空很窘。
"我们到村子里买摔炮和烟花。"
"你昨天才把衣服烧了一个洞,大师兄不是说……"杨小空观察着乐正七的脸色,住嘴。
乐正七沉默一阵,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后天的机票。"
"什么时候回来?"
"过完十五吧……"
乐正七不声不响地蹲了一会儿,站起来走掉了。
元旦过后魏南河就开始着手制作万历瓷了,杜佑山给他的几块底板属万历后期大件器型,平底无釉,胎质疏松,面上青花色泽泛灰,是典型的浙料。他试做了一个窑,都不太满意,只好全敲了,新做一批得在瓷土上动些手脚,钴料也得有所改进。
乐正七绕到魏南河身后趴在他身上撒娇:"南河!陪我玩啦!"
魏南河专注地修坯,"乖,别吵,我忙着!"
"别忙了,带我进城逛一逛吧。"
"自己去看电视吧。"魏南河用胳膊肘把他顶开一点,"别妨碍我做事。"
乐正七随手捡把修坯刀,"喀拉"一下把魏南河的泥坯敲碎了。
魏南河暴怒,"乐正七,你干什么?"
"我要回家,马上!"乐正七叫道:"我天天闲着,你们都有事做,就我闲着什么正事都没得做!我一个人去掏墓都比呆在这好!"
"那给我做应用题去!"
"我不做,我要回家!"
魏南河丢下修坯刀,站起来拍拍身上手上的干泥粉末,向前两步将哇哇乱叫的乐正七倒扛起来出了工瓷坊往木楼走。
"死孩子,没事做没事做,没事做就给我找麻烦?嗯?"魏南河把乐正七扛进卧室里,踢上门,"没事做就找点事做好了!爷陪你玩!"
乐正七使劲掐他的后背:"你就会玩这个……"
"废话,我是你老公不玩这个玩什么?"魏南河弯腰把乐正七丢到床上。
乐正七在厚厚的床垫子上弹了几下,四爪并用往床下爬,"大白天的我不和你玩这个!"
"谁规定干老婆一定要等晚上?"魏南河轻而易举地拎回乐正七,上下其手把他剥个精光丢进被子里,然后自己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乐正七安安静静地在被子里团成一个球,轻轻的哭了。
魏南河一愣,伏身听了听,确认小孩真的哭了,不由心慌,"小七,你怎麽了?"
乐正七说:"你还不如为屿。"
魏叫兽自以为是惯了,这回是懵了,这句话无异一个劈天大雷,劈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乐正七哭了一阵,接着说:"你哪里都不让我去,要我像师叔一样整天晒太阳等着吃饭睡觉吗?一个月两个月没关系,可我才十七岁,还剩五、六十年都要这么过多恐怖!为屿在的时候还陪我玩玩磨时间,不然你知道无所事事的日子多难熬吗?要不是喜欢你我才不守在这里!再说,你有什么好喜欢的?因为你我爸都不要我了……"
魏南河辩白道:"你个死孩子!是你自己不学好!自己说说你英语学了多久?连字母都认不全,动不动就跳窗跑去玩!谁家的孩子天天玩?"
"我最讨厌念英语数学了!"乐正七坐起来,眼泪汪汪的瞪着魏南河,"我爸从不逼我学那些!"
"你爸你爸,你爸的教育停留在上个世纪!你想过和你爸一样的生活吗?"魏南河探身抱住他,"宝贝,我够宠你了,你这个也不学那个也不学,我只是想让你和别家孩子一样……"
乐正七气急败坏地推开他,"又是别家孩子!我就是这样的!你不喜欢就找别家孩子去,不要脸的老流氓!"
不要脸的老流氓坐在床沿默默地看着乐正七,被骂得毫无反口的余地,许久,他站起来披上刚脱下的外套,"你不是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去。"走到衣柜那找出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丢床上,"刚才脱下来那套别穿了,叫你别玩烟花你不听,衣服都烧破了,穿那套回去你爸还以为我虐待你。"
魏南河把乐正七送回家,在门口就不进去了,从后备箱翻出准备好的锦盒,递给小孩,"和你说好的元青花,拿去贿赂你爸。"
小孩一手抱着杰士邦,一手拎着锦盒,惴惴地站在门槛处看着魏南河在巷子里倒车,鼻子酸溜溜的。
魏南河调转车头停在巷口,朝乐正七挥挥手,"走了。"
乐正七放下杰士邦,跑过去扒住车窗,"南河,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等为屿回来叫他来接你吧。"小心眼的老男人气还没消。
乐正七嗫嚅,"我不是那意思……"
魏南河拍拍他的脑袋:"进去吧,好好考虑一下自己什么都不想学只想玩有没有错。"
乐正七动动嘴唇,什么都没说,往后退了一步,耷拉着脑袋转身走了。
杭州啊杭州,美丽的西湖啊西湖,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段和看了夏威一眼,"你是不是在这里做了什么亏心事?"
夏威老脸一红,扭捏道:"不告诉你~"
段和看向窗外,"拉倒。"
夏威拉着他,"台词不是这样的,你应该说:告诉我吧宝贝儿,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
段和:"你尽管保守你的秘密吧,不用客气。"
夏威迫切地摇撼他的手臂:"你问我吧阿纳达——"
"给你一次机会,说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少年郎,他英俊潇洒绝世无双……"
"机会耗尽,请您闭嘴。"
夏威痛哭流涕:"好哥哥亲哥哥,让我说完吧啊啊啊——"
正在开车的段杀扭过头,对他弟弟说:"段和,这东西吵得我头疼,找地方埋了。"
段和面不改色:"哥,这东西挺邪门,就算你把他埋了他也会爬出来继续危害社会,还是随身携带比较安全,牺牲我一人,造福千万家。"
夏威羞涩地:"和哥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为了报答你,我决定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段和虚弱地:"我求你,别告诉我。"
夏威的秘密可以用很简单的一句概括:贷款的大学学费没能缴清,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被学校扣押了。
段和淌着冷汗问他:"为什么不缴清学费?"
夏威丧着脸,"那段时间大伯生病住院,他的医疗费花完我们所有的积蓄。"
段和谆谆教导:"你进社会后就应该存一点钱把学费还清了。"
"切,我才不!"夏威摊手:"有证书也找不到工作,而且我再也不想看到财务处那几个家伙的嘴脸了。"
"那……"段和揉揉打结的眉头,"那你念了四年不是白念了?"
夏威呱呱怪叫几声:"我白占了学校四年便宜,亏的又不是我。"
段杀头也不回,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前排传来,"你还有脸说。"
夏威黯然神伤,做文艺青年状明媚而忧伤地望着窗外,"你们怎么能体会我的心情……"
"大哥,你别这么说话啊,很伤人的。"段和心里猫爪一样难受,暗地里亲昵地拉了拉夏威的手,"他没恶意,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难受……"
"我怎麽能不难受?这么好一个机会,我四处博取全系同学们的同情统共骗走一千块,偏偏忘了去骗辅导员了!"夏威泣不成声。
段和收回手,叹气:"哥,你还有没有更伤人的话?"
段杀:"……"
段家是个大家庭,段和的爷爷当年是少将级别,据说是老当益壮,九十多依然声音洪亮走路生风,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取过三房姨太太。大太太是段家的童养媳,比段老爷子还大七、八岁,生了两个儿子,很早就病逝了;二姨太是地主家的小脚千金,给段老爷子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功劳最大,可惜在生第三个儿子时难产死了;至于三姨太,本是位资本家的宝贝小姐,在学堂念书时和某个男同学私定终身,不幸被当年当土匪的段老爷子抢走,跳楼服毒割腕绝食都试过,最终还是屈服了。段老爷子是最疼这个小老婆的,事实证明这位念过洋学堂的三姨太确实值得他老人家疼爱,大太太和二姨太过世时正好是四十年代末期,打完小日本后还有内战,老爷子打腻了,从自家院子里挖出当土匪时收刮聚敛来的一缸黄金,拖儿带女地举家迁往美国一躲躲了三十年,段家的孩子那时年纪尚幼,其中五个不满十岁,三姨太就是在这个时候屈服了段老爷子,教育段家的孩子们做人读书写汉字,后来又给段家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段杀和段和的爸爸。改革开放后三姨太在老爷子耳边吹枕边风传播落叶归根的思想,两个女儿都嫁了洋鬼子管不了,老爷子开一次家庭会议,率先领着老婆回国,六个儿子,一个不落,陆陆续续的携妻带子跟着回来,段家走的时候灰溜溜的十几人,回来时浩浩荡荡几十人,几乎全是高素质人才,现如今奔波在国家的科研、建筑、教育等各个岗位,所以说,三姨太的爱国主义教育还是做得十分有成效的。
夏威嗷嗷叫着捂脸:"豪门大家庭啊耶……"
段和谦虚地说:"不是很豪,一般大而已。"
"那么刨祖宗坟的你们兄弟俩是不是捡来的呢?"夏威眨巴眼睛做无知状。
段和平静地回答他:"三只穿山甲。"
夏威收声。
仗势欺人
杭州西湖区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带院三层独栋楼房是多奢侈啊,资本家啊资本家,资本家啊资本家……
夏威蹲在门口揪小草,碎碎念。
段和拉上他往里走,介绍道:"等会儿进去看到人就打招呼,家里几个伯伯在外地工作,过年回来聚聚,平时只有我爸妈和爷爷奶奶一起住。"
夏威心里嘀咕:果然你爸是最没出息的,连房子都买不起。
段和微笑解释:"不好意思你想错了,这房子是我爸买的。"
夏威讪笑:"阿纳达同学,我们都爱有灵犀a little通了~"
段和心说自己真是变态了,一听这家伙说话就忍不住想笑,他把夏威往自己这里扯一把,呼噜整齐小道士的短发,低声道:"我大伯母和四伯母是美国人,三伯母是日本人,你那些蹩脚的日语和英文不要满嘴乱跑,小心被他们家孩子取笑。"
"呕吧!我说棒子语!"
"你除了呕吧还会说什么?"
"……"夏威蹲下划圈圈,"早知道应该多看点棒子剧。"
段家的孩子名字分成两个极端,段杀段敢段恶段猛之类是老爷子取的,段和段温段甜段泽之类是三姨太取的。段杀段和的爸爸名字是段狠,其实是位文质彬彬的桥梁工程师,段和领着夏威去见老爸,夏威乖乖地笑:"段伯伯,你好,我是夏威。"
段工扶扶眼镜扫了夏威一眼,和蔼且威严:"段和都对我说了,小夏,你在我们家不要拘束,随便吧。"转头继续看他的施工图,手一挥,"段和,带他去和爷爷奶奶请安。"
出了书房门,夏威问段和:"请安?封建社会啊这是?"
段和严肃的点头,"嗯,我们家几十年都这样,是奶奶定的规矩。"
夏威撒着欢儿,"嫁入豪门啊啊啊啊啊……"
段和低下头,嘴角微扬,"你……"想了想该怎么措辞后,正色道:"你私下怎么和我闹都没事,有长辈在还是给我正常一点。"
夏威嗤之以鼻,心说本来只是想来骗吃蹭喝,哪知道你家这么多麻烦?
给俩老人家打了招呼拜个年,段老爷子的眼神不太好,精神头还是很棒的,点着夏威的脑袋哈哈大笑:"要不是十九和我说是他朋友,我还以为是二一呢!"
夏威小声问:"二一是什么?"
段和嘀咕:"二一是我最小的堂弟,他在哈佛念硕,今年可能不回来了。"
"十九呢?"
"我。"
夏威"噗"了一下,忍住了。
三姨太是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和蔼的笑道:"二一哪有小夏长的俊呀?来,小夏,过来。"
夏威挪过去,笑容满面,活脱脱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奶奶,真是不好意思,你们过年挺忙的,我还来打搅你们。"
三姨太拉着他的手,"什么话这是?我们家几十个人过年,多你一个不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而已吗?你的事十九都和我说了,听得我特心酸!你要是喜欢的话,今后年年到奶奶这过。"
"哎,谢谢奶奶。"夏威轻轻应了声,眼眶有点热,一个人过了十几年的春节,冷清习惯了,现在有点不适应。
出了门,夏威手里捏着个红包,傻愣愣的。
段和笑他:"不就是压岁钱吗?飞来两百块横财让你高兴成傻子了?按理说你这麽老的人不该拿压岁钱,不过我们家只要还在念书的人都有,你没拿到毕业证书,勉强还算学生吧。"
夏威没有贫嘴,他把压岁钱连着红包纸塞进上衣口袋,贴心脏捂着,说:"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拿压岁钱。"
段和心头一颤,抬手揉揉夏威的脑袋。旁边没有别人,暖气的温度适中,气氛很诡异,很暧昧,让人很窘迫。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让人窒息的沉静,段和在夏威的额头上小心印了个吻。
接着是更长时间的窘迫,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楼梯那儿上来一位金发蓝眼的少女,夏威忙转移视线,问段和:"那谁?"
"我侄女,堂姐的女儿……"
"美女好!"夏威扑上去撒娇,"妞儿越来越漂亮了,啊?我谁啊?我是二一叔啊!"
段和二话不说扯着夏威的后衣领往阳台的旋转楼梯走,上了三楼打开自己房间门将他推进去,"你想干什么?"
"人家只想认识一下你侄女,发展好关系说不定我能成为你侄女婿~"夏威扭捏着。
段和恨得咬牙:"我哥是公安,他一定有兴趣听听道长你的传奇故事。"
夏威露出一个自以为很邪媚的笑容,"你们兄弟俩掏墓也不见的多光彩。"
段和握着夏威的手,用力一紧,笑容依然亲切:"那你是认为我哥会偏向你咯?你不想大过年的被抓去枪毙吧?"
夏威一头栽倒,呻吟:"呜呜呜……你们兄弟俩仗势欺人……"
家里人太多,段和段杀兄弟俩得住同一间屋子,没有多余的床,夏威理所当然还是与段和挤一张单人床。夏威郁郁寡欢:"我以为有KING SIZE的床呢。"
段和一指在打地铺的段杀:"我哥在睡KING SIZE,你去和他睡。"
段杀眉毛一挑:"你敢!"
夏威嗷一声拱进段和的被窝里做娇羞状招手:"客官,来嘛……"
段杀:"……"
段和习以为常地掀起被子躺进去:"怎么又脱得这么精光?被子不够厚啊。"
夏威:"亲爱的,我还有你温暖的臂弯。"
段杀:"……"
段和:"不过有开空调,应该不会感冒。"
夏威:"宝贝儿,抱抱~"
段杀:"……"
段和:"别乱摸,明天还要早起,带你去烧香。"
夏威:"讨厌啦,明明是你乱摸人家咪咪。"
段杀爬起来,默默地把铺盖卷成一团扛在肩上,虚弱地打开门。
段和疑道:"哥,你要去哪?"
"我……我睡走廊……"段杀在无声地控诉:变态啊变态啊变态……
由于家里不谙世事的女孩儿众多,段和觉得还是减少花道士呆在家里的时间比较安全,故而热情十足地领夏威到外面玩。段妈妈每个月都要去灵隐寺烧香祈福,听说儿子要出去玩,便念念叨叨的叫他去寺里拜拜。
段杀不得不充当马夫,叹气道:"段和,你不是有驾照嘛。"
段和昨晚和夏威闹到很迟,坐在后排直打呵欠:"我新手一个,都没上路的经验,大过年的把你的车蹭坏哪个角落你又要揍我了。"
段家十八少,退伍时是上尉军衔,回来后在公安系统混个职位,工作稳定福利待遇丰厚。捧牢一个金饭碗,加上一表人才家境又好,按理说十八少早应该有主了!夏威说完,问:"十九少,你说是吧?"
段和抱着脑袋:"……别叫我十九少。"
前排开车的段杀面无表情,"不关你的事。"
夏威捂脸装可爱:"十八少,看这里看这里嘛……"
段和手忙脚乱的拉他,"唉,你别惹我哥。"
夏威举手:"杀哥,你对我有兴趣吗?我毛遂自荐,你把你的沃尔沃送我!"
段和气急:"你……"
话没说出口,段杀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后排两个人哎呦哎呦撞在前排的车靠背上,夏威嗷嗷惨叫,鼻梁骨都要撞碎了。段和揉揉额头,"哥,你干嘛啊?"
段杀慢悠悠开动车:"弟媳妇实在太吵,你管着点。"
段和泪奔:啊啊啊啊,我哥也不正常了——
灵隐寺在飞来峰景区里,三人兴致缺缺的逛了逛景区,夏威饿了,找借口不进灵隐寺,抱着寺门口的树一脸正气凛然:"贫道乃茅山派九十九代掌门人,"抬手往寺里一指,"与这些秃驴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岂有进去烧香之理?"
"喂喂喂,昨天是你自己说你在杭州念了四年书都没来过这里很遗憾的。"段和无奈而憔悴地劝服:"来都来了,不烧香就不烧香,逛一圈就回去。"
"施主,你这是扭曲贫道的宗教信仰啊弥陀佛……"
"没法子,只能使出杀手锏了。"段和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折成纸飞机飞出去,"去买三张票,余下的钱都是你的。"
"哦耶!Money!"夏威飞奔过去捡了钞票占为己有后再也不提自己的宗教信仰,颠儿颠儿跑去寺庙拥挤的售票口排队买票。
段杀问他弟:"你不觉得累吗?"
段和:"……习惯就好。"
等了好一会儿,夏威捏着那张钞票跑回来抓住段和扭打在一处,"你这没良心的门票要三十五块钱三张一百零五……"
段和:"你就垫五块钱嘛。"
"那我的跑腿费青春损失费精神损失费安胎费抚养费……"
"闭嘴!"段杀忍无可忍:"那就不要去了!现在就回家!"吼完扭头就走。
夏威果然闭嘴了,咬着自己的袖口对段和说:"你哥好可怕。"
段和整整自己被抓皱的衣领,"我都和你说了,不要惹我哥。"
夏威挑拨那兄弟俩的感情:"他一定是觊觎自己的弟媳妇,良心受到强烈的谴责故而恼羞成怒。"
段和做忍痛割爱状,"他如果要你的话我倒贴钱送给他。"
"阿纳达——我身为男子怀了你的骨肉是多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不能不要我啊——"
段和:"大哥,你走慢点,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这三人一人在前面疾走,两人在后面拉拉扯扯,快要到景区出口时,树丛中鬼鬼祟祟的闪出一个披袈裟的光头,双手合十,一边扭着脑袋贼眉鼠眼地旁顾左右一边胡言乱语着:"几位施主,贫僧乃贵庙十全大补方丈,合影五十签名三十……"
只见那年轻和尚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唇红齿白,额角一道两公分的粉红色疤痕,却是位熟人。
方丈,你就从了贫道吧
三人被这和尚截住了去路,段杀正要发作,哪想待他看清来人是谁,登时震惊得目瞪口呆!
段和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柏柏柏……"夏威长大嘴巴:"你……"
一刹那,天地静止了。
缘!分!啊!
缘——分——啊——
柏为屿撒下手里的佛珠扑向夏威,身后背景是鲜花团簇鸽子呈放射状飞翔,他慷慨挥泪语无伦次: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道长却在灯火阑珊处!跋山涉水流浪数十栽,武当山峨眉山武夷山我都找遍了,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道长您了,我差一点点绝望了放弃了殉情了……
夏威喜极而泣,絮絮叨叨着我要谢谢NCTV谢谢吉尼斯纪录举办方谢谢古今传奇栏目组谢谢我的导演编剧化妆师造型师灯光师谢谢全国十四亿人民在这个时候纷纷消失只剩我们俩在这个花好月圆的早上相遇了相识了相爱了生子了……
柏为屿连换几口气:"道长……"
夏威换完气后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咳,方丈……"
柏为屿含情脉脉:"道长……"
夏威泪水涟涟:"方丈……"
"牛鼻子……"
"秃驴……"
十指相扣,相拥而泣……
段杀在墓里遇到诈尸都没不顶在这遇上柏为屿来的惊悚!他扪心自问,自己从小到大没有受到过如此巨大的惊吓!
段和恢复正常,拍拍他哥的肩,"习惯了就好。"
段杀掏出手机,阴森森的开了腔:"报警。"
柏为屿扑倒在他脚下:"段大侠手下留情啊~我也是生活所迫啊啊啊——"
"你不是和我说你去河内了吗?"段杀冷峻地看着他。
"我我我真的去了,你看我还带回了越南特产绿豆糕!段大哥笑纳!"柏为屿哆哆嗦嗦地从大袖口里掏出一盒饼。
段杀接过来,念包装盒上的字:"鼓浪屿馅饼。"
"是这样的,鼓浪屿是河内以西八十公里的小岛。"柏为屿皮笑肉不笑的解释。
段和叹气:唉,智商还没有夏威高。
段杀揪住他的袈裟搡了一把,"我借你的钱呢?"
"花光了。"
"什么时候还?"
"我这不正在赚钱还您么?"
段杀把鼓浪屿馅饼交给自家弟弟,开始按手机,按了两个1后,柏为屿夺过他的手机,眼底一片泪光,晒黑了的面庞兀自带着点儿忧伤:"段杀,相信我,我会把钱还你的。"
段杀,僵了一瞬,木讷讷的道:"我也没逼你还钱……"
事后柏为屿对夏威说:"那就是装深沉的最高境界,效果怎样你也看到了吧?嗯哼哼,你多学着点……"
柏为屿确实是到河内找到了妈妈家,只不过屁股还没坐热就跑了,他和后爸一见面先是冷言冷语接着大吵大闹然后拳脚相向最后一气之下又回国,一来二去身上的钞票所剩无几,大过年的也没脸找朋友借钱,灰溜溜地四处扒火车,瞎混着等过完年后开学回妆碧堂。至于怎么瞎混,夏威给他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段和怜悯地看着他,"为屿啊,你身为一个高校在读的准艺术家,怎么可以像夏威一样做这种没水准的事,夏威就是一盲流,蹲蹲局子还没什么,你被抓住了怎么办……"
"我呸!"柏为屿唾弃道,"我是在搞行为艺术,小蛮能和我比么?"
夏威扭住他十八般武艺全上来,"你再这么叫我我就和你决一死战!"
"小蛮小蛮我就叫你小蛮怎么了?"
"如花如花以后我叫你如花!"
段杀面色阴沉,眼中杀戾之气一掠,段和忙把那两人分开,"别吵,再吵我哥就爆发了!"
段杀没收了柏为屿的袈裟,"你这是从哪弄的?"
"我,我在厦门普陀寺……的时候,偷,偷看一个老和尚洗澡,顺带就……"柏为屿得知段杀是公安后更加如履薄冰。
其余仨皆冒冷汗:偷看老和尚……洗澡?
段杀盯着柏为屿圆溜溜的脑袋,"冷不冷?"
柏为屿摸摸头,很委屈:"冷。"
段杀一声不吭地把他推进了车里。
段杀买了顶雷锋帽,白中带灰的狐狸毛,是那种改装过适合非主流小弟弟们装酷的款型,价格六百六。
段和咋舌:我哥什麽时候有买奢侈品的嗜好了?
假和尚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戴,探到沃尔沃的倒车镜前自恋地照了半天,水仙花骨朵一般支着脸蛋喃喃自语:"上天对我真是太不公平了,长成这样略胜潘安小赢宋玉的容貌,简直是祸国殃民啊!瞧瞧你们自己,在我的光辉映照之下,你们是不是自卑得不想再世为人了?"
段和:"喂……你真是比夏威还讨厌啊!"
假道士掐着他的脖子摇晃:"给我也戴戴。"
"不给~这是段大哥给我买的定情信物~"假和尚一脸陶醉地摩挲着帽子上的狐狸毛,"好~舒~服~啊~"
假道士扯着段和摇尾巴:"段郎,我也要。"
段和额上青筋冒起:"真烦……"
"你居然嫌我烦了,人家什么都给你了啊——"假道士不依不饶:"给我买给我买——"
段杀把帽子的收据交给柏为屿,不冷不热的说:"加上这个,你欠我六千六百六十块,三个月内还清,不然我找到你学校去。"
柏为屿手里的帽子啪嗒掉在地上:"啊咧……不能退货吗呜呜呜……"
夏威揉揉鼻子,望天:"天气好热啊。"
柏为屿凑到段和耳朵旁边:"唉,我老早就想问你了,你哥是不是面瘫?"
段和斯文,礼貌,和蔼可亲地回答他:"你才面瘫,你们全家都面瘫。"
出去一趟,又带回一只野生动物。段老爷子说:"哎呀,这是十八的朋友啊。我还以为是二一呢!"
三姨太说:"乱讲,二一哪有小柏长的俊啊!来,小柏,过来。哎呦喂看着就招人喜欢,以后年年都来奶奶这儿过,奶奶疼你。"
夏威的小心灵受到严重摧残,"我怎麽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呢?"
段和反问:"你有什么不满?"
"没……没有。"
开玩笑,三姨太是段家的王母娘娘,谁有不满就拖出去狗头铡伺候。
请安完毕退出来,柏为屿点着压岁钱,喜滋滋的说,"你们家奶奶真是超级大好人!"
夏威伸长脑袋:"多少多少?"
"三百。"
"……"
面瘫男的眼神含着笑意:"看来我奶奶特别喜欢你,"伸手把柏为屿的帽子摘下来,露出一个大光头,"让你这么进去,她就只给你一百。"
"咳咳。"段和拉着夏威欲离开这是非之地。
夏威:"呜呜我俊还是他俊?"
段和安慰他:"一定是我奶奶数错了,她也只给我两百。"
"呜呜,我俊还是他俊嘛?"
"这个……你们俩风格不一样的。"
"我想听你说我俊嘛。"
"你俊你俊,他丑死了。"
"他骗人……"柏为屿兰花指:"小样儿,贫僧就是刮个秃瓢也比你这土道士俊多了!"
夏威:"和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
段和:"……"
段杀:"……"
段和很苦恼的对他哥说:"哥,这两只不能一起养在家里,吵得我快发疯了……"
段杀俨然是心情很好,"让他们闹呗,量他们也搞不出什么有水准的花样。"
夏威和柏为屿的PK,在脑残这方面不相伯仲自不必说,前者邋遢后者爱干净,前者淫贼一枚后者洁身自好,前者胆大包天后者胆小如鼠,前者恶迹斑斑后者除了伪装和尚未遂以外基本是白水一杯。
结论——夏威真是一无是处。
夏威窝在被子里,嘴角一小块残留的牙膏沫,听完段和的对比分析后,哀怨地说:"呕吧,你嫌弃我。"
"我没啊,"段和揩掉他嘴角的那块牙膏沫,忍不住调戏他:"你让我亲一下。"
夏威捂脸摇头摆尾:"嗯……人家还不想要呢~"
段和把被子提上去捂住两个人的脑袋,"我对你好不好?"
"好……"夏威裸着上半身抱着段和蹭蹭。
段和在黑呼呼的被窝团里摸索着捏住夏威的下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我都带你来见公婆了,以后老实点。"
夏威没有反应。
"害羞了啊?"段和捏捏对方的脸,又补了个吻,轻轻的,只是唇碰唇,他没接过吻,这样就够煽情了。
夏威骤然一挺身将段和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咬住他的嘴唇将舌头探进去翻搅。这个吻来得太热烈,汹涌得近乎粗暴,段和几乎要招架不住,一边费力地配合对方做陌生的唇舌运动一边深呼浅吸,吻着吻着都快窒息了!
夏威松开段和的唇,坏笑几声,手往他睡裤里伸进去,野蛮地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然后在他耳边用低沉磁性的声音说:"宝贝儿,你给我老实点才对,别挑逗我,爷忍不住了想干你可不分场合。"
小蛮兔瞬间变成大野狼,段和被吓到了,吓得半天没有吱声。
柏为屿洗完澡开门进来,"我睡哪?"
那两个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被窝里冒出脑袋,段和灰白着脸,眼神呆滞:"……啊?"
夏威朝地上的被褥一扬下巴,"如花,你今晚陪十八少。"
柏为屿扑过来扒着床单:"段二哥可还记得当年墓下,是贫僧舍身忘死救你一命,你怎麽能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段和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啊?"
"和哥哥不要理他啦……"夏威趴在他胸口上做妩媚状,眼带秋波:"你也不能做主的么,是十八少点名要他侍寝……"
段杀不知什麽时候出现在门口,"嗯?"
夏威咻地把脑袋缩回被窝里。
段和犹犹豫豫的爬下床,"哥,我……我和你睡,让他们俩一起吧。"
不要对流氓耍流氓
怎么忘了,夏威是个流氓。
对流氓耍流氓的结果就是反被流氓耍流氓,听着挺像绕口令。这个春节,纯洁的老处男段博士过得郁郁寡欢,是他自己先情不自禁去亲了流氓企图单单纯纯美美好好的试着谈谈小恋爱,不想流氓从此以后放开手脚对他上下其手,从语言暧昧直接升级到肢体性骚扰。
大年初一清晨天蒙蒙亮时,段和眼睛睁开,眼前是无限放大的夏威同学的脸,那只章鱼嘴越逼越近:"阿纳达,让爷嘴一个~"
段和缓缓翻个身子,无力地摇撼他哥:"大哥,救命啊……"
段杀睡得迷迷糊糊的,推开他的手,"别吵,再吵揍你。"
夏威没趣地往床上爬,"唉,那我去亲为屿了。"
段和扯住他,"你给我回来!"
夏威毛虫似的一拱一拱挤进段和的被窝里,两手冰冷冷湿漉漉的。
段和捂住他的手问:"干嘛这么早起?这才几点?"
"被尿憋醒了,去了趟厕所。"
"谁让你睡前喝那么多可乐……呃?洗手了?"
"……没。"
段和一惊:"那手上怎么都是水?"
夏威:"……"
床上的柏为屿:"……"
躺在他们旁边的段杀:"……"
段和把自己的手从被窝里掏出来闻了闻,一脚把夏威从被窝里踹出去,"滚你的吧!尿尿尿到手上居然也不洗手!"
"水……水太凉,人家怕冷……"夏威自知理亏,颤抖着爬向床铺。
柏为屿团吧团吧用被子牢牢地把自己卷成一根寿司卷,"你别进来!"
段杀没说话,用眼神把夏威劈个半死。
夏威只穿条薄薄的运动裤,上身赤膊打着绷带,蹲在地上哆嗦着:"啊嚏!啊嚏!"
反正手上都是尿,没法安稳躺着赖床了,段和捶了一下地板,痛不欲生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披件外套,丢给夏威一件毛衣,然后揪着他去厕所洗手。
柏为屿又打了个盹,醒来发现那对奸夫淫夫还没回来,他喊醒段杀,问:"是不是你弟把假道士人道毁灭从马桶里冲下去了?"
段杀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了。
两人披上外套蹑手蹑脚挪到三楼的厕所门口,柏为屿贴着门听了听,听到夏威呻吟着:"嗯……段和,亲爱的,阿纳达,你饶了我吧……"
段和:"闭嘴,再叫得这么浪我弄死你。"
夏威:"嗯……你好坏,别,别……"
段和:"真碍事,快把这件脱了。"
夏威:"我冷……"
段和:"我加快速度,马上就好……"
夏威:"啊,流血了!"
段和:"就一点点,没事。"
柏为屿无语地听了一会儿:"这两个人太大胆了吧?"
段杀脸色很差,"家里这麽多人,他们真是乱来!"
柏为屿搭上他的肩,老气横秋地安慰道:"没关系,大家都还没起。"
段杀站起来欲走,催道:"别听了,走。"
柏为屿按着不放:"难得有现场版,再听听嘛。"
段杀冷冷地斜眼一看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狗爪子拿开。"
柏为屿一听火了,用力掐住他的肩膀:"搭一下会死?你的肩膀很值钱吗?报个价钱出来,爷买了!"
"放开!"
"求我啊……"柏为屿嬉皮笑脸。
段杀不说话,单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刹那间,柏为屿有一种冷风穿体而过的感觉,不由打个抖,蔫了吧唧地缩回手,"段大哥,我错了……"
段和费了好大劲把夏威七缠八绕的绷带都拆了,由于子弹贯穿了肩部,虽然表面已逐渐愈合落痂,但筋肉里还没恢复,夏威的手臂没力气抬高或拎重东西。
段和在夏威脸上啵了一下,"早就不用再绑绷带了,贴块纱布就行。"
夏威勾着他的脖子:"和哥哥,抱紧我,我冷……"
"算我求你,说话别这么恶心行不?"段和打开药箱,剪下纱布折叠成小方块,再用胶布给他前后枪眼上各贴一块,"脱穿衣服时小心点别蹭到,洗澡也别碰水。"
回到卧室里,另外俩人神色诡异地看着他们,段和疑道:"唉,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我们还准备回来睡回笼觉呢。"
段杀的眼神很矛盾,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钞票塞给自家弟弟,"你们找家酒店住,别住家里。"
段和看着手上的钱:"……"
段杀打开门,一脸沉重的走了。
柏为屿伸出中指不伦不类地戳在夏威的下巴上,顶起他的脸,"兄弟,听你哥的话,出去住吧,你就是不走我也不敢和你睡一张床。"
夏威纳了闷:"咦,段杀怎么变成我哥了?"
柏为屿挥着手绢迈小内八跑走,边跑边说:"小蛮哥,家里人多口杂,你们还是到酒店里尽情享受新婚的滋味儿吧……"
段和打了个抖,"他说,尽情的……什么?"
夏威额上冒冷汗:"……风太大,我没有听清……"
当然,段和没有带夏威去住酒店,他把夏威捂在房间里让其抱着笔记本自生自灭,这家伙只要跨出房门不会轻易回来,段和去找,必然看到假道士在和自己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侄女侄子们搭讪。
段和平心静气地和夏威商量:不然这么着,我们去乌镇玩玩?
段杀建议:"你带他去西塘、乌镇、南浔玩一圈好了,保准能玩五、六天。"
柏为屿一呼噜掏出速写本:"好!一起去!"
夏威专心致志地玩着游戏,"哪有大过年的跑去那玩儿的?你们俩去吧。"
段和欲言又止,只好摸摸鼻子不再吭声。
晚上段和捂着夏威的耳朵叽里咕噜了一番,夏威目露怀疑之色:"什么?你哥喜欢为屿?"
段和很真诚的点头,"你看不出来?"心说大哥你就原谅我吧,我是真的不想把这花道士放在家里祸害我们家的孩子们!
夏威怪笑几声:"为屿喜欢小七,你哥失恋了。"
段和兔死狐悲的模样:"所以我得给他们创造机会啊!"神秘兮兮地朝夏威使个眼色,"只要你跟我走,保证一路上想吃什么玩什么都依你。"
夏威指着他的鼻子,"你……要我背叛兄弟?你当我什么人了?我宁死不屈!"
段和无言以对,"啊咧……你不至于这么刚烈吧……"
夏威话锋一转:"如果你把为屿的帽子偷给我的话另说!"
革命的叛徒夏威同志于凌晨五点半用柏为屿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段十八郎,接着偷偷的戴上雷锋帽,与段十九郎私奔了。
第二天早上柏为屿依旧死睡烂睡,段杀先醒了,打开手机看到那条短信——"辗转千山万水到杭州,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吗?啊……晚上看着你的睡脸,有太多话想对你说,可惜我们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段杀僵硬地转过头看看柏为屿,那白痴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他没有勇气再看柏为屿第二眼,平静地把短信删掉,穿衣服出了卧室,扶着走廊的墙壁干呕个不停。
段妈妈和三姨太经过,三姨太大惊小怪地问:"十八,你吃错东西了吗?"
段杀虚弱地摇摇头:"没,没事……妈,奶奶,我,我去上班了。"
段妈妈愕然道:"法定节假日还没过完呢!上什么班?"
"我……值班不行啊?"反正不能呆在家里!
可怜的段杀记忆力太好,短信是删了,可惜每个字都印在脑海里,三五不时跳出来恶心他一下,想一次吐一次。
在大巴上,夏威沾沾自喜地把这一损人不利己的低劣行径告诉段和,邀功道:"我是不是很聪明?"
段和泪流满面:"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夏威做理解状拍拍他的肩膀,"感激之情我心领了,你何必哭呢?"
段和呜呜:"我哥知道实情的话会打我的。"
夏威咳了一声:"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实情,死无对证不是?"
段和:我的天啊,碰上你后就再也没遇到过好事……
春年过后,工瓷坊陆陆续续地有了陶工,又忙碌起来。
去接乐正七的不是魏南河也不是柏为屿,是杨小空,他大年初六就到妆碧堂,用言语试探了一下魏南河,要到乐正六的地址,进村子里打辆摩的下山去接乐正七。
乐正六比乐正七整整大二十岁,由于自己是开美容会所的,故而保养得极好,年近四十还是美艳动人气质绝佳,她开了院子的大门,笑容可掬地把杨小空迎进来:"小空啊,我听说了,曹师叔的关门弟子么。"
杨小空很是惭愧,忙将手里的礼盒交给乐正六,转移话题道:"乐正姐姐,我从家里带了些人参,送给师伯。"
乐正七从屋里跑出来:"小空!你是来接我的吧?是吧是吧?是南河叫你来的,是吧是吧?"
乐正六推辞着不要那人参:"这么贵的东西我可不能收,你留着送曹师叔吧。"
杨小空执意道:"乐正姐,曹老和魏师叔我都送了,你别和我客气,我家是药商,这些东西多得很。"
乐正七把大礼盒夺过来,惊喜道:"人参啊?姐,你早上不是买了羊肉吗?用这个炖吧。"转而问杨小空:"你家有燕窝吗?"
杨小空踌踌躇躇的点头:"有……"
乐正七兴奋得两眼放光:"那下次带几斤来,上次我姐就炖了一点点,我都没吃饱。"
杨小空脑门疼:……几,几斤?小朋友,你确定你说的是燕窝不是猪皮?
乐正六哭笑不得,敲敲乐正七的脑袋,"死孩子!上次那一盏几千块,谁能供你吃到饱?"
未走到内厅,杨小空就见识到乐正悬的藏獒,那只狗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像头狮子!
真是好奇上次魏大师兄怎么能够狮口逃生?
狮子蹲在厅门口,凛凛逼人。
杨小空腿肚子打颤:"小七,狗栓了没有?"
"没。我们家狗品种不纯,从不咬人,你看,他多温顺。"
杨小空往他身后躲:"我怎麽一点都不觉得它温顺呢啊?"
乐正六呵斥道:"小七,把狗栓起来!谁说他不咬人?上次不是把南河咬了?"
乐正七撅嘴,"那是因为爸爸叫它咬的。"边顶嘴边跑过去把狗栓起来了。
糊涂事
杨小空暗暗确定乐正七绝对不是乐正悬的儿子,那老人家长的和那头藏獒似的,身高一米八多,骨架粗大,给人一种孔武强壮的感觉,满脸花白的拉茬胡,和发鬓全连在一起,目光炯炯有神,年近七十依然威猛凶悍。
老人家对温和礼貌的杨小空还是很客气的,只是在谈起魏南河时愤恨地哼了声:"魏枕溪养了只王八蛋儿子!"一捶大腿,恶狠狠道:"我要不是这条腿不方便,我就……我就……"想了想,自己就算是腿方便也不能拿魏南河怎样,只好忍下这一口恶气。
乐正六早就被魏南河买通了,听了这话便一抿嘴,借机劝道:"爸,南河也没什么不好,人家和小七都两年了……"
"放屁!"乐正悬瞪眼,"我儿子才多大?要没这王八蛋出现的话,等小七长大了找个好姑娘,怎么着也比他强!伤风败俗!"
杨小空不敢插话,捂着个细瓷杯子默默喝茶。
家里为了这事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乐正七俨然是习惯了,老爸的训斥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怀里抱着杰士邦,有一下没一下的摸。
乐正六给乐正悬倒杯水,送上降压药,"好了,爸,以前你带小七怎么带的?孩子饿一餐饱一餐面黄肌瘦,猴仔似的,十五岁了还不到一米四,我都不说你了!你自己瞧瞧小七跟着南河后长了多少肉?每次回来都高出一大截,年前我给他量了一下,都一米七了……"
"我呸!我儿子又不是猪仔,需要他喂肥吗?"乐正悬把降压药就水吞下去,横了乐正七一眼,兀自伤感:我这儿子跟了我几年,既没接受教育也没接触朋友,我确实是亏欠了他。
乐正七挪过去搂着爸爸的肩,"爸爸,我想去南河那了。"
"去了就别回来,你这没出息的混账!"
乐正七嘻嘻笑着在乐正悬脸上亲了一口,"爸爸,你别生气,我回去和南河说你特喜欢那个罐子。"
"放屁!我什麽东西没见过?会稀罕那个破玩意?"乐正悬震怒地把手里的杯子往茶几上一顿。
"好好好,我和他说你不稀罕,叫他下次送更好的来孝敬你。"
乐正悬一点儿也不领情,捏住儿子的小细脖子不让他走,"别给我来这一套,你敢出这个家门以后就别叫我爸!"
乐正七缩着脖子,眨巴眼睛望向乐正六,"姐姐,你看爸又这样了……"
乐正六一把揽过乐正七,推开老爸的大手,"爸,你手劲这么大,别动小七!"
乐正悬果然悻悻的把手收回来。有一回父子俩吵得厉害,乐正悬给了儿子一巴掌,打得小孩鼻血直流,当即晕了过去,轻微脑震荡,脸肿了半个月才消下去。当姐姐的心疼坏了,在病房门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老爸骂得狗血淋头,然后亲自把乐正七送到魏南河那,威胁老爸说小孩和他断绝关系了。老人家自责了好一段时间,想起来就心疼得直抽抽。
乐正六拉着弟弟起身往门口走,招呼杨小空道:"小空,我们家巷子深,门口估计打不到的士,你们出门拐到巷子外面去再打,我弟一上马路就迷路,你得看紧点。"
杨小空忙应着站起来跟出去,"好好。"
乐正悬气急:"回来回来!"
杨小空毕恭毕敬的回身对乐正悬道:"师伯,那我先走了,再见。"
乐正悬才不理他,拄着拐杖要站起来,喊自己儿子:"乐正七,你给我回来!"
乐正七撒腿就跑:"爸爸,我走啦,你不骂我我就常回来!"
杰士邦一跃一跃跟着跑了,"喵喵!"
乐正悬大动雷霆之怒,拐杖摔出老远:"你这没出息的,不是我儿子!"
乐正七跑出院子,反手带上门,吐吐舌头,"吵来吵去还是这几句话,没创意。"
魏南河假装不知道杨小空去接乐正七了,他站在工瓷坊的台阶上做悠闲状抽了两包烟,拔长脖子等得望眼欲穿,总算把小媳妇盼回来了。
乐正七下了的士,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扑倒魏南河,小孩是半点伪装都没有的,有十分高兴绝不会藏起半分,他在魏南河脸上恶狠狠啵了一口,只差没有摇尾巴:"南河,你胡子没刮干净,扎人!"
魏南河摸摸脸,假装冷淡:"你自己找扎的。"看来魏叫兽被那句"不要脸的老流氓"刺激得够呛,到现在还没有消气。
乐正七踮脚抱着他脑袋,鼻尖点着对方的鼻尖,像只奶猫儿似的呢喃:"你抽了好多烟,都是烟味。"
没心没肺的死孩子!瞧你这么高兴就不爽!魏南河在乐正七唇上啄了一口,心里很是后悔:我和一小P孩气什么呢?有必要怄气不去接他么?想着,又啄一口,气全消了,"宝贝,我有事和你说……"
乐正七仰视他问道:"为屿什麽时候回来?"
得,火气又上来了。魏南河很没肚量的撒下乐正七扭头往工瓷坊里走。
乐正七莫名其妙的看着杨小空:"他怎么了?"
被无视很久准备开溜的电灯泡走不开了,只好踌躇着说:"生……生气了吧。"
"我知道他生气了,可为什么生气?"
杨小空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魏师兄,或许是吃醋了……"
"吃醋?吃谁的?"
"你一口一个为屿,他还能吃谁的醋?"杨小空实话实说。
乐正七大吃一惊,追上魏南河:"南河,小空说你吃为屿的醋?"
杨小空转身就逃。
魏南河捂住乐正七的嘴,压低声音:"住嘴,我没有。"
乐正七放肆地嘲笑道:"你真是没肚量。"
"都和你说我没有了……"魏南河百口莫辩,心下暗骂:杨小空,小心我让你工艺美术史明年重修!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段杀憔悴地把柏为屿送走的同时,段和憔悴地把夏威领回来了。
夏威没看到柏为屿很是失落:"柏为屿怎么回去了?"
段杀一言不发。
段妈妈絮絮叨叨地教训段杀:"你怎么不留一留小柏?他说走就走,也不打声招呼,我真舍不得呀!别人家儿子活活泼泼的,为什么我们家儿子一个个榆木样子?烦死了!"
段杀还是静静地沉默着,一张死人脸又死透了好几分。
吃完中饭后段妈妈要去超市买菜,段家兄弟俩是绝对没这个兴致陪逛拎东西的,夏威自告奋勇拍着马屁尾随出门。家里的亲戚大部分都走了,冷清很多,两兄弟坐在小厅里失魂落魄的看电视,许久,段和问:"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段杀不自然地抬手略挡眼角的淤青,前天晚上他和柏为屿喝醉了酒,意外地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事后被柏为屿打了一拳。要凭他的性格,谁敢打他他一定十倍奉还,可这事错在他,因为柏为屿烂醉而他只是半醉,所以挨一拳还是可以忍受的。前后思量片刻,他决定不告诉弟弟自己做的糊涂事,于是轻松道:"被门夹了,呃……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靠!老大,你抢走我的借口让我说什么?段和干咳一声喝口可乐掩饰慌张,绞尽脑汁想出个借口:"……看星星的时候,天上掉下个垒球。"与段杀酒后乱性且事后被打不一样,段和是在双方都神志清晰的情况下和平谈判未果,先掷硬币,夏威输了;然后抽签,夏威输了;接着剪刀石头布,夏威还是输;最后决定抽一轮拔乌龟,夏威耐性尽失,抽了几张牌后骤然恼羞成怒,奋起压倒段和。两个人扭打在一处,书呆子段博士惨遭殴打,最终导致失去主攻手的权利,咳咳,简直就是羞于启齿,真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死一般的僵窒,段杀找话题说:"玩的开心吗?"
老子被假道士强|奸了一路,能开心就见鬼了!段和讪笑:"挺好玩的,嘿嘿……"
冷场十分钟。
段杀问:"什么时候去学校?"
段和:"问夏威。"
段杀:"……"
冷场十五分钟。
段杀问:"吃了吗?"
段和:"……刚刚不是和大家一起吃的么?"
段杀:"哦,我们吃过了啊。"
段和:"……"
再冷场二十分钟。
段和问:"你这几天怎么过的?"
段杀:"就那样过呗。"
段和:"……"
兄弟俩就这么谈了几个小时后,段妈妈回来了,夏威拎着大包小包,段妈妈挽着夏威谈笑风生好像亲母子,看得段家兄弟俩很不是滋味儿。
段妈妈一见段和就大笑:"段和,我刚和小夏说好,把你嫁给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段和惊出一身冷汗:"妈,他和你说什么了?"
段妈妈把水果放进果盘里,开玩笑说:"小夏说要下聘把你娶走啊哈哈哈……"
"姓夏的!"段和怒目瞪着夏威,夏威狗腿状端着盘子去洗水果了。
段妈妈转向段爸爸:"亲爱的,你看怎么样?"
段爸爸把报纸放下,将脸一板:"乱来!"
段和吐出一口气:还好爸不爱开玩笑。
段爸爸继续说:"小夏是孤儿,穷得很,哪有钱下聘?还是他嫁到我们家比较合适哈哈哈哈哈!"
夏威摇着尾巴奔进来:"我愿意我愿意……"举着刚洗好的水果,"公公婆婆吃水果~"
段妈妈:"好好好,乖孩子!"
段爸爸:"叫爸爸就给你见面礼。"
夏威毫不犹豫:"爸爸……"
段和一头黑线:"哥,为什么我回来后觉得爸爸妈妈不是以前的爸爸妈妈?"
段杀习以为常的道:"你不在这几天,他们已经被柏为屿那小子逗得不正常了,他们都把我许配给柏为屿做小妾了……"
段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英武威风的大哥:"……小妾?"
段杀自知失言,窘迫地摸摸鼻子敷衍道:"我,我值班,先走了。"
段和的导师给他挂了个电话,某大学文博系缺人,让他过去实习三个月,允许六月底回原校毕业答辩拿学位证书,然后给他转正。一般来说,博士当高校教师,入校就是讲师,不出几年便能升副教授,对于段和这样的书呆子是最好不过的出路。
段和挺高兴的,搂着夏威的脑袋亲啊亲,对他说:"你看,我马上就有正式工作了,你是不是也该找个正经事做?"
夏威挣开,故作深沉的点起一支烟,"和哥哥,你养我啊。"
段和笑笑:"好,我养你,那你要乖一点。"
夏威嗤笑,伸手捏捏段和的下巴,"你要我怎么乖?说说看。"
过完年亲戚陆陆续续的都走了,上班的上班念书的念书,段杀也回自己屋里去住,小房间里没有别的人了,是两个人的世界。段和把夏威的烟拿过来丢进床头的易拉罐里,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别抽烟,门窗都是关着的,空气不好。"段和将他揽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你就跟着我,我到哪你到哪,能赚多少钱无所谓,找个正经工作安定下来就行。"
段和的要求确实不高,夏威自问自己能做到吗?段和宠着他,甚至在床上都让他为所欲为,夏威知道不是因为段和打不过他,而是宠他宠得没边了。
就这么一个要求,功德圆满的爱情——和你在一起。
夏威,你做得到吗?
夏威没有考虑过这些,这假道士没正经惯了,一旦问题的严肃性摆在面前,他却不知该怎么严肃起来。
段和吻吻他的鼻尖,语气温和柔软:"我叫我哥去定了后天的机票,你先和我回学校,我得填些推荐表之类的,办完手续再去用人单位。"
夏威点头:"嗯。"
关于奸情的论述
连声招呼也没有打就连夜逃走的柏为屿失魂落魄地逃票扒上辆火车,在车厢间的厕所门口蹲了一天一夜,突然发现自己搭错车了,百般无奈之下只好猥琐地在火车站做流浪汉状裹报纸睡一晚,第二天换辆火车,这回运气没那麽好,扒的是辆慢车,蹲了三天两夜才回到学校。
到达妆碧堂时柏为屿脑袋上已经长出一层短毛,像刚从局子里放出来的劳改犯,游魂似的打开妆碧堂侧门溜进自己的卧室,灯也不开,躺倒就睡。
夏威的本命年也是柏为屿的本命年,夏威有段博士给他买红内裤避邪,柏为屿可没有,他穿的是清白纯洁的白内裤,于是莫名其妙的被人扒掉了内裤为所欲为,真是倒霉到家了!
奸情一直以来是个比较邪门的事物,但也不是无迹可寻,当我们理论联系实际分析具体案例的时候就会发现其理论依据就是马克思唯物主义学说——内因和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比如夏威和段和,同床共枕个把月奠定了奸情发展的外因,段和同志在反革命力量假道士的色诱兼洗脑之下革命意志不够坚定最终导致直男巨变,乃是内因。
至于柏为屿同学对自己的遭遇感到震撼不平,心怀仇恨畏惧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自怜自哀,主要是由于外因和内因没有共同和谐发展,当外因发展到了共产主义柏拉图阶段而内因只停留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赤|裸裸的奸情就与现实理智割裂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跨年度不及格的柏为屿同学至今没能想明白自己的白色小内裤为什么会背叛了自己!
综述以上理论,个案分析就简单得多,老师告诉我们做论述题要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从事物发展的本源开始说起,稍微有点浮夸也不打紧。
自打夏威和段和私奔后,段杀的堂弟二一回来了,那小子是个中美混血,带着个巴西妞儿,那两人火辣辣热情一个KISS能旁若无人的吻出吉尼斯纪录来。段杀自觉地把卧室让给堂弟和堂弟媳住,然后拎着柏为屿住到顶层平台的小阁楼里。那本是一个鸽子屋改造的,头顶上偌大一个天窗,阁楼的窄小程度可想而知,没有床,只在木地板上打了个地铺,两个人席地而窝,晚上睡觉前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哲学谈未来谈诗词谈歌赋,(不好意思,某恩COS了一下琼瑶奶奶)咳,当然,段杀不爱说话,只觉得和谁都自来熟的柏为屿吵得他日日头疼、夜夜难寐,心下恨恨地规划报仇的方案。
两个人本来是相安无事,大年初八晚上段杀有同事聚会,爱凑热闹的柏为屿颠儿颠儿跟着去了,(这个教训教育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小受们人多的地方不要去。)由于以段杀堂弟身份出现的柏为屿能说会道,很快喧宾夺主和段杀的同事们打成一片,整个聚会的气氛都被他带动起来,(这个教训教育古今中外的小受们矜持的重要性。)于是K歌的K歌,划拳的划拳,拼酒的拼酒,赌博的赌博。(这个教训教育酒量不好的小受们一定要远离酒精。)在此期间面瘫段Sir苦闷自己为什么会把这假堂弟带出来丢人现眼,独自郁郁寡欢借酒消愁,(这个教训教育闹腾的小受们务必学会察言观色同时不能低估面瘫男的战斗力。)结果我们的柏为屿同学顺应历史的潮流,恶俗地醉倒了很矛盾地发起酒疯。
为什么说矛盾呢?因为他醉酒后的所作所为对男人来说很可爱对女人来说很下流,他的假堂哥终于忍无可忍出手把他揪出会场。(这个教训……简直是前有古人今有悔者,而且将永不停息地发生。)
自从段杀收到了来自"柏为屿"的那条不恶心死人不甘心的示爱短信后,真心觉得这小子的一举一动都在调戏他轻薄他,那一夜这种感觉达到了巅峰状态,身为堂堂男子汉被人非礼到如斯地步岂有不反抗之理?段Sir不是吃素的主,加之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开荤颇有些饥渴,于是就半推半就借着酒劲反调戏反轻薄回去了。
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柏为屿住进了他路过时淌哈喇子瞻仰的上城区某个五星级酒店,不幸,没能睡到天亮,凌晨三点就醒了,全身都痛,眼一睁看到心爱的白色小内裤躺在枕头旁边,艰难的转个身,他看到了和他一样赤|条条的面瘫男——
面瘫男依然面瘫,甚至好整以暇的在抽事后烟。(好吧,其实从段杀的角度来说,他也是刚醒,惶恐无措地打算抽支烟平稳一下自己的情绪。可好死不死谁叫你长了副面瘫脸,面瘫没有错,但在这种时候你也该努力做出一点表情表示一下你的震惊和歉意嘛!)
段杀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痛不欲生勉为其难地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表声明对此次行动负责。
还未等他开口,柏为屿一拳把他打成了海盗眼。
段杀摸摸自己的眼睛——依然面无表情。(靠!你还能保持面瘫,I服了YOU!)
柏为屿按按拳头,打算再添上一拳让他变成熊猫眼。
段杀吐掉烟,支起半边身子捏住柏为屿的拳头,一言未发却莫名的杀气逼人。
柏为屿聪明就聪明在识时务,深知自己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偷袭得手,要真打起来自己百分百接不了段杀半招。
"流氓!"柏为屿类似于撒娇的骂出这句话,那是发自肺腑的痛骂啊!
"禽兽!"摸了摸自己下身,摸到一手干了的黏液。
"混蛋!"勉力穿上他的白色小内裤。
"狗养的!"穿上衣服。
"娘希匹的!"穿上裤子。
"王八蛋!"趔趄着往外走。
"我会报仇的!"回头找出段杀的钱包,翻出一叠人民币塞进自己口袋里,然后把钱包砸到段杀脸上。
"你给我等着!"啪地关上门逃之夭夭。
段杀看看自己空了的钱包,想笑笑不出来,无奈之下骂了句:"操,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
此仇不报非君子,但是敌人过于强大,怎么报?柏为屿只剩一丝吐气的魂魄绕了中国半圈,考虑了很多天都没有得到结论,他蹲在妆碧堂门喷着白泡泡,哗啦啦吐出一口刷牙水,颓然地自言自语:"太惨了,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啊……"
杨小空鬼魂一样出现在他背后:"为屿!"
柏为屿一跳老高,怒道:"干嘛啊?"
杨小空揪着他摇晃,"你回来啦!你……"
"回来了回来了,别晃!"柏为屿扯扯自己的衣服,没好气说:"怎么?这么想我?"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杨小空,"呦,水痘恢复得很快嘛,疤都快看不见了。"
"我妈给我配了一堆药,在家她整天逼我涂药做面膜,我都受不了了,只好提早过来。"杨小空笑了笑,转而朝木楼喊:"小七——为屿回来了……"
柏为屿捂住他的嘴,"别叫!"
"为什么?"
为什么?柏为屿鼻子一酸,"没……什么。"
乐正七还在赖床,朦胧中听到杨小空的喊声,便从被窝里探出鸡窝头问魏南河:"小空喊什么?"
魏南河把乐正七的脑袋捂在怀里,许久,很不甘愿的说:"他说为屿回来了。"
乐正七从床上蹦起来,满床打滚着找衣服裤子穿,兴奋得直冒鼻涕泡:"找为屿玩——"
魏南河一把拉住他,"乐正七,我和你说过什么了?"
"别和为屿凑一块疯玩。"乐正七对答如流,心说:疯玩是什么程度的玩儿?
"还有呢?"
"二月中旬去补习班念书。"乐正七耷拉着脑袋穿上宝尼兔袜子,"南河,我没上过学,有点怕……"
魏南河起身套上件薄毛衣,搂过乐正七亲了一口,笑道:"没叫你念英语和数学,乖,先念着,一切有我呢。"
要乐正七念英语和数学是完全不可能的,孩子的数学程度只停留在加减乘除,英语也只会乱讲几句,不过语文绝对难不倒他,尤其是古文,绝对比一般文学院本科生要懂得多,历史更是能滔滔不绝的从夏商周讲到元明清。这就是乐正悬的教育,片面地批驳现代化科学教育而回复古代私塾教育,看古文写繁体字,老头儿将毕生积累的深厚古文字知识尽数教给儿子,当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除了在解读甲骨文,金文,战国文字等方面是专家,乐正七过眼的文物古董,不管是瓷器青铜还是玉器金银,几乎没有出现过纰漏,功力绝对不在魏南河之下,而且对各朝各代陵墓的制度特征也是了如指掌,连魏南河都自愧不如,不得不说是一个文物研究的天才。
魏南河考虑了很久,乐正七有这个能力不应该浪费,只要不考理科各项,免除英语考试,拿一个文博系的特招名额应该不难。再说,他还小,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总比他到处掏墓来得好。
乐正七蹦出木楼,揪着柏为屿又掐又拍,可劲儿折腾了一阵。魏南河在窗口冷眼看着,心下嫉恨:妈的,学校快点开学吧,老子受不了了会打人的!
柏为屿听完乐正七的新年新计划后,不可思议的问:"你,念书?去哪念?"
"南河给我报名了,师大附中的补习班。"乐正七既兴奋又不安。
杨小空插嘴道:"早该念了啊,小七,魏师兄的安排很正确,你听他的准没错。"
乐正七看向柏为屿,"你说呢?"
柏为屿也表示赞许:"嗯,掏墓总不是能做一辈子的活儿。念吧,只是压力别太大,当玩儿一样就行。"
乐正七蓦然绽开笑容,勾着柏为屿的肩说:"为屿,那以后我每天都要去上课了,谁陪你玩?"
柏为屿往旁边挪了挪,口不对心的道:"你快滚滚蛋吧,没你烦人我开心死了。"
乐正七呸一声,"狼心狗肺,亏我这段时间这么想你!"
柏为屿悻悻地蹲在一边揪小草,心虚得不敢多看乐正七一眼。这种哀怨情怀很容易理解,就像一个失身的女子,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咳,在心爱的男孩面前,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痛彻心扉!
不要觉得这个词搞笑,意外失去处子之身的柏为屿同学的心境就是如此,他没心思多考虑和魏大师兄之间的泼醋大战,只能哀叹命运的不公,缅怀一下自己没能保卫住的贞操,呜呼哀哉。
夺走柏为屿贞操的段Sir,他心里想什么没有人会知道,他不是个会把心事放在脸上的人,此时正一脸云淡风清的开车送自家弟弟和夏威去机场。
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段和把鸡蛋在门上磕了一下,开始剥蛋壳。段杀冷不丁冒出一句:"段和,给我发现有一点蛋壳掉在我车里,我一定给你好看!"
段和"哦"一声,小心把壳剥进塑料袋里,然后把蛋递给夏威,压低声音说:"我哥最近心情不好。"
"这你也看的出来?"夏威接过鸡蛋咬了一口,闷闷的转移话题道:"段和,你看,我手上的冻疮好了。"
段和握着他的一只爪子揉了揉,笑道:"明年还会再长。"
"明年我躲到暖和的地方就不会再长了。"
"躲哪里?"
"广东,海南,都行,找一个不下雪,冬天只要穿一件薄毛衣的地方。"
段和把夏威的手放到自己唇边,"我答应你。"他在对方手背上小小的咬一口,唇角溢满笑意。
夏威垂下眼帘,默默地嘬着牛奶,出奇的乖顺。
"呵,你也会害羞啊。"段和笑着把夏威的手塞进怀里捂着。
多余的话不用说,喜不喜欢也不用挂在嘴上,
咸蛋,你吃蛋黄我吃蛋白。
金橘,你吃甜甜的皮我吃酸酸的肉。
雪地,我在前面走,你踩我的脚印后面走。
游戏,我刷装备,你打通关。
今年带你来见公婆,明年回来拜天地,哪怕你不乖不听话,怎么任性怎么闹腾我都能忍受。
我有多喜欢你,我不知道,但你一定知道。
不是笑话
到了候机厅,段杀把弟弟拉到一边小声说:"那小子没正没经,你别对他太好。"
段和失笑:"哥,忙你的去吧哈!"
段杀也觉得自己管太宽了,便住了嘴,敷衍地点点头,"我也没事,等你登机了再走。"
段和回到夏威身边坐下,挑起眉毛将夏威上下看了一番,"小蛮。"
夏威一愣:"为什么叫这个外号?"
段和捏捏他的脸,"突然想起来了,觉得很可爱。"
夏威拍开他的手,"我想喝点水。"
"上飞机喝吧。"
沉默一阵,夏威唤道:"段和。"
"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叫叫。"
"神经。"
"和哥哥。"
"别恶心。"
夏威扳过段和的脸,旁若无人的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老婆。"
段杀重重咳一声,挪到半米之外的椅子上摊开报纸看起来。
段和脸上有点热,"别闹!"
夏威叹了口气,在段和的鼻梁上又落下一个吻,无声地说句:我真舍不得你。
段和觉出了异常,问:"你怎麽了?"
"我想尿尿。"
段和翻白眼,"就你事多!快去快回。"
夏威站起来走了几步,回头看了段和一眼。
段和不耐烦了:"又怎么了?"
夏威踌躇着说:"我有点想念辣子蒜羊血。"
"想念个屁啊?一到西安就带你去吃。"段和扬起嘴角,笑容灿烂得让夏威眼圈儿瞬间红了。
夏威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段和刚开始还没多在意,直到广播开始催促,他才焦急地在原地打转,掏出手机拨通夏威的电话。
熟悉的铃声在身边响起,段杀神色骤变,顺着铃声从行李包外层找到夏威的手机,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矛盾而悲哀地望向自己的弟弟
——闹剧,你们这哪是谈恋爱,分明是场闹剧!
段和的思绪嗡地空白成一团,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怎样一个情况,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钱包不见了,只留下两张机票。
段和在候机厅没头苍蝇般寻找他毫无预兆地消失了的恋人,人来人往,没有他要找的人,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夏威——夏威——"
段杀从后面拉住他,"段和,你怎麽还没明白?那无赖逃了!"
段和木然地摇摇头,他宁愿相信一切都只是那个爱捣蛋的小子恶作剧,"夏威——"
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从认识到相爱,一路下来,他迁就再迁就,实在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半小时前在候机厅大门口,两个人拉了拉手,他嘱咐道:"西安比这冷,大衣带在身上。"夏威捂着他的耳朵假装要和他说悄悄话,却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如果有一点点良心,对他有一点点爱,那人又怎么会忍心如此愚弄他?
"夏威——"段和站住了,眼泪无法控制。
他今天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所谓的恋人,爱来得太快,他还来不及辨认对方是如何无耻如何残忍的人,就将整颗心遗落在这个机场。
有人即将分开,他们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有人久别重逢,他们喜极而泣,笑容上挂着泪。
候机厅里的人都在好奇地观望着他,只有他显得那么多余而又莽撞,既可笑又可悲。
整个候机厅都在泪水中模糊,第一次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能付出的绝不会吝啬,他从小没吃过亏,不懂得该如何给自己留下一丝半点退路。其实他早应该知道。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起,那人就告诉他,"我这辈子做了不少亏心事,去年在武汉认识一个女孩……"
"今年年初在乌鲁木齐交了个女朋友……"
"暑假在上海又找了个空姐……"
一点都不好笑,原来都不是笑话。
自己不是那人欺骗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开学,研究生处例行会议,魏南河开车到系楼底下,兜兜转转找个停车位插进去,三人从车上下来往系楼走,魏教授整整领带走在前面;柏为屿吊儿郎当的跟在后面;杨小空走没几步让自己的鞋带绊了一脚,忙蹲下来系鞋带。
白左寒教授的陆虎也缓缓驶到系楼底下,魏教授手插着口袋,笑着招呼道:"左寒!挺早嘛!"
柏为屿唤了声:"白教授。"
杨小空从后面追上来,乐呵呵地打招呼:"白教授。"
"嗯,嗯,你们好。"白教授从车上下来,一脸愁苦,歪歪地走过来扯住魏南河:"大事不好了!"
魏南河一惊:"怎么?"
"陈诚实初始通过了。"
魏南河忍笑:"恭喜白教授,其实我早预料到了,这个学生是抱佛脚大王。他研二的美学没有上过一节,临考前背了三天考全系第一名。工艺美术史他年年没过,不是因为笨,完全是因为不重视。"
白左寒长吁短叹的道:"我刚评上硕导就遇上这么倒霉的事,唉!时运不济!反正我不要他,老兄,我就是准备和你商量这事,复试无论如何把他给我刷下去。"
"怎么刷?你又不是不知道,复试的理论考试考生名字是全封闭的,况且专业考的是半身色彩人像,他的强项。"
"我不管——"白教授咬牙切齿:"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魏南河无可奈何道:"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白教授很坚决,"兄台可有妙方?"
"今年报你的研究生全部刷下去,就不会有漏网之鱼了。"
柏为屿在一边扼腕叹息:"暗箱操纵,学术腐败啊!"
白左寒挥挥手,"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两只叫兽勾肩搭背进系楼办公室里谋划去了,杨小空踢踢脚底下的石子,看着白左寒的背影,仿佛打击颇大,惊愕道:"柏师兄,白教授怎么这样?"
柏为屿嗤笑:"他怎样?"
杨小空低下头,很沮丧的说:"我和他接触了几年,他一直都很好的……反正不是今天这样。"
柏为屿吐槽道:"他在学生面前当然装得温文尔雅、严肃高贵,你以为他就真的是朵白水仙了?"
杨小空反驳:"别这么说白教授,你才是白水仙呢!"
"我就一比喻嘛,没说你,你急什么?"柏为屿悻悻然摸摸鼻子。
"我哪有急?"杨小空抬腿就走,转移话题:"不过白教授用这种方法把陈师兄刷下去确实不太厚道……"
柏为屿拍他一把,"瞎操什么心呢?白教授做什么准备工作都没用,复试的几个改卷老师全部会临场倒戈。"
"为什么?"
"你看着吧,"柏为屿高深莫测地一扬下巴,"一个礼拜之内见分晓。"
过了两天,轮到乐正七开学报到,魏南河从师大附中领回小孩的校服,嘱咐道:"那个学校校规很严格,你乖乖念书,别闹腾。"
一般来说,没条件上学的孩子都渴望上学,有条件上学的孩子都憎恨上学。我们的七仔小朋友刚到上学年龄就被剥夺了上学的权利,没能接受法定的义务教育,虽然在知识的吸收方式上难以评定对错,但确实是失去了正常与社会接触的能力,现在面对的是怎么学会和老师同学们相处,今后将面对怎么在大社会里生存,这是魏南河想让他学会的第一门课。
乐正七这个孩子被保护过度了,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社会的险恶,眼里永远没有坏人,这一点是他可爱的优点也是致命的缺点。魏南河舍不得让他去接触社会,一度自私的想把他藏在自己的羽翼下宠一辈子。魏教授不是没学过教育心理学,所以比谁都更知道这个念头的愚蠢和不可行性,乐正七不是谁的私有财产,应该让他去认识社会,有竞争有是非有阴谋而又丰富多彩的社会。
乐正七兴奋得一晚难眠,翌日早上起来穿好校服,摇摇魏南河催道:"快起来!不然要迟到了!快快快,帮我系一下领带。"
魏南河打着呵欠起身,边帮乐正七系好领带边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苦笑,觉得自己的心态一下子老了十岁。
校服这个东西,是好看的人穿着越发好看,难看的人穿着越发难看,不分男女。乐正七穿着这身校服显得既天真又性感,嗜好下载校园系列黄片的制服控柏为屿同学看了恨不能把那小P孩关起来狠狠蹂躏。
乐正七斜斜背着个单肩包,手插在口袋里老三老四的走过来,雀跃的道:"为屿,你看我的校服!"
柏为屿痛苦的捂着鼻子,费尽千辛万苦忍住喷鼻血的欲望,说:"实在是太难看了!"说完撒腿就跑。
乐正七一头黑线,不安地摸摸自己的校服:真的难看到这个地步吗?
杨小空比较实诚,红着脸说:"好可爱。"说完也忙不迭逃走了。
魏南河闷哼一声,嘴上没说什么,心下怒骂:妈的!一群兔崽子,最好别打我老婆的主意,不然别怪老子玩儿阴的!
"在学校一定要乖乖的,"魏南河在车上教育自家孩子:"上课认真听讲,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老师告状的话看我不揍你。"
乐正七翻着语文书,大声答应着:"好。"
"手机没收,免得你上课玩游戏。"魏南河伸手。
乐正七把手机交出来。
魏南河想了想:"手机还是给你吧,遇到什么情况挂电话给我。"
乐正七又把手机揣裤兜里。
魏教授领着小孩去报道,和班主任打了招呼,班主任是位姓何的老师,说起来还是魏教授的学生。
在班级门口,乐正七手心冒汗,扯扯魏南河说:"我怯场。"
"又没叫你上台唱歌,你怯什么场?"魏南河笑笑,再一次叮嘱道:"上课一定要乖乖的,我交代何老师关照你了。"
乐正七不住点头:"知道了。"
插班生的规矩,都是站在讲台上由老师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班刚转来的新同学某某某,请大家鼓掌欢迎云云。
呱唧呱唧的鼓掌声过后,乐正七面对几十号陌生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惶恐起来,求助似的望向站在门口的魏南河。
何老师客气地说:"下面让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乐正七说:"我……我叫乐正七。"
下面有个同学喊:"叫什么?说大声点!"
乐正七垂着脑袋,嗓音微颤:"乐……乐正七。"孩子没见过世面,气短了。
讲台下面一片嗡嗡嗡的吵杂声,一个男生怪笑着说:"再说大声点!"
班门口的家长骤然大发雷霆,一派恶霸风范地指着那个男生训斥道:"那个小子,你想干什么?"
教室里立即鸦雀无声。小子们活腻了吧?问问你们何老师,他念大学时敢不敢在文化流氓魏叫兽面前唧唧歪歪?
乐正七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同桌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儿。乐正七没有接触过同龄的女孩,故而眨巴眼睛看着同桌的脸蛋,看完脸蛋又看裙子,看完裙子目光下移,盯着人家大腿不放。
魏叫兽心里一紧:靠!同桌最容易搞情窦初开,换个男孩罢!转念一想,啊啊啊啊我家小七和别人家孩子不一样,换个男同桌也不安全,纠结啊纠结!
上课时间到了,班主任在门口拉着英语老师叽里咕噜,大概意思是那个新生不念英语的,只要他不闹事,您老睁一眼闭一眼吧啊。
英语老师开始讲课,乐正七翻开天书一般的英语书,看了一阵,选择放弃,转而掏出历史书兴致缺缺地看起来。
漂亮的同桌用胳膊肘顶顶他,"同学,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我没听清楚。"
乐正七腼腆地抠桌面:"乐正七。"
"好奇怪的名字,怎么写?"女孩儿友善的笑笑:"咦,你没有带笔么?"
乐正七被女孩的笑容迷得七晕八素,缓过神来,忙从包里掏出一支象牙管紫毫小楷。
开玩笑的吧?驻足在走廊上的魏教授倒抽一口冷气:他什么时候把那支小楷拿走的?
我们的小七仔第一天上课,很精心的准备了自认为是最好的文具用品。正准备再掏出墨汁,窗外伸进一只大手霍地将那支毛笔夺走,乐正七一愣,窗外又丢进一支廉价圆珠笔。
魏南河把他的收藏品小心插进上衣口袋,面目狰狞:你个死孩子!你想用毛笔写字出洋相也别拿我的嘉庆贡品吧?
乐正七很委屈的拈起圆珠笔,在书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女孩儿抿嘴一乐,"姓乐?"
"乐正。"
"我姓崔,这是我的名字。"女孩也写下自己的名字,两个同龄人窃窃私语谈得很友爱。
不要脸的老流氓隔着一扇窗户,心酸得直想找面墙挠挠:操,你老公我还没走呢,死孩子就被个黄毛丫头两三句话勾引得看都不看我一眼!这才放养第一天,今后还怎么得了?
吵架
乐正七果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上了几天课后和同学们关系良好,一天回来对魏南河说:"以后你中午不要来接我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正在吃晚饭,柏为屿和杨小空面面相觑,魏南河反问一句:"那你午饭吃什么?"
"我可以和同学们一起吃啊,学校有食堂,学校外面也有小店,你给我点零用钱吧。"乐正七笑容满面的。
"不行。"魏南河想也不想。
"为什么不行?同学们都没回家吃,回来吃多麻烦啊。"乐正七委屈地戳着掉在饭桌上的米粒。
魏南河将筷子一顿,"我每天准点接送你都没嫌麻烦,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外面吃……不干净,也没营养。"
"别人都可以!"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魏叫兽独断专行地给小P孩盛碗汤,摆在他面前。
修坯工阿胜插嘴说:"魏教授,中午休息时间才三个小时,来回就要两个小时,就为吃个饭,确实太赶了。"
几个陶工也附和着说:"就是就是!"
乐正七感激地看了阿胜一眼,转而眼巴巴望着魏南河。
魏南河松了口气,"那好吧,我问你,在外面吃完午饭剩下的时间你要干什么?"
乐正七很兴奋:"很多活动啊,到网吧打游戏啦,打篮球啦,我还和同学约好了明天中午去玩台球呢,南河你给我点钱……"
柏为屿一个劲冲乐正七使眼色:傻孩子,说复习功课啊口胡!
"放你妈狗屁!"魏南河直接爆粗口:"我让你去念书还是让你去玩的?这么爱玩还念什么书?窝在这乡下玩好了!今天要钱打游戏打台球,明天是不是向我要钱去泡妞?"
乐正七愣了愣,眼里的喜悦潮水般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亮晶晶的泪水,他哐地把汤碗摔了,转身就走。
柏为屿愤然起身往外追,魏南河一把抓住他,"干什么?"
柏为屿推开他,赤急白脸的道:"魏师兄,我叫你一声师兄算是尊敬你,你别逼我骂你!我告诉你,乐正七爱念书念书,爱打台球打台球,爱泡妞泡妞,他十七岁,你十七岁的时候有人这么管你吗?"
"你!"魏南河气得一口气几乎要提不上来,一拳招呼上去将柏为屿揍趴在地上。
阿胜慌忙不迭地招呼几个陶工一拥而上拦住魏南河,"魏教授,你这是干什么?"
魏南河瞪着柏为屿,怒道:"这是我和乐正七的事,干你鸟事?柏为屿,我忍你很久了!"
柏为屿趔趄着爬起来,红着眼吼道:"魏南河,你忍我什么?你他妈也太小心眼了吧?我从来没做过横刀夺爱挑拨离间的事,要真的做了小七还会听你的?"
"你有种再说一遍!"魏南河火冒三丈的要揍柏为屿,立刻被几个陶工七手八脚的拉开了。
杨小空拖着柏为屿好言好语的劝道:"为屿,别闹了!"
柏为屿挣扎着往前冲,指着魏南河:"再说一遍怎么了?魏南河,你让小七过得好了吗?你整天管着他这个那个,还不都是为了你自己,你自私透顶了!"
杨小空使出吃奶的劲搂着柏为屿的肩膀往后拖,"柏师兄,够了!"
"柏为屿,你个死跳蚤,乐正七都是跟你学坏了!瞧你的流氓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狗改不了吃屎!"魏南河涵养顿失,怒骂:"你以后给我离他远点!免得把你一身臭毛病传染给他!"
死跳蚤尽显跳蚤姿态,在杨小空的拉扯之下一蹦一蹦地试图闯出包围圈,"魏南河,你这自大狂!你很有休养你很有气质?教授了不起啊你个恋童癖你个诱|奸犯……"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最后魏老忍无可忍拿拐杖摸瞎乱抽了一顿,柏为屿和魏南河纷纷接了好几棍,阿胜这才连拉带拽的把魏南河拖到木楼里,杨小空也趁乱把柏为屿拖回妆碧堂。
"柏师兄,唉,你……"杨小空给他后背抹上药油,"魏老没抽到你的脑袋吧?你的脑袋是重点保护对象,万一又受伤……"
柏为屿不耐烦的一甩手,"我烦,别理我!"
杨小空放下药油,坐在妆碧堂台阶上发呆,沉默了许久后,说:"为屿,你有错呢。"
柏为屿愣了一瞬,骂道:"我哪有错?去你妈的。"
瘦黄狗扁扁摇着尾巴靠近过来,杨小空将它搂过来抱着,略微斟酌片刻言辞,缓缓道:"为屿,你设身处地的替魏师兄想想,乐正七六岁就和社会脱轨了,现在去上学,在涉世能力上就像一个六岁的幼儿和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相处,魏师兄这几天牵肠挂肚魂不守舍的,你又不是没看到,你说他能放心吗?再说,乐正七和魏师兄,他们的关系就是一对夫妻,只不过没拿红本本而已,人家夫妻吵架,你只能劝和不该劝分,你今天的行为就像个第三者。你喜欢乐正七是你的事,你可以私下喜欢,但绝对没权利在他们之间指手画脚。"
柏为屿气急败坏地往杨小空的脖子上抽了一掌,"杨小空,到底谁是你哥们?你居然帮着他!"
杨小空捂着脖子挪了挪,低声说:"我没帮他,魏师兄的做法确实霸道了点,但你陪小七玩就伟大了?只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乐正七的未来只有魏师兄真正的在操心,他所做的一切是任何一个家长都会做的。"
"放屁!"柏为屿恨声道:"魏南河捂了小七两年,早该良心发现送他去上学了!"
杨小空担心柏为屿又打他,便抱着扁扁挪到台阶下蹲着,仰视柏为屿:"你这麽说就不对了,吴阿姨和我说,魏师兄刚把小七带回来那段日子闹得乌烟瘴气,什么你想得到想不到的事他都会做,根本没法子带出去嘛!他把电视电脑都拆了,往冰箱里撒尿,抱着被子睡在狗窝里,闲着没事就蹲门口拿着一小盒浆糊吃着玩,因为这个毛病,魏师兄狠揍了他好几回。哪,你别推卸责任,他嚷着要吃浆糊,魏师兄不给买,还不是你偷买给他吃的,你也不想想那东西怎么能吃?"
柏为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才来多久,你懂个毛啊?我怎麽不知道那东西不能吃?可他哭着喊着要吃,我有什么办法?"
杨小空皱皱鼻子,"他那是病,不能纵容的。再说,本来魏师兄每天安排两个小时教小七数学和英语,还不是你怂恿他跳窗跑出去玩的?一次两次三次,魏师兄也拿你们没辙了。阿胜说去年小七要去盗明朝那个墓,魏师兄不让他去,锁了他一个多礼拜,还不是你把他偷放出来的?害他手臂受了伤差点残废,还有这次……"
"住嘴!"
"总之你专门不干好事……"
"住嘴!"
"你这种人当了爸爸,就是溺爱孩子的那种……"
"住嘴住嘴!你他妈说够了没有?"柏为屿直翻白眼,"说够了滚!"
杨小空拍拍屁股站起来,"那我滚了,你自己考虑一下明天是不是该去和魏师兄道个歉,魏师兄待我们都不错,他在对待小七的问题上是偏急躁,但平时确实有大师兄的风范,我从来不敢直呼他的名字。"
柏为屿嚷嚷:"你都要滚了还一堆废话!我要和你绝交!"
杨小空怀里抱着只暖哄哄的扁扁,往柏为屿怀里一塞,"为屿,你抱着扁扁进去洗洗睡吧。"
柏为屿把扁扁一丢,"我才不要狗,我要出去泡妞,我要去花天酒地!我要去放荡!"
杨小空耸耸肩,"随你。"抬脚就走。
柏为屿喊:"回来!"
"干嘛?"
"帮我……帮我抹抹药嘛,呜呜,我手够不着。"
杨小空捡起药瓶子,倒出一点儿在掌心,拉开柏为屿的的衣领往他后背抹,嘴里絮絮叨叨的说:"魏师兄有他的私心,无非就是怕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太多,小七会变心,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为屿,换你,你不也……"
"叫我师兄!"
"哦,柏师兄。"
"你不敢直呼他的名字,怎么敢直呼我的名字?我也是师兄!以后你敢叫我名字我就揍你!"
"哦。"杨小空温顺的答应着:"柏师兄,你想开点吧。"
柏为屿抱着膝盖呜呜哽咽:"我不管,反正我被打了,我还失恋了,我很难受,你负责安慰我!"
杨小空忍笑说:"柏师兄,你还太嫩了,只会蹲在这哭。"他抬头看一眼木楼的灯光,心说人家魏师兄现在肯定把小七搞定了,谁会和你一般计较啊?
到底是谁搞定了谁,第二天见分晓,乐正七兴高采烈的去上学了,魏南河对吴阿姨说:"中午不要做小七的饭。"
乐正七坐在副驾驶上一手豆浆一手肉包子,魏南河俯身帮他系好安全带,顺手把杰士邦从他怀里扯出来,从车窗丢出去。杰士邦三跳两跳爬上树梢,气愤地:"喵!喵!喵!"
乐正七大喊:"我的猫!我还说要带给同学看的——"
魏南河置之不理,调转车头,经过妆碧堂门口,拉下车窗示威般按了按喇叭:"曹老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他过两天就回来。你的几幅创作尽快做出来,赶不上年后的画展他会揍死你。"
乐正七含着包子,口齿不清地鹦鹉学舌:"揍死你。"
柏为屿嘴上叼根牙刷,丧眉耷眼地应道:"知道了……"
乐正七挥挥手:"我上课去啦,拜拜……"
"拜……"柏为屿敷衍地抬起手动动手指,一脸木然地看着车消失在视线中,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就是个傻X。"
杨小空赞同道:"对。"
"嗯?"
杨小空神速退到离柏为屿三米之外的地方。
柏为屿刷完牙,恹恹的说:"听到没有?过两天曹老就回来了,我那几张漆画得赶工一下,你走吧,离这里远点。"
杨小空点一下头,顿了顿,唤道:"为屿。"
"嗯?"柏为屿威严地一瞪眼。
杨小空忙改口:"柏师兄。"
"什么事?"
我该怎么办呢?杨小空想问,但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改行还是不改行
周五早上,曹老回来了,杨小空从工瓷坊后的仓库跑出来,站在妆碧堂门口恭恭敬敬的唤道:"曹老,您回来了。"
曹老看完柏为屿的新创作,回头看一眼杨小空,忙挥手说:"出去说出去说,别靠近。"边说边往外走。
杨小空听话的尾随出去,曹老向他伸出手,"小空,我看看你这段日子都画了些什么。"杨小空把手里的速写本双手递过去。
曹老翻看着速写本,装得漫不经心的道:"我们学校和澳洲一个学校有合作,全校有三名交换学生的名额,本来是没给美术学院的,我出面给你争取到了一个,只不过,你可能要改学设计了。"
杨小空咬着嘴唇忍了片刻,低声说:"曹老,我不想去。"
曹老语重心长的劝道:"傻孩子,你知不知道别人抢这个名额抢得头破血流?我费了多大劲才弄来的!别死脑筋!就现在的形势看,出了社会后设计比纯艺好找工作,赚得钱也多。纯艺,说着好听,又有多少人能成艺术家?"
杨小空低下头,眼圈儿一红,"我不是计较纯艺还是设计……"
曹老猜度着问:"是不是考虑学费的问题?你放心,那是公费……"
"曹老,我不缺钱。"杨小空截断曹老的话头,"大四时家里就给我找好工作了,我是看了您的画展后临时改变主意考研的。说实话,我不需要过多考虑前途问题,只是想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抬眼望着曹老,温润的眼睛里是一反常态的坚定决绝,"所以,您再让我适应适应。"
曹老鼻子有点酸,"小空,你是个好孩子,勤奋、努力,也有天分,我都看在眼里,可是你在我这浪费了。"老人家重重叹道:"没办法,我也是为你的事头疼啊!系里今天有例会,我去学校一趟,你自己再考虑考虑。"
柏为屿把漆板从阴干房搬出来,隔着玻璃门看到杨小空一个人站在妆碧堂的外院,他叹了口气,叠块砂纸,埋头磨漆。
十分钟后,杨小空还站在那儿。
半小时后,杨小空还站在那儿。
柏为屿洗洗手,走出来勾着杨小空的肩,"曹老和你说什么?"
杨小空照实说了,说完还问一句:"换你你去吗?"
"不去。"柏为屿想也不想,大言不惭的道:"等我哪天成大艺术家了,去那儿办展还差不多。澳洲,他们只有土著文化,能学个屁艺术!"
杨小空不说话了,长长的睫毛挡住他的眼里的情绪,是愁还是无奈,说不清。
柏为屿走到院门口,回身面对着妆碧堂张开手臂靠在木栅栏上:"设计不错,和我同一届本科毕业的工业设计和动画设计,现在月薪都是几万。我呢,念完研不想改行的话就成待业救济对象了。我们的就业路子太窄,当自由艺术家么,有幸卖出一两幅画,那可是十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不稳定。最好的出路就是留在高校继续任教,偶尔开开画展,耗到曹老那把岁数或许能侥幸拿个什么家的头衔吧,你想走这条路吗?"
"说得这么艰辛,你为什么不转行做设计?"
"咳!"柏为屿摸摸鼻子,认真想了想,说:"我就喜欢漆画。"
"这不就结了?"杨小空带着丝苦涩,微微勾起嘴角,"我也是。"
"你也是?你没见过多少世面吧?"柏为屿点起一支烟,悠悠吐出烟圈儿,自我感觉极度良好地说教道:"以前我觉得自己简直是油画天才,什么莫奈啊梵高啊,不过是时代造就英雄罢了。有一年印象派真品运到北京展览,我旷课扒火车去看,看完才发现真品和画册上的照片完全不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的爪子砍掉!"
杨小空愕然:"怎么?"
"没怎么?"柏为屿窘迫道:"我的自尊心遭到极大打击,发现自己的油画惨不忍睹,于是改学漆画。"
"你真是……"杨小空无语:这样就遭到打击了,你也太脆弱了。
柏为屿耸耸肩,继续说:"这条路上成就梦想的人有几个?寥寥无几。小空,路子要选对,梦想不能当饭吃的。我很庆幸自己改专业了,虽然艺术是相通的,虽然我是天才,虽然我的油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喂喂,捡重点的说。"
柏为屿卡壳几秒,摇摇头,"没重点,我只想告诉你天才的成长之路也是有曲折的,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像本天才这么幸运。前几年我们学校门口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每天在人行道上画老虎,画了一只又一只,他不是讨饭的,就是脑子出了点问题,一句话都不说,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应,不停的画,画了几千只几万只,风雨无阻,清洁工把他的老虎洗掉了,他接着画。"
杨小空问:"后来呢?"
"不知道,有一天他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
"他画的好吗?"
"好,国画系谁都比不上。"
杨小空用手横捂着眼睛,掌心有暖暖的泪水在涌动,他问:"柏师兄,你的意思,也是叫我改行?"
柏为屿忙着推卸责任:"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啊,你自己选,只是希望你选完后,过个十年二十年,你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他将下巴往工瓷坊一扬:"不说神经病吧,就说魏师兄,他是美术学院的怪人之一,他赚的钱没有千万也有大几百万,完全可以安逸的当个暴发户,可他到国外买些个破瓷烂铜回来,又变成穷教授了。你问他,值得吗?那个老愤青一定会说值得,而且值得做一辈子。"
杨小空若有所思地望着柏为屿,忽然乐了,"柏师兄,你说的话真的又废又没逻辑。"
晚上乐正七放学回来,哀怨地看着杨小空:"小空,你怎麽又成大萝卜了?"
柏为屿咬着筷子哼几声,替他答道:"他今天在阴干房里呆了一整天,能不过敏嘛!"
乐正七怜悯地拍拍杨小空的肩,"搞的这么痛苦干什么?别学了嘛。"
杨小空苦笑不语。
"那是小空的事,不需要你管。"魏南河往乐正七碗里夹青菜,"赶紧吃,吃完做作业去。"
乐正七顶嘴说:"今天周五……"
"周五怎么了?"
"明天不上课。"
魏南河笑眯眯的,"然后呢?"
"后天也不上课。"
魏南河循循善诱地:"那你作业什么时候做呢?"
"可以后天下午嘛……"乐正七声音越来越小。
魏南河一点也不动气:"这么说你今晚有安排咯?玩什么?"
"CS……"乐正七叼着青菜的一头,用门牙没滋没味的啃了几下,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我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玩游戏了,为屿载了新版本……"
魏南河做了然状抬头,冷冷地看着柏为屿,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噼里啪啦较量不休,杨小空在桌子下踢了柏为屿一脚,柏为屿忍气吞声地埋头吃饭。
魏南河转而和颜悦色地劝乐正七:"作业先做完再玩,你刚开始念书,养成好习惯非常重要,知道吗?"
乐正七吭哧吭哧的把青菜嚼进去一半,"哦。"
吃完饭,大家各忙各的去了,杨小空帮吴阿姨把碗筷收拾到洗碗池里,忙完后正要出工瓷坊,柏为屿迎面奔回来:"别出去别出去,外头不安全!"
两个人趴在工瓷坊屋顶,远眺过去,苍茫夜幕中,蜿蜒的山路上缓缓驶来一行车队,待车队驶到近处,一辆辆车在路灯的照耀下光泽清冷,弧线优雅。只见打头是布加迪威龙开路,跟着是四排加长林肯,第三辆是劳斯莱斯,后面押尾的是迈巴赫保时捷帕格尼悍马等等,最差都是辆捷豹,一水的黑色,浩浩荡荡往工瓷坊开来。
杨小空心惊肉跳地扯扯柏为屿:"柏师兄,这,开车展吗?"
车队慢慢停下,首位布加迪威龙车门开启,走下两位穿黑西装的男子,一左一右站定,接着,后排的车上陆续下来几十位同样衣着的男子,统一的面无表情却兀自凶神恶煞。其中一位弯腰拉开劳斯莱斯的中排车门,车上下来一位花白头发面目和蔼的老头。
柏为屿以手扶额,冷汗淋漓:"这哪是走后门?分明是威胁!是恐吓!"
魏南河站在木楼前不知所措,俨然也是一头雾水。
白发老头在黑西装们的阵队护卫之下步上台阶,走近魏南河,笑容可掬地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同魏南河一起走进木楼。
杨小空扒着瓦片,疑惑道:"为屿,这到底怎么回事?"
"诚实的家长来了。"
杨小空想了足有两分钟,大惊:"陈师兄?"
柏为屿幸灾乐祸地说:"不懂了吧?上一届研三谢师宴斗殴事件听说过没有?"
"听过,怎么?"
"设计和我们纯艺斗了很多年,上一届我们研三的师兄们定的谢师宴会场被设计抢走了,我们本是去找酒店说理,不想设计的几个家伙过来挑衅,装雕的唐师兄见老师都还没来,就先动起手教训他们。"柏为屿一手支着下巴侧过身子,大有说书的架势:"我柏为屿是什么人?还没等唐师兄出手,我一个长直拳就把工业设计那混蛋的门牙捶断了!后来闹大了,我们油画系装雕系雕塑系漆画系陶艺系全上前线,除了国画和书法的几个温和派,其余个个英勇挂彩。他们设计也不好过,室内设计一个家伙被打塌了鼻梁骨,服装设计的……"
"是是是,您老所向披靡,"杨小空提醒:"您又开始废话了,捡重点的说,这是和陈师兄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诚实受的伤最重,被人家一个酒瓶砸晕了!"柏为屿指指自己额头上的疤,"我这还不算什么,他那个才叫恐怖,白森森的骨头的露出来了,血流了一路,捂都捂不住,差点闹出人命!闹事的酒店又在市区,第二天上午这事就见报了,影响极其恶劣。这么大的事学校总要找个人顶黑锅,设计和纯艺都没人敢吭声,谁承认谁退学,谁敢承认啊?不想诚实醒过来后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了,把他们崔教授吓得……"柏为屿费了好大劲想出一个形容词:"花容失色!"
杨小空恶寒:"花……花……崔教授……花?"
柏为屿摊手:"别看崔教授嘴巴上天天骂学生,事情一出来他找了校长好几趟校长都闭门不见,他老人家急得心脏病都犯了。这下诚实退学定了,我们愤慨当然不必说,连设计的人都和我们同仇敌忾,计划好晚上集体闯校长家,要退学大家一起退,量校长也不会把整个美术系研究生都开除。"柏为屿一指楼下,"可校长家的那片小区被这种黑车子包围了,校长家门口全是穿黑西装的人。诚实的后台强硬着呢,哪需要我们操心?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啦!"
杨小空:"……"
"这还不算狠的,报导这事的报纸全部回收销毁,一夜之后一片灰都瞧不见。坚持要向我们学校索取赔偿的酒店没过几天就改头换面换了个老板。"柏为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对杨小空说:"用酒瓶砸诚实的那个平面设计的小子差点吓出神经病,天黑之后都不敢出门,就怕被人乱棍打死抬去沉河。他本来都定下留校了,临时变卦跑去西部支教,瞧,留校的名额最后让给装雕系的田师兄了。"
杨小空:"……"
柏为屿拍拍杨小空,"咩咩,不管你改不改行,敬请谨记美术学院的至理名言:热爱生命,远离诚实。"
杨小空:"……"
白教授的酒品
白左寒教授,美术学院首屈一指的谦谦美男子,举止低调沉稳,言谈斯文内敛,这是全系师生及行内外人士对他的一致印象,杜佑山多给他一句评价:醉时尤其我见犹怜,喜,眼带桃花,嗔,唇角含情。
魏南河则以三个字精短概括:神经病。
白左寒坐在工瓷坊的茶室,抱着一罐啤酒,且喝且道:"魏南河,你背叛我。"
魏教授抿一口温茶,"左寒,怪不得我,你也不想看到我的工瓷坊被一把火烧尽吧?"
"我不听——"白左寒一口气把啤酒喝干,一丢罐子扯着魏南河顿足嚎啕:"你背叛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魏南河一挥衣袖将他弹开,烦恼的对杜佑山说:"都叫你别给他喝了,一罐啤酒是他的极限,你看,又撒酒疯了。"
白左寒不依不饶的扯住魏南河的领带:"我不管,反正我不要那个捣蛋精,你赶紧去评硕导!那孩子长得挺标志,我送给你,送给你。"
"我不要。"无比坚决。
"要嘛要嘛!"白左寒从手上卸下一枚戒指:"这个是附赠的,一起给你。"
"不要不要。"魏南河七手八脚的推辞。
"要嘛要嘛!"白左寒掏出一叠工资卡信用卡工作证,"给你给你都给你。"
"我不要。"
杜佑山抹一把冷汗:"两位教授,注意你们的形象。"
"佑山,你不懂,"白左寒转而拉住杜佑山,两眼发直,大着舌头说:"每次,那个学生惹是生非,我就……暗地里嘲笑崔教授!这都是……报应啊!"
杜佑山慈祥地安抚道:"不就是一个学生嘛,以后他做什么你睁一眼闭一眼好了。"
"不听不听——"白教授撒娇着扑向魏南河:"我要辞职!南河养我——"
魏南河凌波微步闪开,望着窗外:"啊,阳光明媚!祖国大好河山啊!"
白教授头发凌乱的扎进杜佑山怀里:"佑山养我——"
"好好好,我养你我养你,那你先叫我声哥哥。"杜佑山抚着他的背,心下淫|笑:虽然你不是我好的那一口,但换个口味尝尝也不错。
杜佑山的保镖武甲背着手站在老板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杜老板,应该谈正事了。"
白教授一个劲摇尾巴,趴在杜佑山膝盖上抱着他的大腿:"佑山哥哥,我想吃棉花糖。"
魏南河扶着墙,拳头蠢蠢欲动,"我受不了了,他一醉酒我就想揍他。"
武甲伏身搀住白左寒:"白教授,您去睡个觉休息一下。"
白左寒盯着武甲,半晌,突然伸手把他的黑框眼镜夺下来:"你!说!为什么老是朝我抛媚眼?"
武甲:"……"
白左寒弃了杜佑山,抱着武甲摇晃:"小武甲,眼睛大大的漂亮!来,嘴一个!"
武甲面无表情地偏头躲过白左寒的章鱼吻,"魏教授,请您想办法。"
魏南河无力地摆摆手,"我也拿他没办法。"
白左寒百折不挠地撅着嘴,吸盘一样吸住武甲的脸,狠亲一口,嘎嘎怪笑道:"小武甲,你就从了我吧!"
武甲摸摸被亲了的脸颊,眉头微皱。
杜佑山慌张地抬手阻止:"武……"
武甲手起手落,哐地往白左寒后颈一敲,白左寒痛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杜佑山:"啊咧,说慢了一步。"
魏南河煞有介事地摸摸白左寒的鼻息,惋惜道:"没死。"走到窗口刚好看到杨小空,便招呼道:"小空!过来帮我个忙!"
杨小空应声跑进来,和魏南河合力将白左寒搬到楼上卧室里去。
杜佑山见左右无人,忙屁颠颠抽了一张纸巾给武甲擦擦一脸的口水,"瞧左寒平时一本正紧,闹起来也蛮可爱的,他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动气呢?"
武甲用衣摆擦擦眼镜,戴上去,淡淡道:"杜老板,我身兼保镖秘书司机助手数职还要暖床,无暇分|身负责公关。"
杜佑山悻悻地将纸巾丢进垃圾桶里,"咳,我没那意思。"心说:瞧吧,吃了窝边草就是这局面,老子还要看他的脸色!
魏南河把白左寒丢在自己床上,嘱咐杨小空:"你照顾一下,我还有事谈。"转头下楼了。
杨小空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准备着,将散落的证件和银行卡一张张塞回白左寒的钱包里,再把钱包放在枕边。
一枚银素戒从白左寒手心里咕噜噜滚出来。
这是白左寒身上唯一的饰物,以他的身份,戴这样的戒指真的挺低档,可他却戴了很多年,而且是戴在无名指上,但大家都知道白左寒既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女朋友。
杨小空大一的时候就看到白教授戴着这枚戒指了,转眼五年,他总觉得那戒指里面一定有刻着什么!他把戒指捡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
确实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戒指,里面什么都没有刻,光溜溜的。
"对不起,白教授,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杨小空念叨着把戒指给白左寒戴回无名指上,自嘲地笑了笑。
魏南河回到茶室,大大松口气,道:"佑山,谈我们的事吧。"
武甲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支票递给杜佑山,杜佑山接过,转手递给魏南河,"上次那几个罐子全卖给一个荷兰人,这是分成后的收益。"
魏南河将支票拿过来看了眼,笑道:"佑山替我交税了?"
杜佑山脸色一肃,"南河,我和你谈妥是多少分成就是多少,绝对不会多占一分钱,你信不过我?"
魏南河站起来,笑意浓了,"佑山,瓷器的行价你比我清楚,不过收藏品的最终定价因人而异。你要知道,我给你的每一样瓷器,只要没人能看透,它就是真品。"他抖抖手中的支票,不屑道:"你瞧你,卖大白菜薄利多销啊?不怕拉低整个瓷器市场的价格?"
武甲略有不平:"魏教授,那位买家几样一起包圆,我们理应给他些优惠。再说,万历瓷行价如此,你还想卖出至正瓷的价格吗?"
"万历瓷这个行价确实不错,而一旦货物过多出现在市场上,这个价就会自动调低。武甲,瓷器的价格并不全是以年代标高低价的,不管哪个朝代,精品皆无价,万历鸡缸杯的价格就远远超过平平无奇的一件同类至正瓷。"杜佑山给自己倒杯茶,望定魏南河:"南河可是这个意思?"
"你是商人,由你把握。今后我不批量做,"魏南河伸出一根手指,"每批只做一个,保证精品,我定一个心目中的价格,拍不到这个价格你不要卖,怎么样?"
"这么有自信?"杜佑山挑眉。
"你说呢?"魏南河反问。
"如果出手的价格高于你定的价格呢?"
"那就要看你炒作和宣传的本事了,我只要我定的价格的十分四,"魏南河将支票放在桌面上,用指腹点了点,往杜佑山那里推过去,"我不要支票,也不要现金,我有权索取你的拍卖行或古董行里任何一件和十分四同价的瓷器,如何?"
"成交。"杜佑山收回支票,随之从武甲手里接过一个锦盒打开,"这几块底板交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魏南河从中挑出一块,扫了一眼,"嘉靖。"
一行人出了木楼,杜佑山走在前面,魏南河在后面边走边笑:"那我不送了,慢走。"
杜佑山侧身勾住他的肩,"唉,说起你,在美院里也比左寒有资历,应该混个正教授硕导什么的了。"
魏南河拱手道:"惭愧惭愧,我在理论方面实在差劲,评正教授或硕导还要出版什么理论著作,几十万字,想破脑袋我都想不出来!"
杜佑山不信:"左寒那副德性都……"
"开玩笑,左寒是我们院的头号才子,我怎麽能和他比!他出了四本书,两本现在是多所院校雕塑系使用的教材,其中一本还译成好几国语言在全球范围发行。"魏南河笑意吟吟的与杜佑山一起走下台阶,"别看他那样,还找人养?逗你玩儿呢,他这辈子吃版税都够了。"
杜佑山愕然片刻,失笑道:"他还真是没正经!我带不走他,只能留在这叨唠你了。"
魏南河嗤笑:"他常这样了,一不顺心就找我撒酒疯,没事,睡一觉就好。"
武甲倒车,掉个头开过来停在杜佑山身边,静静等着。
杜佑山忽而记起什么,回头对魏南河说:"唉,我想起一个古瓷器方面的理论专家,你们若谈的拢倒可以互相借鉴学习。"
"谁?"魏南河好奇:圈子里还有我不认识的人?
"一个新面孔,你们学校的老师。"
魏南河更疑惑了,"我们学校里的?那我不应该不认识。"
"不是你们美术系的,是文博系刚引进的人才,"杜佑山努力回忆片刻,"我也没太留意,前几天和文博系的林主任一起吃饭,那个年轻人也有来,据说是古文物研究博士,年纪轻轻就出版好几篇专著,系主任吹了他一番,他倒是挺谦虚,不怎么说话。我就记得这么多了,不然帮你问问?"
"不用不用,林主任是老熟人了,"魏南河帮着拉开车门,诚心谢道:"我以前确实有想与林主任合作写本教材,可他年纪大了,我不好意思劳烦他。这样,我自己去问问,那年轻人适合的话我就请林主任引见引见。"
"就是,评个正教授,别的不说,起码你本科的课一年可以推掉两百节,省下多少时间呐!"杜佑山躬身钻进车后排,正欲再说什么,眼一瞥看到乐正七坐在妆碧堂院角银杏树下,注意力瞬间转移,喊道:"小七!"
乐正七捧着语文书,泪眼汪汪的看过来,"杜佑山,你要走啦?"
杜佑山朝他招手,"你在干什么呢?"
"背书。"
"背什么?"
"《改造我们的学习》。"
"……"杜佑山无语。
乐正七拖着书跑过来,"南河,我背完了。"
魏南河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多念几遍,一会儿默写。"
乐正七拖着书又跑回原处,坐下,没精打采的念念叨叨。
杜佑山十分不满地怨道:"你这是干什么?小孩子天真浪漫的过过日子有什么不好?念些死书干什么?"
魏南河道:"现在小,没事做整天玩可以叫天真浪漫,等长大了,三、四十岁还是没事做怎么办?念死书为的是应试,考完我允许他忘掉,他必须适应社会。"他替杜佑山关上车门,隔着车窗笑笑,淡然道:"否则哪一天我出什么意外,或者死在他前头,他怎么办?"
魏南河说这句话的时候,杜佑山从后视镜里看到武甲的眉目微微颤了一下。叹了口气,他歉然敷衍几句,和魏南河道了别,拉上车窗。
武甲发动了车,快而平稳地开出工瓷坊驶上山道。
杜佑山枕在后排的靠背上,忽然问:"武甲,你跟我多少年了?"
"……快七年了吧。"
"还会跟我多少年?"
"难讲。"
杜佑山支起身子,伸手抚摸武甲的后颈,"别用这模棱两可的话来糊弄我,跟我一辈子,我就……"他的手暧昧地往前挪,触上武甲潮湿的唇。
武甲偏头,"杜老板,我在开车。"
杜佑山自觉没趣,收回手,复又靠回靠背,斜斜地躺下来,自言自语道:"我家出事的时候,我就是乐正七这个年龄,魏南河这是引以为鉴呢……"
关于梦想
白左寒睡到入夜时分才醒,他坐起来,揉揉睡歪的脸,眼一抬,看到乐正七坐在书桌前抱着脑袋做作业。
白左寒咳两声,示意自己已经醒了。
乐正七回头看他一眼,愁眉苦脸的,"白教授,醒了啊?"
白左寒睡眼朦胧地看向窗外,"天色不早了,叨唠你们大半天,不好意思,我该回去吃饭了。"
"好,再见。"乐正七继续写作业。
白左寒尴尬万分:我说,魏南河是怎么教育你这死孩子的?不知道客气点挽留我吃个晚饭?想到此,问道:"南河呢?"
"在配釉吧。"
"这样啊,我去告诉他一下我醒了……"白左寒的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乱叫,寻思着魏南河应该会留他吃饭吧,于是起身整整衣领往外走。
"不用了,他忙的很,"乐正七咬着笔头含糊不清地说:"他叫我转告你,醒了赶紧滚,别打搅我做作业。"
嗷……我不信啦!白左寒有低血糖的毛病,此时饿得脚底发软,勉强洗把脸走出木楼,迎面和杨小空撞个正着,杨小空道:"白教授,你醒啦?"
白左寒立时抖擞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呵,是呢,打算回去了。"
"白教授再见。"
"……"白左寒默默地用指甲抓门框:为嘛都不留我吃饭?
目视着杨小空下了台阶步入妆碧堂,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白左寒这才深吸一口气,一溜烟跑进配釉房,扯住魏南河口齿不清地问:"什什么时候吃晚饭?"
魏南河戴着个口罩,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我们已经吃过了。"
"那,有没有剩,剩什么?"
"剩菜剩饭都喂狗了。"
白左寒抹一把满头的虚汗:"给我找点吃的,我低血糖又犯了。"
魏南河操着一个水瓢在釉缸里搅动,"啧,你真麻烦。"
"我快晕倒了啊啊……"白左寒跺脚。
魏南河没辙,丢下水瓢,探脑袋到门外一看,刚好看到柏为屿,便嚷道:"为屿!你那有没有饼干什么的?"
柏为屿走过来,连连摇头:"没有呢,魏师兄,你配釉要加饼干吗?"
"狗屎!"魏南河大拇指往后一戳,"白教授快饿死了,你去找点吃的给他。"
白左寒抱手而立,淡定自若地朝柏为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别听他瞎说。"
魏南河冷眼:"那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白左寒慢悠悠地说:"我是不太爱吃零食的,既然有点饿,有饼干就吃一两块吧。"
柏为屿挠头,"那我问问小空去。"
柏为屿刚一转身,白左寒就颤巍巍地扶住魏南河,"不行了不行了,我站不稳了,找个椅子给我坐坐……"
魏南河:"……"
没一会儿,杨小空拿了一袋面包进门来,"白教授,听为屿说你饿了,没有饼干,面包可以吗?"
白左寒坐在椅子上优雅地扶着靠背,接过面包,微笑:"可以啊,谢谢。"
杨小空碰到他的手指,疑道:"白教授,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不舒服吗?"
"没有,怎么会呢?"白左寒满不在乎地翘起二郎腿。
杨小空也没放在心上,绕到魏南河身边,"魏师兄,这个是什么釉?"
"影青。"
"哦,这种釉烧出来漂亮得像玉一样。"
"那也得是好釉,而且胎土越白烧出来越透亮。"
白左寒斯文地吃了一小口面包,细嚼慢咽,见那两个人居然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学术性问题,便不耐烦地插嘴道:"小空,你最近有没有练速写?"
"有呢,每天都有。"
"是吗?我上次给你改的结构你都看了吗?"
"当然看了。"
"那你把近期的速写拿来给我看看吧。"白教授一派谆谆教导的姿态。
杨小空忙不迭答应了,连忙去拿速写本。他前脚刚出房门,白左寒的眼神一下子狰狞了,背过身狼吞虎咽,转眼把面包吃了个干净。
魏南河嘴角抽搐:"……你就装吧。"
白左寒粗鲁地用袖口擦擦嘴巴,"嗝,我和你说,在学生面前无论如何得装啊,否则怎么能树立教授的威信?嗝……完蛋,我打嗝了,有没有水?"
"……到厨房去找。"
"到厨房去还有一段距离呢!嗝!嗝!让人看到我打嗝岂不是有失身份?嗝!"白左寒在配釉房里团团转,打开水龙头咕噜噜喝下两大口自来水。
魏南河忍无可忍:"出够洋相没有?吃饱了快滚!"
白左寒看看时间,一拍大腿,"我还真要走了。"
"又去哪鬼混?"
白左寒搭住他的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钢管舞?"
魏南河额头上掉下一滴冷汗:"我对那种低级的东西不敢兴趣……"
"什么叫低级?没有低级的事物,只有低级的心态!我以艺术的眼光去欣赏他们,是高尚的!纯洁的!"白左寒手舞足蹈地形容道:"他们在台上扭啊扭啊,我就灵感如泉涌!学校里分配的人体模特,谁能摆出这么动……感,这么淫……荡的姿势?"
魏南河:"……你还能再猥琐一点吗?"
白左寒煞有介事用一根食指在他面前左摇右摆,淫|笑:"你啊你,搞传统艺术的人,就是天生死脑筋!"
杨小空一阵风跑进来,"白教授,速写本拿来了。"
白左寒表情一变,绽放温纯明媚的笑颜:"哈,真不巧,小空,我现在有急事。"
杨小空显得很失望:"哦……那你忙,下次再给你看。"
"真是抱歉,今晚雕塑组又有会议,我是不想去的,应酬太多占用掉不少搞创作的时间,真烦!我得和院长提提意见……"白左寒做伤脑筋状,拿过杨小空的速写本:"这样,我带回去看,有问题还是用彩铅给你修改,行吗?"
"行,行!"杨小空感激地连连点头。
白左寒掸了掸衣领上的水珠,真诚的语气如春风拂面:"你的速写结构都很精准,就是用线太软了,骨点要硬起来,这个毛病一定要改,知道吗?"
"知道……"
"行,那我先走了,再见。"白左寒且走且回头,挥挥手报以和蔼亲切的笑容,一举一动都掩饰不了高雅脱俗的气质。
杨小空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白教授再见……"
魏南河:一想到这个人渣的职称比我还高,我就想炸了学校!
