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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失格》作者:太宰治
<人间.失格>
第一章 欺负的法则
位于都心的修和学园,有几个中学部的学生在兔笼里围成圆圈站着。他们都穿这白底前扣的制服。
四只兔子的尸体摊在他们中间的稻草队上。
"快动手啦"其中一人说道。
"好啦。"
一个少年伸手去抓住最后一只兔子。他把兔子抱在臂弯里,毫不犹豫的将针头刺进去。鲜红的血液基金了针筒当中。
这件事在当天就被师长们知道了。
三年A班的导师森田千寻看到现场的景象时,只觉背脊一阵冰凉。这一周是由她带领的班级负责饲养兔子的。
第二天早上的学生会议,千寻比较晚到。当她进入会议室时,明显地感觉到大家注视的目光。所有的老师都到齐了,连校长新藤也出席了。
新藤一边用手帕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说道:"今天真是热啊!"
学生主任宫崎信一闻言立刻回头看着冷气机。
"该不会是滤网堵住了吧?"
说话的是教务主任羽柴。
"那无关紧要,倒是杀兔事件才叫人伤脑筋!本周不是有森田老师的班级负责饲养的吗?"
"是的。"
千寻回应了一声,然后战战兢兢地环视在座的同仁。
"好可怕!竟然将可爱的小兔兔的血抽出来。"千寻旁边的数学老师村添志穗说道。
"小兔兔!"
宫崎重复着三十二岁却仍然单身的村田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村田根本不理他,对着所有人说道:"看来要担任导师还言之过早吧。"
"那也没办法,植杉老师请产假嘛!"
千寻抬眼瞄了一下说句话的社会科老师--新见悦男。年轻的新见有一张太过端正的脸。
"总之,既然知道是森田老师班上的学生,当务之急就是找出凶手。"
"这可不行,这种事情在外县也发生过吧?传媒会夸张的把事情跟道德教育扯上关系。像我们这种名校就更别说了。"
千寻不由得开口说道:"那,那个......"
众人一起看向千寻,她毅然抬起头来说:"还不能确定是我班上的学生......"
"那么你说会是谁?只有A班才有办公室的钥匙!难不成你是说是我班的学生?"
"不,不是......"身为前辈的村甜,平常就很爱找她麻烦,千寻总是忍了又忍,可是今天这件事却不一样。
"就是这样嘛!有这种推卸责任的导师,学生的言行当然会产生偏差。"
千寻低下头,忍住盈眶的泪水。她一向就很爱哭。
新见用清晰的声音再次为千寻辩护。"放学后,任何一和学生都可以拿走讲台里的钥匙。村田老师的学生或是我班上的学生都可能。"
村田当着新见的面,很不愉快地把脸别开。
第二章 戴着面具的朋友
正要通过车站出口的时候,千寻被站务人员叫住了。
"对不起,我忘了带月票。是真的,我真的忘了带。"
千寻慌慌张张拿出皮包,结果却把铜板弄撒了一地。
她心急地想去捡,可是却又被快速来往的通勤乘客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镜也被撞掉了。她摸索着寻找眼镜。
有人伸出手,把眼镜递到千寻手上。她连忙将眼镜戴起来,说了声:
"谢谢。"
悦男正灵巧地将铜板一一拾起。
"新见老师!"
"早!"
"啊,你早。"
悦男把捡起的铜板交还给千寻,并且笑道:
"一大早就被你搞得很热闹嘛!"
千寻和悦男肩并着肩,混在一群学生当中走向学校。
"前几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
那次教师聚会时,没什么酒量的千寻喝得烂醉。
"没什么啦……"
"我实在不会喝酒。隐约记得是你把我背回公寓的。"
悦男苦笑道:
"原来你还记得啊!"
"啊,也不是啦,大概是房东看到了,昨天还问我。"
"流言让你伤透了脑筋吧?"
"没关系啦!"
走过正门来到穿堂,两人在鞋箱处换下鞋子。
"我住的公寓是专门租给女孩子的,可是隔壁的银行小姐常常带男人回来,而且每次带回来的人都不一样。"
两人相视而笑。走向楼梯之际,悦男说道:
"对了,你知道人之所以笑的起源吗?"
"不知道。"
"听说,'笑'原本是在集团狩猎时,对着猎物露出牙齿的一种威吓行为。"
悦男露出牙齿低吼着。
"哦?"
两人上了楼梯。
"武器发达之后就没有这个必要了,不过原始的意义或许就这样留到现在。"
"你是说笑吗?"
悦男回头看千寻。
"你瞧,嘲笑或者冷笑、讥笑不都是这样吗?"
千寻觉得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不禁皱起了眉头。
诚走进三年A班的教室。
"大家早!"
他对大家打招呼,可是没有人回应。教室里顿时一片静寂,同学们都露出嘲讽的笑容,观察似地看着诚。
和彦也在裕次等人的集团中,微笑地看着诚。诚在这种不寻常的气氛当中走向自己的座位。
顿时,诚的脸色整个寒了下来。他的课桌上放着一个牛奶瓶,上面插着一朵白菊花。那代表众人欺负的目标已经改变了。
诚无法忍受这种气氛,便走向厕所。洗手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昨天还那么晴朗的天空已在一夕之间笼罩了一层乌云。
来到走廊上时,留加从对面走了过来,诚便对着他微笑。
"留加。"
但是留加一句话也没说,移开了视线,从诚的身旁擦身而过。
诚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抽屉被塞满了垃圾。他啧了啧,一边将垃圾清了出来。四周的同学脸上都带着笑意,观察猎物似地看着。诚大声地质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四周的同学们仍然冷笑着,定定地看着他。
"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了!"
可是没有人回答。
英文老师米田进了教室,立刻对着诚怒吼道:
"你干什么?上课钟已经响了!"
值日生俊平大叫"起立!"
学生们站了起来,仿佛包围着呆立在原地的诚一样。
"浪花亭"里有几个学生客人,卫正在做锅贴。
夏美一边洗着东西一边反问卫:
"少棒?"
"嗯。他请我去当教练,说是只要利用星期天就够。"
"听来满有趣的,我可以负责做便当哦!"
"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接受这个差事,毕竟我还要照顾店。"
"你就答应嘛!你退休也才两年,体力应该也还够吧?事实上你不是也想再跟阿诚玩投接球吗?"
卫怒吼了回去。
"阿诚要念书!"
"你又不能跟他一起念,所以罗!教小孩子打棒球反而可以打发打发寂寞嘛!"
"我才不寂寞!"
卫把锅贴端出去时,又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照片。
晚上,一家三口围着饭桌吃饭。
夏美对卫说道:
"我们已经交自治会费了哩!为什么还那么麻烦!一会儿得传送传阅板;一会儿又得当班处理垃圾。转角那个前川先生家的老婆婆,好像是这边的头头。有人告诉我,最好带些礼物去走一趟。所以呀,我就特地买了煎饼带去,没想到她却说装了假牙根本咬不动,真是气死人了。"
夏美说着笑了起来,卫却说道:
"你能不能安静点?"
"什么话嘛?!畅所欲言可是孕妇消除压力的好方法哦!你知道吗?我去问过了,医生说孕妇要让胎儿在肚子里多接受男性荷尔蒙。一旦孕妇郁积了压力,就制造不出荷尔蒙来,如果生出来的是男孩子的话,还可能因此而变成同性恋哟!?"
卫也不理夏美,对默默吃着饭的诚问道:
"学校怎么样?"
"啊?哦,什么怎么样?"
"已经习惯了吗?"
夏美探过身子来,说道:
"阿诚根本不需要我们担心。在以前的学校不是也很受欢迎吗?有那么多同学到月台送行呢!"
"嗯,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叫什么啊?"
"菱田凉。眼睛水汪汪的。"夏美说。
诚觉得不能再让爸爸为自己担心,便说道:
"已经很习惯了。"
"这样啊!"
"我吃饱了。"诚站了起来。
"够啦?"夏美问。
诚点点头,上了楼梯。
"待会儿帮你送宵夜上去。"夏美说道。
然后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不知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卫瞄了夏美的肚子一眼。
"嗯。不管是妹妹还是弟弟,和阿诚都是手足……"
美明白卫想说的话。
"讨厌,我不会偏心的啦!"
"嗯,嘴巴说说谁都会……"
夏美难得地露出温柔的表情。
"因为他们是阿锵的孩子。"
"嗯。"
"两个都是阿锵的孩子。"
"嗯……"
夏美握着卫的手。
"你干什么?"
卫拂开夏美的手。夏美不管他,再次握住。"
"那么,大家都是一家人罗?"
卫以不悦的表情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回答道:
"这种事还用你说?"
进了房间之后,诚坐到书桌前。对着相框里的少女微微一笑,然后打开书包,拿出课本。
诚一打开国文课本,发现每一页都被画得乱七八糟。他连忙拿出其他课本来查看,结果数学、英文……所有的课本都被涂得面目全非了。
A班的学生正在体育馆内上柔道课。
宫崎俐落地把哲雄摔倒在榻榻米上。
"下一个!"
哲雄撑着腰,回到端坐一旁的学生堆里。他的脸扭曲着,小声地对旁边的裕次说道:
"宫崎那家伙真是够粗鲁的。"
裕次笑着说道:
"大概是相亲又被拒绝了吧!"
"每次一被拒绝就迁怒到我们头上,真是受不了。"俊平说。
三个人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传进了宫崎耳里。
"是谁在偷笑?"
学生们顿时静默了下来。
"我在问你们哪!"
大家还是不发一话。可是,脸上露着微笑的和彦却说道:"是松野!"
裕次哑然失声,瞪着和彦。但是其他的同学似乎都觉得很有趣,便微笑地看着裕次,裕次不由得低下了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裕次开始胆怯了。他知道,班上即将要发生巨大的转变。
就在这个时候,迟到的诚穿着制服进来了。原本他想换衣服,可是却找不到柔道服。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你是转学生吗?"
"我是大场诚。"
"你的柔道服呢?"
"不见了……"
这一次学生们的讽笑全都冲着诚而来。
"你说什么?"宫崎感到不可思议。
"不是,是忘了。"
"你以为读升学名校就可以看不起体育课,不认真上课?"
"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过来!我要纠正你这种堕落的想法!"
诚马上低下了头。
"快点过来!"
诚在无可奈何之下脱下上衣,走了过去。宫崎二话不说就抄起了诚的脚。由于事出突然,诚在完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跌了个筋斗。
"鞋脱掉!到榻榻米上面来!"
"老师对不起。"
诚扭曲着脸站了起来,留加定定地看着他。
宫崎"啊!"的怪叫一声,张开了双手。
"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于,还不攻过来?!"
诚一往前走了两三步,宫崎就抓住他的衣领,"喝!"一声将他摔了出去。宫崎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抱起诚,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摔飞出去。
"竟敢把体育老师当傻瓜?!"
诚奄奄一息地被摔在榻榻米上。四周的同学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凝视着倒卧在地上的诚。他们心里明白,只要宫崎的妒忌和愤怒发泄在诚的身上,自己就安全了。
"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就瞧不起别人!你们根本是群废物!"
诚的脸被压在榻榻米上,鼻血喷了出来。
"给我站起来!"
诚流着鼻血,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
体育课之后是吃饭时间,诚一个人坐在窗边。
他的主菜上被洒满了铅笔木屑。他用汤匙去翻搅,发现其他的菜肴也被放进铅笔、橡皮擦、回纹针等文具。领桌的裕次,一付"不说也知道是我"的表情,微笑地看着诚。可是,裕次的内心却仍然免不了一阵阵的惊恐。体育课时和彦的反击让他了解到,如果不提高警觉,下一次自己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为避免自己落得如此下场,彻底打击诚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诚反弹似地站了起来,抓住裕决的衣领。其他的同学见状,立刻站起来将诚包围住。诚啧了啧,放开裕次,然后一把抓起面包跑出了教室。
他直接跑去了图书室。
千寻正在图书室里寻找参考书籍。参加了摄影社的留加,将相机的镜头对准了千寻。他一直都在拍摄千寻在校内活动的照片,然后加以放大,每天送一张给千寻。留加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爱着她?可是他并不清楚。他唯一明白的是,如果他可以爱上女性的话,那么,像千寻这种单纯而没有心机的女性,将会是他唯一的选择。
留加的相机追随着千寻的身影。就在千寻想要拿出一本书时,夹在腋下的书咚地一声掉落地上。看到吃了一惊的千寻跌坐在地上,留加爱怜地把手指头搭上了快门。就在这个时候,诚开门走了进来。
千寻看到他,便问道:
"大场同学。怎么回事?只吃面包啊?"
诚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回答道:
"我吃饱了,所以想来看看书。"
"看书?你真了不起啊!不像我,虽然是老师,却比较喜欢看漫画。"
"漫画?"
"啊,你要帮我保密哦!"
"我也喜欢啊!譬如'小心传染'。"
"真的?我也一样哩!下次我可以借你新书。"
两人一起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上次真是谢谢你。"千寻说道。
"啊?"
"哪,那次你在早自习时帮我打圆场啊!"
"哦……"
"因为你的仗义直言,大家好像不再欺负武藤同学了。"
诚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想起了留加的话:"你太不了解和彦这个人的可怕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
诚点点头。
"你的手指头怎么了?"
"哦,上柔道课时在榻榻米上擦破的。"
"把手给我看看。"
千寻拉起诚的手,从口袋里拿出OK绷。
"我比较迷糊,常常撞西碰的,所以总是随身携带OK绷。"
千寻把OK绷贴上诚的手。
"痛痛、痛痛不见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
"一起念嘛!痛痛、痛痛不见了。"
留加躲在书架后面,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放学后,诚到车站前闹街上的书店去买新课本。就在他拿着整套的课本要到柜台结帐的时候,听到书架的另一边传来声音。
"对不起,麻烦你跟我到办公室去。"
"怎么了?我……"
声音听起来好熟悉。
"你把东西放进皮包里了吧?"
"没有,这……"
"不用再说了,到办公室去吧!"
诚绕道书架去看个究竟,只见社会科老师新见悦男被工作人员压着手臂拉过来。
悦男含着泪恳求道。
"对不起……"
悦男注意到了诚,夹在腋下的皮包不自主地滑落在地上,两本新书从皮包里滑了出来。蹲下去想拾起皮包的悦男抬起头来看着诚。
看到悦男被工作人员带走,诚叹了一口气,拿着课本走向柜台。
··········· ·· ·· ···········
诚带着不愉快的心情走出书店,发现留加站在他面前。
他想到在学校时自己主动打招呼却遭漠视一事,便想就此擦身而去,但留加却主动开口了。
"喂!"
留加微笑着。
诚于是停下了脚步,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不要臭着一张脸嘛!"
"什么事?"
"我想向你道歉。"
两人于是朝着车站方向走去。
"我也没有办法啊!如果跟你讲话,下次我就成了被欺负的目标了。"
"哦。"
"对不起。"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留加说道:
"去我家吧?我家里没人。"
"为了保持全校第一名的地位,你不是要补习吗?"
"跷课就是了。而且全校第一名是你吧?"
"那是……运气好啦!"诚说。
"我也是偶尔运气好。"
两人相对而视,微微地笑了。
留加带诚回家,他的房间就在客厅后面。铺着木板的地上放着书架,留加曾说过他最喜欢的杜斯妥也夫斯基、巴尔札克、拜伦等的书,整齐地排列着。桌上的小笼子里关的,正是诚帮忙取名为约翰的小白鼠。
留加拿出相机给诚看。
"拍照是你的兴趣啊?"
"你也试试看吧?对了,干脆就参加摄影社嘛!我也是社员。我自己有暗房,不需要每张照片都在学校冲洗。"
诚耸了耸肩,说道:
"我家没钱买相机,爸爸好不容易才帮我缴清了学费。"
"社团有相机呀!而且我可以提供底片。"
诚站了起来,看着靠墙架子上的照片。他看到一张蝉脱壳时的照就拿起来仔细地看着。
"这是你拍的?"
留加点点头。
"渴吗?我们到那边去吧!"
留加拿起诚手中的照片,放回架子上。就在两人正要走向客厅时,一张底片突然飘落在地上。那是一张兔子尸体的底片,但是诚并没有注意到。
诚随着留加走到客厅。
留加在流理台旁把果汁倒进杯子里。
"家里只有蕃茄汁。"
诚坐在沙发上环视着四周。
"都可以啦!你们家好宽,而且天花板好高。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在我四岁的时候,我爸爸就过世了。"
"……啊,对不起。"
"几乎没什么印象了。"
"你妈妈呢?"
"开了家店。"
留加把蕃茄汁端了过来。
"哦!难怪可以住这么好的公寓房子。"诚说道。
留加则恨恨地说道:
"有赞助者啊!"
"……咦?"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留加说道:
"为我们私底下的友谊干杯!"
"哦,嗯……"
桌上堆了几本杂志,诚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
"你谈过恋爱吗?"
留加问道。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想知道啊!"
留加两手合握着杯子,正视着诚。
"这个嘛……目前我正和以前学校的女同学通信。"
"什么样的女孩子?"
"该怎么说呢……她性情开朗,很可爱。有时候感觉像一个姊姊。"
"你会觉得像要发狂一样吗?"
"什么?"
"我是说想起她的时候。"
诚稍微拉开了身子,似乎有点吃惊。
"怎么可能!那你是有这种经验罗?"
"我的啊……"
留加把视线移向窗外。
"嗯?"
"大概算是心灵的治疗。"
"心灵治疗?"
留加的嘴角微微泛起笑意,但随即又消失了。
留加想起了当千寻的脸从显影液中浮显的那一瞬间。同时他又想起了经常思索的问题,自已是不是真的爱着她?
星期天。位于多摩川河滨的球场上,卫把球打到了外野。最后他还是接下了少棒的教练工作。
一只大狗衔着守中坚手位置的少手漏接的球,朝着卫跑了过去。
"搞什么?"
卫停止打击,看着远远跑过来的狗。一个女人跟在狗的后面拼命地跑着。随着距离的拉近,卫看清楚了那个女人,她正是诚的导师森田千寻。
"芋头!"
千寻这样喊着。那只叫芋头的狗跑到卫的面前,摇着尾巴放下了球。
千寻喘着气跑到卫面前。卫吩咐孩子们练习挥棒,随即和千寻一起坐在长椅上。
"这是我的房东的狗。他请我带它出来散散步。"
卫笑着从水壶中倒了一杯茶给千寻。
"谢谢。"
卫对着孩子们大叫道:
"喂!拿出精神来!"
"您也接这种工作啊?"
"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前还是打成棒的哪!"
"真的啊?!"
"对了,大好星期天,您只做这种活动啊?"
"啊?"
"没约会什么的吗?"
"没有约会的对象吗?"
千寻苦笑着,受到卫的影响,她讲话变成了关西腔。
"哎,该说没有吗?"
"那我知道了。不是没有对象,是对方无意。"
千寻不再搭腔,似乎有点不高兴。卫笑了笑。
"开玩笑的啦!对了,我们家阿诚怎么样?"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们班上好像有人受欺负。有次早自习时,我想跟班上的学生谈这件事。"
"欺负?"
"嗯,当时,大场同学勇敢地站起来发言,呼吁大家'不要再欺负同学了'。"
"啊,这正和他老爸一样嘛!"
千寻苦笑道:
"……是呀!"
"这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
千寻对着狗说道:
"芋头,我们回去吧!"
千寻虽然有些受不了这个豪爽的男人,不过内心却不免赞叹:好一对父子啊!
"虽然我们的脑筋有些不同。"
"应该是吧!这一点是完全不同的。"
"啊?"
"啊,对不起!"
"没关系啦……"
千寻离开之后,少棒的练习活动也结束了。卫骑着送外卖的小机车,顺道去车站前的一家店坐坐。刚搬来的时候,附近的老板们曾经带他来过一次。那儿晚上是酒吧,白天则可以喝咖啡谈天。店里的老板娘是一个有着飘泊感、充满魅力的女人,他喜欢她。更重要的是,她有着卫死去的前妻的影子。
卫坐在吧台,点了一杯咖啡。但很遗憾的,没能见到老板娘的身影。一个名叫有美的女孩子把咖啡放在吧台上后,说道:
"如果你要找老板娘,我可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哦!"
"咦?啊!不、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们的咖啡好喝,所以才顺路过来坐一下。"
"这种情形很常见啦!"
"咦?"
"常有男人因为单恋老板娘而常来我们店里。"
卫抬头看着有美,不说话。
"说起老板娘,说得好听一点是妩媚吧,反正就是有那么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在。"
"……嗯。"
"说得难听一点嘛,看起来好像对每个男人都有意思一样。"
"不是的,我真的是……"
"好像也发生过动刀动枪之类的事件。还有男人站在店门前寻死寻活呢!"
"这样啊……不过,我真的跟他们不一样,我只是……"
"只是什么?"
"她有某些地方跟我死去的老婆很像。只是这样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嗯。"
"就是有这种人哦!"
"嗯,世界上就是有那么相像的人。"
"不是。我是说就是有人用这种藉口。"
卫觉得有些难为情,便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走了。"
这个时候,喀啦一声门开了,老板娘走了进来。她名叫小与,店名也叫小与。
"不好意思,我去买了好多东西。啊!欢迎光临。"
卫有点在乎有美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个……"
"还要续杯吗?"
卫苦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今天的午休时间,三年A班的教室里依旧一片喧闹。学生们有的上厕所,有的准备上下一堂课。
诚拿出课本,准备上课。这时候,和彦故意大声地说道:
"不见了!"
"怎么了,什么不见了?"裕次问。
和彦拼命地在抽屉里找着。
"我的钢笔不见了。那是我的生日礼物啊!"
俊平看了看和彦的抽屉。
"真的吗?你再仔细找找嘛!"
"我找不到呀!每个地方都找过了。怎么办?会被我老爸骂的。那可是瑞土制造的,价值七万圆哪!"
"那么贵啊!"
哲雄从前面的座位走过来说道。
"中午之前确实还在的。"
诚不理会四周的喧闹,翻开了课本。
裕次环视着班上的同学。
"那大家就把书包和桌子掀开来检查吧!"
"对呀!我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俊平说道。
其他人也都被催促着把自己书包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你看,我没有偷吧。"
哲雄首先撇清。
"我并没有怀疑你们。"
所有的同学都把东西摊在桌子上,相继证明了自己的清白。然后,众人凝视着唯一没有配合行动的诚。诚环视四周,莫可奈何地站了起来。他把书包拿到桌上,将里面的东西倾倒一空。诚一阵愕然,因为有一枝钢笔滚了出来。裕次慢慢地走近,拿起了钢笔。
"是这个吗?"
"啊,我的钢笔!"
诚默默不语。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俊平责问道。
"难不成你是小偷?"
哲雄说道。
"我……不知道……"
"说不知道就没事了吗?"
学生们嘴角泛起了轻蔑的笑容,一起注视着诚。只有留加一人决定做个旁观者,坐在座位上看着小说。
诚闭上眼睛,心里思索着: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应该有办法可以脱离困境的。
诚突然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然后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那就叫警察来吧!"
其他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叫警察来查应该就可以知道,钢笔上面有没有我的指纹。"
哲雄和裕次相对而视,没有说话。诚走到和彦的桌子前。
"这样可以吗?"
"啊……"
和彦求救似的看着裕次他们。诚再问了一次:
"这样可以吗?"
和彦垂下了眼睛,浑身颤抖着,用很细小的声音说道:
"不用了……一定是我自己放错书包了。"
裕次等人用很露骨地轻蔑的眼神看着和彦。诚叹了一口气,走回自己的座位。
这时千寻走进了教室,便问道:
"你们怎么了?上课钟已经响了呀!"
学生纷纷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最后一节下课后,诚逃也似地离开了教室。他突然想到,便来到了摄影社。他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山岳照片。
这时,悦男的声音响起:
"喜欢吗?"
诚回头看着门口。
"那是马达贺伦山,大学时我参加了登山社。你想进摄影社吗?"
"啊,没有。"
"我是顾问,很欢迎你加入。"
诚低下了头说道:
"不用了,我又没有相机。"
悦男从柜子里拿出一架照相机。
"我把我的旧相机送你吧!"
"咦?"
"不用客气了。"
悦男把相机递给诚。
"啊,可是……"
悦男转身背对着诚,站在窗边。
"曾经有个有钱的主妇有偷东西的怪癖。经过医学上的检验,好像是因为新陈代谢太快,副肾上腺的活动太过激烈的关系。这和生殖腺有很密切的关系,每次月事来就会分泌大量的肾上腺素。"
诚看着悦男的背影。悦男回过头继续说道:
"藉着服用镇静剂,并且割除了腺体,她偷窃的毛病才完全根除。"
悦男坐了下来,一脸痛苦的表情。
"总而言之,这是身体上的原因造成的。"
"是。"
悦男微微地颤抖着。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以后也绝对不会……"
悦男抬起头来,又点了好几次头。
"谢谢你。"
诚道谢后便离开了摄影社。
悦男开始整理底片,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有人来敲门。
"请进!"
千寻走了进来。
"哦,是你啊?"
"可以打扰一下吗?"
千寻的手上拿着一个信封。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找你商量一下。"
悦男接过信封,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那都是留加为千寻所拍的照片。悦男一张一张地看着。
千寻说那是影山留加拍的。
"他每天都会送一张照片。"
悦男微笑着说:
"我也做过这种事,以前在校外教学或其他活动时,会趁机将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偷偷拍下来。"
千寻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有哪个地方会让人喜欢呢……"
"不过,每天都这样拍就太过分了。你一定感到有压力吧?好像随时都被人监视一样。"
千寻点点头。
"置之不理是最好的处理方法。还有,这些就交给我保管吧?"
"啊,可是对影山……"
"我不会去警告他的。那种年纪的孩子最敏感了,恐怕光是让他知道我看过这些照片,心灵就会受到创伤……"
千寻还是点头。
"我之所以想保管,是因为照片拍得好,所以我想把它们夹在桌垫底下。"
"啊?"
悦男看着照片说道。千寻听了,脸不禁红了起来。
离开摄影社之后,诚就去打扫他负责的区域。他很认真地清扫着花辅四周。
他突然觉得背后有人,便回头一看,只见裕次、俊平、哲雄以及和彦站在那里。
裕次对和彦说道:
"动手吧!他让你在大家面前丢脸。"
和彦一脸茫然,想要往后退。俊平和哲雄突然从两旁抓住诚的手。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裕次将和彦推向前,和彦的脸上充满了恐惧。
裕次把畚箕塞给和彦。
"动手!"
裕次下令道。
俊平和哲雄也叫道:"动手!"
"动手!动手!"三人不断地鼓噪着,企图煽动和彦。和彦扭曲着脸,大叫了一声,将白铁皮制的畚箕往下一挥。诚顿时感到头上一阵疼痛。两下、三下、四下,畚箕继续打下来。裕次等人露出了笑容,压制住拼命挣扎的诚。
诚血流如注,意识逐渐模糊了。在模糊的意识当中,他想着:这些人简直是一群有智慧的野兽。
好不容易被松开时,他的脚步已经踉跄,没有办法站稳了。他慢慢地倒向玫瑰花圃中。隐约中,在低头看着他的四个人影对面,他似乎看到了留加微笑着的脸。
第三章 被禁止的少年之爱
回过神时,诚正躺在保健室的床上,头上绑着绷带。
千寻就坐在他旁边。
"你醒了?是学校职员发现,把你送过来的。"
诚点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头都受伤了还没什么?"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大场同学!"
诚从床上起身,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诚摇摇头说道:
"我不想让爸爸担心。"
千寻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回家。"
这个时候,在"浪花亭"里,卫和夏美正忙得不亦乐乎。
卫突然开口说道:"刚刚我去找剪刀的时候……"
"你跑进阿诚的房间?他会生气的。"
卫不理夏美说的话,继续说道:"我看到阿诚的课本涂得黑鸦鸦一片。"
"不是画重点吗?"
"用麦克笔画,哪看得到什么啊?!"
"阿诚脑筋好,看一次就够了。"
"真是这样吗?"
"重要的是你物归原处了没?被他发现可是会生气的。"
"我知道。"
这时有客人上门。
"欢迎光临。啊,我马上来收拾。"夏美说道。
卫则开始切起甘蓝菜。
没多久,诚回到了店门口附近。他站在门外,拿下头上的绷带,戴上帽子,然后才打开门进到屋里。
"我回来了。"
"回来啦!"夏美笑脸相迎。
"哦,回来啦!"
诚坐在柜台前,看着工作中的卫。
卫察觉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出于本能的感觉,诚认为保持沉默是最好的办法。在自己还能忍受的,他应该保持沉默。不能让那些人的游戏愈玩愈起劲。
"对了,我帮你们拍照吧!"
当客人变得比较少时,诚小心地从书包里拿出相机。
夏美站在店门前,从取景窗里看着他们。
"是摄影社的老师送的。虽然旧了点,但是还能用。"
"真难为情,赶快照啦!"
"我的样子不好看啦!"
"要照了哟!"
卫和夏美摆好了姿势,诚便按下了快门。
··········· ·· ·· ···········
第二天早上,诚走在上学的路上,留加小跑步从后面追了上来。
"大场!"
诚回头瞄了留回一眼,就默默地继续往前走。昨天倒在花圃时,他觉得好像看到了留加,难道那是错觉?
"为什么不理我?"
"你自己说过的呀!跟我做朋友,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那已经不重要了。"
"啊?"
"我不在乎。我和森田老师说好,要好好保护你。"
发生了昨天的事之后,原本在图书室的留加被千寻叫了去,问了很多关于诚的事情。所以留加回了千寻一句话: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留加不是开玩笑的,现在他对诚有种超越好感的感情。
"记不记得我问过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嗯。"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喜欢的对象就是森田千寻。"
"老师?"
"嗯。所以,她说的话我一定听。"
留加觉得,听从身为女人的森田千寻的话,似乎才能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平衡。爱着千寻,同时又和诚做密友,这件事让留加觉得很得意。他并不喜欢明明生性怯懦,却又得栖身于欺压集团当中的自己。
"我已经决定,就算你被班上的同学排挤,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这样好吗?"
留加微笑着说道:
"我们是好朋友嘛!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不应该害怕跟你交朋友了。"
诚又想起了站在四周歪斜人影的对面,留加那微笑着的脸。
"你不这么认为吗?"
诚认为大概是自己看错了,这才对留加露出笑容。
"不是啦!"
两人一起进了校门。
上课钟声响起时,千寻和悦男正在走廊上。
"欺负?不是说已经停止了吗?"
"我原先也这么认为,不过这一次目标是别的学生。"
悦男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
"是谁?"
"那个转学生。"
"大场诚?"
千寻点点头。
"你有没有弄错?我觉得他很优秀,没有被欺负的孩子特有的阴郁个性啊!"
"他本人是没有向我告状啦!"
"既然这样,还是多注意一下的好。"
千寻有些迷惑,便没有开口。
"因为我觉得如果真有这种事,受害学生一定会发出讯号的。"
"讯号?"
"SOS啊!一个老师必须具备辩认这个讯号的能力才行。"
"我一向是个感觉迟钝的人。"
悦男苦笑道:
"我也会多留意的。"
千寻在教室前停下脚步。
"那就麻烦你了。"她说道。
悦男点点头离去了。千寻总算有了一点精神,她打开教室的门,走了进去。
夜里,宫崎在车站前的小吃摊上独自喝着酒。今天,他去相第N次的亲,结果又被对方拒绝了,所以他此刻不想直接回独居的公寓去。
"可恶!把我当傻瓜!丑女人!老板,再来一杯!"
宫崎递出杯子,手伸进口袋掏着香烟。
突然,他的视线停在杂志上的广告栏里。
"黄玉俱乐部。想不想发现另一个自己?"
一架相机的取景窗正从天桥阴暗处凝视着宫崎的一举一动。那是悦男,他常常利用相机拍下学校里的世界。按下快门时,他有一种自己所无法形容的快感。拍照令他感到一种和偷窃相同……不,往往超乎其上的喜悦。而悦男今晚锁定的目标就是宫崎。他觉得,在宫崎平日强烈的自卑感之中,还藏有阴险的特质。把他当成拍照的对象,一定可以得到不少乐趣。
悦男打算藉着照片来凸显宫崎的怪癖特质,这是他接下来打算好好玩乐一番的游戏。
宫崎离开了小摊子,来到涩谷神泉附近的一间公寓。公寓里开着几家怪异的俱乐部。
宫崎进了名叫"黄玉"的俱乐部。他在大镜子前面换上裙子,然后坐了下来。一个穿着女装的客人开始帮他化妆。
"不要担心,我们并不是什么同性恋。只是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有变身的欲望,尤其在这种充满压力的现代社会里。"
"啊,你也是普通的上班族?"
"当然罗!我在大藏省上班。"
"……哦,是吗?"
"你不觉得穿上女生内裤,心情就整个改变了吗?"
宫崎不自然地笑了笑。
"嗯……嗯。"
另外一个客人帮宫崎涂上了口红。
"化好妆之后,那种感觉就更不同了。"
"哦,是哦。"
"你真是漂亮啊!"在大藏省上班的人赞叹道。
宫崎渐渐陷入恍惚的状态,出神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你可以出动冒险一下,感觉很刺激哦!不过,三个小时后一定要回来。"
"好,那我出发了!"
悦男的相机捕捉到了宫崎踏出公寓的那一刹那。接着宫崎走进附近一家便利商店。他拿了一堆糖果饼干放在篮子里,其中还夹藏着女性生理用品。然后他把篮子放在柜台上。
"请问多少钱?"宫崎问道。
就在宫崎离开便利商店的时候,光线亮度也刚刚好。悦男把望远镜头对准了他,不断地按下快门。
诚和留加来到了溜冰场。
许多年轻的情侣一面溜冰一面兴奋地叫着。
诚挥着双臂,倒在溜冰场的中央,留加笑着溜了过去。
"看来你真的是第一次溜冰哩!"
"明明说要去图书馆,我才陪你出来的……"
"考场战土有时候也需要休息嘛!"
留加说着伸出了手,诚便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溜冰场的另一端有两个高中女生看着他们俩。一边唏唏嗦嗦地交谈着。留加牵着诚的手,两人快乐地溜着冰。
一个留着长发,装扮时髦的少女跟留加打招呼。这个女孩名叫向田江利。他们四个人一起离开溜冰场,来到附近的一家卡拉OK店。
江利再次向诚和留加说道:
"我叫向田江利。她叫桥田真美。请多多指教。"
桥田真美体型庞大,是个胖女孩。
他们开了瓶威土忌来喝,然后大家轮流唱着歌。从来没有喝过酒的诚,在不知不觉中喝醉了,感觉很不舒服。当他回过神时,发现真美正用她那低沉的嗓音愉快地大声唱着歌。诚已经脸通红了,可是还是随着旋律打拍子凑热闹。
留加问诚:
"抽烟吗?"
"什么?哦。被抓到的话可是会被退学的。"
江利不断地瞄着留加,故意若无其事地将红色的鸡尾酒弄倒在留加的裤子上。
"糟糕!会染上颜色的。我们赶快去洗手间冲一冲……"
江利催着留加离开包厢。曲子结束时,诚急忙捧场地拍起手来。真美坐到诚的旁边,突然把身体捱了过来。
"真不敢相信你还是国中生。"
"是吗?"
"不过,平常我们约到两个人时,通常会先支开长相比较差的那一个,但是你们两个长得都很好看哩!"
诚苦笑着说道:
"那个……桥田小姐你们也是啊!"
"叫我真美。"
"啊?哦,好。"
诚看着门口,可是留加他们好像没有要回来的样子。
"没有关系的,现在江利他们也进行得很顺利。"真美说道。
"顺利?"
真美微笑道:
"我的胸部很大吧?"
"嗯……"
真美抓住诚的手压向自己的胸口。
在洗手间里,江利抱住了留加,可是他却面无表情。
"你好帅,而且又带有一些危险的味道。"
留加没有说话。
"你接吻过吗?"
江利将涂得鲜红的嘴唇压向留加的,留加想起了妈妈小与,而江利则闭上了眼睛。留加的脸上渐渐露出厌恶的表情,手指颤动了起来,但江利的双眼仍然闭着。留加将颤抖着的两手环上江利的颈部,稍微施了一点力道。
江利发出了尖叫声,留加立刻冲出洗手间,他叫出包厢中的诚,两人落荒而逃。
两人一直狂奔到公园,然后诚在洗手台前吐了。
留加一边笑,一边抚摸着抓在手中的小白鼠。
"约翰好象也被吓到了。"
"能逃出来真是命大。要是被学校知道就惨了。"
"你还真是胆小呢!"
"这样爸爸会伤心的。我能转学到修和,他高兴得不得了。"
"你还真是孝顺啊!"
诚含了一口水漱漱口。
"你也不想让妈妈伤心吧?"
听诚这么说,留加想起了那个叫江利的高中女生,那鲜红嘴唇的触感。
"我不喜欢妈妈。不,或许我根本不喜欢女人。"
诚被水呛到猛咳了起来,留加赶紧为他拍一拍背部。
星期天,千寻和悦男去拜访"浪花亭"。
出去外送的卫一回来,千寻就笑着对他说:
"你好。"
"啊,哎呀老师!"
"什么哎呀老师?你到底跑到哪里去偷懒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还劳驾两位老师帮忙哪!"夏美说道。
"啊,真是太感谢了。"
"真是的,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
"别唠唠叨叨的,吵死人了!老师,您想吃什么尽管叫,就当是您的打工费好了。"
"我早就端出去了。"夏美一边洗着盘一边说道。
"啊,是吗?味道如何?"
"很好吃!"
"真的好吃,我连汤都喝光了。"悦男说道。
"啊,这位也是老师吗?"
"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就是从不注意别人在说什么。"
"火气太大对胎教不好啦!"
"是谁惹我生气的?"
"他是社会科的新见老师。"千寻说道。
"我是新见。谢谢你们的招待。"
"您好,我是大场诚的爸爸。星期天还要工作啊?我是说,您们刚参加完恳亲会呀?"
"啊,不是的。"千寻支吾地说道。
"那么是家庭访问罗?"
夏美瞪了卫一眼。
"不是啦!"
"咦?那么……两位……在一起?!"
"笨蛋!怎么这样讲啦!"夏美骂了卫一句。
"我约她出来开车兜兜风。这是我们两人第一次单独碰面。"
"那是第一次约会罗?"
"嗯。"悦男说道。
卫把右手伸向千寻,说道:
"老师,太好了,恭喜您了。"
"什、什么?"
"不是啦,我是说您终于找到心上人了。哪,上次那个星期天,您不是很无聊地带狗出去散步吗?我还在担心,您会不会从多摩川堤坝上跳下去哪!"
"谁自杀呀?而且我们俩也还称不上是恋人啊……"
"老师,用不着害羞嘛!老师也是人呀!恋爱是很好的,去兜风也不错,到海边去'打啵儿'一下更好。"
千寻两手往吧台上一拍,站了起来。
"我们才不会在海边'打啵儿'呢!"
卫笑了,千寻则一付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们没有在海边'打啵儿'啦……"
"你的神经怎么这么粗啦?!"
卫慌了手脚。
"不是,我只是想帮他们敲敲边鼓嘛!"他拼命地解释。
"森田老师,没什么好哭的。"
悦男苦笑着说道:
"对不起。夏美小姐,请给我一杯啤酒。"
之后,大家便聊起学校的事情。悦男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他说道:
"说到这里我才想到,学校这一阵子还真是多事。前几天相机被偷,让我伤透了脑筋。"
在厨房里整理的卫停下了动作。
"相机?"
"嗯。社团里的一架相机被偷了。"
夏美没有说话,继续擦着桌子。
"是我忘了上锁,责任在我。"
"是学生偷的?"卫问道。
"不是啦,大概是外面的人。新见老师,以前不是发生过笼子里的兔子被杀的事情……"
千寻说道。
"我认为,那跟偷窃是两码子事。"悦男说道。
这时,夏美将挂在外面的商号布帘收了进来。
"啊,我们打扰太久,该告辞了。"
说完,两人便站了起来。
"真抱歉,没有好好接待您们。以后请再来吃面。下次就由我老公来煮,是不是,啊?阿锵?"
"啊,是……"
"谢谢你们的招待。"
就这样,两人离开了,卫和夏美则面有难色地相对而视。
悦男开车送千寻回去。半路上,他对坐在旁边的千寻说道:
"今天突然约你出来,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啊,不会。"
"我在家写教学进度表的时候,你的照片就跑出来了。"
"啊?"
"哪,就是影山拍的那些照片啊!"
"哦,你真的把那些压在桌垫下?"
悦男看了看千寻的侧脸,然后说道:
"你不戴隐形眼镜吗?"
"我已经配了一副啦,可是早上常常起得太晚,所以来不及……"
"这样啊?如果你不反对,我们能不能继续交往下去?"
"咦?"
"我们都是老师,当然不是闹着玩的,也就是说……那个……"
千寻偷偷看了看悦男。
"是以结婚为前提的。"
"跟……跟我?"
"嗯。"
"为、为什么?"
"跟你在一起,让我觉得好平静。今天相处了一天我就明白了。我想你应该能为我营造一个单纯、踏实的家庭。"
"……嗯。"
"如果你答应的话,明天到校请戴上隐形眼镜,好吗?"
千寻点点头。
"你实在是很可爱。"
千寻无法按捺住心头的鼓动。她想:是该试着戴隐形眼镜了。
星期一的早上,学生们陆续来到学校。
裕次、俊平、哲雄以及和彦跟在留加后面,边走边着话。
和彦把钢笔分给裕次他们。
"这是我请在德国的爸爸买的。"
"这样好吗?很贵吧?"裕次问。
"没关系啦!这是我们友情的证明嘛!我们把同样的东西插在口袋里。"
"友情的证明?"
哲雄疑惑地问道。
"是啊!大家合力打倒敌人哪!一定要将大场诚击垮。你们看,那个家伙好像还撑得下去,能不能想出些新的招数?"
哲雄看了看留加的背影,和彦则绕到了留加面前。
"影山同学也有。"说着递出了钢笔。
"这是特别订购的。在日本只有我们几个人有。"
但是留加却把和彦送的钢笔丢到路旁。
"啊,你怎么这样?!"
裕次等人也急忙把钢笔丢了开来。
"喂!那是给你们的……"
和彦急忙跑过去将钢笔一一捡起。
一行人穿过正门,朝着穿堂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一些放大了的照片从半空中撒向校园内。一大群学生纷纷捡起照片来看。 那是宫崎的女装照。
"这不是宫崎吗?"
哲雄笑着说道。
学生们抢着去捡这些从屋顶上撒下来的照片。
宫崎见状跑了过来。
"你们在搞什么?!"
学生们手上拿着照片,带着嘲讽的笑容盯着宫崎瞧。
宫崎觉得无地自容,匆匆由穿堂冲上了楼梯。迅速冲上去之后,他喘着气开门上了屋顶。
"是谁!?"
可是屋顶上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然后,宫崎来到摄影社,悦男正好在里面。宫崎过于愤怒而失去了冷静,正大声地嚷着。但是悦男制止了他。
"我们的社团里不会有那样的学生。"
"不,我相信犯人一定是在学校里。这里有暗房,只有你那些社员才能冲洗那么多的照片。我说的没错吧?"