柏为屿路过,在杨小空眼前比划比划,"呆啦?"
杨小空脸上微热,拍开他的手窘然道:"你干嘛呀……"
柏为屿远眺而去:"白水仙吃饱了?"
"你别叫他白水仙!"杨小空不高兴了。
柏为屿讪笑:"好啦好啦,我是水仙还不行吗?"
杨小空看着白左寒的陆虎消失在地平线上,失魂落魄地喃喃:"我觉得白莲花更适合他……"
"噗……"柏为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小空,你真会开玩笑!哇哈哈……"
杨小空特认真:"我没有开玩笑。"
"……"柏为屿笑不出来了。
魏南河头皮发麻:我真想撕了他那身白莲花的皮给你们看看!
没有专著,评正教授属于永久性泡汤,美院里今年只有一个名额,魏南河连例会都懒得去开,白左寒开完会打来电话,"今年的正教授非我莫属了,几个对手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实在是太让人扫兴了!"
魏南河死气沉沉地说:"恭喜啊。"
"你赶紧去弄个专著吧,需要什么出版社帮忙尽管开口。"白左寒贱兮兮地话锋一转:"现在写也来不及了,编写到出版,没个一两年搞不出来,你只能等明年了。不过我怕你明年还是没有专著,一年拖一年,你都拖多久了?只可惜我对你的破瓷器一窍不通,不然帮你写一本就是了,啧啧啧……"
魏南河黑着脸把电话掐了,乐正七貌似懂事地问:"我帮你做个白教授的小草人扎死他吧?"
魏南河一掌把他拍飞:"背你的书去!"
周末,魏南河找借口请了文博系几名老师和主任吃自助餐,理所当然认识文博系这学期编制进校的应届博士,段和段老师。
互通姓名,再由魏南河串联一下相关人士和事件,原来是位未见过面的熟人呵。段和与魏南河握了握手,"魏教授,久仰久仰,哈哈哈哈。"干笑数声,沉默,心说这是什么孽缘啊,不知道他会不会告发我盗墓。
两个人心知肚明地对视一眼。姜还是老的辣,寒暄完毕后魏南河露出阴险的一面,避开众人小声道:"段老师,小七分给你的东西还在手上吗?"
段和冷汗簌簌地,转念一想,怕他什么,他手上不也有文物?于是反问:"小七那把剑呢?"
魏南河坦然承认:"我没收了。"
段和道:"我匿名捐给博物馆了。"我可没骗你,我确实把夏威的黄金面具捐了。
魏南河眉目一展,骤然对这段博士好感倍增,"应该的,段老师,我敬你一杯。"
段和勉强一笑,应道:"说的是,随意,随意。"
魏南河将杯中的白酒喝干,亮亮杯底,"段老师,你们系的林主任说你在理论方面堪称博学,是近几年来难得的学术派人才。"
段和见对方喝得爽快,便也不拘泥,一口喝干酒,谦虚道:"虚名而已,魏教授,我年轻,学得广但浅薄,多是拘于书面。我来这里时间不长,可魏教授大名我是如雷贯耳,文博系本科还常劳驾您代课,我需要向您多多请教学习。"
"请教不敢当,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场面上的话说得差不多了,魏南河直奔主题:"段老师,林主任应该和你说了,我希望能和你合作出一本专著。"
段和面有难色,实话实说:"魏教授,不瞒你说,如果我能在近几年出一本比较有影响力的专著,对于我转正后评副教授肯定是大有帮助,只不过我学的是文物研究,范围很广,在古陶瓷方面的研究尤其薄弱,恐怕没这能力与你合作。"
"过谦了,段老师,"魏南河给他满上酒,"我不是贸然来找你的,你二十万字的硕士毕业论文和博一发表的关于哥窑瓷的论文,我都看了,你的研究与我的实践有些许偏差,但逻辑理论极其严密,引证论据繁多,部分例子连我都闻所未闻,可见你当真是博学多才,我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恕我直言,你不是在古陶瓷研究方面薄弱,仅仅是在实践方面薄弱了一点,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任你研究的场所,你可有兴趣?"
段和安静听着,待魏南河说完了,他沉思片刻,道:"魏教授请讲。"
"从陶瓷的制作工艺,绘画技法,釉料的配制,乃至窑火的控制,你都可以接触到。"魏南河压低了声音:"还有各朝各代的瓷器,真品,你在博物馆只能远观不能触碰的,我都有。"
段和脸色微动,抬眼直视着魏南河,"魏教授,看来您手中有不少东西。"
魏南河笑而不言。
"您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太冒险了?"
魏南河换了杯葡萄酒,抿一口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就是这里陶瓷界的地头蛇,你不能拿我怎样,况且,知道我家底的大有人在,不差你一个斯文派的学者。"
段和听着这自负的言辞,心下有点儿不爽,"您在古陶瓷圈子里是功成名就,何必在意一个正教授的头衔?"
"段老师,你有没有梦想?"魏南河望定段和。
段和一愣,觉得这个问题颇有些好笑:"有过。"
"什么?"
"开一家漫画书店。"
"漫画书店?"魏南河不可思议!这位段博士真够幼稚,分明和乐正七柏为屿是一路货色嘛!
段和尴尬地摸摸鼻子,"咳,那是念高中时候的梦想,那时年纪还小,嘿嘿。"
"那么现在呢?"魏南河追问。
段和自认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他梦想很容易实现,学业和生活都太顺利,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除了一家漫画书店没开成,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得到?恐怕只有一个——他一度想要夏威找个正经工作,得到父母的认可,两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段和涩涩的想:这个梦想真够低级庸俗,现在想起来,还很讽刺!
魏南河自顾自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我们说好在有生之年合搞一个私人博物馆,后来他忘了,我没有忘,而且一直在为这个博物馆努力。这需要很多条件,首先我自己必须达到一定的社会地位,才能去筹集资金,争取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协助。"
看看,人家的梦想多宏大!段和羞愧得无地自容:"魏教授,这个……"
"你一定是想问为什么吧?小七也问过我。说来我是一个私心很重的人,我散尽家产、费尽心机从各处买回它们,还真没有你大方,说捐就捐了。然而我没权利让它们的光芒藏在我的地下室,我有责任把它们展示给人们看,等我不在了,再捐给国家不迟……"魏南河说到此,顿了顿,匆匆扫一眼段和面上的肃然之情,有些赧然,"乐正七是个小孩子,能懂个屁。我当然不和他说这些,我就哄他说,他没前途的话可以靠收门票过活。"
"据我所知,许多博物馆都是入不敷出,全靠财政拨款,门票收入连零头都补不上啊!"段和忍俊不禁,戏谑道:"魏教授,你骗小孩子真不厚道,不担心以后他和你大闹特闹?"
魏南河摇摇酒杯,想起乐正七,他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我不担心,等他长大了,会理解我的。"
浮华
段和站在漆画展厅,仰头观赏挂在墙上的一幅幅光华绚丽而又沉稳内敛的漆画,还真的有些许怅然若失。五千年文明,物质的文化,思想的文化,有多少人不屑一顾弃之而去?随着外界的思想纷纷涌进这片大陆,过于快速发展的社会翻滚着浮躁、世俗、崇洋媚外、抛师弃祖,哪一行赚钱哪一行让人趋之若鹜。往往是最传统、最民族的东西,最不受重视,遭到冷落,直至后继无人。还剩多少人奋斗在种种越发小众的文化边缘,耗费一生一世去努力继承发扬?
柏为屿拐过厅堂,看到段和,灿然笑道:"段和!"
段和扭过头,"为屿,好久不见了。"
"热烈欢迎!"柏为屿脱下工作服,夸张地抱了段和一下,"魏师兄说你刚参观了工瓷坊和木楼,感觉怎样?"
段和点头:"很震惊,尤其是魏教授的地下室,里面有不少国家级文物……"他的目光投向柏为屿身边的大红萝卜,"这位是?"
柏为屿用大拇指往后一指,"我师弟,杨小空。绵羊的羊,大小的小,天空的空。"
杨小空抗议:"柏师兄,是杨树的杨。"
"是是是,我们一个柏,一个杨,一个鸳,一个鸯。"为屿嬉皮笑脸的往段和那一扬下巴:"这是段和,我和你说过的,在墓里哭哭啼啼的,我顺手救了他一命。"
段和:"喂喂,方丈。"
柏为屿登时收敛笑容:"段二哥大人不计小人过,小人嘴贱,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家伙说话和夏威一个调调,听着就烦人!段和向杨小空伸出右手,"你好,小空。"
杨小空踌躇着不敢伸手,他的手由于接触大漆最多,过敏得也最严重,一片红肿连着一片脱皮,相当瘮人,生怕伸出来吓着新朋友。
段和一愣,疑惑地看向柏为屿。
柏为屿耸肩,"他怕他的手吓着你。"
段和了然,笑着逮住杨小空的右手握住,用力摇了摇,"小空,今后我会常到对面的工瓷坊,做个朋友。"
杨小空腼腆地连连点头。
段和将杨小空的手背翻过来观察片刻,"你这过敏太严重了,应该先回避大漆一段时间。"
"他已经回避半年了,有些东西回避不了,只能面对。"柏为屿高兴地勾住杨小空的肩膀:"他这几天没有新发出来的疹子,看样子是逐渐适应大漆了!"
段和拍拍杨小空的肩,"我学过医,给你配一点药辅助治疗,只要不再发疹子,很快就会恢复的。"
杨小空正欲道谢,乐正七夹着杰士邦一阵旋风闯进来,嚷道:"段和!"
段和一乐,"小七,放学了?"
杰士邦飞天扑:"喵噶!"
段和往旁边躲开,"让这个妖怪离我远点!"
柏为屿截住杰士邦,搂在怀里顺毛摸了摸,"杰士邦,段博士怕你,别吓他。"
杰士邦悻悻地舔舔爪子,"喵喵喵。"
乐正七接着嚷:"小蛮呢?"
段和的笑容僵了僵,干咳道:"我怎麽知道?"
乐正七很失望:"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为屿说你们过年的时候还去度蜜月。"
段和勉强保持微笑,斯文、和蔼、礼貌地说:"别听柏为屿那狗养的放屁!"
柏为屿大惊失色:"段二哥,你你你!你居然说粗话骂人!"
段和冷眼:"骂人还算好的,换是我哥,他只会揍人。"
柏为屿一听段杀,先打两个颤,试探性地问:"你哥最近在干嘛?"
"什么干嘛?"段和一挑眉,"上班呗。"
柏为屿莫名心虚:"你哥身体可好?"
"很好,谢谢关心。"
"你哥没有遇到什么倒霉事吗?"
"没有。"段和一脸狐疑:"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是我哥?"
"我……"柏为屿不自然地抓抓脖子,"我哪有?"
杨小空:"你有啊。"
段和一乐:"说来,我哥的警衔升了,现在好像是三级警督吧……"
"……"柏为屿气急败坏地撒下一干人等往自己房间跑,哐地关上门,默默地从抽屉里扒出一个扎满针的小草人——让你身体好,让你升官发财,我扎我扎我扎,我就不信扎不死你!
曹老和段和聊了聊天,十分投缘,恐怕没有哪个老人会不喜欢沉稳博学的年轻人,曹老就差没把段和夸成一朵花儿,再一看跳蚤柏为屿和受气包杨小空,恨铁不成钢,时不时想起来便训斥道:"看看,人家也没比你们大多少岁,多懂事!多稳重!"
杨小空虚心接受:"曹老,您说的是,我会努力改正。"
柏为屿一撇嘴:"呸!"
曹老再也没提及交换学生的事。杨小空身上的疹子像爆发似的接连长了半个多月,再敏感的体质也理所当然的免疫了,他的皮肤开始逐渐恢复,一天比一天好转,慢慢的结了痂。学漆画对于别人来说并没有什么阻力,对于杨小空来说,当真是褪好几层皮才换来了机会。除了到妆碧堂练习做技法板以外,工瓷坊后面的仓库是杨小空最常出入的地方,在柏为屿看来,这个师弟总是能自娱自乐,那些个破瓷片有啥可玩的?
杨小空惦记着杜佑山答应借他很多关于瓷器的书,每次杜佑山到工瓷坊,杨小空都希望对方能主动提及这事,可惜杜老板这位大忙人记性似乎不太好,完全把这事忘掉了。
没法子,总不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要吧?杨小空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一头扎进瓷片堆里自己揣摩,有什么不懂的,问魏老。
别看魏老患了老年痴呆,一旦谈及瓷器,他老人家没有半句胡言乱语,说得头头是道。由于他眼睛看不到,教给杨小空的辨认方式尤其与众不同——凭触感——魏南河和乐正七都这么形容。然而魏老不认同触感这个东西,不精确!其他器物且不论,单说瓷器,任何一个对瓷器懂行的人都知道触感的重要性,杜佑山、魏南河、乐正七、段和,乃至工瓷坊里的数名陶工,都掌握"一看二摸三敲四掂"这个鉴定瓷器的要诀。
魏老的神奇就在于,他只需要摸。经过几十年的千锤百炼,他的手指一旦触及某件瓷器,就能立刻说出真假和年份,不需要任何理论依据,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个玄而又玄的能力,他称之为开天眼。
魏南河不屑这种迷信的说法,但由不得他不承认,他制作出来的东西只有他的父亲能辨认,哪怕碳十四鉴定的结果是真品,魏老一摸就露馅。
魏老是魏老,杨小空是杨小空,魏老这个本事是古玩界的神话,杨小空想学这个本事……简直笑话。
所以当柏为屿在饭桌上问杨小空研究瓷片有什么收获时,杨小空说摸瓷片有点感觉了。乐正七一笑而过,魏南河连笑都懒得笑。
段和买了辆雪弗莱乐驰,积蓄勉强付个首付,实习的工资交按揭还有些吃力,没钱只好打电话向他哥要,被段杀狠训了一顿:怎么买这么丑的车?长的和你一样傻。
段和嘴上唯唯诺诺,私下腹诽:站着说话不腰疼,帅车和价格成正比,谁像你工资那么高,还能搞七搞八抽出公积金付车子的按揭?
段杀假装不经意地问:"你有没有看到柏为屿?"
"看到了,怎么?"
"没怎么。"
"没怎么你问什么?"
段杀没好气:"你还要不要钱?"
"我要钱和柏为屿有什么关系嘛?哥,你最近很暴躁啊……"段和不满地嘀咕:"你想问什么咯?"
段杀哼道:"替我和他问个好。"
段和不知这话中玄机,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在应约了魏南河的合作邀请后,段和频繁的出现在工瓷坊,潜心研究了一个月,斟酌着写出了三万字的综述。柏为屿真见识了什么叫书呆子,段和这个书呆子一写起文章便洋洋洒洒写出三万字,看书看瓷器研究一番,再与魏南河互相讨教讨教,动手一改改掉两万字。
魏南河知道段和还有博士毕业论文要赶,便劝道:"综述出来就容易多了,后面可以慢慢填充,来日方长嘛。"
段和笑笑,"说的是。"
柏为屿很怨念地发现这位哥们变成长辈级别的人物了,连魏大师兄都对他谦谦有礼的。
杨小空对柏为屿说:"柏师兄,你和段老师熟,你帮我问他个事吧。"
"什么?"柏为屿心说:屁的个老师啊!猪鼻子插葱,装象吧他!
"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关于古瓷的书,借我几本吧。"杨小空可怜兮兮的。
"段二哥……"柏为屿打开妆碧堂的大门,朝段和挥爪子。
段和在工瓷坊台阶下,远远的喊,"我要走了,有什麽事吗?"
柏为屿一努嘴,"小空问你有没有什么关于古瓷的书,借他几本。"
段和顿了顿,穿过石子路走过来,"小空要看吗?"
杨小空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只不择不扣的菜鸟,面对博学多才的专家段博士,他有点局促的应道:"嗯,书店和图书馆里很少这类书。"
"我倒是有不少,还收集了很多没有出版过的资料,可惜都在西安。"段和从口袋里翻出钱包,抽出一张阅览证,"文博系的资料室里有一些,你先去看看。"
杨小空咬咬嘴唇,"段老师,不用了,你也要用阅览证的。"
"我都看过,"段和把阅览证塞进杨小空手里,"对了,小空,别叫我段老师,我才比你大几岁,叫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那先谢谢了。"杨小空捏着阅览证,甚是感动。
"没事,你什么时候要去学校,我顺路的话可以搭你,不用和我客气。"
柏为屿扒着他,"我要去买漆,搭我。"
"滚!漆厂远的要死,谁理你!"段和不为所动。
"段二哥~"柏为屿眨巴星星眼。
段和无奈,"你真烦,走吧走吧。"
柏为屿抛出一个飞吻,"段二哥,你真好……"
"哦,想起来了,"段和一拍脑袋:"为屿,我哥托我……"
柏为屿无需情绪过渡,猛然全身炸毛,蹭地一下从段和身边蹦开,"你想干什么?"
段和纳闷:"你怎么了?我哥托我向你问个好而已。"
柏为屿怒目圆瞪,声嘶力竭地怪声喊道:"段和,你给我等着!"喊完愤然扭头,泪奔而去。
"你……不去漆厂了?"段和手足无措,问道,"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杨小空莫名其妙:"好像每次一提起你哥,为屿就很激动……"
段和一头雾水,"这个神经病……"
找家长谈话
魏南河每周要去学校上五个半天的课,回来后一头忙着接杜佑山给他的生意,一头要与段和共同研究教材课题的事,当真是忙得脚不点地,幸亏乐正七在学校老老实实的没给他添什么乱。
四月初,模拟考的成绩下来了,做家长的再忙也得抽空去开个家长会。魏南河临走时,乐正七坦白从宽:"南河,我考得很差!"
魏南河揉揉他的脑袋,"你考的好我才惊讶呢。"
乐正七嘿嘿傻乐,要是家长全都这样,哪个孩子念书还会有压力?小P孩在魏教授脸上亲了一口,颠儿颠儿抱上笔记本跑去找杨小空和柏为屿连机打游戏。
不想,魏南河回来后脸色臭得吓人。
不是因为小孩地理只考了三十四分,也不是因为他把杰士邦带到教室里闹成一锅粥,而是因为班主任说:"魏教授,你家孩子亏了您管的严,基础也很好,这几个月进步得很快,语文和历史已经达到一般水平了。虽然高考对他来说比较勉强,但也不是没有希望,所以您要常和他谈谈心,劝劝他,别顾着谈恋爱浪费念书的时间。"
魏教授满口答应着:"是是是!"是了一半,愣在当场,"什么?你说什么?谈恋爱,和谁?"
"和他同桌呗,我说他们吧,他们还不承认。"班主任漫不经心的道:"十七、八岁的孩子了,谈恋爱也是很正常的事。魏教授,我们谁没有这个年龄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再过两三个月就要高考了,他们中午一起吃饭说个没完也就罢了,上课还说,我把他们调开了他们发短信说,你说这不是谈恋爱是什么?"
后面的话魏南河都没有听进去,最让他不放心的事情出现了。平心而论,乐正七喜欢你魏南河什么?在没有认识你之前,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除了父亲和姐姐姐夫,几乎没有接触过别人,他懂得什么是爱情吗?
小孩的初夜是魏叫兽用一对烤翅骗来的,没有什么浪漫和柔情,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性欲,疼得死去活来,巫山云雨过后,魏南河抱着自己的宝贝疙瘩,呢喃着我爱你我会疼你一辈子。
乐正七哭了半天,好容易说出一句:"给我烤翅!"
想想好笑,想想也很可悲。
班主任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魏南河觉得头疼的厉害,揉揉太阳穴,说:"知道了。"
魏南河回到工瓷坊时,木楼小厅里正闹腾着。段和过来找魏南河没找到,被乐正七逮个正着,抢走了他的笔记本,四个人凑在一块儿玩游戏。魏南河不想凑热闹,只是站在茶室门口勉强笑了一下,"段和,来了啊。"
段和忙不迭站起来,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叠资料,"魏教授,那个综述……"
魏南河摆摆手,"不急不急,我还要做课件,先上楼去了,你们玩。"
乐正七追出来问魏南河:"老师有没有告状?"
魏南河用冰冷的手背轻抚乐正七的脸颊,突然发现两年前瘦秧秧的清秀小孩现在已经长出了男人样,个头拔高了一大截,脸型周正标志,眉目和鼻梁的线条深刻起来,阳光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儿稚气,这副模样哪个女孩子不喜欢?
这些年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指责魏南河诱|奸未成年,他向来置若罔闻,他想用时间来向所有人证明一切,证明他魏南河不是玩玩乐正七,他是认真的要和乐正七过一辈子,白头偕老,断子绝孙。而直到今天他似乎才肯承认自己是何其无耻的人,这一厢情愿完全是自己单方面的认真,不代表一个记吃不记打的小孩会懂得什么叫认真。
他也有过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十七岁,回想起来那段日子何等轻狂随性,无拘无束。让乐正七去接触社会时他就应该有这个觉悟,孩子豁然面对的是五花八门的诱惑,缤纷美好的青春,也会有青涩的情窦初开。
谁都阻挡不了。
乐正七惴惴不安地望着他,"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你考的不错,有进步。"魏南河在乐正七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回身上楼了。他劳心劳神,爱得提心吊胆,但乐正七对他的感情却不一定是爱。
如果有一天乐正七要和别人走,或许是因为小孩长大了,终于知道什么是爱了。
哪怕他多想留,也留不住。十多年前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若再一次历史重演,他依然无能为力。
市郊疗养院的特护病房,一位老人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电视开着,声音噪杂。
玻璃门缓缓开启,武甲拎着一袋水果,还没有跨入门内,先笑了笑:"伯父!"
老人中风后落下了后遗症,偏瘫失语了,他吃力地扭过头,冲武甲扯了扯嘴角,嘴里发出声音表示惊喜。武甲走过去,将水果放在柜子上,"伯父,我这段时间忙的很,没来看你,你身体还好吗?"
老人点头,目光望向门外,"嗬嗬?"
武甲将窗户打开半边,道:"那两个小家伙得上课,没带他们过来。"
老人失望地拍拍轮椅扶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抱怨。武甲弯下腰听了片刻,笑:"我知道,他们能逗你乐么!这样,周末我看看有没有空,带他们来玩,好不好?"
老人似乎对这个答复很满意,头一点一点的。两个小家伙是杜佑山的儿子,别看杜佑山招人厌,两个儿子倒是十分可爱,是武甲一手带大的。
两个人言不达意地聊了一会儿,武甲扶着轮椅提议:"我带你去散散步吧?"
老人摇头。
"护工早上带你散步了?"
老人点头。
"这几个护工没有怠慢你吧?"
老人摇头。
"她们有没有每餐给你削一个水果?"
老人生气地点点头,愤怒地发出一连无意义的串感叹词。
武甲拍拍他的肩,"别怪她们,是我交代的。我知道你不爱吃水果,可光吃维生素片不行,对身体不好。"
老人用力捶轮椅扶手,嚷嚷不断,武甲只好陪着笑说:"好了好了,我和她们说,改成每天一个,行不?"
两人正讨价还价,武甲的手机响了,他走到门边压低声音:"杜老板,什么事?"
"你在哪?"
"在疗养院。"
杜佑山阴阳怪气地哼了声:"又不是你亲爹,三天两头跑去看什么看?小心我给你扣掉两个护工!马上回来!"
武甲眉头微皱:"杜老板,今天不是没什么事吗?"
"现在有事了,我要去工瓷坊。"
"行,我半个小时后到。"武甲无奈:你自己去会死吗?
"我在拍卖行,快点。"杜佑山恶霸一样将脚翘到老板桌上,晃悠着沙发椅,叼着烟吞云吐雾。
武甲合上手机,深深地叹口气,只希望自己带大的两个小孩以后别学他们的亲爸,真的不是一般讨人厌!
杨小空没长水痘前是什么样?流氓杜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道这个常在自己眼前不声不响地存在着的杨小空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变得尤其可爱,皮肤水透眼睛明亮,睫毛又长又黑,随时随刻都保持着温温润润的笑容,瞧着就像个软甜可口的柿子,想怎么捏就怎麽捏。
杨小空说:"杜老板,您坐。小七今天补课,魏师兄刚去接他,你怕是要等好一会儿了。"
流氓杜盯着他,"小空,你的水痘什么时候好了?"
"好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杨小空有问有答。
"我看你前一段时间还长……"杜佑山迈到椅子前坐下。
"哦,那是大漆过敏,现在已经免疫了。"杨小空笑了一下,把茶具端到桌面上摆开,"阿胜去拿你要的东西了。"
武甲默默的坐在下方,杨小空礼貌地将茶水递过去,"请喝茶。"
武甲不冷不淡的说:"谢谢。"
杨小空寻思着找什么借口可以溜出来,门外传来段和的喊声:"小空!出来搬书!"
杜佑山满脸堆笑的先站起来往外走,"段博士来了。"
段和将车停在台阶下,吃力地从车里搬出一个箱子,"哪,这些是你要的书和资料。"
杨小空一头雾水:"书?什么书?"跑下台阶,蹲下来打开箱子翻了翻,兴奋起来:"你不是说这些资料都在西安吗?"
段和关上车门,答道:"我叫隔壁的同学给我收拾收拾快递过来的,走,我和你一起搬上去。"
杨小空一迭声道:"真是太谢谢了!"
杜佑山插嘴道:"小空,你要书和我说就是了嘛,何必麻烦段博士千里迢迢从西安运过来呢?"
杨小空仰头看着杜佑山,无语:杜老板,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武甲发出一声轻蔑的"嗤!"
段和帮杨小空将箱子抬上二楼,杜佑山转身瞪武甲:"你嗤什么?"
武甲垂下眼帘避开杜佑山的目光,"他不是从去年开始就追着你借书了吗?"
杜佑山一窒,捏捏武甲的下巴,"你怎麽不提醒我?秘书怎么当的?"
武甲偏过头,毕恭毕敬地答道:"抱歉,我以为你是是故意忘记的。"
杜佑山背着手回小厅里,"你别给我阴阳怪气的,武甲,小心我……小心我……"重复了两遍,也想不出自己能把武甲怎么样,于是愤愤道:"你这就叫恃宠而骄!"
杨小空把书和资料简单整理了一番,走下楼来,小厅里只剩下武甲一个人了,案桌上多出一个瓶子。
龙凤纹双耳活环瓶,青花发色浓艳,蓝中带紫,底留"嘉靖年制"双行双圈款。
"段和和杜老板呢?"
武甲坐在一边看报纸,"在晒坯场吧。"
"你怎麽不去?"
武甲简单直接的说:"我不喜欢太阳。"
杨小空将瓶子上手看了一遍,说:"仿的。"
听好,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武甲抬起眼皮扫一眼杨小空,"哦?纰漏在哪?"
"不知道。"
"那你怎麽说它是仿的?"
杨小空傻笑:"摸着不太对。"
武甲的目光回到报纸上,抿一口茶,淡淡道:"不懂别乱掺和,该干嘛干嘛去。"
杨小空悻悻的放下瓶子,端上脸盆毛巾,一溜烟跑出木楼,直奔妆碧堂,"为屿,我洗发水用完了,你给我一点用。"
柏为屿一面对毕业论文的Word文档就满脸憔悴,"自己拿。"
杨小空站在他身后看了一阵,问:"师兄,毕业论文要写多少字?"
"五万。"
"你写了多少?"
"五百。"
"…………"杨小空拎上洗发水静悄悄退出去。
山道上轰咚轰咚驶来一辆老旧的三轮摩托车,到了妆碧堂门口停下来,车上一位是黄袍老者,弓着背一个劲的咳嗽,另一位是个穿着诡异的年轻人,四月份的天还戴着一顶白毛帽子,肩上披着张狼皮,嘿咻嘿咻的爬下摩托车。
"喂,哥们!柏为屿呢?"年轻人朝杨小空吆喝,将狼皮揭下来——居然打着赤膊!
"他……在里面。"杨小空刚洗完澡出来,打算把洗发水给柏为屿放回去,脑袋上还滴答滴答掉水,"……请问你是?"
"贫道乃茅山派第九十九代掌门人夏侯威猛是也!"夏威摆出一个大侠的姿态,拉大嗓门喊:"柏为屿,乐正七,哥哥我来了——"
哥哥我来了
"哥哥我来了——"
大山里的回音:"我来了——"
"来了……了了了……"
段和在工瓷坊的晒坯场和杜佑山聊天,一听这声音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太阳穴一跳,下意识往妆碧堂望去,当即瞠目结舌。
柏为屿自妆碧堂跑出来,往夏威胸膛上"咚"的就是一拳:"姓夏的,最近死哪里去了?"
杨小空大惊:"师兄,你怎么打人……"
夏威眉开眼笑的抬脚把柏为屿踹倒:"哥哥我想死你了!"
柏为屿亢奋地掐住夏威的脖子把他推倒在矮树丛里:"骗人骗人,你拿什么想我了?"
杨小空:"……"
夏威蹬着蹄子把柏为屿翻过来压倒,踩住他的肚皮,"我去了一趟长白山,让大雁给我传口信,你没有收到吗?"
"我好感动啊——"柏为屿吐出一撮杂草,抱着夏威的蹄子把他掀翻,"小骚货,让我摸摸瘦了没有!"
杨小空:"……住……"
夏威迎头给柏为屿一个巴掌,"小妖精,让爷亲一口!"
"宝贝,我就喜欢你这泼辣劲儿!"柏为屿回敬一个拳头,打的夏威嗷嗷惨叫。
杨小空:"……住手……"
夏威使劲扭着柏为屿的耳朵,"小样儿,头发长出来了,帅的人神共愤啊!"
柏为屿拔着夏威的眉毛,"谢道长夸奖,道长伤愈复出也是尽显潇洒风流嘛!"
杨小空虚弱地劝架:"别……别打了……"
夏威揪着柏为屿的头发,柏为屿揪着夏威的头发,两个人在树丛里厮打成一团难解难分。黄袍老者拈须微笑:"久别重逢,好一番让人感动的欢迎仪式啊。"
杨小空抽抽嘴角:"……"
泼妇般的斗殴欢迎式结束后,柏为屿肩上披着夏威的狼皮,吐出一口夹着泥土的口水,平静的问:"到长白山干什么去了?"
夏威蹲在他面前,浑身是泥,抹了一把鼻血,呜咽着说:"到偏远山区收古董呗。"
"哦?"柏为屿揉揉青紫的脸颊,"收到什么了?拿出来给哥们长长眼。"
夏威捡起地上带血的白毛雷锋帽戴上,"一个值钱货都没捞着,这一路回来搞的我这么狼狈。"说着从屁股后的腰包里抽出两个玩意儿,"就只有这两家伙还能值个几百块。"
柏为屿拿起一个掂了掂,"这是什么?"
杨小空探脑袋一看,大喊:"手榴弹!"
柏为屿一个哆嗦把手榴弹丢下,"这叫什么古董?"
"呸!老鼠胆!"夏威唾弃地把一枚手榴弹掂在手上,回眼看了杨小空一眼,"这是谁?"
"我师弟,杨小空。"柏为屿介绍道:"小空,这是夏威,主业是收破烂和挖坟,兼职做道士。"
夏威斜眼看着杨小空,嘴巴一歪,"小模样儿挺俊的,叫哥哥。"
杨小空:"……"
夏威举起手榴弹,"叫,不叫我炸你!"
杨小空抹把冷汗,抱着头连退数步,"……夏威哥。"
夏威满意地点头,"空空乖,以后记得都要这么叫。"往手榴弹一努嘴,"我已经把这个的火药全卸了,就是个空壳子。这两个家伙是四十年代的,有人就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柏为屿拿起另一个,旋开铁盖子,"都卸掉火药啦,怎么不早说?"
夏威:"那个没卸……"
柏为屿喀拉一下拉掉拉环,"你说什么?"
夏威:"……"
杨小空:"……"
黄袍老者:"……"
"趴下——"夏威一把夺过手榴弹,使出全力将手榴弹丢出去。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度,骨溜溜往山路下滚去,夏威扭身的一瞬间眼角瞥见一人下了工瓷坊台阶往这里跑过来,二话不说,一个箭步扑过去将那人压倒,"趴……"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扬起滚滚尘土,气浪夹杂着木屑石子向四处迸射开。坐在木楼小厅里的武甲被震得左右摇晃,忙扶稳了瓶子,惊疑不定:地震了?
工瓷坊里众人纷纷大惊失色,一窝蜂跑出来看个究竟。
泼天漫地的尘土逐渐消散,夏威撑起半边身子,摸了摸肩膀后——摸到一手血。哇操,老子的右肩再度负伤!柏为屿你这个贱人!
再一看身下的人,夏威倒抽一口冷气,玛丽隔壁的!一个手榴弹炸出一个冤家?我说哥们你是打西安穿越到这儿来的?夏威声音都变了:"段,段,段和?"
段和被烟雾呛得连连咳嗽,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捏住夏威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上,多余的话不用说了,段家连环拳先让对方尝一套。
柏为屿和杨小空拍着一身的灰站起来,掩着口鼻参观战局,柏为屿笑道:"呦,段老师比我还更热情呢啊!"
夏威被揍了个五彩斑斓,由于自知理亏,故而不敢还手,连滚带爬着:"救命啊——"
杨小空捡掉满头的枯叶木屑:"柏师兄,恕我直言,你们这种欢迎仪式会出人命的。"
柏为屿笑容顿敛:"我觉得段和好像是玩儿真的。"
夏威忙着招架段和的拳头,嚷嚷着求饶:"和哥哥我错了,别打别打,啊——谋杀亲夫啊——"
柏为屿和杨小空杀上前方,七手八脚的把段和拉开,夏威蜷成一团滚到银杏树下,悲惨地呻吟:"痛啊……大伯,他们打我……"
夏威的大伯——那个黄袍老者——茅山派九十八代掌门,人称老蛮,他对于亲侄子的遭遇置若罔闻,叼着烟斗优哉游哉地迈上工瓷坊的台阶,一瞧见杜佑山,呵地乐了,"杜老板!耐丝吐蜜丘!"
魏南河手指着不远处山路上的一个大坑,"谁干的?"他回来的时候,车一头扎进了大土坑里,人是爬出来了,车还在坑里撅屁股,阿胜等一伙人正嘿咻嘿咻的往外推。
杨小空和柏为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们,你们也没这本事!"魏南河阴沉着脸:"说!谁?"
柏为屿对手指,"小空,我不能背叛兄弟,还是你说吧。"
杨小空冷眼:那我成什么了?
乐正七正玩着夏威遗留下的另一个手榴弹,一拉拉环,哇虎一喊丢出去老远,随之大喊:"卧倒——"
扁扁夹着尾巴抱头趴下:"汪汪汪!"
乐正七趴在草丛里匍匐前进半米,拉住前方的扁扁的前爪,"扁扁,你不能死啊——"
扁扁翻过来肚皮朝天,蹬腿,吐舌头,瞳孔收缩,做垂死挣扎状:"汪……汪……"
乐正七转而按住黑猫的脑袋,含泪痛不欲生:"扁扁同志牺牲了!"
黑猫:"……"
乐正七手指远方的手榴弹,"杰士邦,把手榴弹给我叼回来,我们和敌人同归于尽!"
黑猫端坐不动,心说为什么人类这么愚蠢?
乐正七自己手脚并用爬过去捡起手榴弹,高高举过头顶:"同志们冲啊噶……"
魏南河捏着小P孩的脖子消声,劈手把手榴弹没收过来。
"早上刚换的衣服,又爬了一身土,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吧?"魏南河搡了乐正七一把,"进屋去!"
乐正七绕着魏南河,"手榴弹给我。"
魏南河怒目瞪着两个师弟:"谁把这种东西带来的?"
乐正七踮起脚尖,一手抱着魏南河,一手去够手榴弹,"给我给我!"
杨小空耷拉着脑袋,"是柏师兄的朋友带来的,一个叫夏威的道士。"
"夏威?"魏南河将手榴弹换个手举高,"那是谁?"
"就是小蛮,老蛮道长的侄子。"柏为屿补充。
乐正七八爪鱼状攀上魏南河,使劲去捞手榴弹,"给我给我!"
"老蛮来了?"魏南河皱眉头,"那杜佑山呢?"再将手榴弹换个手。
"他们在小厅里聊了一会儿,一起走了。那个瓶子杜老板也带走了。"杨小空如实汇报。
乐正七气喘吁吁的骑上魏南河的背,"给我——"
"一个奸商一个假道士,凑在一起准要干丧尽天良的勾当!"魏南河双眼冒火:"先不管他们了!小蛮呢?把我家门口炸出这么大一个坑,我要他赔偿!"
杨小空:"被段和拖走了。"
"呃?"魏南河愕然道:"关段和什么事?"
乐正七乘机抢过手榴弹,吭哧吭哧抱着黑猫跑了。
杨小空和柏为屿齐齐摊手:"不知道。"
段和扭着夏威到医院包扎一下肩后流弹擦破的伤口,夏威畏畏缩缩地眨巴眼睛观察段和的脸色,赔笑说:"和哥哥,我这点小伤不碍事,您别担心。"
段和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面无表情:"你给我闭嘴。"
医生建议道:"伤口不深,但创面挺长的,还是打麻醉缝几针吧。"
夏威连连点头:"缝!缝!"一进手术室我就跳窗逃跑!
段和冷冷的说:"不用缝了,给他泼点碘酒清洗清洗包扎起来就行。"
"你!你够狠!"夏威转头瞪视着医生,"我才是病患,我有权要求我需要的治疗!"
段和拉开一听可乐的拉环,不紧不慢地喝一口,"医生,他身无分文,你不按我说的做,我一分钱都不付。"
夏威惨号得惊天动地,直到医生颤抖着手把他包扎好,他的声音已经喊哑了,颤巍巍地呻吟着:"姓段的,我可是为了救你才英勇负伤的,你不是人……"
段和不为所动,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夏威身上,"跟我走。"
"走去哪?"夏威有气无力的靠着墙,刺溜溜往下滑,"老子没体了,走不动,让我死在这吧!"
段和背对着他蹲下,"上来。"
夏威鼻子一酸,俯身爬了上去,"段和,你这么凶,我都不认识了……"
"我有凶吗?我觉得我对你很客气呢。夏威,我告诉你,"段和背着他往电梯走,"我段和不是你玩玩就可以甩掉的人。"
夏威闻了闻段和头发上熟悉的味道,很委屈的狡辩:"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没玩你。"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段和挤进去找个角落站好,吐出两个字:"人渣!"
夏威的脸蛋在段和的耳朵上蹭啊蹭,在他耳垂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又紧了紧手臂。
段和侧过脸,低声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夏威垂下眼帘,久久没有吭声。电梯到了底楼,门打开,段和在跨出电梯的那一步,听到夏威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我没钱,总不能一直靠你养。"
一瞬间,什么气都没有了。
段和把夏威安在副驾驶座位上,给他系好安全带,然后摸了摸他的脸,眼神柔和多了。
夏威探身去吻,段和偏头躲开,夏威再吻,段和张开五指按住他的脸:"以后,给我乖一点。"
夏威厚着脸皮啾啾啾地亲他的掌心,"和哥哥,你别对我这么凶,我一直都在想你!"
段和收回手,低头系安全带,"有想我就好,再敢一声不吭的就消失,看我不弄死你!"
"那我和你打声招呼再消失行吗?"夏威怯怯地问:"等我发大财了再回来找你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赚大钱,找个简单的工作就行。"
"什么叫简单的工作?一个月一千块钱勉强混饭吃?"夏威攥住他的手,心里一跳一跳的疼:"段和,不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从小就穷,不想再穷了,我要赚大钱,当暴发户!"
段和扬手赏他一巴掌,"你赚大钱的途径都是违法的。"
夏威捂着脸嘶吼:"我管你违法不违法!有钱就是爷!姓段的,我告诉你,老子是真的喜欢你,上个月我穷得只能啃草根吃蚂蚁,半夜想你想到哭……"
段和往车门外一指,平心静气地说:"等你有钱了,我也不要你了。滚吧,任你以后就是当了全国首富,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说到做到。"
夏威咻地一下颓了,"段和……"
"滚吧,没人拦你。"
"和哥哥,别这样嘛……"夏威委委屈屈地哭丧着脸,怎么也不肯下车。
"不下车,我就当你默认了。"段和欣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只要你安分守纪跟我过日子,我什么都听你的。"
"可是……"
"不要可是了,"段和不知从哪摸出一根金属棍,笑吟吟地问:"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想知道!"夏威一脸好奇。
"我哥送我的,他好像有不少这种东西,我不太会用。来,先试试看吧。"段和说着,漫不经心地拿棍子往夏威身上一捅。
"嗷——"夏威登时全身触电,头发都竖起来了。
"嗯,挺好用的,"段和若有所思地琢磨着电棍:"据说还能调电流,调高一点看看。来,夏威……"
"不要啊嗷嗷嗷——"
学着当狗
一个新的单身宿舍,条件比西安的那个宿舍好多了,还配置崭新的电热水器和洗衣机,床也是张双人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
段和命令道:"滚去洗澡。"
流浪汉一样的夏威把破破的牛仔裤脱下来,由于太脏了,丢哪都觉得污染环境。
段和伸手:"给我。"
夏威欣喜地递过去,"老婆,你帮我洗啊?"
段和将牛仔裤团吧团吧塞进垃圾桶里。
夏威悻悻地把红内裤也脱下来,"这个就别丢了,挺有纪念意义,自从和你分手后就再没换过。"
段和脸色发白:"你开玩笑的吧?"
"你说呢?"夏威反问。
段和觉得夏威这号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不敢掉以轻心,戴上口罩,拎着垃圾桶,"丢进来。"夏威依言丢进去,段和把垃圾袋一扎,外头再包个垃圾袋,用大号透明胶连裹三圈,打开门搁到门口去。
夏威摇头叹道:"没有公德心啊!"
"你有脸说!"段和脱下口罩,从阳台的角落找出一包消毒粉,"去给老子上上下下的洗干净!"
夏威赤身裸体地站在阳台,抱着那包消毒粉,"这是什么?"
段和回答他:"消毒马桶用的!"
夏威:"……"
对面楼上传来尖叫:"啊——你看那个男的没穿衣服——"
段和一脚把夏威踢进屋子里,"滚去洗澡!不要脸的东西!"
夏威揉揉屁股,抱着段和低眉顺眼地撒娇:"阿纳达,你帮我洗。"
段和把阳台门关了,掰开他的手,"别给我犯死相。"
夏威不依不饶地缠上去,"你以前不是常帮我洗?"星星眼~~
"那是因为……"因为你伤势太重,天气又冷,担心你一只手不方便,担心你会感冒,担心你弄湿了绷带。段和摸摸鼻子,忽然暴跳如雷:"我对你这么好,你也忍心那样对我!自己洗!以后我再对你好我就不姓段!"
夏威抱头滚进浴室,期期艾艾地搓着身上的污垢,自言自语:"和哥哥好凶哦,人家好害怕……"
洗完澡,夏威关着屁股跑出来,扭捏着问:"和哥哥,我的衣服呢?"
段和丢给他一条短裤:"说说你的最新安排吧。"
夏威穿上裤衩,认真想了想:"前一段我发现了一个水晶矿……"
段和随手操起一个平底锅:"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夏威一颤,忙改口:"我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金盆洗手浪子回头!"
段和冷笑:"我让你说安排,你给我说成语排比干什么?"
夏威哭天抢地:"和哥哥,我免费给你做个法事,你放了我吧!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啊!"
段和循循善诱地:"你先想想你会什么。"
夏威眨巴貌似天真无辜的眼睛,掰手指算道:"我会唱歌,会跳舞,还会写诗……"
段和扬起平底锅,一锅底把夏威拍成了锅贴:"给我说正经的!"
夏威嚎啕:"我我还会跳大神……"
段和一个劲狂拍:"我让你跳!让你跳!"
夏威满地乱滚着躲避,惨声申辩:"这个我真的会啊,真的啊,不信我跳一段给你看看,不,不收费的… …嗷——拍死人了… …"
段和把夏威拍的满头是包,差点儿闪了腰,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再给我想!"
"我,我真的想不出来啊,呜呜……"
"唉,用平底锅真累!还是电一电简单。"段和翻找电棍。
"不要啊——"夏威抱住他的大腿声泪俱下:"和哥哥,你老是用那个东西电我,长此以往,我会尿频尿不尽阳痿早泄影响我们今后的性福生活啊……"
段和不动声色地掏出一条铁链,"既然你没有想法,就由我安排好了。"
夏威浑身打抖:"和哥哥你好重口味啊!人家不依啦——"
段和用铁链扣住他的手腕,喀拉一下合上铁锁,"你不懂怎么做人,那就先学学怎么做狗吧。"
段和第二天去工瓷坊时,牵了只豪豪华华的大宠物。
宠物一下车,撒着欢奔向乐正七,泪涕交流:"小七~~"
乐正七:"……"
段和一抖铁链子,宠物被拖回原处,眼巴巴看着柏为屿,"为屿~~"
柏为屿:"… …"
段和把宠物栓在银杏树下,"乖,不要乱跑,陌生人给你吃的不要吃。"转身上台阶进了木楼。
杨小空:"… …"
宠物顺着树干蹲下来,拿根树枝东戳戳西戳戳。
柏为屿走过去,伸出右手,"握爪。"
夏威丧眉耷眼地拍开他的手,"滚!"
乐正七奉献棒棒糖一枚,在夏威面前比划比划,"握爪!"
夏威吐出舌头,摇着尾巴伸出前爪搭上乐正七的右手,"汪汪汪!"
乐正七把棒棒糖塞进自己嘴里,倒退着跑到安全地带,砸吧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好乖哦。"
夏威张牙舞爪地咆哮:"乐正七,小心我咬死你!"
乐正七笑得乱颤:"哎呦呦,我好怕怕!"
杨小空今天才重新认识段博士,只见这位平素温文尔雅的段老师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走过来,"坐下。"
夏威四爪着地坐下。
段和和颜悦色地问:"饿了吗?"
夏威的肚子替他回答了:"咕噜噜……"
段和把苹果递给他,"我还有些事没忙完,你先吃个苹果垫肚,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夏威很没胃口地嚼了一口苹果,死气沉沉的应:"汪~~"
杨小空插嘴:"吴阿姨在做饭了!"一溜烟跑进厨房,抓着一个鸡腿奔过来,"喏,给你吃。"
夏威面露喜色,伸爪要接。
段和:"嗯?"
夏威立即收回爪子,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我只吃主人给我的食物!
段和向杨小空道了声谢,拿过鸡腿塞进夏威嘴里,"吃吧。"
夏威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心说:段和你给我等着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哪天大爷我翻身了,看我不干死你!
魏南河从段和的言谈中隐约猜到那两个人恩怨颇深,便卖给段和一个人情,不去计较夏威在他家门口炸出个大坑的事,只是嘱咐家里的小P孩和两个师弟:"你们陪夏威玩玩可以,别自作主张把他放走,谁放走我把谁送给段博士当宠物。"
柏为屿蹲在夏威面前,怜悯地看着他:"段和脾气挺好,你是怎么得罪他了?"
夏威吐出咬碎了的鸡骨头,"我不和他一般计较罢了,等我大伯来了,看他敢虐待我?哼!"
乐正七给他一杯牛奶,蹲在他右边,"喝吧。"
杨小空给他一碟葵花籽,蹲在他左边,"嗑吧。"
夏威把牛奶和葵花籽都掀了,"别像看猴一样看着我!都滚!"
三人意犹未尽地站起来,杨小空说:"那我上楼去看书了。"柏为屿说:"我进去敲论文了。"乐正七说:"我去写作业了。"
夏威孤零零地坐在树下,泪奔:大伯,救我啊——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魏南河挽留段和一起吃个便饭,段和满口答应了,不想魏南河又接了个电话,面露难色:"段和,杜佑山马上就过来了。"说着朝夏威一努嘴,"老蛮跟他一起过来,你栓着人家侄子,恐怕…
…"
段和了然:"嗯,那我先告辞。"转头大步迈向夏威,"放风结束,跟我回去。"
夏威已经听到口风了,于是好整以暇地戳着蚂蚁洞,吊起一只眼角看着段和:"老婆,我大伯要来了,你不想见见长辈吗?"
段和好笑:"你以为我怕你吗?"
"那你有种就别逃啊。"
段和把夏威的铁链锁打开,同时扣紧他的手腕,"说的对。"
夏威有点心虚:"你想干什么?"
说话间,杜佑山的车驶到石子小路上,车门开启,杜佑山和老蛮分别从后排的两个门走下来。魏南河捏着把汗:要是道长向段和索要夏威,两个人都寸步不让,在我这里吵起来,我还真是左右为难!
老蛮一下车,正要和魏南河寒暄,目光便停留在牵着夏威的段和身上,就这么凝视着,一言不发。
夏威目露期待,又恐段和在场,不敢乱吠,心下声嘶力竭地呼救:大伯救我啊——
段和倒是很自然地拉着夏威,三步两步走到老蛮面前,礼貌地微微一笑,伸出右手:"道长你好,昨天见面过于仓促,没来得及和您打招呼,不好意思。"
老蛮一头雾水地和段和握握手,"呃,你好… …"
夏威大惊失色:"你,你想干什么?"
段和把夏威往自己这里扯一把,完全无视众人,继续说:"想必夏威没有向您提及过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段和,二十八岁,博士在读,家境良好,父母健在,上有一位兄长。晚辈是魏教授的同事,今年在文博系供职,年前和您侄子同居了一段日子,情投意合,春节也带他去见我父母了,只差没领结婚证书……"
夏威下巴脱臼了:和哥哥,论起厚脸皮,原来你才是至尊无敌啊!
未等段和说完,老蛮老泪纵横地用两只手握紧段和的右手:"侄媳妇儿!我叫您道长,您法力无边,快把这只孽障收了吧阿弥驼佛!"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小玉璧,"这是大伯给你的见面礼,什么都不用说了,您大慈大悲造福苍生啊!"
夏威嗷嗷乱叫:"大伯!我是你亲侄子啊你有没有良心?"
段和欣然收下玉璧,改口道:"谢谢大伯,晚辈还有事,先告辞了。"
一干人等张口结舌看着段和将夏威塞进车里,雪弗莱乐驰很乐很驰地撒着欢儿跑了。
老蛮迎风而立,眺望远方逐渐消失的车,笑得很慈祥:"十多年了,我总算解决掉这累赘了!"
柏为屿目光呆滞,心下惶惶:段和好可怕,当真和他哥一般强势!
老蛮此行带来一个水晶矿的线索,位于江西福建交界处的深山里,估摸着不是一个大型的矿,分布也很散,以正规途径大型开采明显不划算,但如果派一行小工程队去偷挖还是有利可图的。
不是自己行内的生意,魏南河不是很感兴趣:"佑山怎么看?"
杜佑山斟酌着说:"挖矿,我手上的人没有这方面经验…而且,我没什么时间。"可不是,手上的那个官窑遗址已挖到了嘉靖期,他正督人如火如荼地往下深挖,哪有闲心去理会那个子虚乌有的水晶矿?
老蛮摸着胡子怂恿道:"挖矿和挖墓一样嘛!我出一个阿威,他是一等一的爆破高手,魏教授出一个乐正七,杜老板出一个武甲,还有什么事不能成?"
乐正七提醒他:"道长,夏威已经被段和绑走了。"
魏南河摸摸乐正七的脑袋,"小七在念书,六月份有大考。"言下之意:我家孩子没空!
杜佑山轻皱了一下鼻子,"我的生意都由武甲经手,离了他挺麻烦。"言下之意:我家男宠也没空!
武甲侧过脸看了杜佑山一眼,"杜老板,水晶矿收益不菲,你应该考虑考虑。"
杜佑山说:"你闭嘴。"
武甲依言闭了嘴。
魏南河请大家吃了顿便饭,空闲之余,杜佑山把杨小空叫到院里,武甲从车子的后备箱抬出两大箱书。杨小空很无语,只好连声道谢:"杜老板,我加把劲看,看完就还您。"
武甲手插在口袋里,用脚踢踢箱子,"不用急,你慢慢看,反正他也是摆在书房做做样子。"
杨小空:"…"
杜佑山脸面上过不去,十分不满地咳了一声:"武甲,你最近话很多!"
武甲也不反驳,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
魏南河一手一个豪华漂亮的大包装盒,从台阶上走下来,"佑山,这两辆赛车买给你家孩子的。"
武甲面色柔和了一点儿,"杜老板,今天你儿子生日。"
杜佑山客气地给魏南河递烟,讪笑:"南河,亏你记挂着,说来我都很多天没回去了。"
魏南河点起烟抽一口,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今天得回去陪陪小孩吧?"
孩子的生期,是杜佑山老婆的死期,两个人都记得很牢。
杜佑山笑着点头说谢谢提醒,心下把魏南河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问候个遍。
杜卯杜寅
杜佑山有多处地皮和房屋投资,但住的不是豪宅,是市区一栋高层住宅的二十一楼商品房,雇了一个保姆。他那对七岁多的双胞胎儿子,大的叫杜寅,小的叫杜卯。知道杜佑山发家史的人少之又少,魏南河是其中一个。
杜佑山也是出生于一个制瓷世家,年少时和魏南河还是同窗好友,不幸刚上大学,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双撒手人寰,家中负债累累,众多亲戚觊觎杜家遗产,争得头破血流。杜佑山一怒之下退学回家,和所有亲戚断绝往来,把家传汝窑观音出手卖给一个日本人,不仅还清了债,还弄到一大笔钱,凭着自己从小练就的玲珑眼,赶上运气又好,一来二去越赚越多,摸爬滚打十几年,一跃而成行内数一数二的大腕。
魏南河和杜佑山的矛盾从杜佑山将汝窑观音倒卖海外开始,到杜佑山抢走魏南河交往四年的未婚妻为高峰,最后以杜佑山的老婆死于难产结束。两个人明争暗斗十几年,如今都是三十多岁功成名就的成熟男人了,表面的和睦要保持,私底下依然是暗潮汹涌。
杜佑山在外头花天酒地,但绝不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回家。打开门,保姆桂奶奶正在给两个小孩点蜡烛,杜佑山脱了鞋子,站在玄关朝两个儿子张开手臂:"宝贝们,爸爸回来了。"
两个小孩撒下手里的碟子叉子,一起往玄关奔来,欢呼着喊的不是"爸爸",是"武叔叔",双双扎进杜佑山身后的武甲怀里。
杜佑山悻悻地摸摸鼻子,"两只白眼狼。"迈步走进客厅里。
武甲对于杜佑山来说是个既奇妙又无奈的存在,武甲从来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但不喜欢他。两个人第一次发生关系后,杜佑山有些许动心,他让武甲住在自己家里,可一住住了这么多年,武甲不还是叫他杜老板?
两个人永远是不干不净的雇佣关系。得,杜佑山认了,而且乐得逍遥。武甲是别人多少钱都雇不来的全能劳模,杜佑山这几年是越发放肆的把所有下手的活都交给武甲,工作上的事他点点手指武甲就能给他办得十全十美,应酬时他只要一个眼神,千杯不倒的武甲就会代他喝酒,更不用说晚上替他陪孩子,他心血来潮回家一趟还有人暖床。
两个孩子三天两头见不到亲爸,从小爸爸加妈妈这一对角色只有一个武叔叔充当,当然只和武甲亲厚,只听杜寅嚷嚷着说:"武叔叔,杜卯今天又和人打架了!"
武甲把赛车放在地上,腾出手来脱鞋,"啧,怎么又打架?我不是和你说……"
"没关系!"杜卯得意地叉腰,"我已经警告他不许告诉老师了。"
杜佑山哭笑不得,回手捏住一个儿子的耳朵,"你又给我惹事!"
孩子嚎啕大哭:"爸爸,我不是杜卯——"
杜卯躲在武甲身后,探脑袋幸灾乐祸地看着哥哥,评价道:"傻了吧唧的!"
杜佑山气不打一处来,"杜卯,过来!"
"傻子才过去呢!"
"你!看我不揍你!"
"来啊!武叔叔会武功,你揍不着我!"杜卯一副狐假虎威的德性。
"你你你!武甲,你给我让开!"杜佑山翻出一个衣架,做好打孩子的准备架势。
武甲眉头微皱,口气倒是很柔和:"干嘛一进门就打孩子?"
桂奶奶忙老母鸡护崽子似的把两个孩子给揽走了,"就是说,今天还是孩子生日呢。"
杜佑山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打儿子居然还没打着,很是遗憾,指着武甲的鼻子:"我儿子都被你教坏了!"
武甲垂下一双漂亮诱人的睡凤眼,将眼镜拿下来,用衣摆擦了擦,不卑不亢地反驳:"您教。"
杜佑山干瞪眼,"你敢顶嘴?"操起衣架,略一顿:这玩意儿一下去不得了,把他打伤了我还得心疼!丢下衣架挥起巴掌,在武甲脑袋上不轻不重的,类似调戏一般拍了一下。
杜卯扑上来使劲推一把他的亲爸爸:"你敢打武叔叔!"
杜佑山一个趔趄,惊怒地跳起来:"反了反了!"
杜佑山这蛮不讲理的恶劣性格从打孩子就可看出一二,别人打孩子是有理说理,他是没理也要动几下巴掌,而且逮住哪个孩子打哪个,根本不管犯错的是杜卯还是杜寅。
可怜的乖宝宝杜寅常因弟弟犯错而无辜挨打,哇唔哇唔哭天喊地。武甲拦下这个,杜佑山便逮住另一个暴打,武甲终于怒了,喝道:"你打够没有?"
杜佑山叫嚣:"我打我儿子,关你鸟事?"
武甲把两个小孩拎到供桌前,"你老婆祭日,她看着呢,你尽情打吧。"
杜佑山刺啦一下颓了。
点三炷香,烧一把纸钱,杜佑山面对老婆的照片喃喃自语,说着说着还红了眼圈。
武甲冷眼旁观:这个神经病总算安静下来了。
可惜神经病没能安静多久,烧香的时候专情的让人瞧着可怜,等孩子都睡觉了,他一关卧室门便如狼似虎地把武甲按在床上发狠劲教训了一番。
两个人一丝不挂地从床上滚到床下,下半身如漆似胶地黏合在一起,上半身还是一本正紧的,杜佑山低声骂道:"你真以为挖矿和挖墓一样啊?三个人就能把矿开了?你听那个假道士放屁吧!他那毛手毛脚的侄子一个炸药就能把你埋进大山里,十个加强连都不能把你挖出来!隔行如隔山,你知道吗你个蠢货!"
武甲咬了咬嘴唇,闷哼道:"知道了。"
杜佑山从后面抱着武甲,缓慢而有力地深插浅抽,手指温温柔柔的在他的小腹和下身抚弄,嘴上继续骂:"教我儿子用武力解决问题啊?很好嘛,他现在用武力来解决我了,你开心了?"
武甲不说话,侧过脸,单用眼睛望着他,眼里波光粼粼的,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也不似真切。
杜佑山探身去扑捉那颗泪痣,好像它会逃走一般,小心啄了一口,意犹未尽,又舔了舔,唇上被对方扇动的睫毛挠痒了,一时意乱情迷,他骤然扣住武甲的腰凶猛地抽|送起来。武甲下意识扭身抗拒,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还没发出便被杜佑山的唇堵了回去,杜佑山逮住他的舌头交缠不休,这样的缠绵几乎让人要窒息,武甲半阖上眼,抓紧身下的床单,忍不住发出轻轻的鼻音。
"讨饶了?"杜佑山放缓了攻势,"这样就受不了了,总要我疼着你,他也会这么疼你?"
武甲陡地睁开眼,目光虚冷地凝视着杜佑山。
杜佑山嗤笑,"瞪着我干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滋味你应该也忘了。"
武甲眼神有点儿飘忽,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杜老板,我在忍你。"
杜佑山不再多说废话招人嫌,抱紧武甲埋头干活。有时候他说一万句话也顶不上武甲一句话来得迫人,武甲表里如一的刚毅坚忍,说好听点是座碉堡,说不好听就是尊凶神,还是杜佑山自己招惹上的,几年来杜佑山找不到任何破绽攻陷,让他既爱又不敢爱,既恨又恨不透,便时不时找机会欺辱对方,非打即骂,打过骂过不出三分钟又心疼后悔,觉得自己快变态了!
当然,在武甲和两个孩子眼里,他就是个不择不扣的变态!
老蛮在木楼留宿一晚,翌日施施然离去,临走前握着段和的手,"阿威就交给你了,你千万别把他放出危害苍生!"
段和恭恭敬敬的将老蛮送走后,回来摸着夏威的脑袋,喂他吃根火腿肠,笑眯眯的,"阿威,你大伯走啦。"
夏威望着天上飞翔的鸟儿,眼中闪烁泪光:"……为鸟飞出的洞,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也锁着……"
段和噗嗤一乐,捏着夏威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别念歪诗!和你说正经的,你找个工作,别做发财梦了,老实呆我身边。"
"都和你说了,我什麽都不会!"夏威还赌气呢,蹲着往旁边挪了挪。
段和虎下脸色,将夏威揽过来,"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你敢说一句不喜欢,我就……"
"你就怎样?"夏威挑挑眉毛:打我啊,掐我啊,踹我啊,我还会怕你?
"我就把你放了,以后别怪我把你当陌生人。"段和把锁的钥匙丢在他面前。
夏威盯着那串钥匙,做了几秒思想斗争,然后抽抽鼻子,窝进段和怀里,很不甘愿的说:"我喜欢你。"
段和唇角溢满笑意,将钥匙收进裤兜里,"好乖,哥哥疼你。"
夏威拉着他,"那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段和站起来俯视着他,"你有什么打算?"
"……"
"去挖水晶矿?"
"嘿嘿……"夏威抓抓脑袋,露出"讨厌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的表情。
段和弯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柔情如水地说:"你敢去的话我就扒了你的皮。"
夏威只好打消了去炸水晶矿的计划,段和实在太强势了,人说邪不压正,说的就是这一对儿了。
段和在夏威的胸前挂个牌子,上书"请勿投食。"然后进工瓷坊忙自己的去了。
柏为屿把牙膏捏在牙刷上,迷迷瞪瞪的眯着眼睛,漱个口,"道长,您就安心做贤妻良母吧。"
夏威拈着根树枝,在地上画个大圈圈,"哥们,你劝劝我老婆,他要栓我到什么时候啊?我很寂寞耶。"
"段和说了,看你的表现。"柏为屿执着牙刷在嘴里捅来捅去。
夏威在大圈圈里画了俩小圈圈,"我都答应他不去炸水晶矿了,他怎么就是不相信我?"
柏为屿吐着白泡泡,"你看过去就不像好人,谁敢信你?把你放了你又逃跑叫他去哪抓你?"
"我认命了,我大伯都把我倒贴给他了,我还能跑到哪去?"夏威叹口气,在大圈圈顶上画个三角尖。
柏为屿吐出一口水,把牙杯搁一边,"你在画什么?"
"奥特曼的头,看不出来吗?"夏威在两个小圈圈下方画了个倒梯形。
鬼才看得出来!柏为屿头顶一排黑线,"你很无聊吧?"
"无聊啊!"夏威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谁像你这么命好,能一觉睡到自然醒。那家伙勤奋得要死,六点多就起床敲论文了,还故意放歌吵得我睡不着……"
"我昨晚通宵赶创作好不好?"柏为屿囫囵洗了把脸,"我还有一堆事要忙,不陪你唠嗑了。"
夏威面对墙根蜷成一坨,自娱自乐地唱道:"为什么这样子,你没带套说你有些犹豫,怎么这样子,他还没退你就急着要进……"
柏为屿冷汗淋漓:"……"
夏威还在哼哼:"已经习惯不去阻止你,过好一阵子你才能进来,印象中的高|潮好像顶不住那时间……"
"你……"柏为屿脚底虚浮地迈过去,彻底无奈了,"你是不是真的很无聊?"
夏威摊开俩爪子,一爪捆着铁链,一爪拈着树枝,"你说呢?看着兄弟受苦,你就不能有所表示吗?"
柏为屿深感同情,"哎……那我也没办法啊。"
夏威蔫蔫地:"有没有PSP啦?"
"没。"
"漫画咧?"
"《机器猫》看吗?"
"你就会看这种低能儿看的书籍!"夏威痛斥道:"我要看《蜡笔小新》!"
"您高级,不陪了。"柏为屿抬脚就走。
"回来——"夏威抖着铁链子追过来抱着柏为屿的腿,"手机有没有好玩的游戏?"
"我的手机很原始耶,只有贪吃蛇。"
夏威伸手,"贪吃蛇就贪吃蛇吧,勉为其难玩玩。"
柏为屿抽嘴角,掏出手机递给他,"道长,您完全没必要这么勉强。"
柏为屿还是低估了夏威的妖孽指数,此人天生具备干坏事所需的素质和头脑,拿到柏为屿的手机后玩了三轮贪吃蛇就腻了,开始发掘新游戏——给段杀发短信。
段杀收到"柏为屿"发来的短信,带着三分愕然三分不安三分畏惧的情绪,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打开短信看了看,恶心得想把刚吃进去的早饭吐出来。
夏威给他发了三个字:"想你了。"
段杀立即把这三个字删了,假装自己没有收到过。
夏威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段杀的回应,再接再厉,又发:"真的,特别想你,只是不好意思说。"
昨晚的饭也可以吐了,段杀再删,顺手把短信声音设成静音。
夏威再发:"你不理我了?"
这回段杀没有删短信,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几个字,心情怪怪的,忙把手机揣裤兜里去,顿了顿,心里还是挂着这事,时不时掏出手机看看,过了几分钟,又多了条短信:"你在生我的气吗?"
段杀没有发短信的习惯,要不是现在在开会,他定要一通电话挂过去骂人。
夏威锲而不舍地胡诌道:"我就是爱面子,不是故意对你那么冷淡的,你别真的不理我啊。"
段杀坐不住了,回发一条:"别吵,我在开会。"
啊哈!这事有的玩!夏威龇出一口白牙乐颠颠地继续发:"开会那么认真干什么?陪我聊聊嘛。"
段杀莫名心虚,伪装淡定地旁顾左右一番,"那晚怎么不好好聊?过这么久才想起找我聊聊?"
那晚?什么那晚?夏威兴奋得直抓树皮,接过对方的话头瞎掰:"那晚我太紧张了。"
"你以为我不紧张吗?"
夏威全面展现好事三八的优良品质,兴致勃勃地和稀泥:"那你有什么想法?"
段杀心跳加快,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我能有什么想法?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杨小空站在窗口处看着夏威,问柏为屿:"柏师兄,他在玩什么玩得这么开心?"
"贪吃蛇。"柏为屿头也不抬。
杨小空无语:玩贪吃蛇脸上会出现这么多奇怪的表情?
夏威不知死活地问段杀:"怎么试?我们有几个月没见了。"
段杀认真思考了片刻,"我开完会给你挂电话。"
"别挂!!我有很多话不好意思说,还是发短信自在。"
"神经病。"段杀很唾弃这类懦夫。
夏威投入地做娇羞状,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儿,"短信聊聊不是挺好么。你们在开什么会,开了这么久??"
杨小空扯扯柏为屿:"柏师兄,他真的在玩贪吃蛇?"
"是啦是啦!我手机除了贪吃蛇啥游戏都没有,他还能变出什么不成?"柏为屿不耐烦地甩开,"我在贴金箔没看到啊?一说话金箔都吹走了。"
杨小空远远地看着夏威,打了两个冷战:这人好变态。
段杀简单地将会议内容介绍了一下:"副厅长刚才在做报告,现在人事处处长在谈部分同事的工作调动问题。单位编制饱和了,其他省市的兄弟单位有几个职位空缺,可惜是平级调动,没人去,就在段和现在呆的那个城市。"
"你去呗。"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
短信停了,过了十几分钟,段杀发来一条短信:"我口头申请了,明天打报告。"
夏威有点慌了,手忙脚乱把收件夹都清空,越想越觉得捅出大麻烦了,急得捶胸顿足,仰天无声地啸叫:玩大发了玩大发了,为屿,兄弟我把你卖了,你别怪我啊,吼吼——
杨小空抹着冷汗:"柏师兄,贪吃蛇真的可以玩得这么亢奋吗?"
柏为屿把夹在耳朵上的烟拿下来,点燃抽一口,在烟雾缭绕中幸灾乐祸的说:"被锁久了,脑子不太正常,别理他。"
你要为他负责
段和回到宿舍,楼下值班室的大婶探头招呼:"段老师,有你的快件!"
夏威趁段和进值班室去领快件,趴在窗台子上和大婶搭讪:"大婶,吃什么呐这么香?呦,糖醋排骨啊?不不,我吃过了,我老婆刚才牵我去学生街吃了鸡蛋面。"边说边将胸前"请勿投食"的牌子翻个面,使劲吞口口水,"啊?什么?好好,我就尝一口,看看大婶手艺怎么样,那啥,肥肉就不要给我了,瘦一点的瘦一点的……"
段和揪住夏威后脑勺上的一撮毛,生生地拎着他的脑袋从糖醋排骨面前拖走,"大婶,您吃您吃,"比划比划手里的快件,"快件我拿了,谢谢啊。"
打开房门,把夏威搡进屋去,段和扯了扯领带,将快件往桌面上一丢,"我是你老婆?搞清楚,你是我老婆!"
夏威兰花指一戳,媚笑:"好啦好啦,奴家都听相公的。"心说:反正在床上我才是爷们!
段和拆开快件,掏出一本蓝皮证书和一本红皮证书,打开看看,呵呵乐了,"我说你这照片怎么照得这么傻?"
夏威拔长脖子看了一眼,调侃的话到嘴边,说不下去了。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
"我有个同学在你母校做行政,我给他转了一笔钱,帮你缴清了欠款,"段和把两个本本丢给夏威,"喏,有这两个本本,你的工作会好找一点。"
夏威打开自己的学位证书,傻愣愣的,竟然口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说:"我年轻时真帅!"
"去你妈的,"段和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不就是两、三年前的照片嘛,年轻个屁!"
"我没钱还你。"夏威的嗓音带着点儿鼻音。
"别和我说什么还不还的,我和你一起过日子,总得给你打算打算,要不你整天给我出幺蛾子。"段和剪开一罐牛奶,嘬了一口,嫌太凉,便倒进奶锅里,打开电磁炉。
夏威从背后抱着他,"老婆……"
"嗯?"
"老公,我以后会乖乖的。"
段和回身搂着夏威,捏了捏他的脸,自嘲地笑笑,"我怎麽就喜欢上你这无赖了?"
"因为我帅呗。"夏威大言不惭。
"吹吧!"段和以批判的眼光上下打量夏威,不屑道:"随便揪个人出来都比你好,魏教授他们和你年龄上有差距,先不说;小七没长大,也不在比较范围内;你撑死了也就和为屿一个级别!"
夏威转圈圈撒花:"哦耶~~我就和为屿一个级别,你们兄弟俩都喜欢我们这个级别的!"
"喂,说我就说我了,干嘛拉上我哥?"段和不满道:"我哥才没我这么缺心眼,他和柏为屿没关系。"
"你确定?"
"我确定!"
夏威以手捂脸,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德性:"你真的确定?"
"……"段和开始冒冷汗:"我……我确定!"
夏威猥猥琐琐地逼近段和,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
话没说完,手机响了,段和掏出手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我哥。"
夏威淫|笑连连,耳朵贴着段和的手机。段和挥苍蝇似的把他挥开,他又一颠一颠贴上来,段和没办法,只好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夏威揉揉鼻子,悻悻地关了电磁炉,将牛奶倒进两个杯子里,自己捂着一个杯子边呵气边喝。段和接完电话进屋子里,盯着夏威,欲言又止。
"怎么了?"夏威做了坏事很心虚,往墙角缩了缩。
"我哥要到这来工作。"段和揉揉太阳穴。
夏威赔笑着递上牛奶:"来就来呗。"
"我没敢告诉我哥我又和你好了,"段和忧郁地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上次你跑了后,他说如果让他抓到你,一定把你阉掉。"
阉……掉?夏威目光涣散:"和哥哥,你开,开玩笑的吧?"
段和喝了口牛奶,打开笔记本,自言自语:"阉掉也好,除了我就没人要你了。"
什么叫损人不利己?什么叫害人害己?夏威那叫一个后悔啊!他把脑袋从段和的手臂下钻进去,泪眼婆娑地哀求:"和哥哥,我的小鸡|鸡是有用的!"
段和往靠背靠去,抱着他的脑袋,"你那玩意儿挺多余,我们俩只要有一个人有就可以了。"
"它占地面积不大,我按月交保护费,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它吧!"夏威哇唬一扑,在段和的脸颊上轻轻一咬,咬完又舔——哎呦喂,我老婆舔起来真是触感一级棒,滑溜爽口有弹性,像布丁一样……
段和拍开他的头,"舔什么舔?舔了我一脸口水!恶不恶心啊?"
夏威抱住他的膝盖死命摇尾巴:"段和,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段和忍笑:"谁理你。"
夏威不贫嘴了,沉着脸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段和用手背触了触他的脸,"你不会又想逃吧?"
被人看出了心思,夏威极不自然地违心否认道:"没。"
段和冷然道:"好好考虑,再敢逃,我绝对不给你第二次机会。"
夏威含住段和的唇,湿湿糯糯地又啃又咬,嘟囔说:"考虑清楚了,你杀我我都不逃。"心下却叹气:完了,本道爷的自由从此断在这里了,作孽呦!
杨小空去学校上完课回来,说:"我报了一个驾照培训班。"
柏为屿疑道:"怎么突然想考驾照?要买车了?"
"没,哪有钱啊?先考呗,反正早迟都要考。"杨小空低头敲画框。
"你住在这多不方便,下山一趟去培训都麻烦。"柏为屿一句话说到关键问题上。
杨小空颓然道:"是哦,他们说我住的实在太远,不会来接我。可是我都报了,钱也交了。"
"猪脑,怎么不多考虑考虑?可以等以后住到市区的时候再考嘛。"柏为屿把耳朵上夹着的铅笔拿下来,在实木条上标标点点。
"我在校门口被拉生源的人抓住推销了半个多小时,就稀里糊涂的报了。"杨小空笑得很窝囊。
"你不会拒绝啊?"柏为屿白眼。
杨小空摸摸脑袋,傻笑:"嘿嘿……"
得,羊咩咩这羊脾气,谁逮着他都能咬一口。柏为屿拍拍他的肩,"等我把这批画框做好,向魏师兄借车教教你。"
杨小空很雀跃地应道:"好!柏师兄,驾照会不会很难考?"
"我怎麽知道,我又没考过。"
"……"杨小空直冒虚汗,"那你……怎么还开着魏师兄的车跑来跑去?"
"我会开车,但没驾照,不行吗?"柏为屿理直气壮。
"可……可以。"杨小空心说: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
柏为屿眼看要毕业了,准备在系里搞一个小型画展,一个实木画框三百多块,二十多个就是六千多,还是自己做画框划算。
美术系的学生总得学会五花八门的相关技术活,比如国画系的得学会拓裱,油画系的得学会抹画布。这些还是斯文点的,雕塑系的就更玄乎了,一个实打实的雕塑系穷学生,起码顶得上三个民工,泥水活、电工活、油漆活、木工活、苦力活,通通不在话下,附加嗜好翻垃圾做艺术品、打赤膊睡露天、COS蜘蛛侠爬大厦、消化过期食物等特异功能,简直无所不能!
柏为屿和杨小空本科学的都是雕塑,做二十多个画框当然是小意思,只是慢工出细活,需要时间罢了。两个人热火朝天地忙活一个下午才做出三个框子的大模样,杨小空抱着一个框子打磨,念叨着问:"柏师兄,你毕业有什么打算吗?"
柏为屿踩住木条,把锯子夹在腋下,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威风的pose,"你认为我适合做什么?"
"嗯……"杨小空很认真的思考片刻:"反正不适合做老师。"
"为什么?"
"我觉得……"杨小空撒下木框子,退到安全地带说:"我觉得你没有为人师表的素质。"
"你说什么?"柏为屿举起锯子追着他砍,"有种再说一遍!"
杨小空偷笑,拔腿往木楼跑,仓皇之中在妆碧堂门口的草地上跌了一跤,柏为屿扑上来坐在他腰上,狂放地大笑三声:"师弟~栽在我手里了吧~"
杨小空呜呜:"柏师兄,我错了!"
柏为屿还要继续调戏小师弟,手机响了。从裤兜里拎出手机,一手还勒紧杨小空的脖子,柏为屿豪放地吼了句:"喂——"
对方的声音冷冰冰的:"柏为屿,是我。"
柏为屿一个哆嗦,差点把手机丢了,"你你你,你想干嘛?"
"我这里的工作交接完,过几天就去你那。"段杀说得云淡风清。
柏为屿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你来我这?做什么?"
"上班。"言简意赅的回答,很符合段杀的性格。
"开玩笑的吧,我我……"柏为屿的心脏停止跳动一秒。
"不和你开玩笑,我到了找你。"段杀掐掉通话,很满意:嗯,这小子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柏为屿窜回妆碧堂,一头扎进自己卧室,从床底下拔出一个行李包,抓起什么都往里塞。杨小空跟进去,一头雾水:"柏师兄,你要去哪里?"
"天涯海角!逃命!"
"要不要帮你向曹老请假?"杨小空狂汗:师兄,你又抽的哪门子疯啊?
"谁都别说——"柏为屿痛不欲生的模样:"小空,我惹上大麻烦了!"
杨小空善解人意地做聆听状。
"我本来以为这事可以不了了之的!"柏为屿边往行李包里塞鞋子袜子,边哭哭啼啼的喃喃自语:"我和一个很可怕的人发生关系了!"
"什么关系?"
"性关系!还能有什么关系?"
杨小空惊愕地瞪大眼睛:"师兄,你和谁?"
"不是自愿的!"柏为屿指手画脚地力图辨白:"是酒后乱性,我不喜欢他。"
杨小空反问:"那她喜欢你?"
柏为屿将额前刺棱着的短发往后一抓,以手支着下巴,摆出一个迷离的神情:"我这么帅,谁都喜欢我,那还用问吗?"
"哦,哦,那真是恭喜哦。"杨小空无语:拜托,你自恋也看看场合好不好?
"恭喜个屁!"柏为屿气急败坏地呸一声,拉上行李包拉链,抱着就往外跑,"那家伙要来了!他要我负责,怎么办?啊啊啊救命啊我不喜欢他——"
杨小空追上去拉着他,皱起眉头:"你怎麽能这样?不喜欢她就不应该对她做那种事。"
"我是被强迫的!我才是受害者!"柏为屿声泪俱下!
杨小空郑重地凝视着柏为屿:"柏师兄,这种事怎么会有谁强迫谁的说法?不管怎么样吃亏的是那个人,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应该承担,不能找借口逃避。再说,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还能躲她一辈子吗?"
柏为屿哑然,缓缓松开行李包。
"柏师兄,她是你的人了,你就算不喜欢也要学着喜欢。不是我说你,每个人都像你这么不负责还得了?"
柏为屿蹲下来望着天上的浮云,默默淌泪。
傍晚,魏南河问杨小空:"为屿怎么了?蹲那儿扮琼瑶男主吗?"
杨小空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出了什么状况,好像有个喜欢为屿的女孩要过来了。"
"谁?"
杨小空一脸无知:"不知道。"
乐正七放学回来,问魏南河:"为屿怎么了?我叫他他也不理我。"
魏南河回答:"为屿的女朋友要过来了,应该是个美女。"
"谁?"
魏南河摊手:"不知道。"
吃饭时间,吴阿姨说:"小七啊,为屿怎么不吃饭?"
乐正七手舞足蹈:"他女朋友要过来和他结婚,他太高兴了吧!"
饭桌上众人纷纷竖起耳朵:"谁?"
乐正七咬着筷子:"不知道,等着看呗。"
晚上段和过来,问:"为屿怎么蹲那儿晒月亮?"
众人七嘴八舌回答:"为屿的老婆要过来和他同居了!""听说是他同学,校花,身材一级棒,E罩杯!""乱讲,是童养媳,都怀孕了,那小子大概要奉旨成婚!""哎哈,看不出那小子挺厉害,先上车后补票啊!"
段和冷笑着看向夏威:"怎么着,我都说了,我哥和为屿没关系!"
原来是你啊
段杀是开车过来的,开了八个多小时,进城的时候又在市区堵车耗了两个小时,到达大学城天已经黑了,段和招呼他到附近的酒店吃个饭。段杀摇下车窗,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他戴着副墨镜,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夏威被那副墨镜下的一双眼睛捅了好几刀,战战兢兢地挪到段和身边,小声叽歪:"唉,你哥不会当众行凶吧?"
段和轻松道:"别怕,我打电话和他说清楚了,他答应我不和你一般计较。再说,他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不用去酒店了,大排档随便吃点。"段杀手里捏着支烟,烟头忽明忽暗的,衬得他一张冷峻的面庞在烟雾后兀自寒气迫人。
靠!老婆,你是怎么看出他心情不错的?夏威肉麻兮兮的道:"大哥远道而来,总要让贫道,不,让我找家好一点的酒店给您践行,不,洗尘。"
段和低头忍笑,"哥,别理他。这里我熟,你找个地方停车,我带你去吃饭。"
夏威点头哈腰:"对对对!"
段杀吐出一口烟,用烟头指着夏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夏威点头不迭:"是是是!"
段杀闷哼一声,不冷不淡的道:"要不是看在段和的份上,我让你死的很难看。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夏威两腿发抖:"是是是!"
段杀把车开到附近的洗车场去洗车,段和在门口等着,呼噜一把夏威的头发,呵呵直乐,"你别那么紧张。"
夏威恹恹的道:"我就怕他突然出手打得我应接不暇。"
"你不是和我哥交手过吗?"段和取笑道:"那时候你不是挺威风?"
"我要不是急着救柏为屿那只兔崽子,也不会和他打起来,"夏威抬抬右手,破口骂道:"操!我这只手现在是半残废了,全拜你哥所赐!"
"你们也真是,谦让一点不就是了,何必打的两败俱伤?"
夏威捶他一下:"你的口气很欠扁唉!谦让一点你就被怪兽吃了……"说了一半卡壳住,愤然道:"我真是脑残了,这一枪是白挨的!"
段和听了这话忍不住扬嘴角,"这么说,再遇到那种情况,你是先救我?"
"废话!"夏威抹冷汗,"不过还是会和你哥打起来,他指不定要先救柏为屿。"
"切,"段和唾弃道:"我哥不是那种人,而且,都和你说了好几遍了,他和柏为屿没关系!"话说完便看到段杀从洗车场走出来了。
段杀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装裤还是挡不住一派与生俱来的杀手气势,一副欧美成熟男模身材附加棱角分明的脸孔,鼻梁上架着墨镜,哪像一个公务员啊?分明就是个暗藏在公安系统的黑社会份子!夏威摸着下巴对段和说:"我觉得星探应该挖掘你哥去拍片!"
"战争片吗?"
"三级片,还是欧美版的。"
段和微笑:"好,我和我哥说。"
"和哥哥,我嘴贱,你饶了我吧!"夏威滑下车,做狗腿状给段杀拉开车后排的门,"大哥请。"
段杀走近,一挑眉毛。
夏威立即会意,把副驾驶的门拉开:"这里请这里请。"
段和冷眼:喂喂,你至于吗?
天元酒店,五星级中的五星级,三人在中餐厅里坐下,段和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菜单打开,一盘青菜六十五,随便一样荤菜不下三百点不了。
段和边看边冒虚汗,暗地里踢了夏威一脚,口语道:你小子欠抽吧?看我回去不弄死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夏威哭丧着脸:这里我又没吃过,怎么会知道这么贵?
段和咬牙:没吃过还敢来?不要命了?我没带这么多钱!
段杀把菜单拿过来,翻了翻,对服务员说:"三盘炒面。"
服务员保持职业性微笑:"一百八一份的还是一百二一份的?"
"一百二。"
"一百二一份的没有附赠冰饮和沙拉自助。"
"嗯,快点。"
"但是有附赠一份自选汤。"
"嗯,快点。"段杀把湿毛巾打开擦擦手。
"请问要什么自选汤呢?"
"随便,快点。"段杀有点不耐烦了。
"有鲜煲牛肉,西芹羊肉,清蒸鳕鱼片,海蛎……"
段杀截断服务员的话:"牛肉。"
"牛肉汤里要加料酒吗?"
"不要。"
"要加香菜吗?"
"不要。"
"要撒葱花吗?"
"……不要。"段杀耐着性子。
"要加青菜吗?"
"……"段杀深呼吸一口。
"是加上海青还是加生菜呢?"
"什么都不要。"
服务员还在絮絮叨叨的问:"炒面是加鸡蛋还是鸭蛋呢?"
"随便。"段杀额上青筋暴起。
"摊牛肉酱还是猪肉酱呢?"
段杀把墨镜拿下来,杀气腾腾地注视着服务员:"你再问!"
服务员抱着点菜单退后几步,连连鞠躬:"请您稍等!"
段和眼里含笑看了夏威一眼:看,我哥今天心情很好。
夏威庐山瀑布汗:"……"
过了一会儿,面和汤都上来了,三个人默默无语地吃着。如果说柏为屿和夏威有能力将一个冷场炒热,那么段杀就有能力将一个热场压冷,段家兄弟俩在这个安静的氛围里很自在,夏威则如坐针毡地找话题:"点瓶酒吧,段杀你要喝什么?"
段杀喝一口汤,"不用了。"
"别客气别客气,"夏威皮笑肉不笑的献媚道:"反正今晚你也不开车了,要点什么尽管开口吧啊!"
段杀把勺子放下来,淡淡道:"花的是我弟的钱,你这么大方干什么?你一个下三滥有赚钱吗?"
夏威收敛笑容,埋头吃面。
段和见夏威窘迫,忙搭上话头解释:"哥,他在找工作了。"
段杀是真心真意讨厌夏威,想再挤兑他几句,但看到段和哀求的眼神,只好把不好听的话吞下去,"吃你的吧,傻小子。"
段和扒了几口面,转移话题道:"哥,你过来上班单位有安排宿舍吗?"
"没。"
"那你住哪?"
"租房,有补贴。"
"房子还没租到吧?先住我那几天好了,住酒店太贵。"段和端起汤碗喝一口。
夏威的内心在哭泣在咆哮:不要啊——
"不用,"段杀顿了顿,漫不经心的道:"我去找柏为屿。"
"噗——"段和把汤喷了出来,咳嗽不止。
夏威七手八脚地拍段和的背,忍笑再忍笑,"段和,你没事吧?纸巾纸巾~"
"找,找柏为屿?"段和咳得满面通红,接过纸巾把脸擦干净,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哥:"不要和我说,你和他……"
"是哦,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段杀面不改色,"我过来上班也是他的意思。"
夏威一心只想钻到桌子下去:般若波罗蜜!不关我的事!
"不可能!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麽不知道?"段和抓狂。
"过年的时候吧。"段杀掏出一根烟,在桌面上敲一敲,折掉过滤嘴叼上,点燃,悠哉游哉地吐出烟圈儿,"不行吗?"
夏威瑟瑟发抖:为屿,你好自为之吧阿门——
柏为屿做了好几天心理准备,看到段杀的时候,还是瞬间崩溃。
杨小空看着柏为屿洒泪狂奔进妆碧堂,无以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柏师兄,我那次说的话全部收回……
魏南河和段杀握了握手,"原来是你啊,呵!呵!呵!"
阿胜也和段杀握握手,"你好你好,为屿是个好孩子,哈!哈!哈!"心说还有人长的比我更像黑社会!
杨小空跟着握,"你好你好,段和的哥哥啊,有点像,有点像。"
夏威心底闹得慌:哪点像了?我家和哥哥长的多……妈的,还真的有点像!
段和扯扯段杀:"哥,为屿跑了。"
"看到你太害羞了吧,这孩子,哈哈……"魏南河给段杀倒茶,"他就住对面妆碧堂,这几天两位漆工陪曹老去云南,晚上那里就为屿一人住。"
杨小空:喂喂,大师兄,你干嘛强调这一点啊?
乐正七还搞不清楚状况:"段杀,你要住这里吗?"
段杀道:"不,我在单位附近租房子。"
魏南河热情挽留:"住这算了,反正木楼有空房子,叫为屿和你一起住。"
段杀婉言谢绝:"不了,谢谢,住这上班不方便。"
"也对!"魏南河点头,"过几个月为屿就毕业了,你们还是住市区方便。这样吧,公安厅那一片我有朋友,帮你问问房源?"
段杀喝着茶,礼貌地婉拒:"不用客气,我同事帮我定好一套房子了,我明天过去看看。"
"那今晚?"
"不麻烦您,我在柏为屿那里凑合一晚。"
魏南河笑得很猥琐:"也是也是,你们小别有一段日子了。"
段和嘀咕:"今天魏教授怎么给我一种很阴险的感觉?"
夏威用腹语回答他:"他一直都是这么阴险的好吧?"
段杀觉得,他和柏为屿睡都睡过了,两个人也短信确定了情侣关系,木已成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不是?柏为屿你这小闷骚,害羞个什么劲啊?恶心!
"段和他们回去了,明早来接我。"段杀如是说。
"只是睡一晚?"柏为屿缩在床角。
"嗯。"段杀在床沿坐下,看着柏为屿,感觉一段日子不见自己还真的有点想这家伙了。
柏为屿哆哆嗦嗦的掏出一把粉笔,在床单上划三八线,"他们都说我得替你负责,我其实是不想管你的,但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那,那那我就大发慈悲,勉为其难让你留宿一晚,喏,喏,不能过三八线!"
不要以为沉默寡言的人都是含蓄的人,段杀是特殊例子,属于沉默寡言又直白霸道的人,他今天心情很好,而且柏为屿的表现如他所预测的一样别扭得可爱,让他很是蠢蠢欲动。
柏为屿包着条薄毯子,把另一条毯子踢给段杀,"灯就不用关了。"
段杀站起来把灯关了。
"操!我不是叫你别关吗?"柏为屿两眼冒火。
段杀伏下身子,在黑暗中准确地握住柏为屿的脚踝往自己这拉了一把,将他连人带毯子拖到自己身下,口气很无辜:"你干什么?"
"喂!这话应该我问好不好?"柏为屿一拳往段杀门面招呼上去。
段杀轻而易举地捏住他的拳头,声音柔和的道:"我开了一天车,有点累,你别和我闹。"
"谁和你闹啦?"柏为屿努力抽出拳头。我靠!怎么这么像撒娇啊?!!
段杀抱着柏为屿躺下来,"你上次不还说要找我报仇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谢谢提醒,你这个强|奸犯!"柏为屿在他怀里拼死挣扎。杀人了杀人了,老子怎么说什么话都像小娘们闹别扭啊!娘希匹的!
"你还欠我六千多块。"段杀平静地说。
啊咧……柏为屿疯狗一样咆哮:"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想怎样?"
"不用还了。"省去的话是:乖乖从了我吧!
柏为屿一口气没换过来,差点休克。
段杀腾出手来摸摸柏为屿脑门上的伤疤,"疤浅了。"
柏为屿愣了愣,安静下来,"去你妈的!别碰我!"
段杀说:"我看到你,挺高兴的。"
柏为屿合了合眼睛,吐出一口气,彻底安静了。
喜欢得死去活来
"嫂嫂,早啊。"夏威像往常一样被栓在树下,举爪子朝柏为屿挥挥。
柏为屿三步两步走过去,举起牙杯,水哗啦啦浇在夏威头上。
"你!"夏威抖落一头水激怒地跳起来,正要挥拳头,眼角瞥见段和跑过来了,忙蹲下嚎啕:"段和——他欺负我——"
柏为屿拿牙杯敲他,"有本事我们决斗,别叫别人,你这贱人!"
段和过来,毫不客气地搡了柏为屿一把,"你想干什么?"
"哎哈!"柏为屿把牙杯一摔,揪住段和的衣领,"想打架是不是?"
"你干嘛拿水浇他?他肩上有伤不能碰水你知道吗?"段和也火了。
段杀刚洗了个冷水澡,刺棱着的短发湿答答的,脸色阴沉地喝道:"一大早吵什么?"
叼着牙刷兴致勃勃地旁观着的乐正七开口了:"你弟弟先推为屿的。"
段杀皱眉头,"段和,你……"
"你没看到他拿水浇夏威吗?"段和脱下衬衫给夏威擦水,生怕水浸到他的绷带。
柏为屿指着夏威的鼻子:"他先骂我!"
夏威反驳:"我骂你什么了?"
杨小空插嘴:"柏师兄,嫂嫂不是骂人的话吧?"
柏为屿哑口无言。
段杀沉默片刻,有心想偏袒新婚媳妇儿,又不愿骂弟弟,于是一脚把夏威踹翻,"你这灾星!"
夏威跌了个狗吃屎,泪奔:这日子没法活了!
段和开车送他哥下山去,一路上段杀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心情很是不错。段和不满地抱怨:"哥,你别对夏威那么凶。"
段杀闷哼:"你要为那个骗子来教训我?"
"他不是骗子……"段和从小和他哥说话都气短。
"他怎么耍你的,忘记了?"
"以前的事过去就算了,"段和傻乎乎的抓抓脑袋,"他答应我以后会乖就行了。"
"你这麽信他为什么还栓着他?"
段和苦笑:"不提我了,哥,你住到单位附近离为屿太远了,两个地点几乎横跨一个市区。"
"没关系,不用天天见。"
段和疑道:"我真不懂你了,不是为了他才来这工作的吗?"
段杀打开车窗,迎面刮进来初夏的暖风,吹在面庞上很舒服,他淡淡道:"我不是傻子,能看得出他对我没多喜欢。我过来只是想和他试试,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算了。柏为屿……"他想了想,继续说:"我是挺喜欢他,但也没喜欢到死去活来的地步。"
段和失笑:"哥,你这个性格,会喜欢谁喜欢到死去活来的地步啊?"
"有过。"
"谁?"段和很惊讶。
"一个很优秀的人,"段杀面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打架比我还厉害,单挑没人打得过他。"
"哦哦,后来呢?"段和黑着脸,脑袋里浮现出斯瓦辛格的形象,心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哥好这一口?那柏为屿确实相距十万八千里!
"他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感情很好。"段杀说的轻描淡写,"他退役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为什么不联系?"
"联系不上。"
"喂,"段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要你想联系,不可能联系不上。"
"是,我从来不敢找他,"段杀掏出一支烟,掐掉过滤嘴叼在嘴巴上,"如果联系上了,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改变我的生活。段和,你不会知道什么是喜欢得死去活来。"
段和不屑:"我怎么不知道?"
段杀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教训道:"喜欢那个骗子?长长脑子吧你!"
一辆黑色凯迪拉克飞快地迎面而来,与段和的雪弗莱擦身而过。歪歪斜斜的火苗在风中忽灭忽明,段杀用手捂住火机,低头点燃了烟。
凯迪拉克骤然刹车,正在打瞌睡的杜佑山一头撞在玻璃上,捂着脑袋勃然大怒:"武甲,你想谋杀我啊?"
武甲拉下车窗,摘下墨镜扭头看着驶远的雪弗莱,目光有些呆滞,"我……好像看到了熟人。"
杜佑山揉着额头上的肿包,"我日啊!你能有什么熟人?谁啊?"
"认错了,"武甲拉上车窗,扫了杜佑山一眼,"对不起,杜老板。"
杜佑山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脑门上,"你自己摸摸!"
武甲平静地说:"杜老板,您不要紧张,您有保人身意外险,"不卑不亢地拿出手机拨找号码,"我现在就挂到医院给您预约头部CT检查,您不放心还可以做磁共振,保险公司那里的索赔也交由我来办理……"
杜佑山把他的手机夺下来,"你就损我吧!表示一下心疼会死啊?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
柏为屿受的刺激不小,茶饭不思,目光涣散,从早到晚都是一副游魂样。
杨小空怜悯地看着他:"为屿。"
"呃?"柏为屿抬起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睛。
"这个木框子刷什么颜色的漆?"
"呃?"
"刷什么颜色的漆?"
"呃?"
杨小空冷汗刷刷刷往下流,"……"
柏为屿问:"小空,你觉得段杀怎么样?"
"瞧着很酷。"杨小空埋头调漆。
柏为屿很憔悴,"你知道,我喜欢乐正七。"
"哦。"
"我喜欢他这么久了,白喜欢,没结果的。"柏为屿自言自语,"我确实应该换个人喜欢。"
"嗯。"
"可我就算该换个人喜欢,也该出现个女的让我喜欢啊!"柏为屿抱着脑袋,无比痛苦,"如果我注定得是个gay,那也得找个乐正七那种型的,小空,你说是不是?"
杨小空敷衍着说:"……是吧。"
"像小七那么可爱的难找了,我要找一个长相英俊清爽,声音柔和,善解人意,个子和我差不多,打架打不过我,最好还能日久生情……"柏为屿说着说着,眼神飘忽了半天,落在杨小空身上。
杨小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为屿,你别乱想,那什么,好像要下雨了,收衣服……"
柏为屿站起来走近杨小空,嗓音暧昧的道:"小空,叫我柏师兄。"
"柏……柏师兄……"杨小空耙耙脖子上的鸡皮疙瘩,"拜托你,不要靠我这么近。"
"小空,"柏为屿用手背抚着杨小空的脸庞,"你说,我身边谁具备这个条件呢?"
杨小空瑟瑟发抖,硬着头皮指向院子外的银杏树,"夏,夏威!"
过了一会儿,院子外传来夏威的惨叫:"为屿,你要干什么?不可以不可以,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柏为屿哀求道:"小蛮哥,你就从了我吧……"
"我夏侯威猛从一而终,宁死不屈!嗷——别过来,再过来我死给你看!"
"死吧,我看着呢。"柏为屿一个狗扑:"我让你装烈女!"
"呀咩跌!"夏威绕着树大跑特跑,铁链越绕越短,三下两下把他捆牢了。
柏为屿逮住他大肆轻薄,啾啾啾亲了一通,嗲声唤道:"小蛮哥……"
"呀~咩~跌~啊~和哥哥——我们来世再见……"夏威哭天抢地。
那俩人自娱自乐好不热闹,杨小空一阵旋风逃回木楼,杜佑山刚和魏南河谈完正事出来,两个人撞个正着,杜佑山不失时机地拉住杨小空搭讪道:"小空,这几天在忙什么呢?"
杨小空心有余悸地张望妆碧堂一眼,笑微微地回答,"我,我帮为屿做画框呢。"
"做画框?"杜佑山故作惊讶:"这种事何需你们动手?"
杨小空解释道:"为屿要开画展,画框挺贵,还是自己做划算。"
杜佑山一笑:"为屿这孩子,开画展也不和我说,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做几副漆画,画框还要自己做,笑话!"
杨小空甚是不解:"嗯?"
杜佑山乘机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叫他安心做画,展厅和画框这种事和我交代一句就行了。"
"杜老板……不用了,我们自己做就行……"杨小空摸摸脸,觉得杜佑山的举动有点怪,但也没觉得有多不妥。
羊羔子的皮肤摸起来比看过去还滑,杜佑山色心大发,面上还是正人君子的模样,"傻瓜,三分画七分裱,画框粗糙直接影响画的档次。你们别忙了,交给我没错,我只要一通电话就能搞定,绝对比你们自己弄的上档次。"
杨小空以为杜佑山是揽生意,真有点急了,忙推阻道:"杜老板,柏师兄没那麽多钱……"
杜佑山顿住脚步,忍笑看着杨小空:"什么?"
杨小空被看得手足无措,"师兄他……嗯,我也……"
杜佑山抬手捏捏杨小空的下巴,戏谑道:"一毛钱都不向你师兄要,傻小子。"转头嘱咐武甲:"给画廊挂电话,找时间派人过来量尺寸,配十二公分以上宽度的刷金全实木。"
武甲应道:"是。"
杨小空傻愣愣的:"啊?"
白左寒在魏南河那死磨硬磨,总算讨到一块五十年的普洱茶饼,乐不屁颠地一路走一路嗅,抬头见到那几个人站在门口,疑道:"佑山,还没走呢?"
杜佑山背手而立,正经道:"是呢,和小空说说话。"
杨小空一见白左寒立刻忽略了杜佑山,只差没有摇尾巴:"白教授,你也爱喝茶?"
白左寒笑答:"南河这宝贝多,我来讨一块。"
"喝茶好,修生养性啊。"杨小空盯着他手里的茶饼,"这不是魏师兄刚搞来的吗?他说很贵的……"
"钞票都是浮云啊……"白左寒一副见多了世面毫不在乎的模样,言不达意地吟道:"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杨小空如堕云里雾里,由衷地赞道:"白教授,好茶就需要你这样会品茶的人才能体现价值啊。"
白左寒莞尔,"谁说不是呢。小空,速写本给你放在小厅茶几上了。"
"谢谢白教授。"杨小空感激万分:"对了,我看到你放在雕塑系做示范的新创作,太生动了。"
"一般而已,"白左寒谦虚地抿嘴微笑,掸去他肩上的木屑,文绉绉地教导道:"想做出好东西,不止需要勤奋,领悟更重要。"
"是……"杨小空一脸陶醉,"我这就去看速写本。"
白左寒矜贵地点点头,告了别,与杜佑山一齐走出来,变出一张猥琐的笑脸:"这普洱泡牛奶一定可以泡出正宗台湾风味的奶茶。"
杜佑山惊了一跳:"泡,泡奶茶?"
白左寒使劲嗅嗅茶饼,自说自话:"嗯,应该会有点苦,没关系,我多加奶精和糖。"
杜佑山脸部肌肉抽搐:什么叫暴殄天物?今天见识了!
武甲冷眼看着,心说:魏教授会哭的。
"晚上有没有应酬?"白左寒勾住杜佑山的肩膀,"一起去看脱衣舞吧,天元夜总会新来了一个,够火辣啊!"
杜佑山婉拒道:"左寒,我对这种只看不吃的活动不感兴趣。"
"啧!"白左寒唾弃:"庸俗!"
遍地皆禽兽
变天了,夏威还栓在树下。
打雷了,夏威还栓在树下。
下雨了,夏威还……
段和美其名曰放学生去图书馆自习,心急火燎的驱车赶到工瓷坊,夏威蹲在雨里撑着把伞,落汤鸡的模样,"段郎,你回来啦~"
段和跑过去给他一个暴栗,"你傻的啊?不会躲屋里去吗?"
夏威举举手里的铁链子,"喏。"
"拉倒吧你!"段和掏出钥匙把锁打开,"你用一根铁丝就能打开的,装什么可怜!"
夏威揉揉腕子,讪笑:"你没让我打开,我怎么敢轻举妄动?不是怕你生气嘛。"
段和拉开他的领口看一眼,骤地勃然大怒:"绷带都湿了!猪!你有必要和我较劲吗?"夏威还没应答,段和又把他揽进怀里抱紧了,心疼的不得了:"对不起,以后不再栓你了。"
乐正七坐在妆碧堂门口的屋檐下磕瓜子,"和哥哥,我好冷~"
"小蛮儿,我抱着你就不冷了~"柏为屿嚼着刚从村子里买回来的光饼。
杨小空恶寒:"……"
柏为屿用胳膊肘捅捅杨小空:"咩咩,还不快说小蛮的口头语!"
杨小空犹犹豫豫的说:"呀,呀,呀咩嗲……"
段和懒得理他们,拉着夏威躲到屋子里,"把湿绷带先拆下来,别捂着伤口。"
夏威把伞还给杨小空,像狗一样抖抖身上的水,脱下T恤,"为屿,干毛巾借我一条。"
"米有~"
"热开水给我一杯。"
"米有~"
"干衣服借我一件。"
"米有~"
"那我自己找吧,不劳烦你。"夏威自顾自往柏为屿房间走,不一会儿大惊小怪地嚷嚷:"为屿,这是你男人的衬衫吧?你帮他洗了啊?"
柏为屿冲进去:"谁、谁谁帮他洗了?这是吴阿姨洗的!去你妈的,别乱动!"
"哎呀呀,不就是一件衬衫吗,干嘛这么宝贝啊?不动就不动嘛~~"
"你你你!"
"啊啊段郎,他打我——"
段和一头黑线,三步两步走到房间里抢出夏威,"柏为屿我告诉你,你再打他我和你没完!"
夏威仓皇之中还抢了一件柏为屿的T恤,边扯绷带边叫嚣:"打我啊打我啊~~"
柏为屿气绝,大喊一声:"段和,老师了不起啊?嚣张什么?我和你哥说!"
乐正七:"噗……"
夏威狗仗人势,捏着嗓子说:"我好怕哦嫂嫂~你说啊你说啊~"
柏为屿当然不是真的会去打小报告,假装按了按手机,喊得震天动地:"段杀,你弟抢走我的衣服,还打我嗷嗷嗷——"
段和急于辨白:"喂喂,你别挑拨离间!我没打你,就推了你一下!"
夏威冲上去压倒柏为屿,掐着他的脖子摇晃:"诬陷!诬陷!你先打我的!"
"我不管啦这日子没法活了,段杀,你给我打他!打他!不打我就和你分手——"柏为屿打滚,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演的很是投入。
乐正七观赏得兴致勃勃,杨小空抽嘴角:拜托你们别像泼妇吵架一样好不好?
段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吵什么!"
啊咧……柏为屿住嘴,想想刚才自己喊出来的话,脸上火烧,腿一蹬,装死。
屋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夏威一个激灵从柏为屿身上爬下来,畏畏缩缩的躲到段和身后去。
段和纵狗行凶,自知理亏,悻悻道:"哥,你怎麽来了?"
"有件衬衫没带走,还有手机充电器。"段杀走向柏为屿,用伞捅捅他,"喂,起来。"
段和往门口溜,"哥,我还要带夏威去医院换绷带,先走了。"
段杀说:"慢着。"
俩人噤若寒蝉地站定。
"柏为屿的衣服还来。"
夏威灰头土脸的把刚套上去的衣服扒下。
段杀扯过衣服,"滚吧。"
乐正七长大嘴巴:"好厉害,为屿一打滚他就会出现,和超人一样!"
杨小空扭过头,伤感地为柏为屿掬一把眼泪:师兄,你就不能有点骨气吗?
"死够了没有?"段杀俯身看着柏为屿。
柏为屿一动不动,心下盘算着:别理他,他拿了东西就会走的。
段杀点起一支烟,转向乐正七:"有没有夹子?"
"有,要几个?"
段杀一本正经:"两个,一个夹嘴巴一个夹鼻子。"
柏为屿鲤鱼打挺:"神经病啊?你想干什么?!!"
段杀伸手把沾在他短发上的木屑拿下来,"那房子不错,我租下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为什么要去看啊?不去!"
"你总得认个路。"
"啊呸!"柏为屿竖中指:"你住哪关我鸟事!"
段杀悠悠吐出烟雾,"你去不去?"
柏为屿颓了:呜呜……你威胁我……
杨小空拉扯乐正七,"小七,我们走吧。"
乐正七赖着不动,吐出瓜子壳,"不嘛!看他们吵架多好玩。"拍拍身边的竹椅子,"小空,来,坐这。"
杨小空:"……"
柏为屿:"……"
"我觉得为屿今晚不会回来了,"乐正七趴在柏为屿的床上玩游戏,"唉,女儿大了留不住啊!"黑猫粘在他身边蜷成一团打瞌睡,圆鼓鼓的肚子一起一伏。
"唉,唉,谁教你说这不伦不类的话?"杨小空坐在他旁边画速写,闻言又好气又好笑。
"胜哥他们说的。"乐正七嘬着吸吸果冻,口齿不清的道:"为屿今晚和段杀去约会了,吃烛光晚餐,逛游乐场,然后开房间嘿咻。"
杨小空苦笑:"小七,你这麽说被为屿听到的话,他会伤心的。"
乐正七一愣:"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的是你呗。杨小空思前想后,没敢暴露柏师兄那个众人皆知的秘密,忙转移话题,好心劝道:"明天就周一了,你作业做完没有?别又半夜被魏师兄拖起来做作业。"
"早做完了!啰嗦!"乐正七不耐烦地白他一眼。
话刚说完,魏教授打外头走进来,一手拎着个鸟笼,一手拿着小P孩的作业本,"你的作文是哪里抄的?"
乐正七眨巴眼睛:"自己写的。"
"嗯?再说一遍!"
"自己……写的。"乐正七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错嘛你,现在撒谎都不带脸红啦?要不要我上网搜一下?"魏南河早有准备,揪起黑猫往鸟笼里塞进去,铁笼子一关,连猫带笼子踢到床底下,然后有条不紊地抓住乐正七拖出妆碧堂。
乐正七扑棱着四爪挣扎:"为屿帮我载的,他说抄袭是念书的必学科目!"
魏南河笑了,笑得乐正七发慌。魏南河慢条斯理地将那几页作业纸撕了,"重写。"
"啊——"乐正七冲上去抢夺自己的作业本,"日啊!干嘛撕我作业本!"
魏南河侧身避过,探身一捞,将乐正七倒扛起来,几步跨上工瓷坊台阶,往木楼走,"给我去重写。"
"南河,算了嘛,就这一次呜呜……"
魏南河上了楼,把小孩丢进屋子里,关上门,"不允许!有一次就有两次!"
乐正七就地一躺,学柏为屿打滚:"我不管啦我不写了!"
魏南河大伤脑筋,喝道:"你干什么?地上脏不脏啊?"
乐正七滚来滚去:"魏南河你这个老流氓,你撕我作业本!我恨死你了——"
魏南河想笑,生生忍住了,"呵,多少年没给我来这一出了,怎么着,想玩是吧?奉陪。"揪起小P孩丢到床上,撩起他的T恤,在粉红色的小乳|头上掐了一把。
乐正七吃痛,忙着招架:"不玩了不玩了,我写我写!"
"迟了,哼哼哼。"魏叫兽轻而易举地拉开他的腿,隔着裤子撞了一下,"刚才叫我什么?"
乐正七抓着他的肩,可怜兮兮的讨饶:"南河,不要嘛,我明天有体育课。"
老流氓拉下小P孩的裤子拉链,"宝贝,体育课不要太活跃。"
涉及强奸未成年人等犯罪及暴力色|情因素,和谐一千字。
魏叫兽完事后,点起一支烟心满意足地抽一口,从凌乱的床上找到作业本,"喏,开始写吧。"
被干得气息奄奄的小破孩悲愤地拿过笔纸,趴在枕头上重写作文,抽噎着念题目:"阅读以下材料,以'学会生存'为话题写一篇文章……"
"是议论文,不是叙事文,看清楚了再下笔。"魏叫兽端盆热水过来,揭开被子给小孩擦一片狼藉的下身,"转过来擦擦小鸟。"
"哎呀,哎呀……"乐正七呻吟不断,抱着作文本艰难地翻个身子叉开腿,"要求:注意文情并茂,保持本色,切忌流水账……"
魏南河撸了几趟毛巾,把乐正七擦干净了,俯身在他圆圆的肚脐眼上啄了一口,"乖乖写,写完才能睡觉。"
既然是试试,怎么说也得从互相接触中"试试",常见面,一起吃个饭,知道对方住在哪里,这些是正常程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都是大老爷们,自然不用玩看星星看月亮牵着小爪捉萤火虫这种幼儿园的把戏,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再说,两个人上过床,这点很重要,上过床就意味着:两人之间没什么禁忌,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当然,这是段杀一厢情愿的想法。
"像我这么优秀的人眼光非常高,你的条件绝对属于国际低下水平,一般来说是配不上我的,"柏为屿坐在段杀对面,粗鲁地嚼着一个猪肘子,油腻腻的嘴巴一开一合:"但大家都说我要对你负责,而我看在你千里迢迢调动工作来找我的份上,可怜你背井离乡又爱惨了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决定勉为其难和你保持恋爱关系。"
段杀从头听到尾,一口菜都没有吃:"……"
"感动吧?"柏为屿吞下嘴里的肉,翘着二郎腿流氓状抖个不停,豪迈地一拍胸脯:"这就是敢作敢当的七寸男儿!"
段杀的嘴唇终于动了动:"是七尺吧?"
"咳!"柏为屿抽一张纸巾抹抹嘴上的油,然后用力握住段杀的手,朗声道:"总之,我们现在处于纯洁的牵手阶段,知道吗?"
"……"段杀心说:你还能再假仙一点吗?
柏为屿嘴上的油没能抹干净,一些纸巾渣零零碎碎地粘在了脸上他也不知道,故作潇洒地抓了抓额前的短发,絮絮叨叨地说:"哪,你看到我连饭菜都没心思吃了!告诉你,人重要的是内在,你这么迷恋我的外貌是相当肤浅的表现。古代有一个像我一样的美男子名叫卫玠,他一出门,大街小巷都围满了观赏他的群众,害他压力过大,活生生被看死了,这就是成语看杀卫玠,你再这样热烈地看着我就会酿成新一代悲剧看杀为屿……"
段杀平静地吐出一句话:"你再说话,我就打你。"
柏为屿的嚣张气焰立时被段杀的高压气场压扁了,丧家犬似地抖抖一身衰气,埋头专心吃肉。
段杀道:"给我坐好。"
柏为屿乖乖放下二郎腿,默默地痛骂:我天马流星靠!管的真宽!
在沉默中吃完晚饭后,段杀说:"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
"好,有缘再见。"柏为屿吃饱喝足,夹着尾巴想逃。
"你一起去?"注意,这句祈使句,经由段杀的嘴巴就变成了带有胁迫语气的肯定句。
"呜呜……"柏为屿还是夹着尾巴……却逃不了了。
段杀招手叫来服务员买单,对柏为屿说:"付钱。"
柏为屿暴跳如雷:"你个不要脸的!是你约我出来吃饭,这么高档的饭店你是定的,这么贵的菜也是你点的!为什么要我付?"
"这里不能刷卡,我现金没带够。"段杀一句话言简意赅地解释清楚。
柏为屿无可奈何地掏出钱包,递钱给服务员,"你妈的,下不为例!记得还我哦。"
段杀继续说:"再说,你付,也没有什么不应该,大部分都是你吃的。"
柏为屿气的全身炸毛:"嗷——"蹦过去掐住服务员:"把钱还我!"
这小子实在太闹了,吵得我头疼,段杀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弄死他!
到超市是买床单被子和一些生活用品,段杀直奔目标,顺手把摆在货架最前端的一套没花纹的白灰色五件套床上用品拿下来。柏为屿突然来了兴致,"你别挑那种的啊,多没情趣!"
段杀看他一眼,不说话,但把灰白系列放回货架,意思是:你挑。
柏为屿挑了一套米黄色碎花小鹿斑比系列丢进购物车里,心下狂笑:啊哈哈哈,恶心死你!
段杀没有反对,推着购物车走了。
柏为屿跟上,精心挑选出一条蓝精灵毛巾,"这个怎么样?"
"随便。"
粉红色迪士尼电动牙刷?
"随便。"
带着天使翅膀的衣架?
"随便。"
柏为屿气馁了:怎么不反抗呢?这人真没趣。想着,抖出一套蕾丝花边睡衣比划比划,"段杀,看这里,给你买,怎么样?"
段杀一字一字说:"别太过分。"
哎哈!他终于生气了!柏为屿这个贱招子,乐不屁颠地东奔西跑,为段杀选购了两个购物车的东西。段杀坐在休息亭看报纸,一直坐到超市快关门,终于忍无可忍:"你买够没有?"
柏为屿笑得很妩媚,"够了够了,先这样吧。"
"你真磨蹭。"段杀往收银台走。
柏为屿手舞足蹈尾随上去,心情是得意忘形并且幸灾乐祸,以至于丧失了警惕心和畏惧感,没留意到段杀在付钱的时候顺手买了一盒安全套。
一盘荤菜
段杀租的房子位于群升国际的单身公寓楼八层,一室一厅,精装修,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拎包入住即可。段杀是标准的干脆果断的男人,行事绝不拖泥带水,他的行李再简单不过,只有几件衣服,所以,他的新家空旷干净得足以做标本。
不过没关系,待柏为屿同学把刚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摆上去后,房间就彻底的恶俗且幼稚起来了。柏为屿没有这种奇怪的审美情趣,单纯只是想让段杀难堪,试想,一个身高近一米九,腹肌六块,肩宽背直,外形冷峻强悍的酷男在家系着粉红色围裙,穿着机器猫拖鞋,抱着毛毛虫抱枕睡在小鹿斑比的怀抱里……柏为屿倒在小鹿斑比的床上打滚,嘎嘎怪笑,笑了几分钟后,觉得很空虚:我得瑟个什么劲啊?
段杀洗完澡出来,打着赤膊,穿条沙滩裤,用蓝精灵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冷冰冰地看着柏为屿,"我洗完了,换你。"
"好好好,换我。"柏为屿颠儿颠儿爬起来,往浴室走了几步,一蹦老高,怪叫:"什么叫换我?我干嘛在你家洗澡,我要回去!"
段杀瞄一眼柏为屿刚买回来的黑猫警长闹钟,淡淡道:"太迟了,你没车回去了。"
"废话,我以为你你啊你会送我……"柏为屿战战兢兢地观察段杀的脸色。
段杀露出"老兄,你是高中女生吗?"的表情。
"那,那你车借我!"
"你有驾照?"
"有!"
"我看看。"
"我没驾照,但我会开,不行吗?"柏为屿还是那么理所当然。
段杀摊手,做抱歉状。
"我想回家——"柏为屿泪奔,想撒娇,又怕撒娇会适得其反,但说出来的话确实达到了撒娇的最高境界。
段杀面上的表情微微柔和,"别吵,在我这睡一晚。"
算了,他在我那也睡过一晚,没什么。柏为屿竖中指:"明早一定会送我回去对吧?"
"我明早要上班,你自己做公车回去。"段杀不为所动。
柏为屿一头栽倒,吐血三升。
拖着沉重的脚步跨进浴室,小心锁上门,旋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浇下来,柏为屿跳脚:"啊啊啊——怎么没有热水——"
段杀缓缓道:"我都是用冷水洗的。"
"有热水器怎么不用?"柏为屿扒拉电热水器上的旋扭,"怎么用怎么用?"
"没用过,不会。"
柏为屿咬牙切齿,一堆脏话脱口而出,只好勉为其难洗冷水澡,刚全身淋湿,打上洗发水,灯光一跳,啪刹……
断电了。
这回柏为屿没有叫,他冷静地搓着头发,搓出一头泡泡,心里有种很诡异很不安的预感油然升起。
段杀敲敲门,不紧不慢的说:"我刚挂了个电话,物业说总电闸那里在抢修,今晚可能没法来电。"
柏为屿平静的道:"我夜盲,什么都看不到。"
"……"段杀的口气总算有点惊讶了:"夜盲?学画画的人夜盲?"
柏为屿气急败坏:"又不是色盲!"
一阵沉默,段杀道:"你应该多吃点红萝卜。"
"我常啃红萝卜,田里有种,我偷来当水果吃。"
"生吃没效果,熟吃才……"段杀刹住话题,埋怨道:"无聊,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柏为屿啸叫:"是你先说的好吧?老兄!"
又是一阵沉默,柏为屿问:"有没有蜡烛?"
"你说呢?"
"……"柏为屿在黑暗中摸索水龙头,"有没有手电?"
"你没买的话,就没有。"
我操你妈!柏为屿徒劳地贴墙后退几步找毛巾。
浴室门喀拉一声开了,一束火苗幽幽的晃动,段杀打着火机靠在门边,戏谑地看着柏为屿。
"你怎麽进来了?"柏为屿抹一把满脸的泡泡,护住他的命根子往墙角一缩。
"这个门锁,好像是坏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刚发现,"段杀不耐烦道:"快点洗,我给你点着。"
柏为屿飞速打开水龙头,偷偷扫段杀一眼。
段杀在看他。
冷水迎头盖脸浇下来,冻得柏为屿一个哆嗦,偷偷扫段杀一眼。
段杀在看他。
香皂掉地上了,我捡,又掉了,我再捡……啊咧,香皂怎么这么滑?滑得到处乱跑!我捡我捡!操!老子不用了!
偷偷扫段杀一眼。
段杀在看他。
手忙脚乱地冲洗脑袋上的泡泡,偷偷扫段杀一眼。
娘啊我的马克思!忒他妈恐怖了,花子的头贞子的手都没这么吓人,还让不让人活啊口胡!面瘫笑了——
微蓝的火苗暗下去,一切又回归黑暗。
柏为屿腿有点软,声音发抖:"喂,喂,死啦?"
耳朵旁有人在轻轻的喘气,一双大手从他背后伸出来,把他拥进了一个赤裸而宽厚的怀抱里,那人在他耳边低声问:"柏为屿,你是故意蹦跶着勾引我的吧?"
"苍天在上,我没有啊~"柏为屿颤巍巍的辨白:"那啥,我们还在牵手阶段,你不要抱着我……"
很好,柏为屿同学,恭喜你,面瘫男成功地被你挑起性|欲了。
段杀捏住柏为屿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来,用嘴唇把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柏为屿黑眼珠子往上一戳,三魂七魄插上小翅膀从鼻孔耳朵里飞出来:我!的!初!吻!
对方猛然瘫软在自己怀里不成活物状,段杀很是嗤之以鼻:至于这么激动吗?看你平时满嘴黄段子,挺勇猛的德性,事到临头就成烂泥了,当真是会说的不会打,能显的不能干。
也罢,这小子真闹腾起来吵得我头疼,他晕了我好干活。段杀的夜视能力堪比猫头鹰,顺手扯了条干毛巾将柏为屿囫囵擦一把,抱出浴室放倒在床上,一句废话都没说,低头含住他的嘴唇吮咬,同时有力地抱紧他,从后背摸到胸口,没有一丝一毫的急迫,每一个动作都从容娴熟得恰到好处。
柏为屿被吻的晕晕乎乎的,感觉不错,竟然不恶心,还是说因为太恐惧而忽略了恶心?段杀的手抚过他的小腹,握住他身下半软半硬的器官……
柏为屿被摸得很舒服,魂魄逐渐归位,迷迷糊糊中忽然很气愤:这家伙绝对不是生手!
段杀将柏为屿的腰部抬起来,两个人的腿缠在一起,彼此的器官也紧贴着磨蹭搓揉。柏为屿的两只手像投降似的放在脑袋两边,意识跳跃性发散,想起自己的黄片精选收藏,里面的女优姿势多淫|荡啊!人家一弱女子都比我大方,我怎麽能这么小气呢?于是边想边抬手抱住段杀的肩。
去他妈的!老子又不是三级片女优!什么跟什么嘛!柏为屿总算清醒过来,被害妄想症爆发,大喊:"强奸啊——"
喂喂,你抱着强奸犯还喊什么强奸?段杀在他唇上咬一口,不声不响地将他翻过来按趴在自己身下,手指顺着他的脊梁往下滑。
"操你的!放开我!"柏为屿试图反抗,腰部刚一用力就发现自己被段杀压得动弹不得,脑袋里电光火石:怕他什么!和他拼命也不一定打不过他!就算打不过,我总能逃出去吧?对!不和他打,抓紧机会逃出去!门?门在哪?逃……逃……逃出去,裸奔吗?啊啊啊啊我不想上明天的头版头条!
有什么异物带着滑滑的东西捅到了身体里搅动,柏为屿僵了一下,拍床蹬腿嚎啕:"段杀你个变态神经病!我不是和你说我们是牵手阶段嘛?牵手你听不懂吗?"
段杀侧身压牢柏为屿,在他后背上横架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体里捅手指做扩张。
柏为屿除了手脚还能挣扎,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痛不欲生地抓紧床单,"我告你我告你!老子总有一天把你的小鸡鸡剪下来切片烧烤吃下去!我一定会告你的!妈妈救命啊——"
段杀安慰似的在他耳朵上落下一个吻,全当他是在打情骂俏。
实力悬殊实在太大了!就像在树林里和一只老虎碰面了,注定是要被吃掉的命,与其又滚又爬又喊救命,不如大义凛然慷慨就义!柏为屿自暴自弃地摊开四爪不动了,带着哭腔说:"……你,轻点……"
段杀把他半抱起来,换上真家伙往里顶,前端刚进去些许,柏为屿就捶床痛哭:"痛啊痛啊痛啊杀人了——"
段杀忙退出来,多上了点润滑剂再继续。柏为屿挣扎着往前爬出两公分:"痛死了啊——"段杀失了耐性,拦腰把他抱回来箍紧在怀里,缓慢且霸道地顶进去。
虽然的确是遭遇传说中的强奸,但绝不可以学小女子悲惨乱叫!失贞事小,失面子事大!我要像遭受严刑拷打的江湖侠士一样,做到面无惧色,大义凌然!再说,社会能力选修课的老师说,当遭遇不法分子所带来的生命安全威胁时,不能盲目抗争,首先要将自己的伤害降低到最低限度!柏为屿如此警告自己,咬紧下唇默默忍受身下传来的钝痛,转移注意力不去想眼下这件事,想想别的,想想别的。
嗯,吃熟的红萝卜可以治疗夜盲吗?要吃多久?吃几个疗程?
我的毕业推荐表还没填,咦,那张表格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上次笔记本系统重装后我的武藤兰系列找不到了,该死的!我明明是存在D盘的!
柏为屿老实下来,段杀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小小心心的进退磨蹭,生怕把对方弄伤了,润滑剂涂了过多以至于触手之处都是滑腻腻的,花了十多分钟才艰难地没入对方身体里,试探性地浅浅抽动一下,又往里顶到更深的地方,停下所有动作让彼此都适应适应。
段杀在懊恼一件事:刚买的安全套忘记用了。
钝痛暂时消失了,但还是难受,难受得快吐了!柏为屿徒劳地往后瞎抓一把,按在段杀结实紧绷的腹肌上一个劲往外推,段杀捉住他的手,引他去摸两个人下|身相连的地方。柏为屿触电般缩回手,段杀却握着他的手腕,弯腰在他手背上亲了亲才放开,同时展臂抱紧他,低沉着声音耳语道:"我动了。"
从始到终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黑暗,沉默,除此之外,是两个人的喘息声和断断续续的鼻音。
柏为屿没法转移注意力了,段杀的抽|送稳重而深沉,不带一点儿急躁,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从容,自信,一如既往的好整以暇。以后背式运动了一会儿,段杀把柏为屿转过来对着自己,抱着他跨骑在自己身上,吻过他的眼角,嘴唇,下巴,喉结……
面贴面的,对方喘息吐气,带着如火般炙烈的阳刚气息,让人嫉恨得几欲抓狂,柏为屿的声音七拐八扭地痛骂:"傻X!你是个贱人,嗯……啊痛……我警告你,本少爷这么金贵,你……"
段杀腾出手来捏住他的嘴巴,用力顶了几下,柏为屿悲愤地揪住他的头发控诉:"唔嘟噜嗷嗷……"
"……"
"唔咔嗷呦洳……"
段杀的头发被扯得生疼,无奈,松开柏为屿的嘴巴,一手扣一只他的手,免得他胡作非为。柏为屿嘴巴一自由就没完没了的骂:"敢捏我嘴巴?你这死变态,我诅咒你阳痿早泄来月经没带卫生巾割包皮不小心割掉小鸡鸡,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可以强暴良家妇男……啊痛啊轻点,我诅咒你,我明天就去庙里烧香诅咒你……"
段杀那叫一个烦躁啊!只恨自己没有多出一只手来捏他的嘴巴,干脆用自己的嘴堵上去。
这下柏为屿只能发出类似奶猫求饶般的呻吟,气绝:娘希匹的,让我说话——
两个人翻来覆去地调换姿势,耗了许久,柏为屿恍惚中发觉痛感逐渐被快|感代替,下|身传来的刺激舒服得控制不住全身的战栗,这个发现让他惶恐得无处发泄,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段杀的嘴唇,段杀吃痛,忙放开他。
柏为屿亮出白牙,咔嚓咔嚓追着段杀的脸咬,段杀把他摁回床上,上身和他保持距离,下身仍旧动作不停。柏为屿咬不到对方的脸一点也不气馁,哇唬一口死死咬住段杀手臂,跟王八似的,段杀怎么甩手他也不松。
段杀略微一顿,抬手想打,却见柏为屿眼里盛着莹莹泪花,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那双水漾般的眸子羞愤怨恨地瞪着他,,瞧着三分可怜七分可爱,直瞪得他心肝酥麻发痒,哪里舍得下手?他转而捏住柏为屿的鼻子,柏为屿不能呼吸,干翻白眼,只得松了口梗着脖子痛骂:"你不是人,你是人渣……"
段杀探身舔舔柏为屿的睫毛,接着居高临下地按住他的肩膀借力凶猛地冲撞起来。
"操你的!干死人啊?啊——够了够了,你给老子放开!"柏为屿爽得不行,带着重重的鼻音恶言相向:"你给我等着,老子总有一天要干回来!"
耗时持久的拉锯战中,柏为屿骂声不绝,什么脏话都骂,好像做|爱离了脏话就没有快感一样,两只爪子还东抓西掐,段杀直皱眉头,最后觉得还是后背式比较好控制,又把他翻过来箍在怀里顶撞。柏为屿只能咬自己刚买的枕头,虚弱地喘道:"我,我不要这个姿势……呜呜……"
段杀一手圈紧柏为屿的腰,另一手拢在他身下套|弄,柏为屿受不了这前后夹击带来的疯狂快|感,老实啃住枕头自顾自地吁喘呜咽:算了,这姿势最舒服……
高|潮过后,两个人抱在一起,段杀生理上还有点儿意犹未尽,搂着柏为屿摸一把胸前摸一把腿内侧,想多温存温存。柏为屿骂得嗓子都哑了,意识模糊的喷脏话:"你个臭JB鸟人!你他妈的技术这么好是不是跟很多人干过?"
"有过几个,怎么?"段杀从他身体里撤退出来,摸摸手臂上的牙印,心说:你小子骂够没有?我真想揍人!
柏为屿全身无力,只剩一张嘴巴还能勉强活动:"我干你娘的,我就你一个……"后面话没说出来,晕了。
天地可鉴,小气成性的柏为屿同学只是愤慨地表达自己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这句话入了段杀的耳朵就转变成一番带有醋劲意味的娇嗔,让他在情事过后觉出了更有意思的东西,于是在柏为屿汗津津的额头上吻了吻,说:"你愿意的话,以后我也就你一个。"
他家那只丑死了
段杀抱着柏为屿到浴室里冲个凉,水龙头没开太大,莲蓬头的水淅淅沥沥浇下来,虽然是初夏了,可凌晨时的温度降低不少,柏为屿被冷水冻醒了,苦不堪言,费了好大劲才嘟囔一句:"冷死了……"
段杀搂紧他,抱歉,没有热水。
段杀简单将柏为屿的下身清洗清洗,柏为屿抓着他的手臂,觉得很羞耻,可下半身软得根本站不稳,整个人几乎全赖在段杀身上。
段杀只能搂得更紧些,抱歉,没有浴缸。
回到床上,段杀四下摸摸,新买的小鹿斑比脏了,他揭下床单把柏为屿直接放在褥子上,柏为屿昏昏沉沉的失去意识,手还是紧紧地抓着段杀的手臂。
段杀用夏凉被裹紧柏为屿,觉得这小子也就是闹了点,嘴巴恶劣了点,其实挺招人喜欢,要说哪里招人喜欢吧?或许是这副皮相挺对自己的胃口,故而闹腾起来也蛮可爱。段杀不自觉地拿夏威和柏为屿作比较,越琢磨越觉得柏为屿怎么瞧怎么可爱,夏威丑死了,还尽干些恶心吧唧的破事,也不知道自家弟弟是哪根筋搭错了,难不成是念书念傻了?
第二天段杀被黑猫警长闹钟那类似火警的警铃惊醒,一掌把闹钟拍哑,第一个念头就是:柏为屿这欠操的!买的什么玩意儿?
瞄一眼把被子全抢走的柏为屿,段杀的起床气都消了,柏为屿就露半个脑袋瓜子在外头,鼻子嘴巴都埋在被子里,眉头微皱,似乎睡得很不舒服。段杀把被子稍稍拉下来一点——小样儿,这小子的脸还粉扑扑的。段杀忍不住在他脸上轻掐一把,然后起身换上衣服,洗漱一通,从床下捡起被单塞进洗衣机,出门上班去了。
中午下班回家,柏为屿还蜷在床上,段杀揉揉他的脑袋,"十二点半了。"再一摸脸,发现他发烧了。段杀淡定地心急如焚了,二话不说下楼到小区诊所里开了退烧药,回来倒一杯开水,摇摇凉,然后推醒柏为屿,冷冰冰的说:"吃药。"
柏为屿恹恹地睁开眼,闭紧嘴巴,大有"我就要死在你床上"的架势。
段杀了然,到厨房找出一个勺子,在勺子里倒点水,把药片泡进去剁碎溶解,假装不经意的道:"从鼻孔里灌进去也一样。"
柏为屿咧开嘴巴:"你不是人——"
段杀乘机把勺子插进他嘴里一斜,柏为屿悴不及防,咕噜噜吞了下去,干呕两声,有气无力的说:"我诅咒你。"
"请便。"段杀做无所谓状,递过水杯。柏为屿侧身半撑起上半身喝了几口,段杀道:"你真娇气。"
柏为屿一愣:"什么意思?"
"跟我上过的人,属你最……"段杀实话实说,但他忽略了柏为屿除了那次无意识的一夜情,这次算是第一次做爱,而且事前事后都淋了冷水。
柏为屿把剩下的半杯水泼到段杀脸上,"操你妈的,你躺下让我干一次试试!"
段杀抹一把脸上的水,面无表情,但目光却不再柔和了,"柏为屿,你再闹!"
"我就闹怎么了?"柏为屿勉力爬起来,手脚笨拙的套上衣服裤子,摇摇晃晃地忙活了半天,牛仔裤拉链没拉,T恤穿反了,脚底虚浮地往门外走,还不忘转身气势汹汹的竖中指:"姓段的!你记住,我总有一天弄死你!"话说完,甩头欲走得潇洒,哪想一回头便撞在门框上,"嗷"的一声倒下来捂着脑门打滚,看样子是撞得不轻。
段杀是真的真的想笑,生生忍下来了,走过去抱起他放回床上,一本正经的问:"撞哪了?给我看看。"
柏为屿痛得掉出两滴眼泪,眉骨上方肿起一个大包。
"你消停消停吧。"段杀用冷水浸湿了毛巾敷在他脑门上。
柏为屿痛不欲生地呻吟:"我要回家……"
"回哪?"
"回家……"
"哪个家?"
"装B堂!还能哪?"
"柏为屿,我是为你才到这里工作,"段杀替他把毛巾重新撸一把冷水,一字一字说:"这里才是你家。"
这回柏为屿没有顶嘴,他捂着敷在脑门上的毛巾,脑袋里一团浆糊。
段杀脱下被泼湿的衬衫,换了件T恤,自顾自说:"我是认真的和你交往,你有什么想法你正经说出来,别无理取闹。"
呜呜……你无情你残忍你无理取闹,我哪里无情哪里残忍哪里无理取闹?柏为屿把跳跃走的思维抓回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嘛?
段杀将洗衣机里的床单拿出来晒到阳台去,回到床边脱下柏为屿的牛仔裤,"脏,拿去洗。"
柏为屿拉住段杀,两眼带着血丝,"房子是你租的,和我没关系。"
"房子是我租的,但东西全由着你挑你喜欢的……"段杀把毛毛虫抱枕垫在他的腰后。
柏为屿茫然地看看身边的小鹿斑比们:"我不喜欢这些……"
段杀一挑眉毛:"全是你挑的,不喜欢买回来干什么?"
"我……"柏为屿哑了。
段杀把木头人柏为屿的T恤也脱下来,给他套了件新的T恤,"要在一起总要互相适应一段时间,如果我们合得来,等你毕业后工作稳定了,我们可以买套自己的房子。"
买房子?房价好贵啊。找工作?咦,我的毕业推荐表丢哪去了?柏为屿倒下来盯着天花板,费尽千辛万苦把撒着欢儿跑远的思维又抓回来:"在一起?为什么我们要在一起?"
"因为我挺喜欢你的,你不是吗?"段杀直截了当。
"我……"柏为屿的思维分裂成两只小苍蝇。一只蹲在阴暗的角落画圈圈:我不喜欢你;另一只旋转着在半空撒花跳舞:哦耶!他喜欢我!他爱惨了我!
段杀捡捡脏衣服,一股脑塞进洗衣机,坐回柏为屿身边,低头翻看柏为屿从超市里顺出来的本市生活指南,问:"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你的小鸡鸡切丝先腌后烤。"
段杀平静地看着他,"昨晚没让你吃你很遗憾吗?下次做|爱的时候让你吃个够。"
一阵死寂,柏为屿咻地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啊啊啊啊你是个流氓!"
段杀忍笑,挂电话点了份披萨,想了想,又点了份芝士条和两杯鲜榨玉米汁,推推柏为屿,"你还要什么?"
柏为屿颓丧无比,"我没什么胃口。"
于是段杀对着电话说:"芝士条不要了。"
柏为屿大喊:"要——"
"你真麻烦。"段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含着笑意,"不舒服的话,今天别走了,在这休息两天。"
杜佑山的画廊派人到妆碧堂量画的尺寸,柏为屿不在,杨小空木讷讷地接过清算单,惶恐地发现加上展厅布置费竟然有将近四万的数目!这笔钱说大不大,但就人情而言,却是一笔不小的天文数字,杨小空自认自己师兄弟俩人和杜佑山没有这么好的交情,何以让对方无偿付这样一笔钱?
杨小空不敢和别人商量这事,觉得自己让柏师兄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他得赶紧把清单还给杜佑山,在画框还没开始制作,展厅还没开始布置前谢绝这个人情。
骑电动车到村子里,从村子里打摩的到大学城,再从大学城坐公车到杜氏画业,一问店员,得知杜老板在古董行。
杨小空掉头打车到古董行,店员小姐说:"不好意思哦,老板去拍卖行了。"
杨小空苦笑,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怕是自己赶到拍卖行,杜老板又在某某酒店,思来想去,还是拜托店员小姐给杜佑山挂电话约个地点见一见比较稳妥。
杜佑山接到杨小空的电话很是惊喜,再一听对方的来意,惊喜又加了一层玩味,假正经地略一斟酌,道:"小空,这个事我们找地方慢慢说,你不用急,这样,你到天元酒店等我,我们吃个饭,边吃边聊可好?"
杨小空一听"天元酒店"四个字就头大:不用到那么高档的地方去吧?于是一迭声道:"杜老板,不用吃饭了,我就……"
杜佑山那头的声音传来:"武甲,天元酒店的日式料理包间定一个。"
"杜老板,你听我说……"杨小空狂汗。
杜佑山笑眯眯的:"小空,你到天元的日式料理,就说我定的包间就行,早到了等等我,就这样,拜拜。"
杨小空在风中凌乱了:呜呜,你怎麽不听人说话啊!
段和老师下班后到哥哥的新家认个门,大开眼界了一番,乃至对相处二十几年的亲哥哥另眼相看。走进房门,迎面而来的是青蛙军曹挂历,低头,脚下放鞋的小地毯是只猪鼻子,脱了鞋,套上毛绒绒的机器猫拖鞋,走路的时候它会吧唧吧唧响。厅里摆着天线宝贝伸缩落地灯,沙发垫上印着玛丽莲梦露的脸,段和不敢坐,步入厨房参观一下,除了锅还是黑色的,整个厨房花里胡哨,彩色印花碗筷,接吻猪桌布。再看看卧室,嗯,柏为屿趴在小鹿斑比的怀抱里,还有一对毛毛虫抱枕,很好很强大!
柏为屿搂着段杀的笔记本玩游戏,扭头看到段和,沉默……
段和看着柏为屿,沉默……
两个人对视了一分钟后,柏为屿的脸红了,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头继续玩游戏,噼里啪啦开炮把自己的同伙轰得尸骨无存。
段和也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回到厅里挪开玛丽莲梦露,坐下,接过段杀递过来的哥斯拉水杯,冷汗淋漓:"哥,这些东西,哪来的?"
"买的。"段杀露出一脸"这有什么好问,还能是偷的不成?"的表情。
段和泪奔:救命啊我哥疯了!
段杀补充:"柏为屿选的。"
段和吐出一口气:"你怎么让他买这种东西?"
"能用就行,难看一点无所谓。"段杀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架起二郎腿。
何止是难看一点点……段和抹把冷汗,心说还好把夏威留在楼下了,不然他看到这些又有花样整我了。
兄弟俩冷场三分钟,段和问:"你打算和爸妈说你们俩的事吗?"
"没。"段杀将烟拿到八爪鱼烟灰缸上抖了抖。
段和喝口水,有点紧张:"你不说就好。"
"为什么?"
"因为我打算说。"
"哦,"段杀看着电视,满不在乎的道:"我告诉奶奶了。"
"你!"段和差点吐血:"你什么时候说的?"
"刚才给她挂电话。"
"她什么反应?"段和捂住自己脆弱的小心脏。
"她说柏为屿像她的初恋男同学,她喜欢的很。"
段和泪奔:我可怜的爷爷……
从段杀家出来下了楼,段和头重脚轻,越想越不安稳。段杀历来都是一意孤行,先斩后奏,但凡下了决定天皇老子都劝不动,家里人都习惯了。自己不一样,当乖宝宝二十多年,要是家里闹起来自己可不一定能扛得住。
夏威蹲在一楼电梯门边,嘴里叼着烟,痞痞一笑:"阿纳达同学,我等了好久啊。"
"叫你和我一起上去,你自己不愿意。"段和拉着夏威的手,心下笃定地想:扛不住也得扛!
"得了吧,万一话不投机和你哥打起来多伤感情。"夏威吞云吐雾,顺手把烟头丢进垃圾桶。
段和微微皱起眉头,不明白段杀为什么看夏威不顺眼!夏威怎么看怎么帅,脸型周正,浓眉笑眼的,简直就没处找这么英俊的男人,再看看那柏为屿,尖脸薄唇,一副刻薄长相,丑死了,也不知道自家哥哥看上他哪一点!
等一下,这小子哪来的烟?
夏威毫无自觉性地从垃圾桶里又挑出一支烟头,欲塞进嘴里。
段和一掌抽飞烟头,抬脚把夏威踹倒狂踩:"你给我正常一点,算我求你!哪学来这么多破习惯?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夏威:"呀,呀咩跌……"
羊羊仔历险记
日式包间里,杜佑山眯眼端详着猎物,问:"小空,不合胃口吗?"
"嗯,还好。"杨小空心不在焉地含着一小块三文鱼,心说:这么大的碟子只有一点点东西,我只吃了一片就见底了。
一个偌大的空间,四面空旷色调淡雅,一侧是拉门,拉门斜对着一组樱花屏风,两人盘腿在中央的小长桌前相对而坐,实在没有什么话聊,杨小空这孩子太闷了,你不找话题说,他就能哑巴到底。
杜佑山瞄一眼杨小空放在桌面上的清算单,问道:"小空,为屿这次的画展你怎麽看?"
"很惊艳,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杨小空回答得很肯定,"也会吸引许多学生来观摩学习。"
杜佑山一笑,"观摩学习?这个词用得真让我哭笑不得,你知道吗?曹老如果开画展,怎么着也是开在美术馆和博物馆那种地方,连你们的院长和文化厅领导都会去参加开幕式……"
"可曹老是业界的泰斗。"杨小空反驳。
"小空,你还是太小看你的柏师兄了,"杜佑山悠然往他那挪了挪,"他是曹老目前为止公认的,最为成功的弟子,这两年连续拿了好几个大奖,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画展,布置在你们系二楼左侧的小展厅也就罢了,还像地下党活动似的,什么宣传都不搞。"说着,伸手掐掐杨小空的脸,戏谑道:"傻小子。"
傻小子,这说的是柏师兄还是我呢?杨小空捂着脸,下意识退开一点,"杜老板,这个画展是为屿的开的,我只是打下手帮忙而已,不能无故替他收下您的厚礼,"把清算单往杜佑山的方向推了推,"您对于他的画展有什么建议,还是亲自和他说比较妥当。"
杜佑山乘机捉住他的手,"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怎麽不和他说?"
"呃,为屿前天下午出去就没回来了,我怕他知道后会生气,就先来找你……"杨小空迟钝地发现气氛有一些那啥,但又说不清那啥是啥,"杜老板,你别靠我那么近,我这里挤。"
"好好好,说你傻么,你还真是,真是……"杜佑山说了两个"真是",没有下文,嬉皮笑脸地摇摇头,后撤些许,掏出手机按了一阵,递给杨小空。
杨小空犹犹豫豫的接过来,"喂?"
对方傻愣了片刻,惊道:"小空,你怎麽用杜佑山的手机?"
杨小空也是一愣:"为屿?"
"叫我师兄!"
"哦,哦,柏师兄,我和杜老板在一起吃饭。"
柏为屿哑了三秒,问:"你们俩?单独?"
"嗯,怎么?"
柏为屿提高嗓门:"小空,不要喝酒!"
杜佑山冷眼:喂喂,柏为屿,你什么意思?
杨小空抓抓脑袋,一头雾水:"哦,没喝。"
柏为屿关了笔记本的音量,握紧手机嚷嚷:"杜佑山那家伙声名狼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小心点……"
杜佑山听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手机:"柏为屿,是我。"
柏为屿立即软下口气:"啊呦,杜老板,你好你好……"
杜佑山心下冷笑,但表面上还是尽量笑得和蔼:"是这样的,我不是和你商量过关于画展的事吗?"
"是啊是啊,怎么了?"
"刚才小空拿着清算单来找我,说要全部退给我,你也是这个意思?"
"啊?谁让他自作主张了?"
"我可劝不动他,你和他说说。"杜佑山又把手机交给杨小空。
柏为屿将杨小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怎麽回事啊?杜佑山今天挂电话和我谈过这事了,以后我的画展所有费用都由他赞助,我毕业后要和他的画廊签十年合约的!咩咩,坏我的事我揍你哦!"
杨小空被训得晕晕乎乎的:"啊?十年?为屿,你一毕业就要卖身啊?"
"废话!你知道和杜佑山合作的都是什么级别的画家吗?我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他想买我我都笑死了,干嘛不卖?"柏为屿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杜佑山是个人渣,但他的画廊是行内最高端的,你懂吗?"
杜佑山额上青筋一跳:柏为屿,你是不是以为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
柏为屿还真的以为杜佑山听不到,碎碎念道:"好了,你吃完饭马上回去,你长那副羊样,狼看到你不咬就见鬼了!"看看时间,继续说:"现在还早,坐公车到大学城,然后打的回去,我的事你别管了。"
杨小空喃喃道:"我不是怕你欠人情嘛……"
"人情个头!画商和画家是互利的,你以为我白占他便宜?你以为他把我炒火了当摆设?这些只不过是他的前期投资而已,他是生意人,傻的啊为我做赔本买卖?以后有什么事你先问问我,别自以为是,傻小子!"
掐了电话,对上杜佑山嘲弄的眼神,杨小空苦笑:"对不起,杜老板,我多管闲事了。"
杜佑山把清算单折成一个方块,塞进杨小空的口袋里,"别弄丢了,交给你师兄,不然他又要训你了。说来,他这么训你你也不恼,还真是好脾气呢。"
杨小空不恼,但还是十二万分郁闷,淡淡道:"唔,是我的错,他训我应该的。"
杜佑山什么都不吃,支着桌面在杨小空身侧近距离看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道:"为屿自谦了,他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还有曹老的提携,我料定他在十年之内就会成为行内的中流砥柱。"
杨小空抬眼看着杜佑山,"是嘛?师兄真厉害。"
"不用羡慕别人,你也可以。"
"我?不可能。"杨小空没什么自信。
"别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只要你的东西还像样,别太说不过去,把你捧成大腕我不敢打包票,捧个火还是有信心的。"杜佑山的笑容暧昧得够味。
杨小空傻愣愣地盯着杜佑山,"啊?"
"别啊了,傻小子,"杜佑山轻浮地拍拍杨小空的脸,说出来的话再赤裸不过了,"只要你都听我的,等你毕业的时候,我能让你的名气超过柏为屿。"
"啊?"杨小空皱着眉,费尽千辛万苦也无法消化杜佑山的话。
流氓杜得意忘形地上下打量杨小空,越看越心痒。狼类属性的下半身动物面对绵羊这样天生招人欺负的生物,根本没法把持住狼吃羊这个千年不变的生理本能——不,应该叫自然规律。杜佑山吞口口水,手心里渗出微微的汗:杨小空的眼眸黑幽幽的,莫名带着一股子无辜相,嘴唇饱满湿润,让人忍不住去联想色情的东西,恨不得咬一口尝尝滋味儿。杜佑山没有什么自控能力,他想咬,就先咬了再说,于是忽然探身捏住杨小空的下巴,在对方唇上轻咬了一口。
杨小空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不迭地推开杜佑山一骨碌从塌塌米上爬起来,神经质般抓抓嘴唇,似乎要把那个吻抓下来。
杜佑山"嗤"地一乐,"小空,别这么害羞,你听我说……"
杨小空的脸后知后觉地红了,喝道:"你干什么?"
"小空,我挺喜欢你,"杜佑山厚着脸皮站起来逼近过去,"你听我的话,我会给你好处的。"
"你!你!我,我……"杨小空震撼得暂时失去语言能力了,瞪着一步步靠近过来的杜佑山,不由毛骨悚然,扭头推倒拉门——是推倒,不是拉开,逃命似的逃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杜佑山愕然片刻,摸摸自以为成熟英俊的脸孔,颇有怒意:"至于怕成这样吗?"
杨小空电梯都不等,一头往安全出口跑下去,经过一楼大堂的时候,看到杜佑山的保镖武甲站在酒店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快五月份的天气了,武甲还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酒店门口人来人往,唯独他犹如静止了一般存在着,在热闹温暖的灯光下看着十分瘆人。
杨小空头皮发麻,掉头往回跑,绕过几道晃眼的走廊,横穿过一楼咖啡厅,四下找不到后门,他寻思着是不是该报警?但又一想:人家什么都没做,报警该说什么?还是从阳台上爬出去好了!想着,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拉开咖啡厅的阳台推门——
武甲幽灵般出现在那儿,似乎很悠闲地等着,手里捏着一支烟,烟头忽明忽暗的,朦胧的烟雾在夜色中兀自流露肃杀之气。"杨先生,杜老板吩咐我送您回去。"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黑框眼镜摘下来,扫了杨小空一眼,漂亮双眸中有一抹不明所以的柔情幽幽流转,但冰封的面庞上依然是冻得掉冰渣,越发显得威慑力十足。
杨小空脚底发软:遇到鬼了,像恐怖片一样!
武甲轻而易举地扳住杨小空的肩,漠然平视着惊恐万状的猎物,语气柔和的道:"杨先生,我只是送您回去。"
杨小空急迫地搡他一把,"放开!我不跟你走!你再拉着我我叫保安了!"
武甲用力扣紧他的肩骨,单手拉过来,转个身关上阳台的推门,低声道:"杨先生,你也许不知道,这家酒店的老总和杜老板是朋友,杜老板在这里说话很有分量的。"
好脾气如杨小空,被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他毫无章法地挥出一拳打向武甲门面,怒道:"你别太过分!"
武甲则轻轻松松地侧身一避,扣住他的手腕,好声好气地劝道:"请您不要误会,杜老板真的只是叫我送你,如果没有服从他的命令,他发起脾气来我很为难的。"
"谁信你啊?我自己会走!"杨小空奋力挣扎,无奈完全不是武甲对手。武甲只用一只手就将他牢牢控制住,两个人拉拉扯扯了半天,杨小空意外地扯开武甲的西装,一把枪赫然暴露出来。
杨小空盯着那把枪,僵僵地卡壳住了。
武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右肋的枪袋,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真心诚意地安慰:"请您别害怕……"
不害怕才怪啊——杨小空从没有见过这种架势,惊慌失措中在他手臂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忙脚乱爬出阳台的栏杆,一头扎进草丛里。
武甲扣上西装掩盖好肋下的枪袋,整了整领带,将黑框眼镜插进上衣口袋,轻巧地跃出阳台,手刀搁在杨小空的后颈上,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地恐吓道:"杨先生,您再不合作的话,我只能把你打晕了。"
杨小空不敢大喊,呜咽道:"不要啊……"
白教授,救救我!
武甲真的只是奉杜佑山之命送杨小空回工瓷坊而已,但杨小空不是这么认为,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认为自己能安全脱逃,故而从酒店侧面走到地下停车场的一路上杨小空都在死命蹦跶,嚷嚷道:"放开我!我自己可以坐车回去……"
走下灯光昏暗的停车场,森森阴气扑面而来,杨小空几乎要绝望了,却见一辆极度眼熟的陆虎正缓缓调整角度开进空车位里,再一看车牌,杨小空眼泪都快飚出来了!车上下来一个人,他想都没想就大喊:"白教授——白教授——"
白左寒顿住脚步寻声望去,看到杨小空和武甲,讶异不已:"你们?"
武甲不慌不忙地打招呼:"白教授,您好。"
白左寒几步走过去,笑容满面的,"呦,武甲今天没戴眼镜啊。"
武甲把眼镜拿出来戴上,"谢谢白教授提醒。"
杨小空拉住白左寒:"白教授,你去哪?我,我和你一块走。"
白左寒一愣:"怎么了?"
杨小空语无伦次的道:"白教授!我和你一起,我和你一起!你叫他放开我!"
"你们玩儿什么呀?"白左寒失笑,抬手揉揉杨小空的脑袋,"武甲,放开他吧,拉拉扯扯的多不好。"
武甲将杨小空往自己这里拉过来:"不好意思,白教授,杜老板吩咐我送杨先生回去。"
"我不和他回去!"杨小空瞅到武甲阴沉的脸色就犯憷,带着哭腔求道:"白教授,你别让他把我带走!求你了白教授!救救我啊——"
"怎么和绑架儿童似的?"白左寒揽过杨小空,怨道:"武甲,小空都被你吓成这样了!"边说边掏出手机拨通杜佑山的电话:"佑山,我在停车场遇到武甲和小空,真是,你搞什么?"
杜佑山闻言一窒,忙解释:"左寒,我只是叫武甲把小空送回去而已,我和他可能有点误会。"
白左寒一笑:"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别给我装无辜,我告诉你,小空好歹是我学生,你别乱闹笑话。"
杜佑山哭笑不得,"我的不是我的不是,可我真的只是叫武甲送……"
"行行行,人家没长腿一定要劳驾您?"白左寒调笑道:"劳您关心,我送,成不?"把手机放在武甲耳朵旁边,"喏,听听你主人的最新指示。"
武甲听了两句,淡然道:"不好意思,杜老板。"杜佑山叽里呱啦又骂了一通,武甲依然是平静的道:"不好意思,杜老板。"
白左寒把手机收回来,拍拍杨小空,"行了,我刚好要去酒店,你和我一起去吧。"
"我刚吃过……"杨小空扯着白左寒不放。
"那你自己回去?"
杨小空噤若寒蝉的离武甲半米远,连连摇头:"不不,我和你一起去。"
武甲低头揉揉手臂,发现自己被咬出血了,有点疼。
杨小空寸步不离地跟着白左寒小跑出停车场,回头看了武甲一眼,觉得他既可怕又可怜。
白左寒在电梯里重新打量杨小空,忽然笑了。
杨小空被笑得发毛,摸摸自己的脸,又往左右看看,问:"白教授,您笑什么?"
白左寒把杨小空头发上的树叶捡下来,呼噜整齐他的头发,"我还真没发现你小子的模样挺招人待见的,杜佑山怎么你了?"
杨小空耷拉着脑袋,"白教授,您别提了。"
白左寒调侃道:"说说看,我替你报仇。"心下想:大不了就是摸了一下亲了一下,要杜佑山真的把他上了,他也跑不了这么欢畅。
杨小空耳朵都红了。
"那什么,给你提个醒,我到上面那层的夜总会应酬,里面非常淫|乱,你得有心理准备,"白左寒转移话题道:"我那几个朋友呢,都是财大气粗的,兴趣和杜佑山差不多,手脚都不太干净……"
"啊?"
"啊什么?"白左寒在杨小空脸上摸了一把,"大老爷们的,摸一下又不会死。"
杨小空捂着脸退到电梯角落,泪奔:呜呜,这就叫刚出虎口又入狼穴吧啊啊啊——
皮肤不错,手感很好!白叫兽忍笑道:"别怕,我和他们说你是我的人,他们不会动你的。"
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人……杨小空两眼空洞:今天这是怎么了?遇到的都是什么破事啊口胡!
跨出电梯,白左寒特意回头问杨小空:"会不会喝酒?"
"会……"杨小空说完,脑门上滑下一滴冷汗:啊咧,柏师兄特地嘱咐我不要喝酒的!
"很好!"白左寒搭住杨小空的肩膀,"酒量怎么样?"
"呃……呃……"
"和老师说实话!"白左寒抖擞出一派为人师表的模样,真诚和蔼地盯着杨小空,那口气就像在问学生: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和老师说实话!
杨小空瞬间被征服,实话实说:"半斤白酒吧……"
白左寒立即对他刮目相看:"小样儿,挺厉害,等会别人叫我喝酒,你一定给我挡着!"
杨小空很为难:"白教授,我……"
"老师拜托你这一点事,你都不肯帮忙吗?"白叫兽星星眼。
杨小空被星星砸得一阵眩晕:"好吧……"
白左寒的酒量差劲无比,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了,而他醉酒后逢人便撒娇亲嘴也是大家娱乐的必点菜色,这时若是有什么人要把白叫兽剥成白斩鸡为所欲为简直是易如反掌。虽说白左寒不是很在意一夜情,但毕竟我上别人和别人上我是两码子事,况且酒后出丑也不光彩,还是能不喝就不喝。
夜总会的特殊口味包厢里群魔乱舞,小舞台上的人在跳什么舞,杨小空不知道,也不敢多看,畏畏缩缩地躲在白左寒身边。白左寒的狗友们都欺生,一个个围着杨小空灌酒。杨小空没见过世面不会推辞,乖乖地照单全收,晕乎乎地喝下无数杯,周围人哄笑道:"左寒,你的小男朋友挺厉害啊!"一只只咸猪手伸过来在杨小空脸上肩上东掐掐西摸摸。
白左寒拍开众咸猪手,"都给我散开,人家还纯着哪!"
杨小空苦着脸:"白教授,什么时候能走?"
包厢里妖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白左寒大字形滩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台子上的钢管舞表演,嘬一口蜜桃汁,靠近杨小空耳朵喊:"你说什么?"
"什么时候回去?"杨小空声嘶力竭地喊。
"他还没脱光呢!"白左寒也声嘶力竭地喊回去。
台子上那个男女不分人鬼不分的人,乱发下一张小脸画着烟熏妆,大眼睛在闪光灯下四处抛媚眼,长腿油条似的绕着钢管甩来甩去,挪着挪着把下身的裙子一扯,从台上丢下来。
杨小空真怕那裙子砸到自己,忙缩脖子躲避,不想裙子偏偏长了眼睛似的飞过去盖在他脑袋上。
杨小空黑着脸把裙子抓下来:好恶心!
旁边的人一拥而上拍打杨小空,酒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杨小空硬着头皮又喝下几杯,开始头晕反胃,抱着白左寒的脑袋大喊:"白教授!我们走吧!我不行了!"
白左寒眉花眼笑地抓着那条裙子挥舞着:"他还没脱光!"
"白教授,你醉了。"杨小空严重内伤。
"乱讲!人家没有喝酒!"白左寒抛了个媚眼。
"白教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的白莲花啊——你到底是怎么了?杨小空悲痛欲绝,恨不得从三十多层楼跳下去!
再看那台子上的人,把网袜一点点褪下来,露出亮光闪闪的丁字裤,裤子下某个器官的形状凹凸有致地呈现出来——杨小空痛苦地捂住眼睛扭过头去不忍再看,他终于可以确定那人是男是女了。
那个可怕的人做猫女状——不,做猫男状爬下台子,拎着一瓶马爹利,扭动着趴在一个看客身上呢喃细语,倒了一杯酒递过去。那看客不接酒杯,上下其手将猫男摸了个遍,最后隔着透视装在他的乳头上捏了一把,掏出一张钞票塞进他的内裤里。猫男媚笑着把酒喝了,换下一个去讨钱。
杨小空快要吐了,紧张地拉扯白左寒:"白教授!我们快走吧!再不走他就来了!"
白左寒的目光随着猫男移动,兴致勃勃的道:"我就等着他来呢!"
杨小空几欲崩溃,只差没有掉眼泪:"白教授,我求你了,走吧……"
"别吵,"白左寒拍拍他的脸:"乖,我摸到他就走,你不让我摸他,我就摸你!"
杨小空对平素温文尔雅笑如春风的白叫兽的人品是彻底绝望了!想留留不得,猫男马上逼近过来了,想走也走不得,天晓得杜佑山那带枪的死人脸保镖会不会在门口等着,杨小空无比纠结,趁白左寒没留意,往他的蜜桃汁里倒了一小杯葡萄酒。
猫男在一片叫好声中挪到杨小空坐的沙发上来了,杨小空死命往白左寒那儿挤,心下声泪俱下的控诉:今天是不是忌出行啊?忒恐怖了!
猫男舔舔嘴唇,带着一股子香甜混着酒精的味道,勾住杨小空的脖子。杨小空把脑袋都挤进沙发里了,能躲那张脸多远就躲多远,口里念叨着:"走开走开!"
"喝酒~~"猫男在他耳朵边娇嗔:"老板,你喝了酒,人家什么都听你的~~"
杨小空将猫男推开一点,被那难闻的香气熏的头晕眼花,近距离看看那人:很年轻的一个男人,或许只是个男孩,五官玲珑,脖子和手腕都很纤细,皮肤白皙,左脸颊上有个酒窝,在厚厚的粉底下显得很生硬。
他想起了乐正七。这个人,估计和乐正七差不多大。
猫男露出白白的牙齿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向他身下摸去,嗲声说:"不喝酒就给点意思嘛~~"
杨小空接过酒杯一口把酒喝了,从裤兜里掏出一大把钱,没有塞进猫男的内裤里,而是塞进他的手里。
和那些大款们崭新的百元大钞不同,猫男手上拿着一大把乱七八糟的零钱,乍一眼看过去有三、四张五十块,零钞若干,甚至还有几个硬币。
气氛不太对劲,大家都不起哄了。
猫男抓着那一把零钞,僵在当场。
白左寒不笑了,他突然良心发现,发觉自己把学生带到这种地方来是件极不道德的行为。
白斩鸡之吻
白左寒妄图亡羊补牢,当机立断把杨小空拎出那个淫|乱窝。杨小空在电梯里垂着脑袋,喃喃道:"对不起,白教授,让您扫兴了。"
"行了,给我闭嘴。"白左寒恨恨地喝着从夜总会顺出来的半罐蜜桃汁,咂巴咂巴嘴里的甜腻,怎么喝怎么不对味,不过他心里烦躁得很,也没心思去计较。
杨小空惶惶不安地问:"白教授,妳生我的气吗?"
"杨同学,妳一口一个白教授,是不是讽刺我?"白左寒觉得这个时候听到别人这么叫他尤其刺耳,挥手拍了杨小空一下,脚步有点趔趄。
杨小空沉默。
一路尴尬无言。白左寒开了一会儿车,打个酒嗝,骤然大怒:"妈的,是谁在我的蜜桃汁里加酒?"
杨小空怯怯道:"白教授,对不起,我,我就加了一小杯葡萄酒……"
白左寒气得鼻子都歪了:"杨小空!妳活腻了吧?"
"我……只是想让妳早点回家……"杨小空哭丧着脸:"妳没事吧?"
"妳小子行啊,敢阴我!"白左寒摇摇手,喘着粗气说:"没事,我没醉!"
他确实没醉,意识还是清晰的,勉强又开了十几分钟,酒的后劲逐渐上来,头越来越昏,眼前错影,车开得东斜西扭,杨小空提心吊胆地劝道:"白教授,不然把车停在路边,打车吧。"
"不行!"白左寒直勾勾地盯着杨小空,妩媚地笑着抚摸方向盘,嗲声嗲气的说:"我不能把我的咪咪虎丢在路边,它怕生!"
咪,咪,虎……杨小空冷不丁打个哆嗦,心说:可怜了这威风的陆虎,我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我的心情……
咪咪虎驶出市区进入远郊,路上的车愈发少了,开进山路时已没有路灯,柏油路两边都是菜地,寂静的夏风轻抚,凌晨一点多,四方遥远的地方都亮着零零散散的灯光,月亮笼在云里,找不到它的方位。离工瓷坊还有一段距离,杨小空犯困,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白左寒搡搡他,"我放歌好不好?"
杨小空挪了挪,换个舒服的姿势,"嗯,好。"
白左寒打开音响,轰轰烈烈地放出"嘻唰唰"。
杨小空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抗议:"白教授,换一首歌吧!"
白左寒一脸不情愿地换了,换出一首"super star"。
杨小空真是对白教授的品味无语到极点,"白教授,再换一首好不?"我不信,妳一定有肖邦或者莫扎特!
白左寒一扁嘴,桃花眼水灵得要掐出水来:"我就喜欢素喷死大,不行吗?"
杨小空无力地偏头看向一团漆黑的窗外:"可……可以……请您开车看着前面,求您。"今天才发现地球好可怕……
咪咪虎车头一歪,跌下狭窄的柏油路,窜进甘蔗地里,喀啦啦撞倒一大片甘蔗,白左寒一踩刹车,熄了火,趴在方向盘上。
杨小空惊魂未定地稳下身子,推推白左寒:"白教授,妳没事吧?"白左寒没应,杨小空心慌慌,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摸索白左寒的脑袋,"白教授,妳受伤了吗?"
白左寒猛然抬头,说:"到了!"转身拉开车门往下走,"南河~~我来啦~~"
杨小空追下来拉住白左寒:"白教授,这里是甘蔗地!"
白左寒一脚深一脚浅地扭秧歌:"南河~出来接客~~哎呀……"撞上根粗甘蔗,一头栽倒在田里爬动,嗫嚅着:"小七,妳干嘛打我……"
杨小空俯身去扶白左寒:"白教授,求您了,别闹了!"
白左寒顺势攀上杨小空:"妳是谁?"
"我?白教授,我是杨小空。"
白左寒搂着杨小空满地打滚,傻笑:"小空,小空哥,亲个嘴儿!"
杨小空避开白左寒的章鱼嘴,当真是无可奈何了:白教授,我叫您哥,求您饶了我吧!您比杜老板还可怕!
白左寒将杨小空按在地里,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比划,"小空哥,让我亲个嘴儿,就亲一个,就一个!"
杨小空扳开白左寒的脸:"白教授!妳喝醉了!"
白左寒冷哼一声,一派教授威严地厉声喝道:"杨小空!"
杨小空一愣:"妳清醒了?"
白左寒狗皮膏药状粘上来撒娇:"老师想和妳亲个嘴儿都不行吗?呜呜……"
杨小空卸了力气摊开手,自暴自弃了:"亲吧亲吧!"活了二十多年都没人要亲我,全赶到今天来排队亲了!
白左寒含住杨小空的嘴唇,吭哧吭哧吮了几口,砸吧砸吧嘴,觉得滋味儿不错,圣颜大悦:"小空哥,换妳亲我!"
杨小空抹抹嘴巴,僵硬地掏出手机:看来白教授是没完没了了!挂电话给魏师兄,求他来救我吧!
手机一亮起来,还没等杨小空按号码,白左寒劈手夺走手机一扬手抛出去,"换妳,妳亲我!"
"啊我的手机……"杨小空挣扎往手机飞走的方向爬了半米,被白左寒拖回来死死压在身下。杨小空终于忍无可忍,吼道:"白教授!妳再不放开我我揍妳了!"
白左寒的动作果然停下来。双方僵止了半分钟,杨小空大大松了口气,正要爬起来去找手机,却听白左寒抽抽噎噎的哭了:"妳打我……"随即摇头摆尾地缠住他,"小空哥,妳打我?妳忍心打我?妳好狠心啊,妳要打老师吗?"
杨小空一头栽倒,捶着泥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白教授,妳到底要我怎样啊?"
"妳亲我妳亲我,我都亲妳了!"白左寒跨坐在杨小空腿上,天真无邪的歪着脑袋。
"我亲,我亲,"杨小空欲哭无泪,只好将错就错地顺着他:"我亲完妳就听话,手机借我给魏师兄挂个电话,好不好?"
"好~~"白左寒两爪交叉放在胸前,闭上眼做虔诚的少女状。
杨小空百般无奈,微微发颤着吻上了白左寒的唇,心脏狂跳,呼吸换气都要停止了。
白左寒人如其名,给人一种白净且文雅的公子哥儿的感觉,自打他留学归校后,美术学院头号才子加头号帅哥的名号十年如一日的戴在他头上没摘下来过,可以说是气质美貌兼备的一个完美男人。
杨小空大一上基础泥塑课认识白左寒,那时他只有二十五、六岁,还是个讲师,上第一堂课就抛出一句:"我就不浪费时间多说理论了,学校发的那本书妳们有兴趣的话自己看,虽然是我写的,但我说的都是废话,纸上谈兵!"然后操起泥塑刀撸起袖子大刀阔斧地给学生做示范,粘烂的黑泥与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看了觉得刺眼又有点心疼,形容得矫情点,白左寒就像一朵清寒的白莲花,远观而不可亵玩,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又永远神秘而虚远。
杨小空和他恭敬且淡漠地保持了五年师生关系,见面的时候杨小空会唤声:"老师好。"白左寒也微笑应声:"妳好。"但他几乎每个系都有上过课,只雕塑系就几百人一届换一届,每天这样和他打招呼的学生太多了,要不是杨小空考研时向他请教许多东西,后来又成了魏南河的师弟,白左寒根本不记得这个学生的名字。
杨小空一夜之间颠覆了五年来关于白教授的印象,面红耳赤的道:"亲完了,手机给我。"
白左寒眨巴眼睛,"没亲。"
"亲了!"杨小空抓狂。
"舌头没有伸进来咩~~妳敷衍老师!"白左寒委屈地眨巴出一颗好大的眼泪。
杨小空急了,搂住白左寒恶狠狠地吻上去,这一吻便如干柴烈火般怎么也分不开了,白左寒把舌头伸进杨小空嘴里,杨小空徒劳地抗拒了片刻便打开城门任由对方攻城掠地。白左寒缠着他的舌头,含住他的唇吮咬,轻喘换气,粗暴过后化为无法抗拒的柔情,细细碎碎的吻撩人心智,他翻身把白左寒压在自己身下,明明有机会脱身却怎么也舍不得逃走。他不住摸他的脸,他下意识抱紧他,他教他怎么接吻,让他的身体第一次情动。
不知什么原因,这一片望不到头的甘蔗林始终没有人来收割,秋末甘蔗最甜的时候常有人偷砍几根吃,但更多的还是一根根站在原地继续等待收成,等过冬季,春天,迎来了初夏,它们养干了水分,不再甘甜可口。甘蔗林里浸透了枯萎萧索的空气,而泥地上新草蓬勃湿润的气味却那么矛盾又清晰。杨小空抱着安静下来的白左寒,却不再打算给魏师兄挂电话求救。
后半夜,乌云密布,有细微得几乎察觉不到的细雨抚上脸庞,杨小空侧身撑在白左寒身上挡住细雨,身边的甘蔗围起一个窄小的天空,寻不到星星,透不出一丝月光。白左寒闹得累了,把脸埋在杨小空的肩窝里,杨小空听到他在呢喃:"没意思……"
杨小空抬起手,犹豫了片刻,顺着白左寒柔软的头发摸了摸。
白左寒说:"做人真没意思……"
杨小空心底微微刺痛,柔声问:"白教授,下雨了,我们回车里好不好?"
白左寒不安稳地蹭动着换个舒服的姿势,吻吻杨小空的下巴,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再也不拖累妳了,妳回来,我什麽都听妳的……"
杨小空紧了紧手臂,不再说话了。
清晨,白左寒被鸟叫声吵醒了,爬起来坐在甘蔗地里茫然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与现代接轨的事物,虽说每次他酒醉后醒来的地方都不靠谱,但这是最玄幻的一次!
推醒身边的睡美人,白教授一脸严肃:"我们穿越了!"
杨小空揉揉眼睛,还没说话脸先红:"白教授,前面半公里就是工瓷坊了,妳还醉着吗?"
"我……"白左寒说了一个"我"字,卡壳住了,自己醉酒后什么洋相都出,魏南河还拍过DV给他看,希望他引以为戒。
杨小空垂下眼帘,手往左边一指:"白教授,妳的咪咪虎在那里。"
白左寒脸上挂不住了,站起来绕过一片甘蔗林,看到他的咪咪虎车门大敞地蹲在一滩东倒西歪的甘蔗中。
前后左右查看一番,发现咪咪虎没有什么大伤,白左寒朝杨小空喊:"快走!有人来就麻烦了!"
杨小空埋头在甘蔗地里寻找他的手机,"我的手机不见了。"
白左寒不耐烦:"手机干嘛到处乱丢?"
杨小空直起腰盯着白左寒。
白左寒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丢的。"
杨小空平静地说:"就是妳丢的。"
"胡说!"白左寒心虚地狡辩,"我干嘛丢妳手机?"
杨小空正欲随便编个借口解释,以免让双方尴尬,转念一想:别的方面吃点亏没什么,这方面自己可千万不能做冤大头!要是昨晚的事一点儿都不让白左寒知道,今后两个人就又是不温不火的师生关系了。于是实话实说:"妳要我亲妳,我不亲,妳就把我手机丢了。"
白左寒张大嘴,哑了。
遗失的清算单
"清算单。"柏为屿朝杨小空伸手,所有项目要凭那张清算单接收。
杨小空把口袋都掏出来,抬起一双无辜的眼睛,嗫嚅:"不见了。"
柏为屿掐住他的脖子摇晃:"师弟!妳整我!"
"柏,柏师兄,我真的……"杨小空解释了一半,恍然大悟:"我知道在哪了!"
"在哪?"
昨晚和钞票一起塞给那个猫男了!杨小空一阵眩晕,吐气困难:"为屿……我给妳弄丢了……"
柏为屿晴天霹雳状,撒下杨小空,兰花指:"妳骗人!"
杨小空把他翘起来的小拇指按回去,苦笑:"真的。不就是一张清单嘛,又不是支票,妳挂电话给杜老板,让他给妳再签一张不就行了?"
柏为屿抽出几张纸巾擤鼻涕,擤完把鼻涕纸揉成一团恶狠狠地砸向杨小空,"尽给我惹麻烦!"低头拨通杜佑山的电话,"喂喂,杜老板妳好,我是柏为屿,那张清算单被小空弄丢了,对对,这小子挺糊涂。您再签一张给我,不然工人们没个底单不好交接……呃?啊?"
杨小空下意识后退一步,"怎么?"
柏为屿挂掉电话,目光很是矛盾:"他说,请妳去找他拿,今晚,老时间,老地方。"
杨小空惊惶了片刻,反倒微笑起来:"好,我找他。"
柏为屿拉住他,"妳是不是不想去?"
"不想去。"杨小空说完,顿了顿,加重语气:"非常不想去。"
柏为屿愤然"呸"一声,揽住杨小空道:"不想去就不要去!大不了我和他拆伙!"
杨小空深深地望着他:"柏师兄,我想起妳常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莫装B,装B遭雷劈。"
柏为屿搡他一把,急道:"妳小看我?我是为了自己利益出卖兄弟的人吗?"毅然决然地往妆碧堂走,"我就一个师弟,送去给他欺负?做梦吧他!小空,过来帮我做画框。"
杨小空不自然地耙耙额前的碎发挡住眼里的笑意,"妳自己做,我要去看书。"
柏为屿嚎啕:"师弟,妳好狠的心啊!我还在发烧!"
杨小空抚上他的额头,露出惊疑之色,一连串追问道:"妳不是和段杀出去玩了吗?感冒?天气这么热妳怎麽还会感冒?妳们去哪玩了?"
柏为屿揉揉鼻子,"我没和段杀在一起!我和夏威……去游泳了!"
"游了两天三夜?"可以横跨台湾海峡来回游一趟了。
柏为屿点起一支烟,强装镇定地摆出一副师兄的派头:"问什麽问?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白左寒到工瓷坊后就趴在魏南河的床上呼呼大睡,毫不客气地一觉睡到午饭时间都还不起来,一身的泥全带到床单枕头上,恨得魏南河牙痒痒的:"我总有一天把他剥光了铐起来上皮鞭滴蜡烛捅狼牙棒!"
杨小空瞻仰他的大师兄:"捅狼牙棒?"
魏南河干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去给小七送点心,白教授醒了的话请他下楼去吃饭。"
乐正七晚上睡觉常常嚷骨头疼,去医院检查又没什么毛病,医生说是肌肉和骨骼生长赶不上发育的速度,正常现象,多补充营养就行。早餐晚餐在家吃得尽量丰盛,可午餐何其重要,偏偏不知道乐正七中午在外头吃些什么垃圾食物,小孩不等下午下课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回来暴饮暴食,一个没看住又捧罐浆糊吃得津津有味。魏南河为避免小孩挨饿,每天多给他十块零用钱,过了两天问他买些什么点心吃。小孩回答:"学校门口有个歪脖子卖的烤鱿鱼可好吃了,烤两串就没钱啦。"
"明天开始不许再吃烤鱿鱼了,买蛋糕吃,懂吗?"
好吧,第二天魏教授问他的宝贝疙瘩:"今天买什么点心吃了?"
"……烤鱿鱼,那个歪脖子叔叔给我十块钱三串……"乐正七可怜兮兮的说。
魏教授操碎了心,没收小孩多余的零花钱,只好中午吃饭时留份菜,荤素搭配再加一把鹌鹑蛋和一罐酸奶,抽空送去学校给他当下午的点心,特地嘱咐道:"别给同学吃。"
乐正七站在校门口的铁门那一头,十分不稀罕地接过点心,唾弃道:"妳真小气!"
魏南河气结,只能暗暗诅咒谁敢讨他家孩子的点心谁拉肚子。
白左寒置身在一个自助式酒会中,什么吃的都没有,放眼望去都是酒,可他已经很饿很饿了,只想找个东西垫肚。魏南河拍着他的肩,递上一杯威士忌:"左寒,喝酒!"
他说:"我饿!"
杜佑山笑容满面的迎上来:"左寒,喝酒!"
他说:"我饿啊!"推开杜佑山,一转头便撞上武甲。
武甲拎着一瓶干红,一脸冷若冰霜:"白教授,杜老板命我陪您喝,您要走的话,除非放倒我。"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我饿啊!"脚下无力地趔趄了几步,扶墙蹲下来,饿得全身冒虚汗,紧了紧领口,他嘴唇发颤,觉得自己快死了。窗外下起大雪,冷风呼啸,他在阴暗的角落划一根火柴,火光中出现一个人影,却是西装笔挺的杨小空。
杨小空手里端一个华美的仿银雕花托盘,托盘上西欧风格的盖子光彩夺目。
"吃的……"他目露憧憬之色爬过去。
杨小空缓缓揭开盖子,巨大的托盘中央赫然摆放着——
一只孤零零的小笼包。
他颤巍巍地伸手去拿小笼包,杨小空先他一步把包子拈起来,俯视他道:"白教授,妳想吃包子吗?"
"想吃……"他谄媚地挤出一个笑容。
杨小空弯下腰,黑幽幽的眸子盯着他,"亲我一下就给妳吃。"
他大怒:"妳!妳居然敢胁迫老师!"
杨小空微微一笑,"妳亲不亲?"
"士可杀不可辱!不亲!"
杨小空一扬手把包子抛出去,包子咻地一下消失在天的那一头。
"我的包子——"白左寒声泪俱下地向天边爬去。
"白教授,妳没事吧?"
"我的包子——"白左寒费力地撑开眼皮,抱住杨小空吭哧一口亲上去,"我亲我亲,给我包子——"
"白教授!"杨小空手忙脚乱地挣扎,"妳怎么了?"
白左寒劈头盖脸地在杨小空额头脸颊嘴唇上乱吻一气,"给我包子!"
杨小空抹一把糊了满脸的口水,平静而温和的道:"白教授,今天没有包子。"
白左寒的眼珠子木讷地转动转动,发现自己在魏南河的卧室里。
杨小空继续说:"楼下有饭菜,我给妳热一热……如果妳真的只想吃包子,我去村里给妳买几个。"
白左寒:"……"
白左寒趁杨小空热饭菜的时候把桌面上的一盘鹌鹑蛋端自己面前,剥剥皮,一口一个。杨小空劝阻道:"白教授,那是小七的。"
白左寒喝口水把蛋带进肚子里,觉得灵魂被这几个蛋压得两脚着地了,这才幽幽吐出口气,边剥蛋壳边说:"还有那么多呢,小七哪吃得完?"
"他每天吃一斤鹌鹑蛋,如果不是魏师兄限量的话他能吃更多。"杨小空把热好的汤摆在白左寒面前。
白左寒咋舌,快速心算一轮:养只金毛,每天给它吃三个鸡蛋它会长得毛色闪亮膘肥体壮;养只乐正七,每天给他吃一斤鹌鹑蛋,还是一脑袋黄毛细胳膊细腿。唉,真是养人不如养狗。
杨小空将饭菜都端上桌面,在白左寒面前坐下,"白教授,我想拜托妳一件事。"
白左寒埋头扒饭,"说。"
"今晚有空吗?"
"……"饭含在嘴里,白左寒僵硬地嚼了几下,含含糊糊地说:"嗯,大概,或许,可能,有空,吧……"
"麻烦妳陪我去个地方。"
喂!我只是说大概或许可能,又没说一定有空!白左寒欲表示异议,一抬头便对上杨小空黑亮剔透的眼睛,登时心虚,想起梦里杨小空对他说的话——"亲我一下就给妳吃。"
白左寒吞口口水,用力咬咬筷子,"好……好吧,去哪?"心说:不是亲个嘴儿就要我负责了吧?这傻孩子,妳白教授我别说亲妳一下,就是吃了妳都不负责!
杨小空说:"陪我去和杜老板吃饭。"
白左寒嗤地笑出声来,"小空,妳这孩子,妳什么意思?挑拨离间?"
杨小空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他只是单纯觉得白左寒陪他去,他会安心一点,毕竟那两个人是比肩的人物,还是朋友,不至于让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学生陷于过分被动的局面。
白左寒用勺子漂开汤面上的油花,"我和佑山虽说是十多年的好朋友,可这之间还有很多互相的利益关系,我和他开开玩笑,互损几句都没关系,但要有个度。"他勺了一勺汤,送到嘴边尝一口,淡淡道:"把话说难听点,昨晚我顺手捞妳一把,佑山如果只是想和妳玩玩,就会给我个面子作罢,他既然不愿,必然是下定决心要搞到妳,我不能和他做对。"
杨小空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大一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叫这个才华横溢的男人"左寒老师",后来叫"白老师",再接着叫"白教授"。白左寒处于一个高高在上的顶端,他作为一个小辈,永远只能仰望对方,而夜间那段荒唐的纠缠让他突然有种两个人被拉近的错觉,但毕竟是错觉,一夜之后,这距离还是拉开了,甚至拉得更远。
他推开椅子,站起来,依然是温和恭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白教授,我不懂事,让您为难了。"
不要脸的走狗
不是一张清算单,不仅是一次画展,若和杜佑山闹僵了,关系到的是柏为屿未来十年的前途。
杜佑山说柏为屿十年内会成为行内的中流砥柱。
杜佑山对柏为屿的前途有这个决心。
杨小空对柏师兄的未来也有这个信心。
傍晚的时候,柏为屿截住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的白左寒,"白教授,听说是你送小空回来的,你一定知道昨晚他和杜佑山在哪见面了。"
白左寒面不改色:"你挂电话给他们不就行了?"
"小空关机了,杜佑山没接电话。"
白左寒摊手:"那我也没办法。"
"白左寒!"柏为屿眉毛倒竖,揪住白左寒的衣领,"你一定知道,给我说!"
魏南河喝道:"柏为屿,越来越放肆了!这是什么态度!"
柏为屿忍气吞声地撒开手,"白教授,我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不会让你为难,告诉我杨小空在哪就行。"
魏南河变了脸色,"他怎么了?"
"白教授和他一起回来的,一定知道他怎么了,"柏为屿急得眼圈微红,"说不清楚,反正他一定是去找杜佑山了!他早上还和我说他非常不想去的!"
白左寒整整被扯皱的衣领,嗤之以鼻:"柏为屿,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杨小空不想去归不想去,但去了自然会得到他该得的好处,别嫌我说话露骨,他又不是女孩子,哪有那么娇气的?就算是女孩子又怎样,人各有志,你管人家那麽多干嘛?去年我有个学生和杜佑山才好了一个礼拜,佑山连工作都给他搞定了,哪有让他吃半点亏……"
柏为屿怒得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休克,好容易爆发一句:"你懂个屁!小空是为了我……"
魏南河抬手止住柏为屿的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左寒:"左寒,你要搞清楚,杨小空是谁的学生我不管,他是我魏南河的师弟。不管他找工作还是有别的目的,我完全有能力一手包办,不需要让他去求外人。"
杜佑山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武甲的名字,问道:"无价?"
武甲垂下眼帘,回答他:"武功的武,甲乙的甲。"
他笑:"有趣。"
人就是贱,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好的,一旦得到了,无价之宝也不过尔尔。
再说,他杜佑山以命珍惜过的无价之宝已经死了。
杜佑山喝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瓶则交给武甲:"这小绵羊吧,我们赌一赌他会不会来,怎么样?"
武甲将三颗白色药片丢进酒瓶里,摇了摇,没搭理他。
"我也不是缺人缺到非他不可,"杜佑山抿一口酒,有点沾沾自喜地说:"他脾气太好了,有事没事都笑微微的,逗得人心痒痒,不知道我把他上了后他是不是还这样温和。"
武甲冷不丁道:"杜老板,你应该为杜卯和杜寅积一点阴德。"
杜佑山一扬手把酒泼到武甲脸上,"滚出去外头站着,没叫你进来不许进来!"
武甲平静地把眼镜拿下来擦一擦,架回鼻梁上,站起来走到外头,轻轻合上拉门。
杜佑山最烦别人在他高兴的时候提两个孩子,武甲比谁都明白他的好恶,分明就是故意惹他生气!要不是这两个孩子,他老婆也不会死。
那是一个多好的女人,除了先天性心脏病,几乎是完美无瑕。他每隔一段日子带她去医院做例行检查,一次意外地查出她怀孕了。两个人为此大吵了一架,他的态度很强硬:无论如何不能冒这个风险!而对方宁死也不同意,她一直是没什么主见的小女人,唯独那次一意孤行,比杜佑山还强硬。
他百般无奈,只得她脚边跪了下来:"算我求你了,这辈子就我们俩过,不要孩子,别冒这个险。"
"可是,是一对双胞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哀求。
是一对双胞胎,多难得!别人想要都没有呢。
佑山,求你了,让我生下来,不会有事的。
求你了,不让我生的话我会怨你一辈子。
"佑山,我们会有一对孩子,多幸福!"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沉迷,让人实在舍不得打破她的梦想。
结果还是出事了。
这辈子最爱的人,父母,妻子,都没有了,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像他们那样无条件地爱着他,他也不再会了。
他站在医院的走廊,听到婴儿震天动地的哭声,却等到白布掩盖的推车被推出手术室。多少年了,每次梦见那个场景还是会哭得无法自制。
两个孩子是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每天嗷嗷嗷哭喊着吃喝拉撒,他才没空去理会他们喝的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雇个保姆,隔三差五去看一看,全当尽义务。头几个月,换了许多保姆,个个叫苦连天:"杜先生,杜卯又发烧了!""杜先生,杜寅又咳嗽了。""杜先生,杜卯又从床上滚下来了……"
小孩就跟小动物似的,杜佑山一度怀疑那两个小东西养不大,估计很快就会死翘翘。哪想两个孩子命硬的很,硬撑到半岁,终于有个武甲出现负责他们的一切,再也没人向杜佑山报告杜卯怎样杜寅怎样,他的耳根彻底清净了。
一天他心血来潮回家看看小孩,又惊又怒,惊的是小孩会说话了,怒的是,他们只会叫叔叔,居然不会叫爸爸。于是他把小孩轮流从婴儿床里拎出来暴打一顿,直闹得鸡飞狗跳,最后武甲承诺一定在一个礼拜内教会孩子喊爸爸,他才恨恨地住了手。
隔没多久,孩子果然会喊爸了,他们看到武甲争先恐后地喊爸,看到杜佑山则双双哑巴了。
杜佑山不顾武甲的道歉和劝阻,把孩子又揍了一遍,导致他们一岁就闻爸色变。现在孩子们长大了,杜佑山偶尔回家一趟找茬,不是骂武甲就是骂孩子。在孩子们心里,爸就是坏人的代名词。
武甲刚跟杜佑山时,杜氏起步不久,杜佑山白天忙的焦头烂额,晚上睡在办公室,没有时间也没有闲钱去花天酒地,他嫖的对象只有武甲一个人。那年他把杜氏一整年收入的五分之一都给了武甲,那笔钱一天嫖五个人嫖一整年都嫖不完,况且之后每年他都会付出一笔巨款,只多不少,所以他嫖得理所当然,对武甲怎么羞辱怎么来。
今时不同往日了,杜氏画业,拍卖行,古董行,全是最高端的,杜佑山钱多的花不完。莺莺燕燕环肥燕瘦,想要个人上床什么货色没有?反正都是嫖,傻子才会在武甲这一棵树上吊死。
门外的武甲忽然道:"杜老板,杨先生来了。"
杨小空拉开拉门,站在门口唤了声:"杜老板,你好。"
杜佑山呵地一乐,招手道:"小空,进来。"
杨小空依言脱了鞋走进去,在桌子前盘腿坐下,不卑不亢地一笑:"杜老板,我是来拿为屿的……"
"我会给你,别催嘛。"杜佑山递给他一杯酒,"我可是等了你半个多小时了,什么都别说,先罚酒三杯。"
杨小空接过来,二话不说一饮而尽。杜佑山挪过去给他满上酒,"好了,小空,我为昨天的事道歉,我是有点心急,不过我真的挺喜欢你……"
杨小空连着喝完三杯酒,偏头看着杜佑山,一双水墨画般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心机,棉花糖似的,除了一团和气还是一团和气,他坦然道:"杜老板抬爱了,可惜我不是女孩。"
"是女孩我还不喜欢呢,我就喜欢男孩。"杜佑山勾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暧昧地呢喃,"小空,这没什么,你不习惯的话我们先拉拉小手。"说着,逮住杨小空的手摸了摸。
杨小空没躲,只是有些哭笑不得,被杜佑山的话骗得稀里糊涂。
杜佑山觉得这事有门,再哄哄小绵羊就上手了,不由心花怒放:这小子天生一副暖洋洋的喜相,越看越耐看,恨不得把他弄哭了欣赏欣赏!
杨小空踌躇着道:"杜老板,清算单给我吧。"
"你昨晚和左寒上哪去玩把清算单弄丢了?"杜佑山转移话题的功夫一流。
杨小空老实回答:"楼上的夜总会。"
杜佑山肆无忌惮地揉捏他的手,嗤笑道:"又是那个夜总会,左寒的兴趣真是……"摇摇头,好像自己多高尚似的,"我都不想说他什么了。"
杨小空苦笑,无言反驳,蓦地觉得眼前有点花,勉强提起精神:"杜老板,清算单。"
杜佑山掐掐他的脸,"我约你出来一趟这么辛苦,你就知道清算单!放心,什么都亏不了柏为屿,我已经在着手给他做宣传了……"
杨小空扶着桌面,合了合眼,吐气苦难地又说:"杜老板,清算单!"
杜佑山喜滋滋地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小空,睡一觉,别操心别人的事了,乖。"
杨小空扯住杜佑山的衣服,眼里明显流露出惊恐之色,"杜佑山,你,不要太过分!"
"我怎麽会过分呢?我会好好疼你,你只要乖乖的就好。"杜佑山有恃无恐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那叫一个得意忘形!
外面一阵喧闹,拉门"咚"的一声倒下来,柏为屿气势汹汹的站在木台阶下,目标锁定后冲进来饿虎扑食般扒开那两个人,一拳把杨小空捶倒在地上,"杨小空,你脑子被猪踢了?"
杨小空被捶得晕头转向,"为屿,你……"话没说完,脑袋向后一倒,就此人事不省。
"你什么你!我被你气死了!"柏为屿恶狠狠地添上两脚,觉出不对劲,蹲下拍拍杨小空的脸,"小空,你怎么了?喂!"
杜佑山惊了一大跳,低喝:"柏为屿,你干什么?"
柏为屿朝杜佑山怒吼:"杜佑山,你给他下药?你个恶名远扬的混账王八蛋,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骂完,火冒三丈高,抬脚把矮桌踹翻,"我干什么?我干你娘!"
杜佑山怒起:"柏为屿,你就没大没小吧!别以为你有曹老给你撑腰你就得瑟起来!我告诉你……"
柏为屿冷笑道:"你告诉我什么?曹老年纪大了,我不会让他为我们这些小辈的事操心!杜佑山!我柏为屿一穷二白,这条命也不值钱,你敢动杨小空,别怪我不要脸也不要命!"
"呵,威胁我?你胆子倒是挺大!"杜佑山自然不甘示弱,扯住柏为屿搡了一把。
柏为屿趔趄着后退两步,嚷嚷道:"我天马流星靠!是你先动手的,别怪小辈无礼!"还未来得及动手,却见人影一晃,武甲横在这两个人中间,握住柏为屿的手腕把胳膊往后一扭,轻轻松松地一推就将他推得人仰马翻。柏为屿脚下不稳,大字型摔下木台阶,乒乒乓乓跌进隔壁包间,连带几扇拉门都撞翻了。
柏为屿气得额上青筋直暴:"杜佑山,你就知道派个死人脸打架!有种单挑——"
杜佑山大为解气,哼一声道:"和你单挑?失了我的身份!"
"你他妈你有什么身份?衣冠禽兽——"
魏南河尾随而至,不冷不淡地扫一眼狼狈不堪的柏为屿,对杜佑山绽开让人望而生畏的笑容:"佑山,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眼角余光一扫杨小空,不动声色道:"小空酒量这么差,都已经醉了啊?"
白左寒屁颠屁颠也奔进来,装醉扒拉住杜佑山:"佑山,你也在啊,亲亲……"
杜佑山还在气头上,撇开他,"左寒,你走开!"
"不嘛不嘛!"白左寒一个狗扑,死抱着他摇尾巴,乘机低声劝道:"他们师兄弟几个一条心,两个小崽子没什么,别和南河闹翻,给个台阶大家都好收场。"
魏南河叼着烟,朝杨小空一扬下巴,"为屿,背小空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啊操!我还在发烧啊!你怎麽不背……"柏为屿骂骂咧咧爬起来,瞅一眼笑面虎大师兄吃人的笑容,赶紧收声,气哼哼地揉揉鼻子,背起杨小空往外走,末了还对武甲比个中指,"不要脸的走狗!"
让我抱抱你!
魏教授一回来就开起批斗会,呱啦呱啦将柏为屿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带过来玩儿的夏威和段和也在一边忍受着魏教授漫长的训斥。
乐正七坐在杨小空床边吃下一斤鹌鹑蛋,魏教授教训柏为屿这才告一段落,恨铁不成钢的总结:"我拜托你能不能长点脑子?你除了吵架打架还会什么?你自己看看,现在搞的这么僵,到头来还是让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柏为屿张嘴欲狡辩,乐正七拉拉他劝道:"别和他顶嘴。"
魏南河一瞪眼,"怎么?不服气?你以为杜佑山是夏威那种二流子,你吵吵骂骂就可以了事的?"
夏威委屈地冲段和抱怨:"阿纳达,你听你听,他骂人就骂人,干嘛拿人家说事嘛~"
段和皱眉:"你什么时候开始一口一个人家人家的?"
"把小空弄回来的方法几千几万种,你倒有天赋一上来就挑个最恶劣的方法!"魏南河气疯了,指着柏为屿的鼻子呵斥道:"你知道杜佑山的关系网和权势有多强大吗?连我和曹老都不愿惹他,你一个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想和他斗?我告诉你,他能叫你一辈子不能翻身!"
柏为屿耷拉脑袋,有气无力的嘀咕:"惹都惹了……"
段和见柏为屿脸色不对劲,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道:"为屿,你在发烧,怎么回事?"
柏为屿翻白眼,心下痛骂:怎么回事?你怎麽不问问你那个禽兽哥?
魏南河得知柏为屿果然在发烧,便缓下口气:"现在只能等着看情况,我托左寒帮你说情了,到时大家一起吃个饭,你说话好听点。我以前也和杜佑山吵过,这人私底下阴险又爱记仇,表面还是装的很慷慨大方的,再说你也有利于他,他从来不和钱过不去。"一转头,换个目标训斥:"乐正七,大人说话你在这凑什么热闹?作业做完没有?"
乐正七举举爪子,很兴奋:"明天开始放高考前第一期温书假!"
魏南河一窒,"你知道什么叫温书假吗?"
"我知道我知道,让我玩一天又不会死,还有一个多月才高考呢。"乐正七专心致志地磕瓜子,磕掉瓜子皮把瓜子肉囤积在一个小杯子里,刚囤了小半杯,夏威抢过来一口吃掉。
一阵死寂,段和脑门上有一滴冷汗滑下来,柏为屿扯一下嘴角:"七仔,冷静。"
乐正七咻地从书包里抽出一把青铜匕首往夏威扎去,"你还我瓜子!"
夏威大惊,连滚带爬地躲到段和身后,"阿纳达,救命!"
魏南河劈手把匕首没收过来,"乐正七!你居然把这种东西带到学校去!"
"南河,他吃我的瓜子!"乐正七咧开嘴嗷嗷叫。
魏南河揪住乐正七的耳朵抡个半圆,"你别给我转移话题!不打你你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乐正七护住耳朵嚎啕:"我磕了瓜子给师叔吃的——"
段和往夏威脖子上抽一巴掌,"叫你不干好事!不打你你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夏威"呸呸呸"往外吐瓜子,"还你还你!"
唉唉唉!不管你们这些死小孩了!魏教授撒下乐正七,拎上匕首大踏步走了。
乐正七拾起杯子抽抽搭搭地继续嗑瓜子,段和给他哥挂电话:"喂,哥,为屿在发烧你知不知道?哦,你知道?什么,已经断断续续烧两天了?吃药顶什么用?你不怕他烧糊涂?"
段杀问:"那怎么办?"
"带他去打一针!"
柏为屿哀嚎:"段和,你别出馊主意!我不打针!"
"嗯,叫他等着。"段杀挂掉电话,当机立断出门来接柏为屿去打针。
柏为屿用眼神杀死段和,"我诅咒你!"
段和摊手,"请便。"
柏为屿一头黑线:这俩人不愧是兄弟,说他们不像,有时候还真的死像死像!
夏威顺毛安抚道:"乖孩子,别怕,拉下裤子露出美丽的屁屁,有雪白的护士姐姐,啪擦一下就好。"
段和微笑:"不错,那天夏威打破伤风,喊得医院屋顶都要塌了。"
夏威悻悻然耙耙后脑勺,没话找话说:"小七,明天开始放假了?我带你去玩吧,告诉你,我发明了一种先进的捕鱼技术……"
段和冷眼打断他:"不许用炸药,危害生态环境!"
"讨厌~不是炸药那种粗鲁的东西啦!"夏威娇羞状一戳兰花指,"人家要研制一种发电设备咩,用电的,电的!"
段和假装好奇:"哦?阁下说的可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风扇和半导体?"
夏威以手捂脸,惊恐道:"你怎麽知道?我都是趁你上课的时候研制的!"
"请您不要用'研制'这么高级的词眼,您那叫垃圾组装。"段和礼貌地纠正。
"它们不是垃圾!我已经研制到最终阶段了!"夏威紧张地摇撼段和:"你把它们怎么了?"
段和云淡风清的道:"我只是让它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你!"夏威怒起,四下找不到桌子可以掀。
段和揪着他脑袋上的一撮毛扯到自己身边,"你给我安分点会死吗?"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阿弥驼佛!"夏威一脸哀怨:"小七,那这样吧,明儿我们抓蚯蚓来烤着吃!"
段和眉毛一挑:"不许吃恶心的东西。"
乐正七唾弃道:"蚯蚓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到田里去捡菜青虫……"
柏为屿大惊失色:"那不是毛毛虫吗?"
"没有毛!菜青虫是肥肥的,皮滑滑的!"乐正七砸吧砸吧嘴,"放油里一过就可以捞出来吃!"
柏为屿反胃:"小七,够了……"
夏威谈起这些兴致大发:"还有还有,知了还没长翅膀的时候,和蛆一样,会在下完雨后从土里蠕出来爬树干,我们把它们抓下来串到竹签上,烤个四、五分熟就可以吃,皮脆脆的,肚子里还没熟,烂烂的……"
乐正七咕噜咕噜咽口水,两眼放光。柏为屿捂着耳朵痛苦地扭过头去,趴在昏迷的杨小空身上扭动:"咩咩,救我……"
段和扭住夏威的耳朵拖出门,压低声音威胁道:"我警告你,让我知道你吃了这种恶心的东西,以后别想再和我亲嘴。"
夏威痛苦地做一番思想斗争,最后在段和的嘴和知了之间画一个大于号,只好点头,哀怨地蹭上去,"和哥哥,我不吃了。"
段和满意地揉揉他的脑袋,奖励一个吻,"好乖。"
段和到魏南河的书房去研究他们的课题,夏威陪柏为屿和乐正七在杨小空房里打扑克。十点多,段杀横跨一个市区到达妆碧堂,没找到柏为屿,掉头到工瓷坊,礼貌性地向魏南河打个招呼,然后问段和:"柏为屿呢?"
段和乐呵呵地带他去杨小空房里,"你怎么还是连名带姓的叫他名字?"
"不行吗?"段杀手不离烟,抽完一根又一根。
"你们的事,谁管的着。"段和好笑。
打扑克的三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床上睡着了,可怜的杨小空被压在最底下,连吐气都不顺畅。段杀一脸不快地把乐正七的脑袋从柏为屿肚皮上搬走,乐正七一歪身子"咚"地枕在夏威胸口上,夏威从气管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噶",再无声息了。
段和极度不满地抗议:"哥,夏威会被你砸死的!"
"这么容易死,活着也没用。"段杀摸摸柏为屿滚烫的额头,把他扶起来,"柏为屿,醒醒,去打针。"
柏为屿半睁开眼,看清段杀后立刻头一歪挺尸,"我不想打针!"
段杀使劲把他抱起来,"别吵。"
"不要你抱!"柏为屿蹬腿。
"谁爱抱你!"段杀毫不客气地把他放下,扯着他往外走。
段和气咻咻地把乐正七的脑袋从夏威胸口上推开,弯腰拍拍夏威,"唉,很迟了,我们也回去吧。"
夏威软绵绵地搂住他,嗲声说:"和哥哥,抱我……"
"抱你的大头鬼啊!"段和在他脑袋上凿一个暴栗。
夏威两脚勾住段和的腰,撒娇:"抱我咩~"
段和没法子,使出吃奶的劲把他抱起来,一摇三晃地走到楼梯口,碎碎念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越来越不像话了,背你都去了我半条命,居然还要抱……"
夏威心疼他家阿纳达了,颠儿颠儿爬下来,"好好好,换我抱你。"
"别吵!"段和拍开他的手。
夏威拦腰抱住他,"我抱我抱!"
"叫你别吵了!"
夏威嬉皮笑脸的:"抱一抱嘛!"
段和摆开架势,扎马步,"你抱。"
"一二——"夏威抱得青筋暴起。
段和巍然不动。
"一二啊——"夏威涨得满面通红。
魏南河从书房出来,重重咳一声,无视那两人,径直走到杨小空房里,把酣睡的乐正七抱出来回到自己卧室,轻轻松松的。
夏威自尊心遭到极大打击,半天说不出话来。
段和掸了掸衣领,鄙夷地哼了声:"看到没?你一无是处。"
夏威捂脸嚎啕:"呀咩跌——人家不活啦……"
杨小空第二天醒过来,脑袋有点儿疼,肚子饿扁了,走到楼下看到魏老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乘凉,魏南河坐在他身边替他剥花生。
"魏师兄。"杨小空抓抓头,窘迫地打个招呼。
魏南河看他一眼,"起来了?"
"嗯。"
魏南河把刚剥完的红皮花生放在魏老手心里,闷哼道:"小空,我最讨厌柏为屿一个毛病,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自作主张!盲目自信!感情用事!思想天真!性格浮躁!"
杨小空一头冷汗:师兄,你说了好几个毛病好吧?
魏老使劲嚼着花生,插嘴道:"还不给我生孙子!"
魏南河又剥了几个花生塞给他老爸,对杨小空说:"一分为二的讲,杜佑山不是坏人,但绝不是好人,昨天他没拿你怎样,不过今后你和他接触自己得长个心眼。"
"嗯。"杨小空的脸腾地热了,忙转移话题:"为屿……那为屿……"
"他的事大概没戏了,他和杜佑山吵成那样还想再合作?"魏南河站起来,将剩下的花生扎牢放进小厅里的大肚豆青罐里,"柏为屿这小子,说好听点叫恃才傲物,说白了就是愚昧无知!以为自己有才就牛B了?现在这个世道,宣传和炒作多重要你知道吗?有杜佑山的画廊给他撑腰,他起码可以少走十年弯路。"
杨小空咬咬嘴唇,眼圈红了,"魏师兄,那现在怎么办?"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和杜佑山什么事都谈不拢,只能看看白左寒怎么说情了。"魏南河不屑地丢出这句话,弯腰替魏老拍掉身上的花生碎末,对魏老念叨:"爸,别老用左边咬,右边的大牙都带你去补好了,多用用右边。"
魏老瞪着一双苍老灰暗的眼睛:"哪是右边?"
"你拿筷子那一边。"
魏老听话地用舌头把花生挪到右边努力嚼啊嚼。
杨小空走下台阶,往妆碧堂跑。魏南河喊住他:"小空!为屿不在,他生病了,段杀昨晚带他去打针。"
"呃……人都哪儿去了?"杨小空顿住脚步,环顾一番,觉得今天工瓷坊冷清得过分,陶工和窑工都不知所踪了!
魏南河头疼,往山窝里一指,"夏威率他们去捞鱼了。"
温书假,玩儿玩儿~
夏威背着一块破铜烂铁,,站在溪边耀武扬威地给众人炫耀此套设备,昨晚他缠着段和去垃圾堆里把这破烂捡回来,摆弄了一晚后兴冲冲的带来试验。夏大发明家反手使劲扭开装备上的一个按钮,迅速把悬挂在装备上的两根细铝棍操在手里,只见装备顶上有个小红灯泡,一闪一闪的,夏威挥舞铝棍介绍:"灯泡持续亮的时候就说明发电成功了。"
乐正七指着灯泡:"持续亮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摸。
夏威跳开大喊:"别碰!现在我全身是电!碰我一下电死妳!"
乐正七不信:"那妳自己怎么不会触电?"
夏威举起手里的铝棍,"发电后,电从我的左手进来流经全身,再从右手出去,所以我是安全的,我两手都要拿铝棍,只要丢掉一边就会触电。"
"为什么呢?"一干人等听得一愣一愣的。
夏威不屑道:"这是我的专利,告诉妳们我还专利个屁!"
段和在旁边笑道:"妳放心,没有人愿意开发妳这种低级专利的。"
夏威啸叫:"妳看不起我!"
段和摆摆手,"没,我只是提醒您,您没有保意外险,自己小心,电死了不管。"
夏威愤恨恨地一脚迈入溪里,"妳们都别过来,睁大眼睛看了!"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溪中央,水流不急,水面及腰深,脚下的石子和水草清晰可见,有几条鱼在大石块下游动,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光刺眼。
乐正七和几个陶工在岸上急着催道:"什么动静都没有啊,骗人的吧?"
夏威将手里的两根铝棍放进水里,划了几个半圆,那气势还真有点像大侠舞剑似的。只见方圆两、三米内的水下一片扑腾,水花四溅,紧接着,十几条鱼,有大有小,纷纷翻着肚皮浮上来。
众人目瞪口呆,段和也愣了一愣。
夏威扭头往岸上走,眉开眼笑地招呼道:"快捞快捞,它们只是电晕了,过一会儿就醒。"
一干人等欢呼着扑下水里,七手八脚地把鱼全捞上来。夏威在段和面前翘起鼻子走来走去,等着夸奖,段和坐在岸边的石头上远观大家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捞鱼,笑微微的说了句:"挺厉害嘛。"
夏威心花怒放了,想装谦虚都装不出来,笑成一朵傻瓜花,满脸是牙:"知道妳老公厉害了?哈哈哈!"
段和嗤笑:"给妳一点阳光妳就灿烂,正经事不做,整天耍小聪明。"
夏威用手背揉揉鼻子,悻悻然转身下水。
鱼娄子隔在浅岸,段和探头看了看,足有半娄子鱼,有的鱼醒了,在娄子里蹦跶不休,段和捡出好几条小鱼丢进溪里,嚷嚷道:"够多了,妳们就别把小鱼捞上来了!"
夏威又电晕一大片鱼,喘着粗气爬上岸,"累死了累死了,这玩意儿真重!"
段和遥望溪里一条条漂浮的白肚皮,直皱眉头,"行了,种族灭绝啊妳这是!"边说边从娄子里挑小鱼丢出去,挑了一半,惨叫:"啊啊啊啊——谁把水蛇捞进来的!"
那条水蛇被电得全身软绵绵的,勉力支起脑袋,眼睛盯着段和,嘶嘶吐信子。段和差点摸到它,惊魂未定地连连后退。
"叫妳吓我家阿纳达!给妳点教训!"夏威用手里的铝棍一点蛇头,水蛇"啪"的一下抽搐成一团,摊开,彻底软了。
段和指手画脚的:"还不快把它丢出去!"
"我没手。"夏威很委屈,"撒下一边铝棍我就会被电死。"
段和赤急白脸的喊:"关了这玩意儿,电够了吧妳?"
"好好好,"夏威应着,一扭头,脸色也是一白,"我没手关。"
段和:"……"
夏威嘴一扁,眼泪汪汪地看着段和:"怎么办?"
段和:"……"
杨小空端着一盆鸭蛋坐在妆碧堂门口剥蛋壳,需要的不是鸭蛋,是蛋壳。剥下的蛋壳内有三层薄膜,要边泡温水边用镊子一层层剥干净,然后晾干留着做漆画用。大漆里的白色偏于茶色,并没有纯白,故而只能以蛋壳为白,还能制作出各种肌理效果。
白左寒下了车,站在他的咪咪虎旁边,顿了顿,下意识回头往妆碧堂看了一眼,恰好和杨小空的目光相遇。杨小空没有笑,但看过去还是笑微微的一副和气相:"白教授,妳好。"
白左寒走过去,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撩起杨小空额前的碎发,"我尽量说情了,杜佑山答应柏为屿的画展照旧,他看看画展的影响力再决定合约的事。"
杨小空蓦然露出一个笑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雀跃:"白教授,谢谢妳!"
白左寒弯下腰,直视着他的眼睛,冷笑:"别一口一个教授,我知道妳口不对心,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的,心里一定在恶心我。"
杨小空微微一怔,收敛了笑容,唇角边依然是笑意满满的,似乎永远不会生气,他说:"我没有。"
和这只小绵羊说话,口气再冲也像拳头打在棉花团上,不着力,有气没处撒!白教授当真是窝火透了,恶狠狠搡了杨小空一把,"杨小空!妳这是什么态度?"
杨小空被推得身子一歪,放在膝盖上的盆子跌下来,鸭蛋全咕噜噜顺着台阶往下滚。白左寒本以为对方会质问他为何动手,不想杨小空慌里慌张地埋头捡鸭蛋:"别踩别踩,碎了剥起来更麻烦!"
白左寒哭笑不得,抬脚把滚到自己鞋边的鸭蛋踹飞:"杨小空!妳看不起我?"
"白教授,妳要我什么态度才能显出看得起妳?"杨小空抬头仰望白左寒,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眉头纠结,他被阳光照得半眯起眼睛,这一眯,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里面分明还盛着笑意!
笑!妳还笑!白左寒气的眼前一花,涵养尽失,怒吼:"妳妳妳!我不就是亲了妳几下吗?妳这阴阳怪气的到底什么意思?"
杨小空反问:"白教授,我什么时候阴阳怪气了?"杨小空真是有点生气了:白教授这根本是无理取闹嘛!
"妳笑!妳笑什么?妳嘲笑我!"白左寒指着他的鼻子,"我不就看钢管舞吗?这么好笑?"
杨小空站起来直起腰,他和白左寒一样高,故而不卑不亢地平视对方,板着脸严肃地说:"我没有笑!"
"妳还笑?"白左寒使劲掐住杨小空的脸颊。
"啊!痛!白教授,妳松手!"杨小空痛叫。
"痛了妳还笑?妳给我哭!"白左寒毫不手软。
"白教授!妳……"杨小空一咧嘴,真要哭了:白教授发什么神经啊?
白左寒心虚气短,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在嘲笑他,气得跳脚:"妳!妳居然还张嘴笑!我就这么好笑吗?我不就叫我的车咪咪虎吗?这么好笑吗?"
杨小空吃痛,又不敢还手,眨巴出一颗大泪珠子,嗫嚅:"我没有啊……"
"妳居然还笑出眼泪了!杨小空,妳有种!很好,很好,妳不怕我,妳有种!"白左寒遭到巨大挫折般愤慨地松了手,掉头往工瓷坊跑,边跑边嚎啕:"我和南河说!"
杨小空揉揉被掐红的脸,真的真的想笑,真的真的怕自己笑出来白教授会受更大刺激,于是硬生生忍住,追过去截住他:"白教授,魏师兄去杜老板的拍卖行了,魏老在小厅午休,妳别吵他,到妆碧堂坐一坐吧?"
白左寒扫他一眼,无力地趔趄几步扶住工瓷坊的大门:"妳!还!笑!我不就怕事没陪妳去找杜佑山吗?有什麽好笑的……"
杨小空正色道:"我绝对没有笑妳,真的!"
白左寒犹豫一番,抬脚往妆碧堂走,"给我泡一壶好茶来。"
杨小空乖顺地跟在他后面:"我们妆碧堂没有好茶,小七屋里有蜜桃汁,我给妳拿一罐?"
白左寒听着刺耳,但又挑不出毛病,气馁道:"不用了!"
杨小空又问:"那妳想吃什么吗?"
白左寒跨入妆碧堂,随手从小案几上拿个杯子倒点水,喝一口润润喉咙:"有什么吃的?"
杨小空想了想,认真说:"今天有妳爱吃的包子。"
"噗——"白左寒把水全喷了出来,恼羞成怒:"谁说我爱吃包子?妳敢笑我?"
杨小空噗嗤一声乐了,赶紧虎下脸,表白真心:"白教授,我真以为妳爱吃包子,真的真的没有笑妳。"
"我懒得和妳这小鬼一般计较。"白左寒抹抹嘴,强装镇静,转而优雅地坐了下来。
杨小空失声喊道:"白教授……"
白左寒截断他:"妳给我闭嘴!"
杨小空听话地闭了嘴。
白左寒为自己浑然天成的威信而感到自豪,掸掸裤子上的水珠,眉一挑,杨小空在看他。
白左寒不自在地拿过一支笔,毫无意义地在指间转了转,眼一瞥,杨小空直勾勾地看着他。
白左寒头皮麻麻的,气定神闲地开了腔:"妳看我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杨小空愧疚地说:"白教授,我刚才不小心弄了点漆在椅子上……"
"……"白左寒僵僵地站起来,摸摸屁股,再看看手——娘啊!一手的朱红推光漆!
杨小空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说:"我本来想喊妳不要坐的……"
"妳笑……妳笑……"白左寒很久没这么生气了,白眼一翻,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嗝屁。
一伙人拿木棍噼里啪啦把夏威的专利砸碎了才救下他,其间设备漏电,威力无穷,夏威和那条水蛇一个下场,被电了半死,恢复意识后蔫了吧唧的枕在段和腿上。
段和坐在溪边,撩起水泼夏威的脸,连拍带掐:"喂!好一点没有?"
夏威哀怨地伸手去捞他那被砸得稀烂的设备:"我的发明……"
段和把他的爪子拎回来,然后把那设备踹得更远些,抱着他的脑袋呵斥道:"别动了,下次再捡垃圾回来倒腾,看我不抽死妳!"
夏威哀哀地搂着他,嗅了嗅:"我闻到了香味!"
段和一扬下巴:"他们在上游烤鱼呢。"
夏威一翻身,四爪着地,蜥蜴状扭动着往上爬:"我也要吃!"
"少不了妳的,"段和撸着T恤上的水,气狠狠的道:"看妳的德行!"
夏威爬没几步,小腿抽筋,哎呦哎呦的蹬了几下,爬不动了,悲惨惨地呻吟:"阿~纳~达——"
"唉唉唉!"段和大为头疼,挪过去给他按摩按摩小腿,"妳就给我消停消停会死吗?"
夏威把脸埋进段和怀里,抽抽搭搭的蹭了蹭,"我真没用,什么事都做不好……"
段和揉揉他被电得乱翘毛的脑袋,"没的事,妳挺聪明,我才不会喜欢傻子。"
夏威抬头眼巴巴地望着段和,半晌,摇着尾巴野猪拱树似的把对方拱倒,吭哧吭哧地在他脸上乱亲一阵,"宝贝,我会让妳过好日子的。"
段和笑嘻嘻的支起上半身,"我们现在的日子过的不是很好吗?够了。"
夏威摇摇头,不够,不够。从小就穷怕了,做梦都想赚大钱。他郑重的在段和额上落下一个吻,"段和,我爱死妳了。"伤脑筋,真的爱上妳了,不想当妳的累赘。
段和侧身从背包里翻找毛巾,笑道:"爱我光说有什么用?"
夏威扳过他的脸对着自己,执拗地盯住他:"妳要我干什么?说!上刀山下火海……"
"妳别卖嘴皮子了,"段和用毛巾把他的湿脑袋兜住囫囵擦一把,轻描淡写地说:"考个政府公务员吧。"
"啊咧……"夏威拉长苦瓜脸,捶胸顿足状:"施主妳这是扭曲贫道的宗教信仰阿弥陀佛!"
风水不好啊~
武甲带着两个小孩从疗养院出来,杜寅爬上车后座,趴在武甲的靠背上问:"武叔叔,爷爷什么时候能康复?"
武甲发动车,答道:"不知道。"
杜卯吵吵着说:"我刚才给爷爷敲核桃,他都没胃口,以前他能吃一大把呢!"
"爷爷年纪大了,身体没以前好了。"武甲叹了声,"他一个人很寂寞,武叔叔没空陪他,妳们要常打电话和他聊聊天。"
杜卯嘟起小嘴:"可是他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唉!"
杜寅拍他的脑袋,"妳就说在学校的事嘛,我每次给他打电话,他也只说嗬嗬哦哦,我们都聊的好好的。"
"可是我在学校没有什么好事可讲……"杜卯挠头,好烦恼:"我不是和同学打架就是被老师骂,爷爷爱听吗?"
杜寅摇头:"一定不爱听。"
"妳们说什么爷爷都爱听的,没关系。"武甲一笑,将车开出疗养院大门。
迎面开来一辆黑色奔驰,武甲认得那车的车牌,便适当缓下车速。
对方先拉下车窗,冲他笑了笑,"妳好。"
武甲点点头:"妳好,来看周伯父?"
对方外号条子龙,是彭爷手下的一号干将,近几年在黑道上叱咤风云,由于这人出了名的仗义,手下弟兄一大帮,既不贪财也不贪权,唯一的爱好就是有点贪色。贪财的人不得手下人的信服;贪权的人不得老大信赖,比如疗养院里那位老人的儿子;贪色则是无伤大雅的,恐怕只有这样的人彭爷才能放心把权力交给他吧。
"是啊,我也有一段时间没来看看他老人家了。"条子龙将墨镜摘下来,"呵,杜老板的小少爷们也来了?"
杜寅礼貌地唤声:"叔叔好。"
杜卯支在车窗上,老气横秋地打招呼:"龙哥,好久不见啊!"
条子龙莞尔,伸手揉揉杜卯的脑袋,"小鬼,和妳老爸像毙了。"
杜卯气愤地握拳:"我才不要像那个老乌龟呢!"
"杜卯!"武甲提醒道:"别没大没小。"
条子龙大笑了几声,看向武甲:"杜老板真是太失败了,儿子都不待见他,呐,替我向他问好。"
武甲微笑:"谢谢。"
"那我进去看看周伯父,"条子龙挥挥手,"小朋友们,再见!"
"再见。"武甲扭过头,脸上敷衍的笑容顿时消失,在他眼里,这些混黑道的人看着和蔼可亲,一转身个个都是嗜血如命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可不想让两个小孩和这种人多说话。
柏为屿从胳肢窝下抽出体温计,看了半天,挠挠脑袋傻笑:"怎么看?"
段杀拿过体温计,"三十七度半,还有点低烧。"
柏为屿抽几张纸巾擤鼻涕,带着鼻音说:"我没事了。"
段杀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他的脸,在他鼻梁上亲了一口,不说话。没什么可说的,这一个吻很亲昵,再添上什么话就显得矫情了。
两个人一东一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柏为屿出神地望着屏幕,脑子里的思绪撒丫子乱跑。段杀问:"妳再过一个多月就毕业了,工作有着落没?"
"没。"
"留校不错。"段杀建议。
"本科没有漆画系,学校留我干嘛?"柏为屿蜷在沙发一角,抠着玛丽莲梦露的沙发垫,"我想我大概要当一阵子流浪艺术家了。"
段杀不冷不淡的反问:"妳确定只是当一阵子?"
"或许是当一辈子吧。"柏为屿恹恹地说:"我开一次画展,看看情况。"
"什么时候?"
柏为屿想起这个就头疼,没好气说:"不知道,本来是定在系楼小厅的,后来杜佑山出面帮我争取到了丹华会所,可我和他吵得这么厉害,这事八成没戏了,系楼小厅又被别人定走了,我只能推迟到毕业答辩以后。"
段杀并不懂丹华会所和系楼小厅有什么区别,只是淡然问:"需要钱吗?"
"不需要。"柏为屿拿遥控换个台看,"我去年暑假有幅画获了奖,奖金八千。"
"办完这个画展也差不多该用完了。"段杀叼上一支烟,探身从茶几上摸过火机。
柏为屿死鸭子嘴硬:"没关系,这个画展应该可以卖出去一两幅。"
"如果一幅都卖不出去呢?"段杀一针见血。
柏为屿怒视他:"妳这个乌鸦嘴!"
段杀啪地点燃烟,向后靠在靠背上,悠悠说:"我可以养妳。"他把抽了一口的烟递给柏为屿:"妳不愿意的话另说。"
柏为屿接过烟,盯着过滤嘴上有道浅浅的牙印,颇有些局促:"如果我一辈子都卖不出画呢?"说完这话立马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啊呸!我这什么乌鸦嘴!"
段杀微微扬起嘴角,面上露出了点儿笑模样。
靠!面瘫又笑了!"老大,我拜托妳笑之前给我打声招呼,小弟心脏不好,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打击!"柏为屿碎碎念着把烟塞进嘴里狠抽一口:"还笑?笑妳个JB!"
段杀握住他的手腕拖到自己身边,"如果妳一辈子都卖不出画,就别给我说脏话。"
柏为屿满嘴喷烟雾:"操妳的!妳什么意思?"
"妳要我白养妳一辈子,自然要乖一点。"段杀俯身把柏为屿压倒在沙发上,用食指顺着他的鼻梁从上往下挠了挠。
柏为屿不喜欢这个逗猫似的小动作,偏开头嚷嚷:"挠什么?我有烟,我烫死妳!"