悦男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打开锁。宫崎仔细地在室内寻找着。
"暗房在那边。"
宫崎拉开布幕,在暗房里搜寻。
"怎么样?什么都没有吧?"
"把柜子的锁匙给我!"
"我虽然是顾问,但也不能随便乱开柜子呀!"
"新见老师!"
"好啦!我负责就是了。"
悦男把锁匙串交给宫崎。宫崎将贴有学生金属名牌柜子全部打开来,最后,他打开了大场诚的柜子。宫崎拿出一张底片,透过光线看着。
"就是他!"
宫崎看了看大场诚的名牌之后,离开了摄影社。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千寻从学生辅导室打来的。她说卫到学校来了,想悦男过去谈谈。
悦男来到学生辅导室,看见卫和千寻面对面坐着,桌上放着一架相机。卫一见到他,便微微点了点头。
"大场先生。"
"就是这架相机。"
悦男看着相机。
"上次老师说,有一架相机……被人从社团教室偷走了。"
"嗯。……"
"打死我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可是,我那儿子阿诚确实有这架相机。"
悦男很老练地装出困惑的表情。
"老师……"千寻开口喊道。
这时上课钟响了。
悦男拿起相机,说道:"这确实是社团的相机没错。"
卫低下了头。
"这件事就此打住吧!反正我已经新买了一架,就当我汰旧换新,把这架旧相机送给大场同学好了。这样可以吗?"
悦男说完,把相机递给卫。
"不行!不可以……"
"可是,如果这件事曝光的话,令郎会被退学的。"
"退学……"
千寻沉默了。
"好不容易才转学进来,而且他的成绩也很好。这件事就放在我们三个心上好了。森田老师,你说呢?"
"我赞成。"千寻说道。
"大场先生也无异议吧?"
卫低着头,动都没动—下。
··········· ·· ·· ···········
当天的体育课是在室内游泳池上课。
宫崎拿着竹刀站在池畔,诚正在他面前的水道里游着。
"再游快一点!你这个转学生程度太差了!达不到标准就没有分数!"
诚在池中以自由式游着,但是宫崎却一边对他吼一边用力地敲打着他的肩膀。诚边游边喘着气,最后终于因力气用尽而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快游!"
宫崎用竹刀压住诚的背部。
"我……没力气了。"
"可恶!竟敢不听老师的话?!"
宫崎跳进泳池,抓住诚的头,使尽全力将他压进水中。诚一边吐着水一边无力地抗拒着,但宫崎仍然压着他。
"竟然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后面?你这个杂碎!"
"我没有……"
"少装蒜,混帐东西!"
"请不要这样……"
宫崎继续用力压住诚。
"拿我当傻瓜!你拿我当傻瓜?!"
"不要……"
宫崎笑了。
"我会彻底地训练你,直到你毕业为止,彻底地……"
诚终于疲软地沉了下去。
宫崎满脸不耐地将诚拖上池畔,这才离开了。班上的同学们朝更衣室走去,只有留加走向诚的身边。
留加跪在诚的前面。
诚脸色发白,眼睛紧紧地闭着,水滴从他那长长的睫毛上流了下来。留加轻抚着诚的脸颊,然后俯下身去,将自己的嘴唇压向那毫无生气的唇,为他做人工呼吸。水中映着两人嘴唇重叠着的影像。
第四章 间隙横生的亲情
灼热的太阳将铺着柏油的校园烤得像蒸笼一般。A班和B班的学生们正在球场上打网球。只有诚一个人在球场外围的跑道上跑着。
"跑快一点!"宫崎怒吼着。汗水像瀑布一般从诚的额头上不停地流下来,他气喘吁吁地跑着。其他学生似乎对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仍然兴高采烈地打着球。和彦一手拿着球拍,歪着嘴角凝视着诚。宫崎则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侮辱我的罪名是很重的。"
诚的脚步已经显得蹒跚,可是他仍然不停地跑着。留加则很担心地看着他。诚终于因体力不支而倒了下来。
"混帐东西!谁说可以停下来的!?站起来!"
学生们停止打球,面带嘲笑地看着诚。诚咬紧了牙,喘着气,立刻又站了起来。留加跑了过去,将体力不支而再次倒下的诚给抱住了。
"留加……"诚低声叫道。
留加微微一笑,说道:"没事了。"
诚也回了一个微笑,随即昏死在他的臂弯里。
"影山,你干什么!?"
留加并没有回答。
"我问你,你干什么!?"
留加回头看着宫崎,宫崎被他阴沉冰冷的眼神给吓住了。就在这个时候,下课钟声响起,宫崎似乎松了一口气,马上对其他学生说道:"好、好了!今天就上到这里,把球具送回去!"
宫崎好像逃走一样离开了。
留加架着诚的肩膀,扶起他站了起来。和彦走近留加,想要支起诚的另一边肩膀。
"留加,我来帮忙。"
"不要碰他!"
留加慢慢地抱起诚,把他带到保健室去。
放学后,留加再度邀诚去他家。距离上次的邀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在黑暗中,放大机的红色安全灯正亮着。留加把曝好光的相纸依序放进三个长方形的浅盘子里。
"就是这样,把曝光过的相纸浸泡到三种溶液当中。"
"嗯。"
"最先是显影液,接下来是停影液。好,可以把黑布幕拉开了。"
诚打开了窗上的黑色布幕。
然后两人走进浴室,在浴缸里放水来冲洗残留在相纸上的药剂,那是诚所拍摄的少年棒球队的少年们的照片。留加微笑地看着。
"看来相当不错呢!"
"只要再让照片干燥就可以了。"
"嗯。"
"出来吃点心哟!"小与叫着他们两人。
"马上来。"留加回应了一声。
两人移往客厅,留加留加用吹风机烘着照片。小与端出了冰咖啡和蛋糕。
"谢谢伯母。"诚鞠了个躬。
"诚是留加第一个带回家来的朋友呢!"
"是吗?"
"是啊!平常啊,他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里头。"
"他是转学生,从神户的中学转来的。"
"哦?"
"诚的头脑很好,是全校第一名哦!"
"还说呢!你自己才是!"
小与微笑着。
"我真是为你们高兴。诚同学,以后就请你和我们留加做好朋友吧?"
"啊,好的。"
"不要这样,又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留加说道。
"这孩子在害羞哪!"小与对诚说道。
"哼!"留加很不以为然。
"诚同学,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天就在我们家吃晚饭吧?"
"啊,不用了……"
"好啦!留下来吃嘛!"
"可是……"
"人多吃起来比较热闹嘛!你就答应嘛!"
诚看看留加,又看看小与。
"那我就不客气了。"
"太好了!嗯,我来看看做什么菜好呢?"小与走向厨房。
"你妈妈好漂亮哦!"
"是吗?"
"嗯,该怎么形容呢?感觉上像个少女一样。"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小与便去应门。
原来是她的爱人濑野公一郎。
"事情的处理比预期中来得快。"公一郎把外套交给小与,然后和她一起走了进来。
"啊,留加你还好吧?"
"嗯,叔叔好。"
"啊,这是留加的同学诚。"小与介绍着。
诚对公一郎打了招呼。小与突然天真地说道:"对了!难得有这种机会,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吧?好不好,亲爱的?"
"嗯,我先去洗个澡。"
可是,留加却以突然想起跟别人有约为由,离开了家。诚慌慌张张地在留加后面追着。
诚在公寓前追上了留加。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留加在一辆黑色轿车前面停下了脚步。
"你说的约会是什么?"
"你也太没神经了。难道你要我跟妈妈的情夫说说笑笑地一起吃饭?"
诚不说话了。
"你认为你妈妈是被那个男人给骗了?"诚问道。
留加苦笑着说:"你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不然是怎么一回事嘛!?"
"别生气。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不要老气横秋地自以为是个大人。"
留加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十圆硬币,问道:"你曾经听过自己的母亲被男人抱在怀里时发出的声音吗?"
"什么?"
"你的座号是几号?"
"……干什么?"
"几号啦?"
"五号……"
"我是八号。"
留加在车身上刻一个"一"字。
"喂!不要这样!"
留加把硬币递给诚。
"现在轮到你了,刻上三!"
"不要闹了,如果被看到的话……"
"我们是朋友吧?我的痛苦就是你的痛苦。"
"不要开玩笑了。"
"你不做,我来!"留加又刻了个"三"。
"我要回家了。你的脑筋有问题。"诚说着就跑走了。留加默默地目送着诚离去。
晚上,诚坐在书桌前念书。时钟正指着十一点,他担心留加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楼下传来拉门被粗暴地打开的声音,卫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
"怎么到处都有黑漆漆的?"
夏美打开灯,急忙跑了过来。
"阿锵,你怎么了嘛!?"
"啊,你不虽茜夜总会的琳达小姐吗?"
"你喝醉了。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嘛!"夏美说着伸出手要去扶他。
卫拂开她的手,说道:"把阿诚叫来!"
"他在念书啦!"
"我有话要跟他说。"
"什么事?"
"少喽嗦!把他叫来!"
诚走下楼梯,从起居室探出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阿诚,没你的事,上楼去……"
"把相机拿来!"卫说道。
"相机?"
"赶快拿来!"
"没什么事,别理这个喝酒的人。"
"你不去拿,那老子去!"卫步履蹒跚地走上起居室。
"阿锵!"
卫推开了诚,爬上楼梯。
"你不要随便闯进我的房里,我去拿就是了。"
卫没有回答,迳自上了楼,走进诚的房间。
"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
"相机在哪里?"
"在这里啦!"诚不悦地把床边的相机递给卫。夏美也上楼来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是说过了吗?是社团的顾问老师……"
"不要骗我!"
诚惊讶地看着父亲。
"我们家是没什么钱,这家店也是好不容易借了钱才开张的,你念私立中学的钱也一样。"
诚苦笑着说道:"你说什么嘛!?这些事我知道啊!"
卫走出房间,从楼梯上把相机丢下去。
"啊!你干什么!?"
诚推开卫,跑下楼梯。相机已经摔坏了。诚瞪着站在楼梯上的卫。
"你怎么这样!"
"我的儿子不会偷人家的东西!他不是那种会随便碰人家东西的人!"
"你说我偷了这架相机?"
"你是小偷!"
"难道你认为……"
"阿锵,你说够了吧!"夏美出言阻止。
卫当场蹲着哭了起来。
"我真是够苦命啊!"
"你说我偷了这架相机?……"
"阿诚已经在反省了嘛!"
这一次诚定定地看着夏美。
早上,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着,留加突然从后面拍了拍也他的背。
"早!"
"哦,早。"诚回应了一声。
留加吃吃地笑了,问道:"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没什么。对了,后来你去了哪里?"
"你担心我?"
"是有一点。"
"我要公园待了一会儿。"
"一个人?"
"不是。"
"跟你的好朋友小白鼠?"
"请你叫它约翰。我在那边想事情。"
"什么样的事?"
"我在样,谁是历史上最大的罪犯?"
"结果呢?"
"你认为呢?"
两人走进了穿堂。
诚说出了几个他想到的人名。
"戈培尔(注:前纳粹宣传部长)……不,大概是预言家诺斯特拉戴玛士吧?你瞧,如果我们能活到二十一世纪,或许可以成为使全世界的人陷入长期的不安和恐惧的世纪大骗子吧!"
"我认为有一个女人,她倒是所有恐惧和不安的源头。"
"你说一个女人?"
"就是夏娃呀!那个摘下禁果,全人类的伟大母亲。"
"这算哪门子历史上的人物啊!"
就在留加笑着打开了鞋箱的时候,他的脸突然罩上了一层寒霜。
那是小与和公一郎并肩走着的照片。母亲挽着公一郎的手臂亲热地从宾馆走出来的一幕。照片还用红色麦克笔写着:"你的母亲是淫乱的女人"。
留加看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诚问道。
"……嗯 ,啊……"留加真的是愣在当场。
第一堂课是数学课。村田志穗在黑板上写了几个题目,要大家练习解答。不知留加是不是头痛,只见他扭曲着脸,手紧紧压住太阳穴。
"好,今天就练习到这里,请拿出数学课本来。大家听好,为了让你们在大学考试之前,能以两倍于一般课程的速度熟练氛问题,老师计划让你们在中学至少达到高中二年级的程度。"
诚拿出抽屉的东西时,他突然愣住了。
"大场同学,你怎么在那边发呆?"
村田说着走近诚的桌子,只见她的脸色倏地变了。她从诚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对女性的身体感兴趣是没有什么关系啦,但至少别在我的课堂上看哪!"村田把照片亮给大家看,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那是……"诚有些不知所措。
留加木然地抬起头来,顿时一脸骇然。。那是小与的全裸合成照片。
"下课后你到老师办公室来一趟。"村田对诚说道。
"老师,这不是我的!"
村田拿着照片回到讲台上。
一下课,留加就逃到屋顶上去。他靠在栏杆上,企图让自己镇静下来。和彦跟着上来了。
"影山同学。"
留加没有回答。
"刚刚那张照片里的人不是你妈妈吗?"
留加瞪着和彦看。
"我还记得,一年级的时候她曾来参加教学观摩,因为她实在长得太漂亮、太显眼了。那张照片是合成的吧?大场真过分,玩笑开得太离谱了。"
留加突然抱住自己的头。
"……怎么了?"
留加慢慢回过头来看着和彦,表情是扭曲的。
"有苍蝇。"说罢,留加慢慢地走近和彦。
"影山……"
"我的脑袋里有苍蝇。"留加说着抓住了和彦的左手臂。
"不、不要这样啊!"
留加毫不留情地扭起和彦的手。随着一声低沉的声音,和彦发出了惨叫声。
看到卫站在办公室门口,千寻立刻跑了过来。
"大场先生。"
"老师。"两人立刻上楼去。
"他叫武藤和彦,也是我班上的学生。"
卫点了点头。
"新见老师送他去医院了。"
"哦。"
穿过走廊,卫被带到会议室去。
会议室里,诚坐在宫崎和羽柴对面,好像正被质问着。和彦的母亲武藤妙子,则满脸难以形容的愤怒坐在一旁。
千寻说道:"大场同学的父亲来了。"
诚抬头看到爸爸,立刻站了起来,说道:"爸爸事情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是这样?竟然把我的宝贝儿子和彦伤成这样。"妙子忿忿地说道。
羽柴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椅子,说道:"大场先生,您请坐吧!"
"啊,不用了,我站着就好了。"
"教务主任,武藤同学也快回来了,到时候再将事情问个清楚比较好。"千寻说道。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因为武藤亲口说是被大场弄伤的。"宫崎借题发挥,故意这么说道。
难道你认为是和彦同学说谎?他自己把手臂给折断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起来,做老师的也有责任吧?班上有这种欺负同学的事,竟然以前都没有注意到。"
"不,并不是没有注意到……"
"咦?教务主任,您听到了吗?老师竟然佯装不知情,这就有问题了。"
"武藤太太,请冷静一下。"羽柴说道。
"我还能冷静吗?如果受害的是教务主任的孩子,我就不相信您还能保持镇定。"
诚用沉稳地声音为自己辩护:"我没有做那种事。"
卫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第二天早上,卫坐在饭桌旁看报纸。这时夏美下楼来。
"他在干什么?"
"他说肚子不舒服。"
"肚子?"
"说今天要请假。我去给学校打电话。"夏美翻开放在电话机前的记事簿。
"没有这个必要。"
"咦?"
卫站了起来,走上楼去。
"阿锵,等一下!"
卫来到二楼诚的房间,开门走了进去。诚躺在床上,用棉被盖住了头。
"快起床!你要迟到了!"
诚动也不动。
"起来!"卫将棉被拉了开来。
但是诚立刻又别过脸去。
"要是肚子痛,只要顺道去看看医生就可以了。该不会是在装病吧?"
夏美也上了楼,来到房间门口。
"你到底想什么!?换上衣服!赶快换!"卫说着便要强迫诚站起来。
"阿锵,不要这样!阿诚真的是肚子不舒服。"
"我叫你赶快换衣服!"卫用力把诚拉下了床。
"不要动粗啦!好啦,阿诚,我陪你去看病吧?"
"一定是装病。我说的没错吧,阿诚?"
诚抬头看着卫,眼里充满了乱意。
"那是什么眼神!对你老爸用那什么眼神!"冷不防地,卫出手就揍了诚。
"你干什么?不要打人!"
"你什么时候变成那种人了?学校的相机你也偷,还把同学伤成那样。你什么时候变成那种废物了?"
诚仍然没有说话。
你老爸辛辛苦苦地工作,供你念好学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换衣服!换好衣服赶快去上学!"卫抓起儿子,一拳又揍了上去。
"不要再打了!阿诚,乖,去吧!去上学吧!"
"你这个不知体谅父母的混帐东西!"
面对盛怒的父亲,诚仍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五章 面对困难的勇气
修和学园里,学生们陆续到校了。
表情僵硬的诚也夹杂在其中,被父亲揍过的脸颊依然隐隐作痛。为什么做父亲的不容分说就指责自己的儿子偷了人家的相机?为什么再怎么解释都无法让他明白呢?在人群当中,诚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开始往上学人潮的相反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诚清楚地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我搞不懂。有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诚走到公园,在长椅上坐下来。他把甜面包撕成碎片,喂给鸽子吃。
"哪,好好吃,别抢哦!"
诚心里想着──只有我一人吗?我该就这样继续下去吗?……
千寻不明白为什么诚没有来上学。直到上午的课结束之后。仍然不见诚的踪影。
由于没有其他可以商量的对象,于是在午休时间,千寻便很自然地走向悦男的社会科资料室。
虽然她有些犹豫,但是仍然敲了门。
"请进。"
千寻打开门,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悦男露出洁白的牙齿对她微笑。
"啊,是你……"
"新见老师,吃饭了吗?"
"还没。我正在想是不是要叫外送。"
千寻把藏在背后的便当递过去。
"给我的?"
"嗯,希望合你的口味。"
"谢谢。那你呢?"
"我回办公室去吃。""嗯,如果被看见我们吃同样的菜就不好了。"
悦男打开了便当。
"看起来好好吃。还有甜点啊!"
千寻为悦男泡着茶,并回头对他说道:"老师,我想还是该打个电话问问看。"
"打到大场诚的家吗?"
千寻点点头,说道:"他家没人打电话来说一声。"
"你也太夸张了,只不过请了一天假而已。"
"可是,这几天老是碰到这种事。"
"学校方面又没有处罚他,不用那么担心啦!或许下午就会来了。"
"嗯……"千寻把茶端了过来。
"谢谢你。"
离开社会科资料室后,千寻便走回职员办公室。走廊上挤满了搬运午餐和聊着天的学生。
教职员们都在办公室吃着午饭。千寻打开名薄,拿起话筒,用手指在名薄上搜寻着大场诚家的电话号码。
正想拨号时,千寻想起了悦男的话,便又放下了话筒。
当天晚上,诚回到家后,连晚饭也没有吃,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去。夏美无可奈何,只好把晚餐放在托盘上,端上了二楼。
她敲了敲门,说道:"阿诚,你多少还是吃一点吧!"
诚没有回答。夏美继续说道:"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是你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这样互相不说话并不好啊!"
诚依然没有反应。
"你还记得吗?我们三个人第一次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你还在念小学。听到你去世的母亲的事,我感觉压力好重。可是,当时你却主动跟我说了好多事情,我好高兴。那时候我就在想:啊,这个孩子说不定并不喜欢我,但却愿意勉强自己跟我相处,实在太体贴了,我一定能和他好好相处的。我的父母都不是称职的双亲,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也不会是个好母亲。可是现在我却相信,我和阿锵、阿诚你,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
说着说着,夏美想起了好多事情。她真的相信,一家四口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所以,你们父子两人这样莫名其妙地吵架,甚至彼此不说话,我觉得好难过啊!其实你们应该比任何人都相爱的才对……"
诚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夏美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但她随即忍住了并笑了笑,说道:"我是太自以为是了。脑筋明明不好,还要多管闲事。我把饭放在这里,饿了的话就吃一点吧!"夏美说完走下楼去了。
这个时候,卫正和附近的商店老板们一起喝酒唱歌。地点就在小与的店里。
卫一曲唱罢,其他老板便吆喝叫好。卫踩着醺醉的步伐,一屁股坐在吧台前。另一个老板立刻接上去唱了。
当卫和坐在旁边的男人谈起儿子时,在吧台另一端的老板娘小与开口说道:"大场诚?诚就是令郎啊!"
"是啊……"
小与那充满小恶魔般魅力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我就知道。他到过我家耶!"
"哦?"
"他跟我家儿子好像是同班同学。我问过他名字,可是一时也没想到就是大场先生的儿子。"
卫苦笑道:"你是说,没想到我会有一个可以进修和念书的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高声笑了起来。
"我也这么想。"
"他是个好孩子,性情开朗,又懂礼貌。我很希望他能跟我们留加永远做好朋友。"
"啊,留加是老板娘的儿子!?"
"这么说,留加也去大场先生家打扰过了?"
卫一只手拿着威士忌酒杯,豪迈地点点头。
"他去我家吃过面哪!"
"这样呀!"
"后来我们三个人还一起去澡堂呢!啊,这好像不该说的。"
小与用温润而明亮的眼睛回视着卫。
"既然老板娘是留加的母亲,那我就不能随便发牢骚了。"
"哪儿的话。我这儿子还需要您多照顾呢!"
"嗯,说的也是。"
之后卫又喝了一个小时,然后才准备离开,当时已经要打烊了。小与把脚步蹒跚的卫送到门口。
"这样没关系吗?最近您每天都喝到这么晚。"
"每次都只喝那么一点点,不会有事啦。我回去一钻进被窝里,马上就可以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是指大场太太,她还怀着身孕哪!"