不挠就不挠,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很迁就对方,段杀吻吻他的鼻梁,又吻吻他的眼睛……
灯光很亮,客厅的吊顶边缘是老式的刻花镜子,柏为屿望着那一块块小小的镜子,像色情片直播,还有很多很多镜头,从各个俯视的角度,他看到自己抱着段杀,是自己把对方的衣服脱下来,用腿缠着对方。
段杀的后背性感得要命,柏为屿摸索着把烟按进烟灰缸里,对着镜子抚摸段杀强健有力的后背,欣赏得近乎于陶醉,身下的钝痛猛然将他惊了一跳,晃过神后恼羞成怒,用力推对方的肩,梗着脖子痛骂:"啊啊啊啊妳个贱人!痛死了,妳给我小心点!信不信我拿锥子凿死妳!"
又来这一套,妳小子怎么老在这半截子的时候抽风?段杀把他抵在沙发角,耐着性子劝道:"别吵,我慢点。"
柏为屿真的就此不闹了,他一手扶着沙发靠背,一手撑着扶手,仰头盯住头顶上的实况直播。段杀小小心心地在那儿做水磨功夫,柏为屿不耐烦了,突然暴出一句:"磨蹭什么啊?妳再不操换我操!"
段杀反唇相讥:"想爽得快就别怕疼。"
柏为屿竖中指:"妳技术太烂了!"
段杀闷哼道:"别人技术好妳和别人干去。"
"操妳!放开我……"柏为屿捶沙发,惨叫:"啊啊!妳玩儿真的啊?杀人了——把妳鸡鸡切片——"
段杀既好气又好笑,也不花功夫去堵他的嘴,一口气顶到底猛烈地抽|送起来。柏为屿在整个过程中无比委屈地唠叨:"我告诉!嗯……我看妳没人爱,我同情心泛滥,勉为其难和妳……哎呀,啊……所以妳要抱着感恩的心理,必须对我好一点,把我惹毛就没人同情妳了,嗯,慢,慢点……"
魏南河从车上下来,看到杨小空的第一句话就是:"柏为屿呢?"
杨小空答道:"还没回来。"
白左寒向杨小空借了一条牛仔裤穿上,听说有新鲜的鱼,便特地留下来蹭吃。一团人在院子里生起火,乐正七扬手呐喊:"南河——来吃烤鱼嗷嗷!"
黑猫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哀叫:"喵喵喵!"
魏南河应着往台阶上走,对杨小空说:"为屿的画展定在六月三十到七月十号,丹华会所,杜佑山追加了一笔款子,规格不是一般的高,开幕酒会参照会所的顶级自助餐,杜佑山请来的都是大人物,叫为屿买套像样的西装,穿出点气质,"左右一看,往夏威一努嘴,"别和那只流浪狗似的。"
夏威痛哭流涕地扎进段和怀里,"阿纳达,妳听咩~~"
段和顺毛抚摸之:"不哭不哭,我就喜欢流浪狗。"
夏威啸叫:"一点劝服力度都没有!"
"谢谢魏师兄!"杨小空听闻这个消息窃喜不已,忙掏出手机要给柏为屿挂电话。
魏南河顿了顿,回头说:"不用谢我,一方面是因为杜佑山不愿得罪曹老,另一方面……"他似笑非笑的扫一眼白左寒,"白教授费了不少口舌,不过不是为为屿说的,是为妳说的。"
杨小空一头雾水:"为我说什么?"
魏南河笑:"自己去问问妳的白教授呗。"
众人安静下来,纷纷竖起耳朵,身子一致向白左寒倾斜。白左寒平静地在烤鱼上撒一把孜然粉,一语惊人:"他动了我的男人,总要拿出点意思来表示歉意。"说完,觉得不太对劲:我的男人?我的男人?这不太对啊,怎么加了一个"男"字,这语境都不一样了?
一时间,众人下巴集体脱臼:妳男人?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奸情?
罢罢,一点小差错,不碍事!白左寒幸灾乐祸地观察杨小空的反应,挑衅地一扬下巴:小子,敢嘲笑我?我看妳还笑得出来?
以杨小空的性格,应该会窘迫不堪面红耳赤,或者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白左寒等着欣赏好戏,只要他觉得对方难堪够了,就以"开玩笑啦""和杜佑山瞎掰啦"之类的借口随便打个圆场。
杨小空确实不笑了,他坦然而凝重地看着白左寒,眼里柔暖得像一汪春水。白左寒打个寒颤,手里的烤鱼都掉下来了:喂,妳别这样看着我!
杨小空走到白左寒身边,拉住他的手,温温柔柔的说:"白教授,谢谢妳。"
白左寒头皮一炸,面红耳赤:"不……不用谢。"
乐正七插嘴:"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早上是白教授把小空送回来的。"
白左寒支支吾吾的狡辩:"不是不是,那天是……"
杨小空说:"我是和白教授在外头过夜了。"抬手一指远处的甘蔗地,"白教授的车开进甘蔗地里,他又醉了,所以我们在那里过了一夜。"
白教授,醉!了!
魏南河了然地发出一声奇怪的"哦~~~"尾声暧昧地连拐三个转折。
"哦~~~"众人跟着哦,个个打了鸡血似的群情澎湃:甘蔗地里打野战!太彪悍了!太大胆了!咩咩,原来妳才是终极BOSS啊!
白左寒稳下情绪,心说我怕他什么?和我斗?老子出来泡男人的时候妳还在吃奶呢!给自己壮了胆后,白叫兽从杨小空手里抽出自己的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空,妳看,大家误会了,我是妳老师,还比妳大这么多,我们怎么可能嘛,哈,哈,哈!妳快向大家解释清楚那晚的事!"
杨小空一笑,特真诚:"白教授那天晚上特别可爱,抱着我不肯撒手,非要我亲妳不可,我亲了妳还缠着我要再亲,我只好……"
"喂!妳诬陷!"白左寒一蹦三尺高,痛骂:"妳这小子扮猪吃老虎!"
魏南河忍笑着配合小师弟:"那是,左寒一醉酒就逢人讨亲亲,小空,他是不是叫妳小空哥?"
杨小空老实点头:"嗯!"
白左寒在风中凌乱了:"妳们……"
众人一齐表白立场:"我们相信小空,白教授,妳□学生啊这是!"
白左寒无言以对:"我我我没啊……"
众人愤慨地开起批斗会:"白教授,妳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太卑鄙了,居然搞自己学生!"
白左寒弯腰垂头:"我我我……"
众人:"小空多单纯啊,他对妳这么尊敬,妳居然勾引他!人家还没谈过女朋友,第一次就交代给妳了!妳太无耻了!"
白左寒越缩越小:"我我我……"
众人:"小空这么好一个孩子,根正苗红,善良厚道,尊师重教,连他妳也下得去手!妳敢对不起他要遭天打雷劈的!"
白左寒缩成一团:"我我我……"
魏南河在乐正七身边坐下,唉声叹气地吃起烤鱼:"左寒,这回我可帮不了妳。"
杨小空抚上白左寒的背,微笑,耶稣一般发出神圣的光辉,他缓缓的,轻轻的说:"白教授,我有话想单独和妳说说。"
白左寒捂住自己的小心脏,痛苦地扭过头去:这!一定是!噩梦!
夏威用兰花指拈起一张纸巾,一抖:"魏教授,您这里风水阴阳不合,盛行龙阳之风,可要贫道为您做个法事,驱散这些好男色的妖魔鬼怪,还您一个清白干净的……"
魏南河截断他:"道长,请先驱了您自己吧。"
打死妳们俩兔崽子
杨小空的笑容纯净无暇得让白左寒觉得刺眼,"白教授,"他语调雀跃的唤了一声,"白教授!"唤第二声的同时他搂住白左寒,"谢谢妳。"
白左寒蹲在自己的咪咪虎下,避开工瓷坊院子里众人的视线,哭笑不得地推开杨小空:"妳小子阴我!"
杨小空一脸无辜地嗫嚅:"白教授,我没有……"
白左寒压低声音:"妳想怎样,妳说妳说!"
杨小空揪着石子缝里的小草,许久,小声说出一句:"白教授,我们确实接吻了……"
我严重的靠!接个吻就要老子负责!和我上过床的人可以从大学城排到东见街,老子岂不是可以凌迟了一人分一片肉?!!白左寒习惯性地四下找桌子掀,无奈,没有,掀咪咪虎,掀不动!
白左寒深吸一口气,"杨小空,我和妳说……"
杨小空抢先说:"白教授,我大一开始就很喜欢妳。"
白左寒卡壳住了:"啊咧……"
杨小空拉过白左寒的手,宝贝似的捂着,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小眼神可怜见的。
不再有话,橘黄色的路灯落在两个人身上,杨小空垂下眼帘,似乎为刚才的告白而赧然,他的面孔还保留着少年的稚气,睫毛在脸上投下半圆形的阴影,唇角半弯,噙着一抹安静平和的笑意。白左寒的心颤了颤,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把这么纯的孩子糟蹋了真是禽兽不如啊!
人太有魅力真是作孽!白教授操心起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对自己说:如果破坏了这孩子对初恋的美好憧憬,留下心理阴影可是一辈子的事,罢了罢了,我将错就错和他谈场小恋爱,循序渐进地和平分手。再说,我比他大那么多,肯定有代沟,说不定没过多久他自己就会觉得没趣。
翌日,到云南讲学的曹老带着两个漆工回来,妆碧堂里空荡荡的,他问乐正七:"七啊,为屿呢?"
"为屿去谈恋爱了!"
曹老禁不住乐了,对左右两个漆工说:"阿豪,驴子,瞧,兔崽子长大了!呵呵呵!唉,小七,为屿和谁谈啊?"
乐正七回答:"段和的哥哥,妳不认识。"
"段老师的哥哥啊,哈哈,为屿这孩子……"曹老拈须而笑,笑了一半,僵住,一口气提不上来,整个人向后仰去。
阿豪及时搀住曹老,拍着他的背劝道:"您别气!这这,这也没什么,喂,是不是啊驴子?"
"对啊对啊,曹老,妳看小七和魏教授不也过得挺美满么?您千万看开点!"驴子抹把冷汗,心说我儿子还小,今后千万别带到这来,风水太邪门了!
"反正为屿也快毕业了!您今后瞧不见他,眼不见为净!"阿豪转移话题道:"七啊,小空呢?"
乐正七抱着他那只形影不离的黑猫,且说且往门口退,"小空今早出去,中午没回来吃饭,应该……是,约会了吧……"
曹老愕然:"约会?和谁?"
"白教授啊,妳认识的。"
曹老掀桌而起,暴跳如雷:"这俩孩子怎么回事,都吃错药了吧?"
杨小空早上去考驾照的科目一,考完又跑回学校蹲等白左寒,一起吃个午饭。两个人虽然没说多少话,但默契十足。杨小空喜欢白叫兽,是一种带着崇拜的喜欢,在心底默默喜欢了好多年,算不上狂热却很绵长,这小心思类似于小男孩暗恋凌波丽小女孩暗恋流川枫,完全不着边际的,纯粹是傻乎乎的暗恋情结。
白左寒很配合,临分别还假模假样地牵牵小爪,笑说:"傻小子,下次找我先打电话,别傻等着。"
"嗯,白教授,再见。"被恋爱打败的羊咩咩整个儿幻化成一只粉红咩咩,剔透水汪的黑眼睛看着白左寒,那叫一个依依不舍!白教授心痒没处搔,心下大骂:再看我!再看我就把妳吃掉!
吃掉,白左寒是不敢的,他打好算盘和杨小空玩玩过家家,争取最后双方都能全身而退,毕竟不搞学生是他鬼混的重要原则,杨小空若不是他的学生,他早三言两语把人拐上床吃干抹净,谁负他妈的狗屁责啊?
柏为屿听说自己晚上还要再打一针巩固治疗,气得半死,下午趁段杀上班,一溜烟逃回妆碧堂,远远的就看到了曹老的车,乐颠颠地甩大尾巴奔进厅里,"曹老,妳回来啦,小空给我打电话说,我的画展……"
曹老手里执根柳棍,劈头盖脸抽下去,"我抽死妳个没出息的兔崽子,叫妳不学好!不就是没见着女孩吗?妳至于找男人搞对象吗!妳要气死我啊!"
两个漆工手忙脚乱地拉曹老,一个嚷嚷:"曹老,您别气坏了身体!"另一个喊:"为屿,还不快认错!"
柏为屿被打的团团转,嗷嗷惨叫:"曹老,妳干嘛打我,我做错什么了啊啊?我,我,谁说我和他搞对象我和谁急!"
曹老扶着腰,气喘吁吁的问:"那是怎么回事?"
柏为屿往角落缩了缩,声音七拐八扭的呜咽道:"我……我真没和他搞对象,只是……只是不小心搞在一起了……"大实话啊!曹老,我不愿骗妳!
曹老吞了火药一般爆炸了:"把他给我绑起来,打不死他我就不信了!"
杨小空也踩在这个点上回来,远远的就听到妆碧堂里吵闹声,正吃惊地往里走,迎头便撞上乐正七。乐正七被曹老的气势吓破了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跑过来扯杨小空:"曹老打为屿呢!阿豪和驴子叔都挡不住,曹老疼妳,妳快去劝劝!"
杨小空一听不得了,什么事让曹老动这么大火气?忙冲进去劝架,这一进门就撞在枪口上,两个漆工齐齐怪叫:"小空!妳找死呢吧?快逃!"
曹老丢下柏为屿,朝杨小空挥柳棍,"妳也是个没出息的,抽死妳们算了!败坏师门!"
杨小空悴不及防之下连挨几棍,抱着脑袋申辩:"曹老,我怎麽了嘛?"
曹老连踹带抽:"妳更好啊哈!白左寒是妳老师妳知道吗?妳个伤风败俗的死孩子!"
柏为屿瞪大眼:"小空,妳和白教授什么时候搞上了?"
魏南河风风火火地奔来劝架,一脚踏进妆碧堂,听清了里面吵架的话题,默默退回来,一手拎上黑猫,一手拎上乐正七,夹住尾巴灰溜溜地滚进工瓷坊不敢再冒头。
曹老暴吼:"驴子,妳给我逮住小空!阿豪,别让为屿逃了!把他们给我关起来往死里打!"
阿豪和驴子百般不情愿,装模作样的做老鹰抓小鸡状,柏为屿拉上杨小空撒丫子就跑,老头儿追在俩徒弟后面咆哮:"跑!叫妳们跑!有种跑了就别回来!"
杨小空欲哭无泪,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曹老,妳小心,别跌倒了,哎呀……"话没说完便被院子门口的石条绊一脚,摔了个狗吃屎。
柏为屿四爪并用把杨小空拽起来,两个人狼狈不堪地一路往村子里逃。
老头儿柱着柳棍,站在石子路中央直喘粗气:"都是魏南河这狗养的畜生,做大师兄的不带好头,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白左寒这王八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模狗养!美术学院就是被这一帮搅屎棍搅和臭了!好好的学生都被妳们这些腌臜教坏了!为人师表他知道吗?!!"
魏南河给白左寒打电话,把手机拿到窗外现场直播了足有五分钟,然后拿回耳边:"听到没有?曹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白左寒无奈:"曹老管太宽了吧?杨小空呢?"
"废话,曹老把那两个小崽子当自己亲孙子,能不急吗?"魏南河遥望着村子的方向,"杨小空逃走了,妳看,妳总得来找曹老说说这事。"
白左寒嗤笑:"说什么呀?闹吧闹吧,最好曹老过来揍我一顿,我好找借口和小空分手。"
魏南河换个姿势斜靠在沙发上,"我说,别费这功夫了,妳揭下妳那张白教授的皮给小空瞧瞧,他是那么爱干净的小子,今后肯定躲妳都来不及。"说完,把手机合上,顺手关机。
白左寒愣了愣,"喂?喂!妳妈的!"
柏为屿坐在村子桥头的小便利店门口,一群大白鹅围着他。
杨小空买了两瓶矿泉水,出来哄开大白鹅,在柏为屿身边蹲下,"为屿……"
"叫我师兄。"
"柏师兄,我们怎么办?"
柏为屿灌一口水下去,"等曹老走了后回去呗。"
"那明天呢?"杨小空垂头丧气的。
柏为屿拍拍他的肩,"没事,曹老就这样,他以前常打我,打完第二天就没事了。"
"可我从来没见他发这么大火……"杨小空半信半疑:"他以前都是因为什么事打妳?"
柏为屿掰着手指算:"我把自己的获奖证书弄丢啦,在田里烤地瓜差点火烧山啦,考试作弊被记过啦,打群架被记过啦……"
杨小空:"……"
柏为屿一摊手,无奈地说:"总之他常为些小事生气,真是任性的老头儿。"
杨小空:"……"
柏为屿支在石阶上,二流子状抖着腿,"小空,说说,妳怎麽和白教授搞在一起的?"
杨小空:"……"
柏为屿推推他,"说啊。"
杨小空蹲着往旁边挪了挪,"没什么好说的。"
柏为屿正要再追问,手机响了,乐正七通风报信:"曹老还在等呢,说等不到妳们回来他就不走,麻绳都准备好了,一定要把妳们绑起来!大伙怎么劝都不顶用。"
杨小空哀哀地望着柏为屿,"师兄,我们回去吧,让曹老打一顿算了,反正我不想和白教授分手。"(白左寒:阿嚏!)
"我不回去!"柏为屿嘴一扁,要哭要哭的模样:"大伙都像看猴似的看着我们,我怎么说?我说我要和段杀分手岂不是承认和他谈恋爱了?我说我不和他分手,别人还以为我爱他爱的要死!"(段杀:阿嚏!)
杨小空冷眼:柏师兄,服了妳了,妳还有心思为这种事纠结。
妳无理取闹!
段和打开房门,眼皮一跳,礼貌地说:"对不起,我这里不是流浪汉收容所。"
柏为屿蹬下鞋,飞扑向夏威:"小蛮哥,终于找到妳了!"
夏威迈着小内八迎上来:"小屿屿,我就知道妳会来,是不是想我想的夜不能寐?是不是念我念的茶饭不思?可我不能和妳走,我走了我家阿纳达怎么办?"
段和截断他的话头:"不用管我,请您快滚。"
"小蛮哥,妳误会了,我只是来借宿一晚。"柏为屿抽泣:"家师知道了我和师弟的苟且之事,他老人家很生气,把我们逐出师门了。"
杨小空咳一声:"喂喂,柏师兄,妳这么说会让人误会的好不好?"
"所以妳就拐带师弟情奔了?"夏威飞个媚眼:"妳这个尤物~"
"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啊,"柏为屿兰花指:"讨厌啦,死鬼~"
段和平静地看着他俩,"妳们干脆交往好了。"
夏威和柏为屿同时扭开头捂着脸:"呀咩跌~"
段和面无表情地转头,对杨小空露出一个微笑:"小空,进来吧,我都听说了,乐正七这小孩就是口无遮拦。"
杨小空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打搅了。"
"没的事,不用客气,坐吧。"段和关上门,给杨小空倒杯水,"我这地方小,妳别嫌弃,沙发摊开可以睡。"
"谢谢,"杨小空接过水杯,疲惫不堪的道:"这几天闹得人仰马翻的,真累。"
"我今年本命年,倒霉是应该的。"柏为屿揉揉胳膊上的红道子,痛得吱吱叫。
段和无视柏为屿,"小空,妳和白教授说说这事吧,让他找曹老谈谈。"
杨小空挺难为情地耷拉下脑袋,"我昨天才刚和他好,今天就弄出事来,他会觉得我很麻烦的,还是别让他知道。"
段和不太热心管别人的事,便不再说这个话题,"那行,妳自己看着办吧,有什麽事要帮忙的尽管说。"
柏为屿老三老四地溜达着参观段和的宿舍,连打几个呵欠:"夏威,找几件衣服借我,我洗个澡睡觉。"
夏威在衣柜里翻找,一手一条红内裤,"妳要哪一条?"
"这不是一样吗?"柏为屿拽一条过来,"随便!"
段和喝止道:"夏威,内裤怎么能借别人穿?"
夏威妻管严,赶紧把内裤抢回来。
柏为屿来气了:"哪来这么多毛病?以前我们在咸阳的时候不都随便穿的?"
"可现在我的小内内都是阿纳达给我买的定情信物耶,怎么能借妳咩?"夏威把自己的内裤精心折成小方块捧在手心里。
段和扬起嘴角,心说这小子总算懂事了。
夏威又抽出一条白内裤,"这样吧,我把我家阿纳达的小内借妳。"
段和一头栽倒,爬起来掏出手机拨通段杀的电话:"喂,哥……"
柏为屿瞪大眼,掐住夏威的脖子低吼:"段和,妳干什么?我有人质!妳不要乱来!"
段和视若无睹:"哦,妳在找柏为屿?他手机关机了?那肯定是没电了,他在我这里,啊?什么?他今天还要再打一针?那妳还不快把他弄走。"
柏为屿全身炸毛,"段和,还不快放下手机?夏威在我手上,我先!奸!后!杀!"
夏威像被掐断的花骨朵,拈着白内裤挥舞,呻吟道:"阿纳达,救救我……"
"哥,妳等一下,"段和放下手机,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手铐,一头铐着夏威,一头铐着柏为屿,继续打电话:"妳还没来过我这里哦,我这青年教师宿舍楼,很好找的,六座B907……"
柏为屿无语地看着爪上的手铐:"夏威,妳老婆哪来的这玩意儿?"
"妳别再闹了,再闹他还有项圈和皮鞭。"夏威蹲在一边拭泪,"他以前还会生气,现在越来越淡定了,我一闹他就把我铐起来……"
杨小空捧着水杯,躲得远远地,腹诽道:还不都是被妳磨练的。
柏为屿叮叮当当晃着手铐:"我问妳他哪来的这玩意儿!"
夏威哀怨地看着段和:"段郎,我能说吗?"
段和气定神闲地翘起二郎腿:"告诉他吧。"
夏威捂着柏为屿的耳朵:"段杀给的,他有很多这种东西,手铐啦电棒啦手枪啦,妳最好小心一点!"
柏为屿瑟瑟发抖:"妳不是有把土枪吗?快!拿来给我防身!"
夏威在地上划圈圈:"被和哥哥没收了。"
柏为屿咬牙切齿:"妳没救了,不像个爷们!"
夏威龇出一口白牙笑了:"像不像爷们,得问我老婆……"
段和冷冰冰的吐出一句:"妳今晚想被铐在阳台喝西北风吗?"
"呀咩跌~~"夏威收声,专心划圈圈儿。
白左寒给杨小空挂电话,开口就问:"妳躲到哪去了?"
杨小空本来昏昏欲睡,这一接听电话后受宠若惊地问:"白教授?"
白左寒又问:"妳在哪?"
"……青教楼……"
"那好,妳下楼吧,在门卫那等我。"
"啊?"杨小空耙耙脑袋,一脸不解。
"别啊了,我在大学城这一带,五分钟内到青教楼。"
杨小空合上手机,局促地站起来,"我走了。"
那三人,六道猥琐的目光齐刷刷盯着他。
杨小空傻笑:"不好意思,段和,我今晚不住妳这儿了,那啥,我先走了,拜拜。"
柏为屿叼着一支烟,扑哧扑哧吐烟雾,"咩咩,被大白狼欺负了,要叫。"
夏威强调:"要大声叫!"
杨小空一愣:"叫什么?"
柏为屿说:"哞哞叫!"
夏威:"屁咧,绵羊当然是咩咩叫!"
杨小空无力地往门口挪,"是是是,谢谢提醒。"
"不对不对,"柏为屿大喊:"咩咩,遇到危险要叫救命!"
夏威纠正:"是叫疼啊疼啊!"
段和叱道:"别乱说话,白教授多好的一人!"恶狠狠地瞪了夏威一眼。
夏威淫|笑:"咩咩,记着,要叫,一定要叫,我家阿纳达一叫我就心疼……"话没说完就被段和一巴掌拍哑了。
杨小空脸上有点热,支支吾吾的应道:"好好好,我会叫。"穿上鞋,颠儿颠儿跑了。
段杀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段和的宿舍,他敲开门,一脸不爽:"电梯坏了。"
柏为屿一听嘴都笑歪了:"恭喜妳,九楼也不是很高嘛,锻炼身体哈哈!"
段和把那两人的手铐打开,冲柏为屿幸灾乐祸的笑:"我哥对妳多好啊,这么迟了还惦记着妳差一针没打。"
柏为屿说:"我呸!"
段杀站在门口,不耐烦道:"柏为屿,别磨蹭。"
柏为屿乖乖的穿上鞋,蹲在门口系鞋带,嘀咕道:"妳们兄弟俩仗势欺人,我诅咒妳们……"
段杀看了眼柏为屿手臂上的红道子,问:"妳挨打了?"
"干卿屌事?"
"我刚才去妆碧堂找妳,妳们老师还在生气。" 段杀撩起柏为屿额前的短发,用手背摸摸他额上的温度。
柏为屿拍开他的手,竖中指:"都是妳害的!"
"妳不是说不关我的事吗?"段杀笑了一下。
夏威发抖:"和哥哥,面瘫笑了。"
段和道:"我眨了下眼,没看到。"
柏为屿盯着段杀的脸,心情大好:"再笑一个给爷看看。"
三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段杀。
段杀不声不吭地拉上柏为屿往楼梯口走。柏为屿乐得前仰后合,一步三回头的朝夏威打手势口语道:小样儿,这家伙不好意思了~
段和嗤笑:"瞧柏为屿这得瑟劲!"
夏威接口:"瞧妳哥那装B样儿!"
一路上,柏为屿贱兮兮的凑近段杀:"美人儿,笑一个笑一个!"
段杀烦得脑门疼,低声道:"别吵。"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到八楼,柏为屿喊:"呱~~"声控灯亮了,柏为屿边下楼梯边狗皮膏药状粘上来:"小妖精,笑一个嘛,别这么不给面子。"
段杀不理他,闷不吭声的往楼下走。
走到七楼,柏为屿喊:"呶~~"
声控灯亮了,段杀回头,眼神矛盾地瞥他:"……"
走到六楼,柏为屿喊:"哞~~"
灯亮了,段杀加紧脚步,与柏为屿拉开距离。
走到五楼,柏为屿喊:"咻~~"灯没亮,柏为屿换个声音:"汪——"灯还是没亮,"乌拉——"
"……"
"操,这灯坏的!"柏为屿掏出手机——电力耗尽,没法子,只好借着楼上的光线往下走,拉开嗓门:"噶~~"
四楼的灯,又是坏的。
柏为屿契而不舍的喊:"幺哦~~"
"……"
"巴嘎——"
"……"
"嗷呜——"
"……"
"冲啊——"
段杀顿住脚步,肆无忌惮的笑了。
前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柏为屿扶住楼梯栏杆,痛骂:"后勤部吃便便的吧?这么多灯坏了也没人修,我飞天霹雳靠!我天马流星靠!我……"
段杀的声音不冷不淡地从他下方传来:"半夜三更的,别吵。"
柏为屿小心往下走了几层台阶,怒从中来:"别吵别吵,老子就是这么吵的人!妳他妈受不了就滚远点!"
段杀非但没滚,反而三步两步走回柏为屿身边,拦腰抱着他,在他耳根处吻了吻。
柏为屿忽然来了兴致,使劲将段杀按在墙上,摸索着找到对方的嘴巴,"妳敢偷袭?老子亲死妳!"我亲!
段杀往后一避。
柏为屿毫不气馁——我再亲!
段杀侧脸躲开。
柏为屿扳过段杀的脸,"操咧,居然不给亲?老实点!剪妳鸡鸡哦!"我亲——
段杀捂住他的嘴巴,想对他说"别吵",话到嘴边硬生生咽回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柏为屿没亲着,恼羞成怒:"不给亲拉倒!狗养的!人渣!死同性恋!我都让妳干了妳连亲都不给亲!"
段杀哭笑不得,抱着他不撒手:"别吵。"
柏为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嗷一声蹦起来,"又是这句!"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段杀把他按进怀里,"回去亲,让妳亲个够。"
"这什么地方?又没人!"柏为屿唾弃地竖起小拇指:"鼠胆!"
段杀闷哼一声,"操!妳再吵!"
柏为屿怪笑:"我就吵,妳有种在这里操啊!"
段杀风轻云淡的应了声:"哦?"
柏为屿头皮发麻,胡乱摆手道:"呃……段大哥,妳跩妳跩,我随便说说的,妳别当真……"
段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妳真是,很别扭。"
别扭就别扭吧,柏为屿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吻,扶住栏杆磨蹭着往下走。
段杀揽着他:"妳真慢,扶我走。"
"滚!"柏为屿推开他:"妳就会害我。"
段杀反问:"我为什么要害妳?"
"那要问妳!"柏为屿愤恨道:"妳骗我去喂怪兽!"
段杀拉过他的胳膊:"妳真爱记仇。"
柏为屿甩开,梗着脖子低骂:"哎呀哈,我差点翘毛能不记仇吗?如果我被吃了怎么办?"
"妳被吃了吗?"
"如果被吃了呢?"
"吃了吗?"
"如果呢?"柏为屿不依不饶。
段杀说:"如果再遇到那种情况,我会像保护段和一样保护妳。"
柏为屿哑了三秒,觉得自己又有点发烧,忙不迭继续胡搅蛮缠:"现在说这个顶屁用?有个毛的如果?"
段杀失了耐性:"妳别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理取闹?"
"妳这还不无理取闹?"
柏为屿气急败坏,举起手机当砖头向段杀脑门拍去,"我这就无理取闹给妳看!"话音刚落,头顶一排黑线:啊咧……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
果然,段杀扣住他的手腕夺下手机:"妳看,妳还说妳不无理取闹。"
柏为屿嘴角抽搐:"……"
试到妳喜欢我
白左寒觉得杨小空很像十年前的自己。
蠢兮兮的。
杨小空抱着他,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心虚的说:"白教授,我以为妳会生气。"
"别乱想。刚才我把曹老送回去,和他谈了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白左寒单手揽着杨小空,嗅到对方一身的汗酸味,但不难闻,淡淡的,带着一股子年轻健康的气息。
杨小空抬头看着他,圆圆的眼睛亮闪闪的,"曹老不生气了?"
"当然生气,他找人打了一顿才消气,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冷静了,所以我才能好好和他谈。"白左寒把烟丢到车窗外,专心抱着杨小空,"没事了,明天妳见到他不用害怕。"
杨小空皱起眉,"他打谁了?"
白左寒幸灾乐祸地嗤笑:"听说是柏为屿的男朋友,老老实实的挨了曹老一顿揍。"
"呃……"杨小空抹把汗,心说:柏师兄妳真不是男人,人家替妳挨了一顿打,妳就只记挂着面子。
车子停在黑咕隆咚的过路桥下,两个人在车里,安静无言地相处了几分钟,白左寒叹息一声,语重心长的念起组织了很久台词:"小空啊,我可是和曹老赔尽好话,做了几个小时的心理工作,直到我把他送回去他还气呼呼的,唉……我们前途曲折,还是早点分了吧,妳想想,要是妳父母……"
杨小空笑:"白教授,妳在找借口甩掉我吗?"
"啊?"被人一语道破心事的人惊慌失措的狡辩:"没有啊,我……"
杨小空松开白左寒,笑容那叫一个人畜无害,一副任人揉捏的可心模样儿,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我知道,妳不喜欢我,只是想装得对我很负责,对吧?"
"唉,车里真闷!"白左寒忙转移话题,将车窗拉到底。
"白教授,妳紧张什么?"杨小空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许,"我被妳骗了很多年,以为妳很成熟很清高,其实妳真的有够低俗,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
白左寒愕然地听完这番话,怒道:"妳!妳丫找骂吧?"
"妳看,这么容易就生气了,"杨小空毫不介意,拉着白左寒的手,柔声说:"妳喝醉酒和生气的时候最真实了,平时装涵养装深沉的样子很可笑,刚才妳开追悼会似的说什么前途曲折,我就特想笑,妳知道不?"
"妳!"
杨小空总结:"妳真可爱。"
白左寒气得鼻子都歪了,抽回手往他脑袋上盖了一巴掌,几近咆哮:"妳才可爱,妳们全家都可爱!"
杨小空揉揉脑袋,笑。
白左寒拉高嗓门:"不许笑!"
"好,我不笑。"杨小空好脾气地应着,笑。
白左寒声音扭曲:"妳还笑!"
"我没笑了,白教授,妳别生气。"杨小空拽着白左寒的衣袖,凑到他面前,笑。
白左寒头一歪,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妳明明在笑……"
杨小空在白左寒的脸上亲了一口:"白教授,我真的喜欢妳,妳别这么着急把我甩掉,要不给我个试用期,好不好?"
白左寒抖擞出一派正人君子作风:"妳这孩子怎么这么难缠呢?我是妳老师!"
"妳不是我老师我还不喜欢呢。"杨小空歪着脑袋看他,笑啊笑。
"我比妳大八岁,我们有代沟!"
"魏师兄还比乐正七大十七岁呢。"
白左寒慌不择言:"总之不行,我哪像魏南河那么下流?我是很正派的人!"
"瞧妳那天看钢管舞高兴的样儿,魏师兄哪有妳龌龊?我都叫妳别再装了。"杨小空的口气温温柔柔的,笑容依旧。
白左寒吐血三升:"妳笑,妳笑……下车!我不管妳了!"
"白教授,给我个机会吧,我什麽都听妳的。"杨小空眨巴水汪汪的眼睛,不下车。
"妳还笑还笑!我我……"白左寒指着杨小空的鼻子:"妳不走,我走!我走!"说完拉开车门就要逃。
杨小空扯住他,"白教授,妳要把咪咪虎丢给我吗?它怕生。"
白左寒一头栽倒,泪奔:"妳到底想怎样?妳要逼死老师吗?"
杨小空垂下头,"白教授,妳真的不肯给我个机会?"
"……"
杨小空下车,摆摆手,还是笑着,"不好意思,白教授,给您添麻烦了,再见。"转身走了。
白左寒傻眼了:"妳去哪?"
"我找个的士,回去。"
白左寒调转车头追上去,"这么迟不好找的士,我送妳。"
"那我回青教楼,住段和宿舍。"
白左寒赔笑:"咩咩,别闹,上来吧,我送妳!"
"不用,不远的,您回去吧。"
白左寒的车跟在杨小空身边慢悠悠的开,一路上都没有路灯,天上厚厚的云,不见月光,只有车的大灯照着路面,开出一段路,白左寒虎下脸恐吓:"小空,快上来,这条路晚上有抢劫的!"
杨小空低头赶路,"我身上没钱。"
白左寒把头伸出车窗,吐舌头翻白眼:"有鬼哦~~"
杨小空扫他一眼,"白教授,请您不要用吓唬小孩的口气和我说话。"
"妳不就是小孩嘛!"白左寒悻悻道:"嘴巴上还没长几根毛就来和我较劲,我可是为妳好,我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个认真……"
杨小空顿住脚步,隔着一扇车窗,他望着白左寒,缓缓说:"白教授,妳嫌我小,没有经济能力,会拖累妳?我会长大的,等我以后出息了再来追求妳,到时候,妳要什么我都能给妳,让妳找不到理由拒绝我。"
白左寒哑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杨小空转身继续往前走,白左寒一踩刹车,跳下来把他捞进车里,气急败坏地骂道:"死绵羊,还和我闹脾气了?!!"
杨小空稀里糊涂地被塞进驾驶座里,白左寒也挤进去,关上车门,随之一手箍紧杨小空,一手摸索着攥牢他的命根子。
杨小空头皮一炸,"救命——"柏师兄说遇到危险要喊救命!夏威说要叫痛啊!真的痛啊!杨小空喊道:"白教授,放开我,痛啊!"
两个人在狭窄的驾驶座上七手八脚的缠成一团,白左寒低吼:"别动!擦枪走火我就吃了妳!"
杨小空委委屈屈的安静下来,"白教授,把妳的手拿开。"
"妳不是要做我男朋友吗?这玩意儿我爱怎麽摸怎么摸!"白左寒把他压在方向盘上,不撒手,"给我乖一点!"
杨小空嘟囔:"我乖了……"
"真不和我闹了?"
杨小空被他摸得有点燥热,急道:"不闹不闹,妳放开我!"
"那叫一声让我听听。"
"叫……什么?"
"绵羊当然叫咩咩,难不成还叫哞哞?"
杨小空呜呜:"白教授,妳的趣味真的很……"
"我就是又龌龊又低级,"白左寒箍着杨小空腰部的手往上移,隔着衣服在他胸口上不轻不重地揉搓,"是妳自己说什么都听我的,还不快叫!"
杨小空咬咬嘴唇:"咩。"
白左寒噗嗤乐了,笑得一脸是牙,"再叫。"
杨小空颤悠悠的叫:"咩……"
白左寒在他的脖子上咬一口:"再叫!"
杨小空恼了:"白教授,妳别玩我了!"
"啧,玩一玩都不肯,真小气。"白左寒挪到杨小空耳边,亲了亲,"又不是应聘,提什么试用期呢!傻小子,我和妳试就是了,试到妳不喜欢我为止,行吧?"
杨小空侧过脸看着白左寒,一字一字说:"不对,是试到妳喜欢我为止。"
柏为屿和段杀不吵不能过日子,去医院打完针回来,他要开段杀的车,段杀不给开,他便絮絮叨叨碎碎念念吵个没完,段杀充耳不闻,全当他是狗吠。
对于吵架的人来说,对方不搭不理是最刺激人的,柏为屿气得吐血,嚎叫着要跳车,段杀没法子,只好停车放他下来。
柏为屿很纠结:怎么会有这么死气沉沉的人?赶紧和他撇开关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罢!
段杀很气馁:怎么会有这么蛮横无理的人?吵得没法忍受,实在不能凑合就这么算了吧!
两个人在深夜的大马路上无言对峙了半个小时,最终柏为屿拦到辆的士,丢下一句:"警告妳!别再来找我!"气鼓鼓地钻进的士一溜烟跑了。
半夜十二点多,木楼和工瓷坊的灯全熄了,妆碧堂还亮着,杨小空正在打扫乱七八糟的厅堂,柏为屿吊儿郎当地推开拉门,手插在手袋里,嘴上叼根烟,烟雾缭绕的问:"小空,妳怎么回来了?"
杨小空反问:"妳怎麽回来了?"
"我打的回来呗。"柏为屿答非所问,走过来凑近杨小空色迷迷地上下打量,最后盯着他的脖子淫笑起来。
杨小空捂住白左寒在他脖子上留下的牙印,连连后退:"为屿……"
"叫我师兄!"
"哦,师兄……"
"咩咩~~"柏为屿砸吧嘴道:"妳真美味,来,让哥哥也咬一口。"
杨小空摊开手,大大方方的说:"妳咬。"
"真不好玩!"柏为屿顿觉没趣,悻悻然倒进椅子里翘起二郎腿,"驴子叔和阿豪呢?"
"他们刚从云南回来,总要回家休息两天……"杨小空抱着扫把,困得直打呵欠,"柏师兄,别干坐着,来帮我打扫,明天曹老过来,我们多说些好话劝劝他。"
"说什么好话?"柏为屿抖抖烟灰,不屑道:"和他说我和师弟妳情投意合,早已生米煮成熟饭,师弟怀了我的骨肉三月有余……"
"妳正经一点!"杨小空哭笑不得:"别乱说话,小心妳男朋友听了会生气!"
"狗是我男朋友!"柏为屿大翻白眼:"妳才别乱说话,我找扁扁做我男朋友也不找那个面瘫!"
狗窝里的扁扁:"阿嚏!"
横在狗窝中央的杰士邦往它脸上抓一把:"喵吼——"滚一边去!
"嗷嗷……"扁扁颤抖地蜷到角落,尾巴垫到屁股下,脑袋埋进两前爪间。
"别抽了!"杨小空把柏为屿的烟抢过来按进烟灰缸里,不满道:"他都替妳挨一顿打了,妳赔几句好话会死啊?"
柏为屿愕然,问:"曹老打他了?谁说的?"
杨小空下巴支在扫把柄端,莞尔道:"白教授说的,不信妳明天可以问问别人。"
柏为屿抽纸巾擤了把鼻涕,惴惴地问:"白教授也挨打了?"
"没……"
柏为屿气急,跳起来把小案几掀了:"我天马流星靠!凭什么只打我男朋友?"
还我漂漂神仙水
一个小孩子,孤零零地站在老师办公室的墙角面壁。
武甲走到小孩身后蹲下来,将他往自己这拉过来:"杜卯,怎么了?"
杜卯回身看着武甲,嘴巴一扁,委委屈屈的指着身边的光头小孩,"他欺负我!"
光头小孩脑门上一个大包,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妳妳妳!"
班主任拉着那个光头小孩,瞪圆了眼睛:"杜卯,妳还好意思猪八戒倒打一耙?"
杜卯搂住武甲的脖子,抽抽鼻子指着班主任:"母夜叉!"
武甲喝止道:"杜卯!"
班主任怒极反笑,"武先生,妳看妳家孩子……我说,怎么每次都是妳来?孩子爸哪儿去了?"
武甲言简意赅地回答:"他爸忙。"
"忙?忙赚钱就不顾小孩了?"班主任是个姓李的漂亮女老师,头发烫了个大波浪,穿着干练大方,说话刻薄直接。
武甲抽几张纸巾给杜卯擦擦鼻涕,问:"李老师,杜卯做了什么错事?我可以转告他爸。"
"妳每次都说转告他爸,小孩都快上二年级了,我连他爸一根头发都没见着!"李老师把桌面上一叠作业推过去,"妳自己看看,作业是鬼画符也就罢了,还三天两头闹事,屡教不改!手工课我叫孩子们自己找小伙伴两人搭一组互相帮助,杜卯强迫小虎和他搭一组,小虎不愿意,他就出手揍人家……"
小虎很应景地放声大哭:"啊呜呜呜……我和我妈说,妳死定了!"
杜卯用擤完鼻涕的纸砸过去,"死光头!变态!妳不和我玩,我还不爱和妳玩呢!"
小虎回骂:"妳才变态!干嘛不拉别人就拉我?"
"爷看上妳妳应该高兴!"
"我才不高兴和妳一组,每次和妳一组手工作业都做不好。"
"妳笨,怎么能怪我?"
李老师叱道:"别吵!杜卯!向小虎道歉!"
杜卯梗着脖子:"我不!"
"杜卯,"武甲扶扶眼镜,用尽量柔和的口气说:"妳的错,道歉。"
杜卯看了一眼武甲,揉揉鼻子,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武甲摸摸杜卯的小脑袋瓜子,对李老师说:"他认错了,"
杜卯搡小虎一把:"还不快说没关系!"
小虎眨巴出两颗眼泪,小媳妇儿一般:"没,没关系……妳不会再打我了吧?"
杜卯凶神恶煞的:"妳下次不和我一组我还打妳!"
小虎躲到李老师身后去,嚎啕大哭:"啊啊啊妳变态,我和我妈说……"
武甲无语:杜卯,妳真是越来越像妳爸了!
李老师护着小虎,哭笑不得:"妳家这什么孩子啊?整个一小强盗!武先生,妳就不能把他教育得和二班的杜寅一样乖巧懂事吗?一个娘胎出来吃一样的米,人家杜寅……"
"李老师!杜卯是杜卯,杜寅是杜寅,我要求把他们分到两个班,就是希望老师同学不要拿他们俩做比较,这样比较对孩子不好。"武甲拉住杜卯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柔声说:"去叫妳哥,我们回家。"
李老师见杜卯出了办公室,这才缓声道:"武先生,不是我爱拿杜寅来比,妳自己看看,哪个孩子没有被杜卯欺负过?"
"真的很抱歉,他比较任性,请您多见谅。"武甲转而揉揉光头小孩的脑袋,好声好气地说:"对不起,小朋友,又看到妳了,妳叫什么名字?"
小光头抽噎着说:"我叫华南虎。"
武甲憋不住笑出声来,"什么?"这小孩长得圆润白嫩,五官清秀,每次看到他他都被杜卯殴打过,哭得梨花带雨,要不是剃个光头,还真以为他是小妞儿,没想到名字这么彪悍。
小光头扭头抱着李老师的腿:"啊呜呜……我又被人笑了,他们都笑我,我和我妈说……"
李老师怪道:"武先生,这很好笑吗?"
"没,没,"武甲忍住笑,正色道:"真抱歉,小虎,下次叔叔带玩具来给妳赔罪。"
李老师拿纸巾给小虎抹眼泪,撇嘴道:"得,妳让杜卯别欺负他就谢天谢地了,人家爸妈是摆小摊的,没妳们家有钱有势,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宝贝疙瘩。妳家孩子任性不是理由,要任性回家去任性,在别的同学身上使性子算个什么事儿?"
武甲脸上的笑容浅了:"李老师,妳说得对,我一定好好教育杜卯。"
每次都承诺要好好教育小强盗,但每次都狠不下心。他是个遗腹子,没享受过父爱,获得的母爱也少的可怜,两个孩子的身世和他的童年在某些地方十足相似。
每天早上俩兄弟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站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哪个是杜卯哪个是杜寅,可晚上放学武甲来接孩子时,俩孩子的区别十分明显:衣服和早上出门时一样干净整洁的是杜寅,脏兮兮的是杜卯。
武甲把杜卯歪了的小领带扎正,扯扯他的衬衫,"杜卯,欺负弱者不是男子汉。我没打过妳,但我告诉妳,下次再欺负小虎,我就要打妳了。"
杜卯眼里含着汪汪的泪水,嗫嚅:"我也不想欺负他。"
"那妳为什么打他?"
"我多喜欢他啊,我要他和我玩,他不肯,我才打他的。"杜卯说得无比认真。
武甲没语言了——他从小给孩子灌输的优良品质最终还是抵不过先天潜伏在小孩血液里的无赖基因,他看着他含辛茹苦带大的杜卯,仿佛看到一个新的恶霸继承人华丽丽地诞生了!
杜卯怯怯地问:"武叔叔,妳怎了?"
"没什么。"武甲按按太阳穴,绝望地发现杜卯这做派不是三言两语能教好的,正如孩子的爹,永远一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行!
回家路上,俩孩子一人一盒冰淇淋,坐在车后排,都不说话,埋头吃冰淇淋,过了一会儿,杜卯狼吞完了,盯着杜寅。
杜寅吃得慢条斯理,还剩一大半没吃完,抬头看到弟弟祈求的小眼神,便挖出一半给他。
杜卯很快吃完了,又盯着杜寅,杜寅看看剩下的冰淇淋,看看弟弟,看看冰淇淋,再看看弟弟,又挖出一半给他。
武甲从后视镜里看着,"杜卯,别欺负妳哥。"
杜卯砸吧着冰淇淋:"我又没向他讨,他自己要给我吃的。"
武甲说:"杜寅,听到没有?别给他吃。"
杜寅应道:"好。"
杜卯三口两口吞完冰淇淋——继续盯着他哥。
杜寅为难地看着塑料盒里最后的一小块冰淇淋,说:"妳都吃很多了!"
杜卯舔舔嘴唇,"哥哥,妳吃吧,我不向妳讨。"
杜寅靠车门坐了坐,用塑料小勺勺起一丁丁,正要往嘴里送,眼角余光瞥到弟弟的哀怨光波,没法子,杜寅缴械投降,连带塑料盒一起塞给弟弟,"给妳都给妳!"
杜卯欢天喜地接过来,神速消灭掉。
杜寅没有半点遗传杜佑山,看样子这性格是像杜佑山的老婆,武甲没见过那女人,但瞧着杜寅就能知道那是个多温和善良的女人,和杜佑山简直是两个极端。
武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太了解杜佑山了,杜佑山的性格完全就是杜卯的成人加强版,自私自大,霸道又别扭。初始版的小杜卯很可爱,可是加强版的杜佑山可恶到了一定境界。
段杀下班回来,看到柏为屿坐在家门口台阶上吞云吐雾。
段杀站在台阶下方看着他,感觉有点怪,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情绪了,无奈,恼怒,烦躁,气愤,失落,偶尔,会高兴。
柏为屿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刚到,没等很久。"
门口一堆烟头。
段杀皱皱眉,心说:这小子抽烟抽得比我还凶。
柏为屿用脚把烟头全踢到角落,悻悻道:"不是我抽的。"
"怎么不打电话?"
"我打电话妳会旷班早回来?"
"妳没打。"段杀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柏为屿走进去蹬下鞋,没好气:"如果我打了呢?"
段杀关上门,漫不经心道:"妳没打。"
柏为屿给他一个老大白眼,"行!妳给我等着,我明天三点给妳打电话,妳没回来我杀了妳!"
段杀问:"妳专程来和我吵架的?"
柏为屿卡壳半秒,小声说:"我听他们说,妳老实让曹老打了一顿……"
"嗯。"
"妳怎麽不跑呢?我和小空都跑了!"
"跑?让老人家追着打很好看吗?"段杀想象一下柏为屿小鸡似的被那老头儿追得撒丫子乱跑叽喳惨叫,忍不住翘起嘴角。
柏为屿呵地一乐,拍拍段杀的脸,"妳又笑了,看来还有得治,我说,我带妳去中医学院做针灸,说不定能治好妳的面瘫。"
段杀收起那抹珍贵的笑容,转身进屋,"今天妳们老师还打妳?"
"就他那一把老骨头,昨天打妳一顿就累得腰酸背痛了,哪还有体力接着打?他知道自己管不了我们,干脆睁一眼闭眼了。"柏为屿跟进去,没经人允许便撩开段杀的衣服:"老头子就是急脾气,心眼特好,妳别和他计较,他打妳哪了?"衣服才刚撩一半,段杀背上横七竖八的淤青痕便全露出来。
段杀避开他,"别乱动。"
柏为屿愣了片刻,装出一副流氓相:"小样儿,别不好意思,让爷给妳涂点药。"
段杀头疼:"走开。"
柏为屿跟屁虫般粘着他,俩爪子十分不老实,"我有带药,把衣服脱了!"
"什么药?"
"天山雪莲细白嫩肤天女下凡御赐还我漂漂神仙水。"柏为屿摇头晃脑地说:"主治跌打损伤感冒发烧淋病梅毒不孕不育阳痿不举妇科疾病……"
段杀听不下去了,夺过他手里的药瓶子一看,"炉甘石洗剂,这是治皮肤瘙痒的吧?"
柏为屿煞有介事:"对,还能治皮肤瘙痒,实乃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段杀倒退着坐进沙发里,"别吵。"
柏为屿也挤上沙发,扒拉着段杀的领口:"脱不脱?不脱我就强|奸妳!"
段杀握住柏为屿的手腕,把他扯到自己面前,"吃过饭没有?"
"……没。"
段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想吃什么?"
"方便面就可以了。"柏为屿抓抓耳朵,耳朵有点热。
"带妳出去吃,"段杀展臂圈着他,柔声说:"顺便给妳配一把咱家的钥匙。"
柏为屿笑嘻嘻的:"再给我配一把咱的车钥匙。"
"不行。"
"行!"
"等妳考了驾照就行。"
"我画一个,保证逼真,交警看不出来。"
段杀一脸怀疑。
"真的!"柏为屿搂住他的肩,掏出公交车车的学生月票,得意洋洋的问:"看得出是自己画的么?"
段杀:"……"
柏为屿戳戳月票上的公交标志图:"我画这玩意儿一流,要不要给妳画一个?"
段杀:"……"
柏为屿兴致勃勃:"对了,妳上下班要按指纹打卡吧?"抱住段杀的手,揪出他的食指演示道:"喏,我给妳翻个模,用硅胶仿一个,超~~级逼真,妳只要把手指交给同事让同事给妳打卡就行了,妳爱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上班!"
段杀:"……"
"妳别不信,"柏为屿指手画脚的:"涂点红颜料,像刚从手上砍下来一样新鲜!研一的时候学校规定我们每周要晨跑三天,跑完到宿管科打卡,美院只有装雕系的一头傻熊有跑,我们全部被警告批评。后来我们就每人做一根手指交给那傻熊,他跑完后去打卡,掏出一大把血淋淋的手指,教导主任当场休克……"
段杀:"……"
柏为屿一拍脑袋,及时刹住话题:"我飞天霹雳靠!妳别转移话题!说!给不给我配车钥匙?"
段杀无语:我真的是很佩服妳自说自话的能力。
杜家家暴
一点都不可爱的杜佑山在家里翘脚,嘴里叼着烟,电视声音放得像电影院。
孩子们不太习惯回家看到爸爸,杜寅奶声奶气地唤了声:"爸爸。"
杜卯连唤都没唤,直接往厨房跑:"桂奶奶,我闻到炒牛肉的味道了!"
桂奶奶笑骂:"狗鼻子。"
杜佑山嘿嘿一笑:"杜寅,过来。"
杜寅乖乖走过去:"爸爸今天怎么回来了?"
"唉唉……"杜佑山理所当然的说:"爸爸今天有点累,喏,给我捶捶背!"
杜寅把书包放下来,小爪子抓着杜佑山的肩,用力抓啊抓。
杜佑山嫌弃道:"妳这什么劲啊?没用!"往儿子屁股上拍了一把,"没妳的事,去厨房看看桂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
杜寅如蒙大赦,撒着欢儿跑厨房去了。杜佑山把电视关小声点,朝武甲招手,"过来。"武甲走过去,手刚放在杜佑山肩上,杜佑山蓦地回身拦腰抱着他歪进沙发里,呵呵直笑:"白左寒今天去画廊,妳给我挡掉了?"
武甲应道:"嗯。"
"傻小子,"杜佑山抓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我会和他计较一个杨小空?朋友妻不能戏,这个道理我不晓得就白活了,妳给我把他挡掉,他会以为我什么意思?我吃醋?我嫉妒?嗯?"
"不好意思,杜老板,我自作聪明了。"武甲知道,杜佑山心情一好就像个小孩子,当然,翻脸翻得比小孩子快多了。
"认错倒是很快。"杜佑山贴上他的唇,啵啵啵连着亲个没完,"有时候我真是觉得妳比谁都好。"
武甲没什么兴致,扭开头,"我去向白教授道歉。"
杜佑山嗤笑:"轮得到妳?我刚才被他逮住,好一顿胡搅蛮缠!"他侧身抱着武甲,笑眯眯的呢喃道:"白左寒问我:'武甲呢?'我说:'他去接孩子了。'他说:'那小子真像妳老婆,妳干脆娶他好了。'"
武甲示意性地扬扬嘴角,无言以对。
"怎么样?我们干脆结婚吧。"杜佑山脑子一热,冲口而出:"到国外去结,以后我不再鬼混了,每晚回家陪妳和孩子,好不好?"
他今天心情很好,武甲对自己说:孩子都在,不要惹火他吓着孩子。
杜佑山又求:"武甲,我们结婚吧!"
武甲避开他的目光:"妳别闹笑话。"
"好好好,"杜佑山拉着武甲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上,"不结就不结,妳也知道,我三天两头找茬欺负妳,不就为这事堵得难受吗?只要妳给我个承诺让我安下心,今后妳是老板,我对妳惟命是从!"
"什么承诺?"
"跟我一辈子,别找他了。"
武甲把手抽出来,淡淡道:"杜老板,妳别有事没事就为难我,我已经说过了,我什麽都听妳的,就这事不可能。"
杜佑山的脸色僵了僵,"有什麽不可能的?妳都快跑遍全世界了,说不定他早更名换姓和别人好了。"
"不可能,"武甲笃定地强调一遍:"不可能!"
杜佑山放开武甲,坐起来闷头抽烟。
武甲整整衣领,沉默一阵,开口说:"杜老板,我要请假一段时间。"
"去哪?"
"阿根廷。"
杜佑山的手有点发抖,"要多少钱?"
武甲垂下眼帘,声音低低的:"妳说呢?"
杜佑山蓦地把茶几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勃然大怒:"老子不是慈善家!我他妈给妳钱让妳去找别的男人?别的不说,疗养院那个老头做的两次心脏搭桥手术是全世界最贵的!我每年给疗养院捐那么多钱!随便一笔开销妳每晚让人轮流操都赚不了那么多!"
武甲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杜老板,我知道我不值钱,可这个交换条件是妳答应给我的。"
杜佑山像只发狂的猛兽,暴跳如雷地拽紧武甲的衣领,扬手给他一巴掌,"交换!妳凭什么换?我要个人上床什麽人没有?会缺妳这个性冷淡?"
武甲被打得身子一歪,眼镜跌落下来,他扶着沙发缓了缓,不动声色地把眼镜捡起来戴上:"打够了,请给我开支票。"
杜佑山用两根手指把他的眼镜摘下来恶狠狠地摔出老远,随之攥着他的头发将他按在沙发上:"我不给妳开!妳别想走!"
武甲喘口气,握紧拳头道:"杜老板,够了。"
杜佑山咬牙道:"都是为了我的钱!我一分钱都不给妳,我……"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杜卯像头小牛犊似的冲出来把他亲爸撞开,小脸涨得通红:"妳敢打武叔叔!我宰了妳!"
这一下当真是火上浇油,杜佑山气得眼前一黑,揪住杜卯的耳朵正要挥巴掌,杜寅死抱着他的胳膊:"爸爸,不要打杜卯……"
杜佑山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挥手把杜寅甩开,转身没来得及打到杜卯,武甲早已挡下他的巴掌,放软口气劝道:"妳手重,别打孩子。"
杜佑山怒吼:"这是我儿子!我打死他都不关妳的事!"
话音刚落便听到桂奶奶的尖叫,杜寅被他这么一甩,小脑袋瓜子撞在电视柜上,也不知道哪里撞破了,一头是血,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杜佑山惊出一身冷汗,赶过去,手足无措地去摸儿子头上的伤口,结结巴巴道:"杜寅,妳妳……"
杜卯冷不丁杀出来往他爸的手腕上哇唬一口咬下去,杜佑山吓了一大跳:"杜卯!妳造反了?!!"
杜卯捂住杜寅脑门上的血口,小老虎般瞪着他:"别碰我哥!"
杜佑山一窒,强忍怒火没再和杜卯计较,侧身扶了扶沙发站起来,他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武甲自责不已,忙不迭把杜寅抱起来搂在怀里,"杜卯,医药箱!"
杜卯啪嗒啪嗒跑走,没过一会儿抱着医药箱跑回来,蹲在杜寅身边,眼泪哗哗掉,"杜寅,疼不疼?"
杜寅攥着武甲的衣服,哀哀的哭道:"疼……"
桂奶奶坐在旁边,抹眼泪念念叨叨:"杜寅啊乖孩子不哭不哭,这可怎么办啊,要留疤的……"
武甲打开医药箱,找出棉花麻利地给孩子处理了一下伤口,劝道:"都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杜寅闻言,努力地抽抽抽,连抽了几口气,咬着牙,当真不哭了。
杜卯有样学样,抽抽抽……"嗝~"
杜寅噗嗤一乐,又一歪嘴:"疼……"
"有妳在身边,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
武甲抱着杜寅坐在副驾驶座上,听着杜佑山说出这句话,没有太大情绪波动,他微垂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孩子,抿紧嘴巴。
杜寅脑袋上的伤口颇深,送到医院缝了三针,小孩子是耐不住疼的,缝针的时候哭得震天动地,武甲庆幸没把杜卯带去,否则那个小强盗听到他哥哭得这么悲惨,还不把医院屋顶给掀了?
杜佑山很想讨好讨好儿子,孩子缝完针后他想抱抱儿子说些好话,可惜杜寅粘着武甲不要他抱,他只能悻悻地做好一个司机的角色送那俩人回去,一路上,他想:今天就不该回家!
杜寅在医院哭累了,窝在武甲怀里抽抽搭搭的哭了一会儿,然后睡着了。
十字路口红灯,杜佑山把车停下看了眼杜寅,淡淡说:"他们从记事起都是跟着妳,和我没什么感情,我对他们也……"他想了想,最终没有把话说下去。
对他们,恨多爱少。
这些年情绪已经平缓了,早些年,更是恨不得杀了他们。
武甲望向窗外,"杜老板,他们是妳的亲儿子,血浓于水。"
"我这辈子唯一做的后悔事,就是一时心软让她生下这对孩子。"杜佑山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四下寻找火机。
武甲提醒道:"绿灯了。"
杜佑山驾车左转,火机还是没有找到。武甲腾出左手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给他点上火。相对无言,杜佑山抽了几口烟,武甲给他把烟拿下来靠近烟灰缸抖一抖,再塞回他嘴里。
许久,杜佑山说:"那个软装修工程都是妳经手的……"
武甲接口说:"知道了,我会先处理完这个工程再走。"
不再有话,多年朝夕相处磨圆了很多彼此的棱角,他们之间默契十足,不是简简单单的说分就可以分开。
杜佑山对武甲的感情剪不断理还乱,他几次试图对这个人无条件的好,属于他的东西他自然会好好珍惜,就像以前杜家祖传的汝窑观音,那是他的宝贝,存柜子里怕被偷了,摆架子上怕摔了,早起一拜,晚上再看看,闲着没事便捧在手里把玩,不让它着一丝灰,更别说有什么磕碰闪失。可这个人不属于他,始终是别人的,汝窑观音,如今也是别人的,唯一属于他的人,死了,他一想起来胸口里某一处就会痛得没法忍受。
那个汝窑观音,十七岁的时候他亲手卖掉的,不卖不行,他父母一死,杜家的日用瓷厂全垮了,一块祖地被几个所谓的亲戚乘火打劫骗走,债主成日在他家门口吵闹,他卖掉房子还是还不起债,除了卖掉他的宝贝再无活路。
那时魏南河是他最好的朋友,卖掉观音后他失了魂一般,太难受了,比割下一块肉还疼,他投奔好朋友想寻求一下安慰,结果被魏南河痛骂了一顿,差点大打出手,魏南河指着他的鼻子:"那东西不是妳一个人的!妳没权利卖给小日本!"
好朋友,从小什么事都搭伴一起做,他们放学后蹲在马路牙子边啃五分钱一根的糖水冰棍,揣了一兜钢镚相约去打街机;魏南河小测补考,杜佑山蹲在窗户外递纸条,被教导主任逮个正着;两个人旷课爬古窑挖瓷片,杜佑山摔破了膝盖,魏南河背他爬了两个山头;考大学报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魏南河母亲病逝时杜佑山也戴孝,杜佑山父母双亡是魏南河里外奔波丧事,穿麻衣扛灵柩。
最后,两个人因为一个观音翻脸了。
好笑,所有人都知道,魏南河和杜佑山是死对头,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连杜佑山自己都怀疑那些关于年少时的回忆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魏南河还有爸爸,杜佑山没有;魏南河念完本科念研,杜佑山没机会;魏南河有个温柔美丽的未婚妻,杜佑山垂涎三尺,这是他唯一可以从魏南河那里争取来的,他也确实争取到了。有哪个女人会在二十岁的花样年华跟着他这样一穷二白的孤儿,三年没买一件新衣服,住在棚屋区的小阁楼里,吃稀饭配小葱拌豆腐?
杜佑山是个很容易知足的男人,别人学业事业一帆风顺,没关系,我有老婆,别人家庭和睦四代同堂,没关系,我有老婆。这个老婆让他着实幸福了几年,可惜幸福很快化为泡影,别人得到儿子是欢天喜地,而他得到儿子时失去了老婆,唯一的感觉就是天塌了。她是他的信仰,他不求飞黄腾达只求白头偕老,却不能得偿所愿。
白左寒劝过他:"佑山,再找一个,以妳这条件,想找什么样的人都有。"
错了!他杜佑山确实今非昔比,却不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他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寄放他的感情,哪怕这个人不会像死去的老婆那么爱他也无所谓,他的要求很低,只要对方对他有一点感情他就会知足,一点点就够。可是武甲没有,他们从始至终是雇佣关系,刨开钱,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他也知道这些年自己的脾气越发暴躁了,爱深几恨深几分,任谁也没法长长久久地把满腔爱意投给一座冰山。
杜佑山不是死心眼,他对自己很宽容,敞开手臂面对莺莺燕燕,来者不拒,他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比武甲更让他上心的人。可惜混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他悲哀地发现,他还真的是非武甲不要。所以他更恨了,恨不得丢出一笔遣散费让武甲滚蛋——当然,只是想想不敢付诸行动,这么做的后果是他自己厚着脸皮把人求回来。当老板当到这份上,还有谁比他窝火?他恨恨地想:真他妈是上辈子欠了姓武的这个贱种!
栓死妳
段和六月底要毕业答辩,得提早一个月回西安准备论文,他订了两张机票,一张自己的,一张夏威的。夏威愤恨道:"喂,妳干什么去哪里都随身携带我?"
段和刚上完课回来,身上的白衬衣都汗湿了,他松了松领带,没好气说:"我愿意,妳管的着吗?"
夏威磨牙:"我不是妳的私人物品!"
段和不动声色地从抽屉里拿出手铐,"一,跟着我。二,我把妳铐在家里一个月,托我哥每天给妳送食物,妳自己选。"
夏威啸叫:"我选三!"
段和靠在椅子上对着空调吹,悠哉游哉道:"没有三。"
"有!我呆在这等着,还可以找找工作,"夏威鼻涕虫般缠上段和,扭扭捏捏的坐在他腿上:"阿纳达,我会乖乖的,哪里都不去。"
段和甩开鼻涕虫,走到床边掀开床单,摸出一叠薄薄的手绘地图,在夏威面前晃了晃:"哪里都不去?"
夏威紧张地去捞那叠地图:"老婆,给我~~"
段和打开画了很多小标志和注释的手绘地图,边看边赞:"您真是天才,这地型图画得简约易懂,炸山的设计也是鬼斧神工,不才愚钝,大概配不上您这火药专家。"
夏威抓抓脑袋,粘上去给段和捶背:"老婆,饿了吧?奴才一大早就去超市买菜,做了很多好吃的,妳妳……"
说话间,一张粉红色的小纸片从地图手稿里丢出来,忽悠悠落在段和脚边,夏威一个箭步扑上去按住那张纸片,段和气定神闲地踩住他的手背,"交上来。"
夏威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纳达,今天中午有炒虾!"
段和弯腰捡起那张火车票,扫了一眼,嗤笑:"我前天才和妳说我二十九号去西安,妳昨天就去买了三十号到九江的票,真是乖啊。"
夏威暴跳如雷:"谁!谁栽赃嫁祸于我?"
段和冷眼:"您的意思是我?"
"当然不是老婆殿下!"夏威认真的想了想:"应该是昨天来修空调的人。"
段和不紧不慢的说:"夏威,我告诉妳,妳敢去,我们就完了。"
夏威蔫了,嘟囔道:"妳以为我当小白脸的日子很好过吗?连买瓶矿泉水都要向妳讨钱……"
"我不是让妳安心准备公务员考试吗?"段和把火车票撕了,"妳不想跟我过的话就尽管去!"
夏威一看车票被撕了,不由怒从中来,使劲推段和一把:"我忍妳很久了,妳别太嚣张!老子想干什么干什么!以前从来没人这么管着我!"
段和往后趔趄了半步,随之一拳把夏威打翻在地上,"以前没人管,现在我来管!"
"我操!"夏威气的两眼昏花,爬起来揪住段和,拳头抡到半空中,硬生生停滞住。
段和梗着脖子:"妳有种打!"
打不得,今时不同往日,这厮如今是自己的婆娘,供自己白天逗乐晚上解馋,想抱就抱想啃就啃,打起来伤感情不说,自己还心疼。夏威悻悻地把拳头化解成一个巴掌,在段和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啐道:"不懂事!爷是靠脸吃饭的小白脸,打花了大爷的俊脸妳赔得起吗?"
段和握住他的手腕拖到自己跟前,搂着他的脸就亲。唇舌纠缠之间,夏威的手探进段和的衬衫里,从后腰一路往下游移,段和皱皱眉,按住他的手:"大白天的,妳想干什么?"
夏威砸吧砸吧嘴:"干妳。"
段和把他的脸拍开,"滚开!妳的事我还没和妳算清楚!"
"我听妳的,不去了,跟着妳。"夏威死皮赖脸地扣着段和的腰,"阿纳达,人家想要~"
段和脸上有了点笑模样,掰开狼爪子转身就走,"妳想要就要啊?我下午还要上课,别胡闹!"
夏威从背后抱着他强硬地按到床上,抖擞出一副暴君的气派:"爷说要就要,妳不想要也得要!"
"想打架尽管放马过来!"段和往后抡半圈手臂,胳膊肘直直撞在夏威脸上,将他从床上撞到床下,只听哐当一声,夏威哎呀呀惨叫连连。段和翻身坐起来,好整以暇地整整衣服,用自责的口气叹道:"都怪我把妳给宠的!"
夏威捂脸在床角蜷成一团,扭动着呻吟道:"是妳先亲人家的……"
"我只是亲了一下,没批准别的。"段和踢踢他,"数三声,起来!一,二……"
夏威在"二"字的尾音结束后咻地扒拉住段和的小腿,脸贴在他腿上蚯蚓一般蠕动蠕动往上爬,"我要我要,现在申请批准~"
段和恶心得不行,踩了狗屎似的抖抖腿,"打报告先!"
夏威爬到段和大腿上,一头往对方胯|下钻去,隔着裤子咬住段和的命根子,含含糊糊的说:"小鸡鸡,我来和妳打报告!"
段和大惊,揪住他的脑袋往外扯:"我拜托妳别这么恶心,松口!裤子都给妳弄脏了——"
夏威果然松了口,忽地抬起头,右眼一块淤青,可怜兮兮地看着段和:"妳给我看看,我眼睛怎么了?疼……"
段和抹把冷汗,护着自己刚脱离狼口的命根子往后退了退,胡诌道:"没什么,好好儿的呢!"
夏威揉揉眼睛,"真不和我干?"
"我下午有课!"
夏威看看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和哥哥,妳对我真有信心,其实我硬不了两个小时的。"
"别和我贫!妳折腾完了倒头就睡,我还要去上课,谁陪妳耗谁是傻子!"段和扯几张纸巾擦裤裆上的口水,一脸嫌恶,"再说,就妳还两个小时?还没我持久呢。"
夏威眼神哀怨地看着他:"妳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
"哦?妳有自尊?"段和不屑,往饭桌一扬下巴,"给老子盛饭吃,我饿死了!"
夏威直起腰,爬下床捡起散落的手绘地图。
段和脸色一肃,"妳真要去?"
夏威盛气凌人地扫他一眼:"是,又怎样?"
段和怒极反笑:"妳还和我扛上了?"
夏威往床沿一坐,低头将地图折好,低声说:"我自己受不了这种当小白脸的日子,什么都给不了妳。妳等着,等我赚了大钱,牛逼哄哄的,先买条黄金项链给妳当定情信物。"
"妳恶不恶俗?我脑袋进水了会戴那种东西出去?"段和哭笑不得,"我什麽都不缺,就要妳在我身边,妳别去冒那个险。"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说不定我一夜暴富!"夏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放光。
"我还不知道妳?毛手毛脚的,又不爱惜自己的命,知识面不够也没有乐正七那种天赋!不管是挖墓还是炸矿都别去,我们不缺钱!"段和眼圈儿微红:"上回妳在机场突然失踪,我对自己说如果再看到妳,绝对当妳陌生人,绝对不再给妳机会!我犯贱,我真的喜欢妳,喜欢的不得了,妳别让我提心吊胆!跟妳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安心,怕妳又是玩玩我就跑了……"
夏威哑了半天,掏出火机把地图烧了,"这下妳放心了?"
段和说:"妳能画一份就能画十份,我有什么好放心的?"
"我发誓,今后我的一切都由段和做主,没有段和允许,我一装火药就先把自己炸死,一下墓就踩到机关尸骨无存。"夏威勾住段和的脖子,在他耳边一字一字说:"我跟着妳,妳要对我好。"
段和侧搂着他,鼻子酸溜溜的,"我对妳不够好吗?"
夏威话锋一转:"那人家想要~~"那小眼神水灵的!
段和一窒,无可奈何地解裤子,"来吧来吧,速战速决,干完伺候老子吃饭!"
夏威撇下火机,撒着欢儿骑到段和身上,嘿咻嘿咻把对方的裤子褪下来,色迷迷地念叨道:"宝贝,别脱衣服了,我就喜欢妳这样,上半身禁欲下半身淫|乱……"
"妳神经病!"
夏威将段和衬衫散开的纽扣扣上,又把他的领带扎正,然后撩起衬衫在段和的小腹上舔了舔,发出感叹:"为什么不是甜的?"
"我又不是西瓜,怎么会甜?"段和翻白眼。
"不是西瓜,是蜜桃!妳早上出门前还带着一股子蜜桃味,现在只有汗味了……"夏威好委屈呀~~
"您这么喜欢蜜桃味,那儿不有一整瓶沐浴露吗?您尽管喝,还可以边喝边吐泡泡,多好玩!"段和无力地把头扭向一边。
"我就喜欢妳蜜桃!"
段和痛不欲生地妥协了:"好好好,我去洗个澡就蜜桃了。"
夏威抱住他上下其手摸个不停,喘着粗气说:"算了,偶尔换换口味,话梅也不错。"
段和泪奔:妳饶了我吧死变态!
夏初的中午容易犯乏困,尤其是做完激烈运动后,更是困得眼皮打架,段和原本穿戴整齐的白衬衫被汗水浸透了,搓揉得皱巴巴的,下午是不能再穿这件衣服去上课了,他努力撑开眼皮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上课,真不想动。
"那就旷课呗。"夏威趴在段和身上,下巴靠在他肩头打了个小盹后才得意洋洋地撤出凶器,"和哥哥,我困,陪我再睡睡。"
当学生旷课只是放老师一个人的鸽子,当老师就不同了,旷课那是放整个系一百多人的鸽子!段和有气无力地把脸埋进枕头里:"不想活了妳!"
夏威贴在他肩膀上啵啵啵亲了几口:"小妖精,我是不想活了,我想死在妳身上。"
段和恶寒,翻身把夏威从自己背上掀下去,"我睡一睡,妳别睡,过十分钟叫我。"
"十五分钟。"
"妳别浪费我时间!"
"遵命遵命!"夏威在他额头上印上一个吻,眯上眼欣赏了一番,自言自语:"妳怎么就对我好成这样……"
段和闭上眼:"妳还不知恩图报?"
"一定是妳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来还。"夏威咬咬他的耳朵:"比如说,上辈子妳是一只被我放生的小乌龟……"
段和往他脑袋上抽一巴掌:"妳才是小乌龟!"
夏威握住段和的手把他圈进自己怀里,"我是乌龟我是乌龟,妳是一只被我放生的小虾米。"
段和失笑:"别吵,别吵……"
"不吵,我给妳看时间。"
"还吵?"
"不吵了。"
"啧……"
"嘘……"
"……"
"……"
段和睡着了,夏威拿着手机瞪大眼看时间。
十分钟过去了,他想:再让他睡三分钟吧。
过了三分钟,他想:再让他睡三分钟吧。
又过了三分钟,他想:最后让他睡三分钟,他冲个凉换身衣服五分钟,走到教学楼五分钟,时间够……
三分……
两分……
一分三十秒……
夏威也睡着了……
等段和睡到自然醒,看看时间,欲哭欲哭地一掌把夏威拍醒:"下课了……妳真是百无一用!好讨厌哦……"
夏威咬着床单角角:"呀咩跌~人家不小心的嘛~"
古彩
古彩,是一种釉上彩,其制作方法是在器皿上喷青白釉,一千三百度高温成型,然后在釉面上以古彩料绘制,再经八百度左右高温烧制,后期的粉彩,新彩,程序都是一样的,但古彩远没有粉彩新彩那么色彩繁多,一般只有几种颜色,所以也叫五彩,烧成后颜色对比强烈,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年画意味。
杜佑山请魏南河的作坊制作一套茶具,绘以人物题材,一个壶配六个杯子,送人既雅致又高档。不管是工艺品还是艺术品,在正常情况下,人物比花鸟或风景开价高,但这种小生意魏南河看不上眼,敷衍道:"两千,贴花。"
"喂喂,贴花还要两千?不要太狠啊!"杜佑山直皱眉:"贴花的怎么送人?太掉价了!我要纹饰与众不同的手绘古彩。"
"麻烦,"魏南河摇摇手,"那几个明青花我还没做出来呢,谁有空给妳专门做一套工艺品?还要与众不同的设计,妳当我很闲?"
杜佑山翘起二郎腿,给武甲使了个眼色,武甲道:"魏教授,明青花可以先缓一缓,这套比较急,再精致的工艺品都不难求,难求的是东西的韵味,别的作坊能做出来的话杜老板不会劳烦您,价格方面您放心。"
这奉承的话说的,放低了姿态,恳请的口气又诚挚委婉。杜佑山当然是不甘心亲口说给魏南河听,由武甲的嘴说出来不但达到目的还给自己留了面子。魏南河扫了眼武甲,似笑非笑道:"送谁?这么急,让妳连赚钱都顾不得了?"
杜佑山压低声音道:"黑道上那位彭爷,妳知道的。我店里没有他看得上眼的东西,他只对一件妳仿的古彩小杯子感兴趣……"
魏南河倒吸一口冷气:驴日的,一定是妳个王八蛋嚼舌根把烂摊子推卸给我!
杜佑山继续说:"他拜把兄弟过寿,粗人出身的,总是喜欢附庸风雅,想送出个品味,他老人家请我来拜托妳,妳看……"
那位彭爷是尊出了名的凶神,魏南河没有正面和他接触过,但早有耳闻,只要做事合了他老人家的心意,他定能保证黑道白道全卖妳面子,杜佑山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有不少方面是仰仗这位黑帮的大腕。话另说,若是触怒了他,抱歉,"后果自负"四个字您自个儿扛着吧,不久前天下地产总裁遭黑枪差点送命,事后亲自上门向彭爷赔罪,送了一家夜总会才平息下纷争。杜佑山话中威胁的含义再明白不过:首富都不敢惹的人,妳一个穷教授想摆架子?
魏南河冷笑几声,"看在佑山的面子上,我抽时间吧。"心说:我看在妳地下的爸妈面子上!俩老人一世善良,怎么生出妳这基因突变的损人?
杜佑山优雅地摸摸手里的打火机,"那么,钱……"嗤,什么玩意儿!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东西而已,能替佑山解围就好,提钱多伤感情。"魏南河嘴上说的好听,早已不耐烦地把头扭向一边。
谁不知道,礼物合彭爷心意,杜佑山领功,如果不合彭爷的心意,魏教授妳就等着认识认识那位凶神吧!
杨小空下山练车,刚回来便看到杜佑山趾高气昂地从长条石台阶上走下来,赶紧夹住尾巴贴着墙壁往屋里溜,杜佑山及时唤住他:"小空!躲什么?"
杨小空站住,硬着头皮打招呼:"妳好,杜老板。"
"妳好妳好,"杜佑山迈八字步踱过去,"左寒呢?"
杨小空有问有答:"不知道,我有一个礼拜没和他联系了。"
"一个礼拜呀,"杜佑山拉长尾音,"妳怎麽不挂电话问问他最近在干什么?"
杨小空道:"不了,他最近没空,有空自然会找我。"
杜佑山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没空?"
"妳要找他请拨他的手机。"杨小空不卑不亢地看着杜佑山,眸子温润乌黑,面上还带着抹笑容。
杜佑山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白左寒近日没接什么工程,学校安排的课全上完了,昨天在一个酒会上还向他抱怨自己闲得全身长蘑菇,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晚上,能马不停蹄过夜生活。
"小空!"柏为屿站在妆碧堂门口,嚷嚷道:"死哪里去了?曹老早上过来看妳的练习板,臭骂了一顿!那做的什么玩意儿?"而后,假装这才看到杜佑山,忙点头哈腰:"杜老板,很久不见了,最近可好?"
杜佑山敛起笑脸,"很好,谢谢惦记。"
柏为屿搓搓手,满脸堆笑,一语双关:"那就好那就好,向您全家问好。"
杨小空忍笑着往柏为屿挪过去,用眼神警示他:妳别乱说话!
杜佑山拉长了脸,冷冰冰地转移话题:"柏为屿,妳的画展时间不到一个月了,好好准备一下。"
柏为屿俩手插口袋里,吊儿郎当的问:"准备什么?请杜老板指教。"
"每幅画配一篇百字以上的创作心得,提早十天发给我,要印宣传册。再准备十五到二十分钟的开幕致辞,背熟点,艺术出版社和新闻频道的记者都会来,到时妳别结结巴巴的上不了台面。"柏为屿的相貌不招人嫌,可那二流子的德行真是让杜佑山厌恶,他批判地上下打量柏为屿,"还有,从里到外整清楚点,开幕那天一定要穿西装,妳想玩个性,成大师了再玩不迟。我是看在曹老的面子上给妳这么好的机会,画展成功的话对谁都好,如果反响不怎样,今后我不会卖妳的帐。"
柏为屿被说的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反驳,连"天马流星靠"都堵在喉咙里蹦不出来。
杜佑山转身往自己的车走,走没几步,回头添上一句:"我奉劝妳,西装别到地摊买,到品牌店里买,起码得五千块一套的!妳别以为地摊货别人看不出来。"
俩人看着杜佑山的凯迪拉克绝尘而去,杨小空怯怯地捅捅柏为屿,"为屿,妳有钱买西装吗?"
柏为屿颓然:"没。"
杨小空从兜里掏出一把钞票,"我把驾校的学费交掉后,这学期的伙食费只有八百了,刚取的……"
柏为屿假装推脱,羞涩道:"这怎麽好意思。"
杨小空把钱卷吧卷吧收回来,"我没说要借妳。"
柏为屿一把将钱抢过来,"老子客气点,妳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八百块还好意思借人?我勉为其难凑个数吧。"
杨小空:"喂喂,我也要花钱的。"
柏为屿斜眼:"山旮旯里,花个毛钱?"
杨小空说得义正言辞:"周末我想约白教授吃饭!"
柏为屿:"……"
杨小空眼睛里放出闪烁的小星星,带着哀求的口气:"师兄!"
柏为屿摸出十块钱塞进杨小空手里,"师弟,约弟媳妇吃碗馄饨吧,配个茶叶蛋,管饱。"
杨小空:呜呜,妳怎麽这样!
柏为屿和段杀初步形成一种周末夫妻的关系,不过柏为屿觉得段杀实在太闷了,只能和他相处一天,多一天都会憋死,可几天不见,又觉得自己必须去见一见面瘫了,不然也会憋死,至于被什么憋死,不得而知。
"说吧,妳有多少钱可以借我?"柏为屿咬住一口拉面,嘶啦啦吸进去,汤汤水水甩得到处都是。
段杀坐在他对面,缓缓吐出烟圈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柏为屿嚼着拉面,瞪大眼:"装傻?不是这么不仗义吧?我师弟都借了八百,妳借个九百不过分吧?"
段杀倒是很期待自己问柏为屿:"什么事?"这小子会凶神恶煞的说:"没事!没事不能找妳?"
可惜没有,上上上回借口是借移动硬盘,上上回是找钥匙圈,上回是来研究一下三角柜的结构,这回,嗯,借钱,很好,总算有点实质性的意义了。
柏为屿吃完自己这份拉面,用筷子戳汤底的牛肉渣,心虚气短的道:"哦哦,我想起来了,我还欠妳钱,可是,可是……"
段杀说:"要多少?"
柏为屿瞬间复活,笑成一朵花儿:"四、五千吧。"
"这我的工资卡。"段杀抽出一张卡放在桌面上,"五千块我还是有的,向妳同学借的钱还人家吧。"
柏为屿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不太好意思拿。
段杀把烟丢进烟灰缸,揭开外卖拉面的盒盖,执起筷子搅了搅,"以后别再和我提借钱。"话说完,见柏为屿怒目圆瞪,忙纠正道:"我是说,别和我提借,我们间不必那么生分。"
柏为屿埋下头,端起大纸碗慌乱地喝了两口汤。
"画展什么时候?"段杀问。
"六月三十开幕。"柏为屿心不在焉地摆弄筷子:"妳如果有空可以去看看。"
"嗯。"段杀应了声,又问:"毕业后有什麽打算?"
"待业。"
"我有个主意,妳考虑一下。"
"什么主意?"柏为屿很好奇。
"和我同居。"
柏为屿全身炸毛:"喂!妳说话有点逻辑好不好?同居和我找工作有个毛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段杀理所当然的说:"有我养妳,妳不必急着找工作。"
"我飞天霹雳靠!当我小白脸啊!"柏为屿怪笑几声:"妳养我也行,我离不开那个妆碧堂,妳每个月把钱给我送过来,同居的话就免了"
"不行,我要天天看到妳。"段杀面不改色,"我可以接送妳,或者妳考个驾照,车借妳。"
柏为屿毫无意义地旁顾一番只有两个人的屋子,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后,还是很窘迫:这告白也太赤|裸裸了!
段杀接着说:"被妳吵习惯了,妳不在的时候房间里太安静。"
柏为屿拖着椅子挪到段杀身边,抱住他的脸亲了一口,痞痞地笑道:"妳这么离不开我真是伤脑筋,好吧,我考虑考虑,谁叫我同情心泛滥呢?"
段杀抹一把柏为屿沾到他脸上的汤酱,添上一句:"而且,我总得看到我花钱养的那个东西。"不好意思,段Sir不喜欢放养宠物。
柏为屿痛苦地扭过脸去,一字一字说:"我去妳妈的!"
儿童节
星期天的早上雾蒙蒙,抱佛脚的小七刚起床,睡眼朦胧,摇摇晃晃走下台阶,家长在后面催:"快点,拍准考证照片别迟到了!唉,鹌鹑蛋呢?"
乐正七连连打呵欠:"蛋?咦,我丢哪了?"
"这才多大年纪健忘就这么厉害!"魏南河在他脑袋上凿个暴栗,转身跑回厨房找乐正七的早饭。
乐正七搓搓脑袋,哀怨地看着正在刷牙的杨小空:"我念书念腻了。"
杨小空吐着白泡泡:"我念了快二十年的人都没说什么,妳才念多久?"
乐正七垂头丧气的:"今天六一……"
杨小空失笑:"妳早不是儿童了。"
乐正七指指自己的黑眼圈:"妳看我都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我真后悔,我不该答应南河去上学的……"
杨小空用毛巾擦擦嘴角的牙膏末,凑过来:"别郁闷了,拍完照我带妳去玩吧……"
"不行,为屿也说带我去玩,南河不让!他说马上考试了,要争分夺秒!我真后悔,我真后悔,"乐正七坐在石阶上,抱着头把头发抓得像鸡窝,嘟囔道:"我真后悔……"
瞧,好好一孩子硬是被填鸭式教育活生生逼成祥林嫂了。
黑猫很应景地在一边配音:"喵呜~嗷呜~喵噶~"
杨小空肩上搭着毛巾,局促地问:"小七,有没有钱,借我点。"
乐正七抬起头,大眼睛里都是怀疑:"向我借钱?"
"嗯,为屿把我的钱都抢走了,我下午还想下山找白教授呢。"杨小空好无奈呀!
乐正七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从中抽出面值最大的一张钞票——五块,"呶,可以买两罐浆糊,妳们一人一罐。"
杨小空无语:"喂,小七,别开玩笑了。"
"我很正经!"乐正七两眼迷离起来:"现在街上很少有卖米浆做的浆糊了,只有那种透明的胶水,难吃死了,哦,固体胶也很难吃……"多挑出两块钱硬币往杨小空手里塞,"有看到好吃的浆糊帮我也买一罐。"
杨小空拿过那张五块钱,站起来:"谢谢。"
乐正七抱着他的腿痛哭:"今天是儿童节,妳帮我买一罐浆糊都不行吗?"
杨小空拔腿要走,"不行。"
"求妳了嘛~~"乐正七不依不饶地捏着那两枚硬币,谄媚地直摇尾巴:"小空哥哥~就在我学校对面有个美术用品商店~妳问问店主这几天有没有进裱画用的浆糊……"
"妳说吧,"杨小空弯下腰,和颜悦色地望着他:"妳上学这段时间吃了多少浆糊?"
"呃……"
魏南河拎着一袋鹌鹑蛋出来了,杨小空三步两步走过去,"魏师兄,我有件事得和妳说,小七在外头常吃……"
"杨小空!妳敢说!"乐正七撒泼状扯住杨小空。
魏南河额上青筋一跳:"浆糊吗?"
乐正七一哆嗦:"不是!"
杨小空说:"就是!魏师兄,他常到学校对面美术用品商店买浆糊吃。"
魏南河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捏住乐正七的脖子,"妳丫狗改不了吃屎!先去拍照,回来再揍妳。"
乐正七两眼含泪怨恨地瞪着杨小空:"我和为屿说,叫他揍妳……"
此时的柏为屿还在赖床,空调开到十八度,裹着被子蜷成一团,已经醒了,就是不想起。
对门那户人家也有个警察,养了头威风凛凛的狼狗,柏为屿好生羡慕,昨晚和那户人家搭讪问了下,得知人家那狗是从警队里抱出来的,于是柏为屿念叨了一晚,吵得段杀实在受不了,一晚都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天天和柏为屿见面,做周末夫妻就已经够挑战他的忍耐力了。
"妳听!对门的狗又在叫。"柏为屿从被窝里探出头,听得很专注。
段杀下楼买了早餐回来,打开牛奶罐给自己倒一杯。
"我和妳说话呢。"
段杀嚼着油条。
"听到没有啊,我和妳说话呢!"
段杀喝一口牛奶,"听到了。"
"妳也抱一只吧。"
"工瓷坊不是有狗吗?还有三只。"
"都是土狗。"
段杀敲敲鸡蛋,剥蛋壳:"土狗和狼狗有什麽区别?不都是四条腿?"
柏为屿反驳:"妳还四条腿呢,妳和狗有什么区别?"
段杀无言以对。
柏为屿揉揉眼睛坐起来:"对门那个警察也是面瘫,妳们很熟吗?"
段杀耐着性子,"昨天妳逗狗的时候刚认识的。"
"妳在单位没看到他?"柏为屿没完没了的问。
段杀咬了口鸡蛋,自顾自埋头苦吃。
"问妳哪!"柏为屿明明知道别人不愿搭理他也不会识趣地选择沉默,这也是他对于段杀而言最与众不同的一点——死皮赖脸的聒噪!
"离远了,我是刑侦处的,他是我们下属单位分管的一个扫黄组的。"段杀被逼无奈没完没了的回答。
柏为屿总结:"简单来说,他是卖命的,妳是坐办公室喝茶的。"
段杀懒得应他,吃着吃着,猛然冒出一句话:"对了,我和狗不一样,我只有两条腿。"
"啊哈哈……"柏为屿指着他的鼻子爆笑:"妳反射弧怎么怎么长啊?"
段杀头顶上乌云密布:"……"
柏为屿捶床笑得死去活来:"妳一定是猪八戒投胎的,哇哈哈——"
"……"段杀青筋暴起:我忍,我忍!
柏为屿笑够了,哎呦哎呦地捧着肚子,沉思数分钟,神神秘秘地说:"我发现一件事。"
段杀恶狠狠地咬着鸡蛋:忍!忍!
"妳怎麽不问问我发现什么事?"
"妳发现什么事了?"段杀咽下最后一口鸡蛋。
"对门那两个人和妳一样!"
"什么和我一样?"段杀有点好奇了。
柏为屿一字一字说:"同性恋。"
"……"段杀心说:请妳说别人的时候不要把自己排除出去。
柏为屿从床上爬起来,抓抓脑袋,不洗脸不刷牙直接叼上根油条,"妳弟怎么回西安毕业答辩还要带着夏威?"
段杀把牛奶倒进杯子里,递给柏为屿。
柏为屿用胳膊肘捅捅段杀:"问妳呢!"
"他愿意,妳管的着吗?"
"说来,妳和妳弟真的死像死像的。"柏为屿喝了一大口,嘴巴外一圈牛奶,伸舌头舔啊舔,"都喜欢把人栓在身边,什么破毛病。"
段杀无语:我是想把妳栓起来,不过还想用胶布封住妳的嘴!
十五块钱,刨去三块钱下山的车费,留下三块钱上山的车费,只剩九块,真的只能要两碗馄饨附加一个茶叶蛋。
白左寒笑得很慈祥:"茶叶蛋妳吃吧,妳说不定还能长个呢。"
杨小空说:"白教授,妳嘲笑我吗?"
"没……"
"别装。"
"有那么一点,妳从上周就哭着喊着下次约会妳掏钱,结果只带了十五块。"白左寒只好实话实说。他穿了件浅粉色衬衫,一条米色长裤,坐在拥挤没有空调的馄饨店里,热得白皙的脸孔泛出潮红,鼻尖直冒汗珠。
杨小空勉强笑了一下:"对不起,下次……"
"别下次了,"白左寒揉小动物似的揉揉他的脑袋,"妳一学生,和我逞什么能?谁付钱不都一样?"
"我不是想逞能……"杨小空嘴里含了一个馄饨,话说出一半,连带馄饨一起吞回肚子里。是不想在妳面前永远只当小孩子。
每次约会,白左寒像是带邻居家孩子出去吃个饭,任务完成后迫不及待地说拜拜下次见。下次,杨小空不约,他也不会主动挂电话,而杨小空挂电话,十个电话九个都推说忙。是不是真的很忙,白左寒自认没有人证物证,无从考证。
那辆彪悍威风的咪咪虎蹲在狭小的巷口拐弯角,白左寒费了好大劲,倒车,转弯,哔哔乱按喇叭,急出一身汗:"人怎么这么多啊!"
"还不如走路。"杨小空搭话。
"是!还不如走路。"白左寒重复。
"白教授,我们走路吧。"
"……"白左寒赔笑:"我的车怎么办?"
"过了十点学生街就不挤了。"杨小空拉着白左寒的手,微笑:"我们逛逛。"
"十点?妳怎麽回去?"
"去村里的末班车六点,"杨小空看了下时间,"现在也没车了,反正我得打车。"
"妳有钱吗?"
"没有。"杨小空对答如流。
"给妳点钱,妳打车吧。"白左寒隐约觉出点什么,"要不,我送妳回去?"
"妳别急着赶我回去,"杨小空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们再呆一会儿。"
"那……妳别牵我的手。"
杨小空把手收回来,笑容浅了。
死一般的沉默。
完蛋,纯真无邪的咩咩有一颗脆弱的玻璃心,我再不小心说话,他会形成巨大的心理阴影,对以后的人生观爱情观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白教授局促不安地观察自己学生的脸色,小心解释道:"小空,不是妳想的那样……"
杨小空反问:"妳知道我想什么了?"
白左寒干笑:"妳想什么?"
"我想亲妳。"杨小空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别提多认真了。
我的神啊!白左寒抽抽嘴角,耐心说:"这更不行了,人这么多,被看到像什么话?"
杨小空露出很受伤的表情。
白左寒忙安慰:"小空,换个事老师就答应妳。"
"今晚住妳家。"杨小空想都不想。
"……"白左寒发觉自己被套了,他看到绵羊脑门上隐现一个"王"字。
杨小空无辜地看着他:"妳都答应了。"
"这个……"白左寒很为难。
白左寒家是个神秘之处,没人去过,因为白左寒不乐意带人回家做客——无论是朋友还是同事。
杨小空偏偏头,加重了语气:"白教授,是妳先答应的!"
白左寒硬着头皮答应了:"也行……"然后扭过头避开杨小空的视线,无声地动动嘴唇:这个东西带回家不能吃的,不能吃的不能吃的……
那是一个军区大院,大门外有警卫站岗,一进门就是宽大的马路,路两边立满苍天大树,杨小空将脑袋探出车窗往上张望一眼——天空被高大茂密的树枝挡住了,月光透过树叶洒下来,空气中有一股静谧清甜的气味,杨小空用力嗅了嗅,问:"白教授,那是什么花?"
"槐花。"
"哪一棵是槐树?"
"在深处,妳看不到,我也不知道在哪,"白左寒压低声音说:"我从来不去找它,听说槐树容易闹鬼……"
杨小空冷眼:"白教授,妳胆子很小。"
白左寒悻悻地哼了声,打开车大灯往前开。
马路直通前方一片宏伟的老式建筑群,大概是军部,阴森森地坐落在一整片的树林中,隐约露出几束灯光,看过去让人瘮得慌,白天或许还挺气派的。
这个大院大得不可思议,像个森林公园,拐过老式建筑群,又开出十多分钟,路面越来越窄,树丛则越发密集,偶尔会有几片屋顶从树顶处显露出来。白左寒介绍说:"喏,那栋是食堂,我从小吃到大,我妈年轻时是个文艺兵,唱歌跳舞样样都行,可做饭难吃到极点。"
"妳和爸妈一起住?"杨小空有些怯场。
白左寒耸耸肩,"没,我姐姐姐夫住市区,他们挺忙的,我爸妈就搬过去帮忙带孩子,现在我外甥女都上小学了。"
杨小空说:"我妈说外甥女像舅舅,侄子像姑姑。"
白左寒啐道:"呸,怎么可能像我?她一副白雪公主的高傲德行,以后有机会让妳见见那小丫头,我哪有她那么装腔作势!"
杨小空忍笑道:"确实不像,一点也不像!"
来福啊~
在军区大院里绕了许久,总算在一个独门独院的小破楼前停下来,杨小空保证自己下次来绝对找不到这地方。白左寒一扬下巴,"去把院子的铁门打开。"
杨小空伸手:"钥匙。"
"我没锁。"
杨小空讶异地问道:"怎么不锁?不怕小偷?"
白左寒失笑:"这里是军区大院,小偷到这里来找毙吗?"
铁门已经锈迹斑驳,推开时发出难听的嘎吱声,白左寒的车跟在后面开进院子里,肆无忌惮地斜横在楼前停了下来。
小破楼又小又破,二层楼,六、七十年代的古朴设计,没有防盗门,木门外只有一扇挂着纱窗的焊接铁门拦。瞧这门拦的款式就知道是出自白教授之手,空隙有大有小有圆有方,铁条有粗有细有白有红,更要命的是,它只挡住了三分之二的门洞,完全起不到任何防贼防盗的作用。
杨小空走上台阶,摇摇铁门拦,回头问白左寒:"立体构成创作?"
白左寒煞有介事地说"获过奖的,别动坏了。"
"骗人!"
"看来妳没有认真看我写的那本教材,"白左寒在他脑袋上弹了一记,"书里有照片的!"
杨小空摸摸头,"妳自己说那里面都是废话。"
白左寒拉开门拦,顺手把走廊上的灯打开,"我那是自谦,妳懂么?"
杨小空答道:"以前不懂,现在懂了,妳就是爱装。"
"妳再挖苦我,我不让妳进门!"白左寒用眼角斜他,从走廊的花盆下摸出一把钥匙。
杨小空住嘴,俩手插在裤兜里,笑微微地看着。
白左寒打开房门,手搁在木门扶手上,轻咳一声道:"我养了一只宠物,比较凶,妳要有心理准备。"
"会咬人?"
"不,它……喜欢拱人……"白左寒推开木门,脱下鞋的同时拉开嗓门唤道:"来福——"
屋子里传来一阵呼噜噜的声音,紧接着一头黑猪夹带劲风奔了出来,半米高,鼻头粉红,通体油光发亮,四蹄健壮,粗粗的卷尾巴一颠一颠的。杨小空大惊失色,忙贴紧墙壁避开黑猪的拱撞,黑猪扭动屁股在白左寒脚下蹭两下,扭身往院子里撒蹄子奔跑,在咪咪虎的车胎上一阵乱拱,发出兴奋的吭哧吭哧声。
白左寒向杨小空解释道:"我买它回来的时候它只有巴掌大,卖猪的人说小香猪长大后体重不会超过一公斤。"
杨小空抹把冷汗,"白教授,我觉得妳是被人骗了,这根本就不是小香猪。"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把它吃掉!它很爱干净,从不在屋里大小便,可惜它只能自己在院子里玩玩,"白左寒看着猪的眼神充满怜悯:"它一定很孤独。"
杨小空笑得全身乱抖:"白……白教授,妳想多了,有妳陪它,它不会……孤独的……"
"笑什么笑?妳别告诉魏南河他们,听到没?"白左寒死鱼眼一翻:"还笑!养猪很好笑吗?"
"好好好,"杨小空连连摆手,"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白左寒愤愤然往里走,"别看它了,到楼上来。"
"那猪怎么办?"
"它玩累了自己会回来。"
楼下是客厅,楼上是书房和卧房,白左寒无比自豪地炫耀道:"来福从不上楼,比狗还听话。"
"以它的体型爬楼梯很辛苦。"杨小空一针见血:"应该是懒惰,不是听话。"
白左寒无言反驳,气哼哼地从衣柜里翻找出毛巾和换洗的衣服,"去洗个澡早点睡吧,明早还要上课。"
杨小空接过来抱在怀里,"我没课。"
"我有课。"白左寒拉开衣柜下的抽屉找新牙刷。
杨小空在白左寒面前蹲下来,直视他说:"白教授,妳也没课了。"
"……"
"我们的辅导员是去年刚留校的田师兄,我很容易就向他要来妳的课时安排表。"
"……"
"下学期的课时安排也出来了,妳要吗?我给妳复印一份。"
白左寒石化:"……"
杨小空面上始终是纯粹无邪的笑容,他在白左寒的脸上亲一口,拿过牙刷进浴室里去了。
白左寒捂着脸,脸上火辣辣的,那个吻比打了他一巴掌还要命!
洗完澡的绵羊仔粉嫩嫩的,白左寒想吃,不敢吃,唯恐后果自己负不起。
当然,从杨小空的角度看,白莲花洗完澡香喷喷的太诱人了,他想啃他的脸,想舔他的嘴唇,想咬他的脖子,想把他整个人都吞了,又怕不小心激怒了他。
两人隔了一条无形的三八线睡了一晚,各怀鬼胎,第二天起床后,白左寒揉揉黑眼圈儿,心说:熬过一劫了,阿弥陀佛!
杨小空则直懊恼:好容易才一起睡了一晚,没吃到实在太可惜了。
依旧是大雾漫天的清晨,黑猪蜷在走廊边的破窝里睡得酣畅,杨小空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发现这头猪比工瓷坊那几只狗干净多了,或许是因为毛短且不沾灰的缘故。
白左寒煮了一锅稀饭,给自己盛一碗,给杨小空盛一碗,剩下的大半锅都是给猪吃的。
杨小空埋头喝粥,稀饭里有花生和玉米粒,味道不错。
"吃完饭回去吧。"白左寒懒洋洋的倒在椅子里,用小勺扒拉着稀饭,全无胃口的样子。
"白教授今天很忙吗?"
"忙……"白左寒习惯性吐出这个字,急忙改口:"嗯……不忙。"
"我也不忙。"杨小空不想走。
白左寒怒:"身为一个学生,怎么可以不忙?不忙?我给妳找点事做!"咚咚咚上楼,在书房里翻了一阵,拿出一本厚厚的《伯里曼人体结构》下楼来,丢在饭桌上,"临摹一遍。"
杨小空接过,欢欣鼓舞地应道:"好!"转而掏出手机,哔哔哔按了几声,说:"为屿,妳帮我向曹老请两天假,白教授叫我临一遍伯里曼,我临完就回去!"
白左寒晴天霹雳,差点厥过去:"谁,谁让妳在这临的?"
杨小空掐了电话,无助地看着他:"白教授,我都请假了……"
白左寒:"……"
吃完饭后,杨小空殷勤地收拾手势碗筷,颠儿颠儿钻厨房里洗碗,一副主人的做派。白左寒蹲在走廊上搂着他的黑猪,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心下念念:老子总算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大智若愚了,杨小空,叫妳装,我叫妳装!
魏南河在开家长会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和乐正七很要好的女孩,女孩长得甜美可人,乖乖巧巧的打招呼说:"魏叔叔好。"
魏南河伪装慈祥地应道:"妳好,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女孩笑眯眯的回答:"我不考很好的学校,问题应该不大。"
乐正七在魏南河身边拉扯他:"妳别问了妳别问了……"
"看来妳挺有把握啊,"魏南河笑问:"打算考什么学校?"
女孩说了一个大学的名字,魏南河的脸拉了下来:居然就是他那个学校!岂不是又要和乐正七凑在一起?
乐正七观察着魏南河的脸色,小声说:"我考文博系,崔颦考的是历史系。"
"那岂不是靠的很近?"魏南河一点都不给乐正七面子。
乐正七丧眉耷眼地说:"也不是很近,还隔了一个中文系。"
魏南河皮笑肉不笑:"看来妳们连地理环境都勘察过了呵。"
乐正七不满地在他胳膊上扭了一把,示意他回去再说。
小气的老男人忍气吞声地对女孩挤出一个笑容:"乐正七书念得那么差,也不一定考得上,呵呵,呵呵。"
正说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远远地唤了声:"崔颦!"女孩跑过去勾着青年的胳膊,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还不时回头冲乐正七拼命眨眼睛。
魏南河冷眼:"她和妳眉来眼去什么?"
"哪有!"乐正七直皱眉头:"妳别疑神疑鬼的,她就是炫耀一下她哥很帅而已!"
"她朝妳眨眨眼妳都知道她什么意思,"魏教授掩饰不住语气里的酸劲:"都心有灵犀了嘛。"
乐正七坐在课桌上,晃着两条腿,没好气说:"妳是来开家长会的还是来吃醋的?"
魏南河没应,低头看乐正七的联考成绩单。
崔颦拖着青年跑来,介绍道:"乐正七,这是我哥!"
乐正七面对帅哥有点局促,抓抓脑袋,说:"妳好。"
崔颦指着魏南河:"这是我同学的叔叔。"
魏南河和那个青年握握手,"妳好妳好。"
"妳好,魏教授,我叫元凯,我们见过面。"那青年穿的很低调,衬衫,西裤,扎着正正经经的灰色领带,黑框眼镜别在衬衫的口袋上,一副朝九晚五的小职员打扮,却英俊得光彩夺目,全身上下隐泛一种牛郎的气质,一看就不像做正经职业的人。
见过面?在哪见过面?魏南河在脑袋里使劲搜刮了一通关于这位美男子的印象:老子应酬的时候从来片叶不沾,这是哪个夜总会的公关?
"怎么,您忘记了?"元凯唇边一抹笑意,兀自地眉目传情。
抱歉,搜索数据失败。魏南河想当然地敷衍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印象了,您留个名片,下次有应酬的话一定光顾……"
元凯嘴角抽搐:"我在附小教英语,您不用光顾。"
魏南河一窒:"小学老师?"那更不可能认识啊!
元凯提醒他:"去年妳们学院的崔教授和我妈结婚……"
"呃?"魏南河想起来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崔颦:"妳是崔教授的女儿?"
乐正七更惊讶:"崔伯伯是妳爸?"
崔颦:"啊?"
元凯用胳膊肘顶顶崔颦:"小颦,忘记了?他是爸的同事,做瓷器的那个魏教授。"
崔颦有点失神:"啊?"
元凯面带笑容:"爸不是提过几次吗?他家有个小孩长的很可爱。"
他家有个小孩长的很可爱?乐正七一头黑线:不是说我吧?
"啊!"崔颦如梦初醒,眼神矛盾地重新打量乐正七,一张俏脸换了好几种表情。
乐正七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脸:"怎,怎么了?"
崔颦激动地抓住乐正七摇晃:"妳骗我!"
"我我我骗妳什么了?"
崔颦亢奋得语无伦次:"无语凝噎,攻受立现!果然是养成系!我泪流满面啊!"
乐正七被吓到了:"崔颦,妳说什么?"
崔颦两眼放光,连气都粗了:"妳放心,我不告诉别人,只会偷偷写妳们的同人,拍妳们的照片,偶尔到论坛上直播……"
元凯拉着崔颦就走,"走吧丫头,妳把他吓坏了……"
崔颦摇撼她哥的手臂:"哥,妳们女王忠犬配已经过时了,现在是大叔正太的天下!"
元凯:"咳!妳给我花心思到妳的考试上去吧!"
崔颦回头朝乐正七挥手,笑得很猥琐:"晚上给妳发短信哈~~"
"……"乐正七:为什么好好的女孩子会笑的这么猥琐?我第一次发觉妳很恐怖。
魏南河低下头,很得意地笑了,"看来是崔教授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什么?"乐正七颓丧地扫了魏南河一眼。
"那要问妳和他说过什么了,小P孩。"魏南河摸摸他的脑袋。
乐正七想了想,痛苦地捂住脸,"童言无忌啊……"
那年魏南河没法给小孩抓干净跳蚤,干脆给他剃了个小光头。他穿条背带裤,膝盖上打着补丁,身高只有一米四,牵着一只流浪狗,蹲在工瓷坊门口吃浆糊。几辆车在工瓷坊门口停下来,其中一个伯伯笑容可掬地问:"小朋友,妳是谁啊?"
他趾高气昂的在一干美院教授面前拉大嗓门说:"我是魏南河的老婆!"
所谓爱人
天下地产旗下几家酒店的软装修工程让杜佑山大赚了一笔,他请天下地产的总裁洪安东花天酒地了一番,两个人狼狈为奸合作很多年了,算是互惠互利,关系相当铁。
任何生意要做大都不可能不沾黑,天下地产与黑道的渊源颇深,洪总裁与黑道上几位大腕的私交甚好,此人看似马大哈实则老奸巨猾,但凡涉及到生意上的事他都尽量不出面,有一部分是请杜佑山在其中周转,黑钱在杜佑山手上折灰,再折到天下地产内部就是白花花的了,所以几次打黑都没打着洪总这位首富,反而让他冠冕堂皇地越来越富。然而杜佑山从发家开始就和黑道脱不开关系,这是公认的,几次打黑打着他也没关系,有首富和黑道撑在后面,他很快就又发起来,抖擞出一派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吃喝玩乐赌博,正是玩得尽兴,洪安东不合时宜地先退场了。杜佑山从包厢里溜达出来截住洪安东,"洪总,这才几点?别这么扫兴!"
洪安东一本正紧的摆摆手:"不玩不玩,我得回去了。"
杜佑山拍拍他的背:"我定了几个人,环肥燕瘦,保证有妳喜欢的!就算没妳喜欢的我也给妳变个出来……"
外面正下着暴雨,洪安东接过司机递过来的雨伞,丝毫不心动:"心领了,妳们玩。"
这酒肉朋友改邪归正真是让人失落,杜佑山实在看不惯他这副妻管严的孬样,不满道:"急着回去干什么?妳家那位又不会陪妳说话。"
洪安东转过头,看了杜佑山一眼,眼神凌厉。
他家那位挨了一枪,都植物人好几个月了,当然不会陪他说话。杜佑山心说:不好!踩到他的痛脚了!
洪安东笑笑,勾住杜佑山的肩膀,"既然佑山这么热情,我也不推辞了。"杜佑山松了好大一口气,正要搭言,却听洪安东压低声音说:"我要嫖妳身后的那位。"
气氛陡地凝重下来,杜佑山收敛笑容,冷冰冰地注视着洪安东,"洪总,妳什么意思?"
洪安东的目光在武甲身上浏览,笑容暧昧:"怎么?舍不得借我玩玩?"
武甲往后退一步,侧过脸,面无表情地望定了杜佑山。
杜佑山推开洪安东架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他脾气太坏,我给妳换个更好的。"
"我就要他。"
"不好意思,"杜佑山脸色阴沉,"他不行。"
"人家还没拒绝我呢,妳不好意思什么?"洪安东嬉皮笑脸地往武甲走,故意刺激杜佑山:"我可比妳有钱,妳给他多少,我出双倍!不,十倍!"
杜佑山扯住洪安东:"洪安东,够了。"
洪安东成心作弄人,做遗憾状摊手作罢:"佑山,妳不厚道啊!连个公关都不肯让我。"
"您要回去就回去吧,不送。"杜佑山毫不客气地把他往门外推,"他是我的保镖,不是公关。"
"我都没配保镖,妳倒是比我还怕死。"洪安东赖皮兮兮点起一支烟,得意地把烟雾吐到杜佑山脸上:"夜路走多,胆子变小了?"
杜佑山胸口堵着一团恶气,出口就说:"有人义务给妳挡子弹,我可没有。"
洪安东僵窒一瞬,捶了他一拳,"要不是看在这麽多年的交情,我保准揍妳。"然后撑起伞出了夜总会。
几年前彭爷请客,杜佑山照例前去出席并送礼,那年冬天异常冷,穿了多少手脚都缓和不过来。有型有款的黑色名车蜿蜒停靠在马路两边长达上百米,鞭炮声不断,他将车停在最末,下车的时候,看到彭爷贴身带着的那个叫周烈的小头目在马路对面和一个穿灰色毛衣的人说话。
他扬扬手,和周烈打个招呼。要知道,彭爷的独生子早些年死了,他老人家的位置最后是给哪个手下都说不定。再则,彭爷的左手右臂个个都是行事狠辣,能呼风唤雨的主,彭爷又极护短,杜佑山一个也得罪不起。
周烈也笑着应道:"杜老板,妳好。"
周烈面前有个人背对着杜佑山倚在车门上,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杜佑山第一次看到武甲,隔了一条马路。武甲的眼睛长的很特别,眼神带着懒洋洋的笑意,莫名其妙的色授魂与,杜佑山足足失神了三秒。
杜佑山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到周烈把那人的手捂进自己的黑西装里,而那人硬是抽了出来,往周烈脖子上盖一巴掌,周烈一副受虐狂的贱相,笑嘻嘻地拔长脖子去挨打,两个人的表情和小动作就像老夫老妻那样随意,且一点都不避嫌。
后来杜佑山在酒会上遇到周烈,没话找话问:"刚才那个小伙子挺面生呵,妳朋友?"
周烈嚼着槟榔,流里流气的说:"那是我老婆。"
杜佑山笑笑:"玩这个的人多了,妳倒是最坦率。"
"杜老板,这么说难听啊,"周烈拍拍杜佑山的肩,"他十五岁就跟我了,不是玩的。"
杜佑山尴尬地说抱歉,又问:"他在妳手下做事?"
"不,他当兵刚回来。"
杜佑山心里一动:"刚退役啊,找工作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周烈截断他的话头:"不瞒妳说,杜老板,一点涉黑的事我都不想让他碰,请妳谅解。"
杜佑山自嘲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一个月后,周烈率一干手下与一伙毒枭交易,不幸谈判破裂,死于一场当街混战,十几辆车连续爆炸,整条街道几乎是毁灭性损坏,十几个人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认尸清场的时候彭爷的大众部队都来了,杜佑山也赶到以示忠心,在那个混乱的场面中,他看到武甲面无表情地揭开一张白布,自言自语:"不是他。"
然后又揭开另一张白布,"不是他。"
接着去揭下一张白布,"不是他。"
杜佑山想笑:烧成那样,怎么认得出是不是他?
武甲没来得及将所有白布都揭开,就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杜佑山趁乱把昏迷的武甲带到医院吊瓶吸氧,武甲睁开眼睛后,既没掉眼泪也没说话,直奔医院阳台要往下跳,杜佑山情急之下编了一句谎话:"我知道妳是找周烈,他没死,逃国外去了!"
武甲望着他,不说话,那眼神在问:真的?
"真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都是我经手的我还能不知道?交易的时候周烈没有去,连彭爷都不知道!"
武甲的眼神由决绝缓缓化为迷茫:真的?
"不骗妳,他就料到会出差错,早逃了。我为了把他掩护出去花了大价钱呢!"
真的?
"妳这人怎么疑神疑鬼的?周烈叫我来传话,不然我怎么会找妳?"
一句句慌言入耳,他的神色一点点地溢出欣喜:真的?
"不信拉倒,妳跳吧,等周烈回来哭死。"杜佑山欲擒故纵,说完转身要走。
武甲木讷讷地跟了上来:"他叫妳给我传什么话?"
杜佑山琢磨着周烈的口气,胡诌道:"他说:老婆,我出去避避风头,安顿下来就找妳。"
估计是那句"老婆"学像了周烈的油腔滑调,武甲深信不疑:"他躲哪里去了?"
"我怎麽知道?我只把他弄到越南,不过那里也不安全,离内陆太近,警方和香港的毒枭死盯住这一带的风吹草动,况且彭爷要知道他装死肯定饶不了他,他估计得往西欧跑。"
一个谎言,要用更多更多谎言去圆谎。
这几年杜佑山的谎言是武甲活下去的救命稻草,他替周烈赡养多病缠身的父亲,找遍了全世界都找不到周烈,这谎言就像一个气球,越吹越大,越撑越薄,眼看就要爆炸了。杜佑山没有胆量戳破,他知道一旦戳破,以武甲的性格,不是妳死就是我亡。
"杜老板,软装修工程都结束了,您也赚了不少,放我一个月的假吧。"武甲总是在这个时候示弱,他垂着眼,平静地等待杜佑山的打骂,每次他要去找周烈,杜佑山都会给他来这一出。而他也确实没有底气与杜佑山叫板,因为杜佑山给他的钱他一辈子都赚不够,单单周烈父亲的开销就是一笔巨款。
洪安东走后,杜佑山干脆撵走其他人,自己滩在包厢的沙发上喝酒。
"杜老板!"武甲又催。
杜佑山抬手一指门。
武甲起身把门关上。
杜佑山朝他招手。
武甲习以为常了,顺从地走近杜佑山。
"我如果真的让妳去陪洪安东上床呢?"杜佑山摇着手里的酒杯。
武甲反问一句:"陪他陪妳有什么区别?"
"妳个婊|子!"杜佑山将酒杯里的酒泼到他身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脱。"
武甲顿了顿,开始脱衣服,黑西装,黑领带,汗湿的白衬衫,一件一件,脱得爽快利落,然后解开皮带,拉下西装裤的拉链。
杜佑山突然抱着他,"别脱了。"
"是。"
杜佑山把武甲掀倒在沙发上,脑袋埋在他胸口处,猛然泪如泉涌,"我不会把妳让给任何人的。"
"……"
"钱都转到妳的帐户了,妳随时可以走。"杜佑山的指尖抚上对方的嘴唇,贴上去吻了吻。
武甲眉目微颤,偏过头避开他的吻。
杜佑山毫不在乎,他吻过对方眼角的泪痣,又吻上眉心,"答应我,这次去找不到的话,以后不要再找了。"
武甲望着天花板,一声都没有应。杜佑山的泪水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抬手拭去眼角淌下的对方的泪水,而后拍了拍杜佑山的后背表示安慰,鼻尖有些酸,又觉得好笑:妳这样欺辱我,我没有哭,妳倒是动不动就哭,到底谁更可怜啊?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杜佑山不止一次想吼这句话。
他没死,武甲走后,还会回来。
他死了,武甲就不会再回来了。
真后悔,杜佑山后悔自己编了这样一个愚蠢的谎言,骗人骗己,作茧自缚!
武甲一晚没有睡,将自己所有想得到的事都给杜佑山写在备忘录上,大到那处官窑遗址有塌方的危险,必须加支架巩固;小到车子的右转灯出了点小毛病,最好及时拿去修,满满五页纸。
他随身带的东西很少,一个不大的行李包的出现便让两个小孩不安地骚动起来,杜寅早饭也不吃了,绕着他转,泪汪汪地问:"武叔叔,妳要去哪里?"
杜卯嚷嚷:"妳要和我爸离婚吗?"
武甲笑笑,"别乱猜,我出差几天,很快回来。"想了想,在备忘录上添一句:杜寅的伤刚拆线,洗脸洗澡时别碰水。
罢,杜佑山才不会给小孩洗脸洗澡。
又一想,再添上一句:期末考家长会后不要打杜卯。
罢,杜佑山才不会去开什么家长会。
桂奶奶把炒黄豆端上桌面,低声劝小强盗:"别吵,吵醒妳爸小心他剥了妳的皮。"
杜卯撇嘴:"武叔叔,妳们离婚后我要跟妳,我爸不是好人!"
杜寅嘤嘤嘤地嗫嚅:"不要离么,虽然爸爸不是好人,但是,但是……"小和事佬"但是"了半天,都"但是"不出什么理由来为爸爸辨白。
杜卯咬着筷子环视一番,"武叔叔,分财产的时候我们抬电视机!"
桂奶奶直乐:"妳听谁说的分财产?"
"离婚不都要分财产?"杜卯掰着手指清算自己家的财产:"我们要电视机给他洗衣机,我们要电冰箱给他热水器,我们要房子给他车子……"
"妳吃饭吧,别多嘴。"武甲将肉松拨到杜卯的碗里,"这段时间我不在,妳要乖点,不然妳爸打妳可没人给妳挡着。"
杜寅怯怯地插嘴:"听说小孩也是财产,他们离了后一人分一个。"
杜卯当即暴跳如雷:"放屁!妳是老子的财产!"
杜佑山哐地把卧室门打开,恶声恶气地质问:"什么老子老子的?有没有把老子放在眼里?"
杜卯立时颓了,小鸡雏似的窝到杜寅身边默默吃饭,桂奶奶也收声,忙着剥鸡蛋壳。
杜佑山看了眼行李包,脸色垮得吓人:"今天就走?"
武甲站起来,"送他们去上学,然后就……"
杜佑山朝两个小孩吼:"谁再敢多放一个屁吵老子睡觉试试看!"回身用力甩上门,再无声息。
杜卯从桂奶奶手里接过剥好的鸡蛋,咬了一口,没滋没味地嚼了几下,做无奈状摊手:"真是太任性了,没教养!"
武甲被逗笑了,他将杜卯睡觉时蹭翘起来的头发往下压了压,心里很是舍不得两个小孩子。
代沟
杨小空在白左寒床上睡觉的第二天夜晚开始动手动脚,摸黑在白左寒脸上亲了一下,白左寒敷衍地拍拍他的头:"睡觉吧。"
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杨小空撑起上半身,像小动物一般细细碎碎地轻啄白左寒的脸,发鬓,眉心,鼻梁,找到嘴唇便不再挪位置了,小心翼翼的浅吻,他不敢吻的太深入,因为白左寒既不说话也不迎合他,毫无反应。于是,他只能自娱自乐,动作轻轻的,吻一下,嗅一嗅,自顾自地陶醉,然后用指腹抚过对方的嘴唇,又蹭上去舔一舔……
杨小空知道白左寒在假装沉睡,无所谓,他总是能将一切看得透彻,对于这番痴缠白左寒一忍再忍,他都明白,这些都不是长久的,他的单恋太卑微了,白左寒只是把他的热情当成小孩的执拗,根本没有严肃对待。
可是看得清不代表能放得开,如果早生十年该多好,他温温柔柔地穿过对方的指缝,五指相扣,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年龄差距差得并不是时间本身,是两个人之间因为年龄而形成的不同思维和行为模式,魏南河也同样因此深深困扰,乐正七的叛逆期来了,不上学还没什么,一上学什么奇怪的想法都钻进小孩的脑袋瓜子里——不,小孩抗议说自己马上成年了,谁都不许再叫他小孩。
小孩才上半年学,就喊出念书无用的口号。
念书到底有没有用,这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魏南河不想发表长篇大论来说教,他只想让小孩知道,上学是他通向正常生活的必经之路。
乐正七反驳:"我不上学就不正常了吗?"
魏南河搂着小孩的腰,"好了好了,睡觉吧,本来睡觉时间就少了。"
"妳没有回答我!"乐正七在他怀里翻滚来翻滚去,懊丧地抱怨:"我不想考试,考上了也不想念。"
魏南河哄骗道:"念大学可好玩了,不要考试,还有很多社团活动,网球啦台球啦足球啦,整天玩都玩不过来。"
"骗人,大家念大学都是为了去玩的吗?"乐正七现在不是会轻易上当的小鬼了。
"总之妳听我的就没错,"魏南河收紧手臂,把自己的宝贝疙瘩圈紧在怀里,"照我给妳安排的路走,绝不会走弯路。"
乐正七在魏南河耳边小声问:"南河,我去当兵怎么样?"
魏南河一个激灵,困意顿消:"不行!"
"为什么不行?"
魏南河捂住乐正七的嘴巴,"乖孩子,不谈这个了,妳想都别想。"
乐正七不高兴地应了声,翻个身子背对着魏南河。
魏南河摸了摸乐正七瘦削的后背,握住小孩的肩亲了又亲,只能忧心地叹气。包办小孩的前途不是家长的本意,可乐正七和一般的孩子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以他的智商和情商,一旦身边没有大人看着管着,他百分百会捅祸。魏南河一天掌握不到他的行踪都会操心得睡不着,就算乐正七考上大学也不许住宿舍,更何况去当兵?简直笑话!
柏为屿这段日子忙着赶毕业论文,整得像地狱截稿日一般,他的毕业创作不成问题,随便拿一副画都可以应付,可论文写得狗屎不如,眼看再过半个月就毕业答辩了,他的一稿这才勉勉强强凑齐。
曹老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妆碧堂的斜檐下,手执一支红笔,翻阅着柏为屿刚打印出来的论文一稿,"螺钿装饰更显得神采区区……神采区区是什么?"
柏为屿解释:"神采奕奕,错字,错字。"
曹老扶扶老花镜:"各种材料应用在异性|器官上……呃?呃?"
柏为屿流着冷汗:"异型器皿,嘿嘿……"
"……如何产生出别样的视觉效果了捏?"曹老顿了顿:"了捏是什么?"
"咳……没意义的,划掉吧。"
"在倭人的漆艺表达中……"曹老抖着那一叠可怜的A4纸:"什么倭人?这种字眼不要给我出现在论文里!"
"是是是……"
"关于审美的角度因人而异,我妈妈曾经说过……"曹老深呼吸一口气,吼道:"某某某说,这种话只能选自名人名言!马克思说!毛主席说!妳妈妈说?妳写童话啊妳?"
柏为屿耷拉着头:"知道了……"
"倭人重视漆艺的传播和发扬,融合其民族特色,棒子则几乎采用吸星大法……"曹老忍无可忍,握紧那叠纸往柏为屿脑袋上抽去,"妳哪一句话给我正经了?重写!重写!重写!重写!"
柏为屿抱头躲避,乘机夺回自己的论文,嘟囔道:"说一遍我听的到,做咩说这么多遍嘛?"
"妳还有脸说!"曹老往柏为屿脑袋瓜子上连盖几巴掌:"十八号就要答辩了!妳知不知道?"
柏为屿大惊:"什么?十八号?不是十九号吗?"
曹老补上几巴掌:"十八十九有什麽区别?妳就要大便拉在裤子上才去找茅房吗?"
乐正七坐在木楼门口的摇椅里背地理,听到曹老骂柏为屿的话,嘿嘿直乐。
魏南河掐掐他的脸,"背妳的书!笑别人?妳和他一样。"
乐正七没精打采地抱着黑猫,两根手指拈着书,念念叨叨,也不知道念进去没有。
魏南河照常给他爸剥花生,老人家每天吃一把红皮花生有益健康,乐正七装的很懂事:"南河,妳去忙,我来剥吧。"
魏南河挥挥手,"背妳的书,凑什么热闹妳!"
乐正七悻悻地缩回摇椅里,一撇嘴:"背背背,背妳的大头鬼!"
魏老有一搭没一搭地啰嗦不休,魏南河捡能听懂的话应他,正不着边际地谈着,白左寒来了,洗得铮亮的咪咪虎一驾到,颠儿颠儿停在魏南河那辆老旧的三菱吉普旁边。
杨小空下车,回到妆碧堂向曹老打声招呼,没有多说话埋头干活。
曹老还没说什么,柏为屿便狗腿状背着手在师弟身边绕圈:"回来啦?"
"嗯。"杨小空戴上塑胶手套开始磨漆。
柏为屿勾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问:"刚渡蜜月回来,怎么不是很高兴?"
杨小空笑一下,"没。"
"这么说很高兴咯?"柏为屿淫|笑。
"也没。"
柏为屿色情兮兮地捏捏杨小空的肩,咪啾抛个飞吻:"和师兄汇报汇报么!"
曹老重重咳一声:"兔崽子,写妳的论文去!"
"哦隆冬隆冬隆~~"柏为屿拈张纸巾一甩,学满清女子请了个万福,怪声怪调的应声:"喳里个喳,喳里个喳!"
曹老一记柳棍甩在他的屁股上:"妳就给我正正经经说一句'是'会死吗?"
"啊痛……是是是!"柏为屿夹着尾巴,痛得一跳一跳地溜回房里去敲论文。
白左寒隔着长石台阶与魏南河寒暄几句,魏南河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走:"乐正七在念书,别吵。"
白左寒悻悻然转身往妆碧堂走,且走且热情洋溢地打招呼:"曹老呵,您好啊!"
曹老哼了声,"白教授,妳好。"
白左寒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给曹老递上一支烟,随意扫一眼厅堂里装框好的画,赞道:"丹华会所的规格一般人动不起,少有柏为屿这种在校生的个展,杜佑山下足了血本,"说着,替曹老点上烟,"我看这些作品卖相都挺上档次,曹老,您这个学生很争气,这次画展十有八九能打出名气。"
曹老毫不掩饰地拈须微笑起来,明明心里美得不行,却还鸡蛋里挑骨头:"兔崽子本来能做的更好,唉,浮躁!还是浮躁!小空就比他稳多了。"
白左寒似笑非笑地颔首道:"您说得是。"
杨小空的作品已经初现风格,相对于柏为屿而言,他的色感明显沉敛温和,更对曹老的胃口。
两个学生迥异的性格完全演绎在他们的作品中,柏为屿的出色在于,他每一幅作品色彩对比绚丽惊艳,构图意境泼辣随性,能第一时间抓住观赏者的眼球,让其他人的同类作品一瞬间全部黯然失色。而他的缺点是在小细节上不考究,说白了,就是有灵气没耐心。
如果作品的一块地方意外做毁了,杨小空选择修修补补画一层漆磨一层再画一层漆再磨一层,直至达到自己预想的效果;柏为屿就不同了,他肯定"啪唧"盖上几种颜色的漆,再将漆板翻过来倒过去让漆流动流动,几种颜色互相融合,添点漆削,再撒点米粒或蛋壳粉制做出肌理效果,干了后磨一磨,凑合着充幅野兽派吧。
曹老恨铁不成钢的就是柏为屿这种惰性,可无语凝噎的也偏偏是这个兔崽子的狗屎运!就拿去年青年艺术家汇展来说吧,柏为屿送去参展的画,一幅是曹老最最倾心的没有任何差错的精品,另一幅是凑数用的次品,主体人物由于柏为屿的失误毁容了,兔崽子非但不改,还大刀阔斧地泼上朱红推光漆,拍上一溜螺钿,搞的很抽象没人看得懂。
结果,那幅精品拿了个铜奖,而次品则让人大跌眼镜地获了金奖,举办方美术馆送柏为屿一笔奖金,将那幅次品收藏了。
三个最高奖项柏为屿一举囊括了俩,拿钱的时候笑得一脸是牙,乐颠颠地对恩师说:"馆长说我是他们馆收藏作品中最年轻的艺术家,还问我创作心得。我说这一块代表云啊那一块代表雨,体现大地福泽劳动人民伟大,屁啊,那种话也有人信……"
曹老真不知该笑该哭,严师将脸一肃,"闭嘴!"
兔崽子立时颓了:"老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投机取巧了。"
这才一转眼,闹腾得要死的兔崽子就要毕业了,曹老想起来不由唏嘘。杨小空虽然进步飞速,终究在工艺和漆性等方面的操作还不成熟,如今只有柏为屿能独挡一面。学校没有漆画班,但有几种纯艺专业开设漆画选修课,如果柏为屿不能留校的话,漆画这门课很快便会随着曹老的退休而无人问津。偏偏今年学校的编制饱和了,院领导明确不会破格录用,要等编制有空缺,等一年?两年?柏为屿等到了,杨小空怎么办?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浮躁性急,会等吗?
不能怪曹老管太宽,连学生就业都要费心。由于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他有几个学生最后只能改行。曹老的独生女嫁到澳洲,老伴也在澳洲带小外孙,他一个老头儿独自留在国内,晚年只带了这两个学生,比对待小外孙还亲厚,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都舍不得让两个学生飞太远。
曹老连抽了几口烟,愁得连连叹气。
白左寒问:"柏为屿的工作还没有着落吧?"
曹老走出厅堂,压低声音说:"左寒,我是从不关心这些社交的事,妳路子比我多,有没有什么建议?"
白左寒调侃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柏为屿悠哉得很呢,您操什么心哪?"
说谁是太监呐?曹老脸一板。
白左寒点头哈腰:"曹老,我不是那意思……"
曹老愁眉苦脸的说:"死孩子表面嘻嘻哈哈的,骨子里倔得很,什么事都不愿开口求人,我还不知道他?"
白左寒两手插在裤兜里,悠然道:"柏为屿没有和妳说吗?他是这届毕业生中最抢手的,有个名古屋的学校向他抛出橄榄枝了,只要求他培训三个月简易日语。"
曹老哑了三秒,闷声闷气地问:"死兔崽子要去日本?怎么从来没和我说?"
"他拒绝了。"
"为什么?"曹老有些欢喜,还有些纳闷。
白左寒抖抖烟灰,"我听研工处的人说,柏为屿嫌日本菜难吃。"
曹老捶捶胸,吐出一口闷气,"这是什么理由啊?他不想培训日语直说!是我孙子我就掐死他算了!"骂完,高高兴兴地进厅里指导杨小空去了。
高考
高考的那一天早上,魏南河天还没有亮就起床了,一晚睡不着,他给乐正七检查一遍各种证件和文具后,坐在床边习惯性地点起一支烟,刚抽两口忙掐了,生怕将乐正七熏醒。
乐正七睡得很熟,因为热,他把薄薄的夏凉被踹了,两手投降似的放在脑袋两边。
魏南河把他的棉T恤往下拉一点盖住肚脐,然后握着他温软的手轻轻捏了捏,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魏教授对自己说,不能指望乐正七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了,今年说什么也得动用一切人脉关系把他弄到文博系,否则以小孩这急躁性子,明年肯定没有毅力继续念。
清晨,吴阿姨在厨房做早饭,大家都还没有起,柏为屿人不人鬼不鬼地迈着虚浮的脚步飘进厨房,两眼没有焦距,面堂发黑,幽幽道:"吴阿姨,有没有吃的?我饿……"
吴阿姨正在洗菜,抬头对上柏为屿的熊猫眼,深深叹道:"为屿,妳又熬夜了?"
柏为屿打开冰箱,有气无力地应道:"嗯啊……我熬了四个晚上,论文大整了几遍,总算修改得有模有样了。"说着,摸出一根茄子,用T恤擦一擦就要往嘴里塞。
吴阿姨眼疾手快,赶紧夺过来:"死孩子,茄子怎么能生吃?"
柏为屿木讷地转动眼珠:"呃?我明明看到的是黄瓜……"
吴阿姨啪地关上冰箱,斥道:"妳给我坐下等饭吧!皮蛋瘦肉粥再过十分钟就好!"
杨小空也进了厨房,萎靡不振地唤了声:"吴阿姨,早上好,为屿,早上好……"
柏为屿气息奄奄地纠正他:"叫师兄……"
"是……师兄早上好。"杨小空打开冰箱,毫无目的地搜索一番,唉声叹气:"好饿……"
柏为屿的画展和答辩都迫在眉睫,分|身乏术,还差两幅漆画没有修整,只得抓杨小空去帮忙磨漆,两个人都疲惫得不成人形。柏为屿抱着杨小空唱道:"自从有了妳,生活变得好美丽~~"
杨小空掰开他的手,假正经道:"师兄,请妳自重。"
"死鬼~"柏为屿嗔道:"朕今晚还翻妳的牌子。"
杨小空厥倒:"妳饶了我吧!"
乐正七打着哈欠出现在厨房门口:"小柏子,小杨子,伺候朕用膳。"
吴阿姨忍笑:"别一个个在那耍嘴皮子,饭好了,一人盛一碗先吃着,蛋和包子马上蒸好。"
魏南河在乐正七后脑勺上拍一掌,"动作快!赶紧盛饭!"转而风风火火地给乐正七拿勺子拖椅子,对柏为屿和杨小空说:"妳们!别挤着,让一让他!他赶着考试。"
那俩人一齐自觉地向两边闪开,乐正七拿着捞勺,撇开粥面上的油,边找肉末边念念叨叨:"肉肉妳在哪里?不要躲了……"
魏南河虎着脸抢过勺子,给他盛一大碗粥,哐地放在桌面上,"快快快!"
乐正七听话地坐下,埋头便吃。
柏为屿和杨小空盛完粥,在乐正七对面一左一右坐下,杨小空问:"魏师兄,妳不吃吗?"
魏南河连抽几口烟,站在乐正七背后吞云吐雾地说:"我不饿,妳们吃。"
柏为屿没话找话说:"小七,有没有信心啊?"
"没有。"乐正七回答流利。
柏为屿嘿嘿一笑:"考不上再考呗,别有压力,放轻松。"
乐正七叼着勺子,含含糊糊的说:"考不上就不考了。"
魏南河拖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来,缓声说:"发挥正常水平就行了,乖,快吃饭。"
吴阿姨捞出煮好的蛋,杨小空和柏为屿一人分一个鸡蛋,鹌鹑蛋都是乐正七的,魏南河忙于剥蛋壳,有一句没一句地嘱咐乐正七:"再提醒妳一次,准考证号填完后一定要再确认一遍,知道吗?"
"知道。"乐正七一口一个鹌鹑蛋。
杨小空给自己的鸡蛋浇点酱油,插嘴说:"小七考上文博系就变成段和的学生了。"
乐正七看一眼魏南河:"我真要考文博系?"
魏南河头都不抬,"妳最适合这个专业。"
"可我不喜欢。"
魏南河把吴阿姨刚炒好的青菜往他碗里夹,"傻瓜,这个专业简直是为妳量身定做的,不念这个妳还会什么?"
乐正七争辩:"我就不能接触别的行业吗?我不喜欢这行,腻透了!"
魏南河不容他反对:"这行有什么不好?再说,妳有这天赋。"下巴往两个师弟一扬,"不信妳问他们,还有什么专业比文博考古更适合妳?"
柏为屿摇头:"没有了。"
杨小空点头:"魏师兄说的对。"
"是吧?乖,别闹别扭。"魏南河摸摸小孩的脑袋,"听大人的话会少走弯路。"
柏为屿抖着腿,漫不经心道:"反正小七妳这辈子和墓分不开了,从小墓里爬出来,钻进文博系这个大墓里,今后的工作也……"
魏南河喝道:"柏为屿,妳不说话没人把妳当哑巴!"
"我又没说错!"柏为屿额上青筋一跳,正要爆发,杨小空暗地里给他一脚,他立刻想到乐正七今天的大考很重要,吵起来会影响到小孩的情绪,于是讪讪地收声。
杨小空打圆场说:"学文物知识多有趣,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文博系进修,我就喜欢这些,可惜只能自学。"
"可我不喜欢。"乐正七咬咬嘴唇,用勺子划拉碗里所剩不多的粥。
魏南河大伤脑筋,劝道:"先考试,别操心这个,考完才报志愿呢。"
乐正七这才不甘不愿地又往嘴里塞了个鹌鹑蛋。
六月初的天气,气流闷重,阳光照在魏教授头顶上,晒得他眼前泛白光。乐正六赶到考场外头时,小孩已经考了两个多小时,魏南河在校门外也站了两个多小时,乐正六在一群群的家长中找到魏南河,怨道:"妳怎么不到车里去等着?外头多热啊。"
魏南河摇摇头,"没事。"
乐正六递上矿泉水,"妳紧张什么呢?他能正经念什么书?考不上就算了。"
魏南河灌下一大口水,"妳有没有想过他长大后干什么?"
乐正六想了想,笑道:"随他,不工作也没什么,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他。妳真是,操心得比我爸还多。"
"他不是小狗,管吃管喝就可以养一辈子。"魏南河苦笑:"妳和师伯都不是要和他过日子的,不会知道我的难处。"
魏南河二十出头时定过婚,未婚妻身体不好,不能生孩子,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就是对她最大的包容了,后来他反省过,自己太大男子主义,太独断专行,不懂浪漫不会体贴人,最要命的是他对瓷器投入太多热情以至于忽略了未婚妻细腻的小心思。其实他很爱那个女人,失去后才发现自己有多爱,可惜人心难留,他挽回不了。
早些日子他常开车到杜佑山住的棚屋区转悠,有时候会看到他的前未婚妻下楼倒垃圾或者买菜,他远远地看着,心疼对方过得拮据贫困,偏偏一点儿忙也帮不上,无奈之下只能暗地里给杜佑山许多业内的关照,不是为了帮杜佑山,而是希望那个女人过得好一些,别跟着杜佑山吃苦。
转眼那个女人的儿子都上小学了,时间流逝得飞快,没过二十的人巴望着长大,过了二十便一路小跑奔三十,魏南河没时间感怀伤物,他的小情人让他操心得焦头烂额。都说二婚的男人是个宝,不是一般的宠老婆,魏南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二婚,只恨不能把乐正七揣进贴心的口袋里养着。
乐正七提早半个小时交卷,学校的铁门没到时间不开,他隔一扇铁门怯怯地望着魏南河,嗫嚅说:"不太会考。"
魏南河舔舔开裂的嘴唇,真是哭笑不得:"不会考还提早交卷?妳自己看看有几个人这么早出来!"
乐正七握着铁门栏杆,低头不说话。
"不会考坐在里面也一样不会考,吼什么吼?"乐正六挤开魏南河,忙递上冰激凌给弟弟,"热吧?瞧妳出了一头汗。"
乐正七接过来,拆开包装袋,蔫了吧唧地舔着冰激凌,忽然冒出一句:"南河,成绩出来妳别打我。"
乐正六嗤地一笑,恶狠狠地白了一眼魏南河:"妳敢打我弟?"
魏南河尴尬地摸摸鼻子,"别听他乱讲。"
乐正六拍拍弟弟的脸,"别怕,他不敢动妳一根手指头。"
魏南河转身抽烟,心说:死孩子,一看到妳姐就打小报告,老子白疼妳了。
杜佑山派人偷挖的官窑遗址越挖越深,嘉靖瓷片堆深达十多米,挖出来的东西如果找不到下家,一律先运往杜佑山郊区的仓库里存放,这一套流程不需要杜佑山经手,原本是武甲安排好的了。这一段时间武甲不在,包工头直接找到杜佑山,抱着一个纸箱往办公室里一钻,亢奋得语调都变了:"杜老板,这次是发横了!"
杜佑山忙把门关了,低声斥道:"乱咋呼什么?"
包工头把纸箱里的瓷片一呼噜全倒在杜佑山的办公桌上:"杜老板,是釉里红。"
杜佑山捏起一块瓷片,抠掉黏在上面的泥土,颇有些惊喜:"有多少?"
"很多!"包工头夸张地顿顿脚,"我们挖到的坑里,脚踩的全部都是釉里红。"
杜佑山吃了一惊,但很快便压抑住心里的狂喜,淡然问道:"知道的人有多少?"
"打头的一个小队,后面的人还没有进去。"
"妳回去把人退一半出来,每人多发一笔钱打发他们走,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后果自负。"杜佑山翻来覆去看着几块瓷片,由于窑火不够,釉面和胎体结合度不够,釉料也偏暗沉。他沉吟片刻,又嘱咐道:"剩下的人也看紧点,他们中懂行的不多,妳别乱宣扬。"
包工头兴奋地搓着手问:"那么,武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我问问他抽成的事……"
杜佑山气不打一处来:"我是老板,我人站在这里了,妳还去问别人干什么?脱裤子放屁!"
底下的人都知道杜佑山给武甲不少做主权,武甲好说话,出手也比杜佑山大方,分管工程的几个包工头私下都把武甲当成二老板,最好什么事都能找他解决。包工头缩缩脖子,猥琐地眨眨三角眼:"呃……不急不急,以后再说吧。"
杜佑山冷笑:"等武甲回来再说?"
包工头悻悻地赔笑:"武先生熟悉这一块工程,平时都是他去监工,工人和他比较熟,还是等他回来和妳商量一下再说吧。"
杜佑山哼了声,挥手道:"我知道了,走吧走吧,该干嘛干嘛去。"说着,翻翻武甲留下的备忘录,看到上面用红笔加重的字,提醒他加支架,于是签一张支票给包工头,"每层的支架都多添几个,我下个礼拜去监工,没搭好就撤了妳。"
包工头走后,杜佑山照着备忘录上写的字念叨:"杜寅的伤刚拆线,洗脸洗澡时别碰水。"
他忍不住扬嘴角,笑了一半,把备忘录摔出老远,莫名其妙地骂道:"贱种!"
叛逆期
晚上杜佑山回家,拉着儿子献殷勤:"杜寅,爸爸给妳洗脸。"
杜寅怯怯地往杜卯身边缩:"爸爸,还没有到睡觉时间呢。"
"那我们先洗个澡。"杜佑山笑容可掬的。
"爸爸,我自己会洗。"杜寅已然缩到弟弟身后去了。
杜佑山把杜寅拖过来:"乖儿子,妳头上的伤不能碰水,爸爸帮妳。"
杜卯扯住杜寅,眼睛瞪得溜圆:"妳想干嘛?"
杜佑山不爽:"妳小子想干嘛?皮痒了?"
桂奶奶及时拽开杜卯:"乖孩子,别瞎掺和。"
杜佑山成功从小儿子手中抢走大儿子,往浴室里一丢,门关上,笑嘻嘻地撸起袖子,"来来来,宝贝,爸爸还没帮妳洗过澡呢!"
"爸爸,我自己会!"杜寅像只待拔毛的小鸡,惊慌失措地沿着墙根逃窜。
杜佑山打开水龙头,拎着花洒四处捉拿儿子:"乖嘛乖嘛,过来,爸爸以后学着照顾妳们。"
杜寅惊吓过度地抽泣:"武叔叔——呜呜救命啊!"
杜佑山将脸一放:"死孩子!过来!"
杜寅蹲在洗脸池下的凹槽里,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过去。
杜佑山伸出魔爪捏住儿子的小细脖子,往浴缸里一投,呵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老实点!脱衣服!"
杜寅眨出一颗好大的眼泪珠子,委屈地脱掉衣服,在浴缸里蜷成一团。
"抱住头。"杜佑山吩咐。
杜寅听话地抱住头。
杜佑山浇花似的用花洒把儿子浇了浇,然后在浴球上挤一大坨沐浴液,"站起来。"
杜寅全身发抖地站起来。
"趴在墙上。"
小孩无辜地抱着脑袋趴在墙上。
杜佑山将他从上到下刷了一遍,"转过来。"
小孩像机器人一样老实转过来,抽抽搭搭地掉着眼泪。
杜佑山不满:"爸爸对妳这么好,妳哭什么?"
"哇呜呜……"杜寅终于忍不住了,边哭边喊:"爸爸好吓人!"
杜佑山气不打一出来,往儿子的屁股上连抽几个巴掌,喝道:"我怎么妳了?妳这贱小孩!还哭!再哭我打死妳!"
杜寅不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杜卯在浴室外踹门,大声嚷嚷:"姓杜的,妳再欺负我哥试试看!"
杜佑山又好气又好笑:敢情妳小子不姓杜?
却听杜卯越骂越难听:"姓杜的,妳这老混蛋!等妳老了我把妳关在厕所里,每天只给妳吃青椒和红萝卜!"
杜佑山松开痛哭不止的大儿子,两手往裤子上擦擦,打开门,居高临下地瞪着小儿子,面目狰狞:"再说一遍!"
杜卯在父亲巨大的阴影下连连后退,气焰低了不少:"我……我我……青椒和红萝卜有丰富的维生素ABCDE,是武叔叔说的……"
杜佑山怒极反笑,拎起杜卯按在沙发上好一顿痛打,杜卯声嘶力竭地嚎啕,台词不知道是从哪个电视剧上学来的:"救命啊哇哇——妳要不然就杀了我,我如果活着肯定找妳报杀父之仇——啊妳杀了我吧……砍头,不过碗口大的伤口呜呜好疼啊……"
桂奶奶搓着手在一边劝架:"作孽啊,杜老板,妳为什么专门回家揍孩子啊?真是,真是,武先生怎么还不回来,这日子没法活了……"
杜佑山兴致勃勃地回家,打算和儿子们缓解缓解紧张的关系,最终把两个儿子打得鬼哭狼嚎,这才换身衣服,清清爽爽地出门去花天酒地了。
白左寒接了一系列城雕工程,是工业新区环岛上的一整片浮雕,市政建设划拨了大约三千万,一般来说,工程队利润在百分五十左右,简直是个人人眼红的肥缺。白左寒本人可不这么想,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工瓷坊门槛边的竹椅子上,手里端一盘杨小空给他洗好的桑葚,且吃且抱怨:"脑子有病!天气这么热,搞个屁城雕啊!"
"妳的工作室有中央空调,怕什么?"魏南河对光坐在门槛内,小案桌上放着一摞巴掌大的白釉碟子和杂七杂八的料碟,他有一段时间没画古彩了,用白碟子练练手,粗略地画些小稿。
"那也得费体力啊,老兄!"白左寒拈起一个小白碟,在魏南河眼前挥舞:"妳做这么文雅的活,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体力劳动者的辛苦?泥塑可以在空调房里,翻石膏呢?翻大缸泥呢?上工地监工呢?这个工程做下来可以褪三层皮了!"
"翻大缸泥?"魏南河将刚画好的小白碟放在一边,又拿起一个,用生料随手勾个图案,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不翻玻璃钢?一次成型多方便。"
"投资方说要什么就什么,我还不知道玻璃钢省事?大缸泥翻模我还真没什么经验。"白左寒把玩着光润的白釉碟子,拔长脖子往妆碧堂看了一眼,"柏为屿和杨小空的泥塑功底都不错,我向曹老借来用用?"
"提什么借?"魏南河失笑:"马上要放暑假了,柏为屿的画展开完曹老就去澳洲,怎么管得了那两个崽子?柏为屿么,钱给够就行。至于杨小空,只要妳吭一声,他就颠儿颠儿跑来倒贴妳。"
"说的这么难听,我可没有拿杨小空怎么着。"白左寒极不自然地咳一声,斜眼看魏南河:"不像某教授,十几岁的小孩也下的去手。"
魏南河自认自己没脸评价白左寒,于是转移话题道:"大缸泥翻浮雕,批量烧制的时候容易变形,妳用的是杜佑山的气窑吧?小心点,别把他的高温棚板烧塌了。"
白左寒往嘴里丢一个桑葚,应道:"烧塌了赔他。"
"一塌塌半边窑,妳还得返工。不如裁小块点,五十公分一块,烧完拼接起来。"小白碟上的人物脸孔只有黄豆大小,魏南河抖抖勾线笔,笔尖轻提轻落,只几笔便勾画出精致的五官。
"嗯,总之先做好泥塑翻出石膏模,别的技术活到时候再说。"白左寒举起白碟子对着阳光照了照:"呵,这碟子透光性不错。"
"废话,"魏南河头也不抬,"阿胜家是世代修坯的,我们市里薄胎瓷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我说,怎么做这些精细活儿都是一副流氓相?"白左寒将小白碟放回原处,"我这样斯文的人却得干雕塑这种重体力活?"
一副流氓相的魏教授立刻反驳:"过奖,鄙人表里如一,您衣冠禽兽,境界高多了。"
白左寒辩白道:"哇哈,我没说妳流氓相啊,我说那个阿胜。"
两人正一句接一句地挖苦来挖苦去,杨小空乐呵呵地跑过来,靠近白左寒的耳朵小声说:"白教授,我把剩下的饭菜打包好放在妳车里了,妳带回去喂猪。"
白左寒微笑表示嘉奖:"谢谢。"
魏南河探过头去,疑道:"妳们说什么呢?"
白左寒挥手推开他,正色说:"去去,我们俩的事,妳别听。"
魏南河恶寒:"恶心……"
杨小空心说:什么我们俩的事啊?不就是一头猪的事么!
白左寒吃着酸酸甜甜的桑葚,心情大好,"小空,这是哪买的?"
"早上陪小七上山采的。"杨小空如实回答。
"噢噢,妳媳妇儿考完就去疯玩了吧?"白左寒看向魏南河,"考的怎么样?"
魏南河聚精会神地勾画细节,没好气道:"去问他。"
杨小空插嘴:"魏师兄托院长给他弄了个特招的名额,只等成绩出来,各科达到及格线就行,问题应该不大。"
"行啊,下足血本了。"白左寒调侃道:"小孩挺高兴吧?"
杨小空偷偷瞥魏南河,忖度着说:"他一点都不高兴,志愿是魏师兄给他填的,他闷了好几天不理魏师兄了。"
白左寒大笑:"小孩就是好玩啊!"
魏南河面无表情:"小空,送客。"
白左寒站起来推推他,"别生气嘛,小孩呢?我帮妳去劝劝他。"
"不必劳驾您,"魏南河勾完线后抹上玻璃白,再将彩料分别平涂上去,"柏为屿带他去村子里打电动了。"
"什么年头了还有电动这东西?拜妳所赐,小孩还活在八十年代。"白左寒伸个懒腰,突然对魏南河的手上的活感兴趣起来:"给我画两笔。"
魏南河嗤笑:"妳不会。"
"平涂我不会?"白左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都和妳说妳不会了,"魏南河无可奈何,只好把笔递给白左寒,"笔尖悬空,不能着釉面。"
填色不是简单的平涂,得先将彩料抖到笔尖处,笔尖从始至终都不能触到小碟的釉面,必须悬在彩料和釉面之间,一点点划开彩料的同时保持彩料的厚度,因为彩料是流动性的,还要控制在勾好的线范围内,不能出格。白左寒只涂几笔便蹭了一手彩料和玻璃白,拈一颗桑葚放进嘴里,"笔尖碰到碟子也不会怎样嘛。"
"现在看不出来,烧成后会有笔触。"魏南河拍拍手里的灰,"妳手上都是玻璃白,别吃东西。"
白左寒毫不在意地又吃了一个:"没关系,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魏南河悠哉道:"玻璃白,还有一种俗称……"
白左寒咂吧着嘴里的桑葚,"什么?"
"砒霜。"
白左寒抽嘴角:"……"
魏南河安慰:"放心,量不多,死不了的。"
白左寒泪奔:"魏南河,妳毒害我!我知道了,肯定是下一届我们院只有一个正教授的名额,妳妳妳……"
魏南河点上一支烟:"神经病。"
杨小空抹汗:"白教授妳想的真多……"
傍晚时柏为屿背着乐正七回到工瓷坊,黑猫被塞进乐正七的斜背包里,憋得喵呜喵呜惨叫,好容易才挤开一小道缝隙露出鼻子,叫的更大声了。隔了老远就听到那俩人一猫的声音,打打闹闹好不欢乐。魏南河重重咳一声,用眼神捅了柏为屿好几刀,柏为屿识趣地把乐正七放下来。魏南河几步走过去,拉过乐正七,冲他的脸闻了闻,没闻到浆糊味,这才安心地摸摸小孩的脑袋,"天这么热,快去洗洗手,喝点水。"
乐正七两手插在裤兜里,白他一眼,一言不发地上了台阶,看到白左寒,打招呼道:"白叔叔好。"
白左寒玻璃心碎了一地:"他居然叫我叔叔!"
杨小空安抚:"白教授,他是为了刺激魏师兄,妳别往心里去。"
魏南河愤愤地想:杨小空,妳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一针见血?
柏为屿嘿嘿傻笑几声,正乐着呢,看到魏大师兄难看的脸色,只好悻悻然抓了抓脑袋,转身回妆碧堂。
毕业
转眼到了六月中旬,研究生毕业答辩开始分批进行,柏为屿被安排在十八号下午,他印了一摞论文,每位教授都发一份,然后站在发言席上准备开讲。
台下坐着一排教授副教授,几番推让,白左寒虽是雕塑系的带头人,但毕竟是晚辈,还是很谦虚地坐在教研室主任旁边,装雕系的崔教授坐在副院长左侧,魏南河则低调地坐在下座,曹老避嫌没有参与答辩会。杨小空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旁听学习,屁股一挨椅子,看清身边的人,忙不迭站起来欲换个位置。
他身边的人及时拉住他,笑的天真无暇:"师弟!好久不见啊!"
杨小空勉强笑笑:"陈师兄,妳好。"
陈诚实抖着腿,"为屿要开始讲了,妳去哪儿?"
杨小空只得坐回原处,"陈师兄,妳准备得怎样?"
"我上午答辩完了,"陈诚实低头摆弄手机,"很悬,差一点重修。"
杨小空好奇:"哦?妳的论文出问题了?"
"我的论文准备了半年多,很完美了好吧!"陈诚实不服气地翻翻白眼,"都怪白教授问了我一大堆问题,恨不得让我不能毕业。幸亏我们崔教授给我打圆场,不然我就死了。"
杨小空心下偷笑:他确实巴不得妳不能毕业。
陈诚实往杨小空这儿歪过来,"我考上白教授的研究生了,他不应该为难我才对呀。"
杨小空不发表意见,安慰道:"过了就行,妳别太往心里去。"
陈诚实气鼓鼓地抱怨:"妳不懂,他上午问我的问题特别尖锐,好像我和他有仇似的。"说着,自以为是地摇摇头,"和妳说妳也不懂,妳和白教授又不熟,总之他很阴险,啧啧啧……"
杨小空不知该作何解释,讷了片刻才辩解道:"白教授没妳说的那么坏。"
陈诚实哼了声,低头玩游戏不再吭声了,看样子是十分消沉。
发言席上,柏为屿论述完自己的观点后,分别有几个教授走过场似的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柏为屿一一回答了,院长却在这时忽然发难,问道:"妳的论文里强调了几次自我风格的重要性,那么请问,妳在突出妳的自我风格时,怎么区分装饰变形和雕塑写实之间轻重关系?在创作过程中妳更重视哪一方面?"
柏为屿愣了愣,开口便说:"雕塑写实用于打基础,创作则侧重于自我风格的发展和装饰变形。"
当下,魏南河心里一咯噔,碍于自己和柏为屿是同门师兄弟,不便多说话,忙给白左寒一个眼神,示意他帮帮柏为屿。哪想白左寒还没有发言,雕塑教研室主任就跟在院长后面刁难起来:"雕塑系毕业生中有一半学生的毕业创作是写实的,这么说他们全都是拿习作来充数,不能毕业喽?就拿白教授来说吧,妳的意思是他这几年做的各大写实的城雕工程都不算创作,只是习作?"
白左寒将正准备说出来解围的话吞回肚子里,无可奈何地看一眼魏南河:不好意思,我们主任出马了,我可不能吃里扒外。
柏为屿有点结巴:"不是那个意思,呃,我是说……那个……"
杨小空捏着把汗,用胳膊肘捅捅陈诚实:"这个情况不太对啊。"
陈诚实的下巴搭在前排椅子的靠背上,皱起眉头:"是不太对,每年都会砍掉一两个论文,我是逃过一劫了,别砍到为屿头上啊……"
柏为屿深吸一口气,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踌躇着说:"对于雕塑方面的理论我确实研究不深……"
还没等他说完,雕塑系教研室主任抓住了他的话柄:"据我所知,妳本科学的是雕塑,当年还是因为一个雕塑'习作'获奖而加分保研的。学了四年的东西,基本理论都忘记了,不太说的过去。"
柏为屿脑门上渐渐冒出虚汗:"主任教训的是,学生会潜心研究。"
魏南河咬牙,心下大骂:妳猪啊!怎么说话的妳?
果然,院长开口说:"既然妳也知道自己的不足,这个论文硬伤严重,妳的观点有很大出入……"
魏南河知道院长后面的话十有八九就是驳回柏为屿的论文叫他回去重修一年,忙插嘴:"容我说几句话。"
院长笑盈盈的:"魏教授请讲。"
"我觉得美术院校的学生,尤其是一个纯艺的学生,完全能以作品说话,柏为屿作为此届毕业生中作品最为突出的学生,多次获奖,给学院带来不少荣誉,至于他理论中的一点偏颇也是瑕不遮瑜的。"魏南河硬着头皮发表完这番避重就轻的言论,心里没有底。
柏为屿之所以会被人鸡蛋里挑骨头,正是因为他的各项荣誉来的太显耀,将同届其他专业的毕业生的光彩都抢走了,很多人抱着文人相轻的心态,都认为他是仰仗着曹老的光环,名不副实。
崔教授附和道:"魏教授说的是,人无完人嘛。"
接着,答辩会场上一阵死寂,一边是雕塑整个泱泱大系,人多理足,一边是以装饰为主的崔教授和魏教授希望雕塑系让步,两边似乎是较上劲了,都不肯再发言,院长两边都不想得罪,也保持沉默。
柏为屿站在发言席上,冷汗雨下,不敢再多嘴,生怕又被人抓住话柄。
杨小空有些心慌,掏出手机给白左寒发条短信:白教授,拜托妳帮他说句话!
白左寒看完短信,侧过脸匆匆扫一眼杨小空,十分为难。寻思良久,他打破沉默:"我说几句吧,其实关于基本功的观点有一定分歧,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发现欧洲许多艺术家不是一个职业,而是副业。他们平时可能是小职工,农场主,甚至是管道修理工,他们中很多连基础泥塑都不会,闲暇的时候创作一些现代艺术品,以奇形怪状的创作表达他们的思想,说真的很多我都看不懂。比如我在英国的一个展上看到一坨黑焦焦的东西,下面的标牌写:鸡蛋的幻想。"
场下有人开始笑。
白左寒正色道:"不要笑,这个鸡蛋的幻想标价十万英镑,我当时想:这个狗屁玩意儿能卖十万英镑?我批量做岂不是赚死了?不止鸡蛋能幻想,鸭蛋也能。"
场下的笑声更大了。
"但,这是那个艺术家的思想,也只有这个能卖钱,再有第二个,就是抄袭。"白左寒在众人的笑声中面不改色的道:"好吧,再说说国内的一些偏写实的雕塑作品,某大学里的里有个雕塑,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女的拿一本书,男的高高举起一个地球,那就是远近闻名的'读书顶个球'。"
主席上的各个教授面上的表情都缓和了一些,魏南河莞尔,感激地看了眼白左寒。
白左寒成功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缓缓说:"在艺术方面,不管写实还是抽象,风格创新还是传统承袭,对于不同的艺术家而言有不同的意义,侧重点也不一样,当然,我和我们的主任一样,支持基础的决定性作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以晚辈谦虚的姿态,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味望向系主任,给足那位老头儿的面子后,继续说:"但对于不同于我们的思想和观点持保留意见。院长您是国画系的,您对于吴冠中老先生所提出的'笔墨等于零'不也表示出了一定程度的赞同?艺术是自由的,不应该以学生的一句话或者一个观点就将他一棒子打死,魏教授说的对,柏为屿的创作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他去年获得最佳青年艺术家称号,就是圈内对这种风格的肯定。"
杨小空心脏砰砰乱跳,比台上的柏为屿还要感动。
陈诚实咂舌道:"天,我未来的导师嘴巴真厉害,死的都说活了,完全不是崔教授能比的嘛!"再一想,缩缩脖子:"上午他要是真的想把我打回去重修简直是轻而易举,崔老头哪里说得过他?"
杨小空微笑:"妳这才发现?白教授人很好的。"
陈诚实丧眉耷眼的说:"我还是喜欢我们的崔老头。"
杨小空心说:妳不喜欢白教授,他还不喜欢妳呢。
答辩完,柏为屿脚底虚浮地飘出来撒了个尿,心有余悸地直抹冷汗。手机开机便跳出两条短信,一条是夏威发来的:答辩得怎样了?重修了没留级了没死了没?
柏为屿骂了句:"乌鸦嘴!"快速给他回四个字:险象环生!
另一条短信是段杀发来的:答辩完给我个电话。
柏为屿撇撇嘴,先给曹老挂个电话,通报一下自己的答辩很顺利,将其间的意外都隐瞒掉了。
曹老笑骂:"兔崽子,妳总算能毕业了!"
柏为屿想说些感谢的话,话到嘴边觉得太煽情,便又吞回去,带着鼻音说:"曹老,我毕业妳高兴个什么劲啊?以后就小空陪妳了。"
曹老唾弃道:"妳有地方去码?等妳找到工作再说吧,没用的东西!"
柏为屿讲完电话后,合上手机,忽然百感交集,正一个人蹲在厕所里伤感呢,段杀的电话来了。
"答辩完了?"那声音冷冰冰的呦!
柏为屿没好气:"完了,怎样?"
段杀问:"没收到我短信?"
"收到了,怎样?"
"怎么不给我电话?"
"懒得,怎样?"
"在哪?"
"厕所,怎样?"
"可以走了吗?"
"可以,怎样?"
段杀喝一口矿泉水,不耐烦道:"我在妳们系楼下,走不走?"
柏为屿拉长声调:"妳跟踪?"
"怎样?"
"妳学我说话!"
"怎样?"
"去哪?"柏为屿脑袋里浮现粉红的浪漫幻想:难不成是接我去哪庆祝毕业?
"回家。"语调波澜不惊的。
"回家吃什么?"柏为屿的幻想还没有破灭:难不成是做了好吃的?
"打包拉面吧。"
柏为屿暴怒:"我天马流星靠!每次回去都是吃外卖,我说,妳每天都是吃外卖吗?"
"没,上班的时候吃食堂。"
"妳就不行做点东西给我吃吗?"
"妳不行做点东西给我吃吗?"段杀反驳。
柏为屿气歪了鼻子:"我不回去了,我在工作室吃的倍儿好。"
段杀哑了三秒,问:"妳想吃什么?"
柏为屿忍笑说:"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妳的诚意。"
"神经病。"
"谢谢夸奖。"柏为屿把脑袋伸出窗外,看到了段杀的车,"我要求也不多,给我做一份盖浇饭吧。"
"不会。"
"妳会什么?"
"方便面加荷包蛋。"
"狗都不愿吃!"
柏为屿为赶论文,有半个月没理会段杀了。
楼上的答辩会还在进行中,楼下很安静,天色还早,两个人坐在车里,不说话,也没有打招呼,柏为屿握住段杀的手,捏捏他的手掌,又捏捏他的手指。
段杀垂眼看着柏为屿一个劲地揉捏自己的手,心里一动:这小子真会调情。
柏为屿一点调情的意识都没有,只是高兴得不知道和段杀说什么。为了在答辩上给人留下好印象,柏为屿穿着浅蓝衬衫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剃了个清爽的毛寸,他的头发不是很黑,有点营养不良地偏黄色,额头上的疤颜色很浅了,认真看还是看得出来,反而更让人有种心疼的感觉。
段杀把他的脑袋板过来吻了一下,轻轻的洗发水味道混着微酸的汗味,很好闻。
柏为屿笑了,这个小动作有够甜蜜的。
段杀爱死这样只微笑不说话的柏为屿了,他在柏为屿的鬓角上补了个吻,心里燥热难耐,又握住对方的手小小地咬一口,越发欲求不满。
柏为屿嘲笑他:"我刚尿尿没洗手。"
得,一说话就招人嫌!段杀撒下他的手,发动车,"我真不会做饭,想吃盖浇饭去店里吃。"
"算了,"柏为屿系好安全带:"方便面加荷包蛋凑合着吃吧。"
煞风景的二皮脸
白左寒觉得自己简直是作孽,因为杨小空明摆了的是爱惨了他,对于这样的情况白教授是始料未及的,他看到对方热烈的眼神就不由心虚,凭心而论,他对杨小空除了生理性欲望还真没有什么其他感觉。两个人一起吃个晚饭,开回军区大院里,杨小空拿他的咪咪虎练练车,绕着军区大院跑了好几圈,对院子里路线都熟悉了。到家后,白左寒调侃他:"考完驾照当我的专职司机好了。"
杨小空低眉顺眼的应道:"行啊。"
呵,挺会哄人。白左寒笑笑,将打包回来的饭菜拎出来,锁好车。
杨小空学着白左寒的样子,从花盆下摸出钥匙,打开房门。黑猪屁颠屁颠地奔出来,在杨小空脚下绕了几圈,扭着屁股跑向白左寒,亢奋地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白左寒把饭菜摆在走廊,黑猪一头扎进纸盒里狂吃。白左寒蹲在它旁边看着,摸摸它的脑袋,长叹一声:"唉,妳怎么长得这么大,我想抱抱妳都抱不动。"
杨小空弯腰在白左寒耳朵上啄了一口,两手悉悉索索地从他的腋下穿过去搂着他,"白教授,这猪多大了?"
"一岁多了吧。"白左寒挣扎着说:"别抱我,热死了!"
杨小空反而抱得更紧了,口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让我抱抱嘛。"
唉唉,这绵羊真粘人!白左寒没办法,只好任由杨小空抱着他从脖子一直细细碎碎地轻咬到脸颊,这种吻法像小孩吃棉花糖一般,最后杨小空噙住他的唇,吻得专心投入。白左寒的眼神则左飘右飘,心想:这孩子最近是不是开窍了?发情的小公羊似的。
两个人越吻越冷,杨小空不是傻子,他放开白左寒,勉强笑一下,起身进屋子里去了。
白左寒对着黑猪抹把冷汗,小声自言自语:"这娃咋整呦!"
柏为屿对门那户人家养的狼狗性子温顺得像哈巴狗,养得膘肥体壮,比一般狼狗肥好几圈,看着也威风好几圈,只可惜一股子傻缺劲,逢人便摇尾巴。
柏为屿晚上去逛逛夜市,买了几张游戏碟,在楼下遇见遛狗的邻居,两人打个招呼,柏为屿逗逗狗,随便和邻居谈几句,没想到一谈就谈得很来劲,被邻居拖去大排档喝酒。
这邻居名叫李英俊,虽然恶俗到家了,但也的确名副其实,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颇为英俊,一笑起来还有俩浅浅酒窝,总穿着干净的衬衫,气质十二万分纯良,哪料一喝起酒来出乎意料地彪悍,一瓶白酒下肚没事人似的。柏为屿见他又点了一瓶白酒,不由额上冒虚汗:"李英俊,妳吃个夜宵没必要喝这么多酒吧?"
李英俊夹一片猪耳朵送到嘴里,"我才喝了一瓶。"
一瓶五十几度的白酒喂,不是啤酒,妳强!柏为屿默默地喝一小口啤酒,丢块牛肉给狼狗,问:"妳这狗真拉风,找人配种没?"
李英俊无语地看着他:"妳给我找个人来配一配。"
柏为屿失笑:"口误口误。"
李英俊又喝一杯白酒,咂吧着嘴:"孬孬还是小男生呢。"
"多大了?"
"一岁多,找个时间带去结扎。"
柏为屿同情地摸摸狼狗的头:"真可怜……"
当晚,柏为屿回家时牵着狼狗嬉皮笑脸的挤进门来:"对门的狗借我养几天。"
段杀眼皮一跳:"如果要养的话,我觉得还是养小一点的比较好,比如妳们工作室那只扁扁。"
柏为屿唾弃道:"扁扁实在太孬了,一点狗的样子都没有!"
段杀反问:"什么样才是有狗的样子?"
柏为屿一指身边的狼狗:"这样!"
"它叫什么名字?"
"孬孬。"
段杀了然,回身坐在沙发上,朝狼狗杀气腾腾地招招手:"孬孬,过来。"
狼狗"嗷唔"一声缩在柏为屿身后瑟瑟发抖。
柏为屿:"……"
段杀威慑力十足地低喝道:"过来!"
狼狗夹住尾巴匍匐着向他爬去,叫声微弱:"嗷……"
柏为屿:"……"
段杀从茶几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块鸡翅,递给孬孬。孬孬趴在他身边,哆哆嗦嗦地叼住鸡翅,丢在地上,看段杀一眼,又叼起来,再丢回地上,怎么也不敢吃。
段杀拍拍它的脑袋,言简意赅地命令:"吃。"
孬孬的后腿抽了抽,一股怪味在房间弥漫开来。
柏为屿用力嗅了嗅:"什么味道?"
段杀翘起二郎腿:"狗尿了,去拖地。"
柏为屿厥倒,咆哮道:"妳把它吓失禁了!"
"妳看到我做出什么事吓它了吗?"段杀说的是大实话!
柏为屿无言以对:"妳……妳……"
"我们家狗从来不在屋子里尿尿。"开门的人是李英俊的男朋友,也是警察。
段杀把狗链交给邻居,面无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到我们家后尿了好几次。"
"可能是不适应新环境吧,不好意思。"对门的警察也是面无表情。
"不好意思的是我们,麻烦妳了。"
"都是邻居,不用客气。"
"妳们家的狗很威风。"
"一般。"
"……"
"……"
两个面瘫冷场了。
孬孬垂头夹尾地蹲在两个人中间,哀哀地叫唤:"汪呜……"
因为是同事,两个人都想套套近乎,对门的警察总算找到话题:"妳这么年轻就买车了,很本事啊。"
"没什么,还有很多年按揭没交。"
"哦。"
又冷场了。
段杀挖出一个新话题:"妳年纪轻轻的就买房子了,很本事。"
"没什么,还有很多年按揭没交。"
"哦。"
这下是再也找不出话题说了!
柏为屿在家里玩游戏,见段杀和邻居聊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不觉有点好奇:"妳和对门聊什么聊这么久?"
"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谈这么久?"柏为屿往段杀这挪了挪,"是李英俊还是那个妳的同事?"
"我同事。"
"噢噢,那男的整天穿制服,妳怎么不用穿?"柏为屿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
"我有时也穿。"
柏为屿突然对段杀的工作感兴趣起来:"说起来,妳上班做些什么?"
"一言难尽。"
"那妳就多说几句说清楚吧。"
段杀开始烦躁了:"别吵。"
"妳说一下会死啊?又不是国安局的。"柏为屿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握着鼠标,眼睛看着显示屏,嘴巴动个不停:"有凶杀案需要妳侦破吗?"
"有时候有。"
"有些什么?"
"说不清楚。"段杀张望一眼显示屏:"妳在看什么?"
"找个没有马赛克的动画看看。"柏为屿抖着腿:"妳看吗?"
"……不看。"
"那我下载个毛片看看?"
"……不看。"
柏为屿不满了:"妳买笔记本干什么的?"
"……有时候打文件。"
"哦?"柏为屿注意力迅速转移:"什么文件?"
"单位里的报告之类的。"
"凶杀案分析报告?"
段杀不想回答了,心里在默默地下决心:明天一定要买胶带回来封住他的嘴!
"问妳哪!"柏为屿用胳膊肘捅捅段杀:"仇杀多还是情杀多?"
段杀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柏为屿打开一个黄色网站,兴致勃勃地扯扯段杀:"下A片还是下G片?"
"……无聊。"段杀提不起兴致。
"无聊?妳告诉我什么有聊!"柏为屿嚣张地吊起眼角打量他腿间:"妳那玩意儿是不是摆设啊?"
段杀冷淡地回一句:"那要问妳。"
柏为屿一窒,竖中指:"对了,妳刚才和邻居说什么说那么久?"
"……"段杀深深地无奈了,"真的没说什么。"
"妳们不说话对视半个多小时吗?"柏为屿不信!
段杀只好实话实说:"确实没说什么话,沉默了不少时间。"
柏为屿想了想,"呵"地一乐,"那个警察也不爱说话哦,妳们岂不是很尴尬?"
"嗯。"段杀承认。
柏为屿撒下鼠标:"唉,我们也来玩吧,对视不说话,看谁先笑谁就输了。"
"别吵。"段杀扭开头。
柏为屿把他的脑袋扳过来:"就玩一局!"
"妳幼稚。"今天说了太多话,段杀觉得嘴巴有点酸。
柏为屿不依不饶的:"妳也忒JB无聊了吧?玩一局会死啊?"
段杀只得答应:"好吧,就一局。"
柏为屿板起脸:"好!现在开始,看着我的眼睛……不许笑啊,不许笑……哈哈哈哈妳怎么这么认真啊哈哈哈……"
段杀:"……"
柏为屿:"再来一局!来来!不许笑……噗——哇哈哈哈——妳认真的好搞笑啊~~"
段杀:"……"
结果,段杀被逼着玩了十局,嘴角都没有动一下,柏为屿笑的趴在床上抽搐,指着段杀直捶床:"妳太好笑了哈哈哈……逗死我了……"
段杀平静地恼羞成怒了,合上笔记本往床头柜上一放,然后扒柏为屿的裤子。
柏为屿笑得翻来滚去:"喂!妳先洗澡啊!哈哈哈妳脸上是不是打了肉毒杆菌?一点表情都没有怎么这么好笑……"
段杀撩起柏为屿的T恤,低头在他的小腹上吻了吻,接着拉开他的腿,连亲带摸的上前戏。
柏为屿一笑就停不下来,笑得全身是汗,喘着粗气挣扎道:"痒……洗澡啊妳……哇哈哈,笑死我了……"
段杀一言不发,翻出润滑剂和安全套直奔主题,刚往柏为屿身体里捅两根手指做扩张,就听对方在自己身下扭动着惨叫:"痛啊……嗯……"
段杀心尖一颤,小心换个角度慢慢来。
柏为屿捂住眼睛抽风状:"咳咳……肚子笑得好痛啊啊哈哈哈……"
段杀抽出手指,控制住力道缓慢地捅了进去。柏为屿痛苦地呻吟:"不要,不要……"
段杀见他脸涨得通红,眉头微蹙,咬着嘴唇,很有那么一点羞怯的意味,不由心软,低头正要吻吻他,哪想还没触到他的嘴唇,柏为屿又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乱抖:"让我笑完再……我怎么也忍不住怎么办啊!嗯,嗯,段大哥,不要啊哈哈……"
段杀狂躁了,当他的哀求都是耳边风,报复性地猛力抽|送起来。
柏为屿被钝痛卷着快感晃得七晕八素,又想笑得要命,这感觉一点都不舒服,难受死了!没办法,他随手抓一件T恤罩住段杀的头:"别,别让我看到妳的脸,啊哈哈……"
段杀眼前一蒙,卡壳住了。
这下柏为屿笑得几乎厥过去:"救命啊——妳没有脸也很好笑哈哈……"
段杀扯下T恤,浑身凶戾的杀气汹涌而出。
柏为屿艰难地憋住笑,哭丧着脸亲一亲他的肩膀,讨好道:"我,我不笑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段杀的神色柔和一些,把柏为屿抱起来骑在自己腿上,含住他的嘴唇吮了吮。脸贴着脸,浅吻深吻交替,有力地律动搓揉,快感从湿濡火热的交合处一波一波爬遍全身,温柔而霸道地肆虐每一个细胞,段杀捧住柏为屿的脸爱不释手地吻了又吻,几近陶醉:"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妳吗?"
"为什么?"
段杀在他耳边类似于调情地呢喃:"妳又傻又可爱。"
说完那句亲昵的情话,段杀含情脉脉地看着柏为屿,满以为对方也会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对望了几秒后,柏为屿嘴角一扯:"噗……哇哈哈,这这这,我不是故意把口水喷妳脸上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笑的,我真的不想笑啊……真的啊!嗯,别,别生气,啊哈哈哈哈——"
"……"段杀觉得自己快被这煞风景的二皮脸吵崩溃了!
吃饺子吗?
没有要人命的论文,等着拿毕业证书就行,画展的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柏为屿给自己放了几天假,睡懒觉,玩游戏,兴致来了画画速写稿,向对门借狗出去遛一遛,日子过的挺轻松,每天都兴高采烈的。
段杀不知道柏为屿到底是为什么有事没事都笑哈哈的——整个一傻缺!
段杀下班回来,看到桌面上摆着几盘菜,他有些讶异,眼神温柔地看了眼柏为屿:"妳做的?"
柏为屿耙耙后脑勺:"嗯,妳尝尝。"
段杀洗洗手,说:"那盛饭吧。"
"没做饭。"
"妳做了菜怎么不做饭?"
"我愿意!妳吃还是不吃?"柏为屿咬着筷子。
段杀将筷子从他嘴里抽出来,看到颜色不错的笋炒肉片,便夹了一块炒笋尝了口:"这是苦笋,妳知道吧?"
"炒了才知道。"柏为屿将盘子推到段杀面前:"我不吃苦笋的,妳都吃了吧。"
"我也不吃。"
柏为屿摊手,掏出一个大塑料袋,将苦笋倒进去,"亏我还抱着一点希望,妳能吃的话我就不用喂狗了。"
"隔壁的狼狗只吃肉。"
"喂我们工作室那三只。"
段杀不信:"狗会吃苦笋?"
"它们什么都吃,我吃苹果它们吃苹果核,我嗑瓜子他们吃瓜子壳,我吃玉米他们吃玉米棒,我吃……"
"行了,"段杀打断他:"我懂了,妳不必用排比句。"
红烧排骨,段杀吃了一块,嚼几口,连肉带骨头吐出来,"实在是太甜了。"
柏为屿提着塑料袋跟在后面,"喂狗。"
接着是炒土豆丝,虽然偏咸了点,段杀还是能接受的,"这个还可以凑合着吃。"
柏为屿欣慰地笑了,"那就留着妳吃吧,狗有很多菜吃了。"
最后是糖醋鱼,段杀用筷子拨了拨,"非洲鲫鱼?"
"不知道是什么鱼,这个最便宜。"
"没有去鱼鳞?"
"……忘记了。"
"剖肚子了没?"
"……忘记了。"
段杀直接放弃,"非洲鲫鱼是用粪便喂养的,没有剖肚子去鳞不能吃。"
"不想吃就直说嘛,提便便干什么?便便好无辜。"柏为屿又找出一个塑料袋,将鱼一股脑倒进去,"给小七的猫吃吧。"
筷子一丢,段杀脱下衬衫,换上舒服的棉T恤,"把盘子洗了吧。"
柏为屿理所当然地说:"我做菜,妳洗碗!"
段杀不可思议:"我没叫妳做菜。"
"可我已经做了,妳洗不洗?"
"我都没吃。"
"妳把吃进去的几根土豆丝吐出来!"柏为屿指着他,"妳是不是男人?想吃霸王餐?敢再说一遍妳没吃?"
"行了,我洗,妳别吵!"段杀为了让柏为屿闭上嘴巴,立马动手收拾盘子。
柏为屿翻开点餐单,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叫外卖吧,妳想吃什么?"
"饺子。"
"啊哈,说起饺子,我做过,唉!段杀!"
"……"
"和妳说话哪!"柏为屿追进厨房,笑嘻嘻地勾住段杀的肩:"去超市买袋面粉,我做饺子给妳吃。"
段杀深吸一口气,"以后妳不要再做吃的了,拜托。"
柏为屿也就那么一说而已,见段杀一本正经的模样,非但不恼,反而嬉皮笑脸地纠缠上来:"妳不试试怎么知道?西红柿鸡蛋馅的吃吗?"
段杀头疼:"不吃。"
"麻婆豆腐馅的?"
"不吃!"
"酸菜猪肉馅的?"
"不吃不吃!"
柏为屿左手一锤右手手掌,"那就小白菜香菇馅的吧,我做完妳收拾。"
段杀大喝:"我说了我不吃!妳有完没完?"
柏为屿笑得直打跌:"哇哈哈,生气了生气了,面瘫眼睛喷火了……"
段杀目视柏为屿笑得左摇右摆地走出厨房,真想把手里的盘子摔了!好容易才憋下这一团怒火,这边刚洗完盘子,那边就听到柏为屿挂电话的声音:"喂,米线店吗?打包两份老鸭汤米线。"
段杀不满:"喂!我不是说要饺子吗?"
"好——"柏为屿冲手机嚷嚷:"喂,不要米线了,要两盘饺子。什么?没有饺子?那还是米线吧……"
"米线店怎么会有饺子?"段杀气势汹汹地搡他一把:"妳故意耍我的吧?"
"呀咩跌~~"柏为屿装腔作势地往后跌进沙发里,抽泣道:"妳不要这么凶么,人家好怕。"
段杀的拳头蠢蠢欲动:"惹我生气好玩吗?"
"好玩~"柏为屿实话实说。
"妳!"
柏为屿摊手:"谁叫妳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妳每天给大爷我笑一个,我就不惹妳。"
段杀在部队特训时三天没吃东西都没有崩溃过,在墓里迷路生死未卜时也没有崩溃过,现在他觉得自己马上要崩溃了——不,是要疯了!
柏为屿还在唠叨:"妳不笑我还不如把妳弄哭,弄哭比较有难度,弄生气妳总会皱皱眉吧?妳也真奇怪,为什么一点都不像妳爸妈?不像妳爸妈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像段和?段和温和木讷的,脾气又好,妳和他真的是兄弟吗?我说,妳是捡来的吧?哦,妳想吃饺子吗?"
段杀捂住柏为屿的嘴巴,"想死就继续说。"
柏为屿歪歪脑袋:"嘟噜噜?"
"……"
"嘟啦啦?"柏为屿在他的手心里亲了一下,眼睛弯弯地含着笑意。
段杀挪开手,用嘴唇堵了上去。柏为屿轻轻喘气,他扶着段杀的肩膀,吻得有点急躁,对方温热潮湿的气息传递过来,让他全身都有些发热。
被人喜欢的感觉还真他妈好!柏为屿很臭美地想着,得意忘形地不停发笑。
段杀咬一口他的下唇,"别开小差。"
"没呢……"
"妳笑什么?"
"笑妳,妳怎么就这么喜欢我呢?伤脑筋。"
"妳少说话我就更喜欢妳。"
柏为屿挣开,比出一个中指:"妳买个拨浪鼓得了,高兴了拨几下,不高兴就丢一边。"
段杀:"……"
柏为屿伸出巴掌两面一翻:"村子里有卖,十块钱一个,十六块两个,我给妳买俩,妳一手一个,想怎么拨怎么拨。"
"……"段杀心下声嘶力竭地大喊:妳能给我闭嘴十分钟吗啊?
高考成绩出来了,可以凭准考证号电话查分,魏南河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乐正七的准考证,乐正七怯怯地跑到杨小空房里,拉着他求道:"南河要打我了,师叔睡下了,为屿又不在,妳一定给我挡着。"
杨小空疑道:"妳又怎么了?"
乐正七伸出手,手心里是揉得皱巴巴的准考证,"准考证在我这里。"
杨小空笑笑:"妳真傻,他去学校招生办一问就知道妳的准考号。"
乐正七十分失望,匆匆把准考证藏进杨小空的口袋里,觉得不放心,又拿出来撕碎了揉成一小团塞进桌子下的缝隙里,"能瞒一天是一天,他知道我的分数会打死我的。"
"怎么会呢?魏师兄不是说妳考多少分他都不会生气吗?"杨小空安慰道:"再说,他每次动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哪有打疼妳啊?"
"妳不懂。"乐正七把黑猫往杨小空怀里一塞,"他一查到分就会打我,这两天杰士邦给妳照顾。"
杨小空摸了摸黑猫的脑袋,纳闷道:"为什么?"
"南河火气一上来,看到什么讨厌的东西会更生气的。"乐正七从口袋里掏出魏南河刚给他买的PSP,"这个妳也先给我收着。"
杨小空无语:"……"
"妳等一下。"乐正七噔噔噔下楼,没一会儿拎着魏南河刚给他买的昂贵球鞋跑上来,"这个妳也帮我收着。"
杨小空哭笑不得:"小七,妳做了什么坏事?"
"妳很快就会知道了。"小孩考完试后,魏南河为了嘉奖他,给他买了不少东西。乐正七抓耳挠腮地想了想,把新手机里的卡抽出来,"来来,我的新手机借妳用几天,妳的破手机借我几天。"
杨小空依言和他换了手机,"没有用的,魏师兄这个月的工资全给妳买东西了,妳以为藏起来他就会忘记了?"
"不管啦,我要低调一点。"乐正七一脸苦大仇深。
"乐正七——"魏南河在屋里喊:"睡觉!妳跑哪去了?"
乐正七应了声,抹把冷汗,小声对杨小空说:"我一听他喊我就心惊肉跳。"
"妳到底干什么了?"杨小空拉住他,"妳告诉我,我叫魏老帮妳求情嘛,妳一小孩子,能做什么大不了的事?"
乐正七凑过来,声音低的不能再低:"语文的准考证号我没有填。"
杨小空大惊失色,差点把猫给摔了:"什么?"
乐正七哭丧着脸比出一个"嘘"的手势:"我那时不是和南河怄气吗?我不想考,可这几天又后悔了……"
杨小空心慌:"妳完了,魏师兄会气疯的。"
"我也越想越内疚,南河会很伤心吧……"乐正七一扁嘴,要哭要哭的样子,"这两天成绩要出来了,我都担心得睡不着……"
"胡说,妳每天都睡到十一点,还是魏师兄把早饭给妳端上来。"
"就是晚上睡不着,早上才起不来嘛。"乐正七回头看一眼,生怕魏南河突然出现,他知道自己闯祸了,做事情前没有多考虑,现在后悔都没法补救。小孩眼巴巴望着杨小空,嘴里带蜜的献媚:"杨师兄,魏师叔和曹师叔都挡不住南河的,我叫为屿回来,妳叫白教授也来,人多的话南河就不敢动手了。"
杨小空第一次听乐正七叫他师兄,全身不自在,"呃……妳叫妳姐姐和爸爸来吧?"
"不行!"乐正七笃定道:"我姐和我爸看到南河打我还了得?他们会再也不让我见他一面的……"
魏南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到了杨小空门口,"小七,刚洗完澡打赤脚到处乱跑什么?"
乐正七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来问问小空,有没有看到我的准考证。"
杨小空惊讶地发现小孩现在撒谎不带脸红的了!
魏南河一笑,揽过乐正七,"找不到算了,我明天去学校问问。小空在看书呢,别吵他,回去睡觉。"
乐正七抱着魏南河的腰,撒娇:"背~"
魏南河转身弯下腰:"妳最近有毛病吧?越活越回去了。"
乐正七爬上魏南河的背,回头对向杨小空口语道:"我好怕啊救命——"
关于等待
魏南河第二天一早便去学校了,乐正七噤若寒蝉地呆在屋里,度秒如年地等着。
夏天来了,山里的气温比市里低了四、五度,空气又好,明显比呆在空调房里舒服多了,白左寒四仰八叉横在木屋小厅的罗汉塌上,翻出魏南河私藏的好茶,泡上一壶老神在在地品一品,完全把这里当自己的地盘。他常说自己一到大热天会呼吸困难,医院检查不出什么毛病,自己觉得是有些轻微的过敏性气管炎,魏南河则认为他分明是神经质。
杨小空坐在塌边给白教授削芒果,白左寒一个接一个的吃,左手黏腻腻的都是果浆,右手执一根笔头,在杨小空的速写本上勾勒浮雕的设计草图,感觉这种日子过的挺惬意。他每年夏天都会冒出在这里盖别墅的念头,一过夏就忘记了,盖别墅是个大工程,白教授人懒,能像今天这样滩着就绝对不会坐着,更不用说去找活干。早些年是削尖脑袋去投标争取工程,现在有名气了,小工程不够资格来找他,大工程他想推都推不掉,白花花的银子是非砸他不可,"人生真是无奈啊!"白左寒说出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别人听来,只能用一个字形容——贱。
段杀上班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不用开车,柏为屿偷了他的车开回来,一路上招摇过市也没有交警抓他,刚到妆碧堂,段杀的电话就打来了:"车呢?"
"我开走了。"
"好玩是吧你?"
"好玩。"柏为屿晃着钥匙,乐呵呵的:"你下班了?中午饭自己吃哈,乖。"
柏为屿这二皮脸!段杀把手机摔了,气得一个人在屋里团团转。
"哇唬哇唬!"柏为屿走到木楼里,抢过杨小空刚削好的芒果往嘴里塞。
白左寒不满地瞟一眼柏为屿,吮吮手指,指责道:"吃相这么难看!"
柏为屿盯着白左寒嘴唇上的一圈黄果浆,"白教授,你说别人前请先照照镜子。"
杨小空拎出湿毛巾:"白教授,你擦擦手和嘴吧。"
柏为屿翘起二郎腿,啧啧叹道:"这伺候的呦~师弟,你媳妇儿坐月子吧啊?"
白左寒接过来,囫囵擦一把,"柏为屿,别没大没小。"
柏为屿做乖巧懂事状:"奴才该死,佛爷赎罪。"
乐正七出现在小厅门口,一副愁苦的神色,哀哀地说:"你们在吃芒果啊?我也想吃。"
"不许吃,"白左寒支着脑袋,幸灾乐祸地取笑道:"小鬼头做事不知轻重,就是该给你点教训。"
"白教授,别骂他,他知道错了。"为民服务的杨小空忙给乐正七削一个芒果递上去,小孩谢了声,唉声叹气地吃完,丢掉核,抹抹嘴巴,上楼去了。
白左寒大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天塌下来都不误吃喝。"
杨小空翻了翻速写本,问:"为屿,白教授的那个浮雕工程你做不做?"
柏为屿辛苦地用门牙刨芒果核上的果肉,应道:"不是很想去,我想多做几幅漆画。"
白左寒也不在乎,点一下头说:"也是,你们分内的专业弄好最重要,小空,你呢?"
杨小空犹豫着说:"我想去,可是泥塑很久没做了……"
"傻,几百米的泥塑,你以为需要你动手吗?工程队里有十几个雕塑系的学生,实在不行还有工人,"白左寒的笔头顿了顿,笑微微的说:"你只是做我的助手,负责替我监工就行了。"
"管别人的事我更不会了。"杨小空窘然。
"不会就学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白左寒说了一半,没说下去。他像杨小空这么大的时候,刚留学回校任教,没名没势,满腔抱负和才华,却没有平台让他展示,那时他什么都拥有,就是缺钱,而现在缺了很多东西,唯独不缺钱。
杨小空挠挠脑袋,温温吞吞地说:"白教授,你不嫌我笨的话,我试试。"
白左寒戏谑地拍拍他的脸,"乖,拿了驾照我给你买车。"
"啊?"柏为屿的声音拔高一百分贝:"白教授,你给他买什么车?"
杨小空也震惊了:"车?两轮的吧?"
白左寒低头画稿:"四轮的,甲壳虫比较适合你。你要黄的还要红的?"
柏为屿一把将杨小空从榻上推了下去,脸贴近白左寒,泪涕横流:"我要白的,和您一个色。"
白左寒冷静地吐出一个字:"滚。"
杨小空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两爪扒着塌沿,惊吓不小,"白教授,你一定是开玩笑!"
"我像开玩笑吗?"白左寒挑挑眉毛,"怎么?你是认为我连三十万都出不起?"
"不是,你太夸张了!"杨小空急了:"每个助手你都送车吗?你这样我不敢做你的助手了!"
白左寒将速写本翻个页,淡淡说:"和这工程没关系,当我买个礼物送给小男朋友不行吗?你是和我客气还怎么着?"
杨小空无言以对,说"不要"显得太生分,说声"谢谢"又很不是味儿。
柏为屿两眼星星,毛遂自荐:"白教授,您还需要小男朋友吗?"
白左寒低头画稿,"小空,给他个芒果塞住他的嘴。"
杨小空没动静,还在发愣。
白左寒抬手在对方脸上捏了一把,自嘲地扬起嘴角。十年前自己不也是这么一副大惊小怪,任人揉捏的可爱劲?为了攀上今天这个地位,无可奈何的事,违背原则的事,他做了很多,有些是潜规则无法回避,有些则是他当年太功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博物院的一系列立雕让年仅二十四岁的白左寒成为最年轻的雕塑年展金奖得主,一夜成名,可知道内幕的人寥寥无几,为了获得那次竞标成功,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魏南河和杜佑山都认识白左寒以前的男朋友,名字叫方雾,那是个市政规划财务处的公务员,比白左寒大了很多岁。两个人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契机搞在一起的,为此和家里吵得死去活来,白左寒的父亲一气之下拒付他的大学学费。
白左寒这人心高气傲,只要他想争取,学院里唯一的留学名额非他莫属。而一切开销,包括高昂的留学费用,都由方雾一手包办,这对于一个普通公务员来说颇有些吃力。白左寒走遍欧洲各国采风、看画展,生活无忧,风光无限,是方雾卖掉房子,住单身宿舍吃了两年方便面换来的。
那项博物院立雕工程凭刚刚留学归国的白左寒争取不来,方雾挪用了几百万公款给他打通关系,白左寒认定拿到工程一期款就可以补齐空缺,绝对不会出事的,不想却偏偏出事了,方雾无路可选,只得偷渡到国外去避风头。
方雾和杜佑山私交甚好,人人都知道杜佑山的交际圈里有不少蛇头,偷渡的一系列手续都是杜佑山去办的,白左寒后来很快就把方雾挪用的公款全补上去,花一大笔钱四处求人,黑道白道的人都求遍了,用了一年多时间总算洗白了方雾的案底,却不能把人求回来了。方雾几番辗转,最后在南非发了财,娶了个白人老婆,有了孩子,并托杜佑山转话给白左寒:不要等了,他不会再回来。
那一年武甲刚跟杜佑山没多久,杜佑山酒后失言,半得意半酸涩地吐露出周烈的秘密,白左寒嗤之以鼻,他对方雾说:"杜佑山这缺德的,居然拿这种事骗人!还把人给骗上床,要让他那死人脸保镖知道实情,非一枪毙了他!"
方雾捂住他的嘴:"告诉我就算了,别再和第二个人说,把别人的苦当笑话看才缺德。"
白左寒嚣张地一挑眉毛:"杜佑山明知道武甲是去找死人,还给他那么多钱打水漂,不好笑吗?"
方雾一脸严肃:"一点都不好笑。"
确实不好笑,不出半年,这种事就落到了自己头上。没有谁欠谁之说,白左寒表面上很释然,谈及这人更是没心没肺的像谈一个陌生人,可手上那枚戒指一直都没有摘下来。魏南河知道,白左寒在等,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等,等方雾离婚回到他身边。
武甲等的是死人,他等的是活人,活着就有希望,他有信心会等到那一天,他们只是分开一段时间而已,只不过这段时间稍长了点,但不会是一辈子。
真傻,魏南河每次想起这事,只能摇头,无法理解这是怎样一种自恋,二十多岁有这种想法叫痴情,三十多了还执迷不悟,那就是傻缺了。
魏南河回到工瓷坊时,脸色果然恶劣至极,他对罗汉塌上的那位傻缺闷闷的道:"你当这是你家吗?穿成这样!"
白教授确实很没形象,打个赤膊,穿着杨小空的棉运动裤,如果再穿件校服,想扮嫩装装大学生倒也挺合适,他捧一海碗冰冻绿豆汤,趴在罗汉塌上扭头扫一眼魏南河,"回来啦,你媳妇在楼上。"
魏南河坐下,对着风扇扯扯领带,沉默片刻,说:"我总算能明白当年方雾有多无奈了。"
杨小空傻愣愣地问:"方雾是谁?"
没人回答他。
白左寒眼一斜:"魏南河,你想说什么?"
"乐正七真是我的克星,我快被他弄死了。"魏南河解开汗湿的衬衫,深深叹口气,休息几分钟,上楼了。
乐正七竖起耳朵听到魏南河的脚步声,飞速冲到门口,怯怯地问:"怎么样?"
魏南河用手背抚过他的脸颊,责备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回去。小孩拉拉他的手,手心里都是汗,湿湿的黑眸子眨巴眨巴尽是可怜相,让他喜欢得心疼。
"七啊……"魏教授斟酌了一下言语,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各科都考的很好,遗憾的是语文没成绩,可能是准考证号填错的缘故,你考试的时候太紧张了……"
乐正七还没等对方说完,眼泪便掉了出来。
魏南河抱着他坐下来,亲了又亲,"好了,乖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你尽力了。"
乐正七摇摇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他知道魏南河明明是最失望的,偏偏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安慰他。他内疚得要死,脑袋扎进魏南河怀里,抽噎着,话都说不完整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魏南河捧起他的脸,在他的湿润的嘴唇上啄一口,笑道:"你真是没受过挫折,这一点小事就难过成这样。乖,不哭了。"
乐正七抹一把眼泪,下巴搭在魏南河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魏南河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宝贝,别难过了,乖,有我在呢,天塌不了。"
乐正七骑到魏南河腿上,唔唔地应了几声,八爪鱼般抱得紧紧的。魏南河搂住小孩不断颤抖的肩膀,开始伤脑筋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安排他的发展问题。
天刚抹黑,段杀来了,坐计程车来的,二话不说把柏为屿从饭厅揪到墙根下一顿欺负,也不揍人,只是按住柏为屿的脑袋搡一把,等柏为屿站起来又搡一把,推不倒翁似的,没完没了。众人端着饭碗跑出来围观,柏为屿发狂了,嚎叫道:"你干什么啊?神经病!"
段杀不应,抓住柏为屿的脑袋绕个圈,推倒。
柏为屿头晕目眩地爬起来:"你有话你说啊!"
段杀就是不说,拎起他的衣领,推倒。
柏为屿扶墙勉强站直了,"我告诉你,你再推我我生气了!"
段杀面无表情,掐住他的脖子摇摇,推倒。
"我真生气了!我会揍你哦!"
"……"推倒。
"你他妈的变态!再推我我和你分手啊!"
"……"推倒。
柏为屿狗急跳墙了,一拳挥向段杀的门面,"天马流星拳!"
段杀稳如泰山,轻描淡写地握住他的拳头,推倒。
"大力金刚掌——"
"……"推倒。
硬的不行上软的,柏为屿一头草屑,气喘如牛地拽紧段杀的衣服,哀求道:"段大哥,你饶了我吧!"
段杀掰开他的手,握着他的肩膀晃两下,推倒。
娘的哟!这厮软硬不吃!柏为屿干脆躺地上不动,"你推啊!我不起来了!看你怎么推!"
段杀弯腰从柏为屿的裤兜里摸出车钥匙,终于说话了:"你还敢不敢无证驾驶?"
柏为屿爬出几步,抱着树站稳了,嘴硬:"敢啊!你不就是推我吗?还能怎样?"
段杀做了然状,用力抱住柏为屿的腰,嘿咻一下倒扛起来。柏为屿扑棱着胳膊:"我操你的!救命啊——"
段杀一步一步的往沃尔沃走去。
柏为屿朝围观的人痛哭嚎啕:"救命啊——"
众人面面相觑,莫有人敢上前。
段杀打开车子的后备箱,把柏为屿丢进去,锁好,然后有条不紊地发动车,倒车,转弯,换挡,加油门,唬咻——转眼跑没影了。
交通法规教育
"还敢不敢无证驾驶?"
"……不敢了……"
段杀满意地在柏为屿的耳根处吻了一下,柏为屿推开他,咬牙切齿:"滚妳妈的!"
"不要说粗话。"
"说妳个JB!"
段杀翻身将柏为屿牢牢压在身下,握紧他的手腕,压低声音威胁:"还想再来一次?"
柏为屿被压得喘不过气,翻白眼:"不,说,了……"
段杀细细碎碎地吻他的脖子和后背,"我发现,对妳就不能太客气。"
个王八蛋简直就是暴君!柏为屿把脸埋进枕头里,有火没处撒,只能捶床,"放开!热不热啊?"
空调调到十八度,遥控一扔,段杀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抱紧柏为屿。
柏为屿哭笑不得:"妳真粘人。"
"别吵。"
"以后我叫妳鼻涕虫好不好?"
段杀咬咬他的耳朵:"别吵。"
"鼻涕虫~"
段杀正要骂人,手机响了,是他那书呆子弟弟打来的,段杀接通,"喂,这么迟什么事?"
"哥,才九点多唉。"
"我打算睡了,妳有什么事?"
"我回来啦。"
"坐计程车吧,想叫我去机场接妳要提早说。"
段和抹汗:"我没叫妳接我,我们已经到市区了。"
"那什么事?"段杀不耐烦了。
"想……叫妳出来吃夜宵……"段和踢踢蹲在大排档里挑小龙虾的夏威,示意他小心点,别被小龙虾夹手了。
"不吃。"段杀干完体力活,现在只想抱着他老婆睡觉。
段杀手机刚合上,柏为屿手机响了,夏威打来的:"为屿,我回来啦,出来吃夜宵吧!"
柏为屿一通狠骂:"吃妳的脑袋!老子都快睡着了,半夜三更吃什么夜宵?"
"我……"
"妳什么妳?长不长眼?这都几点了?"柏为屿被段杀整得够呛,别说吃夜宵,就是下床都走不动,只有嘴巴舌头还灵活得很,"妳们俩这么迟还在街上淫|荡什么?招人犯罪吗?不知道最近治安不好吗?强暴男人不犯法的,妳被强暴了是拿不到赔偿的妳知道吗?"
"我……"
"别妳妳妳了,我睡了,就这样,拜。"
夏威茫然地望向人声鼎沸的夜市大排档,"才九点多……"
乐正七真乖,像只温顺粘人的小白兔,夜里躺上床,小孩的下巴支在魏南河胸口上,水润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灯光中扑闪扑闪,傻乎乎的说:"魏叔叔,爱爱吧。"
老男人神魂颠倒了,"傻小子,今天这么主动?"
"嗯!"乐正七喜气洋洋地点点头,伸长脖子吻了吻魏南河的下巴,"妳摸摸,我裤子都脱了。"
这情话说的真够白痴!魏南河被逗笑了,他侧过身抱住小孩,沿着对方的大腿内侧一直摸到腿间的器官,"只要摸摸?"
"那妳再舔舔。"乐正七发育挺迟,十五岁那年声音还是脆脆的,爱爱时叫一句疼,魏南河是又心酸又心颤。后来过了变声期,小孩澄澈的声音比以往低了几度,虽然变化不大,却多了种懒懒的味道,软声细语地说起调情的话更加勾魂。
魏南河觉得胯下燥热难耐,气息也不稳了,他把裤子解开,在乐正七的腿中央蹭了蹭,越发欲火焚身。魏叫兽急躁地在小孩的嘴唇上吮了一口,动作却依然不失温柔,从小孩的耳根吻到锁骨,在那细腻的肌肤上落下一个个小草莓,他简直宝贝死了他的小七,都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来爱这个小鬼了。
"南河……"乐正七勾着他的脖子,"和妳说件事……"
"什么明天说。"不择不扣的猥琐大叔淫虫上脑,这个时间段除了做|爱什么都不管。
"妳让我现在说吧!"
"说吧宝贝。"
"我说了妳不要生气。"
魏南河一笑,含住乐正七的嘴唇啃咬:"傻小子,妳说要杀我我都不生气。"
乐正七垂下眼帘,嘟囔道:"语文考卷的准考号我是故意不写的……"
空气僵窒半秒,屋里暧昧甜蜜的粉红气氛刷刷刷退散,魏南河脸色骤变。
乐正七光速挪动到离他一米远的距离之外,"妳刚才还说不生气的!"
魏南河一骨碌爬起来捏住小孩的脖子:"为什么故意不写?"
乐正七在魏南河的阴影之下显得尤其弱小,眼睛里饱含汪汪的泪花,结结巴巴的说:"我那时就是,就是不想念大学,我想……想当兵……"
"当兵?哼哼哼……"魏南河冷笑几声,面露狰狞之色。
杨小空在妆碧堂做漆画加班到半夜,洗漱完后回到木楼,刚踏上几步台阶便听到儿童不宜的呜咽声,依稀可以辨认出乐正七的声音,俨然是他的嘴巴被堵住了发不出喊叫,伴着木床哐当作响声,时不时有家具被推倒,零零碎碎的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夹杂其中,激烈程度匪夷所思。
杨小空额头上有一颗冷汗滑落,不知该上楼进屋还是该下楼回避,思前想后片刻,杨小空踮起脚尖,猫着腰溜回妆碧堂,一头窜进柏为屿的屋里倒头装死尸,生怕魏大师兄会将知道太多事的人灭口。
家暴完毕后,魏南河从乐正七身体里抽走凶器,气定神闲地俯身亲了亲小孩身|下湿黏黏的小肉虫,这个小东西今晚受刺激过于频繁,现在缩得尽可能小,看上去十分可怜。魏教授欣赏了一阵,弯腰解开乐正七手腕上的领带,"宝贝,洗个澡吧。"
乐正七把塞在自己嘴里的布掏出来,没力气骂人,恶狠狠地瞪了魏南河一眼,勉强扭动身体去解脚踝上的领带。
魏南河扯扯床单,将乐正七囫囵包成一团,抱起来投进浴缸里,然后边放水边点起一支烟,抽了两口,说:"乖孩子,我们来谈谈妳近期的学习安排。"
乐正七气息微弱地吐出几个字:"我要去当兵。"
魏南河坐在浴缸边缘,用力抽一口烟,一下抽去了半截子,他眯起眼缓缓吐出烟雾,淡淡说:"告诉妳吧,第一,妳年龄不够。第二……"他从水里捞起乐正七的手臂,"看到没有,这么长的刀疤,影响军容,部队不收妳的。"
乐正七不信:"妳自己编的吧?"
魏南河摊手:"不信妳去问问段杀。"
"我要去当兵——"乐正七嘴巴一扁,家暴过程中没掉眼泪,这时泪珠子哗啦啦的掉:"我的疤不是很明显……"
"好了,宝贝,以后别考虑这个了。"魏南河丢掉烟,坐进浴缸里把他抱到自己腿上,涂上沐浴露,里里外外洗干净,"妳为什么想当兵呢?"
乐正七呜咽着说:"因为可以练武功。"
魏南河无语:"我送妳上少林寺,也可以练武功。"
"可是军装很帅啊!"
"还有呢?"
"可以开飞机。"
魏南河只能苦笑:"我的宝贝呦,志气很高嘛?还想当空军?飞行员身上一点疤都不能有,妳自己数数妳身上有多少疤,手臂上的我们不算了,膝盖上,看看有多少?"
乐正七迁怒于别人,气愤地喊:"妳怎么不早说?"
魏南河给自己一巴掌:"我的错,行不行?"
乐正七无话可说。
"得,"魏南河额头顶着小孩的额头:"动机不端正!妳就算硬件合格了,也一样没资格。"
杜佑山的风水师霍梨这天下午出现在古董行,这个神秘的女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杜佑山把她请进办公室,聊了聊官窑遗址的近况,只不过闭口不谈釉里红,免得对方漫天要价。
霍梨淡然一笑:"我没估错的话,杜老板,已经挖到成化瓷了吧?"
杜佑山不自然地附和道:"霍半仙神机妙算啊。"成化釉里红确实昨日刚刚出土。
"杜老板,我来还是提醒妳一句话,五十米是底线,不要往下挖了。"霍梨往后靠了靠,端起茶杯润润唇,"这个官窑遗址请您务必见好就收,我这里有别的生财线索,妳要不要?"
杜佑山莞尔,"您这不是多此一问吗?"
霍梨偏偏头,将长发往后拢了拢,"建文帝墓有兴趣吗?"
杜佑山略一愣,"价钱多少?"
"妳真爽快,"霍梨掏出黑色记事本,从中翻出一张手绘地图,"我估计随葬品不多,墓会比较寒酸,但只要挖出几件有铭文的器物便可以解释建文帝的去向,是无价之宝,所以……"她在地图边写上一串数字,"我要这个价不过分吧?"
杜佑山把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寻思良久,问:"妳能肯定这是建文帝的墓?"
"不能肯定,但是没有这个价我不卖。"霍梨耸肩,将地图折好,扭头四下看一番,"武甲呢?"
"他不在。"杜佑山没好气,"出国度假了。"
"我想,他如果在的话,妳可以和他好好商量商量。"霍梨微笑。
"为什么我得和他商量?"杜佑山嗤笑,财大气粗地一挥手:"多少钱来着?我现在就给妳开支票!"
杜佑山买下这张地图,问清楚大概方位,是在闽西接近赣南的位置,那里丘陵多,山路错综复杂,方言一个村一个调,想找准地方不容易。杜佑山等脑子清醒了点后再想一想,十分后悔,这个墓太不靠谱了,野史说建文帝出家了,那么一个和尚墓里能有什么宝贝?他就是没出家,也是个四处躲藏的穷光蛋,死了用草席裹一裹丢上乱坟岗,谁会给他下葬?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墓有随葬品,难不成还会点名点姓:我是朱允文?这不是等着朱棣去翻他的坟吗?
杜佑山为刚才开出去的天价支票肉疼了,地图在手上,值不值得自己投资?杜佑山挖墓的手段是将地租下来,伪装盖房子或种地,然后大刀阔斧动工,该炸山炸山,该刨地刨地,那不是"掏"墓,是真正意义上的掘地三尺。他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地图,对于此"建文帝墓",用这个代价高昂的掘墓方法明显无法判定是否物有所值。
最后,他想到了乐正七。
回来
没有武甲在身边,杜佑山觉得没有安全感,真是做什么都不自在,想他想得想揍人,再一想:那个性冷淡有一个月死在外头了,连个电话都没给老子打,去他妈的!
杜卯和杜寅俩孩子挤在桌子角落,嚼着白米饭,观察爸爸的脸色。许久,杜寅开口问:"爸爸,你最近怎么常回来啊?不忙吗?"
"嗯,不忙。"杜佑山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杜寅懂事地给爸爸夹一片牛肉,"爸爸,你多吃菜。"
杜佑山心里一暖,笑道:"儿子,以后爸爸天天回家吃饭好不好?"
杜寅缩回桌子角落,没搭话。
俩儿子小鸡雏似的头贴头挤在一起,像什么样子?杜佑山喝道:"桌子这么大,你们缩在那里干什么?杜寅,坐过来!"
杜寅看了眼杜卯,杜卯做大义凛然状,硬着头皮往杜佑山挪了十公分,"我代替我哥。"
妈的,这什么口气?你代替你哥死还是怎么的?杜佑山吞下这一口恶气,"再坐过来点!"
杜卯又挪了十公分,面露贞烈之情:"我只能到这里了。"
杜佑山深吸一口气,忍下一掌拍死儿子的冲动,用尽量和善的语气说:"还这么多地方,你再坐过来点,别挤杜寅。"
杜卯不动。
杜佑山一拍桌子,暴吼:"快点!"
杜卯搬起凳子,一脸自杀的壮烈,冲到杜佑山身边,"啪"地放下凳子,腿有点软,扶着桌面挨凳沿坐下。
杜佑山哼了哼,抬手执起筷子准备继续吃饭。
杜卯条件反射抱住头,"别打我……"
杜佑山突然觉得很可悲,他摸摸儿子的脑袋,叹口气,"爸爸不打你,吃饭吧。"
杜卯畏畏缩缩地咬着白米饭,努力吞下去。
杜寅见爸爸今天心情不错,小心翼翼地问:"爸爸,武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他死在哪里不回来了!"杜佑山恶声恶气地说。
"乱讲,武叔叔前天还给我打电话……"杜卯说了一半,看到杜佑山狼化的眼神,赶紧闭嘴。
"他给你打电话说什么?"杜佑山那叫一个阴郁,浑身隐泛戾气:我操不死他就见鬼了,给小孩打电话也没给我打!当我死的啦?
"没……就,就问问我和杜寅的功课……其他的,呃,你问杜寅,后来是他接的。"杜卯随时准备夹尾巴逃窜。
杜寅吞吞吐吐的说:"他,他问爸爸,爸爸……"
"哦?他问我什么?"杜佑山的脸色缓和下来:总算有一点挂念我了嘛~
"他问爸爸你有没有打我们……"
"然后呢?"杜佑山额上青筋一跳:操!别指望他挂念我!
"我说……嗯,没有。"
杜佑山给杜寅夹一只虾,"乖,吃虾吧。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开期末家长会?"
俩儿子面面相觑。
"什么时候呢?"杜佑山给杜卯也夹一只虾。
俩儿子集体哑巴。
杜佑山怒喝:"给我说话!"
杜卯颤巍巍说:"半个小时后……"
对于孩子在学校的情况,武甲总是报喜不报忧,导致杜佑山一直认定自己的两个儿子是出类拔萃的优等生,他心血来潮去一趟学校开家长会,大受刺激了一番。
杜寅的班主任说杜寅虽然各科成绩都很优良,但十分自闭,不爱说话,常受其他同学欺负,没有什么朋友;而杜卯的班主任说杜卯偏科严重,有多动症的嫌疑,是全班最聒噪的孩子,每个同学都被他欺负过,所以他也没有什么朋友。
杜佑山表面上平静地接受了两个有性格缺陷的儿子,心下波涛汹涌,他恨不得立刻跑到世界的另一端去把武甲拽回来问个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教育我儿子的?
出了学校,杜佑山打算回去把两个儿子都痛揍一顿!车开到半路上,手机响了,杜佑山接起来听了一声,刷地将车停在路边,哇啦啦大骂:"武甲,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你他妈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一头,武甲的声音平静如水,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过几天。"
杜佑山粗话梗在喉间,骂不下去了,许久,稳下口气:"钱用光了吧?有线索吗?"问了也是白问。
"没有。"武甲找人的方式无外乎先找个本地翻译,接着一个个警察局都问过去,在各个报纸登寻人启示,到有华人聚集的地方一家一户的问,直到把杜佑山给他的钱全花光。
两个人沉默一阵,杜佑山又劝:"回来吧。"
"嗯。"武甲问:"你今晚在哪过夜?"
"在家!"杜佑山气不打一处来:"我刚去学校开家长会!现在就回去揍那两个龟儿子!"
武甲有些惊讶:"你真的去开家长会了?"
"废话!我儿子一个自闭症一个多动症,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杜佑山一阵嚷嚷:"你马上回来给我解释清楚,我给你这么多钱你怎么教育我儿子的?俩问题儿童!我今晚不把他们全打正常我不是他们的爹!"
武甲等他喊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别打他们,我这就回去,等我回去再说好不好?"
杜佑山一听,得瑟起来了:"等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等你回来我儿子已经没救了!已经危害社会了!"
你就够危害社会了!武甲心里这么想,当然不敢这么说,有点急,还有点生气:"总之你别动他们,你手重,打伤孩子不得了,我明天定机票,你等两天。"
"你说的,我等两天你没到,哼哼,我就把他们吊起来用皮带打!"杜佑山得意坏了,丝毫不觉得拿自己儿子威胁别人有多卑鄙。
武甲无可奈何:"知道了。"
杜佑山合上电话,心情大好,一路吹着口哨回家,还给俩儿子买了炸鸡块。
杜卯啃着鸡块,眼睛瞟一眼杜寅:"我以为爸爸回来会打我。"
杜寅吮手指:"爸爸最近好像没那么坏了。"
"难不成是老师夸奖我了?"杜卯很疑惑:不大可能啊!
"或许是吧。"杜寅也很费解:你有什么可夸呢?好奇怪。
杜佑山洗了个澡出来,把两个儿子拉到自己面前,望向杜卯:"老师说你太内向了,男子汉大丈夫,整天沉默寡言的想学林黛玉?暑假给你报个跆拳道班,给我练出一些男子汉气概来!"
杜卯用眼神询问哥哥:林黛玉是谁?
杜佑山转向杜寅:"你和他相反,你是太好动了,性格暴躁,喜怒无常,欺负弱小,你说你这是遗传谁?我们家从没出过这样坏脾气的人!我考虑了很久,打算暑假给你报个围棋班或者书法班,让你把性子养平和点,懂了吗?"
"懂了。"杜寅挠挠头,一头雾水:第一次有人说我脾气坏……
柏为屿的画展搞得十二万分风光,丹华会所提早三天闭馆修整布置,博物院、美术馆、艺术月刊、美术学院学报及一些相关网站早十多天便打出宣传。夏威在学生街小吃店抬头盯着店铺墙上挂着的电视机,看到市电台在播放柏为屿画展的新闻报导,眼神痴呆地扭头对段和说:"为屿成名人了!"
段和客观点评道:"这种高端画展不管是谁开都会受人关注,重要的是为屿的后期发展,如果他没有更好的作品出来或者没有宣传跟进,新秀很快会夭折的。"
夏威推推隔壁桌位的陌生女生,手指电视,两眼发光:"那是我朋友耶!"
那女生惶然点头:"噢噢……"
夏威转身揪住另一个陌生男生:"我亲戚上电视了!"
那男生端着馄饨挪到更远一点桌子上。
段和扯住他脑袋上一撮毛拎回来,"他上电视你得意个什么劲?还有,他是你哪门子亲戚?"
夏威认真地回答:"他是我老婆的哥哥的老婆。"
段和怒:"在外头给我老实点!"
"为屿说开幕式上有自助餐吃哇!五星级酒店水准的!"夏威亢奋不已:"我从现在开始不吃东西了,明晚扶墙去参加开幕式,扶墙回来。"
段和片刻犹豫都没有,立马喊道:"老板!只要一碗馄饨,煎饼不要了,荷包蛋不要了,拌饺不要了,牛肉汤也不要了!"
夏威幽幽地看着他:"我回去吃你。"
段和懒得理他,低头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请柬,里外看了看。画展的请柬是由九个三公分大小的方块折页拼成一幅漆画作品,拆开这些方块,有许多蓝红不均匀相错的格子,将蓝色的格子组合在一起是个长方形,右上角印着柏为屿的一寸照片,正文是一串获奖记事;将红格子组合在一起是个六角形,上书:至尊敬的夏威先生……
馄饨上来了,段和执起勺子划拉汤面,笑道:"我看到这样的字眼真不习惯。"
大部分的请柬是由杜佑山的画廊寄发,那些人是杜佑山觉得一定地位身份,能在今后对柏为屿的发展起一定作用的人,柏为屿只拿了十几张请柬发给自己朋友,基本都是去凑热闹骗吃骗喝的人——比如夏威。
夏威哼哼唧唧的偷吃一个段和的馄饨,"他还写尊敬的段和先生呢,不知道给你哥的请柬上是不是写尊敬的段杀先生。"
"我哥不会去,他这两天出差了。"段和把他的脸推开,"要吃再点一碗。"
"不吃!"夏威摆摆手:"留着肚子明天去海吞。"
"你别给为屿丢人。"段和往碗里添点醋,"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明天穿正经点。"
"人那么多的地方,我穿太帅了很危险捏~"夏威捂脸,好害羞。
段和冷眼以对:"别自恋了,除了我眼睛勾到狗屎,没人要你。"
"笑话!"夏威翘起二郎腿,嚣张地抖啊抖,邪魅一笑:"贫道乃茅山派开山以来最英俊倜傥年轻风流的掌~~门人!不是我吹啊,想当年我泡到的妞儿……"
段和万分憎恶地看着他:"……"
"呀咩跌,和哥哥你别生气,我就随便一说,没想红杏出墙啊!"夏威不知从哪摸出了个小圆镜子照了又照,嗲声嗲气地说:"既然明天有大场面,那我一会儿去修个眉。"
对面桌子上两个学生同时把嘴里的汤喷出来,然后动作一致地抹抹嘴巴站起来,默默地付钱走人。
段和有点窘,低声斥道:"都叫你在外头给我正经点了!"
夏威往那俩学生互相搀扶而走的背影一戳兰花指,悻悻地唾弃道:"修眉有啥好大惊小怪的?乡巴佬!"
段和微笑着捏断了筷子,和蔼地说:"你再给我多说一个字试试?"
夏威忙低眉顺眼地奉上一双新筷子,老实闭嘴。
画展
段杀出差前柏为屿提过画展的事,不知为什么,他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不能赶到的话,柏为屿会很失望。
可当他赶到丹华会所时,换他失望得有些生气,因为柏为屿连张请柬都没给他,他被门口的保安拦下来了。
开幕式没有开始,来宾们已陆续进入会所,艺术界人士给曹老面子,但凡收到请柬的人多数会到场,市长亲自来剪彩,还有许多附庸风雅的有钱人也来了,停车场内名车汇聚,会所外站着一排保安,金碧辉煌的欧式主展厅门口还有一排工作人员,副楼和内院各处留有保安,多重保护,没有请柬的人谢绝进入。
段杀很窝火,拨通柏为屿的电话,口气不善:"喂,我回来了。"
"哦,"柏为屿在休息室换西装,用肩膀夹着手机:"冰箱里有披萨,你用微波炉热一热吃吧。"
"我在丹华会所门口。"段杀额上直暴青筋。
柏为屿顿了半秒,笑了,"等会儿。"
柏为屿出来领着段杀到主宾专用的休息室,关上门,将他嘴上的烟拿下来按进烟灰缸里,"我西装新买的,别熏我一身烟味。"
段杀坐进沙发里,给自己倒杯水喝了一气,没话找话说:"规格挺高。"
"嗯,我也挺意外的,开幕式还没有开始,已经有两幅画被人定了。"柏为屿凑近段杀,一脸喜气:"我有钱了,很快可以还你。"
"什么?"段杀发愣。
"你借我六千去越南,后来还给我买了顶毛帽子,六百六十六,"柏为屿拍拍自己身上的西装,"还有这身五千,统共一万一千多,过两天就还你。"
段杀的脸色很不好:"有必要算这么清楚?"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柏为屿低头倒腾自己的领带。
段杀握住他的手腕,"我们不是兄弟。"
柏为屿耳朵有点热,忙挣开转身走到办公桌边,"我就举个例子。"
段杀的心情低落到低谷,淡淡说:"我们之间没必要这么生分。"
"没和你生分,"柏为屿流里流气地坐上办公桌,抖着腿,朝段杀招手,"过来帮我系一下领带。"
段杀走过去,阴沉着脸替柏为屿系领带。
柏为屿笑嘻嘻的偏头看着他:"没给你请柬,你生气了?"