"哦……"
"这一胎,您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啦!不……还是女孩好,这儿子啊,说起来……"
小与依旧用她那温润而明亮的眼睛看着卫。卫苦笑道:"我回去了。"
"晚安。"
听了小与的道别声,卫便离开了。
卫回到家时,发现门被锁上了。他把门弄得嘎嘎响,叫道:"喂!开门哪!我回来了!"
"夏美拉开窗帘,探出头来。
"快开门啦!"
"等你清醒一点再说。"
"你说什么鬼话!?"
夏美扮一个鬼脸,随即又拉上窗帘回房间里去了。
"喂!……你搞什么!"卫一屁股坐在地上,试着用他那恍惚的脑袋思索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混乱到这个地步?
过了一会儿,"浪花亭"里的灯亮了,门闩发出开锁的声音。夏美面无表情地站在里面。两人默默地在柜台前坐了下来。没有人气的厨房里一片静寂。
夏美喃喃地说道:"我们离婚吧!"
"咦?"
"我已经想了很多。"
"你头脑又不好,少胡思乱想了。"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哪里莫名其妙?做爸爸的每天晚上出去喝酒,做儿子的又一句话也不说。孤单的新婚妻子又怀着身孕。"说完,夏美叹了一口气。
"什么孤单的新婚妻子?"
"我是无所谓啦!尽管如此我还是……"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提出离婚呢?"
"我在想一切是不是因为我。"
"一下子说无所谓,一下子又说原因在你,你到底想讲什么?"
"所以我试着去找原因,想着是不是你跟我再婚,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那是两码子事。"
"是吗?可是,以前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是好得足以获颁最佳亲子奖的。"
卫不说话了。
"我想,如果原因真的在我,那么我们离婚也无所谓。"
"这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也可以去找一个空气比较好的地方生活。"
"笨蛋!"
夏美提高了嗓门说道:"我是认真的!"夏美说着哭了起来。"身为家中的一份子,我是这么认真地想把事情做好!明明知道这样生气对胎教不好的……"
"我知道啦!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卫粗鲁地抚弄着夏美的头发。
午休时间,留加在暗房里冲洗照片。那是为千寻拍的照片。当他开门出来,看见悦男正坐在外面看着摄影杂志。
"老师……"
悦男把杂志往桌上一丢,说道:"相机的功能真是突飞猛进。今非昔比,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拍出好照片。想要展现自己的才能,可说是难上加难。"
"……"
"可是,要去何处寻找拍摄的对象?要执着到什么程度?一般人和高手之间的差别,还是可以分辨得出来的。"
悦男站了起来,拿起留加刚刚放大的千寻的照片。
"啊……"
"我早就知道了。留加我知道你在暗恋森田老师。"
留加表情僵硬地看着仍然面带微笑的悦男。
"不是,事情不是这样的。"留加低头说道。
"我什么都知道。留加,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啊!"悦男放下照片,留下垂头丧气的留加。一个人迳自走了。
留加一个人留在当场,表情因为无法排解的苦恼而扭曲着。他怔怔地看着照片中的千寻。
千寻和诚一起走在阴暗的路上。千寻刚刚去把接受警察辅导的诚接了回来。连续三天没有到学校上课的诚,穿着制服在电动玩具店里闲逛,结果被警察抓个正着。诚没有把家里的电话告诉警察,反倒给了学校的号码。因此千寻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
"如果因为武藤的伤势,那你倒不必担心了。他已经回到学校上课了。"千寻边走边对着诚说道。
"或者你是因为其他的理由才跷课的?"
诚没有回答。
"大场同学……"
"……"
"肚子饿了吗?"
诚抬头看了千寻一眼。
"去我家好不好?我煮些好吃的东西给你吃。"
于是两人便前往千寻的住处。
站在流理台前的千寻几次回头看着坐在桌前的诚。凶只是出神地坐着。
"就快好了。"
诚面无表情地看着书架,随即不发一语地打开书包,把千寻借给他的漫画书《小心传染》放在桌子上。
"啊,那本书怎么样?我愈来愈崇拜里面的独角仙齐藤先生了。你瞧他为了重考大学那付拼命的模样!"
千寻把盛着炖牛肉的盘子端上桌。
"哒啦!是炖牛肉哟!里面放了芋头。顺便告诉你,我房东养的那只狗,名字就叫芋头。"
诚仍然没有说话。
"隧道二人组有首歌叫'马铃薯'。"
看到诚还是无意开口,千寻不禁感到有些沮丧。
"还是这个样子。以前大家就这样说,说我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哪,还是快吃吧!"
千寻说完便坐在诚对面。
"老师……"
"什么事?"
诚好像想说什么,可是又闭上嘴巴。两人相对而视,不觉微微一笑。
"刚才那个芋头的笑话有效了吗?要笑就笑开心一点嘛!"
"都是……我实在搞不懂。"
两人对视着。千寻开口说道:"吃完了再谈好吗?"
"嗯。"
"慢慢吃,吃完再说吧!"
诚点点头。
"开动!"千寻说道。
"我要吃了。"诚也很有精神地说道。
两人开始吃起炖牛肉。
"怎么样?"
"很好吃。"
这时门铃响了。
"来了!啊,你继续吃吧!"
千寻站起来走到玄关。
"啊,新见老师。"
悦男站在门口,手中抱着纸包。
"姊妹送了我这个陶器。你有客人?"
"嗯,是大场同学。"
"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啊,哪里,快请进。我们正好在吃饭。"
悦男把纸包递给千寻,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走了进来。
"嗨!"悦男对诚打招呼。诚轻轻地点点头。
"大场同学,不介意新见老师一起吃吧?"
"啊,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悦男说道。
三个人围在桌边,吃得津津有味。
千寻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大致说给悦男听。听完千寻的叙述,悦男对诚说道:"由于环境的变化,或者因为转学进来,还不能完全适应,这些情况都很常见。尤其是像我们这种以升学为主的学校,学生难免有些地方比较死板一点。"
"嗯。"
"你一来就抢走全校第一名的宝座,难免树大招风,受到的排挤可能会更强烈一点。是不是?"
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我个人认为,如果你那么不喜欢到学校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你可以再转学,或者在家里自修,再去参加考试。"
"老师!"千寻说道。
"我大概说得太过分了。总之,我的意思是,不需要因为不适应而苦恼。毕竟,人天生就是自私的。"不断说着话的悦男,让诚感到有些不自在,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表面上看来,他好像是设身处地为学生分析解忧,可是诚却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一种彻底灰心和绝望的感觉,以及从中衍生出来的恶意。
"现今的教育实在很奇怪,处处讲求平等和划一。人怎么可能在各方面都平等呢?譬如,别人怎么可能会了解你的痛苦呢?"
诚低着头,抬眼看着悦男。
作者: 冰与毒 发布日期: 2004-10-23
第五章下
"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没办法了解你。考试也是一样,最后还是得自己一个人应战。只有处处为自己高想的人才能获得胜利。"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千寻不满地正想反驳,但是悦男又接着说道:"对不起,说着说着我就激动起来了。其实,我们这些基层老师讲这些话根本无济于事。"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场,这说起来似乎有点矛盾,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正常上学。你应该庆幸有老师这么关心你,不是吗?"
诚愈发不能了解这个叫悦男的男人。
"尽管我能力有限,但是我也愿意以摄影社顾问的身份提供你一些个人意见。好吗?"
"我也希望能尽力帮你。啊,大场同学快吃吧!还有很多哪!"
"啊,是呀!好不容易煮好的菜都凉了。"
"我再去热一下。"千寻立刻站了起来,走向厨房。
吃过晚饭之后,诚去上洗手间,而千寻正在泡茶。这时,悦男顺手拿起桌上的《小心传染》。
"你看这种东西?"
"啊,不是,那是借给大场同学的,他今天拿来还我。"
悦男随手翻开来看。他看到里面夹了一张纸条,上面是诚的笔迹,写着[我会被杀]。悦男马上用力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诚很快就回来了。
千寻送诚到家门口时,面店刚好要打烊,夏美正把商号布帘卷起来。
"啊,老师!"
"你好。"千寻点头致意。她尽可能清描淡写地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明了一下。
"是这样啊!您先请进,刚好也要打烊了。请进来喝杯茶吧。"夏美打开门,催促千寻和诚入内。
"阿锵!诚和森田老师一起回来。"夏美对着在厨房里的卫喊道,然后又对千寻说:"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就在这个时候,卫突然就往诚揍了过去。面对这出其不意的变化,诚翻了个筋斗,倒在桌子上。
"阿锵!"
卫逼近诚,还想继续动手。
"请不要这样!您这是干什么!?"
"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请老师不要管!"
"不可以!我是他的导师。大场同学是我的学生!"
"是啊!你这个暴力家长,不要太过分了!"
诚扭曲着脸站了起来。
"你这个畜牲!竟然敢无故跷了三天课!老子苦口婆心讲了那么多,你还不懂!?"卫说着抓住诚的衣领。
"大场先生!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啦!"
"你到底要堕落到什么地步!?"卫又抡起了拳头。千寻见状立刻过来阻止,但却被卫的手肘打到了。
只见她捂着脸蹲了下去。
"你……看你做的好事!笨蛋!"夏美惊叫道。
"啊!老师,真是对不起!"
"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
"我不要紧。"千寻低着头,和诚一起上了二楼。
夏美一边烧着热水,一边对卫说道:"你简直像只疯狗一样乱咬人,应该用把锁把你锁起来才对。"
"我不是故意的。"
"还好是森田老师,如果遇上一个大惊小怪爱计较的女人,你就等着挨告吧!到时候这家店全抵做赔偿金都不够。要知道,女人的脸蛋可是很昂贵的。"
"哦 ……"
夏美对着二楼的千寻说道:"老师!茶泡好了!"
在二楼的房间里,诚正坐在桌子前。站在他身后的千寻说道:"你还好吧?你爸爸那一拳打得好重。不过,那是因为他太关心你了。有时候打在儿身痛在爹心啊!你们要彼此忍让一下。"
诚面向桌子,点了点头。
"大场同学。这是我第一次担任导师,有很多事情我也没有把握,可是,我很努力想做好。所以,你也要加油,好好到学校来上课,好不好?我会对学校说你是感冒不舒服。明天……不,如果觉得勉强,就后天到校好了。哎,我也不喜欢这样受到限制,可是……我会等你来。"
诚又点了点头。
"那么,我要回去了。"
千寻打开门,正要走出房间。这时候诚开口说道:"我……"
千寻回头看着他。
"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千寻无法理解诚想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他的眼睛。
夜晚的街道非常静寂。卫送千寻走向车站。两人并肩走着,亮着大灯的计程车越过他们,快速向前行驶。
"刚才实在是很抱歉。"
"啊,没关系,真的已经没事了。"
"明天我一定会带他去。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会让他去上学。"
"大场先生,不要那么急,慢慢来……"
"怎么能慢慢来?老师他好不容易才进修和的。如果再让他这样跷课,一定会落后别人很多。"
"不会的,他在功课方面……"
"功课很快就会被追上的。不但会被追上,最后一定会被追过的!"
沉默的千寻偷瞄了一下卫的侧脸。
"我以前打成捧的时候也是这样。"
"怎么说……"
"当时我因为受伤休息了半年,白白浪费了一个球季的时间。当我归队时,大学要让球队活力再现也有关系。总之从那之后,我就成了一名代打球员,但因无法及时击出安打,便愈来愈没有上场的机会。最后就被当成废物了。"
"是这样啊!"
"淘汰的速度可是很快的,落后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明天我非带他去不可。"
千寻没有办法再说些什么了。
第二天早上,卫拉着诚的手臂,勉强把他拉去了学校。其他的学生们都惊讶地看着这对奇怪的父子。
诚铁青着脸,表情十分僵硬。
卫把诚拉进教室。
"赶快进来!"
诚低着头,被推着走向自己的座位。裕次等人的嘴角微微泛起笑意,用冰冷的眼神观察他。站在教室门口的卫突然开始说话了。
"各位同学,我是大场诚的父亲。请各位好好跟我儿子相处。请各位多多关照。"
诚的脸色苍白,肩膀微微地颤抖着。留加背对着诚的父亲,继续看他的陀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说。看着印在书本上那些细细的字体,留加的心里悄悄地萌发出憎恨的幼苗。他对自己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对诚敞开心门、对他萌生……可以说是爱意一事,感到极端的悔恨。
手上绑着绷带的和彦,从铁青着脸的诚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以前的他就是这样被打垮、被嘲笑,连最后一丝自尊都被践踏蹂躏得一文不值的。和彦终于在诚的身上看到前一阵子自己的丑态。他跟留加一样憎恨着诚。可是在他的憎恨之中,有一半以上掺杂着恐惧的感觉。
裕次走近铁青着脸、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的诚,模仿着卫的声音说道:"我是大场诚的父亲。"
哲雄接着说着:"请好好相处。"
"今后请我多关照。"俊平说道。
诚的颤抖愈来愈厉害。
和彦走上来瞄着诚,不屑地笑着说道:"真是奇怪了,竟然在发抖耶!"
不断地颤抖着的诚突然站了起来。
留加合上小说,回头看着诚。
诚飞快地冲出教室。当他跑到走廊上时,正巧千寻和悦男谈着话走了过来。
"大场同学……"
诚看了两人一眼,随即快速地擦身而过,好像不想让他们看到他的脸一样。千寻再度叫着:"大场同学!"
千寻着急地追了过去。诚穿着拖鞋,从后门跑出学校,就这样失去了行踪。
在神户的某个地方,有一处安静地墓园。
诚穿着已经略显肮脏的制服,面无表情地出神站着。在他面前的墓碑上,刻有"大幸江"的名字,那是他亲生母亲的墓。在一阵漫无目标的狂奔之后,诚原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他突然想到了这座墓。一时之间,他非常想见见生母。
风停了。
这个时候,一阵踩在沙子上的轻微脚步声慢慢接近了。
诚回头一看,只见父亲卫一手提水桶,一手拿着花,慢慢走了过来。诚双眼无神地看着父亲,手指头因为心中怯懦而紧握着。卫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诚的存在,在他身旁停了下来,然后从水桶里舀起水,默默地清扫坟墓。卫蹲下来,插上花、点上香,然后闭着眼睛合掌说道:"搭夜车来的?"
卫睁开眼睛仰视着儿子,说道:"你这家伙真是乱来!身上没钱了吧?"
诚轻轻地点了点头。卫站了起来。
"想回原来的学校吗?我们再回到这边来生活吧!"
诚的泪水突然涌了上来,随即开始剧烈地呜咽着。卫抱住他的肩膀说道:"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吧!"
然后父子俩来到一家杂菜饼店。填饱了肚子之后,他们又去须磨水族馆看海豚表演。在这段时间内,诚那无神的双眼开始有了点活力。
接着,他们坐上了六甲的缆车,又在冷饮店吃了一大杯圣代。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父子俩偷偷溜进了附近的一座棒球场。
卫让诚拿着遗落在球场上的软式棒球踏上投手板,自己蹲在本垒,说道:"我只要空手就可以接住你的球。"
诚用力一丢,投出了一个直球。卫用他那双大手接住了球。
"不错!是个好球!相当有模有样哦!"
卫把球传回给诚。诚又投了一个直球。
"已经好久没有跟你这样练投接球了。以前我们常常玩的。"卫站了起来。
"我会去。"
卫慢慢地朝投手板走去。
"我会去上学。"
卫默默地点了两三次头。
"如果马上把店收起来,那贷款怎么办?"
"这个……"
"爸爸在打球时不是常说吗?前一名打者被触身保送之后,就要等待内角球。"
"嗯……"
"我不再逃避了,我会去上学。因为我是爸爸的儿子,我会去上学!"
黑暗中有人从另一头怒吼着:"不可以随便进来!"大概是管理员吧!父子俩急忙跑了起来,使尽全力不停地跑着。
好不容易,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早了。卫正在准备店里的事情,诚走了出来。
"我去上学了。"
夏美精神奕奕地回应:"路上小心!"
"爸爸,我走了。"
卫有些难为情地回答:"哦!"
诚又回头看了一下父母,然后才慢慢地跨出步伐。
到了学校,千寻在走廊上看了诚。
"老师早!"
千寻高兴地回应了一声:"早!"
诚一走进教室,原本喧闹不已的同学们顿时安静了下来。诚对同学们道貌岸然了声早,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留加背对着他看着小说,和彦则紧紧握着手中的英语单字卡。和彦原本认为,在遭受那么严重的挫折之后,诚应该已经被打垮了才对,没想到他竟然还若无其事地来上学。和彦不禁怀疑,诚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神经?
当天上体育课时,宫崎仍然故意找诚的麻烦。当天上的是篮球课,宫崎很有技巧的不停把球往左右丢去,命令诚去把球接住。诚浑身汗水,拼着命不断飞奔去截球。可是最后终于不支倒地了。
下了课,宫崎又把诚带到体育馆仓库去。他用力地把球往诚的肚子砸去,又忿恨地对着因痛苦而扭曲着脸的诚说道:"你想害我被解聘!?你想藉着描绘上学,捏造我体罚学生的事实!?"
宫崎再次把球砸向诚的肚子。
"休学吧!像你这种堕落的学生干脆休学算了!我会让你休学的,我有这样的权力。以后我照样会彻底执行我的严格训练,一直到你休学为止!"宫崎一离开仓库,诚就无力地当场蹲了下来。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杀死的──他那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脑袋这样想着。
放学后,诚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突然被一群人围住。裕次、俊平哲雄以及和彦,都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到屋顶上来一下!"和彦说完,众人就抓住诚的手臂。就这样,诚被他们拖着,强行拉往屋顶上。
这时候,老师们也都各自准备回家。悦男隔着桌子对千寻说道:"这样实在太好了。"
"嗯,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悦男站了起来,说道:"我也是。如果你心情不好,我就吃不到你煮的东西了。"
"啊,那么今天晚上,我就拿出看家本领,好好招待你一餐吧!"
"我求之不得呢!"
"就这么决定了!"悦男独自走出办公室,朝另一栋建筑物走去。在楼梯口,他看到诚被抓住臂膀拖往屋顶。悦男急忙跑下楼梯,快速冲回社会科资料室。他立刻从抽屉里取出相机,把焦距对准对面建筑物的屋顶。被子裕次等人包围住的诚,正好就在相机的取景窗当中。
留加正在屋顶上等着,而诚被带到他的面前。
"留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留加别开了脸,和彦则说道:"住口!"
"那张照片真的不是我弄的。"
"我叫你住口!"和彦说道。
留加用手戳着诚的头,一面指示裕次等人:"把他的袖子卷起来!"
然后,他们强行松开诚的袖扣,卷起他的袖子。
"你们干什么?……"
留加从口袋里拿出针筒。
诚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和彦怔怔地说道:"就这么办吧!像对付兔子一样。"
诚的手臂仍然被压制住,他看着留加,问道:"抽兔子血的竟然是你!?"
面无表情的留加并没有回答。
"你疯了!"
留加慢慢走近诚。
"不要!住手……"
留加把针筒凑近诚的手臂。
"不要!"这时候裕次突然说话了。
"喂……"和裕次相对而视的确良哲雄也说道:"玩真的?"
"不是吓吓他而已吗……"俊平问道。
可是和彦却歇斯底里地对大家叫道:"动手吧!动手吧!"
诚开始剧烈地颤抖。
"救命呀……"
和彦定定地看着诚。
"你就像兔子,一只没有抵抗能力的兔子。"
留加把针筒拿得更近诚的手臂,可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停下来了。裕次等人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了?"和彦诧异地看着留加。
"不行……我做不到……"
和彦啧了一声,把留加手上的会筒拿了过来,并说道:"没想到你们竟然这懦弱。"说着,和彦接手留加未完成的工作,再次把针筒逼近诚。落日恶狠狠地映照着大地。
"今天好热啊!"针头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和彦眯起眼睛抵挡着反光,低声说道。
"不、不要……"留加试着劝和彦。
"热得让人受不了。"和彦终于把针头刺进诚的手臂。诚高声尖叫,挣脱裕次等人的手,微微渗着血的针筒掉落在水泥地上。诚站了起来,翻身越过栏杆。
"诚!"留加大叫。裕次等人完全吓呆了,和彦则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而诚则在栏杆的另一边茫然地颤抖着。
"到我这边来!"留加说道。诚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慌!"留加伸出手时,诚瞄了一眼地面。
"抓住我的手!"
诚又看了一下地面。
"不要过来!"诚松开了握住栏杆的手,整个人摇晃了一下,便跌了下去。
我好快乐啊……在往下坠落的时候,诚的心里这样想着。"因为我可以再跟爸爸玩球了……"
第六章 最后一封信
和彦跑在前头,裕次等人脸上尽是胆怯的神情,也跟着穿过中庭跑了过来。脸色苍白的留加最后才跑到。
诚脸朝下趴在兔笼前面,嘴里流出了鲜血。他们几个人围在诚四周。
"免笼的屋顶好像减低了一些下坠的速度。"和彦说道。
"他……他……死了吗?"裕次问道。
"那是当然罗!"
和彦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裕次;留加则沉默地低头看着诚。
"这……这下糟糕了。我们得赶快逃啊!"哲雄说道,并且不安地看着四周。
"逃是要逃,但是之前还有事情要做。"说完,和彦蹲了下来,把手伸向诚。
"喂!你干什么!?"俊平说话的声音几近尖叫。和彦伸手脱下诚的鞋子。
"我们得把他的鞋子摆到屋顶上去。"
留加还是默默地低头看着诚。
从头到尾,这些事情都被一个暗中偷窥的男人看在眼里,他就是新见悦男。悦男将相机里的底片卷回来,然后慢慢地拿起话筒,拔了一一九。诚被救护车送往医院。
当卫到达医院时,已经有几个医生在为诚进行紧急手术了。卫慌张地在医院的走廊上跑着。神情茫然,眼睛通红的千寻和悦男正站在手术室门前。
"大场先生……"
悦男先注意到了卫,向他打了声招呼。卫抬头看着门上亮着"手术中"的灯。千寻则忍不住哭了出来。
"对不起,我……"
"阿诚呢?"