"没。"连夜赶回来,他疲倦得很。
柏为屿把别在自己西装上的主宾胸花摘下来,别在段杀胸前,"送你一朵小红花,有了它,今晚你在整个丹华会所都能横行无阻。"
段杀有点发愣,柏为屿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笑一个嘛。"
段杀真的笑了一下,他发觉自己真的很在乎柏为屿,这感情比喜欢多很多,两人相处的一路下来他的迁就耐心几乎触及到临界点,直至这一瞬间,一切都值了。
灯光一打,会所墙上挂着的画愈发磅礴大气,炫目的光彩夺人眼球,镁光灯不停闪烁,主席台上铺着金色地毯,柏为屿西装笔挺站在上面,清了清嗓子,将话筒稍稍挪过来一些。
"尊敬的来宾,你们好……"柏为屿的声音低沉柔和,带着一丝沙哑,他笑的时候,嘴有点歪,右边嘴角翘得比左边高,再怎么装腔作势也掩盖不住一股子坏坏的痞气。
夏威和乐正柒在下面偷吃,段和从人群中挤过来,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席台上,恶狠狠地在夏威耳朵上拧了一把。夏威吃痛,忙撒下法式小甜饼,怒视段和,指手画脚口语道:柒仔不也在吃?魏教授都没管他!
段和瞪眼:你多大了还和他比?
夏威揉揉耳朵,委委屈屈地站到段和身边,暂时老实了一点。
乐正柒抱了一盘水果沙拉蹲在桌子下狂吃,一抬眼,看到对面有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也蹲在桌脚下偷啃椒盐羊排,两人对视一眼,嘿嘿傻笑片刻,继续埋头苦吃。
白左寒对杨小空打手势:有没看到蜜桃汁在哪?
杨小空会意,四下寻觅蜜桃汁。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导师曹铜鹤老先生,这么多年来他视我如己出,授我以业,教我做人……"这些话,单独在恩师面前说太矫情,柏为屿庆幸有这么一个机会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
曹老眼睛有一点儿湿润,低骂:"兔崽子,说的比唱的好听!"
紧接着是一阵热烈的掌声,会所里的来宾们开始看画交流,曹老将柏为屿介绍给美术界的长辈,侍应生端着酒水穿梭在人群中,人声喧杂起来。乐正柒挪到那个男生身边,"你是谁带来的?"
那男生瞪他一眼:"我自己来的,干嘛要别人带?"
杨小空好不容易找到蜜桃汁,倒了满满一杯,颠儿颠儿端去给白左寒,半路上差点踩到乐正柒,他看着地上那俩人,抹汗:"陈师兄,小柒,可以光明正大的吃了。"
乐正柒讶异:"你是小空的师兄?"
"哼!"陈诚实吮吮手指,不屑地扫他一眼,"小P孩!"
喂喂!你好意思说别人?杨小空腾出手来拉过乐正柒,"乖,到魏师兄那里去。"别跟陈师兄学坏了。
魏南河和白左寒身边还有个杜佑山,杨小空心里有疙瘩,不声不吭地将蜜桃汁递给白左寒。
白左寒道声谢,知道杨小空不自在,便一扬下巴,"你看,那窝是你的师兄,去和他们熟络熟络。"
杨小空挠头:"不认识呢。"
"田万哲不认识?"
"哦,田师兄是我们代理辅导员,其他的不认识。"
白左寒推他一把,哄骗道:"认识一个就够了,去吧。"
杨小空别别扭扭地挨过去,被田万哲一把捞进人群里好一顿拍打,几个所谓的师兄推搡着劝酒,杨小空只有受欺负的份,转眼灌下几杯酒,忙找借口开溜,逃窜到夏威和段和那儿不敢再挪窝了。
杜佑山皮笑肉不笑:"左寒好手段,小东西真听话。"
白左寒不满:"佑山,不必这样冷言冷语嘛,嫉妒我就直说。"
杜佑山忍笑:"我嫉妒死了。"
白左寒戏谑地拍拍他,"玩笑开够没?喂,武甲还没回来?"
"快了,"杜佑山漫不经心地从侍应生手里接过一杯酒,"想到他我就闹心。"
"辞掉他吧。"白左寒调侃道:"眼不见为净。"
杜佑山摇摇酒杯,微笑:"不辞,辞掉他比砍断我的手还痛。"
"嗯,人人都知道你贱,"白左寒感叹:"心里爱的要死,又不肯对他好一点,就会仗势欺人。"
杜佑山微有怒意:"你懂什么?他就是个死心眼,心里根本没我,我给他一点感情也是肉包子打狗。"
"得了吧,你有给他鸟感情啊?你在包厢里嫖妓,叫他站在外面守着,神经病才会喜欢你。"白左寒嗤之以鼻:"他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有像对你老婆的一半好,他早死心塌地跟你了。"
杜佑山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魏南河插嘴说:"左寒,你别去三八别人的事。"
白左寒嘬一口蜜桃汁,翻白眼,"行,我不三八了,我玩儿你家小孩去。"
魏南河浏览一遍柏为屿的画,问杜佑山:"有人买吗?"
"开幕前就有两个人找我定了,刚才又有几个人询问,看样子是有意向。"
"价钱怎么样?"
"一幅八万,一幅六万。"杜佑山找了个地方坐下歇脚:"你是想问我抽多少吧?抽百分四十。"
魏南河拍拍西装下摆,坐在杜佑山身边,"只要卖几幅画你就可以把画展的成本收回来了,这小子是潜力股,不会让你亏本。"他抬手点了八、九幅画,"这几幅不卖。"
"柏为屿的意思?"杜佑山反问。
"曹老的意思。"
杜佑山招手唤来工作人员,低声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儿那几幅画下面全添上一个"非卖"的标签。
魏南河不住地留意自己的西装下摆,不知道刚才乐正柒把什么东西给抹上去了,沾上一块黏黏的粉末,纸巾也擦不掉。魏南河直皱眉头:这个讨厌的死小孩!
讨厌的死小孩乐颠颠跑过来,偷偷向魏南河展示了一下口袋,邀功道:"那里有很多不同牌子的烟啊,你看,我拿了很多……"
魏南河斥道:"这像什么话?放回去!"
乐正柒很委屈:"我每种牌子只拿一根,你常抽的牌子没拿,不是想给你尝尝别的口味吗?"
杜佑山在旁边"噗噗"发笑。
"傻的啊,烟哪还有什么别的口味!"魏南河捂上他的口袋,"行了行了,吃你的去,我不用你操心。"
乐正柒龇牙:"你不抽,我抽!"
"你敢!"魏南河恐吓。
"为什么不敢,你们都抽。"
"我们是大人,你还没成年。"
"日啊。"乐正柒不屑,悻悻地跑到杨小空和夏威那,叽里咕噜的抱怨一通。
"再过几个月这个借口可派不上用场了,他过了十八岁更难管。"杜佑山很是幸灾乐祸,"说得挺冠冕堂皇,你还不是十三、四岁就抽烟了?"
魏南河随口说:"那时是你给我的烟……"登时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两个人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谈谈小时候的事了。
杜佑山拈起一支烟,放在鼻底闻了闻,转移话题道:"那套古彩茶具彭爷很喜欢,他送人挺长面子,高兴的很,托我向你道谢。"
"不客气。"魏南河心说:你娘的,别再给我出幺蛾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那两个嘉靖的东西买到大英帝国啦。"杜佑山说到"大英帝国"这四个字还特地阴阳怪气的。
魏南河假正经道:"欺骗国际友人不是我的本意。"
杜佑山忍笑:"当然,这种欺诈行为与魏教授无关。魏教授您卖给我的只是工艺品,是鄙人见钱眼开。"
魏南河懒得和他废话,直奔主题:"有多少钱积在你手上了?"
杜佑山用手指在掌上写一个数字,"呦,不知不觉我欠你这么大一笔数目啊,您想要店里的什么东西尽管去挑。"
"先赊着吧。"魏南河心下唾弃:我冤大头啊我?你店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一些古玩拉杂的玩意儿我不稀罕。
两个人对视一眼,淡然转开目光。对方手上有些什么国宝级文物,乃至藏在什么地方,彼此都心知肚明。
魏南河是有后台的,且后台比杜佑山的更强硬,杜佑山碰不得他,不然以杜佑山的性格,早就仗势欺人抄掉魏南河的木楼地下室,哪容得下这粒眼中沙!
古瓷圈子里的地龙非魏南河莫属,魏教授瞧着没有杜佑山显摆,平素低调,淡漠,但在人脉和威信上远比杜佑山强大,他冷冷看着杜佑山张牙舞爪这么多年,几乎不采取手段遏制对方的势头。十年前他想打压杜佑山简直易如反掌,现在难了,杜佑山的生意涉及面庞大,势力越发如日中天。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么且不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各占山头不相干,见机行事。
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弯腰对杜佑山耳语了几句。杜佑山明显是吃了一惊,"包圆儿?"
魏南河闻言,眉目一颤:"什么?"
杜佑山眼神复杂地瞥一眼在曹老身边装乖兔子的柏为屿,颇有些不可思议:"一个东南亚的华侨,出一百五十万包圆儿。"
炒作
柏为屿得知这个消息,没有多大情绪起伏,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是扭头对夏威说:"大爷我有钱了!"
夏威皱皱鼻子:"多少?"
"一百万吧。"
夏威无需情绪过渡,直接扑倒在他脚下:"小屿屿,你包养我吧!"
段和一脚将夏威踹飞:"你就这么一点出息!跟我回家!"
杨小空崇拜得两眼放光:"为屿,你真不得了!"
柏为屿臭屁地一扬头:"叫师兄!"
杨小空肯定坚决地唤:"师兄!"
乐正七推开他,抱着为屿的耳朵嘀咕:"给我批发一箱浆糊吧!"
魏南河捏着小孩的脖子拎回身边,"你一手都是油,别把为屿的西装弄脏了,去洗手!"
关于买家是谁,柏为屿懒得过问,一切交涉和税收之类的杂事都交给杜佑山,杜佑山则丢给手下去办,一百多万对柏为屿来说是天文数字,而杜佑山并没有看在眼里,他转身对白左寒小声说:"我怀疑这是炒作。"
白左寒面露惊讶之色:"难道不是你在炒作?"
杜佑山摊手:"我还没来得及运作什么手段呢。委托人只透露收藏者是越南华侨,其他信息都没有留下。"
白左寒环视一遍会所墙上的画,疑道:"钱倒是小钱一笔,只不过将来一段日子柏为屿会名声大噪,他的作品价位可以往上连提两个档次,这是谁下血本炒他?"
杜佑山一笑:"收钱交货赚名气,我没好奇心打听那么多。"
段杀从始至终都没就此发表什么意见,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说来也确实与他无关。晚上回家,柏为屿坐进副驾驶座里,低头系安全带,忽然冒出一句:"一定是老家伙的手笔。"
"老家伙?"段杀发问。
"我妈的老公。"柏为屿解释得很直白。
段杀了然:"他对你很不错,不然也不会关注你的情况。"
"他是很看重我,"柏为屿点起烟,同时打开窗户,恶声恶气地说:"可我就是厌恶他!"
段杀发动车,挂档倒车数米,看着后视镜,淡然道:"再婚这种事也会让你纠结这么多年,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小气到这个地步?"
"你懂个屁!"柏为屿气哼哼地吐出烟雾,沉默许久,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过故事很长。"
段杀将方向盘打死,开出停车场,"那就总结成大纲再讲。"
柏为屿"操"一声,"那我不讲了。"
段杀无所谓状,车开出老远一段,柏为屿诈尸似的猛然大喊:"停车!我要回妆碧堂!"
"你又怎么了?"段杀腾出一只手拉住他,"别吵。"
柏为屿指着他的鼻子:"跟你过日子一点意思都没有!连听我讲个故事都不肯!"
"讲吧,"段杀耐着性子:"我听着呢。"
柏为屿安静下来,用说书的口气:"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偏僻的山沟沟里有个大美女,那是一个真正的山沟沟,穷得连饭都吃不饱……"
段杀一听故事的开头就头疼:"捡重点的说。"
"她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子,高挑个子,瓜子脸,大眼睛……"
段杀截断他:"你恋母恋到这个地步也很了不起了。"
柏为屿大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说我妈?"
"我随便猜的。"段杀诚恳地请求道:"描述性语言就不要用了,然后呢?"
柏为屿不自然地抓抓头,继续说:"然后村里来了一批毕业考察的地质大学学生,她和一个学生好了,有了爱的结晶。"
"你直接说是你就行了。"段杀干呕:"结晶,亏你说得出来……"
"不要插嘴!"
段杀耸肩,专心开车。
"后来大部队要离开,那个学生也跟着走了,说回家和父母通个气就来找她,可一去就再也没音讯。是另一个学生回来,留下和我妈结婚,做了我爸,教村里的孩子念书。我上小二的时候他胃出血死在送医院的路上,再也没有老师到那个村里教书,走出村要花上两天时间,我们村的孩子全辍学了。我才七岁,家里没了顶梁柱,天天都吃不饱,饿的眼睛都肿了,还得下地帮我妈干活……"
段杀将车停到路边,摸摸柏为屿的脑袋,想笑笑不出来:"怎么这么惨?"
柏为屿啐道:"你有钱人家的少爷能懂个屁!"
"接着说。"段杀确实不懂,他小时候是在美国过的,后来跟父母回国,一直住在城里,从没为温饱发过愁。
"我十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个暴发户,自称是我大伯,把我和我妈接到广州,住上了富人区的豪宅,一群高文凭家教围着我转,我只学了两年就直接跳进贵族中学念书,接受最好的教育,本来我还很感激他……"
段杀微感意外:"你的意思是,你后爸才是亲爸?"
"嗯,"柏为屿沉沉地应了声,又说:"他们瞒了我很多年,后来老家伙的公司挪到河内,他要带我和我妈一起过去,就忙活着和我妈结婚,给我办过继手续,不小心才说漏嘴的。我摔了一屋的东西跑出来,再也没向他要一分钱!想不通,我妈怎么会原谅他!我才不认他呢,什么玩意儿!"
段杀想了想,劝道:"那是上一辈的事,你别一个人耿耿于怀的。"
柏为屿把烟丢到车窗外,"上次我去了一趟河内,本想看在我妈的面上和他缓和缓和关系,没想到那老家伙要我改姓。我去他妈的!"
"你妈妈的意思呢?"
"她居然也同意!"柏为屿扯住段杀,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压抑不住地发颤:"他们都忘了我爸!我爸牺牲了多少?他原本是衣食无忧的高干子弟,娶了乡下老婆后城里的父母亲戚和他断绝关系,他胃出血时村里人用板车把他运到镇上,走山路走了两天一夜,他是活活痛死的!"
段杀握住他的手拍了拍,"好了,别想了。"
"他们都忘了他了……我大学毕业那年想回村里给他扫墓,飞机转火车,火车转小巴,小巴转人力三轮车,那个村直到现在还没一条像样的路,直到现在还没有志愿者到那儿去支教,直到现在还穷的叮当响!我没有我爸无私,我留了两天就跑了,他去的时候比我还小,一直留到死。"柏为屿忍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只可惜漫山遍野的荒草,我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墓……"
段杀把他揽进怀里,在他眼角落下一个吻,"你爸爸死了这么多年,总不能让他们一直想着他却放着好日子不过。"
柏为屿咬了咬嘴唇,找不出话反驳。
段杀的吻溜到他的唇角,舌尖顺着他的泪水一路细细碎碎地轻轻啄:"别哭了,伤心的事少想没什么不好,想多了也无济于事。"
柏为屿抬臂抱着对方,赌气说:"老家伙既然有动作了,恐怕不用等多久他就会找上门来,到时我带你去见他。"
段杀皱眉:"干什么?"
"气他!"柏为屿狠狠地抹把眼泪,"把他气死我一定好好奖励你!"
杜佑山回到家里,打开门,莫名有种毫无缘由的欢喜:武甲回来了!他蹬掉鞋,迫不及待地转过玄关,看到两个儿子趴在地上下飞行棋,桂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有武甲。
杜佑山脸上的笑容潮水一般退下去,桂奶奶忙站起来张罗道:"杜老板,你今晚又回来啦,这么迟了,我还以为你在外头过夜了,吃点心吗?还是先喝点水?"
两个孩子察言观色,匆匆收拾一番,顺墙根往自己卧室里奔进去。
杜佑山喝住他们俩:"给我站住!"
两个孩子老实站住。
"杜卯!今天有没有和同学打架?"杜佑山想找借口揍儿子一通,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哪个是杜卯?"
杜寅举手:"我。"
杜卯也举手:"我。"
杜佑山白眼一翻:"杜寅死啦?"一手扯着一个儿子的耳朵,"那我就两个都打!"
桂奶奶急得跳脚:"孩子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又打上了?"
杜卯捂着耳朵哎呦呦叫唤:"我今天没和同学打架!你干嘛打我?"
杜佑山气急败坏:"谁叫你装杜卯!"
杜寅抽泣:"爸爸,是我装杜卯……"
"都给我闭嘴!"
杜寅小声求道:"爸爸,那你小声点打,武叔叔在屋里睡觉呢,别吵他。"
杜佑山一愣:"什么?他回来了?"
杜寅怯怯地点点头:"嗯……武叔叔晚饭时回来了,说特别累,饭也没有吃,冲了个澡就去睡觉了。"
哎呦喂,我的儿子怎么长的这么可爱?杜佑山在杜寅脸蛋上亲了一下,"乖儿子,快去睡觉。"
杜寅莫名其妙:"爸爸,你不打我们了?"
"爸爸和你们开玩笑呢!"杜佑山笑成一朵花儿,拍拍俩儿子的小屁股,"去睡觉,快快快!不然爸爸真的打了。"招呼桂奶奶道:"快带这俩兔崽子去洗脸刷牙。"
俩孩子面面相觑:爸爸又发神经了?
杜佑山也不等那三人反应过来,便一头扎进卧室里,关上门,抹黑爬上床,抱着床上的人使劲嗅了嗅——是武甲的气味。
"武甲!"杜佑山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唤:"宝贝,你回来啦?"亲了两口,见武甲还没醒,不耐烦地推推他,嗓门也拔高了:"醒醒!"
武甲被吵醒了,不想搭理他,装睡。
杜佑山很气馁,爬起来自言自语:"真无聊,我要去打杜卯。"
武甲立刻拉住他,无奈道:"杜老板,你这是有病,得治。"
"醒了啊?"杜佑山在黑暗中笑出一口白牙,"今天是柏为屿画展的开幕式,我刚回来。"
"我知道,我挂电话问了会所工作人员那里的情况,恭喜您又多了棵摇钱树。"武甲的声音平平淡淡的。
"我们不谈公事。"杜佑山扯下领带,解开衬衫的扣子,俯身咬咬武甲的耳朵,柔声说:"今天又有人说我欺负你了。"
"杜老板不必放在心上。"武甲翻个身子,脸埋进枕头里,完全没精力和杜佑山胡搅蛮缠。
"我今天认真反省过,我确实对你太过分了,今后我像对我老婆一样对你。"杜佑山拦腰抱住武甲吻了又吻,手不老实地往下摸去,像宣布什么重大事件一样郑重地说:"武甲,我杜佑山从今天开始追求你。"
"杜老板,你大概喝醉了。"武甲想笑,笑不出来,忙不迭抓住杜佑山的手阻止道:"我很累,你能不能改天?"
"我只是抱抱你,不做别的,你睡吧。"杜佑山笑了笑,不再搭言。这一夜他突然顿悟了:自己实在太可笑了,居然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这么多年,管武甲怎么忘不了周烈怎么天涯海角的去找,人死了那么多年,骨灰都扒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可不安心的?
杜佑山总是反复无常,没法放心付出感情,一阵子一口一个宝贝,一阵子非打即骂。白左寒的话点醒了他,就凭他这几年对武甲的态度,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他,他以前追求魏南河的未婚妻若是用这种扭曲的方式,任凭他杜佑山有天大的能耐都不能把人搞到手。
"他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有像对你老婆的一半好,他早死心塌地跟你了。"白左寒是个旁观者,看得比当事者清楚多了。
杜佑山紧了紧手臂,仿佛催眠对方一般低语:"我现在对你好,还来得及。"
助手
白左寒的城雕工程七月开始动工,他的工作室是大学城附近的一个废旧礼堂,只有一层,好几百平米,虽然白左寒配了中央空调,但太阳光透过一扇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明晃晃地照进礼堂里,照得白左寒心烦气躁,觉得空调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此大型的泥塑不需要使用打底板了,直接在墙上敲满钉子,隔三十公分钉一块木条,白左寒手上有十几个固定的帮工,其余是雕塑系本科生,大家都知道白教授出手挺大方,趁暑假来赚银子。学生们一个个恭恭敬敬地叫杨小空"师兄",杨小空嘿嘿傻笑着应了,指挥大家在钉子和木条之间缠绕铁丝,用以挂泥。
白左寒把杨小空从脚架上拖下来,"你不需要忙这些。"
杨小空丢下手里的铁丝,"那我做什么?"
白左寒丢给身边的帮工一张效果图,嘱咐了几句,然后朝杨小空挥手:"进来陪我喝茶。"
礼堂里的幕布后面有个小小的休息室,单独拉一台空调,两面是窗,黑沉沉的幕布充当窗帘盖下来,使这个空间陡地阴冷很多。白左寒关上门,从小冰箱里拿出果汁,丢给杨小空一瓶:"没事别跑出去,呆这里面就行了。"
"可大家都在外面忙呢。"杨小空不解。
白左寒敲敲他的脑袋,"你就是打工的命!我让你当二当家的,你偏要去打下手。"
杨小空打开果汁喝一口,闷笑。
沙发上铺着麻将席,白左寒躺上去用脸贴着席子降温,疑道:"你笑什么?"
"白教授,我大二的时候也有到这来打下手,你还记得吗?"
白左寒一指门:"每年都多一群生面孔,你说我能记得谁?"
杨小空爬到沙发上,跪在白左寒身边,"那时是一系列立雕工程,足有三十多个帮工,赶着半个月内得做出来,你可没有现在这么轻松,自己操着泥塑刀在那修形,热得皮肤都红了……"
白左寒眯眼看着他:"那时你在想什么?"
"我那时什么都不敢想的啊。"杨小空笑得很厚道。
白左寒忍不住调戏他:"现在敢想了?"
杨小空反问:"为什么不敢?"
白左寒一愣,发觉这家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纯良,总是会说出一些让他始料不及的话。
杨小空低下头,"白教授,方雾是谁?"
白左寒感到一种很奇妙的压迫感,他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魏师兄有时候会谈到这个人。"杨小空直言不讳。
"那你去问魏南河呗。"白左寒不自在地挪挪脸,贴到更冰凉的席子上。
"我觉得问你更合适。"杨小空贴近白左寒的脸,气息暖暖的。
"我男朋友。"白左寒实话实说:"他和别人结婚了,在南非,挺有钱的。"
白左寒说"挺有钱的"纯粹只是介绍那个人,没有别的意思,但这四个字入了杨小空的耳朵,却不知道成了个什么滋味。杨小空是好脾气,但不代表没脾气,他平静地纠正道:"那就不是你男朋友了。"
白左寒哭笑不得,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是是,他不是,你才是。"一抬头,发现杨小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白左寒条件反射地缩手,"你今天吃错药了?"
杨小空居高临下地握住他的手,"白教授,银戒指我还是买得起的。"
白左寒本来就热得烦躁,耐着性子和杨小空周旋,这下被逼急了,火冒三丈地撑着沙发扶手支起半边身子,推开杨小空喝道:"杨小空,你当你自己是哪根葱?我拜托你找同龄人去玩家家酒,老子整天忙得要死还得顾及你的玻璃心啊?"
杨小空望着白左寒,黑幽幽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看不出什么情绪。
白左寒从心底窜出一股寒意,瞬间觉得不热了,他面对杨小空异常沉静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手足无措起来: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小毛孩,我怕他什么?
两个人沉默对视了片刻,杨小空脸上冰封的表情化开,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不说话,单单只是笑,笑容中有许多伤感,还有许多无可奈何。
一整天无话,白左寒在休息室呆了不到一个钟头便找借口开溜,临走时类似于讨好般问杨小空:"要不要送你回妆碧堂?"
杨小空忙于往墙上添泥,摇摇头。
"那我走了,这里交给你了。"
杨小空看都不看他一眼,点点头。
白左寒悻悻地调侃道:"真不走啊?那你今晚别回去了,我这既没有保安又没有养狗,干脆你呆这儿给我看门。"
杨小空这才将目光放在白左寒身上,又点了点头。
呦,还使小性子了!白左寒完全没放在心上,嗤笑一下,转身走了。
当晚,白左寒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想起杨小空的笑容,心里揪痛,牵带着呼吸也困难了,或许是天气太热了的缘故,黑猪也睡不着,呼噜呼噜地叫唤不停,吵死个人命了!
白左寒半夜起来灌下一杯冰水,周身遍体的细胞都躁动着叫嚣着怂恿他外出找个人来降降火,再一想到杨小空,欲火没有消下去,怒火又腾腾腾烧上来。
黑猪在他脚下绕圈,小眼睛像亮晶晶的两颗纽扣,重重地喘气:呼哧呼哧~热啊热啊……
白左寒暴怒,指着猪大骂:"看什么看?这么怕热,你是猪啊?楼下没空调,你有种自己爬楼上去!难不成还要我抱你上去?你重的和猪一样,谁抱得动?"骂完,咚咚咚上楼,一头扎进卧室里,空调开到18度,窝在被子里与他的右手情人相会去了。
黑猪很委屈:人家本来就是猪么……
杨小空一人抵俩,大家都下班了,他还一个人操着泥塑刀爬上爬下铺大形,也不知道忙到几点,实在累坏了,才想起找个地方睡觉,他看看自己浑身的黑泥,怕把休息室里的沙发蹭脏了,只好从墙根的废墟里摸出两块打底木板拼起来,倒下去便睡。
晚上没开空调,四面窗户大敞,木门和铁栅栏形同虚设,天亮后,一个人从窗户外爬进来,在礼堂里溜达一番,最后蹲在杨小空身边,拍拍他,"喂,客官,吃人肉包子么?"
杨小空的眼睛勉强撑开一条缝,看清眼前的人,无力地扭开头:一定是梦!
陈诚实歪歪地戴着一顶印有拉齐奥标志的浅蓝色条纹鸭舌帽,穿一件粉红T恤,T恤上的图案是——懒羊羊……
杨小空心想:陈师兄真的有二十四吗?这真的不是一个玩笑?
陈诚实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含含糊糊地唤:"咩~咩~起来吃草了。"
杨小空抓抓鸡窝头,极不情愿地坐起来,打了声招呼,"陈师兄,你怎么来了?"
"崔教授叫我来的,下学期开始我是白教授的学生了,早点来熟悉一下新的导师。"陈诚实一屁股坐在杨小空躺过的地方,虽然那里并没有干净多少。他拍拍杨小空的肩,自信满满的说:"立雕我没把握,浮雕可是拿手活唉,这项工程有了我简直就是画蛇添足啊哈哈哈哈……"
杨小空默默地扭过头:白教授看到你一定会哭的。
陈诚实从帆布包里拎出一袋小笼包,"吃不吃?"
杨小空在裤子上抹了抹手,用两根手指拈起一个小笼包,犹豫着:"我还没刷牙……"
陈诚实环视一片狼藉的废旧礼堂,"哦,你有牙刷?在哪?"
"等会儿去学生街超市买一支。"杨小空把包子塞嘴里,寻思着去哪把自己洗干净。
陈诚实变出一袋牛奶,嘬得津津有味:"你晚上住这里?"
杨小空没回答他,问:"你哪来的牛奶?"
"包里拿出来的呀……咦?"陈诚实在包里搜了搜,找出一袋豆浆,"我就说嘛,今早没有买牛奶……"将豆浆递给杨小空,"哪,豆浆给你喝吧。"
"不,不用了,谢谢……"
"豆浆是今天早上才买的!"陈诚实瞪眼:"你嫌弃豆浆还是嫌弃我?"
"不是不是,"杨小空忙辩白:"我看你还是喝豆浆好了,牛奶是昨天的吧?赶紧丢了……"
"胡说,我昨天没吃早饭,牛奶应该是前两天的!"
"天气这么热,牛奶早馊了吧?"杨小空抓狂。
陈诚实打个嗝,"被你这么一说,确实味道有些怪。"
"那还不快丢了!"
"可我已经喝完了,"陈诚实咂吧嘴回味,"味道真不太对。"
杨小空:"……"
吃完早饭,陈诚实沿泥塑走了一圈,问:"白教授还没有动手吧?"
"没呢,我们还在添泥打大形。"杨小空指着眼前的墙,"这是第一个主题,做完翻模,泥塑敲掉做第二个主题。"
陈诚实将帽檐往上顶了顶,啧啧叹道:"这么说还有好几个主题?"
"嗯,四个,不能同时做,墙不够。"
"唉,铁人三项!"陈诚实找出两把大号扳手大小的铁泥塑刀,丢给杨小空一把,嘴里唠叨:"几百个人物,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出大形?找准结构,每个人物加完泥后只需要几刀修成几何状就行,其余的不要管他了。"说话间便飞快地打出一个人形,落脚线一刀,腹部倾斜着削出一刀,脊梁直角劈一刀,虽然粗糙,但结构精准,立体感十足。
说起来简单,若不是平时锻炼无数泥塑,绝不能做得这么快速准确。杨小空在旁边惊讶地看着陈诚实十几分钟打出一整组的大效果,面线结合精湛,不由心下赞叹:好厉害!陈师兄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没想到陈诚实把泥塑刀一丢,"唉呀,累了。"
"喂喂,你才做了十几分钟好吧?"
"没办法,太投入了,不知不觉竟然做了十几分钟,"陈诚实坐倒在一边,"难怪我这么累。"
杨小空无言以对:这是谁家的少爷,打哪来回哪去吧啊!
君欲交 媾乎
夏威被段和锁在家里念书,准备秋季公务员考试,这差点要了小蛮道长的小命,阿弥陀佛,生不如死。
段和把书桌给夏威腾出来,自己趴在凉席上看书。
"和哥哥,你在看什么书呢?"夏威没话找话。
"《清宫家具演变史》。"段和回答。
"好看吗?"夏威摇尾巴靠近,"讲什么的?男主角是谁?"
"你别开小差!"段和手指书桌,断然斥道:"考不上明年春季再考,我奉劝你还是专心一点。"
"考什么公务员啊?"夏威竭斯底里地捶床:"你看我像干公务员的料吗?"
"那你能干什么你告诉我,"段和和蔼可亲地微笑问道:"外企你英语不过关,私企你没有工作经验,难不成你还想再去掏墓或者骗女人?"
夏威认真地说:"我可以买保险或者做房产中介小弟。"
"你拉倒吧你,"段和不屑:"那种工作我不放心你做,你会骗客户的钱。"
夏威恼羞成怒地暴跳起来:"念书念书,你这书呆子就知道念书,自己没念够还逼别人念!"
段和耸耸肩,目光又集中在书上,"你能找到工作我就不会逼你,我是为你好。你总得找件事做,公务员最稳定,我也最放心。"
夏威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一阵呻吟,拿开手,变出一个大笑脸,"和哥哥,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来嘿咻吧!"
段和一脸鄙夷:"你看你,整天无所事事,满脑子都是嘿咻。"
"妈的,这么说有工作就不想嘿咻了?"夏威毫无逻辑。
段和挪开一寸,毫无兴致道:"一大早的,你别给我提嘿咻。"
夏威沉默了半天,字斟句酌地问:"君欲交|媾乎?"
段和把书砸到他脸上,"你给我去念书!"
夏威讪讪地摸摸鼻子,回到书桌前拿起历年试卷,瞬间困意袭来,头晕脑胀,自言自语:"我饿了,唉,我看看早饭是不是都吃完了,哦耶,还有一个鸡蛋!"
段和悲愤得无以复加:"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魏南河给他家小孩争取到一个文博学院考古专业借读的名额,只要大一期末的成绩能够达到全班平均水平便可以转正式生,如果过不了,第二年还是借读,直到什么时候能达标什么时候转正。这可是文博学院院长才能特批的名额,魏南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的,欠人情不说,借读费一年两万,抵得上魏教授半年的工资。
虽然魏南河的工资只是进账渠道的微小部分,但乐正七还是有些肉疼,自己一念之差,两万块钱就这么打水漂了,可以买多少浆糊呀!他搂着魏南河的胳膊说:"我第一年就转正,一分一千块,会念书也是赚钱啊!"
魏南河亲亲他的脸蛋,"你别有压力,我们不是交不起钱,第一年转不了第二年转,反正毕业前得给我转了,不然拿不到学位,听到没有?"
乐正七懂事地点点头,"知道了。"
阿胜打外面进来,嚷了句:"魏教授,开窑了,那个罐子发色不太对头。"
杜佑山交给魏南河几块底板,只剩罐底沿露出些许釉里红花纹,是很开门的成化釉里红,就发色来看,大概是出自一个窑,铜料涂抹浓厚,微有一定程度的流淌现象。并不是随便什么窑都可以烧釉里红,就古代窑工的说法,能烧出好瓷器那都是有窑神庇护。釉里红之所以稀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与釉料和窑火有关,是魏南河也不能完全控制自然因素,接出来的罐子发色不对头也是意料中的事。
魏南河伤脑筋铜料的重新配制,同时有些好奇杜佑山打哪儿弄来的这些个源源不断的底板?
乐正七戴上手套,拎出一个罐子倒放在地上,捏着底足,另一手拿个小铁锤,哐哐哐敲碎了,只剩底板。魏南河揉揉太阳穴,"七啊,别在这里闹。"
"我帮你干活呢。"
"你让我看清楚我的罐子再砸成不?"魏南河拎着他的衣领拽到一边去,"再说,不需要你帮忙,你找小空和为屿玩去。"
"为屿在贴金箔,我一过去就把他的金箔吹跑了。"乐正七被太阳照得眯起眼睛,"小空去白教授那儿做泥塑了,那我下山去找他玩玩?"
"不行。"魏南河想也不想,"我没空送你。"
"我自己坐公车去。"
魏南河摸出一张十块钱的票子,"手机记得带身上,一个小时给我挂个电话。"
乐正七咬咬嘴唇,抱怨道:"十块钱,上山下山的车费差不多,连买个冰激凌的钱都没有多余。"
"下了山叫小空给你买。"
"你再多给我五块吧。"乐正七可怜巴巴地哀求。
"五块钱可以买两罐浆糊呢,够你吃个饱了。"魏南河不为所动,挥挥手说:"去吧去吧,天黑前得回来。"
乐正七撇撇嘴,觉得自己太惨了,眼看是快要成年的人,家长居然连五块钱都不肯多给,真是太他妈强制了啊!
白左寒到工作室时,撞见杨小空正打着赤膊蹲在礼堂外面的水龙头旁刷牙,他刚冲过凉,短发不住地滴水,裤腰浸湿了一大截,胳膊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红点。
看到白左寒从车上下来,杨小空将挂在水龙头上的T恤拿下来抹抹脸上的水,毕恭毕敬地唤了声:"白教授,早上好。"
白左寒走过去,二话不说往他脑袋上抽了一巴掌。
杨小空捂着脑袋后退几步,一脸不解。
白左寒扯扯领带,骂道:"你猪吧?还真的睡在这了?一些破泥需要你看吗?拜托你长长脑子!"
杨小空好委屈:"是你说……"
"我随便说说的,"白左寒扯过杨小空的胳膊怒道:"我看你昨晚就差没被蚊子抬走了。"
杨小空抓抓胳膊上的红点,笑着转移话题,"我妈说我血甜,比较招蚊子。"
"休息室里有纱窗,哪冒出这么多蚊子?"白左寒余怒未消,将杨小空往礼堂里搡了一把,"去给我涂风油精。"
礼堂里有不少人在忙,看到白左寒纷纷打招呼。白教授今天明显是心情不好,板着脸一一点个头算是打招呼了,点到陈诚实时,脸色垮得更厉害:"你怎么来了?"
陈诚实耷拉着脑袋:"崔教授叫我来帮忙……"
帮忙?你不要捣乱就好。白左寒"嗯"了一声,拽紧杨小空丢进休息室里,关上门,拉上窗帘:"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听?"
杨小空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找出风油精,往胳膊上撒了点,"看情况。"
白左寒坐在离杨小空最远的一角,烦躁地抖着腿,欲求不满地在心里盘算:快点甩掉他吧,这绵羊能看不能吃,还让老子整天惦记着,烦死了,搞得我连出去鬼混都不能安心。想到此,白左寒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分手吧。"
这一回杨小空没有笑呵呵的了,他把风油精瓶子拍在茶几上:"白左寒,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
白左寒大惊失色:"你叫我什么?"
"白左寒。"杨小空将点在胳膊上的风油精抹开,头也不抬,"你的名字不是用来叫的吗?"
随便换个人,比如说柏为屿或者乐正七,乃至门外那个陈诚实这么连名带姓的叫他,白左寒都不会这么惊愕。惊愕归惊愕,白教授瞬间抖擞出一派教授风范:"杨小空,你别没大没小!"
杨小空毫不示弱:"我怎么没大没小了?我是你男朋友,我爱叫你什么叫什么。"
白左寒怒起,张嘴要骂人,却哑了半天都找不出什么话反驳。
两个人对峙许久,杨小空平静地开口说:"白左寒,过来。"
白左寒条件反射地抬腿跨了一步,陡然全身炸毛:"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我了?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
杨小空站起来,冷冰冰地注视着他,"那我过去。"
唔!行为突变的羊咩咩比恶狼还可怕!白左寒扶着沙发往后退,嗓音发颤:"你是杨小空吗?叫一声咩给我听听。"
杨小空三步两步走过去,转眼逼近白左寒,带着一股子风油精的味道,劈头盖脸地吻了下去。白左寒攥紧杨小空的短发,恶狠狠地噙住对方的嘴唇便再也舍不得放开,躁动因子在血液中翻滚燃烧,难不成风油精有催情的功效?这个吻出乎意料地热烈绵长,以至于两个人在激情褪去后都不想结束,白左寒抱紧杨小空,心里有微妙的反应,杨小空咬了咬他的下唇,用舌尖舔一舔,又恢复一副乖顺的模样,软软地叫了声:"咩。"
白左寒忍不住发笑,他摸摸杨小空湿湿的头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这个年轻的男人。稀薄的阳光从冷色窗帘交接的缝隙中透出来,落在杨小空脸上,光影随着风吹动窗帘而不停移动,白左寒想扑捉对方脸上那道光影,眉毛,眼角,鼻梁,脸颊,他一一吻过,觉得良心有愧,或许有爱情,不管浓不浓烈,心跳透露了那一分悸动。
"白左寒,别急着否定我,"杨小空如是说,肯定且坚决:"我保证比他更爱你。"
狠不下心说"对不起",这滋味很奇妙,似爱非爱,心疼却是真真切切的,白左寒用一个浅吻答复对方,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光剑
乐正七背着黑猫,兴高采烈地坐公车到大学城,上车前给魏南河打电话:"魏叔叔,我上321啦。"
魏南河应道:"乖。"
下车后,小孩又打电话:"魏叔叔,我下321啦。"
魏南河满意地表扬:"乖,找到小空后再给我个电话。"
乐正七找到白左寒的工作室,第一时间打电话:"魏叔叔,我找到小空啦!"
魏南河点头:"把手机给小空。"
杨小空接过电话,魏南河一番叮嘱:"小空,你帮我看紧乐正七,不能让他吃浆糊,不能让他喝生水,不能让他到处乱跑,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范围五百米……"
杨小空硬着头皮说:"我……尽力。"
打完电话,乐正七拉住杨小空好一顿纠缠:"杨师兄,借我点钱吧。"
杨小空一听小孩叫他"师兄"就知道没好事,犹豫着问:"你要买什么?"
"不买什么,我去学生街逛逛,吃个午饭什么的。"乐正七比手势发誓道:"我保证不买浆糊吃。"
杨小空警惕地摇摇头,"不行,你乖乖呆着和杰士邦玩,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逛。"
乐正七没辙,"那好吧,中午我们吃烤鱼行吗?"
"中午再说,问问白……"杨小空顿了顿,说:"问问白左寒想吃什么吧。"
乐正七浑身打颤:"你怎么这么叫他?谁教你的?"
杨小空失笑:"他有名有姓的,我这么叫有什么不对?"
"可能是听不习惯吧。"乐正七把黑猫从单肩包里抱出来摸了摸,老实坐在礼堂的窗户下,晃着两条腿,"小空,我想赚点钱呢。"
"你还是安心念书吧。"杨小空给他倒了一杯水,"魏师兄不缺你吃穿,哪需要你这么小就去赚钱?"
"其实我给他赚了很多银子啊,我从墓里掏出来的东西,随便一个都是几十万,"乐正七懊恼地一捶大腿,"我怎么没给自己存一笔私房钱?现在连十块钱都得向他要。"
杨小空劝道:"魏师兄不是小气,说白了,还是你太让人操心。"
乐正七喝了口水润润唇,"日啊,你们都觉得是我不对吗?怎么没人觉得是他太专制了?"
黑猫赞同地发出声讨:"喵喵喵!"
杨小空不发表言论,转移话题道:"我去忙了,你就在礼堂附近走走吧。"
乐正七伸手:"给我点钱,我想买冰激凌。"说着往街对面的小卖铺一扬下巴,"就在那家店买,不跑远。"
杨小空摸啊摸,只摸出两枚硬币,"去吧。"
乐正七颠儿颠儿跑到对面小卖铺,过了半分钟,垂头丧气地跑回来,"最便宜的冰激凌要三块。"
杨小空只好翻出一张百元大钞,"喏,拿去找零。"
乐正七接过,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美好,"你要吃吗?"
杨小空对可爱的东西最没辙,晕乎乎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乐正七捏着钱撒欢儿跑了,黑猫跟在他后面喵呜喵呜地狂奔。待杨小空和别人说两句话,再回头,冷汗刷地下来了:乐正七没影了!
乐正七一口气跑出百来米,去学生街得绕墙一大圈呢,小孩生怕杨小空追上来,不敢走大路,爬上一栋矮墙,在别人家屋顶上匍匐爬出几米,顺下水管道跳下来,直接跳进学生街的人流里,这才拍拍一身的灰尘,弯腰从地上捞起黑猫,大大松了口气,立刻把手机关机:"喵了个咪的,弄点钱出来玩都这么困难!老子马上成年了唉!"
中午时间,魏南河打个电话问问小孩午饭吃什么,不想小孩的手机关机。
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吧,魏南河这么想着,给杨小空打电话问:"小七中午吃什么呢?"
杨小空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忙不迭把手机丢给白左寒,使眼色:你说!
白左寒咬着盒饭里的鱿鱼片,含含糊糊地说:"喂喂,南河……哦,你家孩子吃不惯我们这的盒饭,我给他一百块钱,让他自己出去找吃的了。"
魏南河额上青筋直暴,脑袋里飞速换算一百除以两块五,整整四十罐浆糊!
白左寒不紧不慢地劝道:"唉哈?不说话了?生气了?不是我说你,你实在管太紧了,乐正七十八了,不是八岁,你这是限制人家的人身自由!"
魏南河大骂:"你懂个屁啊!乐正七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得,都十八了,你还叫他小孩。"白左寒专注地在辣子鸡丁里翻找鸡丁,漫不经心道:"你刚把他捡回来时他确实是什么都不懂,出门就会被人给拐跑,可现在他都成年啦!魏教授,你这是自欺欺人,你家孩子不需要你老母鸡护崽似的包在翅膀下了,你保护人也得讲究一个度……"
魏南河说不过他,气急败坏地摔了手机,拿上车钥匙打算出门去找乐正七。这才刚跨下工瓷坊台阶,迎面开来一辆切诺基,忽悠悠在三菱吉普旁停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人,咋咋呼呼地笑道:"南河哈哈哈好久不见,怎么,你要出门?"
魏南河停住脚步,一笑,"是打算出门,你要过来怎么不打电话约个时间?"
来人是魏南河大学校友,名字叫麦涛,货真价实的一号大人物,隔八千米就能感应到这人浑身强大凶悍的气场。两个人是老朋友了,麦涛拎出两个锦盒,风风火火地扯上魏南河,"你有什么事先缓缓,我刚搞到一件东西,你给我看看。"
魏南河无奈:"你都来了,我还能赶你走吗?"
麦涛的主业是开酒吧,他的酒吧遍布全市高等消费场所,以价格昂贵而闻名,其实这人有个微妙的身份,是黑道九帮十六会的大佬,近些年随形势变化一步步隐退了,只挂个虚名。除了开酒吧,麦涛的洗钱方法可谓是五花八门,相对来说,魏南河给他提供的古玩收藏投资保险一些,古玩的价格趋势只涨不跌,况且说出来也相当高尚,最适合粗人附庸风雅,钱多人傻就是指这一类人了。麦涛比较喜欢青铜武器,偶尔买些瓷器或杂件,他总有古怪的渠道能购买到国宝级文物,偶尔有假,不过东西是真的还是仿,他倒不是十分在意,只要中意那件东西便砸票子,但不愿当冤大头。他平时不怎么找魏南河,只有买回些什么玩意儿才会亲自上门请魏南河掌眼,毕竟用大把钞票换回来的东西是个什么货色,自己得心里有数。
这个大大咧咧的黑道大佬平时还算低调,一不住豪宅二不乱换情人,既不开名车也没有一堆私生子,俨然一副居家男人的模样,没有地方摆放他那些带着土渣铜锈的玩意儿,便寄存在魏南河的地下室,几年下来足有一大批件青铜器,其中一小部分是新仿品,其余都是实打实的出土文物。仿品一般是麦涛早些年入手的,东西做得以假乱真,魏南河认为这样的东西不算古玩也算艺术品,颇具收藏价值,于是如实告诉麦涛。麦涛做了然状,后来买入的东西仿品越来越少,这两、三年更是杜绝了,这是一个很奇妙的现象,就魏南河所知,麦涛的眼力是十年如一日的低劣,对古玩的了解永远处于小学生水平,完全看不出真假,不知道他使的是什么手段每每必捡大漏买到珍品。
魏南河往里走上几步台阶,问:"有大半年没见你败钱了,最近又搞到什么玩意儿?"
"我爸前一段时间过寿,有人送他一套茶具相当漂亮,我瞧着挺喜欢就顺手牵羊拿回来了,"麦涛递给魏南河一个锦盒,"据说是名家做的,你给我看看值不值钱。"
魏南河打开盒盖,里面摆放的赫然是他做给杜佑山送人的那套古彩茶具。
麦涛见魏南河一脸哭笑不得,疑道:"很值钱吗?操,我儿子皮得要死,我刚拿回家就被他摔碎一个杯子。这个驴日的败家子!"
魏南河摆摆手,"一般一般,也不会很值钱,普通工艺品吧。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
"哪能啊,"麦涛从另一个锦盒里抽出一把青铜短剑,将锦盒丢给魏南河,呼呼挥舞短剑,兴致高昂:"你看看。"
"喂,我说,你挥什么挥啊?"魏南河步入小厅里,把茶具随意摆在桌面上,朝他招手,"你倒是给不给我看?"
麦涛乐呵呵地递上青铜剑,"便宜得很,我才花了三十几万。"
魏南河扫了眼,讶道:"三十几万,你是抢的吧?"这是一把春秋时期的吴越短剑,长四十多公分,品相完好,剑格双面各有金银错鸟虫铭文,剑首环列十二字。魏南河掂了掂,踌躇许久,说:"我不太能确定,得给我爸摸一摸。"
麦涛愕然:"难不成又是假货?"
"我看是真品,不过这上面的铭文我不熟悉,乐正七不在,不然可以让他翻译一下。还是先让我爸确定一下比较保险。"魏南河拎上短剑,走到工瓷坊回廊,弯腰对正在听广播的魏老说:"爸,我朋友有把剑,你给摸一摸。"
魏老正听昆剧听得高兴,不禁恼火道:"曹铜鹤你这老王八蛋,给我滚一边儿去!"
"爸,我是南河,"魏南河把收音机关了,握住曹老的手放在剑身上,"你摸摸这是什么?小心,别划破手。"
魏老的指腹抚过剑身,摸索着摸完剑首上的铭文,咂嘴道:"越王不光剑呵!"
魏南河笑了,转头对麦涛说:"和我看的一样,国家一级文物,你从哪弄来的?"
麦涛耸肩,"一个放高利贷的哥们弄来的,有人欠他钱还不上,他带弟兄去抄家,抄到这些破铜烂铁。"
"这些?"魏南河惊觉:"这么说还有?有些什么?"
"没什么好看的东西,破酒杯什么的,还有一个铁锅一样的东西,我不感兴趣。"麦涛点起一支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魏南河惊出一身冷汗:"傻的啊!那些八成是礼器。你快给给你朋友打电话!多少钱都买。"
麦涛痞笑:"怎么,很值钱吗?"
"我说,叫你有空多补充一点知识了,有些东西不是用钱可以估算的,"魏南河激动地拍拍他的肩膀,"快打电话!"
麦涛低头拨通电话,呼啦啦寒暄一阵,切入正题问了一番后合上手机,遗憾地摊手,"剩下的东西都被人包圆儿了。"
"谁包的?"
"杜佑山。"麦涛噗噗往外吐烟雾,那口气轻松得像是今天想吃咖喱鸡盖浇饭,偏偏没有咖喱粉了,没得吃就算啦,以后再吃嘛。
魏南河苦笑,"卖给他了啊……"
有钱就是爷
乐正七还真的没有去买浆糊,他和同学约好去打台球,几个半大男生点了两桶鸡块当午饭,全由他买单,把那一百块钱花的一毛不剩,还欠了同学五十块。小孩觉得爽极了,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人生的一个道理:有钱就是爷啊!
魏南河驱车到学生街找了几圈,没找到他家小孩,漫无目的地游荡来游荡去,路过杜佑山的画廊总店,便找个地方停下车,进去看一看。
柏为屿为期十天的画展结束了,所有画搬回画廊,卖出去的画正在分批打包托运,几幅非卖品选出两幅挂在画廊里展示,剩下的交还给柏为屿。
魏南河走进画廊时正巧碰上武甲在安排托运的工作,便打个招呼,问:"杜佑山呢?"
武甲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杜老板在办公室,他有客户。"
"是吗?"魏南河顿了顿,"那我逛逛就行了,不打搅他。"
"不,魏教授,您往这里请。"武甲扶了扶眼镜,往二楼比划:"杜老板今天本来打算去工瓷坊找妳谈些事,可那个把柏为屿的画全部买走的越南华侨来了,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魏南河有些好奇,往楼上走了几步,回头问:"那人不是请代理购买吗?怎么,还亲自来取画?"
武甲在下两层台阶,漠然仰视着他,"我不太了解。"
魏南河边往上走边试探武甲的口气:"妳们的古董行最近有没有入手什么东西?"
武甲跟在后面,不冷不热地回答:"每天都有,魏教授可以到店里去看看。"
魏南河扬了扬嘴角,不再多问。
两个人走上二楼,沿走廊拐了一个弯,看到走廊末端的办公室门开了,杜佑山和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笑着往外走。杜佑山看到魏南河,笑得更加热情洋溢,招呼道:"唉哈,真是巧,我正要去找妳!"
"听说了,我也是正巧路过。"魏南河走过去,冲那个越南华侨笑笑,对杜佑山说:"武甲说妳有客户,我还打算在楼下看看就走呢。"
杜佑山指向越南华侨,"给妳介绍一下,这位是富顺橡胶贸易公司董事长,钟和顺先生。"
"钟先生,妳好。"魏南河与对方握握手,心下纳闷:在越南搞橡胶的,怎么会对柏为屿的画如此感兴趣?
杜佑山继续介绍:"钟先生,这位就是美院的魏南河教授,是柏为屿的师兄。"
只见那钟和顺眼睛一亮,用力握住魏南河的手有力地摇撼几下:"妳好!为屿这几年多亏您关照,不知如何感谢!"
魏南河疑惑地看了眼杜佑山,用眼神询问:这口气怎么跟柏为屿的家长似的?
果不其然,杜佑山淡然道:"钟先生是柏为屿的父亲,他带了不少送曹老的礼物,都寄放在我这,一会儿妳带去妆碧堂。"可不是?只有当爹的才会无偿下血本捧儿子。
柏为屿不是说他的穷教书爹死了么?哪里又跑出这一姓钟的财主爹?魏南河抽抽嘴角,将这话吞回肚子里,换委婉一点的语气,犹豫地问道:"是继父吧?"
"不,我是他的亲生父亲,"钟和顺满脸堆笑地解释道:"为屿的户籍没有和我挂在一起,外界都不知道,这事还是保密的好。"
魏南河点点头,"说的是,那么,为屿知道妳过来了吗?"
"我打电话和他说过,他没听完就把电话挂了。"钟和顺悻悻道:"因为一些家事,我们父子关系比较僵,呵呵……"
魏南河皱皱眉,"您下榻什么地方?我通知为屿,叫他……"
"魏教授不用费心了,"钟和顺歉然拍拍魏南河的肩,"这孩子犟得像头驴,给他打了一晚电话他都没接,我本来想在这多呆两天,和他见上一面也好,可是公司有急事,今晚就得回河内。"
魏南河缓声劝道:"钟先生,妳们家什么事我不知道,不过为屿也没那么不讲理,我找他说说,叫他晚上陪妳吃个饭,然后送妳去机场。"
钟和顺苦笑:"算了,我们父子俩是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不见也好,见了还让我生气。"
钟和顺走后,魏南河感慨道:"为屿这小子挺争气,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漆画的成本这么高,也不见他向家里要一分钱,我还真的以为他爹早死了。"
"父子间哪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柏为屿年轻不懂事,"杜佑山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早迟会后悔。"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魏南河叹口气,转移话题:"佑山,那几件釉里红的铜料不太好配,我烧了几个窑,发色都不对头,得拖一段时间让我琢磨琢磨。"
"不急啊,"杜佑山保持微笑:"慢工出细活嘛,妳都不急提款,我怎么好意思催着要货?"
魏南河两手插在口袋里,踱到窗边往下张望,若有所思地问:"佑山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青铜器?"
杜佑山片刻踌躇都没有,"有啊,古董行里有不少,随便妳挑。"
魏南河追问:"春秋时期的礼器?有吗?"
"那种东西……"杜佑山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摇头,"没有,南河,那弄不好就是文物,妳知道,我们是知法懂法的生意人啊。"
魏南河笑了,笑容高深莫测,"说的好。"
杜佑山漫不经心地点起一支烟,"怎么,魏教授不相信我?"
"怎么会,妳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魏南河心下愤怒,但面上依然和蔼,坐回沙发上喝了一口茶,问:"对了,妳不是说有事找我吗?什么事?"
"这个……"杜佑山略一斟酌,道:"我想借妳家乐正七几天。"
魏南河冷淡道:"乐正七不是东西,不借。"
"别给我抠字眼,"杜佑山压低声音:"建文帝墓,有兴趣吗?"
魏南河转头盯着杜佑山的眼睛,戏谑道:"佑山是知法懂法的生意人,怎么对古人的墓这么有兴趣?"
杜佑山一歪脑袋,"行,魏教授,妳别挖苦我了。我说真的,我有地图,东西我们平分,比礼器更值钱的东西多着呢。"
"地图?"魏南河眉峰一挑:"给我看看。"
"南河,妳这不是说行外话吗?现在就给妳看,我还捣腾个什么劲?"杜佑山笑着给他递烟。
魏南河一口回绝道:"乐正七不再干这种事了,有风险。"
一直沉默着的武甲忽然开口:"魏教授,我们不会欺负小孩子,干活不缺人,只需要一个懂行的人同行而已。"
杜佑山搭言:"是呢,能有什么风险啊?毕竟辛辛苦苦钻进墓里,总得有个人知道哪些值钱该带出来。"
魏南河反驳:"佑山妳应该是最懂的,妳怎么不去?"
武甲替杜佑山回答:"杜老板一天都离不开画廊和拍卖行。"
"如果真的是建文帝墓,其历史价值远不能用钱来估算的,我奉劝佑山还是把地图交给考古研究所,不要私下毁坏老祖宗的遗产。"魏南河笑几声,站起来,没头没脑地说:"乐正七这死小孩,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我再去找找他。"
魏南河前脚刚出办公室,杜佑山便把茶几上的杯子摔了,不屑地自言自语:"他挖的坟不见得比我少,再说,早几年那批海捞瓷不都是他雇人盗捞的?说的可真高尚。"
武甲合上门,"魏教授只是有原则,知道什么墓能动,什么墓不能动。"
杜佑山冷着一张脸:"挑中意的客人才卖身的婊|子就是有原则的好婊|子?"
武甲正低头捡杯子的碎片,闻言抬头看了杜佑山一眼,"妳们是婊|子的话,另说。"
"找机会骂我呢吧?"杜佑山哑然失笑,弯腰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我来捡,妳别碰。"
武甲收回手,很是不自在,语调清淡地应了句:"是。"
乐正七和同学打完台球已是傍晚,屁颠颠跑回白左寒的工作室,迅速被杨小空逮住寸步不离地牵在身边,乐正七不满地嚷嚷:"别攥这么紧,我都玩完回来了,哪里都不去了。"
杨小空才不听他啰嗦,立马给魏南河打电话,"喂,魏师兄,我抓到小七了。"
"是我自己回来的,不是妳抓到的好吧?"乐正七发笑:"妳们紧张什么啊?"
杨小空拍拍他的脑袋,"买完冰激凌找零的钱呢?"
乐正七嘿嘿笑:"花光了。"
"花哪了?"
乐正七掰手指算:"鸡块啦,饮料啦,爆米花啦……"
杨小空松了好大一口气,"没吃浆糊就好。"
魏叔叔超人一般神速赶到,拎上乐正七丢进车里,一脸凶神恶煞:"胆子够大啊,跑哪去了?见了谁?吃了什么?活腻了吧?"
乐正七笑容满面地耍贫嘴:"胆子不大,跑去打台球,见了几个同学,吃的是鸡块果汁和爆米花,还没活腻呢。"
魏南河见到他的笑脸,一肚子气"咻"地全跑没影了,"死孩子,手机怎么关机?"
乐正七拦腰搂着魏南河,撒娇说:"我怕妳半途跑出来拉我回家嘛,我错了……"
"认错很快,死不悔改。"魏南河抱住他的脸东嗅嗅西闻闻,"真没吃浆糊?"
"没有,说不吃就不吃,谁吃谁是小狗。"
"狗才不吃那玩意儿。"魏南河在小孩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面上终于露出了点儿笑意。
"我保证不吃浆糊,不关手机,"乐正七应得飞快,"那以后妳还放我出去玩吗?"
魏南河给小孩系上安全带,为难道:"看情况吧,妳每小时给我挂个电话,我会考虑。"
乐正七气馁地一撇嘴,伸手掏他的口袋找钱包,"我欠小空一百块。"
"妳怎么吃个午饭就花了一百块?"
"不啊,是一百五十多块,还欠同学五十块。"
魏教授震惊了:"妳中午吃了几桶鸡块?还有,妳怎么这么小就学会欠债了?"
"嘿嘿,鸡块是我请大家吃的……"乐正七挠挠头。
"他们没带钱吗?妳怎么这么大方?"魏教授心说:完蛋,死孩子又多一个大手大脚花钱的臭毛病。
乐正七一副不好意思的羞涩模样,"一般啦哈哈……"
魏南河无语:喂喂,搞清楚,我不是夸奖妳……
我男人
魏南河回到工瓷坊,把柏为屿从饭桌上拖下来,"妳爸爸来找妳了,陪他去吃个饭吧。"
柏为屿吞下一块东坡肉,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惊恐,"什么?诈尸了?"攥住乐正七摇晃:"小七,快上黑驴蹄子!"
乐正七抓起一只炒田螺连嘬带吸,"我从来不用那劳什子,老子的血比黑驴蹄子管用!"
"妳的血是化尸水啊?"柏为屿舔舔嘴角的油,"来来来,快借我点。"
魏南河捏住乐正七的手恶狠狠掐了一把,"叫妳不洗手!"
乐正七怪叫着撒下田螺,忙跑去洗手。
魏南河搡柏为屿一把,用命令的口气委婉地劝道:"妳爸爸今晚九点赶飞机,妳去送送,别不懂事。"
柏为屿讪讪道:"师兄,妳管太多了吧?"
魏南河了然,掏出手机,"曹老应该到澳洲了哦?我和他谈谈妳这几年骗他说妳爸早死了,博取他老人家同情,不知道他会不会飞回来揍妳。"
"我哪有让他同情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家的事妳又不懂!"柏为屿大喊:"我去我去!魏师兄妳够狠!"
"别废话,快去!"魏南河急着赶人。
"等会儿段杀会过来,我坐他的车不行啊?"
"那来不及了,"魏南河洗个手坐下吃饭,"骑电动车到村里再打计程车,快。"
柏为屿气鼓鼓地:"妳的吉普借我!"
"不行,"魏南河哼了声,"妳这兔崽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根本没有驾照,要不是小空和我说,我不知道会被妳骗到什么时候。"
柏为屿全身炸毛:"杨小空妳这打小报告的叛徒!"
段杀下班后在食堂吃个工作餐,然后打算去接柏为屿,电话就来了,柏为屿那口气好像别人欠他万儿八千似的,怨气冲天:"我打车到妳单位门口了,妳送我去一下天元酒店。"
拜托,妳要去天元酒店半途下车就是了,还特地打车过来,再叫我送妳过去,有病呢吧?段杀当然懒得说那么多话,合上手机,从停车场开出车,转过大门便看到柏为屿。这家伙打个赤膊,T恤搭在肩上,穿的是段杀的迷彩裤,上面东沾一块黄漆西蹭一块红漆,脚踏人字拖,姿势丑陋地蹲在门口抽烟,由于迷彩裤大了一号,内裤露出好大一截子,真他妈影响文明城市创建。公安厅对街就是信访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上访的农民工。
段杀按按喇叭,柏为屿一脸颓丧的站起来,烟头随手一丢,拍拍裤子——虽然那上面的漆根本拍不掉。
段杀拉下车窗,"还不快上来。"
"慢来嘛。"柏为屿磨磨蹭蹭地坐上车,看看时间:老家伙的机票是九点的,他应该会提早两个多小时去机场,我到了酒店也不一定见的着他,怪不得我呀~~
"去天元酒店干什么?"段杀问。
"老家伙来了,我带妳去见见他。"柏为屿把肩上的T恤拿下来嗅了嗅,赞叹道:"都是男人味!"
段杀夺过T恤丢到车后排,"我送妳到那儿,在停车场等妳,不上去。"
"别嘛……"柏为屿嬉皮笑脸地说:"我可想让老家伙见见妳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别不好意思咩。"
"妳纯粹是想气他吧?妳很无聊。"段杀有些不快。
柏为屿烂泥似的往下滑了滑,"没有纯粹,恶作剧心理只占很小一部分。妳不愿见就算了。"
"不是不愿,"段杀缓下口气,"只是觉得不太合适,妳们父子关系现在这么恶劣……"
"对,等我和他关系良好后再告诉他,可以让他再气死一次。"柏为屿一拍大腿:"还是妳狠,在下佩服!"
段杀笑了笑,不再搭言。
柏为屿歪脑袋看着他,"宝贝儿,再笑一个。"
段杀又笑了一个。
"Oh,my boy,you are so good,"柏为屿喜气洋洋地摸摸段杀的头,"Me
say,我把妳改造成天天都笑嘻嘻的乖孩子,are you OK?"
段杀评价他:"神经病。"
"You can,相信me。"
"别吵。"段杀扭过头,唇边挂满笑意。
俩人到了天元酒店,段杀把车开进停车场,对柏为屿说:"妳上去吧,我在这等着。"
柏为屿再一次看时间,很满意:快七点了,老家伙差不多该去机场了吧?
段杀推推他,"去吧。"
柏为屿从车后排捞回脏T恤穿上,下车一步三摇走出停车场,过十几分钟后,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我衣冠不整,门童不让我进哈哈!"
段杀无言以对:这值得高兴吗?
柏为屿坐回副驾驶座上,"走吧,回家。"
段杀严肃地看着他:"妳不小了,别不懂事,就因为这种理由不见他?"
"妳怎么和魏师兄一个口气?"柏为屿一听来气了,拉高嗓门:"是我不想去吗?我衣冠不整!有什么办法?谁叫老家伙住什么五星级酒店,他住招待所不就没这茬事了吗?啊?谁像妳这衣冠禽兽整天穿得……"骂着骂着住了嘴,上下打量段杀,□连连:"不然妳的衣服换给我穿吧。"
"……"段杀以手扶额:和妳在一起真是一切皆有可能。
两个人在车里扒光了衣服,段杀把柏为屿的T恤照旧丢回车后排,接过迷彩裤穿上。对于柏为屿来说,段杀的衣服裤子都大了一号,穿在身上说不出的别扭,但蓝格子衬衫西装裤的搭配也算雅俗共赏,勉强能凑合。
柏为屿很喜欢段杀的这条迷彩裤,因为段杀穿起来既野性又感性,直接可以拎到意大利时装展去走T台,怎么自己穿起来就成了一农民工呢?柏为屿摸摸段杀结实的腹肌,再摸摸自己的排骨肉片: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段杀拍开他的手,"还不快去。"
柏为屿不情不愿地走了,一切都没啥不妥,步入天元酒店的旋转门时,他大方地冲两位门童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以至于等他走进电梯里,一个门童这才抹把冷汗对另一个门童说:"刚才那个蓝格子衬衫脚上穿的是人字拖。"
钟和顺没有料到儿子真的会来,柏为屿也没有料到老家伙居然还没有滚,钟和顺打开门时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僵持几秒后,钟和顺的目光停留在柏为屿的人字拖上,又僵持了几秒,老家伙决定不针对儿子没有家教的穿着发表什么意见,勉强笑道:"进来吧。"
柏为屿提提裤脚,走进去,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妳该走了吧?再不走赶不上飞机了。"
钟和顺一看时间,"十点的飞机,八点走还来得及。"
柏为屿偏过头默默地动了动嘴角:我操妳娘的呦魏南河,大师兄了不起啊?大师兄就可以骗人啊?
父子俩相对无言,许久,钟和顺打开冰箱:"喝啤酒吗?"
柏为屿摆手:"不喝。"
"果汁呢?"
"不喝。"
"可乐?"
"不喝。"
"咖啡?"
柏为屿嚣张地抖着腿:"有茅台就上一瓶吧!"
钟和顺平静地合上冰箱门,坐回沙发上,"喝茶吧。"
柏为屿坐没坐相,往扶手歪去,"一百五十万,除了杜佑山抽成的钱,剩下的我都打回妳的账户了,谢谢您帮我炒名气。"
"钱是给妳花的。"
"不需要,"柏为屿望向窗外,"画妳带走四幅,可以挂家里给妈妈看看。剩下的还我,反正妳这水平也不懂欣赏。"
钟和顺不爽:"行了哈,别给妳一点颜色妳就开染坊。"
柏为屿耸耸肩,闭嘴。
钟和顺点起一支烟,狠吸几口,说:"我们也别吵架,心平气和地谈谈。"
"谈吧。"
"上次妳去河内我和妳说的事……"
柏为屿截断他:"妳别指望了!"
"嗯,我是不指望了,"钟和顺吐出一口烟雾,缓缓说:"我只是希望妳继承我的产业更名正言顺,后来妳妈妈也和我说了一大堆软话,我想通了,妳不跟我姓也行。"
柏为屿不说话,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手微微颤抖。
"为屿,我刚把妳从乡下接上来的时候,妳很喜欢我,整天跟着我大伯大伯的叫,还记得吗?"钟和顺苦笑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很后悔,如果不告诉妳那些事,我们的关系也不会这么恶劣。"
柏为屿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是啊,傻了吧唧的。"
钟和顺抖抖烟灰,道:"我是身不由己,妳也知道,那时妳爷爷奶奶锁了我大半年,又托妳表舅公把我架到俄罗斯去留学……"
"我知道个屁!那帮子老头老太都死翘了,妳当然随便推卸责任!"
"我没有推卸责任,错是我……妳妈妈坐月子的时候落下风湿的病根,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我一直在尽量补偿她,我们过得并不好,往事是一大块心病,尤其是妳,她天天想,想起来就掉眼泪,我希望妳有空常去看看她。"
一提到妈妈,柏为屿的眼睛瞬间红了,梗着脖子嚷:"妳别拿我妈说事!"
接着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钟和顺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抽了半包烟后,他看看时间,站起来说:"我得走了。"
柏为屿不冷不淡地应道:"嗯,要不要送妳?"
"不用,我打车。"
"没关系,我朋友的车就在楼下。"
钟和顺笑了:"行啊。"
柏为屿也站起来:"我帮妳提包吧?"
钟和顺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只有一套换洗的衣服,不重。"
柏为屿往前走了几步抢过包,强盗一样的口气说:"我帮妳提!"
钟和顺大概是抽烟抽得急了,忽然呛住猛咳起来。柏为屿提着包,伸手在老家伙背上拍了拍,"少抽点烟吧,自己注意身体,我还不想让我妈第二次当寡妇。"
钟和顺瞪他一眼,弯腰又咳了几声才缓过来,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柏为屿无声地念叨:没错,我是狗,妳是狗爹。
父子俩有很多年没有这么和睦相处了,钟和顺深深地觉得不枉此行,在电梯里,柏为屿盯着头顶的灯说:"我暑假会抽一段时间去河内看看我妈。"
"好。"钟和顺很久没有这么舒心过了。
"大伯。"
"唉。"
"我妈说妳有点脂肪肝,妳应酬少喝点酒。"
"好。"钟和顺感动得眼眶都湿了。
气氛一直都是很融洽的,柏为屿把钟和顺领到段杀的车旁边,介绍说:"段杀,这是我大伯。"
段杀打着赤膊,穿条脏裤子横在车后排打瞌睡,此时见到家长觉得万分尴尬,忙爬出车,埋怨地看了柏为屿一眼:妳怎么不提早给我发条短信?转而恭敬地点头说:"伯父好。"
"妳好。"钟和顺和蔼地笑,"为屿,他是妳同学。"
"哪能呢?"柏为屿把行李包丢进车里,"他都快三十了,我有这么老的同学吗?"
钟和顺还是笑:"哦?那是?"
段杀额头上有一滴冷汗滑下来:"……"
果然,柏为屿理所当然地说:"我男人。"
钟和顺:"……"
段杀:"……"
"大伯,妳回去也和我妈说说,妳们老夫老妻有事好商量。这个呢,是我男朋友,我和他同居一段日子了,结不了婚,妳看,"
柏为屿很自然地拍拍段杀的腹肌,"他是铁定生不了孩子的,不过这不影响我俩过一辈子,妳说是吧?有孩子也操心,比如我这样的孩子,那就更操心了。"
段杀难得地结巴了:"喂,别,别说了……"
钟和顺逐渐收敛笑容,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成铁青,身形晃了晃。
柏为屿关心地凑过去搀扶住他:"唉,妳不舒服吗?晚饭吃错东西了?怎么不说话?妳盯着段杀看干嘛?把他看死了他也变不成女人,再说,男女重要吗?妳不是最主张恋爱自由的么……"
"我宰了妳算了!"钟和顺一记老拳把儿子打飞出去老远。
停车场里传出柏为屿的鬼哭狼嚎声:"啊——老子和妳拼了!"
段杀:"为屿!为屿!别别……"
柏为屿:"放开放开!嗷——妳还打!还打?我操——"
段杀:"伯父,妳消气……为屿!妳没事吧?伯父,妳听我说,为屿……"
柏为屿:"哎呀啊好痛——姓段的妳个贱人!居然拉着我让他打?吼——老不死的妳还打?"
段杀:"……"
柏为屿:"妈妈!救命啊——"
旧人相见
柏为屿洗完澡窝上床,只穿了条白内裤,赤条条粘在凉席上降温,拿个小圆镜照自己的脸,照着照着不由悲从中来,暴跳起来嚎啕:"我天马流星靠!我就说不要去见老家伙嘛,妳们都不是好人,巴巴的劝我去挨打,妳看妳看,我成熊猫了!妳赔我姣好容颜!"
段杀煮好一个鸡蛋,敲了敲剥掉蛋壳,扫一眼柏为屿,眼神很是幸灾乐祸。
柏为屿给他一记暴栗,"妳怎么不帮我打他?妳武功不是倍儿牛吗?"
"他是妳爸,我怎么能动手?"段杀揽过柏为屿,用鸡蛋贴在他的熊猫眼上滚动。
柏为屿嘶嘶叫唤几声,恶声恶气地说:"妳不动手还不让我动手了?要不是妳把我拖开,我非揍死那老不死的!"
段杀淡淡说:"妳们父子俩打成一团像什么话?"
"谁和他是父子?他那鸟样能生出我这么优秀的儿子吗?"柏为屿啸叫,抬手把鸡蛋拍飞了,"再说,他都不要脸了,我还怕什么?"
段杀无奈:"他都回去了,妳在这嚷嚷也没用。"
柏为屿竖中指:"居然敢打大爷引以为豪的俊脸,我要用手榴弹炸了他的飞机!"
段杀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嘴角的淤青上亲了亲,"妳怎么想起来就吵,吵个没完没了?给我安静下来。"
柏为屿抱着段杀,呜咽:"我脆弱的小心灵受到极大的伤害,段大哥,妳负责安慰我。"
段杀说:"安慰妳。"
"还有呢?"
"继续安慰妳。"段杀面无表情。
"这算哪门子安慰啊?"柏为屿一脸阴沉地爬下床,"我要去找小空,他最会安慰人。"
段杀拦腰把柏为屿抱回来,手往他的白内裤里摸进去,"我安慰妳就够了。"
柏为屿蹬腿挣扎:"动嘴就行了,不用劳烦贵爪!"
那就动嘴吧。段杀拉下他的内裤,从小腹一路舔下去。
柏为屿抓住段杀扎手的短发把他的头抬起来,哼哼道:"瞧妳一本正经的,其实闷骚透了!给老子从正规程序获得配种许可,别偷工减料!"
段杀一笑,他的指腹抚过柏为屿的下唇,贴上去吮了吮,"什么正规程序?"
柏为屿滔滔不绝的碎碎念:"洗澡,喷香水,关灯,说情话,营造气氛,然后才能……"
段杀及时堵住他的嘴巴,毫不客气地砍掉程序一二三四五,直接配种。
"对门那只狼狗应该快到发情期了。"柏为屿在段杀进入他时,含情脉脉地说。
"怎样?"
"Oh,my boy,it很适合you,不需要任何程序,相信me!"
段杀一口气顶到底,柏为屿夸张地嗷嗷惨叫,段杀抱紧他,开始有力的□,同时在他耳边柔声说,"我们倒过来做,一项都不会少妳的。"
柏为屿捶床:"我诅咒妳!"
段杀动作着,不屑地问:"妳还有别的花样吗?"
柏为屿真诚地祈愿:"祝福妳阳痿吧,阿门……"
骂归骂,但柏为屿很快言行不一地软在段杀怀里任由他捣腾,时不时不安分地扭动着要求换姿势,"侧过来侧过来!"
段杀依言换成侧身式。
"压到胳膊了哎呀……"
段杀忙半抱着他。
"嗯……快点……"
段杀加紧攻势。
"别,别这么凶,慢点……"
于是段杀慢点。
"没吃饱饭啊妳?"
段杀:"……"
柏为屿这也不满那也不满,梗着脖子发出煞风景的叫床声:"嗯~嗯……妳个猪……"
段杀嘴角扬起弧线,"我不动,妳动。"
"好咧!"柏为屿跃跃欲试,豪爽地一拍段杀屁股,嘿咻嘿咻地骑到对方身上,一边调整姿势一边别别扭扭地耸动了几下,眼一抬,对上段杀戏谑的眼神。
"看什么看?"柏为屿凶巴巴的,脸红了些许。
段杀扶着他的腰,"继续。"
柏为屿硬着头皮又动了动,脸滚热滚热地燃烧起来。
段杀闲着没事做,便握住柏为屿挺立的小兄弟有一下没一下地套|弄抚摸,"继续,用力点。"
"嗷——"柏为屿忍无可忍,伸出俩九阴白骨爪猛抓段杀的脸皮:"鸟人!干老子还这么闲,妳大爷的,给老子动起来!"
段杀无视那两只在自己脸上肆虐的爪子,翻身拉开柏为屿的腿弯扛在肩上,俯身把他整个人以折叠的姿势箍在怀里,猛力一撞捣到最深处。柏为屿倒抽一口冷气,艰难地求饶:"练瑜伽啊妳?不要,不要……"
要不要容不得妳!段杀置若罔闻,低头吻住柏为屿的嘴唇,勾出他的舌头霸道地纠缠翻搅,同时冲撞不停,每一抽动都能体会到对方在自己身下战栗着,奶猫般哀叫。
柏为屿的手盲目又泄愤般地在段杀的背上手臂上抓揉,意识在宛如烈酒的情|欲中沉沉浮浮,如此酣畅淋漓的抵死交融几乎要引爆丝丝毛细血管,他用尽了力气绞缠住对方,在唇齿相接的换气空隙里见缝插针地咒骂:"混蛋!混蛋!"
拉锯战结束后,段杀意犹未尽地在柏为屿脸蛋上亲了一口,说:"妳很可爱。"
这情话说的实在太"动听"了,柏为屿感动得快哭了:"……"
段杀关掉灯,找出花露水,抹在柏为屿的背上屁股上。
柏为屿无声地控诉:天地啊,谁来灭了这头禽兽?
段杀弯腰欲抱他去洗澡,柏为屿犹如缺钙的狗似的抽了抽:"不想动……"
"那我给妳用热毛巾擦擦。"段杀起身要去浴室。
"等一下……"
"什么?"
"刚才那个鸡蛋呢?"
段杀四下摸索,总算在床角摸到鸡蛋,"凉了敷没有用,我再给妳煮个?"
"谁说敷了?"柏为屿勉力撑起身子,拿过鸡蛋一口咬下去,边嚼边说:"我补充补充刚才流失掉的蛋白质。"
段杀扭过头,在黑暗中抽抽嘴角,心说:就妳这锉样,还想要别人营造什么气氛?
柏为屿的熊猫眼被大家耻笑了好几天,他只好回避人多的地方,哀哀怨怨地钻进漆画房里做新作品,国庆期间有一系列联展,最好能多准备几幅画参展,乘热打铁。
杨小空白天去做泥塑,晚上回来练漆画,空余时间勾速写或看瓷片,还拿到了驾照,小羔羊似乎精力无限,每天的时间都被填的满满当当的。柏为屿无比崇拜:"妳怎么就没有消遣活动呢?"
杨小空刚从从白左寒的工作室回来,一身汗水混着泥,每天都是这样。他坐在门槛上喝了口水,应道:"我觉得我一直在消遣。"
"妳真是为艺术而生的尤物。"柏为屿夸奖。
杨小空恶寒:"为屿,请妳不要用这么恶心的词眼。"
乐正七大字型趴门边的石椅上摆弄PSP,插嘴问:"小空,妳怎么每晚都回来?"
"不回来去哪?"杨小空反问。
"怎么不和白教授一起住呢?"乐正七朝柏为屿一抬下巴,"妳看为屿,人家多恩爱,每晚段杀都会来接他。"
"咳咳咳!"柏为屿用力咳嗽几声,假装没听到。
真是很奇妙呢!杨小空看向柏为屿,心说:我差点忘了他以前有多喜欢小七了。
柏为屿心虚,喝道:"咩咩,看我干什么?虽然妳师兄我人称英俊无敌,但妳想追求我的话光看没有用的,先上一封情书待审批。"
杨小空笑着移开目光,"小七,刚才是不是夏威他们来过?"
"妳怎么知道?"
"为屿脸上又多了一块青,一定是和夏威打招呼太热情了。"
"是啊,段和也有过来,他和南河的课题论文初稿定下来了。"乐正七一个姿势趴累了,伸伸懒腰,"哦,对了,段和说他看到下学期的课程安排了,他有教我唉,难不成以后我真的得改口叫他老师吗?"
柏为屿嘎嘎怪笑,"那是,妳得学会尊师重教,别没大没小。"
乐正七不服气:"小空叫白教授不是也直呼名字?"
杨小空挠挠头,"有外人在我还是叫他白教授的。"
"妳真假。"乐正七言简意赅地评价道:"白教授更假。"
柏为屿用樟脑油洗个手,拿报纸擦了擦,拎着新买的DV坐在他们中间,"兄弟们,下周我得消失几天。"
"去哪?"
"河内,去看看我妈。"
乐正七惊异道:"噢噢,为屿,难不成妳是泰国人?"
杨小空纠正:"小七,难怪妳地理考的那么差,那是越南。"一扭头:"为屿,从来没听妳说妳家的事呢,妳妈妈怎么会在越南?"
"嫁过去了呗,别问了。"柏为屿暗暗地骂道:老家伙真有毛病,公司为嘛要设在那?
"什么时候回来?"杨小空问。
"看情况吧。"柏为屿躺了下来,脚舒服地伸到台阶之外,他眯眼从DV里看着半藏进山头的夕阳,感慨道:"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生活真是糟糕透顶,人生实在太悲催了!现在回头看看,什么烦心事都熬过去了,生活每一天都很美好啊!"
乐正七不解道:"我都没见妳烦恼过什么。"
柏为屿用DV对准乐正七,"事多了,怎么会和妳这个小P孩说!"
乐正七爬到他身边:"说说。"
柏为屿想了想,说:"家里的矛盾厉害啦,无依无靠啦,学业压力大啦,没钱交学费啦,手头拮据啦,喜欢的人又和别人好啦……"
"妳喜欢谁?"乐正七一脸好奇。
杨小空靠在门框边,笑着看着他们俩。
柏为屿抱住乐正七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喜欢妳啊!"
乐正七愣了一下,摸摸头,暴怒:"正经问妳话哪!"
柏为屿笑嘻嘻地掐掐小孩的脸,调侃道:"以前的事别问了,妳就当我喜欢妳吧。"
乐正七捶地,骑到柏为屿身上搂住他撒泼:"为屿我也喜欢妳,不过我还喜欢小空耶,怎么办?我们仨一起私奔吧!"
杨小空抹汗,旁顾左右:魏师兄没有听到吧?
柏为屿装出一本正经:"拐带咩咩应该不困难,白教授不会追杀我,倒是魏师兄比较难搞定。"
乐正七坚定地握拳:"跑我们的路,让他哭死去吧!"
柏为屿放下DV,一手揽住乐正七,一手拉住杨小空,"好,我去准备一下,今晚趁着夜黑风高,我带妳们俩从水路游泳逃往河内。"
杨小空:"没我什么事好吧?"
乐正七张嘴哑了三秒后,讪讪道:"那我得给南河写封信说清楚,我是被迫的,不然他把我抓回来一定饶不了我。"
柏为屿翻身把他按倒,淫|笑,"容不得妳啦!"
杨小空上前来拉人:"为屿,妳这姿势太猥琐了,万一让魏师兄看到……"
"那妳按他的蹄子,我按他的爪子,我们把他剥光了装进麻袋里,今晚他就逃不掉了!"
乐正七打滚着挣扎:"杨师兄,救我——"
柏为屿威胁:"杨师弟,妳敢——"
杨小空大喊:"地上那么脏,别滚啦,再滚我告诉魏师兄!
两个斗殴在一处的人同时安静下来,齐齐盯着杨小空,盯得杨小空寒毛竖起。
乐正七冷眼:"我想起来了,他最喜欢打小报告。"
柏为屿唾弃:"叛徒!得给他一点教训。"
杨小空连连后退:"我是为妳们好才打小报告的。"
那两个人狗扑过来,杨小空被压倒在地上,吐气困难:"压死了……"
柏为屿操起DV:"快,小七,剥下他的裤子,明天我们学校BBS头条就是《白教授御用小二两实拍记录》!"
杨小空七手八脚地护着自己的裤子呜咽:"为屿妳乱说什么啊!"
乐正七:"哇哈哈,让本教主教妳三招连魏怪兽都能打败的鸡鸡神功——"
黑猫在三个人之间跳来跳去:"喵喵喵!"
魏南河正和杜佑山在小厅里谈正事,外头传来的笑声越来越放肆,他站起来从小厅的窗户望出去,看到那三个死家伙不清不白地拉扯个没完,姿势甚是淫|乱,对儿童心理影响尤为恶劣!魏叫兽气得额上青筋一跳,对杜佑山说了句:"不好意思,稍等。"接着,阴沉着脸走出木楼,从杨小空身上把乐正七拖下来,拎着小孩的耳朵丢回卧室里锁起来,末了还丢下一句话:"晚上我再来见识见识妳的三招鸡鸡神功。"
柏为屿被魏教授罚蹲墙根两个小时,罪名是教唆儿童犯罪。
杨小空被魏教授罚做一百个俯卧撑,罪名是缺乏遏制罪恶势力的革命精神。
柏为屿抱头青蛙状蹲着,恨恨道:"我看在他是大师兄的份上,对他一忍再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杨小空泪眼婆娑:"关我什么事咩?"
杜佑山看得兴致勃勃:"这几个小子还真是很热闹。"
武甲催道:"杜老板,晚上有个酒会,别忘记了。"
"那个应酬可去可不去,"杜佑山捏捏他的手,"回家吃饭,我叫桂奶奶做了妳喜欢的糯米藕。"
武甲看他一眼:"谁说我喜欢了?"
"没人说,反正我知道。"杜佑山拍拍他的肩,"妳先去开车。"
段杀还没有到妆碧堂,远远地就看到柏为屿难看的背影,他笑了一笑:这小子真是一点形象都没有。可这笑只维持了一瞬,下一秒,车开过,一晃眼,他看到木楼的长条石阶上走下一个人,如此眼熟,让他一时间失了神。
柏为屿扭头看到段杀的车,"哇唬哇唬"站起来捶捶腿,好像有王子来解救他于苦海似的,笑成一朵傻瓜花:"鼻涕虫~~来的真及时啊!"
武甲走到车子旁,打开车门,正要弯腰钻进去,忽然听到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武甲!"
他直起腰,回头看到了段杀,渐渐地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妳?"
段杀望着那张笑脸,几乎有些魔怔,他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某种念想被霍然打开,无法抑制,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柏为屿看看武甲,又看看段杀,说:"靠,妳们认识啊?"
柏为屿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来过了很多年,他总是会无端端地回忆起这个场面,怎么也没法释怀,只能自嘲地对自己说:我果然不是我爸爸亲生的,学不会他那么大度。
越南媳妇回娘家
多年不见的两个人留下联系方式,然后约时间一起吃了个夜宵,喝几瓶啤酒,谈谈自己的这几年的情况。武甲没有谈及周烈失踪,那是他和杜佑山之间的秘密,他只是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段杀周烈死了,对于自己和老板之间的关系也丝毫不隐瞒。
段杀平静地听着,心里掀起狂澜巨浪,他问武甲:"杜佑山这个人怎么样?"
武甲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法客观地评价杜佑山,于是说:"马马虎虎。"
段杀追问:"妳喜欢他?"
武甲又想了很久,他的确不喜欢杜佑山,但很喜欢杜佑山的儿子,那两个小鬼从牙牙学语开始就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是他的心头肉。他笑了一下,还是那句话:"马马虎虎。"
段杀回家的一路上,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那四个字——"马马虎虎"。如果当年武甲对周烈的感情是这样"马马虎虎",那么这个人毫无悬念就是他段杀的了,或者周烈死的时候,自己在武甲身边,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那年他不到二十岁,在一个边境的珊瑚岛上服役,岛上物资匮乏,人烟稀少,电话线也不通,生活艰苦得让城里的孩子们没法想象,他站在灯塔上远眺四方,天分两截,是汪洋大海和一碧如洗的天空。说不想家是假,说不在乎苦日子倒是真的,第一次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认识这一个叫武甲的人,让他觉得每一天都过的很幸福,而幸福和痛苦同时向两边拉扯,心心念念的爱慕最后无疾而终,任何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唯独爱情不是。
武甲常写信,毫不回避段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写进信里,然后将信攒个把月,一有来船便托人寄出去,寄给那个相依为命的情人,留给段杀的是只能是友情,不能多出别的了。
两个人晚上打着手电筒去捡虎斑贝,武甲在前面走,他在后面看着对方的背影,想要时间就这么停下来,不要离开这个岛,过一辈子吧!
如何不顾一切,如何偏执疯狂,可惜一句"对不起",让妳除了放弃别无它法。
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东西,就不叫宝贝了。
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还没有转动,门开了。柏为屿从门后面探出脑袋,DV对准段杀,笑:"听到妳的脚步声了。"
段杀弯腰脱鞋。
可惜现在,武甲有一个马马虎虎的杜佑山,他有一个马马虎虎的柏为屿。
柏为屿见段杀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抬手敲敲他的脑袋,"怎么,出去一趟,钱包被人偷了?"
"没有。"段杀的语气冷淡得不能再冷淡。
柏为屿早习惯了,"那就是手机被人偷了?"
段杀没心情应他。
柏为屿搂着段杀的腰,笑嘻嘻的,"明天妳早点下班,送我去机场。"
"什么时候回来?"段杀关上门,往里走。
"不和老家伙吵架可以呆半个月,吵架的话半天都过不了。"柏为屿翻出一张光盘,"喏,妳不是说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太安静吗?我给妳拷了一张碟。"
"什么?"段杀看了一眼,懒得去接。
"本帅哥的跟拍啊!"柏为屿兴致勃勃地打开电视和DVD,"我剪辑过了,保证热闹,妳觉得冷清就打开……"
电视一亮,沙沙沙吵得厉害,柏为屿的笑脸无限放大出现在电视屏幕上,"Oh,my
boy……"背景声音是妆碧堂的狗叫猫叫,乐正七的脸也挤进镜头,嚷嚷:"拍我拍我——"接着夏威的喊叫声传来:"般若菠萝蜜!世纪美道长驾到,众妖退散……"
段杀黑着脸举起遥控,关机。
柏为屿大为不满:"干嘛啊?"
段杀揉揉太阳穴,"吵的我头疼。"
"鼻涕虫,我看妳离开我会很寂寞,赶着剪辑出来的,很辛苦唉,小学老师没教妳要尊重他人劳动成果吗?"柏为屿碎碎念。
段杀耐着性子说:"放那吧,我有空看。"
柏为屿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他单纯地以为那两个人只是很久不见的战友而已,至于段杀为何不高兴,他假想那是因为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段杀闹脾气了。这么一想,柏为屿更加得意起来:鼻涕虫离开我该怎么办呦~~
柏为屿启程去越南的这天中午,太阳当头暴晒,气温足有四十度,段杀送他去机场,柏为屿聒噪了一路,一出门就给乐正七打电话:"七仔,想要我给妳带什么?"
"带点榴莲糖吧!"
柏为屿呸一声:"吃那么臭的东西!"接着给夏威打电话:"道长,想要我给妳带什么?"
"人妖吧。"
"我又不是去泰国,操妳妈的!"
"哦?妳要奸尸?"
"妳有毛病吧啊贱人!"柏为屿气鼓鼓地骂了一通,然后挂杨小空的电话:"师弟,想要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杨小空正在做泥塑,用肩膀夹着手机:"为屿,一路平安。"
"那是那是,"柏为屿感激涕零:"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啊,咩咩儿,我真爱妳。"
"师兄,妳别这么叫我。"杨小空头皮发麻。
柏为屿嘱咐道:"等我回来,妳那几幅漆画得精修一遍,别只顾着做泥塑,知道么?"
杨小空应道:"知道了,妳放心上路吧。"
柏为屿合上电话,越琢磨越不是味儿:什么叫妳放心上路吧?死咩咩!
最后一个是段杀,柏为屿勾住他的脖子:"鼻涕虫,要我给妳带什么?"
段杀说:"开车呢,别乱动我。"
"越南的香水挺出名,给妳带一瓶?"
"我不用那种玩意儿。"
"得,白虎活络膏给妳带一罐好了。"
"那有什么用?"
"有用啊!我把妳打一顿,然后再给妳上活络膏。"
"神经病。"
"唉,妳这人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柏为屿的胳膊靠在车窗上,歪着脑袋看段杀,"我问妳,在我之前妳交了几个男朋友?"
"三个。"段杀毫不隐瞒。
"几个女朋友?"
"没有。"
"妳这该死的同性恋。"
"喂……"
"不过妳还真的挺厉害,本大爷这么帅怎么没有桃花运?倒是妳这死人脸到处玩弄人,简直是人神共愤!"柏为屿愤慨状。
段杀纠正道:"我和谁交往都很认真的,没玩弄过谁。"
"那别人怎么和妳分手了?"柏为屿哼了哼。
段杀回答不上来。
"是妳甩别人还是别人甩妳?"柏为屿刨根问底。
"都是别人先提出分手的。"
"为什么?"
段杀也不明白为什么,无言以对。
柏为屿一乐,"第一个男朋友的初恋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
"……"
"第二个男朋友在妳之前有过几个情人?"
"……"
"第三个男朋友的爱好是什么?"
"……"
"妳看,"柏为屿总结:"妳连别人的基本资料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认真?"
段杀顿了顿,说:"我只是想找个人过日子,双方合拍就行,这些事对方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感兴趣。"
柏为屿露出一脸挽救失足青年的悲痛表情:"可怜的娃,妳这是性格缺陷,对人生对生活都极度冷感,没人受的了妳,所以把妳给甩了,妳还不明白吗?"
段杀没再搭话:这小子完全胡说八道!
柏为屿摸摸段杀的脑袋,老气横秋地劝道:"妳放心,他们不要妳真是没同情心,虽然我很嫌弃妳,但是不会抛弃妳的。"
段杀心里骤然有一丝绞痛,他既不解释也不反驳,而是腾出手来拉了拉柏为屿的手,勉强笑了一下,对自己说: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小子够好了,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南方沿海的夏天尤其长,从五月就开始热,一直得热到十月份,三十多度的气温差不多快占半年,这八月头正是气温攀上顶峰的时候,持续几天四十多度,天气预报永远只播三十九度。段和记起有一年的新闻说欧洲高温——37度,居然热死好几十个欧洲人。
夏威叽咕怪叫一声,说:"鬼佬真是太娇气了。"
乐正七被魏南河放下山玩儿,小孩手上捏了票子,立马招揽夏威段和杨小空一块狂吃,在吃什么的问题上发生争执,乐正七坚持要吃烤五花肉,杨小空以温和态度建议选煲汤粉,夏威捶胸顿足以示今天吃不上水煮活鱼将会失眠,段和表示随便,毕竟人家是老师了,总得端着架子别和小鬼头们吵吵闹闹。
四人一协商,决定掷硬币,正面五花肉,背面水煮活鱼,硬币立起来就吃煲汤粉。
杨小空扶额,"……根本没人重视我。"
最终夏威胜出,四人奔往学生街角落一家破烂不堪,连空调都没有的店里要了一条五斤的鱼和一锅毛血旺。小破店像个蒸笼,把这四个人活生生快蒸熟了,夏威抹一把热汗,津津有味地吃着水煮活鱼,评价道:"唉,吃啊吃啊,别客气,难得小P孩请客!"
段和全无胃口,"拜托妳,大夏天的,能不能吃点清淡的东西?"
"是啊,"杨小空也皱眉头,"会中暑的。"
乐正七专注地在毛血旺里打捞肥肠,热得汗流浃背,"谁看见了我的肠子?"
段和喝一口啤酒:"受不了妳,也不找一家有空调的,蒸桑拿啊这是。"
"妳不觉得爽吗?感受不到这种几乎虚脱的快感吗?"夏威又捞出一大块鱼片,囫囵吃下去,再喝一口汤,那汗是哗啦啦流得颇为壮观。
"我怎么能和妳这变态有一样的感受?"段和也捞出一块鱼片,放进冰啤酒里涮了涮再吃。
杨小空兴致缺缺地用捞勺拨开毛血旺面上的辣椒油,捞出些东西到自己碗里挑着吃,"确实是快虚脱了,不过没什么快感。"
乐正七大喊:"咩咩,那是我的肠子!吐出来!"
杨小空依言吐出来,认真一看,"是牛百叶好不?"
乐正七很失落:"肠子怎么这么少?我没吃几勺就捞不到了,唉,人生真是不如意。"
夏威更加失落:"唉,少了为屿,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妳干脆和他过好了。"段和嗤之以鼻。
夏威低眉顺眼地抠桌面,"阿纳达同学,妳吃醋了?"
"我像那么小气的人?"段和解开衬衫上的两个扣子,不屑道:"等为屿回来叫他陪妳吃,两个神经病去享受快感吧。"
夏威□:"这话说的,嘿嘿……"
杨小空从盆里夹出一根豆芽没滋没味地嚼进肚子里,由衷地感叹道:"妳干脆和为屿组合一个脱线二人组好了,说不定能红。"
"脱裤二人组吧?"乐正七纠正。
段和抽嘴角:"脱水二人组吧。"
夏威深沉地思考良久,一语惊人:"脱肛二人组岂不是更有创意?"
另外三人:"噗……"
远在河内的柏为屿:"阿嚏!阿嚏!"
一家人难得和睦地围着桌子吃饭,钟和顺皱眉:"为屿,打喷嚏头扭到一边去。"
"怎么扭?请指教。"柏为屿揉揉鼻子,悻悻道:"扭三百六十度还是一百八十度?"
钟和顺火气窜上来:"这是基本礼仪,在家里没关系,出去还这样别人会说妳没家教!"
柏为屿接口:"是啊,真是个没家教的龟儿子,该骂。"
柏妈妈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别和妳大伯顶嘴。"
父子俩都住了嘴,柏妈妈给儿子夹菜,"为屿,听说妳在外头交了个朋友?"
"是啊。"
柏妈妈小心翼翼地试探:"其实我给妳看中几个女孩子,挺好的……"
柏为屿耍贫嘴:"哦?有男孩子吗?有的话给我选几个,我挑到身材比我男朋友更好的就把他甩了。"
钟和顺额上青筋直暴,筷子一顿:"妳要不要脸?"
柏为屿点头哈腰:"要啊要啊,多少钱一斤?我买三斤。"
"妳!"
"都别吵!"柏妈妈叹气,换个话题说:"为屿,我希望妳能回来,妳大伯的公司……"
"我不是农大毕业的,对种橡胶不感兴趣。"柏为屿埋头往嘴里扒饭。
柏妈妈耐心劝道:"不需要妳管橡胶园,妳大伯的意思是让妳进总公司学些管理,毕竟他只有妳一个继承人。"
柏为屿置若罔闻,"妈,我给妳买的那个大钻戒够不够闪亮?"
"闪亮闪亮。"柏妈妈敷衍两句,转回正题:"妳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那玩意儿贵毙了!买一个我就破产了!幸好没老婆,不然又要送妈又要送老婆。"
"为屿,我和妳说的事……"
"下次回来买项链给妳~"
"为屿……"
钟和顺听不下去了,怒吼:"和他废话什么?让他滚!"
柏为屿汤勺一丢,二话不说站起来。
柏妈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钟和顺,"妳闭嘴!"转而紧张地拉住儿子哄道:"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些,吃饭,吃饭。"
"汤喝多了,我去撒个尿。"柏为屿有恃无恐地笑了,心说:老家伙,看到没?别骂我哦,再骂?再骂小心我妈不要妳了。
我想要车
白左寒果真给杨小空买了一辆奶白色甲壳虫,还没有上牌,杨小空绕着车走了两圈,理所当然地收下车钥匙,说:"车型挺可爱的,适合女孩子开。"
"我觉得这车从外形到颜色全和妳一个风格,"白左寒推推他,"妳练练手,开到海滨路吃海鲜去。"
杨小空挠头,"我开得很慢。"
白左寒跃跃欲试,"那我开。"
杨小空从车头绕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白教授,其实妳自己很喜欢这种车,是碍于面子才买陆虎的对吧?"
白左寒扭头看一眼那辆威风凛凛的陆虎,将脸色一肃,"妳怎么当着咪咪虎的面讲?它听了会生气的。"
杨小空一笑,低头钻进车里,"别去海滨路了,回工瓷坊吧,夏威带小七去捞鱼了,刚才还特意挂电话叫我们回去吃。"
段和是个理论派的达人,他和魏南河合著的那篇课题论文的初稿写出来了,魏南河提供理念和经验,段和负责梳理思路并扩充例子,十多万字的论文打印出来是厚厚的一叠,乐正七看了两页便打瞌睡,"字都认得,怎么拼在一起句子就变得这么深奥?"
魏南河拿过论文翻了翻,笑道:"还得修改好几遍,填充到将近二十万字才能发表。不过有段老师的这本初稿,以后的事就容易多了。"
乐正七阴阳怪气地应道:"段~老师~妳可真厉害啊!"
段和欣然接受这番夸奖:"一般般厉害吧。"
夏威不屑道:"十万字有什么了不起的,明儿我给妳写情书,一写写一百万字!"
"妳倒是给我写啊。"段和冷眼以对。
夏威摊手:"妳不是要我念书吗?哪有时间?"
魏南河插话:"夏威准备考哪个单位?"
"塔利班组织。"夏威对答如流。
"别听他乱讲。"段和将夏威拎到一边去,"我让他报人事厅,那单位招办公室科员。"
"那是个好单位。"魏南河私底下吐槽:凭他?不要太讽刺哦!
"是呢,他考上我就放心了。"段和面带笑容,"省得他到处为非作歹,哪一天被抓进局子里就糟糕了。"
看来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魏教授这么一想,心里平衡多了。
门外传来乐正七的欢呼声:"噢咩咩~~"
接着是夏威的回声:"咩咩咩~~"
魏南河张望一眼,看到白左寒和杨小空来了,乐正七一脸艳羡地围着甲壳虫打转,魏教授心下大喊不好,只见乐正七掉头往屋里跑进来,边跑边喊:"南河,我也要车!"
"妳才多大,要什么车?"魏南河一口拒绝。
"妳这个借口要用多少年啊?"乐正七气急败坏地扯出魏南河:"妳就是不肯花钱!白教授说那车才三十万!"
"才?三十万不是钱吗?"魏南河哭笑不得。
"妳怎么这么小气?又不是缺钱。"
"可妳不会开呀。"魏南河头疼。
"只要妳给我买,我马上考驾照!"
"妳还不满十八岁,不能考的。"魏南河的理由一套又一套,其实是实在不放心让乐正七接触危险物品,让小孩开车上街,简直是马路大杀器!
乐正七不依不饶的:"我再过几个月就十八岁了,到时给我买?"
"不行!"
"为什么?"
"妳还在念书呢,等妳大学毕业就买。"魏教授烦死了:这破孩子怎么这么难缠呢?
乐正七垮下脸色,气鼓鼓的转身就走,"不指望妳,我自己赚钱买!"
段和觉得好笑:"小七啊,妳去哪赚钱?"
"我打暑期工,妳们别管!"乐正七头也不回。
魏南河无可奈何:打两个月工就想买车?这孩子小时候还很听话,怎么越大越难教育?
大孩子难教育,小孩子更麻烦,暑假来了,杜佑山难得将心思放在儿子身上,给两个孩子分别报个兴趣班,武甲冷眼看着,不做评价。
当晚,武甲把两个孩子接回来,小杜卯洋洋得意地给大家示范刚从跆拳道班学来的招数,还踢得挺像模像样,桂奶奶合掌赞道:"哎呦,杜卯真威风啊,小男子汉!"
杜寅也鼓掌:"真帅!"
武甲坐在沙发上笑盈盈地看着杜卯,"谦虚一点,别学了一些皮毛就这么嚣张。"
杜佑山觉出不对劲了,"杜卯,我不是让妳去学围棋吗?妳怎么跑去学跆拳道了?"
杜寅窝在武甲身边,怯怯地说:"爸爸,是我去学围棋了。"
杜佑山吼:"胡说!我亲自把杜卯送进围棋班的!"
杜寅看看武甲,又看看杜佑山,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妳送的是我。"
杜卯见情况不对劲,忙一蹦三跳躲到武甲身后,"不关我的事啊……"
杜佑山阴沉着脸:"武甲,妳明知我搞错了怎么不提醒一下?"
"我不知道妳搞错了。"武甲死不承认。
杜佑山恼羞成怒地骂:"操!妳会不知道?妳就装吧!看我闹笑话好玩是吧?"
武甲低声劝:"杜老板,妳别生气,这样因材施教更好。刚才我去接杜卯,教练说他很聪明,什么都一教就会,让他学围棋他是不可能静下心的,杜寅更合适些。"
杜佑山挑挑眉毛重新打量俩儿子,"是么?"
俩孩子一边一个抱着武甲的手臂,点头如捣蒜。
杜佑山招呼道:"来来来,杜卯,跟爸爸对几招,我看看妳怎么个聪明法。"
杜卯抱着武甲不放,武甲皱眉:"杜老板,别乱来,这么小的孩子哪能和妳对上半招?别把孩子摔伤了。"
杜佑山满不在乎,"我知道轻重,妳别操心。"
武甲闻言松了口气,拍拍杜卯:"和爸爸玩玩,没关系的。"
杜卯战战兢兢地爬下沙发,扯扯自己的训练服,"爸爸,踢到妳妳别生气哦。"
杜佑山乐开了花,弯下腰,拍拍手,"来吧,乖儿子,使出全力,能踢到我一定给妳奖励!"
杜卯抖擞抖擞精神,大喊一声冲上去,抬脚踹向杜佑山。杜佑山轻而易举捏住儿子的脚踝,嬉皮笑脸地嘲笑道:"小鬼,就这么一点力啊?"
杜卯重心不稳,单腿趔趄着后退几步,条件反射地挥出一拳,正中杜佑山鼻梁。杜佑山闷哼一声撒了手,蹲下来捂住脸。
家里死一般寂静,杜卯光速奔回武甲身边,紧紧抱住武甲的脖子,惶恐地瞪着杜佑山,许久,不可思议地说:"我把爸爸打哭了。"
杜寅带着哭腔:"妳死定啦!"
武甲小心问:"杜老板,妳没事吧?"
杜佑山揉揉鼻子,眼泪和着鼻涕哗哗掉,面目狰狞:"死孩子,敢打妳老子,活腻了!"
杜卯嗫嚅:"是妳自己要玩的呃……"
"还敢顶嘴!"杜佑山厉声呵斥。
武甲捂住杜卯的小脑袋,"杜老板,他不是故意的。"
杜佑山凶神恶煞地扑过去与武甲抢夺杜卯:"妳还护着他?给我放开,今天我打不死他就见鬼了!"
武甲手忙脚乱地护住杜卯,求道:"妳消消气再说,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杜佑山打不着儿子,气得暴跳如雷,"妳让不让我打他?不让?还不让?再不让我就……"转向杜寅,扬起巴掌:"那我打杜寅!"
杜寅惊恐万状地嚎啕:"啊啊啊啊关我什么事嘛?"
武甲:"……"
家庭战争轰轰烈烈地结束了,在武甲的调解下,杜佑山示意性地往杜卯的屁股上招呼了几个巴掌,这才消下火气,叫桂奶奶带两个倒霉催的儿子滚去做作业。杜卯抹抹泪花,愤恨地瞪了他爸一眼,敢怒不敢言。
武甲用冰袋敷在杜佑山的鼻梁上,好声好气地说:"每次都这样,小孩怎么能和妳好?现在他们还小,再长大一点更不肯和妳玩了。"
"谁要他们和我玩!呸!"杜佑山将冰袋往下挪了挪,露出眼睛,看了武甲一眼,说:"过来亲我一下。"
武甲依言凑上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杜佑山抱住武甲,陶醉得没边了,"妳真好。"
武甲扭开头,心说:是妳太坏了。
"霍梨卖给我的那张地图锁到保险柜里去了,先搁着吧。"杜佑山向后靠去,枕在沙发扶手上闭上眼养神,"宝贝,给我削个苹果。"
"我去,找两个帮手就行。"武甲从茶几上拿过一个苹果,掰开水果刀。
"不行,那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我不放心。"杜佑山的手放在武甲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乐正七这小孩是干鸡鸣狗盗的行家,有他在事情就成了一半,可以回避不少风险,可惜魏南河死活不放他。"
武甲手里的苹果皮绕成长长的一串,到最低端的地方断开了,他想了想,说:"杜老板,我找别人去,有风险我一人担着。"
"妳闭嘴!"杜佑山骤然窜出无名怒火:"妳下一句话是不是想问我这一单给妳多少钱?"
武甲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杜佑山,淡淡道:"这几年来我给妳创造的效益远远比不上妳给我的多,我只不过是想……"
"妳不用想了,"杜佑山截断他的话头,强压怒火道:"妳没欠我什么,我愿意多给妳。"
武甲实话实说:"我是没欠妳什么,不过我想在债务方面尽量拉平衡一点。"
杜佑山阴沉沉地笑了几声:"谁说妳没欠我?妳欠我的多了!妳以为掏个墓就能还清了?去妳妈的!"
妳这人怎么前言不搭后语没一句讲理?武甲沉默片刻,手还僵在半空中,便问:"妳还吃不吃?"
杜佑山翻白眼:"我想吃梨。"
妳真是比杜卯还小!武甲无奈地叹口气,将苹果摆在一边,开始削梨。
杜佑山发完火又觉得后悔了,他搂住武甲的腰晃了晃,"我这不是怕妳出意外嘛,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武甲略有一丝讶异:他什么时候管我生不生气了?
杜佑山坐起来,生硬地献殷勤道:"宝贝,我给妳削梨吃。"
武甲懒得纠缠,刀递过去,往旁边挪一挪,"杜老板……"
"亲爱的,我们都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妳怎么硬是没法改口呢?妳叫我佑山吧。"杜佑山含情脉脉地摸摸他的手。
武甲恶寒,"不用了,我不习惯。"
"叫着叫着就习惯了。"杜佑山笑容和蔼。
"妳别强人所难。"
杜佑山陡地翻脸,站起来往书房走,做出一派打儿子的架势,"鼻梁现在还疼,死杜卯!"
武甲急忙喝止:"杜佑山!"
"唉~"杜佑山拉长尾音,奔回来熊抱住武甲,应得无比欢畅。
武甲额上有一滴冷汗滑落:这个变态根本就是发明新的招数欺辱我……
两个孩子靠在书房门上偷听大人说话,杜寅对杜卯说:"爸爸最近天天回来,一下高兴一下发火的,好可怕。"
杜卯不住揉自己的屁股,哀哀地说:"等我练到黑带就把妳和武叔叔解救出来。"
杜寅眼泪汪汪:"妳什么时候能练到黑带呢?"
杜卯卡壳了五秒,说:"十年后吧。"
杜佑山到书房巡视一遍,故作慈爱地表扬表扬儿子,赶鸡似的把两个孩子赶去洗脸睡觉,然后回卧室里亲亲武甲:"咱儿子都睡觉了,我去洗个澡,妳乖乖在床上等我。"
武甲:"……"
杜佑山翻出换洗的衣服,哼着小曲进浴室洗澡去了。
武甲没法形容自己对杜佑山这样理直气壮的恶霸行径有何种不满情绪,他刚跟杜佑山时每天都劝自己忍,时间一久,不需要再忍了,因为他已经不会生气,习惯性逆来顺受了。
他在床沿坐了一会儿,有点烦,想起周烈,他的心里疼的厉害,如果有一天他们还能相聚,是不是能回到过去?伤心可以掉眼泪,生气可以发脾气。
到那时,他想和杜佑山断个干干净净,自然不能在经济方面被杜佑山抓住什么把柄,一点牵扯都不留下,可想到两个小孩子,又禁不住心软。
罢,只要能找到周烈,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点起一支烟,踱到阳台来回走动,最后掏出手机拨通段杀的电话。
挖矿啊
大中午太阳当头照的时候,段和一肚子怨气地奔到学生街的西点餐厅,一屁股坐下来,抱怨道:"哥,妳都到这里了还不如去我宿舍。"
段杀坐在窗边,两手插在口袋里翘着二郎腿,闷哼道:"我有事和妳商量,别让夏威知道。"
"能有什么事呃?"段和拿纸巾擦擦脸上的汗,"快说吧,锅里还在煮咸菜粥呢。"
段杀挤兑弟弟:"妳保姆啊?"
"差不多了。"段和喝一大口服务员送上来的茶水。
"夏威不做家务吗?"
"他在准备考试,我让他什么都别动。"
段杀无语:我弟怎么就这么贤惠呢?
服务员立在旁边,问:"两位先生,请问需要什么?"
段杀说:"我要奶茶。"
段和一愣:我哥什么时候喝上奶茶了?他不是一直喝咖啡吗?
服务员在单子上勾几笔,问:"温的还是冰的?"
"冰的。"
"加冰块吗?"
"不加。"
"加西米还是椰果?"
"椰果。"
"我们店的台湾小珍珠风味独特,全市仅此一家。"
"那就掺点吧。"
服务员继续问:"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不需要了,谢谢。"
"本店新推出的栗子酥可以尝试一下。"
"来一份吧。"
"栗子酥要裹芝麻的还是杏仁?"
"杏仁。"
"杏仁的贵一块钱。"
"可以。"
段和震惊了:这是我哥?
段杀点完,问段和:"妳要什么?"
我的天,第一次听我哥问"妳要什么",以前都是全由他做主的!段和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和他一样。"
服务员笑微微地说:"请稍等。"转身走了。
段和嘀咕:"哥,妳最近好像有点变化。"
"有什么变化?"
段和说不上来,便顾左右而言他:"妳不觉得服务员很啰嗦么?"
段杀回答:"和柏为屿比起来差远了。"
段和抽抽嘴角,干笑两声,问:"对了,妳要和我商量什么事来着?"
段杀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什么……我有个朋友,想找我搭伙挖墓。"
段和头顶一排黑线:"哥,妳那都是些什么朋友?怎么和夏威一德行?上回那个死在墓里,妳也是亲眼看到的。"
"没办法,"段杀解释道:"找我的人是武甲,我答应他了。"
段和早已听说段杀和武甲认识,不由联想一下杜佑山,疑道:"难不成是魏教授说的那个建文帝墓?"
段杀点头:"武甲给我分析过了,以这个皇帝生前的情况而言绝对动用不了大批工匠造大型墓,所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况且武甲有地图,我们三个人只要顺着地图摸进墓里……"
"喂,没我什么事好吧?"段和急着推脱:"夏威快考试了,我忙着伺候他还来不及,没空啊!再说,那是玩命的活,我只是一个书生呜呜……"
"段和,妳懂行,不然我不会拉妳下水,算是帮我吧。"段杀迟疑着说。
服务员送上两杯奶茶,细声细语道:"请慢用。"
段杀道了声谢,喝一口奶茶,直皱眉:太甜了!什么台湾小珍珠,不过是糯米里裹麦芽糖。
"历史上关于建文帝的下落还没有个结论,这个墓分明是子虚乌有!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听他吹吧!证据呢?"段和焦躁地抖了抖腿,望向窗外,被阳光晒眯了眼睛。
段杀用镂空勺子在奶茶里搅了搅,却没有再喝的打算,不急不慢地说:"到底是不是,没人可以保证,证据在墓里,如果妳不去,我们两个门外汉当然是看到什么搬什么,毁坏了重要文物也不知道。"
段和哑了半天,急赤白脸道:"让他把地图上交考古研究所啊!哥,妳很缺钱花吗?"
"我不缺,他缺。"
段和不满:"他缺钱关妳鸟事?"
段杀颓靡地往后靠了靠,声音闷闷的:"有些事我说不清楚,妳考虑一下吧,不过妳去不去都没关系,我已经答应他这周末走。"
段和惊诧道:"哥!妳想想妳自己的工作是什么!上次是好奇可以理解,这次怎么又犯迷糊了?妳这不叫重义气,叫鬼迷心窍!"
段杀的眼神恍惚了一瞬,说:"我实话和妳说吧,我确实是鬼迷心窍了。"
段和回到宿舍,苦下脸看着趴在书桌上打瞌睡的夏威,叹气。
夏威听到声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抹抹口水,赔笑:"阿纳达同学,回来啦,妳哥找妳说什么?"
段和挠挠头,木讷讷地找借口:"嗯……过两天,回杭州一趟……"
夏威以手捂脸扮纯洁:"亲亲和哥哥,要带我回家咩?"
"坚决不要,妳乖乖呆这里念书,别浪费时间。"段和坐下来,从塑料袋里端出一盒栗子酥,"喏,吃吗?"
夏威抓起一个栗子酥,三口两口吃掉,咂吧咂吧嘴,"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礼拜吧,"段和盘算了一下来回路程,添上一句:"顶多十天。"
"阿纳达,离开妳我一天也活不下去啊!"夏威声泪俱下地哭诉,脑子里立刻计划出无数个馊主意:考公务员八成没戏,还得继续当无业游民!十天可不短,得去哪捣腾出点钱来!
可怜的书呆子被哄骗得七晕八素,他满心甜蜜地抱着夏威的脸亲一口:"我每天都给妳打电话。"
"那一定要记得哦,一天没听到妳的声音我都会失眠的~~"夏威一脸依依不舍地摇尾巴蹭蹭,灵魂早已幻化成一只欢呼雀跃的小苍蝇:自由啦自由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玩!我左手拎着炸药包啊右手扛把枪,降妖除魔做法事,掘墓挖坟掏文物,本道长又复活啦哇哈哈哈——
魏南河花三千多块给乐正七买了一个网球拍,还不是最好的,但也足以叫魏教授气堵了:这破玩意儿怎么这么贵!小孩以后如果迷上赛车我岂不是要破产了?
乐正七兴高采烈地扛上网球拍:"我去找小空打网球!"
魏南河点点头:"手机随身带,给妳打电话一定要接。"
乐正七比了一个"OK"的手势,撒欢儿跑了。
杨小空完全没时间陪小孩打网球,浮雕的主题一泥塑做完了,大家都在忙着翻模,乐正七只好跑到青教楼去找夏威玩。礼堂外晒满了石膏模,杨小空负责给每个模编号,陈诚实跟在后面拿效果图核对,以免翻大缸泥的时候出差错。头顶火轮一般的太阳,两个人快晒脱一层皮,陈诚实揉着眼睛,气息奄奄地说:"汗跑眼睛里去了,辣!"
杨小空扭头看他一眼:"陈师兄,妳脸怎么这么红?不然妳先进去避一避?"
"不用了,赶紧弄完吧。"陈诚实摆摆手,"唉,妳说,晒死了有没有抚恤金?"
"晒死了再说吧。"杨小空笑了笑,继续低头编号。
陈诚实蹲在旁边嘀咕:"白教授比我们崔老头严厉多了呃,我以前怎么都不觉得?"
"那是,本科生的课他可以教完就走人,研究生有师徒传承性,他当然得对妳严厉了。我们曹老更严厉,他还常揍为屿呢。"杨小空抹一把满脸的热汗,用油性笔在石膏上写了几笔,挪向下一块石膏。
"这我知道,呵呵……"陈诚实傻笑:"曹老那是出名的火爆脾气,除了为屿没人敢报他的研究生,不过为屿也耐打,换是我早被活生生打死了!对了,妳有没有被曹老打过?"
"打过啊,用柳棍打,淤青一个月才消下去。"
陈诚实咋舌:"不会吧,妳这么老实,他为什么打妳?"
杨小空沉思两秒,把"作风问题"四个字吞回肚子里,死活想不出借口。
"为什么?"陈诚实用胳膊肘顶他。
"……"
"为什么?"陈诚实眨巴眼睛,刨根问底。
"是这样的,他本来要打为屿,我刚好经过,他把我错看成为屿了。"杨小空厚道得连编个借口都蹩脚。
陈诚实露出怜悯的眼神:"曹老那什么眼神呃。"
杨小空不好意思地抓抓汗津津的后颈,"妳快对图吧。"
陈诚实应了声,做两分钟正经事后又攀上话题:"白教授怎么一直没女朋友?他也三十了吧?"
杨小空蹲着向前挪了挪:"……"
"咩咩,我觉得白教授特像一个gay!"陈诚实握拳。
"妳怎么知道?"杨小空惊诧。
"直觉。"
"没证据不要乱说。"杨小空盯住陈诚实那比乐正七还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抽抽嘴角:我怎么没发现妳眼神这么犀利?
"我们可以跟踪,看看他和谁接触最亲密。"陈诚实神秘地越贴越近:"我保证能收集到证据给妳看!"
"有……有意思吗?"
"没意思吗?"陈诚实抓住他摇撼:"咩咩,妳怎么一点八卦精神都没有?难道妳对白莲花的奸夫没有一点好奇?"
我对自己好奇就是精神分裂了!杨小空假装镇定:"快干活吧,白教授去买冷饮了,等他回来看到妳偷懒不给妳吃烧仙草哦。"
陈诚实摊手:"哼,等我找出他奸夫存在的证据,一定让妳吃惊得捶胸顿足!"
杨小空在心里默默地说:妳别捶胸顿足就好。
网球拍只有一个,怎么能对打呢?乐正七一下一下地抛掷网球,急不可耐地催道:"妳也去买个球拍吧。"
夏威抱住段和的腰撒娇:"阿纳达,给我点钱买球拍。"
段和给他一张一百块,"喏,找剩下的钱妳带小七去买冷饮。"
夏威接过钞票,慷慨地挥手:"走吧七仔!"
乐正七站着不动,掏掏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发票看了看,"可是,球拍要三千六百二十块唉。"
夏威和段和同时僵窒一分钟:额滴神!魏教授工资的三分二,段老师工资的二分三!段和强笑:"夏威,妳去买个一次性的网球拍凑合一下吧。"
"有这种玩意儿卖吗?我只听过一次性内裤。"夏威很是气馁。
段和提议:"妳们去打壁球吧,体科院有室内场。"
"只能这样了。"乐正七将鸭舌帽往上抬了抬,有些失望。
两个人兴致缺缺地到了体科院壁球场,管理员坐在门口,截住他们:"妳们是体科院的学生?"
"是!"夏威反应及时。
"不是。"乐正七回答流利。
夏威愤怒地瞪乐正七。
乐正七抱歉地笑笑:"嘿嘿……"
管理员冷眼,伸手:"学生证!"
俩人齐齐蔫了:"没有。"
管理员指指门口的告示牌:"一小时四十五。"
夏威拉上乐正七回头就走,"打什么球呢,走吧,四十五能给妳买个香蕉船了。"
乐正七叹气:"穷人的悲哀啊。"
夏威走出几步,旁顾左右,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七仔,想赚钱吗?"
"打工吗?"乐正七丧眉耷眼的说:"南河说当暑期工一个小时才三块钱,一个月只能赚几百。"
"当然不是了,我们去挖……"
乐正七吓了一大跳:"千万别,魏南河说我再敢挖墓他就打断我的腿,让我和我爸一样坐轮椅。"
夏威啐道:"我呸!贫道已经改邪归正了,坚决不再做伤风败俗的勾当,顽强地与恶势力做斗争,怎么能挖墓呢?我们挖矿啊!"
"噢噢?"乐正七竖起耳朵,"上次说的那个水晶矿?水晶值钱吗?"
"一般值钱啦,"夏威拍胸脯说:"我年头跟大伯流浪的时候经过那地方,路线我熟的很,只要炸出一个小矿洞,扛两麻袋水晶就可以小赚一笔了嘛。"
乐正七赞同道:"对哦,没人不让我挖矿嘛!"
造反
段和出发的那天早上,没让夏威去送他,夏威蹲在阳台上隔着栏杆望向楼下的段和,挥了挥爪子,心情十分矛盾,既舍不得又亢奋的很。
段和假装打车去机场,半路上叫司机转到出城的收费站路口,段杀的车停在那儿等着。武甲鼻梁上架一副墨镜,看到段和,他把墨镜摘下来笑了笑,说:"妳好。"
段和钻进车后排,应道:"妳好。"说来奇怪,两个人早就认识,但从来没说过话,武甲像杜佑山身边的一个隐身人,如影随形却容易被人忽视。
杜佑山一通电话打来,咋咋呼呼地喊:"武甲,妳在哪?"
武甲老实说:"杜老板,我请假一个礼拜,保险柜里的地图我拿走了。"
"妳马上给我回来哇操——"
武甲冷静地把电话合上,关机。
段杀发动车,"段和,妳没有告诉夏威吧?"
"没,他最近乖的不得了,在家念书呢。"
段杀点点头,"那就好。"
"其实叫夏威去也没什么不好,他对炸药熟悉,可以事半功倍。"段和把T恤往上拉一拉擦擦脖子上的汗。
段杀不屑:"那小子要钱不要命,我不信任他,再说,他真要斗狠起来绝不是什么善类,对付他挺麻烦。"
段和白眼:"妳直接说怕分赃不均引起斗殴就是了。"
段杀耸肩:"没错。"
段和看了武甲一眼,"丑话说在前头,怎么个分赃法?"
段杀说:"妳和他对半分。"
段和戏谑地扬起嘴角:"不行,我们三一人一份。"
武甲皱皱眉,不说话。
段杀打圆场:"我那份再分两份给妳们也一样等于对半分。"
段和惊愕半秒,突然想到如果是柏为屿听到段杀这么说,不知道会不会吃醋。他和武甲没什么交情,立即为柏为屿抱不平,嘲讽道:"哥,妳这么无私哦,有没有和为屿说妳这几天去当义工?"
"行了段和,武甲有难处。"
"他有难处也是外人,我是妳亲弟弟。"段和针锋相对:"妳那份不要也该归我,凭什么给外人?"
段杀语塞,从后视镜里扫一眼段和,伤脑筋:这真是我弟吗?他原本挺老实,怎么和夏威那人渣呆一起久了居然变得这么斤斤计较?
武甲开口道:"那就听段博士的,分三份,我只拿一份。"
段和这才满意地往后靠了靠,"行,如果真的是建文帝墓,妳拿走归妳的东西,剩下的都别动,我会匿名上报考古研究所。"
"昨晚白教授又和妳一起吃晚饭,我愣是没看到过他的奸夫。"陈诚实一边铺泥,一边失落地叹口气,"他隐藏得真好。"
杨小空坐在脚架上低头看着陈师兄,不知道该怎样应答对方。
"唉,白教授这两天怎么坐妳的甲壳虫?他的陆虎呢?"
杨小空借口说:"省油嘛。"
陈诚实了然状,"他真会占妳的便宜,妳岂不是还得特意去接他?"
"不是……"杨小空顿了顿,无言以对:没特意去接他,只是睡在他家而已。
"咦,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有点中暑。"
"那么热的天吃烤肉能不中暑吗?"
杨小空讶然:"妳怎么连我们昨晚吃烤肉都知道?"
"我就在妳们对面的那家店吃海鲜。"陈诚实将一组人物的躯干四肢细节全部做完,只留下下手和脚,招呼道:"小空,手手脚脚就交给妳了。"
杨小空爬下脚架,语重心长地劝道:"陈师兄,妳不能这样,做不好的东西一直回避,永远做不好。"
"我这叫扬长避短。"陈诚实理直气壮。
杨小空微笑:"我保证白教授以后绝对不会让妳扬长避短,对妳没有好处。"
陈诚实毫不在意:"妳说不会就不会?切!"说完翻出一瓶矿泉水,咕噜噜喝两口,抹抹嘴巴,"白教授今天还会来吗?"
"不会。"
"妳确定?"
杨小空实话实说:"确定,他估计现在还在睡懒觉。"
陈诚实绽开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那我开溜了,拜拜。"
杨小空拉住他,"陈师兄,这样不好吧?大家都在忙,妳怎么一个人偷溜啊?"
陈诚实嘿嘿赔笑:"就是因为大家都在忙么,这么多人也不缺我一个,妳说是吧?"
"大家都像妳就没人干活了!"
陈诚实虚弱地往墙上倚过去,"我有点头晕,可能也中暑了。"
杨小空不放手,"妳就装吧,白教授叫我监工呢,我什么都不管还了得?大家都跑光了。"
"咩咩,我对妳这么好,妳忍心这样对我?"陈诚实可怜巴巴地一扁嘴巴,湿漉漉的大眼睛纯洁且无辜望着杨小空,颤抖地摸出手机,"我和为屿说,他师弟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白教授中暑可以呆在家里睡懒觉,我中暑了却还得干活,学生也是人啊,怎么能拿学生和教授区别对待呃……"
"喂……"杨小空无奈,只好放开他,"下不为例哦,别让我太为难。"
陈诚实瞬间抖擞出精神,"好好好,小空妳真是好人,以后我调查出白教授的奸夫是谁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妳~"
杨小空扶额:"陈师兄,算我求妳,要走快走吧。"
中午休息的时候,杨小空到白左寒家里,打开院门把车开进去,看到黑猪从阳台的阴凉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象征性地朝他呼噜几声算是打招呼了,又躺回去趴着。
杨小空走过去摸摸猪头,摸摸猪肚子——唉,天太热,猪都热瘦了。
黑猪虚弱地抖了抖卷尾巴:"呼哧呼哧……"
"来福,吃过饭没有?"
黑猪喷个响鼻,头一歪打瞌睡,表示自己没有胃口。
"进屋来吧,泡个冷水澡会舒服点。"杨小空建议。
黑猪虚弱地爬起来尾随进屋,杨小空找出个大木盆,往里面放水,黑猪拱进去,鼻子枕在木盆边缘,似乎舒服了许多,闭上眼哼哼唧唧。
杨小空走出浴室直奔二楼,打开白左寒的卧室,"白教授,妳怎么还睡?"
白左寒从被子下发出一声呻吟:"头疼……"
杨小空自作主张把空调关了,"妳别一直吹空调,会吹出病的。起来吃点东西吧。"
白左寒嗫嚅:"没胃口。"
杨小空坐在床沿,笑嘻嘻地揭开他的夏凉被,"出来透透新鲜空气,我买了藿香正气水,一会儿煮锅绿豆粥给妳吃,吃完喝两瓶药就好。"
"嗯,绿豆粥不要放糖,腻。"白左寒还是赖着不起,"今天工作室那边的进度怎样了?"
"主题二的大效果基本出来了,陈师兄的效率最高,"杨小空夸完后还不忘打小报告:"不过手脚他都不肯做,全都是我做的。"
白左寒打个呵欠,嘀咕:"明天我让大家把所有手脚空出来,他什么都不用做了,只做手脚。"
杨小空忍笑,"嗯,相信这个工程结束他做手脚会有很大进步。"
白左寒颓丧地坐起来,抓抓鸡窝头,"真难受,全身都没力气。"
"妳先泡个澡会舒服点。"杨小空走进二楼的浴室里忙乎,"我把浴缸给妳刷刷,放水啦。"
哎呦喂这咩咩真是贴心啊,太招人爱了!白教授感动得热泪盈眶,待他泡完澡清清爽爽地走下楼,杨小空已经做好绿豆粥,桌面上还有几样凉拌小菜。
白左寒自怜自伤地感慨:唉,该死的爱情啊,这孩子恐怕不会对别人这么体贴了。
这自恋的想法维持了一分钟,白左寒溜达到一楼浴室,看到黑猪还躺在木盆里装死,杨小空正在哄黑猪:"来福,吃点绿豆粥吧,什么都不吃会生病的。"
白左寒僵窒了一瞬,莫名其妙地发怒道:"杨小空!我想吃皮蛋拌豆腐!"
"没有皮蛋呢,肉松拌也行嘛。"
"我就要吃皮蛋!"
杨小空好脾气地笑笑,两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走出来拎上车钥匙,"那我出去买,妳等等。"
白左寒拦腰抱着他,"和妳开玩笑的,妳还当真哪?"
杨小空歪过头,在白左寒的唇上吻了吻,笑容暖暖的。
这么好的男孩,可惜不是我的。白左寒心里突然袭来一阵酸劲,悻然道:"以后妳和别人好了,可别像对我这样的体贴。"
杨小空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别人不一定会像我这么心疼妳呀,傻小子。"
"我是问为什么我会和别人好?"杨小空皱眉。
"那妳还想一辈子和我好吗?"白左寒听笑话似的看着杨小空。
杨小空的笑容浅了,"不行吗?"
"好了,傻小子,吃饭吧。"白左寒转到饭桌前给自己盛一碗粥,"妳啊还是见的世面太少了,等妳再长大点全面地接触社会,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就知道我没妳想的那么好,到时不用我赶妳,妳……"
"妳本来就没多好,我不用见什么世面就知道妳又虚伪又没个性,都是装的。"杨小空说这句话时那面部表情像在表扬别人一般淡然。
"喂,积点口德嘛。"白左寒不满:"好歹我还是妳老师。"
"可我就是喜欢妳这样,妳别总是拿老师压我。"杨小空直截了当地说:"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很认真,妳能不能也对我认真一点?"
白左寒不自在地埋头吃了几口粥,"别讨论这么煽情的话题行不?"
"妳能不能不要敷衍我?"
"行行,"白左寒哭笑不得:"要我承诺妳什么?还是发个誓?"
"妳对我认真的话,什么都不用说我也能感觉的到。"杨小空加重了语气:"可妳根本不给我机会,不管我怎么努力。"
白左寒这才抬头看向杨小空,只见那孩子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难得地生气了。"我很认真好不好,为了妳我这一段日子过的多憋屈妳知道吗妳!好了我不和妳争了,头疼!"白左寒觉得自己又开始烦躁了,难不成是更年期到了?不至于这么早吧?
杨小空顶嘴:"哪方面憋屈了?没鬼混没嫖娼就这么欲求不满?"
白左寒震惊地哑了半天,暴怒:"是啊是啊,要不是妳整天缠着我,我不知道过的多潇洒!"
"妳要做什么找我,我都愿意。"杨小空蹲下来抱着白左寒的膝,带着鼻音说:"白左寒,我很爱妳。"
白左寒的火气刚点燃就被浇灭了,心里绞痛,说实话自己不是不喜欢对方,只不过这感情带着点被动,更多是心理负担,而杨小空还没有让他喜欢到产生责任感的地步,又和一夜情对象不同,不是下了床就可以挥手轻松说拜拜的关系,真是让人纠结!
杨小空这段时间晒黑了不少,耳根后颈的颜色比肩上的颜色足足黑了两个色度,白左寒抬手摸摸他的脖子,踌躇许久才开口:"小空,我对妳实在没什么感觉,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我男朋友早迟会离婚回到我身边的,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我,说不好听点,他各方面都比妳靠谱多了。我知道这样若即若离地拖着妳很不道德,但我真的不想伤害妳,这些话提早说对谁都好,我既不想隐瞒妳也不想亏欠妳什么,车也送妳了,妳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杨小空默默地听完这番话,动了动唇,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仰视着白左寒,眼里分明有泪水在打转,最终一颗眼泪都没有掉出来。
盛夏的太阳毒辣当头,空气中隐约有漂浮的蒸汽,偶有微风也带着热气,杨小空从白左寒家里走出来,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地面的滚热温度,汗水流到眼睛里,火辣辣地疼。
白左寒追到门口喊:"小空,妳去哪?今天高温,通知大家下午放假吧!妳也早点回去休息……"
杨小空回过头,一脸漠然,他扬起手摔出个什么东西,紧接着一声脆响,阳台窗户上的玻璃骤然碎了一地。
白左寒一怔,火冒三丈:"杨小空,妳想造反啊?"
杨小空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砸碎玻璃窗的是那辆甲壳虫的钥匙,白左寒傻愣了好几分钟,弯腰捡起钥匙,想起杨小空刚才那句"白左寒,我很爱妳",鼻子有点酸。
出发!
"和哥哥把我的枪没收了,不过没关系,我临时改装了两把钉枪,每根钉十二公分,射程在六十米到八十米之间。"夏威威风凛凛地展示着他的钉枪,"而且家里还有一大包雷管,老子只要有这些玩意儿,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乐正七歪歪地躺在柏为屿床上,孙悟空耍金箍棒似的耍他的洛阳铲探棍,"找什么借口和南河说呢?"
"和他说妳要回家住几天呗。"
乐正七翻过身子,把探棍丢一边去,支着下巴愁眉苦脸地说:"暑假这段时间我常回家玩儿一圈,吃个饭就走,我爸不怎么锁我了,这个借口不是长久之计啊。"
"那就说妳去外地旅游吧。"夏威尽出馊主意。
乐正七斜他一眼,"他不会肯的!一定会拿我没成年说事。"
夏威拍胸脯:"和他说有我这个成年人带妳去。"
"靠!不说妳还没什么,一说妳他就知道没好事!"乐正七执一把蒲扇懒洋洋地摇了摇,"妳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像不像好人。"
妆碧堂外的拉门喀拉一声开了,乐正七一跃而起,将探棍塞床底下去,夏威也不敢怠慢,忙用背包罩在钉枪上。
杨小空走进来,疑道:"妳们怎么躲在这里?"
"怎么是妳啊,我还以为是南河。"乐正七大大咧咧倒回床上,"我和夏威偷情呢,被妳打搅了!喂,妳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威做系裤子状,蹲下抱住杨小空的腿,"杨施主,不要告诉魏教授我和小七的苟且之事,我下次不敢了!"
"唉唉,"杨小空伤脑筋,抖抖腿,"热死了,别抱着。"
夏威声泪俱下:"我和小七只不过牵了小爪亲了小嘴,我知道做第三者是很不道德的……"
乐正七踹他一脚,"日啊,谁和妳亲小嘴了?"
"那就是牵小爪了,"杨小空没辙,掏出手机,"我和段老师说说。"
夏威窜起来夺过他的手机,那脸跟翻书似的刷地变出一张正人君子的嘴脸,"闹着玩的呢,妳别乱来。"
杨小空一笑,开始在柏为屿房间里翻箱倒柜。
乐正七问:"妳找什么?"
"我记得为屿有本自助游的书……"杨小空在床头的烂摊子里翻找。
"找那书有什么用?"
"想出去玩呗。"
乐正七竖起耳朵,"妳不是在白教授那做泥塑吗?"
"不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乐正七暗喜,和夏威对视一眼,朝杨小空的后背一扬下巴。夏威立即会意,嬉皮笑脸贴上去,"杨施主,妳要去哪玩儿?让贫道陪妳吧,一路上斩妖除魔……"
杨小空头也不抬,"不用了。"
乐正七缠上去扒住他的肩膀,"小空,刚才我也正和夏威说想去旅行呢,如果和夏威一起去南河绝对不肯,跟妳一起去说不定他会放我呢。"
杨小空想了想,问:"妳们要去哪玩?"
夏威脱口而出:"武夷山吧。"
乐正七厚着脸皮撒娇:"小空,我们这窝人属妳最老实了,南河肯定放心,妳去求求他吧!"
夏威在一边鼓动:"就是咩,大家一起出去玩多有意思啊!"
"我考虑下。"杨小空有些心动了,"不过魏师兄恐怕不会给我这个面子。"
乐正七两眼放出星星,噘嘴:"试试看嘛,我亲妳一下,妳就答应吧。"
杨小空恶寒:"小七,妳别跟为屿和夏威学,好好的孩子学得不三不四的。"
魏南河还真的挺给杨小空面子,没有一口拒绝,而是默默地给魏老剥鱼皮挑鱼刺。饭桌上一阵沉默,众人知道魏教授是强权主义惯了,不会那么容易松口的。
晚饭大家都吃的很清淡,一条桂花鱼清蒸,两盘青菜,一盘笋炒肉片,一锅冬瓜干贝汤。乐正七不爱吃青菜,笋炒肉片就摆他面前,他一边挑肉片吃一边小心翼翼地看魏南河。
两个陶工先吃完饭,咋呼着切了个大西瓜,乐正七伸手要去拿,魏南河瞪眼,"吃完饭再吃。"
因为有事求人,小孩特老实,乖乖的收回爪子,"南河,妳到底同不同意呃?"
阿胜咬了口西瓜,劝道:"魏教授,有小空怕什么?小空最靠得住了。况且七仔是大人了,不会捣蛋的,是不是七仔?"
乐正七猛点头:"是呢是呢。"
"就妳们俩?"魏南河再次确定。
"对啊,我们到了那就跟旅游团。"杨小空将行程简单地解说一遍,打包票说:"魏师兄,妳放心吧。"
乐正七可怜兮兮地旁白:"妳又没空带我出去玩,整个暑假我都憋在这,可闷了……"
魏南河有些心软,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告诉自己不能这么栓着小孩,不然小孩会更加叛逆的!于是问:"妳们要去多久?"
"五天吧。"杨小空喝口汤,"顶多一个礼拜。"
"只在景区逛逛?"魏南河还是不放心。
"那肯定呀,除了景区我们还会去哪?"杨小空的想法很傻很天真,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
"没有夏威和柏为屿吧?"魏南河一想起那两个捅祸精就神经性胃疼。
"为屿还在越南呢,不信妳可以打电话去问问!"乐正七抢着说:"夏威有段老师看着,不会跑出来咬人的。"
魏南河不知道所谓的段老师自己都跑去倒斗了,故而吃下一颗定心丸,"妳们准备什么时候去?"
乐正七知道事情有门了,亢奋地扑上去抱着魏南河亲了一口,"明天,就明天!小空马上去订票!"
魏南河宠爱地摸摸小孩的脑袋,"出去外面一定要听小空的,敢给我惹半点麻烦,别怪我以后不讲理。"
"好好好!"乐正七笑得无比纯真,一扭头给夏威发两字:搞定!
夏威一人在家里故弄玄虚地擦他那把钉枪,收到短信后激动地捶桌捶地捶墙,然后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地唱道:"蔚蓝的星球是我们不变的守候,期待妳永远的奥特曼……"
正唱了一半,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来显,是他家阿纳达同学!夏威清清嗓子,转变一种哀怨地声调:"喂,和哥哥,妳到了吗?"
段和犹豫着说:"嗯,到了。"他们三人在闽西北的一个小县城城郊招待所住下,才刚落脚外面就开始下暴雨,屋子里有一股子潮湿的土腥味,窗外天色暗沉,不知道明天的天气怎样。
"累了要好好休息呀。"夏威假装体贴。
"嗯,"段和应了声,问:"妳今天做了些什么事,汇报一下。"
"足不出户地做了一整天历年试卷,中午吃的是方便面,晚上吃的还是方便面。"夏威睁眼说瞎话,他一大早就出门去筹备雷管钉枪,这才刚回来,吃方便面倒是真的。
"妳一个人也别吃的这么随便,去食堂吃嘛。"段和啰嗦的像老妈子。
"谨遵圣意!"夏威耍嘴皮子功夫一流。
俩人恶心吧唧地黏糊完,段和合上手机,笑微微地若有所思:把这野狗驯化得这么乖巧,我容易么我?
武甲咳嗽一声:"段博士,妳看看地图,这个墓好像是依山而建的,标示都很模糊,不太好定点。"
"妳叫我名字就行了。"段和拿过地图,认真比对一遍旅游地图册,抱怨道:"地图画的太粗糙了,这一溜丘陵的交通还没完全开发,连自然村都没有,一旦进山想要找到画星号的这个点很困难。我看参照物就定这条水路吧,它属于闽江水系,我们所处的县在这条溪下游,明天进村后先别往山上走,沿溪走更保险。"
段杀洗完澡出来,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提出异议:"沿溪走得绕好几天呢。"
段和解释道:"可山里没有路走,看着是直线距离,其实更耗时间。这里可不像平原,福建素称八山一水一分田,尤指闽西这一片,况且夏季山里蛇虫遍布,不是那么好走的。"
"要不我们雇一个熟悉山路的当地人?"段杀建议。
"县里就别指望能找这种人了,村里熟悉山路的也不多,基本是些年纪比较大的人,说的都是方言,我们听不懂的。"武甲淡淡说:"我看还是听段博士的吧。"
段杀不说话了,点个头表示同意。
段和暗暗吃惊:喵了个咪的,我哥这么自大的性格也会服从别人?
清晨,魏南河开车亲自送那两个人去汽车站,顺路到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拉开小孩的旅行包检查一通,没有检查到任何违禁物品,更加放心了。乐正七等车时便吃起零食,嘎嘣嘎嘣地嚼蚕豆,杰士邦趴在他的膝上打瞌睡,浑然不理会长途车站里的喧闹。
魏南河把零食全塞进旅行包里,腾出纸袋,拎起黑猫丢进去,"抱着它不嫌热?拎着,别给司机看到,不然肯定不让妳上车。"
"喳~~"乐正七心情很好,眉开眼笑地抱过纸袋。
待乐正七上了大巴,魏南河在车下敲敲车窗:"手机要随身带!"
空调大巴的窗户是全封闭的,乐正七从口型看懂魏南河的话后,抛出个飞吻,"知道啦!"转头小声对身边的杨小空说:"妳看,魏叔叔多好骗。"
杨小空无语:"……"
揣在口袋里养着的小宝贝兴高采烈地玩儿去了,一点舍不得的模样都没有,魏教授有些伤感,再一想,才一个礼拜而已么,自己失落个什么劲?
大巴刚开出汽车站,后排站起来一个人,戴个牛仔帽,帽沿压得低低的,领口上别副墨镜,走过来故作惊讶地嚷嚷:"这两位帅哥是谁啊?"
杨小空无奈的扶额:"夏威,妳说话小声点,丢不丢人呐?"
乐正七抚摸着怀里的黑猫,"妳的帽子很酷嘛,哪来的?"
"今早出门看到别人家阳台挂着的,就顺手借来用用。"夏威挤到这两个人中间。
杨小空抽一下嘴角:"偷的。"
"怎样?"夏威摇头摆尾:"咩咩,妳最近心情不好么?"
"没有呢。"杨小空强打精神。
"善哉善哉!贫道接掌茅山派的拿手绝技就是看相,怎么能看不出妳的心情呢?"夏威扳过杨小空的脑袋,念念有词:"杨施主印堂发黑,两眼发直,嘴唇发白,似有色魔入心,不可妄动,让贫道传妳茅山派真传玉男心经,包妳净心化戾,逢凶化吉……"
"那怎么收费呢?"乐正七嚼着薯片问。
夏威摇头晃脑:"贫道以解救世人疾苦为业,牺牲百年功力渡真气于杨施主,您就看着给点吧。"
乐正七从裤兜里摸出一枚硬币丢过去,"渡吧。"
夏威噘嘴直扑杨小空嘴巴:"唔~~"
杨小空迅速避开他的章鱼嘴,掏出手机:"段老师的电话是多少来着……"
夏威嗷嗷惨叫着捂脸后退:"呀咩跌!观音娘娘饶命啊!"
乐正七鄙夷道:"啧,没用。"
骗妳没商量
白左寒一晚辗转反侧寻思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好话安抚一下那个傻小子,睡不着,起来将碎玻璃扫进垃圾堆,长吁短叹:"咩咩啊,妳真愁死我了!"
锅里煮着稀饭,咕嘟咕嘟地往外扑,白左寒用勺子搅了搅,放小火,然后转身打开冰箱找东西吃,精神分裂似的自言自语:"咩咩,妳居然敢砸我家玻璃,想死呢吧?我都不和妳计较了,妳还敢生气?嗯……不能这么说……咩咩,过来让我亲一下,别生气了……嗤,真变态!我靠,他最好以后别缠我了,我干嘛要劝他?管他去死啊!"
黑猪立在冰箱下瞪着小眼睛看他:"呼噜噜!"
白左寒拿出个梨,一切两半,正准备丢给黑猪半个,转念一想,不能分梨,于是又拿回来自己吃了。
黑猪在他脚下转圈:"呼噜呼噜!"
白左寒迷迷瞪瞪地吃完梨,把核丢给黑猪,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地乱揉一阵,"妳怎么就听不得别人说实话呢?难不成还非得要我骗妳?我好爱妳,好爱好爱妳啊,我这样骗妳妳就高兴了?"说完,又从冰箱里拿出两个梨,一左一右捂在脸上降温,认真想一想,自己应该是患了传说中的阿拉犯贱综合症,明明这就是自己预想的结局,总算甩掉一个包袱了,却心心念念纠结着放不下。
"谁来打我一顿吧啊——"白左寒萎靡不振地扑倒在沙发上蹬腿。
黑猪吭哧吭哧地嚼着梨核,心想:可惜我不能幻化成人形,不然一定满足妳的愿望。
上午,杨小空没有到工作室,白左寒整颗心空落落的,打好草稿的安慰词派不上用场,他心烦气躁地在忙着做泥塑的人群中晃荡,想给杨小空挂个电话问问情况,又拉不下面子,这怨气无处发泄,毫不犹豫地迁怒于他人,指着陈诚实:"从今天开始,大家把所有手脚都空下来留给他做。"
陈诚实晴天霹雳:"为什么?"
"为什么妳自己明白。"白左寒哼了声,"这一系列工程足有几百个手脚,全做完后妳就不会再怕做手脚了。"
陈诚实悲催地扑倒在地:"天地啊,这一定是噩梦!谁行行好来打我一顿把我打醒吧——"
白左寒歪歪头:嗯?这句话很耳熟嘛。
众人跃跃欲试准备殴打陈诚实:"我来我来……""可以用棍子么?""不要挤不要挤,轮流打!"
陈诚实一骨碌爬起来,抹抹泪花,挥舞铁泥塑刀叫嚣:"谁敢打我我劈死谁!"
众人只好失望地收手,纷纷表示强烈谴责:"啧,妳自己说的呃!""就是,妳这人说话怎么反反复复的么……"
下午,杨小空还是没有来,第三天,依然音讯全无。白叫兽有些扛不住,像被砍了尾巴的壁虎,走两步就习惯性地往后看看那条整日黏着自己的小尾巴,可惜,尾巴不见了,让他失落得没法忍受,一面哀叹自己魅力无穷犯桃花,一面拨杨小空的手机号,不想,对方关机。
白左寒气馁地抽完一支烟,低头拨魏南河的号码准备打探打探风声——得赶紧把小尾巴找回来黏在屁股上,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他深刻反省到自己那天说的话忒伤人心了,自责一番后,下定决心今后对杨小空再好一点,至少别在那孩子面前提及方雾了,该哄的时候也别把话说的太现实。
"他和小七去外地玩了,昨天早上出发的。"魏南河丢出一个火药桶瞬间将白教授引爆了。
白左寒暴跳如雷:"我操!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跑了?没经过我批准他死到哪里去玩了?"
魏南河嗤笑:"他又没有卖身给妳,凭什么去玩还得经过妳批准?"(喂喂,妳好意思说别人?)
白左寒哑了三秒,无理取闹地大喊:"魏南河,都是妳的错!我和杨小空吵架了,妳不把他给我赶回来,还放他出去玩,我现在找不到他了怎么办?妳赔我!"
魏南河自然是没好气,一连串骂道:"妳发什么神经?这话说出来像三十多岁的人吗?妳当妳是乐正七吗?乐正七说话都不像妳这么没大脑!妳的脑子是不是被猪踢出一个坑长期积水长蛔虫了?还有,妳们吵架关我什么事?我吃饱饭撑着没事干管妳们俩的感情问题?妳当我知心姐姐吗?我赔妳?我赔妳个头哦!"
白左寒摔了手机,气得鼻子都歪了,活像喷火的哥拉斯。
陈诚实等一干人等在一边战战兢兢地想:额滴神耶,咩咩居然敢和白教授吵架!看不出来啊吼吼吼!
"明天只要把小空骗进山里,一路往西,不出两天就能找到那地方。"夏威趴在招待所的床上,压低声音对乐正七说:"山路我都熟悉,不会走迷路的,"
乐正七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在旅游地图上点了点,"沿溪还有路可走,更保险吧?"
"不行,沿岸山坡有不少废弃的采石场,暴雨天气最容易塌方,一旦让我们遇到会堵上好几天。而深山里都是几百年的树木植被,树根抓土牢,这一带少有泥石流现象,走山路要安全的多。"夏威怪笑两声:"傻子才会往沿水路走。"
"阿嚏!"傻子段和揉揉鼻子,用力蹬了蹬脚下的湿泥,"哥,前面怎么样了?"
段杀迎面跑回来,撩起雨衣的帽檐,脸色如这天气一般阴沉沉的,"前面塌方,我们的路被截断了。"
武甲抹一把脸上的雨,"我们翻过去吧。"
段杀摇摇头,"太危险了,雨再这么下,还会发生塌方,况且溪水开始涨潮了,别小看这溪水,涨得太厉害也是会要人命的。"
"溪水涨得快也退得快,只要明天天气好,水位就会下去,我们找个地方扎营,等明天出太阳了再走吧。"段和建议道。
"明天会出太阳吗?"武甲皱皱眉头。
段和耸肩,"天气预报说会。"
"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会出太阳呢。"段杀不屑,回头以眼神询问武甲的意见。
天气已从暴雨转为小雨,山里乌漆抹黑一片,武甲抬头看了看天空,淡淡说:"我们也走一整天了,就在这扎营休息吧,这块地宽,离山坡也远,挺安全的。"
这一路上,行动队队长俨然是武甲,段杀依言卸下包袱,帮武甲一起组装帐篷。段和就地找一块大石头坐下来,从背包里找出一个午餐肉罐头,四下摸索自己的瑞士军刀,摸了半天没摸到,于是问:"哥,我的刀呢?"
段杀在迷彩裤的几个口袋里摸了一遍,认真一想,说:"昨天起啤酒瓶盖,好像落在招待所的电视机柜上了。"
武甲抽出一把匕首丢给段和,"用这个吧。"
段和饿坏了,蹲在一边使劲撬开罐头,连吃几大口,忙里偷闲看看手机,嘟囔道:"这里没信号唉……"
与此同时,夏威合上手机,唉声叹气地说:"段和怎么不在服务区内呢?"
乐正七两眼盯住电视机专心致志地看一部恶俗至极的武侠片,磕着瓜子说:"等会儿再挂吧。"
杨小空洗完澡出来,挡在电视前,"小七,往后退一点,脸都要贴在电视上了,还要不要眼睛?"
乐正七不情不愿地往后挪了挪:"呜呜呜,妳真讨厌,为屿都不这样……"
"如果是为屿带妳出来玩,看魏师兄会不会放妳!"杨小空笑着擦擦头发,眼一瞥,看到电视柜角落有一把瑞士军刀,他把那把刀拿起来,问:"夏威,妳有瑞士军刀?"
夏威专心给段和发肉麻短信,头也不抬,"以前有一把,被段和没收了。"
"那这把是谁的?"
乐正七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我没有那种东西。"
夏威发完短信,这才望过来,"给我看看。"
杨小空递过去,"是不是以前住这间的人留下的?"
夏威将刀刃都掰出来从各个角度看一通,"唉哈,我送给和哥哥的定情信物和这把一模一样,缘分啊!"说完收起刀刃,顺手牵羊塞进自己包里。
杨小空正义无比:"喂,这是别人的东西,交到楼下服务台去吧。"
夏威掏耳朵,"妳说什么?"
杨小空懒得理他,对乐正七说:"小七,去洗澡吧,早点睡,明早还要坐车去景区呢。"
乐正七眨巴大眼睛:"杨师兄,我们真的要去景区么?"
"不去景区妳想去哪?"杨小空一听乐正七叫他"师兄"就知道没好事。
乐正七和夏威对视一眼,说:"我们不是说好自助游吗?"
"自助游,也得去景区游呀!"
"景区里商业味浓,人挤人,有什么好玩的?"夏威摊开旅游地图册,"我们往深山老林里走,保证风景比景区里漂亮多了。"
"不行!"杨小空一口拒绝:"迷路了怎么办?"
"开玩笑!有我和小七,怎么可能迷路?"夏威抖着腿说:"妳不去也行,我们分头走。"
"那就分头走吧,小七跟我走,妳自己爱去哪去哪。"杨小空扣住乐正七的手腕,口气有些不快。
"不能由妳定呀,得由小七定。"夏威调侃道:"七仔,爸爸妈妈要离婚了,妳跟谁?"
乐正七勾着杨小空的手臂晃了晃,"山里风景真的很好,我们当是野炊,既自由又好玩,跟导游走没趣的很呢。"
夏威也满脸堆笑,指着地图介绍说:"这一带没有开发,我们明天越过村子直接进山,往西走三天能看到一个很大的瀑布,最近是瀑布水量最足的时候,特有看头,然后再翻几座山就到下一个村子了,还有农家乐。"
杨小空揉揉太阳穴,似乎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推辞,再一看乐正七,那孩子一脸乖巧可人两眼放射期待的小星星,尾巴摇啊摇。
"咩咩,难道妳不相信小蛮哥吗?"夏威无耻地凑过来,两爪交叉抱在胸前,虔诚地望着他。
杨小空叹口气,拿起地图册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最后说:"妳们都商量好了,我不同意也不行,随便吧。"
迷路
"夏威,妳包里什么东西?"杨小空在爬山时好奇地问:"我一开始就想问妳了,妳为什么背一个这么大的包?"
"吃的。"夏威赔笑。
杨小空不信:"是么?让我看看妳带了什么吃的。"
夏威连连躲避,"七仔七仔!"
乐正七拉住杨小空劝道:"他的胃口特别大,和我们不一样嘛!"
杨小空点点头,将信将疑。三个人天亮出发,由夏威带路抄近道,远离自然村后便抛弃山路一头扎进深山里,走到下午两点多,总算找到一条小溪,可以坐下来休息休息。
天气不是很好,乌云密布,气压低沉,大雨欲下未下,夏威吃了两口牛肉干后便催道:"傍晚之前一定会下暴雨,我们没有带帐篷,最好赶紧翻过这座山,山崖下有洞,我们可以避一避。"
杨小空并不质疑夏威认路本领,因为夏威说前方有崖,果然有崖,不得不绕道;夏威说前方有溪,溪就出现了。
但,不像旅行,分明是在赶路。
乐正七喂了黑猫一把咸鱼干,忧心忡忡地说:"这里手机信号怎么不通啊?不给南河打电话,回去他会打我的。"
"妳说景区里信号不通很正常么,"夏威看看自己的手机,也是一副苦相:"我在家念书,没信号就说不过去了……"
山的另一头,段和唉声叹气地把湿漉漉的手机拆开晾在大石头上,伤脑筋地直揉太阳穴,今天一大早他们出发顺着塌方的泥坡往上爬,被山上冲下来的泥水给冲散了,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找到一个旅行包,其余的东西全部无处可寻,大概是被冲到了下游。
段杀站在没过小腿的水里,看着地图说:"地图上几个坐标模糊了,段和,妳还记得吗?"
段和探脑袋看了看,指着崖壑底下的两个坐标,"……不太记得,到了那可能就有印象了。"
武甲找到自己的眼镜戴上,不戴不习惯,虽然他的视力是5.2。接着,他咕噜噜灌下半瓶矿泉水,把最后一个旅行包打开,掏出一大捆用塑料布层层包裹的黑袋子,那是他准备的枪和子弹,这些东西没有丢失让他心安不少,开口问:"我们没有食物了,是继续沿溪走还是改道往山里走?"
"我没有发言权了,不要问我。"段和颓然蹲在溪水旁边冲洗脸上胳膊上的泥水。
武甲看看天色,为难道:"今天还会下雨吗?"
段家兄弟俩异口同声:"不会!"
"往山里走吧,万一再下雨就更麻烦了。"武甲懒得反驳:妳们就自己安慰自己好了!
段杀提出异议:"我们没剩几个容器可以装水,沿溪走不缺水和食物,进山一天两天问题不大,可万一迷路了,找不到水源和食物更麻烦。"
段和怯怯地说:"我们可以回头不去了嘛……"
段杀和武甲同时冷冷地注视他,段和悻悻然住嘴。
段杀沉默半晌,拆开黑袋子,打定主意道:"进山就饿不死人,我们先分枪,见机行事。"
段和掂了掂分到自己手上的微型冲锋枪,不自觉地扬扬嘴角:没有子弹的话,倒是可以带回去给夏威玩玩。
傍晚五点左右,山间暴雨如倾,天色陡然暗沉下来,夏威在崖壑下没有找到山洞,不由傻了眼,杨小空躲在峭石下面,朝雨里的乐正七吼道:"小七,过来!别淋雨!"
乐正七把旅行包背在胸前,套一件塑料雨衣,黑猫塞在旅行包外层,憋得喵喵惨叫。夏威沿着崖壁下没头苍蝇般来回转悠,乐正七跟在他后面,喊着问:"怎么回事,妳说的山洞呢?"
夏威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木讷讷的说:"不知道,这里地势好像有变……"
乐正七抱住他的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找不到山洞怎么办?"
"那洞通好几座山,如果找不到我们就没有捷径走了,得看着罗盘往那个方向走,路上再找别的入口。"
"要走多久?"
"不好说,我没走过。"
乐正七给他一个暴栗:"妳要死啊!怎么向小空解释?"
"向我解释什么?"杨小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
乐正七卡壳半秒,支支吾吾着说:"夏威说……说……"
"我们迷路了。"夏威替他说完。
杨小空无比镇定:"那我们原路返回吧,反正才走了一天。"
"既然来了,摸索着往前走也不错嘛。"夏威讪笑。
杨小空将塑料雨衣的帽子拨到脑后,异常冷静地吐出一句话:"别骗我了,这一整天都忙着赶路,根本不是旅游,夏威,妳到底有什麽打算,尽早告诉我。"
夏威和乐正七面面相觑,许久,乐正七小媳妇似的将杨小空的雨衣拉拉平整,垂头丧气地说:"小空,我不是有意要骗妳的……夏威说这一带有水晶矿洞……"
杨小空并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羊羔子只是反应迟钝了一点,不是傻子,这一路下来早就料到八九不离十:夏威和乐正七一路上嘀嘀咕咕的,能干什么好事?好吧,就算和自己预料的有些偏差,也不过是挖墓变成了挖水晶,本质没有多大区别——非奸即盗!
三个人僵持在雨中,杨小空先打破沉默,握住乐正七的手腕:"小七跟我回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没法和魏师兄交代。"
"不会出意外的,"乐正七不屑道:"什么样的墓我没有下过?一个矿洞而已,危险系数为零,对我来说算什么?"
夏威插嘴:"不然小空妳先回招待所,明儿天气好了妳自己去玩,我们定一个时间会和,怎么样?"
"不行,"杨小空稍稍用力握紧乐正七,"我答应魏师兄寸步不离跟着小七的。小七,听我的!"
夏威握住乐正七的另一只手腕,"听我的。"
话没说完,天边一道劈空闪电一晃,紧接着雷声轰隆隆而至,杨小空和夏威条件反射捂住乐正七的耳朵,四只泥爪子把小孩的脑袋捂了个结实。
乐正七愤怒地拍开他们的手,"日啊!怎么没人问我意见?老子马上成年了!别把我当小孩!"
"行,由妳决定吧。"夏威胸有成竹,"二比一,一的那个人服从另外两个。"
杨小空不说话,默许了,但那眼神分明在警示小孩:妳敢站在他那一边我白疼妳了,妳给我想清楚我对妳更好还是他对妳更好!
乐正七打个喷嚏,为难地揉揉鼻子,"别争了,掷硬币!"
段和眼睁睁看着一道闪电把不远处的苍天大树一劈两半,面无表情地在瓢泼大雨中剥开最后一根火腿肠,冷冷说:"妳还藏着这么点口粮,怎么不留着给妳姘头?"
段杀更冷:"想吃就吃,不想吃去死。"
段和三口两口消灭掉火腿肠,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妳打算和为屿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
"妳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段和随手丢开火腿肠的包装袋,一指站在雨中拿望远镜四下张望的武甲,"瞧妳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
"武甲在我心里谁都比不过,行了吧?柏为屿问我我也一样不会隐瞒,要分要合由他决定。"段杀说完,站起来抬脚要走。
段和有些发怒:"还说夏威是骗子,我看妳才是骗子。"
段杀顿了顿,说:"我从来没有骗过柏为屿,我是喜欢他,如果武甲没有出现,我不会这么三心二意。"
段和冷笑:"武甲和杜佑山的关系街头巷尾的猫猫狗狗都知道,妳把他当成宝,人家可没把妳当回事。"
"妳够了!"段杀脸色很差,"我怎样没必要向妳报告。妳什么时候变得和夏威一样三八?给我闭嘴!"
远处,武甲举起枪,瞄准一只停在枝桠上避雨的鸟。
砰——
闷闷的枪声在山谷中回荡,夏威惊了一跳,竖起耳朵:"听到没有?枪声。"
"偷猎的吗?"乐正七弯腰把硬币捡起来收回口袋里。
夏威拔长脖子毫无意义地眺望:"好像是那座山顶上传来的。"
"胡说,明明是那座山山顶。"乐正七指着另一座山。
"我觉得根本就在我们这座山的那一头。"杨小空说完这句话,退到峭石下默不作声,掷硬币决定行程时,他输了,愿赌服输,只能跟着夏威继续往前走。雨下的太大,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干的,他干脆脱掉雨衣,又脱掉T恤,打赤膊还舒服点。
乐正七拍着他的肩说:"等雨停了我们往西走,大方向不出错就行。"
杨小空点点头,"知道了。"
离他们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公里的山的另一面,武甲拎着一只肥硕的鸟从及膝高的草丛中钻出来,朝那兄弟俩笑了笑,"刚才找鸟的时候,看到峭壁下有条裂缝,如果里面是山洞的话我们可以进去避避雨。"
一行人找到裂缝,段杀撩开峭壁上的爬藤植物,拿手电往里面照了照,二话不说先挤了进去,接着武甲和段和跟在后面。这个缝隙内部如外观所看到的一般,宽度勉强能通过一个人,高度则只有一米多,三个人弓着腰在狭长的一路往下的窄道中走了十几分钟,希望走完窄道能出现一个较为宽敞的山洞。
前方黑沉沉的,窄道逐渐有直角下坡的趋势,手电光线照出去落不到实处,段杀有些不耐烦,"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也许是死胡同,回头吧。"
走在最后面的段和建议道:"哥,妳开一枪看看。"
段杀依言开了一枪,枪声嗡嗡嗡的回声还未消散,窄道深处传来轰鸣般的巨响由远及近,段和和武甲脸色骤变,条件反射往后退,段和喝道:"想踩死我啊?趴下!"
话音刚落,一片黑压压的蝙蝠从窄道深处呼啸而来,三人与迎面而来的蝙蝠大队撞个正着,忙慌乱不堪地抱头趴下,待一切又回归平静,段和摸摸脸上被蝙蝠撞出来的血痕,重重喘口气道:"里面绝对不是死胡同,放心往里走吧。"
雨下了一夜,后半夜时雨小了,簌簌不断地敲打在峭石上,脚下的泥土稀烂,夏威撕开雨衣垫在大家屁股下,然后一把揽过乐正七捂在怀里,自言自语:"小朋友重点保护。"
乐正七既困又冷,蜷成一团贴着夏威取暖,委屈地嘀咕一句:"迷路对我来说简直是耻辱。"
杨小空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一块凹起的石头上,两腿直直地伸到雨中。他眯着眼观察乌黑成一片的树林,耳朵里传进来各种说不清来源的声音,这种体验很独特,恐怕是这辈子第一次经历。小孩两分钟便陷入睡眠状态,俩爪子扒拉住夏威,时不时奶猫般呢喃几句梦话。夏威从包里掏出一个矿泉水瓶,瓶口一旋开呛人的味道四溢,杨小空捏着鼻子问:"那是什么?"
"本天才自制的强力驱虫剂。"夏威四肢脖子都涂一遍,接着往乐正七身上抹,"咩咩,妳也来点。"
"准备得挺充分嘛。"杨小空接过来,往胳膊和肩背上抹了一些,沾上驱虫剂的皮肤顿时一片火辣辣的感觉。
"夏威,妳这水的配方是什么?"杨小空踌躇着不敢继续抹。
"道符灰农药雄黄等等等,这可是我们茅山秘籍的……"
"妳给我打住!"杨小空握住夏威的手腕,"别往小七脸上抹。"
夏威摇头晃脑地做广告:"我从小抹到大,保证安全无副作用,还富含丰富的维生素B,涂完皮肤水当当,比我还润哦~~"
杨小空哭笑不得:"有农药雄黄还能多安全?万一烧坏了小七的皮肤或呛了眼睛,魏师兄会大发雷霆的。"
夏威满不在乎地扬起嘴角,"妳以为抹抹花露水就能在深山里横行了?我配的驱虫水是强效的,这一带毒蛇遍布且不说,带毒的飞虫爬虫数都数不清,被蛰一口的下场会怎样乐正七可比妳明白。"
杨小空默然,闷闷不乐地往手心里倒驱虫水,探到岩石外接雨水稀释了,再抹到乐正七脸上。
历史重演
雨后初霁的早上,夏威扭干湿T恤搭在肩上,伸个懒腰,中气浑厚地吆喝道:"弟兄们,上路了!"
乐正七被喝醒了,揉揉眼睛,"哎呦,睡得全身都疼,睡床睡久了连骨头都娇气起来。"
杨小空弯腰拉着乐正七的手,笑:"这话说的,妳以前睡什么?"
"棺材板。"乐正七攥紧他的手借力爬起来,对着太阳直打呵欠。
夏威灌下一大口水,抹抹嘴巴说:"既然要绕路就得抓紧时间,宝贝七,赶紧吃点东西。"
"妳真的能找到目的地吗?"杨小空发问。
"废话!"夏威掏出干粮丢给乐正七,毫不避讳地拎出两把改装后犹如特警装备一般的钉枪,"这一路上我背得腰都快断了,底下还有一大包雷管,小空,帮我背两把枪吧。"
"妳不是说一整包都是食物吗?"杨小空费解道:"我很好奇妳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带进长途汽车站的!"
"也不想想本道是谁!"夏威摸出一包潮湿的烟,叼上一根,点了半天也没点着,不由恼火地啐在地上,"老子在车站摸了好几包烟才摸到一包软中华,藏着掖着舍不得抽,我容易么我!居然就这么浪费了!"
杨小空平静地把枪背在背上,心说:一没有段和看着,妳什么偷鸡摸狗的事都干,看来还是需要段老师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时时刻刻把妳栓牢,免得妳危害社会。
乐正七接过自己藏在夏威那的装备,拆开塑料包裹,掏出洛阳铲和探棍斜插进包里,英姿飒爽地比划着一把青铜短剑,发出由衷的感慨:"真是好剑!"
"哪来的剑?"杨小空一惊一诧的。
"南河那偷的。"乐正七喜悦地抚摸着剑身:"越王不光剑,此剑一出,什么脏东西都不敢靠近!"
杨小空冷汗雨下:"魏师兄发现会气疯的?"
"他的剑多得很,怎么会发现少了一把呢?"乐正七理所当然:"回去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搁回原处。"
杨小空抹把汗:"希望如此。"
遗憾的是,魏南河发现了,正在狂怒地发脾气:"死孩子!手机又不通!什么东西不偷偏偷了一把最要命的剑!等他回来我非打得他皮开肉绽!"
而乐正七此时用那把最要命的宝贵古剑切了火腿又切面包,"开饭开饭,早饭吃饱才有力气走路!"
夏威心有不甘地往四处看,"我想了一晚,那个洞口很小,它消失的原因只有可能是挨地面太近,被野草和泥土掩埋了,肯定埋得不结实,我们再认真找找。"
杨小空和乐正七把塑料布拖到太阳下坐在上面吃丰盛的早餐,活像野营。淋了一天一夜的雨,清晨的太阳尤其让人欢喜,乐正七嚼着饼干说:"妳半年没有光顾那个狗洞,草已经长得天翻地覆了,以我的经验来说,要找到它很有难度,放弃吧。"
夏威斟酌着说:"那个山洞比较重要,我上次进去的时候沿途都有留记号,只要沿记号走半天,趟过一条地下河,能以最快速度横穿三座山,事半功倍。"他手指天边遥远的一处地方,"找不到它,我们只能沿大方向走,什么时候能找到新的入口也不知道。"
杨小空说:"妳还是在这座山下再找找,万一我们走个半死都找不到其他入口就恶心了。"
夏威搡搡乐正七,"那还吃什么吃?快找!"
另一个入口里,段和刚刚醒,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外面的天气怎么样了。昨晚上三人沿窄道走了一百多米,最后摸进一个一团糟的红土洞里,洞顶上盘根交错的树根倒是生火的好材料,砍下来生火轰干衣服,烤熟了鸟填饱肚子。以防出现意外的危险,三人说好轮班守夜,结果段杀睁眼守了一晚——那两个人都累坏了,睡得正香,他实在开不了口叫醒武甲,叫醒弟弟也于心不忍。
睡坎坷不平的泥地可不是件舒服的事,不过总比淋雨强,段和醒来后还想赖一会儿,睁开眼看到火堆还烧着。
火堆的那一头,段杀靠在洞壁上,侧脸望着武甲。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当兵时那段在野外特训的日子,多年一点点沉淀在心里的感情一点点复燃,不需要说话,只要这样静静相处。他轻轻握住武甲的指尖,只能得到这么多,遗憾又无可奈何。
虽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段和能够理解,但他哥喜欢武甲的心情他怎么也无法理解,更多的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为柏为屿不值,再加上睡泥地睡得全身腰酸背痛,不由冒起一团莫名其妙的起床气。他坐起来哼了声,"换我了吗?"
"妳自己看看现在几点,外面已经天亮了。"段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抬手抹掉武甲脸上的泥土,视线不变,一如当年那样明目张胆的暗恋,不向任何人掩饰。
段和走过去踢醒武甲,"喂,我哥说天亮了!"
段杀愤怒且惊愕地瞪住一向温和听话的弟弟,想说的话是:妳这是怎么了?才多久就学的和夏威那小子一样恶劣!
段和毫不畏惧地瞪回去:这四眼田鸡比为屿差远了,妳别吃着锅里的看着杜佑山那碗里的。
武甲坐起来习惯性摸到他的眼镜戴上,镜片模糊了视线,忙摘下眼镜来用T恤擦一擦,问:"几点了?"
段杀看看表,"七点。"
武甲歉然,"真不好意思,妳怎么不叫我呢?"
段杀正要搭话,段和笑着拍拍他哥身上的红土,说:"妳睡得和猪一样,他怎么能叫得醒呢?"
这话武甲是不相信的,他的睡眠极浅,一点动静就会惊醒,虽说累了一天睡得会比较沉,但绝对不至于叫不醒,他把那毫无意义的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扶正,淡淡说:"抱歉。"
段杀拙于解释,心下愤然:段和,妳这死小子夏威附体了是不是?
阴魂不散的夏威走了好远才在崖壁上找到一条小裂缝,只能容黑猫来去自如,里面黑黝黝的,手电光照不到深处。
如果能再往前找三百米,他们就能找到一条更大的裂缝,可惜现在他们站在小裂缝边愁眉苦脸,严重怀疑这只是一条裂缝,黑猫溜进去又溜出来,站在裂缝边的枯树叉上,对着乐正七连声喵呜喵呜叫。乐正七很肯定地说:"杰士邦说里面有洞!"
"妳连猫语都听得懂?"杨小空不信。
"它说只要往里三、四米洞口会就会变大,明明是标准普通话!"乐正七一脸好奇:"妳们听不懂么?"
杨小空和夏威对视一眼,难得地意见统一:小孩子嘛,想象力丰富很正常,不要揭穿他。
夏威拆出一根雷管,"不管是不是,我先炸一炮看看情况。"
杨小空颇有怨言:"夏威,这里是生态保护区吧……"
夏威手脚麻利地组装雷管,"啊?妳说什么?饿了?没关系,一会儿我挖蚯蚓给妳们吃。"
"小七,我们闪远点,别被他的炸药误伤了。"杨小空总算明白和夏威没有道理可讲,自觉牵上乐正七蹲到安全地带去。
夏道长对于炸药的态度是严谨而保守的,先用火力微型的炸药试探性小爆破,声音不大,洞外的地面轻微晃动一瞬,洞内却不停地剧烈震动,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连锁反应猛如虎狼,离他们三百米以外的那条更大的裂缝原本就岌岌可危,在爆破声过后晃了晃,骤然崩裂,峭壁上震下无数碎石土渣,将这条裂缝结结实实堵了个密不透风。
段和一行人正沿着窄小的入口往外爬,皆惊了一大跳,段和隔着武甲喊道:"哥,地震吗?"
段杀在最前头,从迅猛地扑面而来的尘土中看到前方那一点亮光恍惚刹那,轰然消失了,不由变了脸色,"退回去!快!"
后面两个人闻言忙不迭七手八脚往后退,转眼又灰头土脸地退回红土洞里,窄道随之喀啦啦崩碎,三个人心有余悸地面面相觑:刚才后退的速度若是赶不上窄道塌方的速度,那咱们仨可得活埋在此了!
这一炸与那年段家兄弟俩在墓里埋炸药,把夏威和柏为屿这两个冤家炸回墓里有异曲同工之妙。始作俑者夏道长挥挥眼前的尘土,从安全区域爬过来一看,叹气:炸药将小裂缝砸开了二十多公分,但峭壁上掉下无数石头泥渣,零零碎碎地堵在洞口。他再抬头看看头顶横生的悬石怪树,知道如果换上火力更猛的炸药,上面的石头将会震碎更多,这里下了几天暴雨,山体原本就不牢靠,万一不小心炸塌半边山坡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夏威拍拍手站起来,"我们放弃这条路吧,爬山去。"
杨小空指指那一片狼藉,"喂,妳太不负责任了,炸完就走啊?"
"那能怎样?"夏威火大,"妳还要我扫个地才能走吗?"
杨小空无言以对,带着埋怨的口气嘀咕:"妳这样炸,里面如果躲着什么小动物恐怕要困死了。"
"能有什么小动物?妳还以为有小白兔吗?"乐正七拍拍他的肩膀,"小空,走啦,那洞里顶多有几只山老鼠。"
夏威示意性地把碎石头踢开一点,"小七不要歧视山老鼠么,山老鼠比小白兔好吃!"
如果他知道埋在里面的不是山老鼠,而是他的和哥哥,肯定捶胸顿足就是用门牙刨也要刨出一个洞来。
洞里三只所谓的山老鼠情况很险恶,没有粮食没有水源,段和惶恐了几分钟后冷静下来,阻止正在刨碎石的段杀和武甲,建议寻找别的出口。土洞里除了那条他们爬进来的窄道,还有好几条道,阴森森黑漆漆,瞧着挺瘆人。
真是出师不利!武甲喘了几口气,望向段杀,"妳说呢?"
段杀摸摸裤兜,没有摸到烟,这让他有些烦躁,抬手一指最大的土道入口,"走走看吧。"
段杀说一不二,没有人表示异议,况且选别的洞也不见得是更好的选择,不管怎么说先试一试吧。段和拎着小型冲锋枪,跟在段杀后面猫着腰钻进去,走出三十多米往下的斜坡,土道逐渐大起来,只需要低着头走就可以了,周围的红土明显变少,出现大面积的石头。段和问:"哥,妳为什么选这条道?"
"因为大,我走着舒服。"段杀回答得很干脆。
走在最后面的武甲笑了笑,"这里不是什么原始森林,以前一定有不少人进来过,昨晚我们休息的洞里也有别人在那生火的痕迹。"
"那应该是些爱搞探险的二百五吧。"段杀评价道。
段和揉揉发酸的脖子说:"我们也和二百五无异了。"
"嘘……"段杀扭过头摆摆手,"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滴答……滴答……
"水声。"武甲说。
"太好了!我们得装点水!"段和喜形于色。
"不对……还有别的声音,妳们没有听到吗?"段杀比出一个"嘘"的手势。
除了水声,没有别的了,不带一丝生气的安静,静得连温度都低了不少。
觉得这条道有点儿奇怪,说不上哪里奇怪。段杀摸摸两边的泥土:"我们昨晚呆的土洞也是这么潮湿吗?"
武甲摇头:"不,很干燥,连树根都很容易生起火。"
段杀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昨晚他们爬进来的窄道是向下的,要出去的话得找一条向上的路,而这条道也是下坡。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水声快速密集起来,段杀转身说:"走错路了,回头……"
话没说完,一声清晰又沉闷的撞击声传来:咚……
"什么声音?"段和脸色煞白。
段杀推他一把,"别管!往回跑!"
这确实是一条死胡同,前端堵了几米厚的淤泥,直通地下河,原本位置处于水面以上,但这两天的暴雨导致河面水位急剧上升,淹没了这条土道,淤泥被水长时间浸泡,已经松动不少,加之河里的鱼不停撞击泥壁,眼看快将这条土道撞通了。
那三个人自然是不知道的,身后莫名其妙的撞击声光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三人一路拔足狂奔回红土洞里。段和的脑门不知道在哪里撞了一下,擦破一块皮,他捂着血口正想休息片刻,气还没喘够,土道被撞通了,水流带着一股子腥味猛地奔涌而出。
武甲爬上一个位置稍高的窄道,朝段杀喊:"这条道是往上的!往这走!"
段和反应不够迅速,转瞬便被水流冲倒,爬起来后手忙脚乱地在不断上升的水中寻找掉落的枪和水壶。段杀爬进窄道里,回头发现他那书呆子弟弟还在水里扑腾,当真是哭笑不得,跳下来拉住他:"傻小子,别找了,赶紧上去!"
段和欲哭无泪:怎么能这么倒霉啊?好讨厌哦,我想回家……
绕一圈
这一伙人在狭窄弯曲的土道中犹如土拨鼠一般艰难地往上爬,爬了几个小时始终没有爬出窄道,筋疲力尽,饥肠辘辘;而另一伙人却十分滋润,沿路边走边吃,在山间小涧里洗干净刚采下的野桃子和蛇莓,乐正七一口气吃到牙齿发酸才罢休。
夏威擦着他的钉枪,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得走好几天,光吃压缩饼干和这些野桃子不是办法,得弄点肉来吃,不然会营养失衡的。"
杨小空心平气和地啃着野桃子,"我无所谓。"说着看向乐正七。
乐正七吞口口水,声音七拐八扭的说:"我也无所谓。"
"蜂蛹也不吃?"夏威抽出一卷细钉子,安进钉枪里。
乐正七的眼神四处乱瞟,"哪儿啊?没看到。"
"不在树上,"夏威遥遥地一指,"在那个岩石下面。"
"啊咧……"乐正七扯扯他的袖子,"是马蜂唉。"
杨小空流冷汗:"夏威,妳够了哈,不要乱来。"
夏威举枪瞄准蜂房,"给妳们五秒时间,立刻跳进水里,五、四、三……"
杨小空来不及脱衣服鞋子,一把扯过乐正七跳进小溪里,黑猫拼死挤进旅行包里装尸体,"砰砰"两声,蜂房应声而落,夏威逃命的速度可谓是风驰电掣,撒下枪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成批马蜂轰鸣着在空中盘旋,杨小空在水下盲目地摸索,掐了好几根水草都没有找到空心的,乐正七捏住鼻子踢踢他,示意自己憋得快不行了。没辙,水面上马蜂越来越多,谁都不敢探头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憋得直翻白眼,再一看夏威,俩人差点没气死:那死道士优哉游哉地叼着一根吸管,浸在水中仰头看得兴致勃勃。
乐正七气狠狠地夺过夏威的吸管,叼上捅出水面用力换一口气,然后传给杨小空,夏威无辜地看着他们,打手势说:想要妳们就说嘛,做咩用抢捏?
等了好一会儿,马蜂渐渐地消散了,夏威从水中冒出头来,嘎嘎怪笑两声,"壮阳极品啊!弟兄们,不要客气地上吧——"
杨小空爬出小溪,抹一把脸上的水,深深地无奈了:"我拜托妳,下次能不能多给我们几秒时间?"
段和就没那么好命吃上壮阳极品了,他的体力明显没有段杀和武甲好,爬了一个上午都没有爬出土道,饿的两眼昏花,气喘如牛。段杀扭头看他一眼,"妳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段和逞强摇摇头,"算了吧,我只是有点饿。"
段杀爱莫能助,只能保持沉默。
武甲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前面有岔路,怎么走?"
段和想也不想:"往西。"
"妳告诉我左手边是西还是右手边是西?"
段和被问住了:在洞里拐了这么长时间,没有指南针又不见天日,谁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武甲又问:"往哪走?"
"妳看看那两条路有什麽不同?"段杀问。
"都是下坡,左手边的更规整……"武甲打着手电探头钻进左手边的土道,四下一照,惊道:"顶上有字!"
段杀来了精神:"什么字?"
武甲照着念:"我操啊,香蕉妳的芭乐……"
段杀:"……"
段和:"……"
"看来这条路不对劲。"武甲退回来,下意识抬头看:"这里也有一行字——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爬上来了。"
段和趴在土道里,脑筋有些迟钝:我怎么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哪里的台词?
武甲钻进右手边的土道,果不其然,顶上也有一排歪歪扭扭的字:"此路是我开,想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段和抽抽嘴角:"很明显,往右走。"
段杀犹豫不决:"太明显了,有诈。"
三人拿不定主意,段和重重地喘着气说:"我觉得会写这种话的人一般没什么大脑,应该不会使诈。"
段杀反驳:"不见得,夏威就没什么大脑,可他很会使诈。"
段和:"哥,我们就事论事,妳提夏威干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这个例子而已。"
段和不服气:"还别说,如果他在的话我们不一定会这么狼狈,他的野外生存能力比我们强多了!"
武甲打断他们的话头:"出去再争论行不?现在考虑一下走哪条道。"
段杀:"左。"
段和:"右。"
武甲:"……"
僵持了三秒,段和服软了,"左就左吧。"
连下几天的雨,放晴了的天空一碧如洗,山间没有空气污染,植被厚密,参天大树掩住了半边天,虽然感觉较为阴凉舒服,但紫外线却比城市里强了好几倍。夏威捏着一个小圆镜自艾自怜地照来照去,叹气:"完了,我晒黑了一圈,怎么向和哥哥解释?"
"妳怎么还有带镜子这种东西?"杨小空佩服得五体投地。
夏威扭捏着说:"人家是靠脸吃饭的,得时刻留意自己的姣好容颜,不然和哥哥不爱我了怎么办?"
杨小空真诚地看着他:"我保证段和没有那么肤浅。"
夏威兰花指一戳:"人家除了这张美好的脸蛋就一无是处了,很没有自信么!"
杨小空实话实说:"可妳的脸蛋也不见得有多美好。"
夏威捂脸嚎啕大哭:"太伤人自尊啦——"
乐正七坐在火堆边,用不光剑捅捅篮球大小的蜂窝,"喂!过来看看熟了没有。"
一直在照镜子的夏威直接从深宫怨妇变身为纯爷们,一脚将蜂窝从火堆上踢下来,"半熟就能吃了,来,宝贝七,开动吧。"
两个人七手八脚把幼虫和蜂蛹拍打出来,夏威从旅行包里掏出一个平底锅,"Come on ,baby!想吃爆炒的还是椒盐的?"
杨小空震惊:"怎么还有平底锅这种东西?"
"因为和哥哥把我的武器都没收了,我只有平底锅可以防身。"夏威委屈地咬手指。
"有没有带油?"乐正七扯扯夏威的衣摆。
"没有。"
"有没有椒盐?"
"没有。"
乐正七生气了:"什么都没有还问什么问?"
"妳个死孩子!"夏威挥舞着平底锅咆哮:"妳自己什么都不带!全指望我,妳以为我是小叮当吗?"
杨小空忙安抚:"算了算了,用开水焯一下就是了。"
"焯什么焯呢,没有油就随便吃吃啦。"乐正七顺手豪爽地将不光剑插在泥土里,捡起半生熟的蜂蛹就往嘴里塞。
杨小空:"……"
夏威吃得不亦乐乎,"唉唉味道不错……"
黑猫也嚼得津津有味:"喵呜喵呜……"
杨小空恶心得直咧嘴:"妳们还真是什么都吃啊……"
乐正七抓了一把递给他,"小空,怎么不吃?还要我喂妳吗?"
杨小空反胃:"我吃不下,它长的和蛆似的。"
乐正七和夏威闻言齐刷刷瞪着他,杨小空感到很抱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那么恶心的东西,妳们吃,妳们吃……"
乐正七往嘴里丢一个蜂蛹,大声说:"蛆多好吃啊!"
夏威赞同:"比蜂蛹还嫩呢!"
杨小空虚弱地往后面挪两米,掏出压缩饼干默默地咀嚼。
夏威用胳膊肘捅捅乐正七,"可惜我们找不到那个洞,洞里有一条地下河,我上次捞到一条倒刺鲃,二十多斤重呢。"
乐正七比了一下,"那很大唉,妳怎么捞到的?"
"不算大,有更大的,那条地下河挺邪门,鱼凶得要死,主动攻击人,我被它划拉得一身是血,开了好几枪才毙了它。"夏威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后来我把它凌迟了,烤成鱼片,我和大伯俩人在洞里徘徊了四、五天,要没它就饿死了。"
杨小空冷不丁说:"妳不是说进了山洞只要走一天一夜吗?"
"那时我第一次走,当然走了不少冤枉路。"夏威伤心欲绝地一拍大腿:"我做的记号都白费了!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条土道,我爬了大半天,爬的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总算爬到一个岔路口,我那个高兴啊,也没多想,随便选了一条路就往下爬了。"
"然后呢?"乐正七问。
夏威悻悻地说:"然后我又爬回原处了。"
"啊哈哈哈……"乐正七毫不客气地放声嘲笑。
杨小空也忍不住笑了,"然后呢?"
"然后还能怎样?只好拖着我大伯那把老骨头又爬回去呗。"夏威摊手,"别提了,要不火药全浪费在没用的地方,我早扛袋水晶去卖了。"
乐正七问:"唉,说起妳大伯,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前一段给我打电话,说在云南一个道观里骗吃骗喝。"
"他不挖墓啦?"乐正七深表遗憾:"他勘墓倒是有两把刷子。"
"他啊……"夏威四仰八叉枕在岩石上,笑笑:"那老不死的身子骨不如从前啦,坐两天火车都能把他全身骨头颠散咯!我看他还是念念经跳跳大神过几天安稳日子得了,赚钱的活就交给我们年轻人来干吧!等我有钱了,每个月给他寄个千把块,有酒喝有烟抽,他那日子就和神仙无异了。"
入夜时分,当夏威领着乐正七和杨小空一路唱一路吃地横穿过一座山,段和的脚终于着地了。
重新回到红土坑里,所幸的是地下河的水涨得快也退的快,红土洞里更加狼籍,犹如龙卷风过境,地上还残留着两条死鱼和不知名的水生物若干。
"我都和妳们说,往右了嘛……"段和的心情万分悲催:我们这一天都忙活了什么啊?
武甲总算知道在土道上刻字的人是怎样的心情了:那个人和他们一样花了好几个小时爬到岔路口,在顶上刻下"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爬上来了",之后选了一条和他们同样的错误路线爬回原处,百般无奈之下回头再爬,爬回岔路口时再刻下"我操啊,香蕉妳的芭乐"!
看样子段和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个人完全没大脑,根本没想使什么诈,只是纯粹的有感而发罢了。
段杀出乎意料地乐观,拎起死鱼说:"妳看,我们有吃的了。"
段和泪奔:啊啊啊好讨厌啊——
地下河
山里的夜间并没有书里写的那般宁静,悉悉索索的都是声响,时不时有野兽的叫声,弯弯的月亮弯弯照亮四方,三个人刨开一块空地,露出红土地,这才放心地点起一团火,为保险起见,还在火堆外码上石块。
"我们已经进入了原始森林,这一带有老虎,我们得轮流守夜。"夏威一本正经地说。
"乱讲。"杨小空立即吐槽。
"什么乱讲啊?真有华南虎,濒危品种,据说全国只有十几只野生的,不骗妳。"夏威拍着胸口保证:"我上次就看到了……"
杨小空和乐正七直勾勾盯着他,"老虎?"
这个牛吹大了,看到老虎还有命活?夏威干笑两声:"记错了,不是老虎,是金钱豹。"
"金钱豹?"杨小空和乐正七眼睛瞪得更大了。
夏威抽抽嘴角,说:"……的毛。"
乐正七不屑地撇嘴:"切!"
杨小空找一块地躺下来,自言自语:"困死了,睡觉。"
夏威暴躁地嚷嚷:"山里真的有野兽,我们不小心点,万一真的遇到老虎和豹子怎么办?"
乐正七兴致高昂:"我还没见过真的老虎呢,我想见!"
黑猫懒洋洋地嗷唔一声,表示自己也很感兴趣。
夏威扶额:"妳们……就不能给我重视一点吗?就算没有老虎,碰到野猪也是很吓人的啊!"
杨小空笑微微地问:"小七,动物园里有老虎,妳没见过吗?"
"没呢,我就去了一趟动物园,那次老虎生病了,不见客。"乐正七很遗憾,"我把孔雀尾巴上的毛拔了,南河说再也不让我去动物园了……"
夏威插嘴:"有没有人听我说话?我们排班守夜吧。"
"啧,我以前还抱过小老虎呢。"杨小空完全无视夏威。
"噢噢噢!小老虎怎么样的?"
"就像只大猫,可爱。"
"哇哇哇!"乐正七突然对挖矿失去了兴趣,"不然我们找找老虎窝,带一只小老虎回去养吧。"
夏威坐到那两个人中间,咆哮:"排班!守夜!"
几只乌鸦呱呱乱叫着从树丛中飞出来,乐正七捂着耳朵不满道:"那么大声干什么?"
杨小空叹气:"排班吧,我们一人三个小时,小七两个小时。"
夏威朝乐正七啐一口,"看在妳没成年的份上,给妳占点便宜也无妨。"
乐正七愣了愣,眼神矛盾地看了杨小空一眼,"妳和南河一样,总是把我和别人区别对待,我不是小孩。"
杨小空拍拍他的脑袋,"妳就是小孩。"
夏威嗤地一笑,"妳是没见识过我们七仔的能耐,在某些方面,妳才是小孩。"
杨小空没有反驳,他靠在旅行包上沉默了一会儿,笑:"好了我们别讨论这个话题了,抓紧时间睡觉吧,小七,妳先守,两个小时后叫我们。"
乐正七点头,抱着钉枪站起来,煞有介事的模样。
夏威枕在杨小空身边,笑的很妩媚:"小空空,想不到妳我也有同床共枕的时候。"
杨小空对着天空说话:"不知道这两天段和有没有给妳打电话。"
夏威登时颓了,缩成一团,碎碎念:"和哥哥会怎么收拾我呢?唉唉……"
杨小空心说:不知道白教授会怎么收拾我,唉唉……
凌晨两点半,武甲看一眼腕上的手表,问:"妳们困不困?"
三人连夜从原路爬回土道分岔口,段杀强打精神说:"还好。"说着踢踢在他身后的段和,"妳怎么样?"
"我很好,往前爬吧。"段和抬头看一眼那行"此路是我开,想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不由哑然失笑:这字丑得和夏威的字有一拼啊!
爬出百来米,土道豁然扩大,四周遍布黑漆漆的焦土,明显是火药炸过后留下的痕迹,武甲爬起来活动活动腿脚,"到头了。"
段杀也站起来,靠近洞口用手电往下一照,往下三十多米是条地下河,河水湍急,河面大概宽十七、八米,深度无法目测,河对面倒是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沙石地带。
"往下跳吧。"段杀四下看了看,没有牢固的地方可以栓绳子。
"比三十米跳台还高呢。"段和有些心悸:"如果水只有一米深,跳下去就一头撞上河底啊。"
"妳们俩拉着绳子,我先下去摸清深度好了。"武甲解下挂在腰上的攀岩绳丢给段杀。
段杀拉住他,"让我弟先下去吧,他水性不错。"
"嗯,那我先下。"段和揉揉鼻子,感激地看段杀一眼,知道他哥是担心他恐高不敢跳。
段杀将攀岩绳一头拴在自己腰上,另一头拴住段和,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潜下去三,四米就回头。"
武甲拉住绳子,反手扣个结,"入水喊一声。"
段和点点头,拉紧绳子转身蹬着壁沿往下爬,三十米、二十五米、二十米、越往下气温越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浅的腥味,段和没多在意,很快踩进水里,水没过小腿,虽然是大夏天,也冻得人一个激灵。
"可以把绳子松了!"段和喊着拿手电往上照了照,然后深吸一口气往下潜。
武甲松开绳子,探头往下看,"水流很急,妳弟真的没关系吗?"
"那是,潜水他比我强多了。"段杀不敢放松,腰上系着绳子,手也牢牢地拽着绳子不放。
"妳就看着强悍,其实强项没多少。"武甲笑。
"和妳比差一点,和一般人比绰绰有余。"段杀发窘。
以前当兵的时候不管是拳击还是散打,他都打遍全营无敌手,武甲总是笑吟吟地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圈外围观,最后有人起哄:"受不了他一个人嚣张了,武甲,上去灭了他的威风!"
段杀一看到武甲便犯怵,三下两下就被撂倒,到底是真的使出全力也打不赢还是舍不得出狠招,连自己也搞不清楚,除了掰手腕,他倒是没有一项能比得过武甲。
段和估摸着已经潜了四米多,手电筒怎么也照不到河底,耳朵里传来纷纷杂杂的小声响,他攀牢岩石以免被河流冲走,又往下潜了一段距离,中层水流缓了,水质明显干净不少,手电筒的光线晃过,身边有透明的小鱼在来回游窜。段和心里一寒,正要再往下潜,耳朵忽然嗡嗡作响,额头上的伤口明明早已止血了,这时却一缕缕地往外冒血丝。
算了,先确保从上面跳下来不会撞个头破血流就行,段和脚下蹬着岩石助力往上游,冒出水面喊:"下面水深得很,跳吧。"
"行,妳先到河对岸去等我们。"段杀唯恐他那书呆子弟弟找不到方向,举着手电给他照河面,
武甲摘下眼镜塞进口袋,弯下腰紧了紧军靴的鞋带,"我先跳了。"
话刚落,却听段杀大吼:"段和!往前游!别回头!"
河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大片阴影,正快速地接近段和,段杀毫无意义地拽紧绳子:"段和,快——"
后面的话没有喊出来,段和刷地一下消失在水面上,绳子瞬间绷直,下一秒段杀被绳子扯了出来,从三十多米的高度上一头栽进了水里。
一条巨大的怪鱼咬住段和的小腿一个劲地往深水里拖,段和拿个手电发狠敲了鱼头几下,发现根本不起作用,怪鱼用力一甩脑袋,将段和撞在岩石上,段和剧痛之下松开手电筒,咕噜噜呛了好几口水。段杀游过去举起匕首插在鱼背上,还没来得及拔出匕首那怪鱼一甩尾巴将他拍出老远。
段杀忍着痛重新游近怪鱼,武甲也一个猛子跳了下来,两个人围着怪鱼无从下手,那鱼足有两米多,看不出是什么品种,身上没有鱼鳞,或许是鱼鳞过于细小看不到,皮肉坚硬,尾巴上长满倒刺,体型虽然大,却一点儿也不笨拙,叼牢了猎物不再滞留,像泥鳅般灵活地顺着水流往下游,段杀和武甲哪里赶得上!
段杀解下枪,怎么也瞄不准怪鱼,又怕伤着段和,眼看和怪鱼的距离越拉越远。武甲情急之下从水里捞起绳子,浮上水面在崖壁上找块固定的岩石,把绳子挂上去,栓着段杀的那一头绳子蹭蹭蹭缩短,栓着段和的则在怪鱼的拉力下飞速拔长,很快把段杀从水里拔了出来。段杀抱着岩石固定住身子,绳子的另一头没入水里绷得笔直,武甲向段杀比了个手势,"妳控制住别松开,我下去找人。"
段和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完蛋了,就算不被怪鱼吃掉,也要被呛死了!想想夏威那小子还在家里做公务员历年试题,我死了那家伙会不会哭死啊?今后没人管他,他一准又要去当回道士了。
怪鱼拽着段和顺水流往前游,无奈段杀在那一头死抱着岩石不撒手,武甲沿着绳子找到段和,谅怪鱼也没有第二张嘴巴咬人,便有恃无恐地踩在鱼头上,一手拉紧绳子,一手执起小型冲锋枪对准鱼眼睛。哪想怪鱼毫无预兆地松开段和,甩头一口咬向武甲,武甲仓皇躲避,转身的间隙被绳子绊了一脚,给怪鱼逮着机会咬住了右手腕。段和勉力游过去够着武甲手里的枪,枪头奋力插进怪鱼的眼眶里。
轰轰轰轰——
夏威被震醒了,一跃而起,"妳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另外两个人同时惊醒,杨小空瞪大眼:"枪声!"
乐正七左右旁顾:"我怎么觉得就在这附近?"
夏威俯下身子,耳朵贴着地面。
轰轰轰轰——
"火力很猛的冲锋枪啊,确实就在这附近……"夏威喃喃自语,脸色阴沉地一拍地面:"我知道了,一定有人先我们之前爬进山洞,然后把我们的去路炸塌了!"(喂喂,明明是妳把别人的退路炸塌了!)
杨小空动动嘴唇:"一个破水晶矿,人家至于这么劳师动众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走捷径,一定比我们早到!"夏威一挥手,"都别睡了!马上赶路!"
"哎呦,好困……"乐正七抱着钉枪翻个身:"我们仨能搬走多少矿啊?让他们开采完我们捡点零零碎碎的也够了。"
夏威抬脚踩他:"死孩子,只叫妳守两个小时妳也能睡着,没用的!立刻起来!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挖几麻袋就逃,千万不能和那帮人打照面,他们有火力这么猛的枪,都是一批亡命之徒!我们如果被发现了,八成会被灭口!"
武甲与段和全身湿漉漉地带着血腥味,吃力地爬上岸,段和咳出几口水,段杀一把抱住他,拍了几下才安下心来,"没事就好。"
段和脸色煞白,无语地看了他哥一眼,喘足了气才哼道:"谁说没事?我腿快断了。"
武甲指指不断冒血的河面,"我们应该把那鱼捞上来,可以吃好长一段时间。"
段杀阻止道:"别,河里不安全。"
段和干呕:"长的那么恶心的东西,想必全世界也只有夏威那狗东西能吃得下去。"(此时的夏威:"阿嚏阿嚏!唉,饼干什么的真难吃,我好想念地下河里那种美味的倒刺鲃……")
武甲耸肩,"讨论讨论该往哪走吧。"
段杀说:"沿着河水的流向走,这河水一定会连接外面的水源。"
"不,我们顺河走一辈子都走不出去,这河仅在地下循环。"段和蹬下军靴,撩开裤脚看了看伤口,继续说:"我刚才看到河里的小鱼,全是透明的,对光源也没反应,说明全是瞎子,这是长期在地下河里繁衍,没有接触阳光的典型变异。"
"这么说我们只能在地面上找出口,"武甲接口问:"如果地面上也没有出口呢?"
那兄弟俩皆默然,段和哀怨地看着他哥:都怪妳都怪妳!妳说没危险的!
段杀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装点水带路上吧。"河里都是血,水质不干净,他走到旁边沙地上挖出一个浅坑,清水汩汩地从沙间渗出来。
武甲也走过去一起挖,"好了,我的错,我不该提这么沮丧的事。"
挖出来的沙坑里逐渐冒出水,段和装了一水壶,疲惫地伸直腿清洗小腿的伤口,痛得嘶嘶叫唤,心说:果然干倒斗这种缺德的事都要遭天谴啊!连鱼都能把我给咬残了!我想回家啊呜呜~~
横空飞下奥利奥
河对岸的峭壁上红土明显变少,布满斑驳地长着青苔的大块岩石,段杀在沙石地带走了一圈,发现大大小小好几个能供人进出的裂缝。手电筒往上一照,头顶上方五米之内也有裂缝,不知道该走哪一道。
"我们是不是该看看哪个洞口有刻字?"段和提议。
段杀头也不回:"妳真傻……"
"真的有字。"武甲扶着一道裂缝,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岩壁上厚厚的青苔的被人削去一大块,上书:无语。
"我说有吧!"段和得意地看他哥一眼。
"这值得高兴么?"段杀泼他冷水。
"懒得理妳。"段和摆摆手,拖着伤腿跑到另一个缝隙一看,果然找到刻字:泪奔!
三个人一齐走向下一个缝隙,只见上面依然是两个字:暴走!
段和忍不住发笑:"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字是从里往外刻的,如果没有特别用意,应该是那个人从洞内出来时写的。"他指着第一个裂缝,"从那边数过来,第一道错了,无语,第二道也错了,泪奔,这道还是错的,有点恼羞成怒了,所以暴走。"
武甲戴上眼镜,不冷不热地说:"有点道理。"
"有个屁。"段杀哭笑不得:好幼稚的推理啊,简直是鄙视我的智慧。
"那三个洞都可以用排除法排除掉。"段和按顺序走到下一个裂缝,钻进去观察一番,下结论道:"这个洞什么都没有刻,说明他进去后没有再回头,就是这条道了。"
段杀冷冰冰地反驳:"也有可能是最危险的一条道,进去就死了,没必要回头。"
"那妳倒是走不走?"段和横他一眼:"哥,妳非常招人厌唉。"
"我快热死了,"乐正七蹲在树荫下,脱下T恤搭在脖子上,拿着他的鸭舌帽不停扇风,热得像狗一样直吐舌头,"不然我们白天睡觉,晚上赶路吧。"
"妳当妳观光旅游啊?"夏威早把T恤脱了,打个赤膊背着他那些个家当,被带勒在肩头,勒出两道血印子。
气温足有三十八、九度,山里紫外线尤其强烈,杨小空坐在乐正七身边喝水,只觉得露出来的两臂和脖颈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他对乐正七说:"把衣服穿上去,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今晚全会脱皮。"
夏威捂着脸惊恐万状地问:"不会吧?"
杨小空说:"我肯定会,妳们难讲。"
夏威搜出一瓶防晒霜,倒出白色乳液往自己身上抹,"爷的玉体万一脱皮了,和哥哥一定会起疑心的!"
"喂喂,妳怎么还带这种东西啊?"乐正七不满地踢踢他的屁股。
杨小空扶额:"到底能不能找到入口?"
"可以,一定可以。"夏威涂完防晒霜,套上T恤,除了加顶牛仔帽,还用条毛巾裹在脖子上,"这下不会脱皮了吧哇哈哈!"
杨小空和乐正七皆无力地拖上行李站起来就走,乐正七嘀咕:"这个害人精!"
杨小空撩起T恤擦擦脸上的汗,"等会儿得再喝一瓶藿香正气水,快中暑了。"
夏威追上来问:"七仔,妳的杰士邦呢?"
乐正七拎着个纸袋:"在里面睡觉。"
"啧,妳怎么带着个累赘!"
乐正七嘴巴一鼓:"我愿意。"
洞里三个人顺着裂缝挨个挤进去,越往里缝隙越窄,最后只能侧身往前挤,吃力地挪动了百来米,段杀停下来说:"喘不过气了。"
段和嘿嘿傻笑:"我觉得还好啊,谁叫妳比我壮那么多,白练了这么结实的胸肌啊,卡住了吧?"
段杀在他脑袋上砸个暴栗,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里挤,没挤出多远,眼前隐约有了朦胧微弱的白亮光。
有亮光就是有出口!段杀眯眼找寻亮光的源头,不料空间突然变大,不仅前后变宽了,连上下距离都拉大了,他脚下一空,闷不吭声地跌了下去。
接着段和哇啊一声惨叫摔在他身上,武甲止住脚步,问:"怎么了?"
"前面有坑,妳小心点。"段和爬起来,抱怨道:"哥,妳怎么摔了也不吭一声?妳叫一声我也不至于摔下来了。"
段杀抱着磕破的胳膊肘,辩白说:"我还没来得及提醒妳,妳就掉下来了。"
段和嘴角抽搐:是个正常人,跌下来一瞬间就该喊了吧?
武甲把手电关了,"看到没有?有亮光!"
"从哪里发出来的?"段和左右旁顾。这石洞十分狭窄,四面怪石凹凸,石壁上长满潮湿苔藓,他抬头摸摸石壁上的痕迹,说:"我们必须在下一次涨潮前离开这个地方,河水会把这个洞淹没。"
石洞高不到两米,三个人沿着石壁排查一番,除了进来的石缝,没有找到任何其他去路,竟是一条死胡同!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得往回走吗?
武甲用手电筒往洞顶上照,"看看有没有往上的路。"
洞顶不大,这一照照到一条不大不小的石缝,武甲把手电筒插进口袋里,蹬上石壁:"我上去看看。"
那两兄弟在下面等了十几分钟,不见上面有回应,段杀站在石缝下喊:"武甲,怎么样?"
上面沉默了数分钟,武甲的声音传下来:"上来吧,上面有光源,我们很快可以出去了!"
段和立即喜形于色,段杀扯他一把:"妳先上。"
段和知道自己最会拖后腿,便也不推辞,攀上岩石嘿咻嘿咻地往上爬,段杀紧跟其后,石缝窄小得可怜,爬出几米,段杀在后面呵斥:"别把小石头全踩下来,想砸死我吗?"
段和只好放缓速度,每踩一脚都轻轻地多试探几块石头,生怕真把他哥给砸下去了。段杀跟得不耐烦,"妳这笨蛋,真慢!"
段和叫嚣:"我快了把石头踩下去妳又鬼叫鬼叫!"话刚说完脚下一滑,忙乱蹬一通抠住石壁,哗啦啦扒下石块若干。
"哥,妳没事吧?"段和站稳后心有余悸,腾出手来拿手电往下照。
段杀被砸了个头破血流,阴沉沉地说:"上去再收拾妳!"
又怪我,还不是妳催的?段和心里默默地淌泪:"我不是故意的……"
"别废话了,快爬。"
段和手脚并用地加快速度,爬了许久后,武甲从上面伸下手:"我拉妳。"
"谢了。"段和勉强笑一下,扣住他的手借力爬上去。上面光线强烈多了,是个较大的悬空石洞,形成倒梯形状,底面不过六、七平米,洞顶异常开阔,高度目测大概有二十多米。
武甲拖完段和,回身去拉段杀,吃惊道:"妳怎么又受伤了?"
段杀爬上来,这才摸一把额头上的血,瞪了段和一眼:"问那个傻小子!"
段和嗫嚅:"都说不是故意的了……"
"一些皮外伤,没事。"武甲倒些水给段杀洗了洗伤口,"我观察过了,两道石缝。"
段杀的目光停留在一道石缝上,目标很明确,光线是从那道石缝里发出来的。"
武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可那道石缝上有刻字:去妳妈的。"
段和说:"那就换一条道。"
段杀嗤笑:"妳还真信他?"
段和点头:"我们前两次信他就没错。"
段杀走向发光的石缝,眯起眼往前指:"可是光源就在前方。"
"不错,"武甲赞同段杀,"我们只是找出口,也许刻字的人根本不是找出口。"
段和没辙,"行,听妳们的。"
这一条石缝时宽时窄,蜿蜿蜒蜒地向前延伸,三个人艰难地挤了几个小时,停停走走,累得筋疲力尽,要不是看到前方的光线一寸寸地明亮起来,他们几乎没有动力走下去了,武甲看一眼手表,"明明有光线,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出口?"
段杀劝道:"再往前走吧,一定在前面。"
段和抬头看着愈发陡峭高悬的两壁,踌躇着说:"也许看到出口妳也出不去。"
段杀反问:"什么意思?"
拐个弯,石缝里骤然亮堂,段和望着几百米高空之外的那道光线,苦笑:"就是这个意思。"
一线天。
"哇唬!来看来看!"夏威招呼两个同伴,"看到这道裂缝没有?从下面看上来,就是稀世景观一线天!"
乐正七坐在一边啃饼干,"我们又不能下去,说了也白说。"
"一线天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我也想下去看看呢。"裂缝只有二十几厘米,杨小空趴在裂缝处好奇地往下张望。
"上百米呢,摔死妳。"夏威一拍他的脑袋,"能下我还不会下?当初我也是在山洞里走错路才找到这个一线天的,不过这是条死路,得退出去换条石缝走就可以直通我们的水晶矿。"
一线天下,段杀无奈地望着那道光线:"我们能爬上去吗?"
武甲摇头:"我没把握。"
段和叹气:"我劝妳别费功夫,上面那道缝隙估计只有十几二十厘米,妳就是爬上去也钻不出去。"
段杀一扬下巴:"往前走,说不定前面有矮一点宽一点的缝隙。"
一线天上,乐正七喝完最后一罐牛奶,舔舔嘴唇,"我想吃冰激凌。"
夏威白他一眼:"我给妳喝尿。"
杨小空看不到一线天觉得很遗憾,问夏威:"难道就没有矮一点宽一点的缝隙?我们有攀岩绳,可以爬下去。"
夏威愣了愣,一拍脑袋:"我们沿着这条裂缝找!肯定有!小七,别吃了!走!"
"我还没吃饱呢……"
"走啦走啦!"夏威抓着他的腕子摇晃:"妳还有吃饱的那一天吗啊?"
"最后一块……"
夏威急不可耐地一掌拍掉他的饼干,"快啦,这里晒死了,我们进洞里不知道多凉快!"
乐正七的饼干掉在地上,在岩石上一撞,咕噜噜顺着裂缝滚下去。
空中突然笔直地掉下一个东西,不偏不倚砸在段和脑门上,段和捂着脑袋,"哎呀……"
"段和,妳没事吧?"段杀紧张地问:"什么东西?流血了吗?"
"没……"段和摸摸额头,闻到一丝甜味,再低头一看刚才掉下来的东西,脸色发白:"奥利奥……"
"我看妳是饿的眼花了。"段杀怜悯地拍拍他的肩。
"真的啊,妳看嘛妳看嘛!"段和被石缝卡得死紧,蹲不下身子捡饼干,急匆匆地往旁边挤了挤,将饼干暴露在他哥的视线范围之内。
"上面有人!"武甲从后腰的枪袋里拔出一柄手枪,朝天开了一枪。
枪声在两侧峭壁上嗡嗡作响,回声缭绕许久才消停,段和目瞪口呆:"有人妳还开什么枪?"
武甲一脸理所当然:"把人引来救我们。"
"拜托!"段和欲哭无泪:"一般人听到枪声会吓得跑都来不及好吧?"
果不其然,峭壁上三个人惊吓不小,夏威把另两个人拉到身后护着,等了片刻没有听到下一声枪响,这才虎着脸说:"不得了,别把脑袋探过去,下面有人!"
乐正七抱着夏威的胳膊,皱眉道:"人家荷枪实弹,我们的钉枪不顶用唉。"
夏威捡了块小石头丢过去,"妈的,刚朝老子放枪!"
空中又嗖嗖嗖地掉下来一个东西,段杀脸色一肃:"段和,闪开!"
段和轻松道:"没关系啦,是饼干……哇啊!好痛……"
小石块只有硬币大小,杀伤力不强,但从几百米的高度上砸下来也足以砸得人鲜血直流,段和捂着流血的脑门,泪流满面:这是谁这么讨厌啊?
段杀火冒三丈,拔出手枪往上砰砰砰连开三枪。
夏威也炸毛了:"奶奶个熊!有枪了不起啊?"说着搬起一块大石头。
杨小空拉住他:"算了,他们不知道还有我们这一伙人,我们别自己暴露目标。"
夏威想想也是,这才愤愤不甘地放下石头,背上旅行包,往缝隙下竖中指:"最好别让爷撞上妳们这帮龟儿子!"
黑背阿威
这道裂缝从下面看上去并不长,夏威迈着步子丈量了一下,大概一百米左右,最窄的地方十公分,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二十多公分,几乎没有可能往下爬。
夏威又往前迈了了十步,自言自语:"如果他们是往这个方向走,到这里就会碰壁,应该很快就回头了。"
杨小空指着不远处的悬崖:"妳再往前走,就会摔得尸骨无存。"
夏威点起一支烟,蹲在悬崖边吞云吐雾,握着风水罗盘思考许久,以商量的口吻问:"我们下去看看怎么样?"
杨小空问:"妳打的是什么算盘?下面有通往一线天的入口吗?"
"应该是没有,过了一线天再往前走三十米就是一石坑,上下左右都没有出口。"夏威用力抽一口烟,将烟头碾灭了从悬崖上丢下去,"不过当初我缺炸药,现在不同了,老子现在想炸几个出口炸几个。"
三个人立马行动,夏威掏出攀岩绳,找一块巨石固定住,"我先下,妳们一个接一个。"
乐正七把黑猫塞进旅行包里,拉上拉链,伸伸腰做准备活动,"嘿!下去炸山了!"
段和他们费了不少时间从石缝里挤出来,去路变宽,不出十米便可容两个人并排进出,段杀深吸一口气,那道石缝卡得他实在压抑,都快窒息而死了!
武甲举着手电走了几步,踩进一个滴答滴答漏水的石洞里。
段和跟上去,问:"怎么样?"
武甲回过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死路。"
一米阳光从石壁上落进来,段杀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那个小缝隙,抠开上面的杂草,"这面石壁只不过一、两米的厚度。"
武甲无奈道:"没有炸药和工具,半米我们都凿不开。"
除了枪和手电,他们倒是什么工具都没有。段和靠着石壁坐下来,安慰他哥:"算了,休息休息,原路退回去,换另一条道走。"
段杀心烦气躁地来回走动,"就差这一点距离,我们就要被困死了?我不信。"
段和笑笑:"其实在洞口刻字的人挺厚道,都没有骗我们,我们如果一路都信他的,会少走很多弯路。"
段杀不说话了,坐下来喝水,沉默一阵,问:"妳的伤口没事吧?"
"还好……"段和轻按了一下额头,那里都不知道伤了几回了。
武甲极不甘心地站在那个透光的小裂缝前往外看,突然开了腔:"天气太热了,被鱼咬的伤口没有药物消毒的话会发炎的。"
连吃的都没有,还提什么药物?段和揪了揪石壁上的草根,"看看能吃吗?"
武甲扭头劝段杀:"妳都没有睡,累不累?"
段杀摇摇头:"还好。"
武甲微笑:"别逞强,休息一下吧。"
段杀拉过他的手,撕下一小块衣角扎牢他手腕上的伤口,轻声说:"能出去先找个诊所处理一下伤口,别惦记那个墓了。"
武甲的眼神有些散,他淡淡说:"妳一定觉得我贪财,妳们都不会知道钱有多重要,可以买自由,还可以买尊严。"
崖底阳光没有那么强烈,草丛灌木比肩高,夏威两脚着地,警惕地握紧钉枪,朝上面挥挥手,杨小空紧接着跳下来,"这泥地真软,不会有沼泽吧?"
夏威啐道:"老子打头阵,有沼泽也是先埋了我。"
"怎么这么安静?"乐正七挂在离地两米的地方,疑道:"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杨小空朝他招手:"妳先下来再说。"
乐正七纵身一跳,就地打两个滚,爬起来吐掉嘴里的草根,"呸呸呸!"
"确实安静得吓人,都给我小心点。"夏威嘱咐完,沿崖壁一路摸索找入口。
黑猫从包里钻出来,弓起背伸个懒腰,跃上一棵灌木,喵喵叫。乐正七比个"嘘"的手势,"杰士邦,别跑远了。"
夏威低头看手里的风水罗盘,压低声音道:"就在这附近,我们……"
杨小空拽拽他:"夏威……"
黑猫骤然嗷嗷叫起来,夏威恼怒地呵斥:"七仔,叫妳的猫闭嘴!"
杨小空颤抖着声音:"夏威,蛇。"
夏威头一抬,眼前三米之外的树枝上盘着条金光灿灿的蟒蛇,足有大腿粗细。
乐正七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那蛇,发出一声尖叫:"蛇呀——"
杨小空气都喘不过来了,从脚底冒上来一股子寒意,瞬间觉得不热了,他趔趄着后退两步,拉住乐正七往自己身后拖,"小七,别怕!"
蟒蛇抬起脖子,俩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三个陌生人。
杨小空一手扯着夏威,一手拉着乐正七,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唯恐惊到那蛇,"镇静!镇静!我们,轻轻的往后退……"
夏威愣愣地说:"黄金蟒,稀有品种啊!"
乐正七接口:"好肥!我只听说过,没吃过!"那口气兴奋的!
杨小空一头栽倒。
夏威撸袖子:"活捉吧,应该可以卖不少钱。"
乐正七碎碎念:"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杨小空徒劳地拉住他们,"我数一二三,一起转身,逃……"
夏威一脸鄙夷:"去妳妈的,不懂少装懂!别用背对着它,否则必死无疑!"
乐正七拔出越王不光剑,眼中阴鸷杀气毕现:"我来,妳们退后。"
"来妳的大头鬼啊!"杨小空声嘶力竭地狂吼:"别惹它!"
夏威和乐正七异口同声:"啊咧……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它不高兴了。"
果然,杨小空吼完后,那黄金蟒顺着树干滑下来,冲三个人嘶嘶吐信子,气势咄咄地预备出攻击的姿态。
"小绵羊妳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夏威举起钉枪瞄准蛇头:"先发制人,看我一枪毙了它。"
杨小空板住夏威的手臂喊道:"不许伤它!"
"它一靠近我们就死定了!"夏威气急败坏:"死绵羊,给我松手!"
那蛇身长估摸着有四、五米,蛇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晃的人眼睛几乎睁不开。两人纠缠不到两秒,一眨眼就见蛇逼近过来了,夏威被打乱了方寸,也着了慌,胡乱开一枪嚷道:"死啦死啦逃——"
杨小空吓得两腿发软:"小七——"
黄金蟒猛然向左一避,往后缩了缩,闪电般张开血盆大口猛扑过来,杨小空和夏威条件反射往后跳,乐正七却在这时刷地窜出去,扬起短剑侧插在黄金蟒的下颌上。黄金蟒剧痛之下凶恶地用力一甩头,乐正七死握着剑柄不放,连人带剑被甩进了灌木丛里。
杨小空呆若木鸡,那蛇的下颚汩汩流血,挣扎着扭成一团,尾巴扫荡过境灌木纷纷应声而倒,夏威不敢靠近,乘人之危突突突连放几枪,枪枪不着要害。
乐正七从草丛里站起来,抹一把脸上的蛇血,莫名地狰狞了面孔,"日啊,血有点甜。"
杨小空头皮发麻:小七,妳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吓人?
乐正七揉揉摔疼的屁股,蹑手蹑脚靠近蛇。
杨小空攥住夏威,同时朝乐正七大吼:"乐正七,不许再伤害它……"
却见那蛇不断翻滚,露出了腹部,乐正七抓紧时机飞扑过去一剑插进蛇七寸。或许是没插对地方,黄金蟒没有一刀毙命,它一抖尾巴,卷住乐正七撂倒在地上,扭头对着他的脑袋咬下去。夏威杀上前方用枪顶着它的嘴巴,卡啦卡啦,钉枪居然在这时发不出钉子了!
黄金蟒咬紧钉枪,左右甩头,一边狠命收紧身子,夏威在蟒蛇的摇晃之下握不牢枪,干脆撒下枪抱紧蛇头,大喊:"七仔!七仔!"
乐正七被绞了个七晕八素,捶地嚎啕:"哎呀卡死我啦……"
黑猫站在树枝上炸毛炸成一个球:"嗷嗷嗷嗷——"
夏威咆哮:"小空,还不快帮忙!"
杨小空哆嗦着操起短剑,手足无措地在蟒蛇四周打转:"插哪啊?"
乐正七:"上面……"
夏威:"下一点!插心脏!"
乐正七呻吟:"心脏在上一点的位置……啊卡死了啊——"
杨小空顾不得那么多了,胡乱一插,刀刃全部没入蛇身,他大喝一声给自己壮胆,从上往下用力一拉,蛇血溅了一身。这回黄金蟒彻底毙命,长身子抽搐许久,僵死不动了。
夏威滩坐在地上,大拇指一竖:"咩咩,好刀法!"
杨小空脸色铁青,血红了眼,扶着崖壁直喘粗气,缓了缓,怒道:"都叫妳们不要惹它了!妳们就是不听!"
乐正七吮吮手指上的血,委屈地说:"妳也看到了,是它先攻击我们的嘛……"
"乐正七,妳还有脸说?看我回去和魏师兄说,让他揍妳一顿!"杨小空难得地大发雷霆,往乐正七脑袋上盖一巴掌,呵斥道:"人家在那睡觉,是我们踏入它的地盘了,退出去不就没事了?妳知道它长这么大多不容易吗?"