千寻和悦男互看了一眼。
"阿诚的情况怎么样?"
"他……"
悦男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时,一位拿着口罩的医生,一边指示着护士一边从手术室中走出来。
"这位是?"
医生问悦男。
"是伤患的父亲。"
医生对卫说道:"手术是由第二外科的今井负责的。"
卫点点头。
"阿诚呢?我儿子呢?"卫声音沙哑地问。
"由于全身受到强烈的撞击,造成脑部和肺部挫伤,还有一部分的内脏破裂了。"
凝重的气氛笼罩着现场。医生简短地说明:"目前的情况非常危急。"
护士送来了输血用的血液。在护土的催促下,医生正要再回手术室,这时,卫抓住他的手,说道:"请救救他。请救救我儿子!"
"我们会尽全力的。"
医生说完,便走进手术室里了。
在动完紧急手术之后,诚被送进加护病房。卫在护土站借了电话,和夏美联络。
"接下来还得动另一个手术。"
"是吗……那现在还不能会客罗?"
"还说什么会客……总之,我会留在医院里。"
"阿锵,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我知道,那再联络了。"
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下话筒。
医院的候诊室里,几个患者坐在成列相连的椅子上看着电视。悦男和宫崎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交谈着。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宫峙问悦男。
"不清楚,好像还在手术当中。"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我是说伤势。"
"很严重哦!没有当场死亡已经算是奇迹了。"
宫崎窥探着悦男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说是相当危险罗?"
"听你的语气,好像是希望他赶快死嘛!"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希望我的学生……"
"那你为什么特地跑来医院?"
"什么特地跑来?你不要忘了,我可是学年主任!回去还得向教务主任报告哪!"
悦男露出嘲讽的表情,故意说道:"如果大场醒过来的话,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啊?"
宫崎不说话了。
"警方可能也会来打听一些消息吧!"
宫崎铁青着脸,嘴角因紧张而扭曲着,可是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是最好不过了。"说完悦男便站了起来。
卫打完电话,回到手术室前,看到千寻坐在长椅上。卫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千寻喃喃自语地说道。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这又不是老师您的错。"卫说着抬头看着千寻。
"—切都是我不好,是我逼他去上学的。没想到他竟然会从屋顶上跳下来。"
泪水又从千寻的眼底涌上来。
"都是我不好。"
悦男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会客的时间好像已经过了。院方请家长以外的访客离开。"
"啊,可是……"
"老师,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请您先回去吧!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的。毕竞他是我儿子。"
千寻默默地点点头。悦男对卫说道:"如果有什么状况,请立刻跟我们联络。这里就拜托你了。"
卫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走了。"
"啊,新见老师!"
"嗯?"
"多谢老师您的帮忙。谢谢您立刻叫救护车把我儿子送过来。"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在悦男的催促下,千寻无力地向卫点头致意后,便朝门口走去。千寻仿佛无主游魂似的,任由悦男引导着搭上了计程车。
"真是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一直这样陪着我。如果要我一个人独自面对这种事,我……"
千寻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悦男温柔地环着千寻的肩膀。
"你得坚强一点才行,因为你是导师啊!"
"嗯,我会的。"
"目前最重要的是,你必须稳住其他学生的情绪。"
"嗯。"
"不会有事的。大场同学一定会没事的。"
"是的。会没事的……"
千寻拼命忍住想将脸埋在悦男胸前痛哭的冲动。
当天晚上,和彦一行人并没有立刻回家,反而聚集在卡拉OK的包厢里,留加也出神地坐在包厢的一个角落。
"你们怎么不唱唱歌,好让心情舒畅一点?"和彦环视着众人问道。
"少开玩笑了!他被救护车载走,搞不好还有救哪!"
小个子的裕次一脸不安地说道。哲雄怯怯懦懦地开口道:
"我们打电话去确认一下吧?好不好?"
俊平闻言惊愕地叫道:
"打电话去问的话,他们说不定就会认为我们跟这件事有关。"
"没想到那家伙竟然会真的跳下去了。"裕次说道。
众人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和彦发出了干笑声。
"他的耳朵里都流出血来了,不可能还救得活的。我倒是担心,我们这几个人之中,会不会有人向老师或父母打小报告?"
裕次等人瞬间像遭电击似地吓了一跳,胆怯地延续对看着。现在这个集团的首领已经不是留加,而是和彦了。
"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吧?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这件事,不但会被退学,搞不好还会被送到少年感化院去。"
"啊……嗯……我知道。"
裕次在和彦的盯视下支支吾吾地回答。
"会因此而上不了高中和大学,整个人生也就毁了。"
最后大家一起看向坐在一旁,从头到尾一语不发的留加。
留加仍然默不作声,他站了起来,走出卡拉OK包厢。
步履蹒跚地回到家后,留加一头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留加注意到妈妈小与不断地敲着房门。
"留加,你在里面吗?留加?"
"没什么事啦!"
"把门打开嘛!妈妈有话要跟你说。"
"不要再假惺惺地戴着好妈妈的面具了!"
门外顿时安静了下来。留加调整了一下情绪,对着门外的妈妈说道:
"没什么事啦!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知道了。你真的没什么事吧?"
"嗯。"
黑色的窗帘紧闭着,在漆黑当中,留加穿着白色制服的背影朦胧地浮显着。他坐在桌子前,两手蒙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手术室的门大大地敞开了,躺在移动病床上的诚被送了出来。卫立刻站了起来,跑到诚的身边。
"阿诚……"
脸上仍然罩着气罩的儿子在他面前被推走。卫随着移动病床跑着,同时心急地问医生: "医生,阿诚怎么样了?"
"手术已经完成了。"
"他不会有事吧?"
"目前我们还不敢断言。"
卫紧紧跟在病床旁边。
"阿诚,不要怕,爸爸在这里,爸爸就在你身边。"
病床移动的速度加快了些,卫情急之下抓住了诚吊着点滴的手臂。
"你要振作起来!你一定会没事的,千万要振作起来!"
"先生,不要这样!你在干什么!?"
护士见状立刻制止道。
"他是我儿子呀!我要他振作起来,这有什么不对的!?"
助手们都跑了过来,合力将卫拉开。
"放开我!我要为阿诚打气呀!"
个人病房的门打开了,诚被推了进去。
"阿诚!"
门接着又关上了。
"阿诚……"
执刀医生向助手们使了个眼色,助手们便松开了拉住卫的手,卫当场就跪了下来。医生们随即便陆续离开了。
卫对着医生们的背影大声喊道:
"请救救他!请救救我儿子阿诚啊!他才十几岁呀!你们谁救救他呀……神啊……请救救我儿子啊!"
卫在医院的地板上咚咚地磕着响头。
"求求你们!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们!请你们……你们……务必要救救我儿子……"
第二天,警察到修和学园去调查这件事,学校因此召开了紧急会议。校长新藤、教务主任羽柴、学年主任宫崎,还有初三的导师们都到齐了。
"真是伤脑筋啊!传播媒体已经闻风而来了。"羽柴无奈地说道。
"嗯,我已经接受一个采访了。哎呀!忘了问什么时候要播出!"新藤悠哉悠哉地说道。
"我就知道早晚会发生这种事,而且果然就是森田老师的班级出事。"说这些话的是村田。
"真是对不起。"千寻低头向大家致歉。
"这么说来,真的有学生被欺负的事罗?"米田问道。
"不,这件事还……"
"总归一句话,就是导师还没有办法掌握学生嘛!学生从屋顶上跳下去,身为导师就该负起责任!"
村田不放过打击千寻的机会。羽柴闻言大惊失色,道:
"村田老师,请不要这样乱讲话!"
"如果变成学校的责任,那可就麻烦了。"
"说的也是。校长,您说是不是?"
羽柴对新藤说道,可是新藤却一付听而末闻的样子。
"如果知道电视台播放的时间就好了……"
这个时候,悦男说话了。
"如果只是学生之间的欺凌事件也就罢了……"
会议室里顿时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羽柴反问悦男:
"新见老师指的是什么事情?"
"没什么。也许问问学年主任会比较清楚一点。"
宫崎低着头。
"宫崎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看法?"
宫崎面露微笑,环视在座的老师们。
"我也谈不上什么看法啦,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大场同学的成绩是全校第一名,要维持这样的成绩,他一定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
"嗯,这种事也不无可能。"米田说。
"他才刚转学进来,在还没有完全适应的情况下,课业方面又那么紧。他也曾经因为拒绝上学而缺课。"
羽柴听着点了二、三次头。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就不是我们学校的责任了,而是现代教育普遍的问题。那么,学生的家庭方面怎么样?"
千寻听了很不愉快,便立刻回答道: "他们家很和乐。"
宫崎皱着眉头。
"是吗?学生的妈妈不是继母吗?而且环境方面不是也有多问题吗?"
"不,没有这些问题。"
"我问的重点不在这里。"
羽柴打断两人之间的争执。
"重点是大场的父母有没有向学校投诉?教务主任,您要问的是不是这件事?"
被悦男这么一问,羽柴便默不作声了。米田则对羽柴说道:
"哎,不管怎么说,教务主任,大场并没有死啊!我们讨论这些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目前还没有脱离险境吧?我看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村田说道。
"你……你怎么讲这种话……"千寻抗议道。
"请你不要用这么轻率的语气讨论一个人的生死问题。"悦男瞪着村田说道。
"啊,我不是有意这样说的……"
"大场同学会没事的。为人师表的我们都没有这样的信念的话,那还谈什么呢?"
悦男语重心长地说道。会议室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会议结束之后,千寻和悦男并肩在走廊上走着。
"班上的情况怎么样?"
"嗯,学生们的情绪的确受了相当大的影响。"
"哦,是吗?"
"谢谢你刚才在会议上仗义直言。多亏你对村田老师他们讲了那些话。"
"嗯。没办法,大多数的老师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我知道原因在哪里。因为没有什么工作有这么多休假,而且无所事事也可以安稳过日子。如果连教师这种工作都做不好而被解聘的话,我想,大概也没办法适应其他工作了。所以一旦事关切身安危,大家就想尽办法把责任转嫁给别人。"
说着说着,两人发现和彦和裕次等人站在他们面前。
"什么事?"
千寻问道,和彦便递上了笔记本。
"我们为大场做了笔记。虽然不能去看他,但这一点我们还做得到。"
千寻微笑着接过笔记本。
"谢谢你们。我会交给大场的父亲。"
"谢谢老师。"
悦男定定地看着他们四个人。和彦等人敬礼之后便离去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悦男问千寻:
"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
"就是传闻中欺负同学的事啊!"
"我相信没有这种事。你看,这些学生不是这么体贴吗?"
"……说的也是。"说完,悦男点了点头。
当天,宫崎再度前往医院。卫仍然动也不动地守候在诚的病房外面。宫崎确认了病房的名牌。
"请问是大场同学的父亲吗?"
卫看了看宫崎,并没有回答。宫崎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我们曾经见过面……"他递出了名片,"我是修和学园的学年主任宫崎信一。昨天我也来过,但是不方便跟您打招呼。我知道您的心理不好受。"
见卫根本无意伸手接名片,宫崎苦笑着把名片收回口袋里。
"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他把点心盒放在卫的身旁。
"这次的事件实在是……"
面对宫崎的致意,卫仍然一言不发。
"啊,对了,我是大场同学的体育老师。他不但学业成绩好,运动方面也相当有天份,个性又开朗,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作老师的也难免会偏心,我个人就非常喜欢他。"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卫的表情,可是卫仍然保持沉默。宫崎不禁在心里咋了咋舌,然后继续说道:
"所以,原本学年主任是不必特地来探视的,但是大场也算是我的学生,因此我才连续两天……他可说是联考下的牺牲者啊!像我这种体育科班出身的人,可能没有办法体会个中的艰苦,但是站在旁观的立场,我也可以了解学生们是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卫仍然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令宫崎有点不知所措。
"既然这样,那我先告辞了……我衷心地祝福他早日康复。也请代我问候大场太太。"
宫崎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便朝门口走了。
天快亮的时候,医院走廊上的电灯散发出朦胧的光线。
不知不觉当中迷迷糊糊睡着了的卫,在这时梦到了诚。他看到穿着制服的诚就站在微暗的走廊上。
卫笑着站了起来。
"阿诚……"
诚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悲哀地对着爸爸微笑。卫慢慢地走近他,可是他仍然只是悲戚地笑着,然后慢慢地走远了。
"阿诚!!你要去哪里啊!?"
最后,诚在黑暗的尽头消失了。
"阿诚……"
睡倒在椅子上的卫猛然惊醒。这时护土正好从诚的病房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卫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打开病房的门。医生和护士正在为诚急救。
"阿诚!"
萤幕上心电图的波动变得非常微弱,最后变成了一直线。卫当场呆住了。
千寻房里的电话响的时候,送报生刚好骑着脚踏车送报纸来。
穿着睡衣的千寻起床去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森田家。啊,大场太太。"
当千寻获知诚的死讯时,只觉得全身冰凉。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从学校的屋顶上跳下来身亡这种事实,她根本无法接受。
"……我知道了,我立刻就过去。"
千寻轻轻放下话筒,然后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
"啊,我竟然要穿上丧服……怎么会这样!?"
千寻喃喃自语道。恍惚地站在穿衣镜前面,突然哭了出来。她双手蒙着脸,激动地呜咽着。
留加是早上在教室里获知诚的死讯的。
他一进教室就看到同学们聚在教室后面,以和彦、裕次等人为中心围成一圈。留加感到奇怪,便把书包放在桌子上,走近大伙。哲雄铁青的脸上,微微浮起感到安心似的笑意。他把嘴巴凑近留加的耳边,低声地说道:
"我们不会有事了。"
"什么意思?"
"大场已经死了。"
"……你再说一次!"
留加揪住哲雄的领子,把他推撞在墙壁上。
"你再说一次!"
其他人都愕然地看着留加。哲雄痛苦地喘着气,把话又重复了一次。
"今天早上,大场死了!"
留加当场愣住,松开了抓住哲雄的手。
"你骗人!"
看到留加激动不已,和彦不禁感到有点疑惑。
留加摇摇晃晃地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这是骗人的……"
在走回自己的座位之前,留加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同学们急忙跑了过去。
宫崎也是早上到学校之后才获知诚的死讯。在办公室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便佯装平静地走进洗手间。锁上门之后,他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打开水龙头,让水不断地流着,脸上露出极度安心的表情,不一会儿,他哈哈地大声笑了出来。
商店街及熟人送来的花圈成列地摆在"浪花亭"的店门口。
住持育经的声音不断从里面流泻出来。
屋内搭起了一个小小的祭坛,诚的遗照安置在中间,肃穆的法事正进行着。
夏美穿着丧服坐在祭坛一侧。
住持育经站了起来,观礼行列中的羽柴、悦男,以及啜泣着的千寻都依序上香。
一个观礼者前来上香时,夏美都轻轻地点头致意。
千寻合起双手,为一个十五岁早逝的少年落下她的清泪。
"是不是可以让我上一柱香?"
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上前来,拿出警察证件给夏美看。
"我是杉并北署的须藤,发生这种事实在很遗憾。"
夏美轻轻地点头致意,而须藤很快地上好了香。
"请问贵主人呢?"
这么一问,夏美才想到,卫跑到哪里去了?
卫这个时候正在诚的房里,坐在书桌前发着呆。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不能想。
第二天举行葬礼时,卫端坐在祭坛旁。
突然间,有灯光照着卫,一群记者涌了进来。
记者把麦克风对着卫。
"我们是'TIME WIDE'的记者。请问您是死者的父亲吗?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深表同情。"
可是卫只是神情恍惚地望着镜头。
"请谈谈您现在的心情。您的儿子从学校的屋顶上跳下来,是不是想传送一些讯息给现代社会……"
站在行列中的悦男,从后面伸手拉住拿着麦克风的记者。
"你这是干什么?"
"我倒要问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随随便便就闯进别人家,这是什么行为!?"
"我们媒体,为了让家中有差不多年纪孩子的观众们……"
在店门口引导观礼者入内的千寻,大声地说道:
"请你们出去!在你们想到观众之前,请先想想死者父母的心情!"
"你们想妨害新闻自由吗?"
"别再说了!赶快出去!"悦男下逐客令了。
赶过来瞧个究竟的商店街老板们,也一直合力将电视记者们赶了出去。
店内立刻又恢复了安静。千寻站在不再喧闹的店内,视线和抬起头来的夏美碰个正着,千寻无力地微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进店里来。
"你是特地赶来的吗?"
夏美问道。少女轻轻地点点头。
"上来烧一柱香吧!阿诚一定会很高兴的。"
少女点点头,走上屋内,慢慢地走近祭坛。
夏美对千寻说道:
"她是神户的同学,名叫菱田凉。一直和阿诚保持书信往来。"
千寻默默地点点头。
凉凝视着棺木中面无血色的诚,当场痛哭失声。夏美走上前,紧紧地抱住她的肩膀。
不久,灵车来到了店门口。商店老板们、校方代表、三年A班的学生们围在灵车四周。宫崎、悦男和几位男性代表,把诚的灵柩从屋里抬了出来。在向死者道别的同时,观礼者分别将一朵白菊花放进灵柩当中。千寻、凉、羽柴、裕次、哲雄、俊平、和彦……灵柩中铺着干冰,诚躺在里面,一张苍白的脸,眼睛紧紧地闭着。
灵柩被搬上了灵车,然后移往火葬场。
在工作人员不断地催促下,夏美看了卫一眼,然后点了点头。两个工作人员分别抬起棺木两端,把它放进焚烧炉中,关上沉重的盖子。
低沉的火焰焚烧声立刻响起。
这时,卫突然抬起头来。
"等一下!你们想把我儿子怎么样?"
话说完,卫就一个箭步冲向焚烧炉。
"这样太危险了!"工作人员立刻制止他。
"我儿子活着呀!他没有死啊!"
羽柴和悦男赶紧抓住卫的手臂。"不要啊!不要烧掉啊!阿诚还活着!他只是睡一下而已啊!"
夏美见状哭了出来。
"阿锵……"
"大场先生!"悦男叫道。
"大场先生,请你坚强一点!"
羽柴抓住卫的双手用力地摇晃着,企图让他恢复理智。
"放开我!放开我!"
夏美一边哭着,一边对卫说道:
"阿锵,阿诚已经死了啦!"
"他已经不在了!"
"不是这样的……"
卫弯下了膝盖,当场无力地蹲了下来。
"那孩子还活着啊!"
夏美紧紧地依偎在卫的背上。
"阿锵,你不要这样。"
"他还活着……"
卫突然叫了出来,然后双手掩面号哭了起来。
在社会科资料室里,悦男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放大了的照片。那是诚和留加在游泳池边嘴对嘴的镜头。
悦男爱怜地用手指抚摸着照片中留加的脸颊。
然后,他点上打火机,将照片中的诚慢慢地烧掉。他凝视着火焰,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
"再见了。"
然后悦男走向办公室。千寻正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你还在啊!"
千寻闻声抬起头来。
"新见老师。"
悦男走到自己的桌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好可怜,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
"啊?什么意思?"
"我说你啊!第一次担任导师就发生这种事,真是难为你了。"
"老师,你十五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嘛……"
"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一大堆的梦想,当然有时也会感到不安。但是一想到今后可能会发生的各种事情,譬如我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啦、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啦,等等的事,心里头就会有很充实的感觉。"
说到这里,千寻又伤感地哭了起来。
"可是,大场同学他……我没有信心了。我真的没有自信再当老师了。我不想再继续当老师了!"
悦男绕过桌子,温柔地抱住千寻。
"别太难过了。这并不是你的错呀……这种事情,是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的。"
悦男嘴里说着这么体贴安慰的话,但他的眼神中却找不到一丝诚意。
凉在大场家住了一晚。她躺在床上,凝视着放有自己的照片的桌子,那张照片是自己以前寄给诚的。她就这样拥着诚的味道睡着了。
第二天傍晚,卫陪她走到公车站。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大老远跑这一趟。"
"这是应该的。"
四周是一片喧闹的蝉鸣。
"你能来见他最后一面,我想阿诚一定很高兴。"
卫把礼盒递给凉。
"这是我太太去老街买的煎饼,请带回去给家人吃。"
"不用了,何必这么费事呢?"
"你一定要收下,这是特地为你买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凉收下了礼盒。
"我参加了网球社哦!因为阿诚说我太胖了,我好难过……"
"这孩子怎么这样说呢!"
"虽然现在还只能帮人家捡球,但已经让我瘦了两公斤了。"
"哦!"
"原本以为下一次见面时可以跟阿诚炫耀的,没想到……"
"嗯。"
凉的泪水又涌了上来。
"为什么……"
不久,车子来了。
"车子来了哟!赶快上车吧!"
凉用手擦掉了眼泪。
"好的。"
"你要振作起来哦!"
"伯父也一样。"
"我知道。"
"请您不要太自责了,阿诚他真的好爱您。"
凉上了车,可是马上又走了下来。她紧抿着嘴角,下定决心把一个小布袋交给卫。
"这是什么?"
"是一些信,阿诚写给我的信。"
"啊,可是这些东西……"
"我是有些担心,把这些信交给伯父,会不会惹得阿诚不高兴。可是我想了一想,认为还是交给您比较好。"
"哦……"
"我想,您一定会感到孤独寂寞……"
"你把这么多的信……"
"最后的一封信里,阿诚写了一些事……"
"什么事?"
"他说'我会被杀'。"
"咦!?"