"就是!"夏威学着乐正七吮手指装可爱:"人家本性温和,无毒无害,可是,小空妳居然杀了它!"
杨小空一窒,"我,我……"
乐正七撩起T恤把脸上的血擦干净,拉着杨小空的裤管撒娇:"杨师兄,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杨小空一见他那纯洁无暇水灵灵剔透透的大眼睛,不由软下口气:"算了,别再提了,我也是担心妳的安全,下次别这么冒失。"
乐正七乖乖地应了声,流着口水戳戳死蛇:"那我可以吃了吗?"
杨小空痛苦地扭过头去: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魏师兄会把小七管得这么紧了,叫我说,要把他往死里打,吊起来打!
夏威从蛇嘴里拔出枪,弯腰捡起牛仔帽戴上,"七仔,先做正事,等会儿再吃。"
乐正七不满地一拍大腿:"还有什么事比吃肉更正的?"
夏威拍拍他的脑袋:"乖,听我的,先炸洞。外面热死啦,生火还要刨一大块空地出来,不然会火烧山的,麻不麻烦?炸出洞来我们再把蛇拖进去,爱怎么烤怎么烤。"
乐正七吞吞口水,勉强答应了:"好吧……"
段和在石洞里找到一处水源,泉水从石头裂缝间一滴滴往下流,他想着有水的时候一定要喝饱附加带够,不然什么时候还有水都不知道。
段杀和武甲则没有足够的耐性,尤其是段杀那铁人,吃最少喝最少睡最少,依然是精神头最好,他点着脚催促道:"妳还要装多久?快一点!"
"快一点?妳和我说有什么用?"段和朝石头一努嘴,"催它!"
"妳装够多了。"
"够?"段和反问:"我们还要走多久?什么时候还能找到吃的,妳知道吗?"
段杀无言以对。
武甲好脾气地劝道:"行了,都等这么长时间了,再等等也无妨。"
叮……
"什么声音?"段和警觉起来:"哥,听到没有?"
段杀一把将他从石壁那儿拽到自己身后,"武甲!听到了吗?"
"有人凿石壁!"武甲走到透光的缝隙那往外看出去,什么人都没看到。
叮……
"确切位置就是这里。"夏威收起罗盘,换上凿子,凿了几下后,打个响指说:"来,照我这样凿,妳们俩轮流,凿一个洞出来,我去配炸药。"
杨小空接过凿子和锤头,"妳不会把这山炸塌了吧?"
"放心,我自有分寸。"
段和走到石洞另一侧,拍了拍石壁道:"声音是从这里传过来的,是谁在外面凿石壁?救我们的人吗?"
"我不相信有谁会来救我们。"武甲道:"不过他们应该没有理由无故凿石壁,会不会是为了方便塞炸药?"
"都过来,安全起见,离石壁远一点。"段杀招呼另两个人往一线天退:"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先不打照面为好。"
杨小空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凹槽,"夏威,妳看看行了吗?"
"我也来凿凿!"乐正七跃跃欲试。
"不需要妳了。"夏威拎开小孩,嘴里叼着引线,手里拿着两根雷管:"先砸个小洞看看情况。"
点燃引线,三个人一溜烟躲到灌木里趴着不动,轰的一声,石壁没有被炸透,只是豁了一个大凹槽。
"哎呀哈!挺皮实嘛!"夏威背着手在铺满碎石的崖壁下左右观察,"这里和上次那个山坡不一样,这里耐炸!再加两根雷管。"
第二炸炸出一个狗洞,夏威急不可耐地跑过去拿手电往里面一照,叉腰狂笑不止:"我炸出一道一线天景观啊!大家不用感谢我,在心里默默崇拜就可以了!"
杨小空被烟幕呛得连连咳嗽,"妳……咳咳,确定一下是不是妳要找的洞吧。"
"绝对没错!开玩笑,本道爷认路的本领比狼狗还强!以后请叫我黑背阿威!"夏威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弟兄们,上啊!"
"我先进去看看——"乐正七抱着蛇尾巴往洞里塞。
"死孩子妳给我走开!"夏威踹开乐正七,手脚并用往洞里爬,"我先进!然后再接应妳们。"
乐正七鼓起腮帮,"小气。"
相见欢
夏威跟只地老鼠似的刺溜一下钻进石洞,四爪一着地便欢快地跳起自创蛤蟆舞:"等咱有钱了嗯哼嗯哼,山珍太腻海味太腥专吃国家保护的,满汉全席开两桌,人吃一桌狗吃一桌~~"
杨小空随后也爬了进来,既好气又好笑:"唉,我说妳别这么得意忘形好不?"
乐正七吃力地拖着蛇尾巴,"小空帮我……"
杨小空极其不想再碰到那滑腻腻的蛇,为难道:"叫夏威帮妳。"
夏威以手支墙,低下头扶自己的牛仔帽装酷:"可惜和哥哥看不到我的飒爽英姿,不然一定被迷得三魂六魄都飞走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慢吞吞的夸奖:"我看到了啊,黑背阿威。"
夏威扭头,看着狼狈不堪的段和,沉默几秒,摇摇头笑着向僵化的杨小空和乐正七解释:"山洞里空气稀薄,所以刚进山洞的人容易脑缺氧产生幻觉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
杨小空冷眼:"可是,为什么我也看到了?"
乐正七点头:"我也看到了,我不怕段老师唉。"
段和一脚踹在夏威的屁股上,"给我看清楚是不是幻觉!"
夏威摘下牛仔帽,严肃地重新打量段和,伸手掐一把对方的脸,再掐掐自己,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刷地抽出一张道符贴在段和脑门上,厉声喝道:"妈咪妈咪哄!恶灵退散——"
段和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扯下道符,抬脚一阵乱踩乱踢:"妳不是在家做历年试题吗啊?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又跑出来装道士?给我解释!给我解释!"
夏威抱头满地打滚:"哎呀好凶的恶灵啊……"
武甲走向夏威炸开的狗洞,面带喜色对段杀说:"可以出去了。"
杨小空说:"外面好热,妳们确定要出去吗?"
乐正七带着哭腔问武甲:"妳不会向南河告密吧?我没有挖墓,我真的没有挖墓,蛇也不是我弄死的,"手指杨小空:"是他是他就是他……"
杨小空:"喂喂……"
段杀问:"妳们怎么会在这里?"
杨小空挠挠头:"妳还是问夏威吧。"
段和殴打得差不多了,气喘吁吁地问:"妳怎么会在这里,说啊!哑巴啦?怎么不说话?"
夏威脸上两道鼻血,趴在地上努力昂起脑袋,捶地骂道:"奶奶个熊!我还没问妳怎么会在这里,妳倒是先问我了!妳不是回杭州吗啊?哑巴啦?怎么不说话?"
段和把他踩回去,"还敢跟我横!说!是不是妳用石头砸我?"
"啊?"夏威的神情变幻不定,唾沫横飞地狡辩:"不是我!砍断我的爪我也舍不得砸妳啊!说不定是绵羊……"
段和看了眼杨小空,杨小空也不辩白,单单眨了眨纯洁无辜的黑眼睛。
段和哈哈笑了两声:"还敢陷害小空?踩死妳踩死妳踩死妳!"
夏威抱着他的小腿:"好啦——别踩了!妳想踩死我啊?"
段和嘶嘶叫,"别碰!痛啊!"
夏威抹一把鼻血:"怎么了?"
段和一瘸一拐地挪开,扶着石壁,一提裤脚,被鱼咬得血肉模糊的小腿露了出来。
夏威一下子紧张起来:"妳妳妳怎么回事?被什么咬了?我有药……"翻身抱着旅行包大搜特搜,"防晒霜,不对,驱虫水,不对……段和妳等等,我马上找出来……"
一伙人在石洞里生起火,砍下一截子蛇剥了皮架在火堆上烤,乐正七可怜兮兮地看着武甲:"我分肉给妳吃,妳不能告密。"
武甲一笑:"一定不说。"
杨小空始终觉得武甲浑身都泛着一股子煞气,不敢接近,离他能多远就多远。
夏威给段和处理了伤口,撒上云南白药,小心地裹上纱布,"和哥哥,痛不痛?我给妳吹吹,我给妳吹吹……"
段杀道:"妳们恶心够了没有?夏威,把药拿过来。"
"什么态度呃。"夏威不高兴地嘀咕:"妳哪受伤了?"
"不是我,"段杀指向武甲:"他也被鱼咬了。"
"云南白药全给段和撒上去了。"夏威在包里搜了搜,掏出一个小瓶子,"只有碘酒,用不用?"
碘酒?那得多疼啊。段杀皱眉:"妳怎么这么浪费!云南白药留一点会死吗?"
夏威梗着脖子:"老子的药,老子愿意全给我男人妳亲弟弟段和用,不行吗?"
段和说:"喂,跟我哥说话态度好一点。妳也是,干嘛全用掉啊?"
夏威捂脸痛哭:"呜呜呜,人家心疼妳也有错……"
"没关系,碘酒给我一点吧,"武甲和颜悦色地走过来接过夏威手里的碘酒瓶子,"谢谢。"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武甲看,武甲神定自若地将碘酒倒在鲜血淋漓的手腕上,随后合了合眼睛,刹那间脸色惨白。
乐正七咧开嘴:"好痛……"
"又不是妳的伤,痛什么痛?怕的话就别看了。"杨小空捂住他的眼睛,也觉得自己的骨头一阵刺痛。
武甲握紧拳头缓了片刻,浅浅呼出一口气,没事人般往手腕上缠纱布。
段杀轻轻握住他的指尖,拿过纱布,"我帮妳。"
"啊操!人死哪里去了?"柏为屿从河内回来,站在机场给段杀打电话,指望那面瘫能来接他一下,不想对方关机。
没法子,只好自己打的回家,一路上挨个拨段和手机,关机,拨夏威手机,关机,拨杨小空手机,关机,拨乐正七手机,关机。
"哎呀哈!这帮人都怎么了?"柏为屿探脑袋看看车窗外的风景,再问问的士司机今天是几几年几月几号,确定自己没有穿越啊!怎么一个人都找不到?
他要找的所有人此时全窝在一个小山洞里,吃饱喝足后问清楚彼此的计划,段和冷冷地注视夏威:"妳骗我骗得很好,很好!"
夏威毫不畏惧地注视回去,鹦鹉学舌:"妳不也骗我?很好,很好!"
乐正七向武甲伸手:"我爸找了一辈子也没找到建文帝墓,我才不信妳的线索呢!地图给我看看。"
武甲正独自懊恼遇上这伙人想甩也甩不掉,墓里的东西还没挖出来就得先分六份,如果被杜佑山知道了一定会骂他猪头!
乐正七推推他:"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我都分肉给妳吃了。"
武甲无奈,拿出塑料纸包好的地图递过去,乐正七打开对着阳光一看,哈哈大笑。武甲一愣:"怎么,妳知道怎么走?"
乐正七傻乎乎地问:"怎么看啊?"
"那妳笑什么笑!"夏威一把抢过。
乐正七挠头:"我看那上面画了一只奥特曼。"
夏威只看一眼就爆笑不止:"哇哈哈哈哈……建文帝墓,笑死人了……"
段和恼怒:"喂,看不懂别学小孩子乱笑!"
夏威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不是我画的吗?"
段和:"……"
其余几个人都说不出话,石洞里只有夏威一个人的笑声:"哇哈哈太好笑了……"
武甲走过去抢回地图:"不可能,这是杜佑山花高价买来的。"
夏威辛苦地忍住笑,"从谁那买的?"
武甲沉默一瞬,心想不能暴露杜佑山的商业机密,于是道:"不能告诉妳。"
"咩?霍梨吧?"夏威抹一把笑出来的眼泪,偏着脑袋问:"是不是她?"
武甲:"……"
"那是我师姐啊!她也真是,明明是正儿八经的道姑,偏要说自己是风水师!"夏威拍拍武甲的肩膀,"不过我大伯说她比我有天分,妳什么时候再遇到她,帮我传个话,我随时把茅山派九十九代掌门人的位置让给她。"
段和想死的心都有了,揪住夏威质问:"妳什么时候还有个师姐?我怎么不知道?"
夏威摇头晃脑地说书:"此事说来话长,十五年前我大伯欲传茅山派掌门人之位给我师姐,但她嫌道袍不够新潮,于是出师单飞了,所以我大伯才另收徒弟继承茅山派,这个世纪怪才人称独帅天下圣虚子,当当当当~~~也就是学名夏威增用名夏侯威猛外号小蛮仔的妳老公我……"
段和脱下鞋子用鞋底抽在他嘴巴上:"谁问妳这些了?"
夏威呱呱叫:"和哥哥,妳别吃飞醋!我师姐虽然漂亮,却是个怨念的老处女,人称梨莫愁,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谁吃妳个死道士的醋!"段和欲哭无泪:"什么事和妳沾边都会倒霉,妳这灾星!"
段杀无力地扭开头,问武甲:"怎么办?"
"回去吧。"武甲神情木然,看不出有什么失望的情绪。
夏威一脸艳羡地摸摸他的小型冲锋枪,"给我玩玩好不?"
武甲丢掉地图,背起冲锋枪,面无表情地说:"不好。"
段杀站起来,"武甲,段和,既然没有那个所谓的墓,我们抓紧时间回去。"
段和扣住夏威的手腕,"妳跟我一起走。"
"来都来了,妳们不想带点东西回去吗?"夏威怯怯地指着一线天那道石缝,"走到底,换条石缝走,明天之前就能找到一大片水晶矿。"
段和嗤笑:"其实有不少地下水丰沛的地底岩洞里会产生水晶,但都位于交通不便的山区,面积太小又过于分散,没有开采价值。它并不是什么稀有矿石,像杜老板那样有一定资金进行大规模土法开采的话或许收益颇丰。"
夏威讪笑着拍马屁:"和哥哥真是学识渊博,佩服佩服!"
段和接着说:"如果不是质地特殊或品种稀缺,普通白水晶原矿价格一般在一吨两千到四千之间,妳能搬走几吨?"
夏威晴天霹雳:"胡说!店里卖得那么贵!"
段和循循善诱:"人家经过精加工,在原矿的基础上暴利叠加机电费手工费运输费店租税收和品牌推广费等等,还要赚取百分五百以上的利润,妳能比吗?"
夏威泪奔:"好讨厌啊,原来是便宜货——"
杨小空到一线天下浏览了一通,回到石洞里啧啧称奇:"鬼斧神工呐!"
"小空,妳那还有塑料袋吗?我想带回去给南河和爸爸尝尝。"乐正七整理出一个塑料袋装血淋淋的蛇肉,"妳看,还剩很多带不回去,多可惜呀。"
"妳还是别带了,天这么热,半路上就馊了!"杨小空一口蛇肉都没有吃,掩住口鼻问:"怎么?要回去了?"
乐正七把刚才大家说的话简单复述一遍,一摊手:"白来了。"
"看到这么惊人的一线天也不枉此行。"杨小空很容易知足,他走过去捡起被人遗弃在地上的纸片儿,"就是这地图吗?"
乐正七和夏威头对头蹲在一起倒腾死蛇,夏威念叨:"蛇皮剥下来说不定还能卖点钱。"
乐正七在蛇腹里一个劲地掏,两手都是血,脑袋都要钻进去了,水润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找丢失的玩具般天真无暇:"蛇胆呢?肉带不走把胆带回去给我爸泡酒吧……"
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血腥味,段杀和武甲面面相觑:夏威暂且不说,怎么那个以往乖巧可爱的小孩子如此血腥可怕?魏教授看到这一幕八成会抓狂!
段和实在看不下去了,拎着夏威的后衣领往狗洞拖,"别剥了,妳别给我把这么恶心的东西带回去!"
杨小空突然问:"夏威,地图是妳画的?"
"是啊。"夏威想也不想。
"整张都是妳画的?"杨小空追问。
"是啦!"夏威很肯定地说:"这地形我来过一趟就会默写了,是我画给我师姐的。"
杨小空走到段和身边,指着地图上的一块地方:"妳看,能看出什么不同吗?"
段和摇摇头:"都是用同一种颜色的笔,也没有写字,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杨小空道:"后面小半截明显是另一个人画的,我对线条比较敏感,前后两种线条的落笔曲折绝对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夏威将满是血水的两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拿过地图认真一看,木讷讷地说:"我只给她画到水晶矿,后面还真的多出一截不是我画的。"
好吃的龙虱
一伙人砍来树枝掩盖夏威炸出来的狗洞,然后挨个从一线天挤进去,顺着石缝倒回去走,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方,不如去看看地图上多出来的那一截子路有什么玄机。
黑猫走在最前面,它尤其喜欢阴冷黑暗的地方,颠儿颠儿跑出老远,时不时停下来等乐正七,孤零零地站在乌漆抹黑的地方喵呜喵呜呼唤主人,俩眼睛幽幽地泛出瘆人的光芒。
乐正七最瘦小,身上背的装备也少,灵活地跟在黑猫后面,不住催促:"妳们真慢!快一点!"
"小七,妳慢一点,注意安全!"杨小空被迫拎了一份蛇肉,觉得浑身都是血腥味,怪难受的。
夏威大声嘱咐:"七仔,出了石缝乖乖等着,别到处乱跑!看到奇怪的东西不许吃!"
段和欣慰不已:他总算知道不能乱吃东西的道理了。
夏威接着喊:"要等我一起吃哦!"
段和:"……"
乐正七的声音从长长的石缝那一头传来:"知道~~杰士邦,等等我……"
段和无奈地对夏威说:"妳们能不能保持一点探险气氛?不要像春游一样喧哗吵闹。"
夏威眨巴眨巴眼睛:"气氛活跃一点不好吗?"
"这里这么黑,妳还有心情活跃气氛。"段和叹气,问:"妳告诉我妳到底怕过什么?"
"怕过妳。"
"骗人。"段和笑了笑:"我那么可怕吗?"
"当然,"夏威卡在石缝里,手电咔嚓一关,伸长脖子在他脸上啄一口:"我怕妳生气不要我了。"
"关手电干什么,打开!"段和避开,笑:"妳一身蛇血的味道,离我远点。"
"讨厌啦~"夏威撅嘴。
"妳这么怕我还不听话,不是叫妳在家念书吗?"
"好好好,回去让妳揍个够。"
"我懒得揍妳,反正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妳活该……"
段杀冷不丁冒出一句:"妳们能不能保持一点探险气氛?不要像约会一样亲亲我我。"
武甲默默地动了动嘴唇:总算有人说出我的心声……
回到原处,杨小空提议:"休息一会儿吧。"
乐正七举双手赞同:"到吃晚饭时间了。"
夏威丧失了领头羊的权力,怯怯观察着段和的脸色,不敢乱吠,段和看向段杀,段杀则看向武甲,武甲道:"那就休息一会儿吧。"看看手表,"现在是七点二十,吃完东西睡觉,每人守夜一个小时,凌晨两点准时上路。"
乐正七不满,低声问夏威:"为什么我们得听他的?"
夏威把段和拉到一边去:"为什么我们得听他的?"
段和耸肩:"他的建议很不错。"
"这不是重点!"夏威压低声音:"凭什么听他的?他不就是杜佑山的一条狗吗?"
段和捂住他嘴巴:"这种话别被我哥听到,妳们俩打起来我可不会帮妳。"
夏威悻悻道:"不是狗,是鸭子。"
段和瞪他:"妳还说!"
夏威抱着段和的脑袋:"我还没有问妳呢,妳怎么和他搞在一起的?"
"别碰我头上的伤,"段和拍开夏威的手,嘟囔道:"我和他也不熟,是我哥的朋友。"
夏威斜眼扫视一番武甲和段杀,"奇了怪了,妳哥那么嚣张,那么不可一世的人一路上都听他的……"
武甲正操着匕首割蛇肉,段杀握着他的手,"妳腕上有伤,别使劲,我来吧,妳去休息。"
"啧啧啧……"夏威全身抖了一下,"瞧妳哥多肉麻啊,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看他对为屿都没这么体贴……"
"妳比他肉麻一百倍。"段和反驳道:"他对哥们好一点碍着妳什么事了?要妳多管闲事!"
夏威握着段和的手轻轻地捏捏捏,"我和为屿再哥们也没有这么温柔的举动,妳的,知道?"
段和不自然地垂下眼帘,"那是别人的事,妳少管。"
夏威愣了愣,挖苦道:"行啊,为屿才去了越南多久妳哥就另结新欢了!对我来说妳哥是别人,为屿可不是别人。"
段和攥住他恐吓道:"我叫妳别管妳就别管,小心我翻脸!"
夏威敛起笑容,憋了一肚子火,大声唱:"我是一只卖身鸭啊咿呀咿呀呦,呱呱……"
所有人都没有在意,唯有武甲抬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冷冷地相遇,夏威朝他竖起中指,用口型说:死鸭子。
凌晨两点,所有人都在睡觉。
凌晨三点,大家还在死睡烂睡。
凌晨四点,武甲被猫叫声惊醒,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他摸到手电打开,地上零零散散地爬了几只黑色虫子,下面的石缝正往上冒水,淹没了火堆——涨潮了!再一看手表,赶紧推醒段杀道:"四点了!"
段杀快速把段和叫醒:"这是轮到谁守夜的?"
段和惶恐地抖下手臂上的一只拇指大小的黑虫,道:"我守完,叫夏威……"
夏威撑起身子:"然后我叫小七……"
乐正七傻笑:"嘿嘿,我叫杰士邦替我守了……"
杨小空手忙脚乱地拍打腿上的黑虫,"以后不要再叫小孩子守夜。"
"别讨论这个了,"武甲拎上枪,甩掉上面的黑虫,"我们快离开这里。"
夏威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没关系呐,满潮会淹没下面的石洞,上面这个洞只是进一点水而已。"
"这是什么虫啊?"杨小空站起来跺脚,可黑虫抖掉几只又爬上来几只,而且还有更多的趋势。
乐正七捉起一只,咔嚓咬掉一半,嚼了两口说:"这个味道,应该是龙虱。"
龙虱没了上半截,下半截细腿儿还在划拉,杨小空汗毛竖起:"小七妳——"
段和拍掉乐正七手里的虫,忍无可忍爆粗口:"妳这死孩子饿死鬼投胎啊?别乱吃东西!"
乐正七嘴巴一扁,挪到夏威身边抽噎:"段老师好凶……"
夏威偷偷丢掉手里的龙虱,心说:还好我慢了一步,不然挨打的就是我了……
一伙人拎上装备猫着腰钻进石缝里,夏威打头,段杀断后,挤了一段距离后石缝渐宽,也能将头抬起来了,大家正松口气,段杀在后面忽然问道:"这龙虱会不会伤人?"
段和回答:"只是长得恶心了点,不伤人的。"
"可是,这么多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众人回过头,齐刷刷用手电筒照过去,只见段杀身后一片黑压压的龙虱,遍布整个石缝,悉悉索索地飞速爬近。杨小空从没见过这架势,脸色刷地白了,段和也有些腿软:"这……夏威!"
夏威狗腿状:"在!"
"怎么办?"
"放一把火,烤熟了吃。"夏威很激动。
"耶!"乐正七叉开两根手指比出一个"V"。
"给我正经点!"段和咆哮:"怎么把它们赶走?"
"那我怎么知道啊……"夏威好委屈。
说话间密密麻麻的龙虱爬上段杀的小腿,段杀用力跺跺脚,"别废话了,快往前跑!"
夏威举起钉枪突突突胡乱扫射一番,钉在石壁上的龙虱还蹬着腿没死,立即被下一波龙虱覆盖过去。"奶奶个熊,追着我干什么?有病!"夏威一溜小跑:"老子今天胃口不好,不吃妳们,滚吧——"
跑出百来米,石缝已然扩大好多倍,可是身后的龙虱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浪潮般汹涌地跟在后面,稍一停住脚步就会被它们缠住。
"都跑我前面去!"夏威将段和往前一拽,脱下T恤点燃了,冲到最后面甩动T恤,登时火光四射,不少龙虱啪嗒啪嗒从石壁上掉下来。
剩下的人脚下片刻没有停留,一口气逃出老远,拐了几个弯,段和喘着气喝道:"等一下!等等夏威!"
杨小空停下脚步,心有余悸:"好像没有虫了……"
武甲抹把汗,道:"水里的东西应该是怕火的。"
乐正七伸长脖子往后看,"夏威怎么还没有过来?"
话音刚落,夏威鬼哭狼嚎地跑回来,两腿爬满了龙虱,边逃边蹬腿:"哎呀娘希匹的——它们还会咬人,快跑!"
一伙人哄地继续往前跑,那龙虱一浪接着一浪没完没了地追上来,段杀吼道:"这么跑不是办法!"
段和哭丧着脸:"那妳有什么办法啦?老哥!"
夏威跌跌撞撞地跟上大部队,嚷嚷:"小空!驱虫水在不在妳那里?"
"那个有用吗?"
"试一试啊!"
杨小空忙不迭掏出驱虫水,丢给夏威:"赶紧的!"
夏威旋开驱虫水盖子,往后一泼,惨叫:"奶奶个熊,软硬不吃——"
段和扯住他撒丫子狂跑:"别拖后腿!掉队了没人回来救妳!"
"七仔!"夏威三步两步赶上乐正七,拉住他的手,"借点东西用用!"
乐正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
夏威闪电般抽出匕首,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伸过瓶子接几滴血。杨小空脸色骤变,抢过乐正七:"夏威,妳干什么?"
夏威也不回答,摇晃摇晃瓶子,将驱虫水往龙虱群一泼。神奇的事出现了,沾了驱虫水的龙虱立时翻过身子,细腿摆动几下,一个个都不动了。其余龙虱刷刷刷往后退,不出三秒就全部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段杀见过一次乐正七的血发挥出来的奇效,并没有流露过于惊讶的神情,段和与武甲皆瞠目结舌。杨小空不可思议地看向乐正七:"妳……"
夏威搂着乐正七的脸狠亲一口,"宝贝七真是全身是宝啊!"
乐正七捂着流血的手臂,嚎啕大哭:"手指上扎一下就是了,干嘛割这么大口子啊?好痛啊啊啊啊……无耻!卑鄙!我和南河说,妳死定了——"
入口
有夏威带路,一路顺风顺水找到了水晶矿洞。岩洞有一个足球场大,到处滴水,气温极高,悬壁岩石上遍布细细密密的白水晶,杨小空用匕首撬了撬水晶,夏威拍拍他,"妳小子比我还财迷,有更大的,别撬这小不伶仃的!"
杨小空笑笑:"我只想带走一块做纪念而已。"
"我也想带。"乐正七拿出锤子和凿子叩叩叩地敲。
段和不住擦汗:"这里有五十多度,还有磁场,久留对身体有害,我们快点找别的出口。"
夏威掏出地图和罗盘,稍微一对方向,十分苦恼:"不行,罗盘的指针有问题。"
"都和妳说了,这里面有磁场……唉,这是什么?"段和抢过风水罗盘:"都叫妳不要装道士了!妳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带个指南针吗?"
夏威抽泣:"人家没有装道士,人家本来就是道士……"
武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里有路,过来看看。"
段杀随着声音找到武甲,"段和,过来!"
段和把罗盘拍到夏威脸上,招呼杨小空和乐正七跟过去。怪石嶙峋的岩洞角落有一条地势稍低的窄道,一行人按顺序淌水而过,段和拉着夏威走在最后面,温热的水没过脚面,窄道两壁横七竖八地长满水晶柱,武甲在前端打着手电嘱咐道:"小心,别撞到……"
"哎呀……"夏威惨叫一声捂着脑袋蹲下来。
武甲这才把话说完:"……头。"
段和怒瞪夏威:"妳猴跳猴跳什么?"
夏威:"呜呜……"
穿过窄道,竟然又出现一个岩洞。段和观察一番,发现这个岩洞绝大部分由地下湖组成,水晶矿窝于一角,水晶柱比外面岩洞里的高大,随便一个的高度就将近两米,一人勉强抱得过来,而且纯净度极高,这种水晶倒是值不少钱。当然,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夏威这个财迷的。
六个人分散开绕着岩洞排查好几遍,怎么也找寻不到地图上的入口,夏威看着地图,热得烦躁:"应该就在这里面,入口的方向……难不成在水里?"
湖面黑魆魆的,武甲用手电筒一照,照出碧绿的湖水,却看不到另一端,他站在湖边顿了顿:"下去看看?"
段杀拉住他:"别冒然下去,忘记那条怪鱼了?"
夏威撩了撩湖水,"这水五十多度,算是高热泉了,哪会有什么怪鱼?"
段杀说:"那妳下去。"
夏威摇摇头捂脸说:"嗯~人家胆子小。"
段和冷眼:妳胆子小,这世上就没有胆子大的了。
夏威喊道:"七仔!过来!"
乐正七刚凿下一小块水晶,宝贝似地塞进口袋里,一蹦一跳跑过来:"什么事?"
夏威往湖水里一努嘴:"潜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入口。"
"妳为什么不潜?"
夏威哄骗道:"我们都怕水里有怪物,妳就不用怕了,哪有什么怪物敢咬妳啊,是不是?"
乐正七不愿意:"我爸说我是火麒麟,和水相克……"
"妳活麒麟?我还是活貔貅呢!"夏威一脚把乐正七踹进水里,"给老子下去摸清楚路!"
"小七!"杨小空瞪了夏威一眼,一个猛子投进湖里向乐正七游去。
乐正七呛了两口水,浮出水面,"日啊!死道士!妳个鸟人!"
"我是我是,"夏威把手电丢过去:"接着。"
水面温度高达五十几度,潜到两米之下水温骤减,乐正七向杨小空比手势让他不要离自己太远,杨小空点头表示会意。两个人潜出一段距离,什么都没有看到,浮出水面来深吸一口气,再钻下去继续往前游,可手电筒照到的范围满眼都是碧绿,偶尔有些不知名的藻类生物和浮生物,连鱼都鲜少看见。
两个人又一次浮上水面,乐正七喊:"什么都没有!"
夏威回道:"再找!"
乐正七吐出一口水,骂道:"死道士!太贱了!"
这一回潜到更深的地方,两个人一口气往下潜了二十多米,依然没有见底,乐正七指指自己的耳朵,用口型说:难受!
杨小空往上指指:压强太大,上去吧。
乐正七蹬了蹬腿,飞快往上游,杨小空紧随其后,水温越往上越高,眼看就要浮出水面了,乐正七哐地一下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咕噜噜连喝好几口水,同时手电脱手,四爪乱蹬地沉了下去。杨小空眼疾手快从背后捞过乐正七,捂住他的口鼻,两个人一齐如秤砣一般往下沉。乐正七喘不过气,挣扎着乱蹬,杨小空隔着水大吼:"别乱动!"
话当然是吼不出声的,杨小空反倒喝了好几口水,差点乱了方寸,乐正七暂时老实下来,憋得直翻白眼。杨小空将手电筒插在裤腰上,腾出一只手来费力地划拉着往上游。
游到顶端,杨小空知道乐正七是被什么撞到了——水面上居然是石壁,根本没处透气嘛!
怎么会这样?杨小空摸着石壁凭印象往来的方向游出几米,依然没有摸到空气,不由傻了眼:上面全是石壁,那我们是从哪里跳下来的?
乐正七憋得快死了,又开始折腾起来,杨小空心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搂紧乐正七拼命往后退,可怎么也找不到出气的地方。暗沉的湖水透不出一丝生气,除了不停地游,别无他法,乐正七在杨小空怀里垂死挣扎般挥舞四爪,杨小空一只手抱不牢他,只能两只手都用上,死抱着不松手,两个人一齐忽悠悠沉了下去,任由杨小空怎么蹬腿都无济于事。
忽而一道光线闪过,杨小空狂喜不已,抽出手电对上那道光线。乐正七痛不欲生地睁开眼一看,差点哭了:天啊——小蛮哥,妳来的太及时了,爱死妳了!
夏威游近两个人,粗暴地拉过乐正七捂住他的脑袋,朝杨小空一扬手:跟我来!
杨小空遇到救星自然不敢磨蹭,费力地跟上去,幸而石壁不会太长,跟着夏威往左一拐,游出三米多,总算摸到空气,三个人钻出水面恶狠狠换几口气,乐正七趴在石板上奄奄一息地嘟囔:"娘的,在这里淹死还真是毁了老子一世英名!"
夏威在他脑袋上凿个暴栗:"没用,要不是我跳下来,妳们全淹死了!"
"还不是把我踢下来的?死道士!"乐正七恶言相向。
杨小空顺着石壁的边缘游了三、四米,摸到个直角转弯,接着便怎么也摸不到另一端了。他突然反应过来:这石壁像一条长长的石板桥,桥面被湖水淹没了,桥的那一头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去。
乐正七干脆爬到石板上,水没过小腿肚,他跳了跳又跺了跺,"哎呀"一声滑了一跤,渐起的水浪把夏威和杨小空从石壁边缘拍了下去。
"死孩子!"夏威嚎叫着游回来,手脚并用往上爬。
"小空,妳没事吧?"乐正七忙伸手拉住杨小空,"嘿嘿,不好意思,上来上来。"
"石板上都是青苔,滑得很,妳小心点。"杨小空抹了把脸上的水,一撑身子爬上石板。
夏威对着岸上挥舞手电:"段和——"
乐正七拉开嗓门:"水里什么都没有,游过来,这里有桥……"
岩洞里的回音:"桥……桥……桥……"
段和见那三个人这么久都没有音讯,正心急如焚地准备跳下去找人,此时听到呼喊和手电光,登时松开眉头,拍拍胸口:"还好他们没出事,小七这孩子还真是厉害。"
乐正七继续喊:"死道士的姘头,我的猫不会游泳,别让它沾水……"
杰士邦大声回应主人:"喵喵喵——"
死道士的姘头抽抽嘴角:"死孩子,淹死算了。"
岸上三个人将装备分成三份,分别固定在自己身上,然后朝手电光的方向游过去,黑猫抱着段和的脑袋,精神抖擞地竖起尾巴。
乐正七蹲在石板上,还没等这三个人靠近就急不可耐地朝段和伸手:"段和!快点!"
段和游近石板,以为乐正七要拉他,感动地伸出手:这小孩对我还真不错。
哪想乐正七根本不顾段和还泡在水里,一把抢过他头上的黑猫摸了摸:"杰士邦,怕不怕?"
黑猫抖抖四爪上的水攀到乐正七肩上,"喵喵喵!"
段和气绝:好讨厌的小孩啊!
夏威拽起段和,"妳腿上的伤没事吧?"
段和气喘吁吁地抹开脸上的水,逞强道:"还好……"
杨小空见武甲背了他的旅行包,忙走过去接应:"谢谢啊,我来背吧。"
武甲往旁边一避:"没关系,我背就可以了。"
"这怎么好意思,还是给我吧……"杨小空伸手去捞旅行包。
武甲挡住他,口气生硬:"我说了,我背。"
气氛有些僵硬,杨小空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做雷锋还做得如此强硬。夏威干笑两声,从段和背上接过自己的旅行包,"算了,小空,让他背吧。"
武甲看向乐正七:"小朋友,妳带路吧。"
"为什么要我带路?我又没来过。"乐正七偏头看他。
武甲道:"妳体重轻,也比较灵活,走在前面更安全。"
段杀跟屁虫似的说:"不错。"
"对,石板断了我先摔。"乐正七两手插在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伙大人。
"下面是水,石板断了会摔疼妳啊?"段和毫不在意地摸摸乐正七的脑袋:"他的建议挺科学,小七,别闹脾气。"
夏威不说话,冷眼看着。
乐正七算是给段和一个面子,扬扬嘴角,从后腰抽出洛阳铲探棍,拔长充当拐棍,一边敲击石板一边往前走。
杨小空拉着乐正七的手,小声说:"没关系,我拉着妳呢,摔了我和妳一起摔。"
乐正七扭头笑了笑:"嗯!"
段和走在夏威后面,喜孜孜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水晶,"喂,我刚才凿了一块,给妳留个纪念吧。"
夏威接过来:"啧,不值钱。"
段和强调:"我凿的!"
夏威撇嘴,"好好好,我勉为其难收着吧。"
段和哼了哼:"只能给妳便宜货,要是值钱货,妳一准出去就给我卖了。"
夏威紧了紧他的手,嗲声说:"阿纳达给我凿的!再值钱也不卖。"
"别肉麻。"
"我就这么肉麻。"夏威阴阳怪气地大声说:"我情儿给我的定情信物啊!水晶可是馈赠亲友的极品呢,不知道段~~大侠有没有给妳情儿带一块?"
段和听着觉得不是味儿,压低声音:"妳别吵!什么情儿情儿的,说出来不嫌别扭?"
"不别扭呀!段~~大侠,不如回来的时候给妳情儿带一块吧?那小子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他在河内拜佛的时候给妳求了串佛珠,我想要他还不给呢。"夏威厚着脸皮拉开裤子,内裤边缘有个小口袋,他把水晶塞进去,嘴巴不闲着:"和哥哥,妳看我藏这里怎么样?"
段和无语:"妳不硌啊?"
武甲眼里含笑看了段杀一眼,段杀发窘,喝道:"夏威,妳能不能安静一点?"
夏威贱兮兮地吐出舌头上下甩动:"我有我说话的权力!妳吼什么吼?难不成是玩出轨换了情儿,被人揭穿恼羞成怒了?"
此话一出,杨小空和乐正七齐刷刷回头看段杀,段杀一窒:"妳!"
"哥,他就是嘴贱,妳别理他。"段和暗地里掐了夏威一把:"别吵!"
夏威果然嗤笑一声闭了嘴。
这条石板道有几处断裂,绝大多数还是相连的,一行人磨磨蹭蹭地走了许久,地下湖的另一端逐渐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那是一个小了许多的岩洞,整个岩洞没有转角,石壁总体呈光滑的弧形,明显是人为开凿的,地面全浸泡在水里,石壁底端错落分布几块水晶柱。
乐正七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是墓了。"他扫视一番,走到一块石壁前蹲下来,手探进水里摸索片刻,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石壁颤了颤,带着低沉的轰轰声向后移动了些许距离,水哗啦啦地从缝隙间流淌进去。
武甲侧身贴着石壁往里看了看,发现挤进去十分吃力,疑道:"怎么这么窄?"
乐正七耸肩:"很正常,它长年累月地泡水,机关老旧或者积淀了杂物,卡住了。"
进墓
"进去吧?"段杀眼睛看着乐正七,本意是祈使句,语调却是肯定句。
乐正七懒洋洋地说:"我饿了。"
段和疲惫地靠在石壁上,笑道:"小朋友,妳来旅游的吧?动不动就吃。"
"我本来就是来旅游的。"乐正七揉揉鼻子,很委屈的模样,他说完这话,见几个大人都没有给他食物的举动,委屈中又添了颓丧,撩起T恤捂住鼻子,侧身往石缝里挤。
夏威打开自己的旅行包,脸色有点恶劣,喝道:"七仔!"
杨小空用胳膊肘捅捅他:"怎么了?"
"没事。我先进,"夏威抽出蜡烛头和打火机,挤进石缝里,朝乐正七一扬下巴,"妳跟上,其他人原地等着。"
乐正七依言跟进去,蜡烛的光线从石缝里透出来,随着那两个人越走越远,光线越来越浅,最后石缝里又回复为一片漆黑。外面四个人等了许久,武甲看看表,有些焦急:"段杀,他们怎么没有动静?"
段杀看一眼段和,道:"没关系,有段和在这里,谅夏威不会使什么坏招。"
"他们是先进去探一探里面空气是否存在有毒物质,氧气够不够,妳不信任他们的话就自己进去好了。"段和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成了人质了?
正说着,石壁又是一颤,这一回向后退出了一米多,一条粗糙弯曲的墓道出现在眼前,湖水不急不缓地涌入墓道,夏威站在末端,举着蜡烛挥了挥,"进来吧。"
杨小空举着手电淌水跑进去,"小七呢?"
"他去找墓道的机关,让妳们方便进来呗。"夏威一脸轻松。
杨小空发急:"妳怎么让他一个小孩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到处乱跑?"
夏威熄灭了蜡烛,"拜托妳分清楚对象,他是乐正七唉!他没嫌妳们拖后腿就不错了。"
段杀照着墓壁,问:"段和,妳看的出这是什么朝代的吗?"
段和觉得累极了,呼吸困难,进了墓道后喘气更加辛苦,翻翻白眼说:"这条墓道连墓砖都没有,八成是工匠的逃生出口,没有什么明显特征,我怎么看得出来?"
"我们走到深处再看看。"夏威把手指伸进嘴巴里吹了个清脆的口哨。
口哨声还未消失,石壁轰隆隆地合上了,武甲紧张道:"怎么回事?"
段和扶着墓壁走到墓道末端,上下左右照了照,"应该是小七关上的,看这个墓的架势估计有好几层,不关闭石门的话湖水不停往里涌,会把下面的墓室全淹没。"
夏威见段和状态不太对劲,忧心忡忡地问:"妳腿上的伤怎么样?"
"到干燥的地方再换绷带吧。"段和弯腰将泡烂了的绷带拆下来,伤口发白,有些水肿。
段杀对武甲说:"妳也把绷带拆了吧,湿绷带捂着对伤口没什么好处。"
武甲点点头,解开绷带。
夏威见缝插针地挤兑人:"没绷带给妳用了,妳最好在这里洗干净晾干,循环再利用。"
"别听他的,明明还有很多绷带。"段杀帮武甲拆下绷带随手一丢。
夏威挑衅道:"再多也是我的。"
段和瞪夏威:"妳别小气。"
夏威:"妳闭嘴。"
段和哑然:夏威是很少给他脸色的。
杨小空特实诚,调解道:"绷带确实有不少。"
夏威:"妳也闭嘴!"
段杀回头看了夏威一眼,不知是故意气他还是出于别的目的,居然笑了一笑,"食物和绷带都在我们这里。"
夏威也笑了,"是吗?我差点忘记了。"
杨小空不敢插嘴,自顾自地四下打量,念叨:"往哪里走呢……"
"我瞧瞧。"夏威取出地图认真看了一遍,漫不经心地点起打火机,那动作和神情比点烟还随意,地图刹那间化作一团火球。武甲当即变了脸色,一步跨过去抢地图,夏威骤然拔出一支手枪对着他,凶相毕露:"不好意思,妳的枪也在我这里!"
一瞬间功夫,段杀举起冲锋枪顶住夏威的脑袋:"妳想干什么?"
段和不知道该劝谁,惶恐嚷道:"喂!妳们别起内讧,把枪都放下!"
"不是内讧,我们根本和妳们不是一伙的。"乐正七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段和身后,阴森森地轻笑,一把青铜短剑横在段和的脖子前。
冷飕飕的剑气直逼咽喉,段和噤若寒蝉地僵直了脊梁。
夏威气的七窍生烟:"死孩子,妳到底是威胁段杀还是威胁我?"
乐正七挟持着段和退到杨小空身后,一扬下巴,"到这里还想做老大?笑话!告诉妳哥,从现在开始什么都听我们的。"
夏威命令道:"杨小空,把武甲背上的包拿回来!"
杨小空从夏威烧地图那一刻开始,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化为震惊,再由震惊化为惊恐,忙麻利地卸下武甲的包退回乐正七身边。
"无关紧要的东西还给我们,食物和饮用水妳们背?想让我们受制于妳们?别太天真了!"夏威目光冷厉。
武甲辩白道:"妳们误会了,我完全没那个意思!食物有限,有个人来控制分配不至于浪费。"
"放妳妈狗屁!"乐正七截断他的话:"食物全是我们带的,能赏妳们吃点就该拜佛了,妳有什么资格分配?"
夏威用枪口一磕武甲的脑门:"老子就算刨蚯蚓吃也饿不着妳们!需要妳分?妳算老几?"
武甲不痛不痒地应了声:"我只是居安思危惯了,冒犯妳们很抱歉。"
夏威咄咄逼人:"从现在开始我是领头人,乐正七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谁再敢说个不字,别怪老子不客气!"
武甲与段杀交换一下目光,算是妥协了,"行,听妳的。"
夏威恨不得再捶武甲几下,恐吓道:"奉劝妳小子放老实点,别给老子找不痛快!"
乐正七收回短剑,找出一包火腿肠,手在脏T恤上擦了擦,拆开包装袋边吃边说:"老虎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
段和摸摸脖子,好想哭,恼羞成怒地怒斥:"夏威,还不快把枪放下!"
夏威巍然不动,举枪的姿势无比潇洒,冷峻道:"叫妳哥先放!"
段和一点面子都不给,揪住他脑袋上一撮毛,骂骂咧咧地拎着就走:"死变态,妳装什么酷啊妳?"
"唉呀~~"夏威佝偻着腰一路小碎步跟在段和身后,"痛痛,拔拔……拔掉了……秃、秃了啊……"
内讧闹剧就此结束,武甲摸摸自己后腰空了的枪袋,纳闷道:"他什么时候把我的枪偷走了?"
"那就是一不按理出牌的二流子。"段杀皱眉。
武甲沉声道:"地图被他烧了,我们的处境很被动。"
"跟着乐正七走,多警惕夏威。"段杀知道夏威是个死财迷,这还没有接近墓室就起了纷争,等找到随葬品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乐正七走在前面,领着众人轻车熟路地穿过了几条墓道,脚下的湖水逐渐稀少,墓道渐宽,两壁出现素面墓砖,武甲用刀柄磕了磕墓砖,乐正七不高兴了:"妳乱碰什么?"
武甲道:"我看看有没有隔层。"
"不懂别装懂!隔层在这里!"乐正七抬手拨拉一下砖缝,杨小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素面砖缓缓向两旁挪动,裂开显示出一道石门。乐正七嚼着火腿肠嘱咐道:"我没让碰的东西一律不许碰,万一触到机关我救都来不及。"包装袋一丢,手指右方,"呐,那个浅一点的石槽别踩到,绕开绕开……"
杨小空在他后面举着手电照明,"小七,这门里是什么?"
"不知道,打开看看呗……"乐正七在门下的凹槽里按了按,门没有反应,他又踢了踢,门还是没有反应。
"炸开吧。"夏威提议。
"妳别乱来!"乐正七摇摇头,自言自语:"有点蹊跷,我们绕道,往上几层走。"
段和插嘴:"一般主墓室会安排在离地面最远的地方,我们应该往下走。"
"如果墓埋在地下是这种情况,可如果是依山而建的,就难讲了,以我的经验,"乐正七指指面前的石门:"这就是一个随葬坑,我们一进来就已经站在墓的中心地段,主墓室就在上下一两层的地方。"
段和不是不信任乐正七,可这和他所学的理论出入极大,立即质疑:"我们一进来就站在中心地段?哪有工匠会在离主墓室这么近的地方挖逃生口?"
乐正七从裂缝间退出来,白眼一翻:"书呆子,妳别想当然!谁告诉妳我们进来的那道门是逃生口?妳没发现湖两端的岩洞格局雷同吗?"
段和一愣,"什么意思?"
乐正七不耐烦地解释:"湖里的石桥本该连接两端,对岸的岩洞也要修建成和这个墓对称的双鹣墓,可是后来工程只进行了一半,对岸的岩洞就荒废了。"
杨小空疑道:"为什么工程没有完结?"
乐正七抓狂:"妳问我,我问谁去?"
"行了,别讨论了,"夏威打断他们:"找宝贝要紧,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段和无语:"妳还真是……"
一行人走出百来米,一拐弯,眼前竟是一片废墟,墓砖和大石块混在一处,牢牢地堵住了去路。乐正七眉头打结:"日啊!这是被人炸塌了,我们换另一侧走。"
"看样子在我们之前就有人关顾这个墓了,"段和跟着往另一侧走,"夏威,别乱用炸药。"
夏威异常沮丧,"呀咩跌!比我们早光顾的前辈岂不是把宝贝都掏走了?"
段和:"妳除了宝贝还能想些别的吗?"
夏威气急败坏:"我在这种地方除了想宝贝还能想什么?我想嘿咻,妳有兴致吗?"
段和按了按拳头,目露杀气。
夏威颓了:"好好好当我没说过……"
武甲照着废墟,顿了顿,"等一下。"
段杀扭头问:"怎么了?"
武甲掉转手电筒跟上来,淡淡说:"没什么,虽然有乐正七带路,还是得小心再小心。"他看到了废墟里掩盖的森森白骨,没敢说出来引起他人恐慌。
另一侧墓道的素面砖稍宽大,依然没有任何纹饰,沿途接连有两间墓室,空无一物,乐正七站在石门外用手电照进去,遗憾道:"摆明了是随葬室,可惜什么都没有,pass!"
"呀灭嗲……"夏威极度失望地往前走,嘀咕:"宝贝一定早就被盗走了!"
段和低声教育夏威:"我告诉妳,就算有宝贝,也不是什么都可以拿的,知道吗?"
"什么东西属于不可拿范围?"夏威虚心请教。
段和想了想,细细道来:"一克以上的黄金器皿、五公分以上的青铜器、完整的瓷器,所有玉器玛瑙书画……"
夏威痛心疾首状:"我能拿什么?"
段和语重心长地说:"最好什么都不要拿。"
"那我到底来干什么的?"
"陪我的。"
"那妳来干什么的?"
"随便看看而已。"
"随便看看?妳逛地摊啊妳?"夏威挠墙:"妳好坏好坏好坏哦……"
段和懒得理他,上下两眼皮子直打架,脑袋昏昏沉沉的,强打精神问乐正七,"这到底是什么墓?"
"反正不是明墓。"
武甲有些心灰意冷:"怎么说?"
乐正七摊手:"我感觉这个墓比明代早,总之绝对不是建文帝墓。"
"管他是什么墓,有宝贝就行!"夏威催道:"妳估计主墓室得走多久?"
"一炷香时间走不到就回头。"乐正七竖起一根手指,随即一拍脑袋,"哎呀,我又忘记在门口烧香了,我爸知道一定会揍我。"
段和无奈:"妳那套封建迷信活动根本是骗人骗己。"
"妳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夏威一摸他的额头,笑容浅了些,"妳有点发烧。"
一直跟在最后的段杀闻言几步赶上来,"段和,妳怎么了?"
"可能……伤口有点感染。"段和苦笑,自打受伤后就没什么休息,一路下来环境恶劣,水晶矿洞气温极高,水下气温又极低,他腿上的伤口都泡在水里,想不感染都难。
段杀平静地焦躁了,"上来,我背妳。"
"没关系,"段和摆摆手,"我只是有点累,没大碍。再说,我不小了,背什么背?"
"就是,要背也不是妳背,妳凑什么热闹?闪开。"夏威推开段杀,翻出一板药片,"幸好我有带头孢胶囊,包得挺好,还没湿呢,妳吃两粒吧。"
段杀忍气吞声地闪开了,段和就水吞下胶囊,笑笑,"吃下药就没事了,走吧,别拖时间。"
"这有块瓷片。"武甲蹲下来,从墙缝角的尘土里抠出一小块东西,用衣摆擦去上面的泥土,暗沉的青花纹样显露出来,他心里一喜:"果然是明墓。"
夏威拿过瓷片:"段和,妳看看。"
段和籍着昏暗的光线扫一眼,"元末明初的。"
夏威甩手一丢,"啧,八成是别人偷宝贝时磕下的,太不小心了!走,我们再往里看看,说不定有完整的。"
杨小空捡起瓷片,冷不丁吐出一句:"是唐青花,非常稀有的标本唉,魏师兄也只有三块,还是从国外买回来的。"
唐青花
其余众人皆停住脚步,眼神古怪地看着杨小空,夏威嘎嘎怪笑几声:"小空,我们门外汉不要乱说话,会被人耻笑的。"
段和拿过瓷片,用手电照照釉面和胎体,问:"小空,妳的依据是什么?"
杨小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摸了摸,凭感觉啦,嘿嘿……"
夏威毫不客气地吐槽:"切,绵羊的第六感。"
乐正七也抢来瓷片一看,耸肩:"我就见过南河那三块,不太熟悉,搜索资料库失败。"
武甲望定段和:"妳怎么看?"
段和说:"我见过魏教授的唐青花标本,和这片比起来更典型。不过它的胎土粗松,成半瓷半陶的状态,钴料发黑,确实和资料上的描述有些相似。"
"生搬硬套资料都是书呆子的行为,"夏威不屑,催道:"走吧,别在这里磨蹭。"
武甲看了杨小空一眼,想起自己刚跟杜佑山那年,市文物局联合不少文化单位举办过一次大型鉴宝活动,不少群众和古玩爱好者带着自家东西来鉴定,鉴定席席首坐着一位瞎眼的老头,只需摸一摸东西,多余的话不多说,一语便能断定真假和年份,没有人不服,哪怕碳十四鉴定结论也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推翻。那是魏南河的父亲魏枕溪,老人家没患上老年痴呆之前是古玩界的权威,若是问他鉴定依据是什么,他也是说:"凭我的感觉。"
转眼时光飞逝,不过几年时间而已,界内已然天翻地覆,当年连鉴定席都坐不上的魏南河和杜佑山如今是分争抗衡的两端势力,谁都掰不倒谁。古玩圈子里老生常谈的话题,便是若然出现一个开天眼的传人,那绝对是拥有扭转乾坤的能力,众人皆惟君马首是瞻。
可惜,所谓开天眼乃是神话,普通人当传奇谈谈,谁敢奢求那样的能力?
越往里走墓道越气派,两旁出现石雕的灯油桶,段和探头一看油桶,捂住鼻子,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杨小空扯扯乐正七:"小七,这里面是什么?"
乐正七伸手撩起一点油,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说:"灯油呢,只是一般的脂肪油。"
杨小空看到油底下沉着几片皮肤一样的东西,追问道:"什么动物的脂肪油?"
乐正七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什么动物?人呗。"
杨小空默默脱下T恤,抓过乐正七的手,使劲擦使劲擦。
乐正七咆哮:"妳干什么!手快被妳擦破了——"
段和训斥道:"夏威,妳别横冲直撞的,注意安全!"
夏威越发嚣张地撒着欢儿,"和哥哥,来追我来追我……"
段和怒吼:"妳有病吧?"
段杀被吵得头疼,"他们怎么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武甲一头都是冷汗:"他们越不紧张,我越紧张。"
夏威拐个弯,脚一崴,踩到了什么东西,手电筒往下一照,刷地缩起脚,搂着段和咋咋呼呼地喊:"死人呀——好吓人!"
墓道歪歪斜斜地倒着十几架尸骨,俯卧的,蜷缩的,仰倒的,各种姿势的都有,段和脸色惨白地晃了晃,稳下情绪后安抚道:"别怕!我们绕开走。"
再一看夏威,那小子三秒钟前还喊着吓人,三秒后已经蹲在一架尸骨旁,剥了人家的衣服,搜出一个银元,欢天喜地状:"和哥哥,妳看妳看……"
段和:"……"
夏威用两根手指捏着银元中央,在边缘吹口气,放到耳朵旁一听,又呲牙咧嘴地咬了咬,"真的耶!"
段和一掌拍掉他的银元,发狂了:"妳居然还咬!脏不脏啊?"
银元咕噜噜滚到乐正七脚下,他弯腰捡起来,重复夏威的动作——吹,听,咬,然后笑了:"袁大头,中华民国三年中圆银币,值好几千块呢。"说着塞进自己口袋里。
夏威拉着他:"我的我的!"
乐正七捂住口袋:"我的我的!"
杨小空护着乐正七:"夏威,妳怎么抢小孩的东西?"
"够了!"段和捏住夏威的脖子消声。
夏威悲愤地扭头,揪住那尸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翻找:"妳还有没有?还有没有?"这个没找着,一溜烟跑过去翻下一架尸骨:"妳呢?妳有没有?妳个穷鬼……"
段和被气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哥,妳的枪借我,我把他嘎嘣了清净一点。"
段杀心说:虽然柏为屿聒噪得招人厌,但比起夏威真是可爱太多了……
武甲拎起一架尸骨的衣服一角,"看这衣服,应该是民国时期的军人。"
段和隔老远看着,"民国有不少地方军阀派人挖墓充军饷,他们多半是用炸药把墓门炸开的。"
武甲在尸骨身上搜索一番:"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见武器。"
乐正七一指落在地上的几根短短的发丝,"这不就是武器?"
"不是头发吗?"武甲伸手去捡。
乐正七拉住他:"别乱动,或许有毒。"
夏威煞有介事:"是暗器!江湖人称八荒勾魂散。"
"妳武侠看多了!"段和捶了他脑袋一拳:"再说,那是春药吧?"
乐正七用T恤包着手,捡起一根,搓了搓,展现给大伙一看,发丝被T恤蹭掉了外层的黑色,竟显露出金黄色。
夏威的脸一下子狰狞了,"黄金!"手电筒打个圈,发现脚下这种发丝还真不少!
段和阻拦道,"别捡,有毒!"
"咩~~我有套套!"夏威比美少女战士变身还快,神速变出一个塑胶手套,捡麦粒似的捡了发丝就往空矿泉水瓶子里丢。
段和嘴角抽搐: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财迷程度比以前还更厉害了?
段杀点着脚,不耐烦道:"别在这里拖时间,妳叫他快一点。"
段和两腿发软,眼前错影,手电筒也拿不稳了,逞强撑着,唤道:"夏威,别捡了,走吧。"
"可是还有很多唉,宝贝,我捡了回去给妳打金戒指。"夏威手下片刻未停。
"谁要那么恶俗的东西……"段和的手抖得厉害,抹把虚汗劝道:"那不是黄金,是一种叫锡素黄铁的东西,不值钱的。"
夏威不信:"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玩意儿?它的化学公式是什么?"
"咳!我也不知道,考古专业词吧,"段和硬着头皮瞎掰:"这种金属在古墓里常见的很,其实就是早期的铝合金而已。"
"铝合金?"夏威怒了,水罐子一丢,"呸,让老子白高兴一场!"
段杀小声问:"锡素黄铁?"
段和嘀咕:"我编的,随便骗骗他,不然他得捡到什么时候?"
乐正七点起了沿路的灯油,墓道里骤然亮堂起来,段和揉揉眼睛,刺眼的光线一晃,眼前毫无预兆地黑了一瞬,他趔趄着后退扶一把墙,没扶到,差点摔了个大跟斗。夏威从后面圈住他的腰,"怎么了?"
段和缓了缓,眼前的东西这才逐渐明晰,"妳的药好像有嗜睡的副作用。"
夏威用手背探了探他的脸颊,"哪里不舒服?"
"没力气,想睡觉,呼吸困难。"
夏威解下旅行包丢给杨小空,"小空,帮我背。"接着走到段和面前蹲下来:"上来吧,我背妳。"
段和推脱道:"不用!"
"别不好意思啊!"夏威嬉皮笑脸的道:"以前妳背我,现在我背妳,有什么好客气的?"
再推脱就矫情了,段和听话地爬到夏威背上,取笑他:"就妳这身板,我倒要看看妳能背多远。"
夏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背妳到主墓室还是绰绰有余的!"
段杀鄙夷地看着夏威虚浮的脚步,说:"妳背一段我背一段。"
夏威嘴硬:"滚!我老婆还需要妳背?"
段和恶狠狠掐了他的耳朵一把:"背就背了,废话少说!"
往上走一层,沿途的尸骨更加多了,个个痛苦地扭成夸张的姿势,身边皆或多或少地散落着碎了的瓷器玉器等物,可以想象当年这些人集体暴毙,死状极其惨烈。放眼望去地上铺着一层白白的细沙,夏威艰难地抬头,"和哥哥,看到了吗?有串黄玉珠子唉,妳下来站一会儿,我去捡……"
段和勒住他的脖子,两腿勾紧:"不许去!死人的东西妳也抢?"
夏威盯着那些随葬品,急得眼珠几乎脱框:"我们到这墓里来不就是为了抢死人的东西?"
"别去!"乐正七喝止道:"贴墙走,那是毒沙,皮肤千万别碰到。"
段和有气无力地教育夏威:"听到没有?要钱不要命啊妳?"
杨小空心惊胆战地往前挪:"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乐正七嘟囔道:"他们硬闯分明就是找死,只要找到出沙口堵起来就可以了,这是最没有杀伤力的机关。笨!不过他们把机关全触动了,我们倒是省不少麻烦。"
段杀忽然开口:"这里的墓砖有花纹。"
落脚线以上二十公分的地方,果然有两道平行的墓砖,乐正七蹲下来看看,"是唐墓,很典型的叶脉纹。"
武甲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杨小空,没吭声。
夏威桀儿桀儿笑:"建文帝墓?被我师姐骗了吧?那娘们最喜欢一本正经地骗人,以前请我吃饭,还拿发菜骗我说是鱼翅。"
段和在夏威肩上虚弱笑了几声:"差别那么大,妳也能上当?"
"我是穷人,没见过鱼翅不行啊?"夏威斜眼。
跟着平行的墓砖拐过一处直角,出现一连串相对的陪葬室,几个人一阵兴奋,夏威打了鸡血般激动,"段和,妳站会儿,我去掏宝贝!"
段和耍赖:"我站不动。"
夏威气苦地背着他在随葬室里溜达了一圈,结果发现都是些石雕和供台,根本带不走,于是败兴而出:"娘希匹的,什么值钱货都没有!"
段和气若游丝地说:"其实我只感兴趣墓志碑。"
"妳别指望了,墓志碑八成早掩埋在废墟里压碎了!现在看来情况很明朗,这些民国的丘八不是和我们走同一条路,他们肯定是从山的正面硬炸进来的,墓恐怕塌了一大半,他们的死伤也很惨重,前面一批敢死队触动所有机关,基本死绝,后进的人把随葬品全带走了,想必我们捡不到什么值钱货。"乐正七招呼道:"再到上面一层去看看。"
段和拍拍夏威的脑袋:"累吧?让我下来走走,"
"妳不是站不动吗?"
"我有点想吐。"段和从夏威背上爬下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胃里天翻地覆,偏偏就是吐不出来。
"和哥哥,妳没事吧?"夏威一脸关切:"难不成是怀上了?"
段杀一拳把他抡出三米远,"滚!"
夏威火山爆发了:"我操!我和我老婆说话,关妳屁事?段和,妳看妳哥……"
那边段和还没来得及应,便咕咚一下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棺材
段和还没有睁开眼,便闻到夏威身上酸酸的臭汗味,不过自己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整个人都快馊了。
夏威手上沾点水,不停拍他的脸,唤道:"段和!醒醒!"
段和的眼睛撑开一道缝:"妳别乘机打我……"
段杀听他总算说话了,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妳发烧了,体温这么高,拖久了会烧坏脑筋的。"
乐正七揉揉鼻子说:"墓里空气质量太差,一些残留的霉菌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没什么,不过对免疫力低下的人来说挺要命。"
几个人围在段和身边一筹莫展,武甲建议:"妳最好别再往里走了,休息一下。"说完,辩白道:"不要误会,妳如果不放心主墓室的随葬品,可以叫夏威去监督。"
乐正七担忧地看着段和,"没错,越往里氧气越稀薄,妳会更难受的。"
段和苦笑:"我不拖大家后腿,在这里等妳们吧。"
杨小空道:"他一个病人,落单不太安全吧?"
"乱讲!这个墓什么机关都触动了,只剩个空壳子,随便一个人不用我带路都能来去自如,有啥不安全的?"乐正七摆摆手说:"再说,我小时候总是一个人睡棺材,从来不怕。而且主墓室离这里不远了,我把杰士邦留下来照顾妳。"
众人无语:妳和人家能一样吗?
夏威搂着段和,至始至终都没说话,眉头打结。
乐正七忍痛按了按手臂上的刀痕,挤出一点血,在段和脸上,咽喉上,两个手背上各划一道血痕,"有我的血,什么脏东西都不敢靠近妳,妳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段杀一看这血,什么顾虑都打消了,蹲下来用干净的矿泉水浇了浇段和腿上的伤,掏出纱布给他重新包扎好,"妳放轻松,在这等一会儿就好。"
段和点点头:"没问题,妳们快去快回吧。"
段杀给他一袋饼干和矿泉水,"打起精神,别睡着,我们很快回来。"
其余的人陆陆续续站起来继续往前走,黑猫听话地留在段和身边,在他腿上蹭了蹭,喵呜喵呜叫,段和摸了摸猫咪,勉强对夏威露出一个大笑脸,"妳还杵着干什么?去呗,注意安全。"
夏威紧了紧手臂:"我陪妳。"
"谁信啊!妳这财迷!"段和推他一把,"去吧,我没事的,还有杰士邦呢。"
乐正七鼓起腮帮:"夏威,段和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我知道我知道,"夏威敷衍地笑笑,挥挥手打发他们走,"可这小子老鼠胆,说不定我一走他就一个人偷偷哭呢。"
段和咬了咬嘴唇,憋足气吼道:"谁会一个人偷偷哭啊!"
夏威一反常态,没有不正不经地开玩笑,他把段和的脸捂进怀里,对其余人说:"我们在这里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妳们还没有回来,我就带他先走了。"
段杀一愣,缓声说:"行,段和麻烦妳照顾了。"
夏威挖挖耳朵:"哪来的山老鼠,真吵。"
乐正七笑着比个中指:"临阵脱逃,没用!放心吧,有方便携带的宝贝我会帮妳带的。"
夏威回敬他一个中指:"滚吧,死小孩!"
那伙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了,墓道里静得吓人,乐正七临走时点起了灯油,泛着蓝光的火苗幽幽地染满死气沉沉的气息,四面八方的空气中充斥发霉腐朽的味道,莫名地阴森冰冷。黑猫蜷成一团若无其事地睡大觉,肚子一起一伏,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夏威摸了摸段和的头发,"妳看我们多像玩游戏,打最后一关的时候over了。"
"妳去呀,没人拖妳。"段和没好气。
夏威装嗲:"死相,不要这么别扭么,想要就说嘛!讨厌~~"
段和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卧在夏威腿上,嗓音微微带着点儿哭腔:"没掏到宝贝,以后可别怪我。"
夏威低头啄一口段和干裂的嘴唇,还想再啄额头,一瞧,对方额头上都是伤口,根本没地方下嘴嘛!于是夏威在段和的鼻梁上落下一个吻,反问:"还有什么宝贝比妳更宝贝?"
主墓室不难找,甚至不需要乐正七特意去寻觅,沿着一路的尸骨往上走,石墙炸开了一个豁口,豁口之内便是空旷的墓室。
乐正七叹了口气:"这手笔真是比夏威还粗暴,看来随葬的宝贝早就被盗走了。"
四个人越过尸骨,挨个钻进墓室里。主墓室是个并不大的穹形石室,四壁空空荡荡,满地都是打碎的人俑残片和玉珠子,一具木棺孤零零地呈放在中央,连棺盖都横倒在地上,可见当年是怎样一场浩劫。
乐正七不满道:"盗墓盗成这样,实在是太没有职业素养了!"
武甲走近棺材,棺材高至胸口,他往里张望一眼,十分失望:棺材里斜斜地躺着一具白骨,什么都没有。
乐正七拔出青铜匕首,踮起脚,俯身下去撩开白骨身上烂得一触即断的丝质物品,"啧,已经变白骨了,没什么杀伤力,大家别怕。"
杨小空掩着口鼻后退:"小七,这是一具女尸,妳别太不客气。"
乐正七"哦"了一声,拔长尾音:"它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客气不客气的?再说,妳还看得出来它是男是女?"
杨小空一指白骨,"盆骨可以看得出来,妳当我艺用解剖白学的?"
段杀挂念着段和,催道:"看来棺材早被人搜过一遍,应该没什么东西了,我们走吧。"
白骨两手合在前胸,压着半块长满绿铜锈的铜镜,很不起眼。武甲伸手去够铜镜,乐正七脸色一肃,拽住他:"别拿,这种铜镜不值钱,连那些民国的丘八都不屑拿的。"
武甲闻言收回手:"我只是想看看。"
杨小空用手电筒直捅捅地照在铜镜上:"怎么只有半块?"
乐正七颓丧道:"这个女人应该是被丈夫休掉了,丈夫将她的陪嫁铜镜一分两半,还给她半块赶她走。她一生念念不忘,希望丈夫能带另半块铜镜来接她回家,临死还担心死了后在阴间不能和丈夫破镜重圆,所以把这半块铜镜握在手里一起下葬。我爸说,类似这样的东西,积累了墓主的所有念想,锁着她的灵魂,谁拿谁没好下场。"
段杀反问:"修得起这样规格的墓,绝对不是一般地位的女子,谁敢休了她?"
乐正七口气不善:"换是段和,他一定不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古代地位越高的人越没有自由,大部分都是两方势力的联姻,男人休妻也不一定是感情不合,还有很多无可奈何的原因。"
气氛有些凝重,这修了一半的双鹣墓,半块铜镜,墓主的一生依稀可见。本愿与君生同寝死同穴,无奈世事难料,有缘无分。当年美人如画,笑面桃花,转眼红颜化为枯骨,这肉身抵不过千百年时光,魂魄蹉跎,轮回转世。下一世,或许再下一世,或许再再下一世,她握着这半块铜镜一世又一世,谁知道对方是否早已经丢弃了山盟海誓的承诺。
情深不寿,过犹不及!武甲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忽然心口绞痛。
段杀扶住他的胳膊:"怎么了?"
"我没事。"武甲摇摇头,"可惜了,墓志碑找不到,也不知道她是谁。"
段杀建议道:"这个墓主挺可怜的,不然我们把棺材盖给她盖上去?"
乐正七好笑:"妳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做活雷锋的呀?"
杨小空蹲在棺盖边敲了敲,抹去覆盖在上面的灰尘,冷不丁吐出一句:"可能最值钱的陪葬品是这副棺材。"说着点起打火机靠近棺盖表面,蓝色火苗子舔上棺木,顿时一种异香冒了出来。
乐正七嗅了嗅,惊喜道:"沉香木!"
"没错,我家药材铺里有收购沉香屑,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就教我分辨沉香的级别。"杨小空用匕首在棺面上刮出一点粉末,又说:"这种优质上品一克几千元,如果是完整的沉香做成工艺品更是价格翻倍,像这副棺材这样完整巨大的沉香,足有几百斤,哪怕我爷爷也是从没听闻过的,说不定可以可以拍出几亿的价格。"
"我爸也说过沉香比黄金还值钱,几亿是多少?"乐正七掰手指算:"一个零两个零三个零四个零……"
段杀看向武甲,征求意见。
武甲苦笑:"我就算再见钱眼开也不会拿棺材,况且它这么重,我们带不走的,盖棺吧。"
四个人合力将棺材盖盖回去,杨小空对武甲笑了一下,破天荒地主动搭腔:"我一直觉得妳不像坏人。"
"我当是夸奖吧。"武甲戏谑地扬起嘴角:"走,回去。"
"等会儿我们回去,妳把丢掉的那个水罐子捡回来吧。"
"哪个罐子?"夏威挠头:"装铝合金的那个?"
"嗯。"
"小细丝不是不值钱吗?"
"骗妳的,那是成色很好的黄金。
"嗷——"夏威泪奔:"妳好讨厌咩!"
"别乱叫!允许妳路过的时候捡回来。"
夏威抓住段和的手狠咬一口,"给妳打戒指!"
段和收回手,一脸厌烦:"我不要,恶俗!"
"那我把它烧成一个小金块,等妳老了给妳打金牙。"
段和无力:"妳还能再恶俗点吗?"
夏威嘿嘿一乐,身子歪倒,"和哥哥,妳害不害怕?"
难得有这么柔情的时刻,段和陶醉了:"有妳陪着我,我不害怕。"
"那我们来嘿咻吧。"
段和那温温柔柔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差点气绝身亡,"妳……拜托……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怎么了?这里没人呀!"夏威手脚麻利地抽出一件衣服铺在地上,"来来来,亲爱的,妳躺这……"
段和连吼的力气都没有了,拔出一把短刀:"妳敢动我,我就扎死妳。"
"啧,和哥哥,妳干嘛搞得这么贞烈啊?"
段和爬出几步,"拜托妳分分场合,这里不是咱家!"
"打野战多刺激啊!"夏威淫虫上脑了,骑到段和身上,握住他拿刀的手央求道:"干一次吧,我还没打过野战呢。"
段和没力气挣扎,眼看要哭了:"这里是墓啊,是墓啊!妳看,四处都是尸骨,妳还有这个兴致?求妳了,给我正常一点……"
"我们干我们的,死人又不会打搅我们!"夏威义愤填膺地站起来,把附近的尸骨都踹一边去,"难不成是气氛不够好?妳等下,我去把灯熄灭了。"
"不要啊——"段和趴在地上,终于崩溃了:"我都生病了,妳还欺负我,呜呜,呜呜……我很怕唉,妳不要熄灯啊……"
夏威一看不得了:段和哭了!他赶紧跑回来抱着段和哄小孩似的摇晃:"不熄就不熄嘛,妳哭什么?好了好了不哭了,脱了裤子我让妳高兴起来……"
段和哭得更厉害了:"不要啊——哥,妳快回来啊,我和这个人在一起好害怕!"
"和哥哥,妳别抓着裤子啊,放松点……"
"哥——大哥救我啊呜呜——"
"宝贝,别叫哥,叫弟弟~弟弟好好疼妳~~"
杰士邦蹦来跳去看好戏:"喵噶~~"
段和两眼一合,脑袋向后仰去,死死抓着裤子,干脆装晕倒。
这下换夏威哭天抢地:"段和!妳怎么了?宝贝,妳怎么又晕倒了……"
爬出来
花了不少钱买装备,结果进墓里什么都没有捞着,几乎个个带伤而回,你拉我扯地勉强爬出山洞,夏威抖了抖手里装金丝的水罐子,颓然道:"就这么屁点东西,浪费老子青春,哼!我要报复全人类。"
段和给他一巴掌:"你身边的人类已经被你报复的不成人样了。"
武甲很久没有见太阳了,他靠在一棵树下,眯眼望着叶缝间的阳光,寻思着怎么向杜佑山解释。
段杀坐在他旁边,手里摩挲着一个黄玉珠子,沉默不语。武甲扫了眼,问:"墓室里捡的?"
段杀应了声。
"给我看看。"
"啊?"段杀下意识握紧玉珠子,"不值钱的,那地上很多……"
"我知道,没抢你的,看看而已。"武甲掰开他的手,取出玉珠子对着阳光看了看,说:"里面有不少开裂,品相太差,的确不值钱,你捡回来干什么?"
"随便捡一个,当纪念品好了。"段杀有些发窘,将黄玉珠子揣进裤兜里。
武甲笑了笑,不再追问了。
乐正七苦恼地抱着胳膊:"怎么办?小空,我们这么久音讯全无,我又多了一道疤,我们怎么解释?南河会打死我的……"
杨小空扶着脑袋:"你活该,就让他打死吧。"
乐正七泪奔:"你怎么这样啊?为屿从来不这样!"
"你要我怎样?"杨小空笑微微的。
乐正七抽抽噎噎地扯他的衣角:"我们逛景点的时候迷路了,到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里住了几天,瞧,我手上的血道子不深,是被钉子给划了。这么说好不好?"
"你认为我这么说魏师兄会相信吗?"
乐正七两手合十,拍马屁道:"没人像你这么厚道老实了,保证你说什么他都信。"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骗人了。"
乐正七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杨师兄,替我在南河面前说说好话,求你了求你了……"
杨小空的笑容毫无城府,"行啊,我一定会替你说话的。"乐正七松了一口气,感激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只听杨小空继续说:"魏师兄每次打你都没有动真格,我会劝他把你吊起来,用曹老的柳棍狠狠打一顿,打得你全身都是血道子,让你以后一想出幺蛾子就能想到疼。"
乐正七嘴一咧,吓坏了:"小空,你跟以前不一样,好吓人……"
夏威打哆嗦:"小空越来越像魏教授了,今后他就是笑面虎升级版。"
段和目光漂浮:"他的主意真好,我也得用一用。"
夏威恐惧地捂脸:"呀咩跌,和哥哥,人家不喜欢重口味啦——"
段杀端起雷管,忙活着捆在洞口上方的悬石脚下,段和问:"哥,你干嘛?"
"把洞封起来,以后就没人再进那个墓了。"
大家都不希望那个墓的主人再遭到骚扰,武甲喝饱了水,起身走到悬石下帮忙,段和拍拍夏威,"去打下手。"
夏威懒得动,"他们俩奸夫淫夫够用了。"
段和往死里掐了夏威的脸一把,掐的夏威惨叫不止,抱住脸满地打滚。杨小空若有所思地看着段和,"夏威说的话什么意思?"
段和干笑:"这人嘴贱,无中生有,你别听他的。"
杨小空扛上自己的东西,拉起一头雾水的乐正七,"小七,我们走。"
夏威哀哀地扶起段和,"和哥哥,我们也走。"
段和压低声音警告他:"回去别在为屿面前嚼舌根,我哥光明磊落,从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
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悬石砸了下来。
段杀拨开眼前遍布的尘土,走近确定石洞被堵得严严实实了,这才回身向卧倒在不远处的武甲伸出手:"我们走吧。"
武甲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谢谢。"顿了顿,苦笑:"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可惜了,什么都没有挖到,杜佑山恐怕会大发雷霆。"
段杀木讷讷地应道:"真抱歉,没能帮上你。"他望着武甲,意识有些恍惚,很多年前在部队里野外演练的时候,两个人搭伴拿了第一名,也是如此狼狈,身上都是伤痕,最后武甲像今天这样和他握了握手,说谢谢。
他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依旧不变地迷恋着的,是纯纯粹粹的武甲这个人,还是那段岁月中与自己契合的灵魂,只知道以武甲唯我独尊的个性,绝对不会为了钱屈服于杜佑山那样的商人。没法责备谁,任何人都会变,武甲也不例外。
不由自主地想起柏为屿,他暗地里用力捏了捏口袋里的黄玉珠子,忽然对回家有一种沸腾般热切的期待。
一行人爬了两天山路,回到小县城,杜佑山寻不到那个墓的确切地址,只能雇人在招待所等着武甲,客气地把他请了回去。
杨小空领着乐正七马不停蹄赶回去;段和伤得严重,包扎完,挂了药水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夏威哭着喊着说要陪床照顾,结果霸着病人的床,将段和挤到墙角,自己倒睡得雷打不醒;段杀则在医院里的长凳上坐了一晚,确定段和没什么大碍后才回招待所里去睡大头觉。
乐正七没敢回魏南河那儿,一下长途大巴,逮着机会就想逃。杨小空握紧乐正七的手,给魏南河打个电话,如实汇报夏威和乐正七合伙骗他去挖矿的起因和一路险情,表明自己支持魏大师兄的坚定立场,同时通知大师兄,自己即将把乐正七安安全全带回来了,要打还是要关请及时做好准备。
魏南河在电话那一头毫无感情地笑了三声,"很好,小空,辛苦你了。"
乐正七隔着手机就能感受到魏南河全身阴郁的煞气,小孩吓得不行,往杨小空手背上咬一口,挣脱开来撒腿就跑。跑没几步,觉得缺了什么,一回头,发现杨小空抱着他的黑猫,黑猫奋力挣扎:"喵喵喵——"
乐正七吹个口哨:"杰士邦,跑呀!"
杨小空把黑猫塞进包里,拉上拉链,笑容依旧:"小七,你爱去哪去哪吧,魏师兄打不着你,猫就惨了,可怜的,不知道会被他丢到哪个荒郊野外去。"
乐正七舍不得黑猫,只能干瞪眼:"小空,你是不是在墓里被恶灵附身了?"
杨小空走过去箍住他的手腕,挥手招辆的士,不紧不慢地说:"以前我觉得魏师兄确实太专制了,但是有了这次经历,我发现对屡教不改又无法无天的小孩,为屿的那种溺爱措施简直是害人,说道理也没有用,只能用暴力来解决,至于用冷暴力还是热暴力,能达到效果就是最好方法。"
乐正七:"呜呜,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没有屡教不改,我没有无法无天,你好吓人……"
武甲回到家,两个小鬼围在他身边可劲儿地撒娇卖乖,武甲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最近爸爸有没有打你们?"
杜寅看一眼杜卯,摇摇头:"没,爸爸这几天没回来。"
杜卯哼道:"那个姓杜的可不可以都不要回来啊?"
武甲:"……"
杜寅嘟嘴:"我几天没看到他,饭吃的多了,也不做噩梦了。"
武甲:"……"
两个孩子见武甲是被两个戴墨镜的凶叔叔押回来的,皆惊惧交加,杜寅踌躇着问:"武叔叔,你是不是逃跑被爸爸抓回来了?"
杜卯:"武叔叔,你真不够义气,逃跑也不带我们。"
杜寅:"下次要带我们哦,还要带桂奶奶。"
桂奶奶哭笑不得:"奶奶不逃跑,你们不用费心了。"
武甲摸摸杜寅的脑袋,"我没有逃跑,只是出差了。你们别这么说爸爸,不管怎么说都得对他好一点,他不会害你们。"
"呸!"杜卯气愤道:"他一回来就把我的坦克车踢坏了,还说不害我!"
杜寅怯怯地说句公道话:"是你先用坦克车碾他唉……"
杜卯充分发挥杜佑山毫无逻辑的霸王思维遗传:"我的坦克车被他踢坏了,可他没有被我碾坏!"
武甲耐心教育:"杜卯,是你不对,以后不许用车碾爸爸。"
杜卯很委屈:"可是爸爸那么大,坦克车只碾了脚丫子,又没有碾死他……"
杜寅:"就是呀,碾不死他你干嘛还要碾呢?"
武甲扶额:"行了,你们对爸爸都不够好,下次谁再干坏事我打谁屁股。"
杜卯一脸无知:"如果我们对爸爸好,他还打我们,我可以碾他吗?"
"也不行!"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你们的爸爸。"
"为什么呢?"
"因为……爸爸很爱你们,你们长大会知道的。"武甲想不出什么理由再来说服孩子。杜佑山对于自己的骨血,口口声声说恨,其实骨子里稀罕得要命!年少时家破人亡的经历让他比什么人都更加居安思危,他用他特有的方式别别扭扭地保护自己儿子,给两个小孩子保了巨额的保险,也给自己保好几份意外险,每年按时交上百万的保险金,受益人都是孩子。当然,和孩子们说这些,他们是不会懂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杜佑山最常说的一句话。武甲不停地在这父子三人间当和事佬,常买了玩具和衣服给孩子,说是爸爸给你们买的,他不希望两个小孩子过于仇视杜佑山,今后也抱着同样的遗憾。
这才刚替杜佑山说了好话,杜佑山便风风火火地一脚踹开门,鞋也不脱,脸色阴沉地走进门来,揪住武甲的衣领丢进卧室里,反锁上门。
桂奶奶和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那扇门锁还是不锁完全没意义,卧室里传出杜佑山的咆哮:"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没我的命令你敢自作主张?"
武甲说了什么,门外人听不到,只听杜佑山的吼声几近癫狂,伴着摔东西的声音,"你又和我说钱!我要你还我了吗?"
武甲始终轻声低语地劝解,杜佑山却越来越炸毛,声音也哑了,"我雇了多少人那里找你你知道吗?手机还敢给我关机!你和谁去的?啊?说话!手上怎么都是伤?脸上怎么也有伤?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武甲平静地看着杜佑山吞了火药般喊个没完,"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冷静你妈!"杜佑山抬手要打,巴掌挥下去一瞬看到武甲脸上的蹭伤,及时打住,嗓音发抖地暴吼:"你整天想着还我钱,还清了你想怎样?问你啊!想怎样?离我远远的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还不清!就凭你?除了我没人会开这么高的价格!你不信滚出去试试,看看哪个人会像我这么大方!看我干什么?我让你滚!滚——老子不当这个冤大头了!"
武甲垂下眼帘,默默站起来往门外走。
杜佑山重重喘两口气,给自己一巴掌,然后追上去一把抱住他拖回床上,劈头盖脸地吻下去。
武甲抬手挡开他,厌恶明明摆摆地写在脸上,"你别这样,我真的,非常累!"
杜佑山癞皮狗般死活不松手:"我什么都不做,就抱抱你……"
武甲摊开手放软了身体,木然地望着天花板。
以前自己和周烈□的时候只用侧位式,从来不让周烈像上女人一样上他,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和周烈的相处模式从小到大都没有变,一切由他说了算,不管周烈在外头怎么弟兄成群,怎么一呼百应,在他面前永远是跟班。
可自打他第一次上杜佑山的床,什么自尊都粉碎了,他恨的不是杜佑山,是周烈,那个男人一逃这么多年没有音讯,哪怕找人给他带个口信也好。
他想,如果周烈知道他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会不会心疼?
一定会的,冬天他的嘴唇干燥得有些开裂,周烈都会像只大狗似的舔了又舔……
有温热的泪水刺激到脸上的伤口,微微刺痛,他摸了摸杜佑山的脸,忽然好笑:"你哭什么?"
杜佑山说:"我爱你,你知道的。"
又来这一句!去他妈的爱!武甲用手掌盖在眼睛上,任由杜佑山去自说自话——刚跟杜佑山时他真是感激死这个大好人了,杜佑山救了周烈、为他提供周烈的线索、给他找周烈的钱、还替他付周伯父的高额医疗费、甚至对他体贴入微……他傻傻地惦念着报恩,直到杜佑山下药把他弄上床,又用年老病危的周伯父当筹码威胁他,七年来对他非打即骂,在床上一遍遍蹂躏他揭开他心里的伤疤,发起神经来又温柔得让人肉麻,他受够了这畸形的爱——只要找到周烈,一切都可以终结了!
杜佑山拉着他的手,吻吻那手腕上的绷带,又俯身抱着他苦苦哀求:"你当我很好过吗?别互相折磨了行吗?你失踪几天我就提心吊胆几天,拜托你别再想着法子赚钱了,算我求你,你不爱我我也不在乎,只要答应这辈子跟着我,我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别再找周烈,当他死了还不行吗?"
武甲想说不行,周烈是他的一切,但他摸到杜佑山眼角的泪水,一时心软了,没有吭声。
杜佑山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今后我杜佑山只对你一个人好,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天打雷劈。"
十几年前他初尝爱情,初恋情人信誓旦旦地承诺:今后我周烈只对你一个人好,如果让你伤心掉一颗眼泪,天打雷劈。
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墓里的半块铜镜,武甲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
如果誓言有用的话,苍天在上,就不会让相爱的人分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通知:这个盗墓结束后故事告一个段落,然后分个下部,本来我是不被允许分部的,只能接在此文后面继续写,据说分开很容易扑街(我也不知道扑街的具体含义,大概是没人看了的意思吧),不过由于我坚持要分,编辑也拿我没办法,扑我也认了,囧RZ……
总之下部没有上部这么长,杨小空和柏为屿前途将有巨大的转折,我有挺多东西想写,情节起伏相对上部会更强一点,大概就是这样吧……(小蛮状嚎哭:真的分了后会扑街吗会吗会吗?呀咩跌,谁来温柔地抚摸我说不会不会啊——)
以退为进
魏南河站在工瓷坊前的长条石台阶上,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夹了支烟,浅蓝色衬衫只扣了两个扣子,一派好整以暇的斯文败类相,由于刚在水龙头下浇过脑袋,短发湿漉漉的,水混着汗沿脖子流淌下来,浸湿了一半衬衫。的士慢慢驶近,他一口气将剩下的半截子烟抽了,眯着眼缓缓吐出烟雾,面带笑容地打量车里的人。
乐正七隔着窗户,犹豫着不敢开车门,魏南河的笑容让他在大夏天里感到后背一阵寒意。杨小空付了车费,笑微微地催道:"小七,下车呀,怎么呆着不动?"
乐正七扭头看一眼杨小空,更冷了。
魏南河拉开车门,粗鲁地拉出乐正七,眼角余光扫到他手臂上多出来的血道子,眉角一颤,"怎么回事?"
乐正七装可怜:"是夏威故意划的。"
魏南河一抬手,乐正七以为他要打人,立时抱住头:"我不敢了……"
魏南河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揽过乐正七,拉开领口一瞧:这死孩子晒了几天,脖子和肩膀都脱皮了。
乐正七攥着他的衬衫,多年如一日地卖乖,一脸诚挚:"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魏南河呵斥道:"每次都说这句话!乐正七,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吗?你不小了!"
乐正七一听也来气了:"你也知道我不是小孩啦?那你还什么都管?"
魏南河一窒,"我不管你还了得?你骗我也就罢了,还骗小空?不是挖墓就是挖矿,无法无天了你!我今天不想揍你,你别让我动手!"
乐正七得瑟了,从魏南河怀里蹦出来,指着旁边围观的陶工和窑工:"你说过不揍我的,说话算话!这么多人听着呢!我告诉你,你管我管太多了,我都十八了,去哪都要向你汇报,什么都得听你的,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魏南河压低声音恐吓:"敢顶嘴?"
"我就顶嘴怎么了?同学叫我去玩得先经过你允许,念大学住不住宿舍也得由你决定,上学放学也不让我自己走,一定要等你接!别人都不这样……"
"我没给你机会玩吗?你倒好,骗我!你让我安心了吗?你和别人一样吗?"魏南河反驳。
"我和别人哪里不一样了?我缺胳膊还是断腿了?"乐正七委屈得声音发抖,"我爸都不管我这么多!"
魏南河一连串反问:"你爸当然不管你,他管过你向正常小孩发展,和正常社会接触吗?有教育你做哪些事会被公安抓起来吗?他让你上过学吗?别人家孩子有闲着没事干就跑去挖墓的吗?有吃浆糊的吗?有像你这样屡教不改的吗?"
乐正七说不过别人,哑了半天,总算在魏南河的话里找到一个漏洞,别别扭扭地辩白:"我很久没吃浆糊了……"
魏南河上前捏住他的脖子,"铜剑呢?"
乐正七双手奉上:"完璧归赵……"
魏南河将血迹斑斑的青铜剑丢给一边的阿胜,"去处理一下。"
阿胜冷汗津津接过:小七又宰了什么可怜的畜生?
"你又吃了什么野生动物?"魏南河问。
"一条蟒蛇,"杨小空做了一个抱桶的姿势,"这么粗……"
魏南河心惊肉跳:"乐正七!"
乐正七缩起脖子:"明明是小空杀的——"
"还学会诬陷人了?真是越来越坏了!"魏南河揪小鸡似地揪上乐正七往木楼走,拎上早已准备好的柳棍,对围观群众暴喝:"看什么看!"
乐正七带着哭腔哀求:"你刚才说不打人的……"
"我说了吗?"
"说了,大家都听到了。"乐正七望向杨小空:"小空……"
杨小空望天。
"胜哥……"乐正七眼泪汪汪地望向阿胜。
阿胜咳嗽一声,招呼道:"大伙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
乐正七挨了一顿奇怪的体罚——柳棍是用来吓唬人的,魏南河自然舍不得真抽下去,他把乐正七栓在床头,剥了小孩的衣服裤子,拿根羽毛从上挠到下,乐正七又笑又哭:"痒啊……你真变态,打我一顿好了!"
"哦?"魏南河一脚踩在床沿,啪地一挥柳棍,"你确定?"
"我……"乐正七鼻涕眼泪一起掉,"不要啊——我要爸爸——"
小孩哪儿最怕痒,魏叫兽就会让哪儿更加痒得生不如死,挠了胳肢窝又挠腰,轻重结合,缓急相间,不给一丁点停顿的机会,这可比棍刑要命多了!乐正七喊得声音嘶哑,木楼外的人听到他时高实低的惨叫,皆摇头:可怜的小孩……
三只土狗窝在一起瑟瑟发抖,黑猫全身炸毛,先是在房外挠门,喵吼喵吼地狂叫,接着爬到窗户外,可惜魏南河早它一步锁紧窗户,黑猫只能徒劳地扒窗嘶吼。
"一只破猫,和我斗?"魏南河不屑。
乐正七全身都晒成了铜色,唯独内裤遮住的地方雪白雪白的,魏南河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不怀好意地磨牙,"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哎呀——痒死了……"乐正七手被领带扎得牢牢的,像炸虾似的蹦跶许久,已经毫无力气了,脸上都是泪痕:"求你放了我吧……"
"唉,其实我问了也是白问,这是第几回了?"魏南河俯下身,气定神闲地观赏乐正七的窘相,羽毛滑过他的小腹,滑到两腿之间。
"别再挠那了,我想尿尿……呜呜……"乐正七扭动腰身躲开。
魏南河忽然有些燥热,解开衬衫扣子,低头在小孩的肚皮上啄了一口,"不挠了,换个刑。"
乐正七知道他的意思,能脱离苦海换什么刑都可以啊!不由欣喜地点头:"好好好,换个刑,爱爱吧!"说着张开腿勾住魏南河的脖子。
魏南河的气早就消了,还是板着个脸假正经:"这是什么姿势?这么大的孩子了一点也不害臊!"
乐正七咬咬嘴唇,"我想尿尿……"
呸,死孩子从十五岁开始就用尿遁这一招把魏叔叔玩得团团转!傻子才会再上当!魏南河用羽毛挠挠他软软的小肉虫,"又给我出幺蛾子?"
"啊——别挠!真的想尿,不骗你……"
"干完再尿。"魏南河翻烙饼似地把他翻过来抱在怀里,蹭下自己的裤子,色情兮兮地上下其手。
乐正七往上挪了挪,抓住床头的栏杆,蹬腿:"我要尿尿,尿完再干!"
魏南河按住他的腰,另一手拢在他身下,"乖孩子,别闹腾!"
"憋不住了,放开我!"乐正七绷紧了腿,声音七拐八扭的:"真的,真的……"
魏南河恍若不闻,拉开他的腿,老练地上润滑剂做扩张。乐正七不哭叫了,咬紧下唇憋得脸色潮红,魏南河解开栓在床头的领带,将他抱起来面朝着自己抵在床角,换上真家伙磨磨蹭蹭地往里顶。
乐正七手捂着眼睛,唔唔唔地呻吟了几声,魏南河握住他青涩的器官撸了好几把,见它一点反应都没有,正纳闷着,手心里一热……
终于,玩出花样了!
魏南河顿了顿,手还没来得及撤回来,小孩哗啦啦把他的手尿湿了,床单上的水迹迅速漫延开来。魏南河哭笑不得,许久都没有说话,乐正七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呜咽:"都和你说了,真的想尿啊……"
白左寒到工瓷坊时,看到院子里晾着一床褥子,上面水印好大一片。
乐正七打着赤膊,只穿一条粉红色内裤趴在木楼小厅的罗汉塌上,拖着一脸的鼻涕眼泪啃西瓜,魏南河坐在他身边,给他擦干了晒脱皮的后背,然后将西瓜皮削成薄片,一片一片地贴上去。
乐正七不安分地扭了扭,"嘶……疼……"
白左寒走进去毫不客气地拿起西瓜就吃:"院子里晾的那床褥子是谁尿的?"
魏南河反问:"是你家褥子吗?"
白左寒一愣:"不是啊。"
"那你问个屁!"
白左寒卡壳了一瞬,笑了:"小七,这么大了还尿床?"
乐正七的脸羞成了红苹果,恶言相向:"关你鸟事?"
白左寒把瓜皮一丢,抽张纸巾抹抹嘴巴:"不逗你了,杨小空呢?"
乐正七一提起魏叫兽的走狗就来气,"八成在对面装b堂呗,杨小空,我看错他了!"
"不在,我找过了,只有两个漆工。"
"那我怎么知道?"乐正七白眼。
白左寒追问:"你们前几天跑哪里去玩了?手机怎么不通?"
乐正七竖中指:"你不会自己去问杨小空?"
魏南河捉住他那根中指,"你再敢伸出来试试!信不信我给你砍掉?"
"魏南河,你家小孩缺教养,好好教育。"白左寒没心思多调侃,丢下纸巾,扭头上楼去了。
魏南河护短:"滚!在别人家随地乱丢果皮纸屑,你教养很好?"
杨小空肩背上的脱皮现象比乐正七严重多了,也不知道该涂些什么东西,他只好洗了个冷水澡,翻出以前治漆过敏的药水往身上涂。
白左寒未经人允许便踹开房门,眉毛一挑:"知道回来了?这段时间死哪去了?"
杨小空正照着全身镜涂药,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没回头,继续涂。
白左寒搡他一把,"和你说话!聋了?"
杨小空微笑:"白教授,现在是暑假,我爱去哪里没必要向你汇报。"
白左寒一窒,结结巴巴地说:"你这什么口气?你不是……说好做我助手了吗?"
"哦,抱歉,我不做了。"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旋上药水的盖子,"再说,车子不是还你了?"
白左寒被这句话堵得无法应对,直愣愣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猛地惊醒般暴怒地往他脑袋上盖一巴掌,"你这什么态度,想做就做,不想做拍拍屁股就走人?有像你这么当学生的吗?"
杨小空抬手挡了一下,握住白左寒的手腕,脸上挂着温温润润的笑,口气却十分强硬:"白左寒,我和你没关系了,别找我撒泼。"
撒泼?白左寒震惊了,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可笑的话!想质问他:我什么时候撒泼了?可不知怎么搞的,问出来的话是:"我什么时候和你没关系了?"
杨小空从衣柜里拿出件T恤套上,"你还想要我和你维持什么关系?我没你男朋友那么幸运,有钱有地位,有老婆有孩子还有你等他。"
白左寒一阵心酸,上前一步抱住杨小空,顺势按在衣柜上,好声好气地哄骗:"小空,别和我闹脾气,我这段时间一直挂念着你呢……"
杨小空推开他,淡淡说:"谢谢,不过今后你不必挂念了,抱着你的猪和你的钱一个人去等吧,我不奉陪了。"
乐正七趴着打盹,魏南河把他手里的psp抽出来,拿毛巾擦干净他沾满果汁的两只爪子。
白左寒从楼上下来,在小厅门口站了站。
魏南河看着乐正七的睡相,看得很专注,完全没有留意到白左寒。小孩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魏南河用餐巾纸垫在他的脸蛋下面,接着捏住他的手指,轻轻地挨个咬。
白左寒的眼圈有些酸,没法不羡慕那一对儿,这样的甜蜜恩爱,自己曾经拥有过,可惜当时没意识到那一切的美好,方雾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他却没有好好珍惜。流逝掉的时光只能一遍遍回忆,今后不再有了,他舍不得,也不甘心,所以一直在等,然而,是不是等回了方雾,一切都会重新回到原样?他没有把握。
再则,方雾会不会回来?
前几年他很有自信,但自从知道方雾已经有了孩子后,他已经自暴自弃了。
其实,这么多年的等待,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奋斗吧
段杀打开门,眼前站着邻居家的肥狼狗孬孬,那狗原本汪汪大叫,听到开门声亢奋地摇着尾巴,一见段杀便咻地夹住尾巴,掉头跑进卧室里死命往床铺底下挤。
柏为屿从卧室里走出来,惊喜道:"你回来啦!"
段杀看着柏为屿的笑脸,百感交集,他对这个人说爱也不是爱得要死要活,说不爱却又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尤其是有一段日子没见面了,更加觉得对方怎么看怎么可爱。他愣了几秒,面无表情地脱鞋,"嗯。"
"这几天跑哪去了?怎么一头的伤?"
"你去问夏威就知道了。"段杀懒得解释。
柏为屿跑过来一拳将段杀捶得倒退两步,眼冒金星。段杀惊愕片刻,正要发作,柏为屿又扑上挥出一拳。段杀握住他的拳头,怒道:"你干什么?"
柏为屿嘿嘿一乐,"看到你很高兴啊,打招呼。"
段杀推开他,"神经病吧?这样打招呼!"
柏为屿心情好极了,一点也不在意,勾住段杀的肩膀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段杀不感兴趣,"说。"
"猜猜是哪方面的。"
段杀转头:"爱说不说。"
"你真是无趣唉,"柏为屿圈着他的腰,"来,让爷亲一口就告诉你。"
比起说话,段杀更赞同行动,他含住柏为屿的嘴唇,吻了吻,"说吧。"
柏为屿竖中指:"是我亲你,不是你亲我!"
段杀不耐烦:"你有完没完?"
"看在你这么急的份上,我就不卖关子了。"柏为屿按耐不住的喜悦,"我和我大伯天天吵,又摔东西又掀桌,我妈总算受不了了,她的口气有点松了,说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一起去看看她。"
段杀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己明明没干什么出轨的事,却有种奇怪的内疚感催逼得他透不过气,他的唇停留在柏为屿额头上,轻声说:"行,你什么时候去,我请假陪你。"
柏为屿傻笑:"你是不是很高兴?"
"高兴。"段杀点点头,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后对他再好一点,不要去想武甲了。
"你真扫兴啊!高兴也是死人脸,不高兴也是死人脸,真不好玩!"柏为屿丢给他一串绿檀木佛珠,"喏,给你的。"末了,添上一句:"没有特意去买,便宜货,爱要不要。"
段杀:"那不要了。"
柏为屿赤急白脸地咆哮:"嗷——我找高僧开光的,你敢不要我和你没完!"
于是段杀戴到手腕上,"不适合我。"
柏为屿摸下巴打量片刻,"挺适合,可以收敛你的杀气。"
"你有病!"段杀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杯水。
柏为屿将腿横架在他大腿上,"你这几天去哪了?"
"不是叫你去问夏威了吗?"
柏为屿一脸怀疑:"为什么得问夏威?难不成你和他偷情了?"
"你问段和或乐正七也可以。"
"怎么还有小七?"柏为屿更疑惑了。
"一言难尽。"
柏为屿追问:"谁让你一言说尽了?多说几句说清楚嘛。"
"你就不能去问别人吗?"段杀没好气。
"你在我面前,我为什么还要去问别人?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段杀哐地把水杯放下,站起来欲走。柏为屿抢先一步把他按倒在沙发上,"喂!你是我男朋友,你去哪了我还得问别人,这是什么逻辑?"
段杀闻言愣了一愣,单手搂住柏为屿,面上的表情柔和多了,他沉默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不知从何说起,便摸出那枚从墓里捡的黄玉珠子。
"给我的?"柏为屿还没等人开口就一把夺过玉珠子,眯眼对着日光灯瞧,"值钱吗?什么货色?哪买的?"
"捡的。"段杀如实汇报。
"操啊!捡的?"柏为屿大为不满,但还是揣进裤兜里,"我勉为其难收下了,但不表示我很喜欢。"
"不喜欢还我。"段杀冷眼。
"你都给我了还好意思要回去,脸皮怎么这么厚?"柏为屿愤慨异常,揪过段杀气势汹汹地亲了一口,变出一个大笑脸,"谢谢。"
段杀扬了扬嘴角:这小子真是上了发条的活宝!
柏为屿捏住他的脸往两边拉,"笑得再高兴点!"
段杀拎开那两只在自己脸上作威作福的爪子,抱着柏为屿躺倒下来,"别说话,让我抱抱你。"
"你不是抱着吗?"柏为屿在他耳边嘀咕:"你说我去新加坡怎么样?那里有学校聘我,条件不错,我去干几年再回来?"
段杀想也不想,"别去,有我养你呢。"
柏为屿故意逗他,"如果我要去呢?"
段杀闷声闷气地说:"我说别去!"
柏为屿以手扶额,做出很伤脑筋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这小气的鼻涕虫最怕寂寞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活哦?"
段杀用手背触了触他的脸,什么都不回答。
柏为屿十二万分臭美地一摊手,"你说,你一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粘人呢?"
"别吵。"
"当然,我如此优秀,到哪都有人追求,像你这种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优点的人是很有危机感的,对吧?"
"……别吵。"
柏为屿孜孜不倦地絮叨:"放心,虽然你有性格缺陷,但我会体谅你,尽量为你着想的,我是不是很好啊?哇嘎嘎……"
段杀伸出食指竖在他的唇间,轻轻说:"不要说话,让我安静抱一抱你。"
柏为屿张嘴叼住段杀的手指,嘿嘿直乐,那笑脸傻乎乎的,一丝半点城府都没有。段杀抽出手指,柔柔地抚过对方湿润的嘴唇,两个人相对而视,靠的很近,脸贴着脸感受彼此间的呼吸。浅浅的吻,舌尖软滑的触感,彼此的体温,这样的宁静,这样的恋人……段杀越抱越紧,一切都太美好了,几乎让人沉醉。
柏为屿的爪子伸进段杀衣服里,不老实地摸来摸去,"鼻涕虫,想我了吗?"
想了,看到武甲,就会想柏为屿,多年来沉淀的暗恋情结让他控制不了对武甲的肖想,又心心念念地牵挂着柏为屿,左右摇摆不定,从来没有对自己感到如此陌生过,他言简意赅地说一个字:"想。"
狼狗孬孬还缩在床底下,肥屁股卡住了,不敢乱吠,它哆嗦着探出脑袋,正想爬出来活动一下四爪,客厅里骤然传来骂声:"我天马流星靠啊,弄疼我了!"
接着是一声沉稳的男低音:"别吵,我慢一点……"
孬孬一听这声音,立时吓得腿一软,失禁了,忙不迭划拉四爪缩回床底下,悲戚戚地呜咽两声:"嗷唔……"人家好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柏为屿的呼痛声被段杀摇散了,他攀住段杀的肩,咬牙:"喂……喂……再慢一点……"段杀给他的快感太迅速汹涌了,来得快也去得快,他想要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能细细享受到,让回味再绵长一点。
手机偏在这时候响起来,柏为屿欲求不满地嘟囔一句:"你的?"
段杀充耳不闻,"别管。"
两个人又翻来覆去地干了几分钟,手机锲而不舍地响个不停,震动得从沙发上摔了下去,还响!段杀忍无可忍,捞起来接通,煞气迫人地压低声音:"什么事?"
电话那一头,段和哭丧着脸:"哥,夏威把钱包弄丢了,我们没钱吃饭了,可以去你家吃吗?"
"现在没空。"段杀斩钉截铁。
"唔……银行卡也没有了,明天才能去挂失,你借我点钱吧……"
"明天再说。"
"那我们今天就没饭吃了……"
段杀冷哼一声,"一个小时后再说。"
"可是……"
段杀没听他说完就把手机关机,搂紧柏为屿有力地抽|送。柏为屿揪住他的头发,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还能撑一个小时?吹牛!"
段杀饥渴地堵住他的嘴唇吮咬,"别吵。"
手机又响了,这回是柏为屿的,柏为屿翻白眼:"一定是夏威……"
果然,手机接通,夏威的抽噎声如悲如泣:"小屿……"
"你的钱包丢了是吧我知道了一个小时后我给你打电话老子正在干正事你他妈再打搅我我一毛钱都不借给你让你吃屎去,滚吧——"柏为屿一口气说完摔了手机,恨声对段杀说:"我们继续!"
段杀无语:你小子比我还猴急……
夏威连钱包带钥匙全弄丢了,两个倒霉鬼没钱找开锁师傅,家都没回,肚子饿得咕噜噜叫,段和坐在段杀家楼下的电梯走道口,看一眼时间,垂头丧气地说:"还有十五分钟。"
"我们要了钱就走行吗?我实在不想见你哥那副德行。"夏威衣裳褴褛地蹲在离他不远的垃圾桶旁边,捡了只烟头,若无其事地叼上,点燃吸一口,"和哥哥,我想吃肉。"
段和有气无力地回答他:"等要到钱再说吧……呃,你哪来的烟?"
"……"夏威一口气把烟头抽了个干干净净,"嗯,你说什么?"
段和瘸着腿走过来,一拳把夏威打得满地找牙,"我让你捡垃圾桶里的东西吃!"
夏威连连摆手:"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是垃圾桶里捡的……"
段和阴沉着脸:"那你从哪弄的?你还有钱买烟?"
夏威蜷在墙角划圈圈,"我,我明明是在垃圾桶外面捡的……"
段和抬脚一通狂踩:"我让你捡!我让你捡!给我把烟戒了!"
"啊啊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啊……"夏威抱着他的腿,"不捡了不捡了,和哥哥,你腿还没好,别动怒啊……"
段和扶着墙走回来坐下,累得气喘吁吁,"你个不长记性的,我真被你气死了……"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走出来一群人,其中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好奇地盯着夏威看。夏威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小声对段和说:"看到没有?哪怕我穿成这样还是掩盖不了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连小孩子都抵挡不住我的魅力,难怪以前人人都叫我人间杀器威猛独帅。"
小女孩蹬蹬蹬跑过来,丢给夏威一块钱硬币,跑走了。
段和:"……"
夏威:"……"
段和无声地挪了挪,离夏威能有多远就多远,忍了片刻,没忍住,低头将脸埋进手臂里抽筋似的狂笑不止,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夏威迎风而蹲,脏脸上有两行清泪,他收起硬币,把自己的头发抓得更乱,捡几根烟头插在乱发里,蹲着挪到了电梯门口去,接着摸出个缺了柄的平底锅放在面前。
段和:"……"
柏为屿洗完澡,蔫蔫地枕在段杀腿上翻点餐小册,"点什么吃?"
"随你。"段杀用毛巾擦擦他湿漉漉的脑袋,"去把裤子穿起来,一会儿段和他们会过来。"
柏为屿大咧咧地叉开腿,"这不是还没来嘛!不然等他们来了一起点?"
"不用,给他们点钱让他们滚。"段杀想起夏威就倒胃口。
柏为屿歪歪脑袋,蓦地想起了什么,"喂,我要当自由艺术家了。"
"嗯。"段杀没反应。
"我如果大半年也卖不出一幅画,你养我。"柏为屿忐忑不安地望定段杀,"是你答应的哦!"
段杀扭开头,"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嗷——"柏为屿一蹦老高:"你敢说你没说过?"
"忘记了。"段杀发现自己心眼太坏了,他就是喜欢看柏为屿一惊一乍地生气。
柏为屿捡条裤子穿上,竖中指:"你有种!我去新加坡了,你别后悔!"
段杀轻而易举地把他捞回来按在身下,"和你开玩笑的。"
柏为屿指着他的死人脸,"有人用你这种表情开玩笑吗?"揪住他的脸皮拉扯,"给我笑!给我笑!"
门铃响了,段杀耍完人心情愉悦地打开房门,段和站在门口,抹着眼泪,"呜呜呜,我要和夏威分手!"
段杀点头表示赞同:"好主意,他又怎么你了?"
段和哭着说:"他在你家楼下装乞丐讨饭,好丢人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段杀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塞给他,赶鸡似地挥挥手,"滚,滚!"
柏为屿探脑袋:"发生什么事了?"
"没,别理他们!"段杀拍上门,觉得不放心,还反锁了,之后抱着柏为屿的脑袋亲了亲:这小子又香又可爱,万一和夏威呆久了怕是要演变成段和那样的悲剧!于是,他添上一句:"以后少和夏威玩!"
假期很快过去了,柏为屿活跃在各个展览中,说他投机炒作也好,说他是才华横溢也罢,如今他成了漆画界最年轻也最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一跃数级,将同辈的新人远远地甩出几条大街。界内已默认柏为屿为曹铜鹤接班人,而他也十分给恩师争脸,收揽了许多奖项,作品质量虽然毛躁了点,但其思想表达和风格的震撼性有目共睹,故而脱颖而出获得殊荣是无人不服的。
杨小空在抢尽风头的师兄后面一步一个脚印地琢磨漆性和技法,默默无闻,不为他人所扰,闲暇时间全抽去研究瓷片儿,没人知道他的领悟,全当他是玩物丧志。
乐正七还是老样子,游手好闲等开学;夏威则被段和关在家里备考,终日痛苦地揪着头发做历年试题,大叹我的自由小鸟一去不复返!
生活就是这么现实,段和常说:要么亡命天涯饥一餐饱一餐,要么有个固定工作温饱不愁,你选吧,选前者我们拜拜,选后者你是家里的大爷,我什么都听你的。
夏威眼里含着两泡大大的泪水,含恨继续做历年试题,目标宏伟——为了当大爷,奋斗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部已开
下部简介:
千年的天价沉香木棺,大家说好不打它的主意,最后竟然落到了奸商杜佑山手里,故事
从这里发生转折,下部没有盗墓,依然披着伪艺术伪仿古的皮,讲的是好男人们和坏男
人们勾搭成奸后的故事。
杨小空开天眼平步青云;自恋狂柏为屿得失难料;另外,上大学学着融入社会的乐正七和被迫考公务员的夏威,这两只难以驯化的野兽还会联手出什么幺蛾子?
借用挑灯夜读同学长评里的一句话,这是一群小P孩的成长血泪史。
END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0/05/13 at 下午6:08: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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