凉上了车,门关好之后车子便开动了。渐行渐远的凉,从车窗中看着卫。卫也一直回视着她那隐含着无尽痛苦的眼神。
车子走远了,卫从布袋里拿出一叠信来看。诚那熟悉的字迹立刻跃入卫的眼帘。
(我一定会被杀的。有时候我就像一只被猫爪拨弄着的小鸟,有时又像一只暴露在张牙舞爪、饥肠辘辘的狼群面前猎物……)
(我不断被排挤、被勒索敲诈,我一定会被杀的吧……被他们……)
卫动也不动,继续看着诚生前写给凉的信。
第七章 父亲的复仇
卫决定将"浪花亭"暂停营业。失去儿子诚的悲哀,正慢慢转变成深深的怀疑,和对不知名的敌人的憎恨。身为父亲的他,决定要亲手解开事情的身相。
夏美准备好晚餐后,先在诚的遗像前简短地合十默祷,然后她对着二楼呼叫:"阿锵晚饭准备好罗!"
房间只亮着台灯,卫坐在桌前看着诚写给凉的信。信反复看了可能有几十遍。可是,不论看了多少遍,他总有些地方不明白。但可以确信的是,信里充满了不安。
(我渐渐食不下咽。就算勉强吃下去,也会立刻就吐出来。)
卫强忍住泪水,又开始慢慢地看着信。
(不只在学校,即使家里都……不要说是吃东西,我连睡觉也睡不着了。)
卫的身体颤抖着,双手紧紧捏了起来。
(我害怕清晨的到来。太阳啊!请不要照到我的身上。黑暗啊!请你停住脚步,因为我想躲起来。)
为人父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信纸上,然后慢慢渗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卫抱着诚的骨灰盒,站在修和学园的大门口。他对着来上学的学生们大声呼喊着:
"请你们告诉我!在我儿子的班上、在这个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来学校采访的广角镜节目,正好捕捉到卫呼叫学生们的镜头。
学生们见到了摄影机,纷纷加快脚步走进校园。
"是不是有学生欺负同学?请告诉我!我的儿子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羽柴和宫崎从校园内跑了出来。
羽柴气急败坏地问卫;宫崎则对着学生大骂:
"赶快进教室去!那边的摄影记者,是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拍摄的!"
卫不理会这些老师,以更大的声音呼喊着:
"请告诉我!请告诉我真相!"
"大场先生,您这样会造成我们的困扰啊!"羽柴劝道。
"请你们告诉我事实!"
不久,上课的钟声响了。可是每间教室内都因为校门口发生的事而喧腾不已。诚原本就读的三年A班更是无法安静下来。
黑板上写着期末考的时间表,和彦一个人翻着参考书,正在作考前复习。
裕次、哲雄和俊平包围着他。
"武藤,事情不妙了,你听说了没?"裕次说道。
"他……他当面叫住我,害我吓了一跳。"哲雄惊魂未定地说道。
"哎,竟然抱着骨灰来。"俊平看着哲雄说道。
可是和彦只是继续在参考书上画红线。
"喂!武藤!"
裕次见他没反应,又大吼一声。和彦猛地抬起头。
"不要吵我!我脑子里只有考试!"
和彦说完,再度埋首于参考书当中。
英文老师米田开门走了进来。
学生们随着口令一起"起立、敬礼"之后,便开始依序传送米田分下来的答案纸。
"第三题的那篇文章有一个字拼错了。"
米田在黑板上订正拼错的地方。和彦目不转睛地盯着答案卷的背面猛瞧。
"好!开始作答!"
和彦仿佛吃错了药,使劲地把答案卷翻了过来。
当天的教职员会议上,大场卫奇怪的举动也成了议题重点。
"事情会愈闹愈大哦!报社和女性周刊都得到了消息,也有一些家长打电话来寻问。"羽柴开门见山地说道。
新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明明就快要退休了,竟然还发生这种事情。"
"这完全是担任导师的森田老师失职。会发生这种情况,是因为对学生家长的安抚工作做得不够好。"说这些话的依然是村田。
千寻闻言低下了头。
"是……"
这时,悦男又适时地伸出了援手。
"她已经做得很完美了,教务主任应该也了解的。法事、葬礼、等等一切事宜,森田老师都亲自参与了……"
"新见老师对于森田老师的安抚、善后工作做得才完美哪!"
"你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
"我想我大概有某些地方疏忽了,很抱歉。"千寻开口道。
"话又说回来,大场先生还真教人摸不透,他怎么会突然采取着种行动?"米田很不痛快地说道。
"怒火一点燃,不烧个干净是不会熄的吧!失去独子的悲痛,是无法籍着相簿化解掉的。"
"教务主任还真是个诗人哪!"米田说道。
"明明就快退休了,竟然还发生这种事。"
新藤仍然重复着同样的话。接着发言突然中断了,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宫崎开口说话了。
"我可不这么想。我认为可能性只有一种。"
"别摆架子,有话就请快说。"村田催促道。
"他是在要求赔偿金。"
千寻闻言不由得看着宫崎。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意图……"
宫崎露出充满嘲讽味道的笑容,转过身来面对千寻。
"你认为有没有道理?他只开了间面店,听说还贷了不少钱,不是吗?"
"这根本是两码子事!"
"可是动机不是很可疑吗?竟然抱着骨灰盒来抗议,这种行为太过火了。"
"森田老师有什么看法?"羽柴问道。
"什么?"
"是不是让学生家长抓到了什么把柄?我是说,关于传闻中的校园暴力……"
"不,没有这种事……"
原本双臂抱胸的悦男对着大家说道:
"除了暴力之外,可能还有其他因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反问他的是羽柴。
宫崎笑着对羽柴说道:
"教务主任,不用担心啦!就算有,他也没有什么证据,所以才会采取这么愚蠢的行动啊!"
"不管是什么情况,请不要随便用'有'这个字眼。"羽柴告宫崎。
"啊,对不起,是我失言。"
羽柴似乎有意结束会议,他说道:
"请各位注意,不管任何人问起,都请用坚定的态度加以否认。"
听到留加怪异的行为,幕后金主公一郎便到小与的住处探视。一下车,小与立刻上前迎接。他温柔地抚摸着小与的脸颊,说道:
"你应该早一点通知我才对呀!"
"我听说你的女儿过生日,所以……"
公一郎闻言只好苦笑了一下。
"哦。不过,我真的不相信,留加怎么会……"
"嗯,我也是。"
"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留加几乎什么话都不说,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一起走进了电梯。
"今天早上,我看到报纸上的报导了。"
"报纸?"
"留加的朋友自杀了。"
"啊!这可能就是原因,他可能因此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嗯,他一定受到相当严重的打击。"
小与打开家门,请公一郎进去。客厅里一片混乱,公一郎见状不禁叫了出来。
"怎么这样……"
"今天早上,我只问了一句'不去上学吗?'他就把家里搞成这样了。"
"他在房里?"
"嗯,应该吧!"
"把他交给我。你先把桌子整理整理,顺便帮我泡一杯咖啡。"
"好。"
公一郎沉稳地笑了一笑,随即走向留加的房间。小与面带不安的表情,开始整理客厅里的桌子。
公一郎敲了敲留加的房间。
"留加,是我,濑野。"
房内没有回答。公一郎试着去转动门把,可是房门从里面反锁了。
"帮我开一下门吧!我们两个男人好好谈一谈,怎么样?"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外面天气不错,你闷在房里不太好哦!"
房内传来短促的嘎吱声,门开了。小与见状,一扫脸上的阴霾,马上跑到门前。
"留加。"
公一郎在小与耳边轻声说道:
"我说的没错吧!这种情况,我们男人比较好讲话。"
"嗯,是啊!"
公一郎对留加说道: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可以对母亲动粗。哪,先好好跟妈妈道个歉。"
留加露出嘲讽的表情,一句话也没说。
接着他把一卷录音带递给公一郎。公一郎讶异地接了过去。
"这是什么?啊!我懂了。你是怕当着面说不出口,所以才用录音的方式?"
留加点了点头,看着小与。
公一郎微笑着把录音带放进卡座,按下开关。
小与喘息的声音立刻从喇叭中传出,接着是公一郎的声音。
——好美的肌肤,简直就像洋娃娃一样。
"这!?……"
留加动也不动地看着小与。小与则满脸悲戚地回视着留加。
"留加……"
公一郎停下录音带,气急败坏地跑进卧室。他趴在地毯上,搜索着双人底下。
公一郎回来时,把掌中的小麦克拿给小与看。
"他装了窃听器!"
小与默默地低头看着小麦克风。
"你是什么居心!?"
留加只是微微一笑。
"你到底是何居心!?"
公一郎又怒吼一声,然后毫不留情地出手揍了留加。留加倒在地上,摸着被打到的下巴。
"亲爱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公一郎对着倒在地上的留加又踹了一脚。
"不要这样!"
"你不要说话!就是你太宠他,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今天我非得让他明白,再也没有比这更卑劣的行为了!"
留加从地上爬起来,公一郎用力抓住他的胸口。
"我拷贝了。"
"你说什么?"
"我把带子寄给公司,还有你老婆了。"
公一郎和小与面面相觑,两人十分为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到他们这付德性,留加似乎非常愉快,他笑着对小与说道:
"妈妈,你看过叔叔这种表情吗?"
小与无意回答这个问题。留加笑得更加大声了。
"我跟你们开玩笑的啦!"
留加捧腹大笑,甚至笑得倒在地上。小与怔怔地看着笑倒在地上的留加,仿佛看到一个恐怖的东西一样。
卫一回到家,夏美就从起居室走了下来。卫锁上了门。
"我不是叫你要把门锁好吗?"
"刚刚森田老师来过了哟!"
"我知道。我在车站碰见她了。"
"你在搞什么!为什么还要到学校去?"
"不要着样大呼小叫的,震得我耳朵都快受不了了."
"你好好说清楚,不要骗我!"
"你少啰嗦!"
"干嘛抱着骨灰盒站在校门口,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帮我铺棉被吧!我想睡了。"
"阿锵!"
"叫你少罗嗦!没听到啊?"
"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做……森田老师一向对我们很好,如果让她为难的话,就太对不起她了。"
"我也去了警察局。"
"警察局?"
"我带了信去,可是他们没人理我。所以,我就在车站把信交给森田老师了。"
夏美的眼中噙着泪水。
"老公,不要再闹下去了,这样做没意义的。你怎么做,阿诚也不会回来的。店里也不能就这样一直关着不做生意啊!"
"你是要我赶快忘掉这件事,好好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打算?因为阿诚不是你亲生的,你才说得出这种话!"
"你真的这么想?"
卫从夏美的身边走过,径直上了卧室。
这个时候,千寻把诚的信摊开在桌上,仔细地看着。她看到"或许我会被杀吧"这句话。
门铃突然响了,千寻抬起头来。
"……哪位?"
"是我。"
"新见老师,我马上去开门。"
悦男走进屋里,看到左上的信,不禁皱起了眉头。可是他不想被千寻察觉,所以立刻又恢复了原有的表情,并且坐下来。
他想着:难道大场诚留了信给千寻?或者这些信是诚生前写给别人的?
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对。那么纯真、率直的诚,不可能会看穿我那堪称完美的智慧型计划书。
"能不能帮我泡杯咖啡?"
"哦,好啊!"
千寻走进厨房,悦男则松了松领带。
第二天,卫仍然抱着骨灰盒站在修和学园的大门口。
羽柴和宫崎快速地朝着穿堂走来。
"真的又来了?"宫崎问羽柴。
"真伤脑筋啊!"羽柴不胜其扰似地说道。
然后两人朝大门跑了过去。
"干脆让我好好修理他一顿!"宫崎说道。
"这怎么行!搞不好会有记者在场。"
抱着骨灰盒的卫,不时地对学生们喊道:
"请告诉我,我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
羽柴和宫崎吆喝着学生赶快进教室。
"求求你们,请告诉我……"
卫抱着骨灰盒 决定到诚跌落的兔笼前面去看看。花圃中绽放各式各样的花朵,空荡荡的兔笼里放了一个牛奶瓶,瓶中的花早已枯萎了。
卫出神地眺望着屋顶。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他觉得儿子的死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上负责打扫的学生们走了过来,正是和彦、裕次、哲雄、俊平等人。曾经到过自己店里的和彦被卫认了出来。
"武藤同学。"
和彦和裕次等人彼此互相看着。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个学校,还有你们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彦等人被卫的气势吓得往后退。
"是发生过事情吧?一定有的!"
"我……我不知道!"
卫用他那被太阳晒黑的粗大双臂,将诚的骨灰盒捧向前。
"你们看!我儿子阿诚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我不知道……"
卫把手搭上和彦的肩头。
"这里就是我儿子跳下来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实话实说。"
和彦怯懦地缩起了脖子。就在这个时候,宫崎赶过来了。
"你干什么?"
裕次战战兢兢的对宫崎说道:
"大、大场的爸爸要武藤……"
"老师,救命啊!"和彦大叫。
"大场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晃来晃去啊?"
"不,我只是……"
"你这样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我只是想问问我儿子的事……"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是想把儿子死亡的责任推给学校,硬要学校拿出慰问金吧?"
"我怎么会打这种主意?"
"还真是会演戏啊!你算准了捧着骨灰盒来学校,媒体就会闻风而来。你不认为这是你自己的责任吗?你的家庭有问题吧?你的儿子是在还没有跟后母熟悉的时候,就勉强进我们这种名校就读,在这种双重压力下才会自寻死路的!"
卫的双眼失去了神采,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所说的话不无道理。这种想法使得这个单纯直率的男人哑口无言。
"原因就在于你!你听好,学校方面没有任何问题!两个学期的教材费,连同已经注册的部分,都已经退还给你们了。至于奠仪,不止是校方,连我们三年级的科任老师都从微薄的薪水中拨出一部分了,可是你竟然还贪得无厌,这种无耻的行为,跟小偷强盗有什么差别!"
卫在心里拼命否认,可是他却什么话也答不出来,只是沉默着。
"请你回去!"
"我不是为了钱……"
"请你回去!"
卫只好低着头离开了。
宫崎松了一口气,对和彦等人说道:
"好了,开始打扫吧!"
裕次等人拿着扫帚,仍然一脸害怕的表情,只有和彦微笑着抬起头来,目送着诚的父亲离去。你这么做是无济于事的!——和彦心里这样对卫说——如果你的儿子没有被打倒,那我就会是那个倒霉鬼了。
接着他想到了留加。自从那天之后,留加就一直没来上课。裕次、哲雄和俊平因为感到恐惧而紧紧地靠在一起。但是应该可以放心了。可是,留加的内心是不是还有远超过恐惧的心情呢?果真如此的话,那事情就未免太奇怪了。但是不管怎么样,目前都不宜轻举妄动——和彦这么提醒着自己。
宫崎再次催促学生赶快打扫,然后便走向办公室。途中,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又往社会科资料室走去。他先敲了敲门,然后才打开门。
"可以打扰一下吗?"
悦男正在准备上课的资料和用具。
"什么事?"
宫崎站在悦男背后。他对新见悦男这个人始终没有好感,这个人有些地方让人摸不清楚。可是对于目前陷入困境的自己而言,对方是个不能得罪的人。
宫崎决定先探探对方的口气。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是指什么事?"
"昨天的会议上,村田老师不是稍微提了一下吗?你跟那个森田老师,到底……"
悦男撇了撇嘴角,将手表脱下,放在桌子上。
"你们正在交往吗?不过,还真想不到新见老师会有这种兴趣,要是我就不行了。跟那种一点魅力都没有的女人……"
真是个粗人啊!悦男心里想着。这个男人粗俗得几近幼稚,让人一眼就看透了。
"难道你玩真的?想结婚?"
悦男根本不理会宫崎的话,直接说道:
"听说今天早上大场诚的父亲又来了。"
"刚刚还在哪!竟然在中庭附近晃荡。我结结实实地训了他一顿。我告诉他不要再演戏了,这样是勒索不到慰问金的。一旦被这种人抓住什么弱点,他就不会放过机会。"
"如果真的没有弱点……"
悦男露出令人心寒的冷笑。
"你想说什么?最近你老是莫名其妙地咬着我不放,你到底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
宫崎的眼神非常认真。
"因为大场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开口的吧!"
瞬间宫崎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是立刻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
"可是他留下了几封信。"
"啊?"
悦男知道宫崎紧张了。
"大场诚一直和以前的女同学通信哦!"说着悦男抬头看着宫崎。"我昨天才知道。信是大场诚的父亲交给森田老师的。"他继续说道。
"那……那信中……是不是写了什么……"
"这个嘛……"
"哎呀,不要这样故弄玄虚嘛!"
"很遗憾,我并没有看到信的内容。森田老师说,没有得到大场先生的允许,不能让外人看。"
"哦,是吗?"
"听说他还影印了一份交给警方。"
"警方"这两个字,尖锐地刺痛了宫崎的心头。
看着宫崎被打垮的可怜样,悦男再度露出微笑,心里想着——我一直扮演着眼睛的角色啊!我只是看着我感兴趣的东西而已,绝对不会插手。眼睛有它自己的意志和悲喜。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是不是该把计划推往下一个阶段了呢?是该慢慢进逼了吧——现在我就是相机的镜头——悦男这般自我确认地想着。
当天晚上,卫抱着骨灰盒到留加的家去。
走到电梯,卫按了电铃。
"来了!"
是小与的声音。
"我是大场,突然来访实在很冒昧。"
"大场先生!"
卫被请进客厅之后,小与为他泡了麦茶。卫惶恐地低下了头。
"抱歉,这一阵子您都没有到店里来,所以没能向您表达哀悼之意。"
"哪里,我突然不请自来,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小与瞄了一眼放在卫放在身边的骨灰盒。
"留加似乎也受到相当大的打击。我向学校说他感冒发烧,替他请了病假。"
"这么说来,我大概很难向他问一些事情罗!"
"他很少离开自己的房间,房门也反锁了。"
"我认为留加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这个时候,在紧闭着窗帘的黑暗房间当中,留加正竖起了耳朵听着隔壁房间的谈话。笼子里的小白鼠约翰不停地绕着铁笼子跑。
小与说道:
"您认为学校曾经发生过事情?"
"我拿到一些信,是我儿子以前写的。"
小与睁大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儿子到底碰上了什么事情。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想推卸责任,更不是想要什么慰问金。哪有人把儿子拿去换钱的?"
"我当然了解。我知道您不是那种人。"
卫苦笑着说道:
"真是不可思议!我竟然什么话都跟你说。"
"希望这样能让您好过一点。"
"老实说,我来不只是有话想问留加,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你能听听我说话。"
小与垂下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像极了我那死去的老婆。而我竟然让老婆托付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希望你能听听,我这个没有资格做父亲的男人的忏悔。"
小与抬起清秀的脸,看着卫。
"大场太太和肚子里的孩子都还好吧?"
"老实说,她因为阿诚的事跟我吵个不停。"
"哎呀!"
"我竟然脱口对她说出'因为不是你亲生的,才会说出这种话'。"
"您怎么这么说……这是最伤人的话呀!"
"目前的我,一定很容易就会伤害到别人。"
"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可是……诚的信上写了什么?"
"都是痛彻心扉的话……可是他并没有写出是谁把他害成那样的。"
"这样啊……"
"所以我要弄清楚到底真相如何。同时我也想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发现异状。你一定也认为,就算现在知道了事实,阿诚也不会活过来……"
"不是的……只是你这样做,会增加大场太太和胎儿的负担……"
卫连点了好几次头。
"嗯,你说的有道理。"
结果卫没有见到留加。十点过后,卫就离开了。
回到'浪花亭'卫看到宫崎站在紧闭的店门前。一看到卫,宫崎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
"你好!"
卫默默地点头回应,宫崎便约他一起去喝酒。卫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跟着宫崎去了。他认为这个男人一定也知道些什么。
卫把骨灰盒放回店里,两人一起来到车站前的小吃摊。
"内人去医院了。她说肚子痛,撑不下去了。"
"啊,这样啊!"
"您等了很久吗?"
"我想为上次的事情向您道歉。"
"上次的事?"
"就是在学校的那件事。我竟然脱口说出那么过分的话。"
"所以您就特地地跑来?"
"事后我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分了,我竟然没有体谅一位父亲痛失爱子的心情。当时我说的话实在太无礼了。"
"我不会介意的。您身为学年主任,难免会有很多压力。"
"是啊!就是这样啊!中级主管的确不好当。"
宫崎一面说着,一面帮卫倒酒。
"啊,不用了……"
"别这么说,这只是代表我的一点歉意。"
说着,宫崎用探询的眼神看着卫。
"对了,我听说是不是有一些信……"
"哦,是我儿子和朋友往来的书信。"
在学校,宫崎曾经偷偷翻过千寻的抽屉,可是并没有任何发现。
"信里写了些什么?"
"谈到很多事。"
"很多事?"
"谈到我这个做父亲的……"
"还有呢?"
"还有学校的事情。"
"什、什么样的事?"
卫默不做声,喝着他的酒。
"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
"没有。"
宫崎闻言松了一口气。
"是吗?那么,您也告诉警方了?"
"我是把信带了去,可是他们说,光凭那些信根本找不出什么线索。"
宫崎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完全恢复了平静的宫崎,用跟刚刚完全不同的语气,慢慢说道:
"大场先生还是把这件事忘了比较好,人应该活得有建设性一些。因为对父母、对我们老师来说,大场同学将会成为我们心中的一个回忆。"
"……回忆?"
"相信他也会这么希望吧!如果您再这样为他烦恼,他在那边也没有办法安心。"
"是这样的吗?"
"什么?"
"这样真的对阿诚比较好吗……"
卫喃喃地说道,然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嘿,果然能喝嘛!老板!再给这位先生酒,我也要!干脆来整瓶的好了!"
卫一脸痛苦的表情,低下了头。
这天早上下着倾盆大雨,卫决定重新让'浪花亭'开始营业。因为店面的贷款还有一部分没还,而更重要的是夏美也快生了。阿诚的事固然不能忘,可是也不能再这么无所事事地混下去。
看着豆大的雨滴不停地落下,卫心里想着:在这样的日子重新营业,正符合我的心情哪!
卫将放在柜台上的椅子一张一张搬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走进店里来。是卫拿信去警察局时所见到的须藤刑警。
"啊!雨下得可真大呀!要开始营业啦?"
"是啊!"
"你太太呢?"
"在医院。因为害喜吐得很厉害……"
"哦,真是辛苦了。关于那些信,我又看了一下……"
"哦……"
"我可以理解。你不是想确定,令郎的死因是否真的是自杀吗?"
卫默默地点点头。
"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根据栏杆上的指纹和放在屋顶的拖鞋来看……"
"已经无关紧要了。"
"啊?"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是吗……"
"请吃碗面吧!就算是谢谢您特地跑这一趟。"
"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老实说,我早餐也还没有吃哪!"
卫走进厨房,去热那一大锅高汤。
这个时候邮差来了,把一个白色信封留在柜台上。卫拿起信,把用片假名写着"大场卫先生收"的信封翻过来看一看,上面并没有寄信人的姓名、地址。卫感到不解,随手把信封放回柜台上。
"要酱油吗?"
"不用了。"
卫拿起信封正想拆开,但突然又听了下来。他觉得还是不要当着警察的面打开比较好。
接近傍晚的时候,宫崎接到大场卫打来的电话。卫表明想要在校外和他碰个面。宫崎表示任何地方都可以,于是卫便指定了多摩川的球场。宫崎不明白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大雨天碰面,但随即又想不要违逆卫的意思。尽量顺从他,才是上策。
滂沱的雨势在泥土地上冲刷出一条小水沟。长椅上有一个人撑伞坐着。
"大场先生!"
卫应声站了起来。
撑着伞的宫崎朝卫走过去。
"您说有事要见我,是什么事?"
卫没有说话。
"很抱歉,我也不是有很多时间,而且在这种地方……"
卫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白色信封,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宫崎说着接过了信封。他瞄了卫一眼,然后打开了信封,里面有十几张黑白照片。
宫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些是宫崎体罚诚时被拍下的连续照片。
"这……这是谁……"
"请你郑重道歉!"
"啊……"
"请你到学校及教育委员会道歉。最重要的是,请你向我儿子道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可是宫崎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这些东西都是捏造的!是谁在恶作剧啊?都是些合成照片嘛!哼!做得还不错嘛!你看清楚,这些照片根本看不出我是在体罚他!"
卫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宫崎。
"我告诉你,这些照片会成为证据。我可不是开玩笑!"
但是宫崎却动手把照片撕了。
"你干什么!"
卫想抢回照片,但是被宫崎用力撞开了。
"你别太过分了!"
胸口被这么一撞,卫脚底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些照片我就这么处理了!"
宫崎将照片撕成碎屑,丢在卫的面前。浑身是泥水的卫,趴在地上捡着照片。
"这些照片根本就是你搞的鬼吧?跟学校要不到慰问金,就想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
"请你道歉!"
"别开玩笑了!我可要告你妨害名誉哦!"
卫抓住宫崎的右脚踝,眼中噙着泪水,说道:
"一定是我儿子拍的!这是他无言的求救,希望有人能想想办法。"
"放手!"
"我要你道歉!"
"我叫你放手!"
宫崎用左脚往卫的肚子用力一踢,卫闷哼了一声。
"你儿子拍的?你脑袋坏了啊!?该去看看医生啦!"
卫喘着气重复说道:
"你要道歉!向我儿子……道歉……"
"我再说一次,你的脑筋有问题!你儿子也一样,所以才会从屋顶上跳下去。你们父子都有毛病!"
宫崎捡起雨伞,在卫面前吐了一口口水,然后便离开了。
雨势仍然很大。
卫捂着肚子,捡着被撕碎的照片。
(忘掉所有的悲哀和愤怒,以及所有的喜悦!我变成了一块石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变成了一块没有表情的石头。)
信里的字句都化为诚的声音,在卫的耳中回响着。
第八章 父亲的复仇 Ⅱ
千寻来到多摩川的河边球场。少棒对的球员正在练习,穿着制服的卫拉开喉咙大声吼着。千寻牵着'芋头',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卫一看到她,便走了过去。
"您又开始当起教练啦?"
"前一阵子,我的心情实在太乱了,也为老师惹了许多麻烦。我竟然还抱着骨灰盒去学校……"
"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
"阿诚火葬之后,看到那些他生前写的信,让我觉得那就是他的遗书,所以情绪就爆发出来了。"
千寻点了点头。
"也许是我在推卸责任吧!如果我是个称职的父亲,或许儿子就不会……在责怪别人之前,我……"
在大太阳底下,生就一付结实体格的卫,双眼噙着泪水。可是他随即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努力挤出一张笑脸。
"那家店也不能老是关着,毕竟我还有贷款的压力。"
千寻轻轻地点了点头。
"再说孩子在秋天的时候会生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哪!"
虽然卫是这么说,可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把诚所写的信全都背了下来。儿子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玻璃碎片般刺痛他的胸口,他的心头还淌着血。卫在心里头发誓,那些逼得儿子走上绝路的人,他一定要向他们讨回这笔血债。
(时间啊!时间!这样黑暗的生活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像我流着血的伤口愈合一样,重见天日呢)?gt;
一定会的,阿诚……卫在心里这样对诚说道。那一片阴霾将会由我来扫除。或许现在才行动太迟了了些,可是,一定会重见天日的……
卫站了起来,对着球员们吆喝。
"好!全体集合!"
卫走向垒包,将孩子们集合起来。球员们开始练习传球。
千寻也站了起来,带着芋头爬上堤坝。天空看起来好高,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练习结束之后,卫前往夏美就医的妇产科医院。夏美复原的情况相当良好,终于可以出院了。
卫到达医院的时候,夏美已经收拾好了。卫和护士打了声招呼,便拿着行李走出医院。
"明天想不想出去走走?"
在大门前等计程车的时候,卫这样问道。
"明天?"
"嗯,反正还没开始营业嘛!去横滨吃些好吃的东西如何?干嘛?吓呆了呀?我是觉得,夫妻偶尔也该一起出门散散心,才会这么提议的呀!"
"算是约会吗?"
卫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没错!就是约会啊!而且,你不是也该买些宽松的衣服了吗?"
"那叫孕妇装。"
"嗯,看你肚子也渐渐凸起来了。"
"不是凸起来,这叫愈来愈显眼。"
"哎!这种小事干嘛斤斤计较?"
"哼!这可差多了!"
卫收回嬉皮笑脸的表情,正经地说道:
"还有啊,我要再像从前一样努力工作了。朝着还清贷款的目标努力。"
"……嗯。"
夏美轻轻地依偎着卫。
在摄影社里,宫崎粗鲁地四处搜寻着。
悦男无奈地说道:
"请不要弄得乱七八糟的嘛!"
"把钥匙给我!哪!就是这个柜子的钥匙!"
"这一次到底又怎么了?"
"你别管,钥匙拿来就是了!"
悦男没有办法,只好把一串钥匙交给宫崎。宫崎抢过钥匙,打开每一个柜子来查看。
"难道跑出女装的照片了?"
宫崎一听,恶狠狠地转身瞪着悦男。悦男两手一摊,做出无辜的表情。
宫崎打开挂着大场名牌的柜子,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他生气地关上了柜子。
"可恶!一定是摄影社学生搞得鬼!"
"所以我才问你这次又是什么照片啊!"
"我上课时的照片。"
"什么照片让你这么紧张?"
"那些照片被动了一些手脚。"
"动了什么手脚?"
"看起来好像是我在体罚学生。"
"你在哪里看到了那些照片?"
"大场的父亲拿着那些照片来威胁我。我当然是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而且把照片都撕了。我还告诉他,我要反过来告他破坏名誉。"
悦男闻言眯起了眼睛,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
"可是,如果以后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那就麻烦了!像我们这种私立学校,即使是小小的流言都会闹出大问题的。"
"这话倒是没错。"悦男说道。
"学校好不容易才将媒体的报导给压了下来。我个人是无所谓啦,可是为了学校和其他学生,事情最好能随着时间永远消失。"
悦男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用冷静地声音说道:
"这是某人做的好事吧?你不认为是某人吗?"
"某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就是当事人嘛!大场诚啊!"
宫崎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是死人做的?"
悦男仿佛把宫崎看穿了,微笑着说道:
"哈,当然是开玩笑的啦!"
"真是无聊,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宫崎愤怒地离开了摄影社。他的头脑真是太简单了。悦男苦笑着忖道。他认为,就是因为有这种老师,所以教师这种工作才会让人有些瞧不起。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我是新见。"
"老师……"
是外线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留加的母亲小与的声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头在鼓动。可是,他仍然以平静的声音回应。
"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
"到底怎么了?"
"留加变得有点奇怪。总之,是不是可以请你过来一趟?"
"我知道了。"悦男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将被宫崎打开的柜子全部锁好,离开了摄影社。然后遭修和学园的门口拦了部计程车。
悦男在公寓前下了计程车,快步跑了进去。
满脸惊慌的小与开了门,请悦男进去。
留加房里正传出咚咚的撞击声。小与敲了敲门。
"留加,你在做什么?留加?"
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撞击声仍然响着。
"留加,你开开门哪!留加!"
小与拉了拉门把,可是留加从里面反锁了。
"钥匙呢?"悦男问道。
"那孩子拿走了。"
悦男稍稍站开了些,然后用身体去撞门。可是门并没有被撞开。他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用肩膀去撞。
几次之后,木门终于被撞开了。小与一冲进房内,立刻尖叫了一声。悦男隔着小与地肩膀看到留加,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留加正用头撞着桌面,额头上满是鲜血。
悦男跑过去抱住他的肩膀,然后回头对小与说道:
"快去请医生来!"
小与点点头,赶快跑去客厅打电话。
"留加,是我!你听到了吗?"
留加一付茫然的样子,随即瘫软了下去。
"不要害怕,我来陪你了。"
留加的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一赶到,马上帮留加诊治。医生临走时表示,留加额头上的伤并不严重,问题在于他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
在小与准备晚餐的那段时间,悦男一直陪在留加身边。
头上绑着绷带的留加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还好伤得不太严重。"
留加没有说话。
悦男温柔地抚摸着留加的头发。
"留加,我会治疗你心中的创伤。你该知道,我比谁都了解你。"
留加看着悦男,眼中没有一丝生气。
"老师……"他喃喃地说道。
"我马上来。"
悦男站起来,过去熄掉了电灯。
夏美整装完毕,对着在浴室里的卫叫道:
"阿锵,我准备好了!"
"有刮胡膏吗?"
"不就在那里吗?"
"邮件!"邮差从半开的门钻了进来。
"啊!请放在那里就好了。"夏美说道。
不久之后,他们两人搭上电车,依照计划前往横滨。
中华街、码头、山下公园、观海塔。横滨的风景实在教人怀念。
他们提早在中华街吃了午饭。
"时间太赶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刮干净?"
卫抚着下巴说道。
"好久没有一起出来逛了。这是结婚之后的第一次吧?"
"是吗?"
"是啊!你就是那种不给上钩的鱼饵吃的男人。"
夏美说着指着卫。
"那你就是那种上钩之后就变得贪吃好色的女人!"
"你说谁呀!"
两人相视微微一笑。
"这次我想开发一些新菜色。我们的店面格局太朴素了,应该配合季节做些变化才行。对了,夏天可以推出清凉消暑的凉面,或是放上一大块炸肉的豪华拉面;秋天呢,就推出爱情锅贴好了。"
"我觉得还是不要太勉强比较好。"
"什么意思?"
"你看,我们又没有请帮手,采买等准备工作可是很累人的!"
说完,夏美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什么话!?总之偿还贷款是首要任务。我的身体强壮,少睡一点也不要紧。"
"阿锵……"
"倒是你,前一阵子就是太过操劳,才会病倒。"
"如果你累倒了,我怎么办?"
"对哦!我们又没保多少险。"
夏美看着卫,不禁笑了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卫回想起来,自己就是爱上了她这张笑脸。
"事实上,我已经偷偷增加保险金额了。"
"什么?"
"没错呀!有备无患嘛!"
"你是说真的?"
"开玩笑的啦!人家爱你嘛!"
夏美闭上眼睛,嘟起嘴巴。
"傻瓜!人家在看哪!"
"啊,对了,还有东西忘了买。"
"还买啊?我已经拿不动啦!"
"最重要的还没有买呀!哪,就是孕妇装啊!"
"对哦!那就去百货公司吧!"
夏美高兴地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夏美很早就上床了,可是卫一直睡不着。他看着挂在起居室里的诚的遗照。
卫打开厨房的电灯,来到楼下的店里,动手整理吧台上的晚报和邮件。
"阿锵?"
夏美也醒了,出声叫卫。
夏美起床走到起居室。她看到卫蹲在店里,浑身一直发抖。夏美大吃一惊,急忙下楼来。
"阿锵!你怎么了?"
"阿诚说他好恨哪!"
卫说着哭了起来。
"他告诉我他好恨……他要我替他报仇。"
夏美紧紧地抱住卫。
"阿锵,你要坚强一些啊!"
"阿诚他……"
这时夏美注意到,卫的右手上紧紧地握着一个白色信封,上面写着'大场先生收'——
留加仍然拒绝上学,悦男便带他来到湖边。千寻想约他去看电影,可是留加这种情况,悦男实在一点兴致也没有。他告诉千寻晚上再去她家,把看电影的事拒绝掉了。
站在苍郁的树林前,悦男面对着湖水,正在拍摄着湖边的小昆虫,留加则出神地坐在他身边。
"留加,镜头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竟然可以这么准确地抓住事物的本质,将一刹那冻结住。"
留加没有说话。
"曾经有个摄影记者,在战场上连续拍摄自己失去的、正冒着鲜血的脚,丝毫没有感到痛楚的存在。对于自己面前如蝼蚁般被残杀的孩子也一样,没有丝毫的同情。透过镜头,平常不敢用肉眼正视的事物都不再让人感到痛苦或恐惧了。然后这种感情会渐渐沸腾起来,最后,就得寻求更刺激的对象了。这或许是一种精神病,但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踏进了神的领域。"
听了这么一段话,留加依然没有开口。看着留加这个样子,悦男不禁露出了笑容。
"留加,你相信命运吗?你相信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引导着所有的事物吗?"
一直看着湖面的留加,把视线转向悦男。
"留加,我跟你可以共同拥有这些,是命运载引导着我们。遗憾的是,我们现在还只能停留在取景窗中的世界……"
留加突然又把视线转向湖面。悦男耸了耸肩,再度经由相机的取景窗窥视着四周。
在湖畔逗留了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悦男送留加回家去了,然后他怀着有些沉重的心情,拦了计程车前往千寻的住处。位于二楼的房间仍然亮着。
他按了电铃。
"我是新见。"
"来了!"
千寻穿着牛仔裤配上削肩上衣,头发束在脑后;素着一张脸,只涂了淡淡的口红。
"今天吃面哦!而且是流水凉面。"
悦男进屋时,流水台已经准备好了。
"咦?这是在哪里买的?"
"邮购的呀!请坐!"
"啊,肚子好饿!在亲戚的法事会场也没能好好地吃一顿。"
千寻惊讶地问道:
"法事?"
"嗯,所以我才请了假。"
千寻一脸惊讶,不说话了。
"怎么了?"
"今天我到影山同学他妈妈的店里去,把暑期辅导的计划表拿给她。她告诉我,新见老师今天又带影山同学出去了。好了,可以打开开关了。"
"我是摄影社的顾问,而且他在一、二年级的时候也是我的学生。关心学生难道也错了吗?"
"不是的,我并没有责怪老师的意思。只不过,现在我是他的导师,我想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
向来非常冷静的悦男,竟然很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
"我没有义务每件事都跟你报告吧!"
没想到悦男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千寻不禁感到退缩。
"你听好,影山因为大场的事受到很大的冲击。一个从来没去探过学生的老师,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导师!?"
"因为他母亲只说是感冒发烧……"
悦男打断了千寻的话。
"我可是非常注意!因为那种年龄的孩子们都很纯真。我是他一、二年级的导师,而且又是社团的顾问。他整天闷在家里,情绪会变得更加低落,所以我才又带他到空气比较好的地方去透透气。"
"老师……"
"不是只有对影山如此,不管哪个学生碰到这种情形,我都会这么做。即使是在校外,老师对学生也有责任啊!"
"对、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悦男显得十分焦躁,往桌子一拍站了起来,然后便离开了。
"老师!"
千寻原本想追上去,但还是放弃了。
凉面机器在桌子上旋转着。千寻坐在椅子上,兀自发着呆。
修和学园里,学生们正在清扫游泳池。宫崎用阴险的眼神从另一头检查过来。
"混帐东西!根本没有扫干净!全部重来!"
学生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整理。
宫崎得意地微笑着,在泳池边的椅子上躺了下来。学校这种地方,而且又是男校,实在是太适合自己了。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自己稳坐权力的顶端,连被女人拒绝而产生的自卑感也可以隐藏起来。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些国中生将来都上了高中,甚至进了有名的大学的话,应该都会和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谈恋爱吧!一想到这里,宫崎不禁又觉得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不久,宫崎便在椅子上打起盹来。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学生都走光了。
穿过树枝隙缝的阳光,从窗口照向游泳池,在水面上荡漾着。这个时候,入口的门慢慢地开了,然后又关了起来。
宫崎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正想好好地再睡上一觉。可是,映在脸上的人影却使他张开了眼睛。提着外送提盒的卫站在他面前。
"大场先生……"
卫一言不发,直挺挺地站着。宫崎故意伸了伸懒腰,打着呵欠站了起来。
"我大概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外送吗?这么远的地方也送啊?"
卫仍然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交给宫崎。
宫崎从信封里取出照片,那是上游泳课时的照片。有宫崎把诚的脸压在水中的情景。宫崎苦笑着说道:
"又来了!"说着,宫崎的眼光由照片移向卫面无表情的脸,劈里啪啦吼道:"你有完没完!我已经警告过你,这次我真的要提出告诉了。真是恶心!"
宫崎拿着照片,径自往游泳池的出口走去。
卫静静地跟在后面,出其不意地挥起手上的提盒,毫不犹豫地往宫崎的头上打了下去。宫崎低声呻吟着跪了下去,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手上的照片掉进游泳池,散落造水面上。
"好痛啊!你搞什么!"
卫面不改色地慢慢走近宫崎。
"喂……喂!不要过来!"
卫仍然面无表情,走得更近了。
看着卫那面具般没有表情的脸,宫崎突然心生恐惧。这个身高比卫高,臂力也应该强过对手的体育老师,现在竟然像一只被蛇盯住了的青蛙一般无助。
宫崎从地上跳了起来,不断往后退。卫那强烈的愤怒,或者应该说是明确的杀意,将宫崎逼得走投无路。
"救……救命啊……"
卫什么话都没说,一拳击中宫崎的脸。宫崎倒在地上,嘴角流出血来。游泳池里漂着好几张照片。卫凝视着那些照片。宫崎循着卫的视线,知道卫正在想什么,便急忙为自己辩解。
"不……不是这样的!"
卫根本不听他辩解,一把抓住宫崎的胸口,把他拉了起来,使尽全力挥出了右拳。宫崎一个筋斗又倒在地上。
卫慢慢地走近倒在地上的宫崎。宫崎抓起靠在墙边的拖把,粗鲁地挥动着。他一边后退一边吼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卫用左手挡住宫崎的攻击,右手一把抢过拖把,随即用拖把柄戳向宫崎的肚子,又用脚猛力一踹。卫不断在池边追打宫崎,最后把宫崎踢落了水中。平静的水面泛起了巨大的波浪。卫追着宫崎,也跳进池子里。
卫扭住宫崎的手臂,企图勒紧他的脖子。宫崎吐着水,不停地喘气,说道:
"我承认!一切都是我不好!"
卫又猛揍宫崎。宫崎喷出了鼻血,眼中尽是恐惧。
"等等!等一下!我……我承认。我承认我曾经体罚过他。"
但是卫仍然毫不留情地继续出拳。
"为、为什么……"
卫喘着气,喃喃地说道:
"阿诚,我没有忘。我没有忘记你。"
卫的眼神空虚,揍人的手仍然没有停下来。
"求……求求你。饶我一命。"
卫抓住宫崎的头,一口气压进水里。
"我不会忘记你的……"
"不、不要啊!"
卫的手丝毫没有松开宫崎脖子的意思。
"当时我儿子一定也这样求过你。"
因为喝进了好几口水,呛到了的宫崎剧烈地咳着。
"那时候他一定曾求你住手也一定求过你好几次吧!"
"救命……"
"我的儿子也一样……"
不久之后,原本剧烈震荡的水面恢复原有的平静。这时,雨水开始滴滴答答地落在玻璃窗上。
不一会儿,雨便哗啦哗啦地下大了。
卫慢慢地从游泳池爬了上来。走出校外,它把提盒绑好,在倾盆大雨中跑了起来。
第二天举行结业典礼,修和学园的全体师生都在体育馆集合。
米田和村田正唏唏嗦嗦地交谈着。
"今天是结业典礼,怎么没有看到宫崎老师?"米田说道。
"大概又去相亲了吧!"村田说。
"咦,相亲?"
"都已经四十多岁了,真是白费心机呀!"
校长新藤在讲台上讲着一些刻板的训示。
"暑假期间,希望各位同学也不要松懈下来,大家一定要有荣誉心、自律心,因为你们都是具有优良传统的修和学园的学生。"
这个时候,老工友正在锅炉室伤着脑筋。温水调节阀和排水阀是靠在一起的,可是游泳池的排水阀却突然停住了。
老工友走出锅炉室,前去游泳池查探。他狐疑地看着池内,突然吓得脚都软了。
"啊、啊……"
他想大叫,可是却叫不出声音来。宫崎的尸体被吸进了排水口,他的头发在水面上漂浮着;惨白的脸上,双眼像是被什么吓着似地睁得大大的。
"哇啊……"
老工友总算发出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事情立刻就传了开来,结业典礼的会场骚动了起来。学生们都被赶回教室,而响着警笛的巡逻车也马上来到学校。教室里的学生们纷纷探出身子,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游泳池外面拉起了绳子围住,许多穿着制服或是便服的警察包围住现场,并正在向发现尸体的工友和羽柴等人问话。鉴识课人员的相机不断地闪着镁光灯。
当天晚上,悦男去探视留加。小与不在家,大概是到店里去了。
留加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留加,今天学校里演了一场好戏哦!"
悦男看了看手表,打开电视,转到正在播报新闻的频道。不久,便开始播报宫崎死亡的消息。
——今天上午九点二十分左右,位于东京都杉并区的修和学园,国中部的体育老师,四十二岁的宫崎信一,被发现死于该校的室内游泳池内。警方判断为他杀,目前正在进行调查——
留加没有任何反应,默默地看着电视。
"我帮你换绷带吧!"
悦男说完,留加便转过身去。
"绷带拆掉时可能会有一点痛。"
留加不想回答他。
"留加,我没有想到还能像现在这样跟你独处。"
"第一次跟一向沉默的你交谈,是在两年前的夏天吧?那时的你,正为和分离已久的母亲之间的代沟而苦恼着。不对,应该说,你对母亲和男人的关系感到绝望。而我也一直对姐姐有着同样的厌恶感。一开始,我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超越了年龄和性别,让彼此的灵魂交织在一起。不是吗?"
留加凝视着悦男,可是仍然很快地就把视线移开了。
对从小失去双亲的悦男而言,姐姐园子就是母亲的替身。最早的时候,他们姐弟分别被亲戚收容,那时悦男只知道哭。园子好不容易高中毕业之后,便把悦男接到自己的公寓去住,并帮他缴高中的学费。悦男从来不曾违逆过姐姐,可是姐姐对男人的媚态,却让他从心底感到厌恶。
"留加,我们之所以不幸,是因为我们还有受缚于道德的理性。你想籍着每天拍摄森田老师的照片,来取得心态的平衡。这种心情我了解,相信也只有我才了解。我也很清楚为什么你会选择森田千寻。因为她拥有许多我们可以接受的特质,纯洁、天真的特质……"
悦男拿下纱布时,留加皱了一下眉头。
"可是,有些时候她也让我很难以忍受。留加,为什么我就是离不开你呢?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我们没有肉体关系,也不企求什么。难道这样的爱也不被允许吗?"
"爱?"
"嗯,是的。因为离开了我,你也变得如此痛苦……"
"我……"
留加的眼中涌出了泪水。悦男亲了下他额头上的伤口,然后移向嘴唇……可是留加低下了头,避开了悦男,然后说道:
"我爱诚。"
"什么?"
"那和跟你在一起时的感觉不一样。就算他永远不知道,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做朋友……"
说完,留加盯着悦男的眼睛。
悦男轻微地颤抖着。
"留加,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大场逼得走投无路,我……"
留加的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悦男倏地站了起来,好像逃走一样地离开了。
小与出去熄掉招牌的灯,然后走回店里。
卫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喝着酒。接着小与关掉了卡拉OK。
"啊,招牌已经熄啦?"
小与绕进吧台,说道:
"没关系啦!"
卫的身体颤动着。
"你冷吗?"
"不是……"
虽然这么说,可是卫的身体仍然不停地抖着。
"老板娘曾经害怕过什么吗?"
"害怕?男人都很让人害怕呀!"
"哦……"
"小时候大概很怕死。一到晚上,我经常一个人躲在棉被里哭。但自从父亲死后,这种感觉就慢慢消失了。或许是身旁的亲人一去世,对死亡就不再那么恐惧了。"
"嗯,我也一样。"
小与有感而发,说道:
"……关于令郎的事,我真是感到很遗憾。"
"不,请你别放在心上。"
"大场先生,那你呢?你害怕过什么吗?"
卫一口喝光杯中的威士忌。
"我跟你说过,我那死去的老婆跟老板娘长得很像。"
"嗯,你是说过。"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请你说'我原谅你'。"
"令郎的事已经……"
卫焦躁似的用颤抖的手拍打着桌子。
"说你原谅我!"
"大场先生……"
豆大般的泪水从卫的眼中流了出来。
"请你什么都不要问,只要说你原谅我……"
"我……我原谅你。"
好像终于得救了似的,卫发出了微笑。
"谢谢你。"
说完,他站了起来。
"晚安。"
卫踩着蹒跚的步伐离开了。
第九章 少年的亡魂
三年A班的教室里,到校参加暑期辅导的户田哲雄和松野裕次正在聊天。这时,教室的门'嘎'的一声被打开了。
"喂!你看……"
哲雄打断了刚才的话题,对裕次说道。
"什么事?"
裕次回头一看,只见卫站上了讲台,把手上的信拿给大家看。
"这是我儿子以前写给同学的信,他转学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都写在信上了。"
班上的学生都冷冷地看着卫。
"欺负阿诚的人全都写在上面。"
哲雄和裕次不由得互看了一眼。他们寻找着和彦和俊平的身影,可是这两人都还没有到校。教室里开始喧闹了起来。
"如果我把信交给学校,就会有人被退学。如果我交给警察,这些人势必会被移送法办。一旦确定有罪,就会被送去少年感化院。"
话说到这里,卫用严厉的眼神扫视着班上的学生,然后继续说道:
"可是,我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就算我这么做,我儿子也回不来了。"
这时钟声响起,有几个学生跑进教室,俊平也在其中。卫急忙说道:
"我要你们道歉,但不是对我,是对我儿子。我要这些人合起双手,在我儿子阿诚的牌位之前承认自己的过错,同时向他道歉。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愿望。"
卫离开教室时,千寻正拿着教科书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
"大场先生……"
卫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个头,便和她擦身而过。他又想起了诚在信中所说的话。
(我的背上有发条。在被弄坏、玩腻之前,或者在他们找到下一个玩具之前,我只有任人无情地玩弄。)
卫慢慢地走着。他走下楼梯,从球场绕到兔笼所在的内庭去。阿诚跳下来的屋顶……不,是被某个人推下来的屋顶,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白光。卫感到有些刺眼,便眯起了眼镜。
"你果然在这里!"
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卫回头一看,只见千寻站在那里。
"一个学生告诉我,说你带诚的信到学校来。"
"嗯……"
"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撒谎?"
"对,不要说名字,诚的信上根本没有提到任何名字。"
"你告诉学生了?"
"没有,我没有说……"
"能不能请你守住这个秘密?"
千寻两手抱在胸前,一脸疑惑的表情。
"请你帮帮忙。我在教室里也讲过,如果真有欺负同学的事情,我只要求他们道歉,在阿诚的牌位前道歉。我的愿望就只是这样而已,请你不要说出来。关于说谎一事,我郑重向你道歉。因为我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有这样才能查出真相。"
千寻将覆在额上的头发往上拨,头和额头上都是汗珠。她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不认为班上会发生严重到逼得诚走上绝路的事情。身为老师,我绝对相信自己的学生;不,应该说是我愿意这么相信。"
卫原本以为这位老师是一个明事理的好女人,可是他现在认为,她毕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女老师罢了。
"您会保守秘密吧?"
卫逼视着千寻。千寻避开了他的目光,眼神不安地游移着。
好不容易,千寻抬头看着卫,点了点头。
"谢谢,那就麻烦您了。"
卫转身正要离去,千寻又在背后叫住他。
"可是大场先生……"
卫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原本以为,大场先生已经淡忘了这件事。"
卫默默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屋顶。白色的光芒仍然在屋顶上闪着。
这个时候,裕次、哲雄、俊平三人溜出了教室,来到图书室。这个突发状况让他们三个人开始担心了。
"可恶,竟然写那种信……"裕次狠狠地说道。
"怎么办啦?上面一定写有我们的名字。"俊平说道。
"一、一定是大场的亡魂!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出那些东西?"哲雄不安地说道。
"不要怕。我想那是他生前写的吧?"裕次轻轻地拍着哲雄的肩头。
"武藤那个可恶的家伙,现在居然还悠哉地跟家人出国旅游!"
俊平隐藏不住心头的气愤。哲雄则小声地说道:
"我想,还是去大场家道个歉吧!他不是说不会告诉警察,也不会告诉学校的吗?"
"傻瓜!这种话怎么能相信!?"
裕次心想,既然留加及和彦都不在,我得先稳住这两个家伙的情绪才行。
"那我们怎么办嘛!?"哲雄问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闭上嘴巴。"裕次说道。
"如果影山在的话就好了。"
俊平说完,大家都沉默了好一阵子。
"回家的时候顺便去看看他吧!"
裕次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从妇产科医院出来的夏美想抄捷径,于是穿过公园。她对医生一直不愿告诉她肚中的孩子是男是女一事感到不高兴。不但她自己很想知道,她更想告诉丈夫。夏美认为,对因丧子之痛而消沉的丈夫而言,让他多想想即将出世的孩子会比较好些。
夏美在长椅前停下了脚步。她看到一个少年坐在长椅上,摆好相机,正在拍摄一群鸽子。那少年正是留加。
"留加。"
"啊……"
夏美在留加身边坐了下来。
"我听说你没有去上学啊?"
留加点点头。
"说的也是。你跟阿诚感情那么好,还曾经到我们家玩过!"
留加又默默地点点头。
"暑假没有去哪里玩吗?去找个地方透透气吧!或许不该这么说吧?我这个人很笨,不太会说话。"
阿诚的后母和自己的母亲个性截然不同,所以留加并不讨厌她。
"我们家原本唯一的优点就是气氛开朗、快乐,可是现在已经……留加也是摄影社的吗?"
"是我邀诚参加的。"
"哦,是这样的啊!现在回想起来,一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改变的。还说什么阿诚偷了社团的相机。"
留加惊讶地看着夏美。
"咦?你不知道?哦,原来老师们真的保密了。"
"老师们?"
"就是森田老师和那个……哪,就是那个很帅的社团顾问……"
"新见……"
"对、对,就是新见老师。啊,我得回去做饭了。再见了,留加。"
夏美站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
留加突然叫了一声。
"啊?"
夏美低头看着留加。
"诚没有偷相机!"
"真的吗?"
"我……为什么……"
留加抱住了头。是这样的吗?他想,是的,就是这样。可是现在才发现已经太迟了。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啊!?
"留加……"
留加开始颤抖。他被卷入了悲伤、愤怒、悔恨、不安和焦躁……种种前所未有的感情漩涡之中,仿佛迷失了自己。
留加倏地站了起来,也没有和夏美说清楚,就自己跑掉了。他直接跑去学校。
留加由正门进入校园,直接跑上楼进了摄影社。这里大概是唯一能找到线索的地方了。
留加一一检查过架子和柜子,可是没有任何发现。
他撬开诚以前的柜子,但里面是空的。对了!他突然想到——社会科资料室……
留加小跑步到社会科资料室,开了门进去,开始翻查排得井井有条的书架。
他将档案一一打开来看。
这时候,下课钟声响了。
作者: 冰与毒 发布日期: 2004-10-23
在三年A班上课的悦男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和千寻碰个正着。
"啊,你早。"
悦男耸了耸肩。
"我……我向你道歉,我为上次的事情向你道歉。我只是一个没有经验的老师,却又自以为是。如果你觉得我干涉太多。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没有的事。"
"我……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而讨厌我……"
千寻说着又眼泪汪汪了。
"下一堂课就要开始了哟!"
知道自己并没有得到谅解,千寻沮丧地垂下了头。她就这么低着头,转身要走回教室,悦男却叫住了她。
"是我太孩子气,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真对不起。我几次都想打电话给你,可是……在这里或许不太适合,不过……"
悦男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微笑着对千寻说道:
"薪水不多,买不起什么好东西……"
"这是?……"
"不要在这里拆。里面是订婚戒指。"
"老师,你真的要跟我?……"
悦男点点头。
"我想结婚。其他的事日后再谈吧!"
悦男又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
留加十分焦急。他依序翻看了悦男的抽屉,最后只剩下最下面一个抽屉,可是那个抽屉上了锁。留加从上层抽屉拿出刀子,撬开锁头。里面有一个白色信封。
当他拿出信封里的东西时,不禁倒抽了一口气。那是宫崎体罚诚,以及在中庭欺负诚的照片。
留加继续翻看那叠照片。其中还有送到他手上的小与和男人幽会的照片以及合成裸照。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背后说话了。
"待会儿你会帮我整理好吧?"
留加闻言立刻回头一看。悦男慢慢地关上了门,然后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吧?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留加站了起来。
"当我知道你对大场诚的感情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友谊时,我痛苦得难以自拔。虽然我们是分开了,可是留加,我一直相信,我们会在另一个时空继续我们的关系。这是我的期望,我强烈地期望大场消失。"
悦男深情地看着留加。留加却移开了视线。
"偏偏就那么凑巧,他是转学生,正好成为众人欺侮的对象,又加上宫崎老师的体罚。所以,就这样,我只要在后面轻推一把就够了。我利用各种照片,让大家把怒气都集中到大场身上,而且让宫崎老师相信,那些照片就是大场拍摄的……"
留加愤怒地瞪着悦男。
"而留加,你也相信了。"
留加走到窗边看着中庭,脑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悦男开始动手整理,他一边把照片收进信封,一边说道:
"安排得够巧妙吧?事实上,我并没有直接参与什么行动。我只是按下快门而已。"
留加突然尖叫起来。他拿起桌上的刀子,朝悦男跳了过去。悦男闪开之后,顺势抓住留加的手腕,把刀子甩落在地上。
然后悦男紧紧地抱住留加。
"留加,我好失望啊!我可是为了你,才把大场逼死的……"
留加一脸痛苦的表情。
"留加,为了你,不要说是杀人,我甚至可以为你而死。为什么你做不到呢?你为什么要变心,不再爱我了呢?"
悦男说完推开了留加。留加倒在地上喘着气。
"留加,当你亲口告诉我你对大场的感情时,我们之间就完了。留加你听好,那个时候,我就决定要重新开始了,而我也找到了新的爱人。幸运的是,那个人就在我的身边。"
留加低着头,看着自己撑在冰冷地板上的双手。悦男捡起刀子,指着留加。
"刀子不应该向着我,留加,你应该把刀子向着你自己才对。"
留加抬起头来。
"你仔细想想吧!我做了什么吗?我只不过是拍了些照片而已。杀死大场的是你和宫崎啊!"
悦男用刀尖抵住留加的脸颊,轻轻地划了一下。血丝立刻渗了出来。
"留加,你杀了自己所爱的大场诚。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苟活着呢?"
留加默默地紧咬住了下嘴唇。
"你还是去死吧!说不定,你就可以到你所爱的人等着你的地方去了!"
悦男把刀子放在桌子上。像念咒语般一次又一次在留加耳边说着。
"留加,你去死吧!"
悦男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千寻出神地坐在自助洗衣店的圆筒干衣机前,爱怜地低头看着手指上的订婚戒指。
突然,一个男人的脸靠了过来。千寻大吃一惊,身体不自主地往后缩。原来是那个叫坂元宪吾的年轻刑警。坂元和上司须藤一起负责侦办宫崎的案子,目前正对修和学园的老师们进行侦讯的工作。
可是这一会儿,千寻却没有想起这件事。
"吓着你了吗?真是抱歉。"
"你、你干什么?"
"老师,是我呀!你不记得了吗?我是杉并北署的坂元宪吾啊!哪,在学校的会议室……"
坂元拿出警察证件给千寻看。
"啊,我想起来了。"
"关于游泳池的杀人案,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当然可以,不过在这种地方……"
他们决定到附近的咖啡厅去,千寻便和这位坂元刑警一起离开了洗衣店。
千寻请坂元在外头等一下,先上楼把衣物放好。
一进房里,电话铃就响了。千寻急忙拿起话筒。
"喂?我是森田。"
"这么晚了,真是对不起。我是影山的妈妈。"
"啊,是,您好……"
"我们留加有没有在老师那儿呢?他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千寻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实在不愿去想起以前大场诚行踪不明时的事情。
"这样啊……"
"我一直以为他躲在房里,没想到他竟然不见人影……我非常担心。"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那就麻烦老师了,谢谢。"
千寻跑下楼时,才想起坂元在外头等着。
"你开车吗?"
"是啊……"
"请载我一程,快!"
"去哪里?"
"就到附近而已。"
"可是,是巡逻车哦!"
"无所谓,什么车子都行。"
二十分钟后,千寻和坂元抵达影山家。
千寻看着联络薄,一个一个打电话联络。小与帮不上忙,在沙发上坐着;坂元则站在门口。
"我是修和学园的森田老师,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请问松野同学在家吗?是,谢谢。啊,松野,我是老师。今天你有没有看到影山?……哦……嗯嗯,没什么事。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你。"
千寻打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
"对不起,让老师这么操心。"
小与说道。
"应该的。我也一直很担心影山,他一直都没有来参加暑期辅导。"
"两三天前,他好不容易才开始愿意出去散散步……"
"话又说回来,影山到底会跑到哪里去……"
一直保持沉默的坂元这么说道:
"会不会在学校?"
"这个时候?"千寻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大场诚是死在学校里的。"
千寻与小与互看了一眼。她们同时了解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孩子好像是穿着制服出去的!"
小与说完,三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穿着制服的警察驾驶着巡逻车,载着三人前往修和学园。千寻和小与坐在后座。
"影山太太,您不用太担心,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千寻说道。小与落寞地笑了笑,说道:
"老师,我是个失职的母亲。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时间已经超过十二点半了。
巡逻车在正门停了下来。三个人一下车,就直接进入深夜的校园。没有人气的建筑物,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快的气氛。这个学校里已经有两人丧命了。
三人爬上楼梯,穿过走廊,最后来到三年A班的教室。千寻立刻打开电灯。穿着制服的留加,正趴在诚的座位上睡觉。
"留加……"
小与心疼地叫了出来。留加慢慢地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
"影山……"
留加对千寻说道:
"我正在跟诚说话。"
然后他对小与说:
"你为什么要来?"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呀!你突然不见人影,害得妈妈跟老师好担心。"
"是吗?"
"那么,影山同学,该回家了吧?"
可是留加突然站了起来,飞奔离开教室。
"留加!"
小与惊叫了出来,三人立刻追了过去。
"等一下!影山!"
留加跑上了屋顶。月光将屋顶的水泥地染成一片淡蓝色。千寻马上追了上来。她想接近留加,可是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她看到留加用一把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要过来!"
"影山……"
"我会切断动脉的!"
在夜色的笼罩下,两人就这么无言地对视着。
不久之后,坂元和小与也赶来了。看到儿子拿着刀,小与发出绝望的叫声。
"留加!"
留加的视线从千寻身上移向小与。
"妈妈……"
千寻说道:
"影山,我知道你因为大场的事受到很大的打击。可是,就算这么做……"
"是的,诚不会再回来。所以……所以我要去找他。我要去诚那里。"
"留加,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再为难妈妈了!"
"妈妈,所以我要去死啊!这样一来,您就不会再为难了,不是吗?从来没有人为我的出生而高兴过。奶奶,还有妈妈您都一样,身边的人都讨厌我的存在。我只是一个人孤单地活着,没有地方可以让我休息。是的,没有一个地方……"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这些话。
"认识诚之后,我第一次,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呼吸到了空气。我第一次产生了欲望。我有了和人相知相惜的欲望……"
"影山……"
"老师,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办?如果发生核子战争或是大地震,当整个世界都毁灭的时候,您可以一个人活下去吗?"
"怎么会……"
"也许这么说夸张了一点,可是对我来说,诚就是这么重要。诚的死就是世界末日。我害怕再度被留在黑暗当中,我害怕这种感觉远超过面对死亡……我要像诚一样从这里跳下去。请你们不要伤心,对我来说,这样反而比较幸福。"
"留加……"
"影山!"
"妈妈是爱你的呀!"
"妈妈,再见了。当你说想把我带回家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
"留加……"
千寻用眼神示意坂元。
留加丢下刀子,转身朝着栏杆跑过去。
"留加!"
坂元从一旁跳过来,抱住他的脚,千寻也立刻跑了过来,压住倒在地上的留加。
"放开我!放开我!"
坂元起身将留加的两手反剪压制住。
留加放弃了挣扎,双眼空虚地望着栏杆的方向。千寻紧紧握住留加颤抖的手。
留加用悲痛的声音说道:
"是我杀了诚。是我杀了他……"
"影山!"
被压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留加的眼泪流了出来。接着,他竭尽全力大叫了起来。
"我杀了诚!我杀了诚!我杀了诚……"
留加的叫声响遍了无人的修和学园。
留加一直在自己的床上昏睡着。悦男面无表情地看着留加的睡容。
小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千寻说道:
"从那天起,他就一直沉睡着。"
千寻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时悦男过来了。
两人一起离开了影山家,朝地铁车站走去。他们俩默默地走上天桥。
悦男停下脚步,俯视下面来来往往的车流。两人倚在栏杆上。
"面对影山,我却一步也跨不出去。"
千寻说道。
"他手上拿着刀子,这也是没办法的嘛!"
"不只是动弹不得,我甚至连阻止他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懂你的意思。"
"我不但让大场丧命,也差点让他丢了性命,我是个失职的老师。"
沉默了一会儿,悦男说道: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阻止他。"
"是吗……"
"因为我了解,影山留加非常孤独。在大场诚转来之前,他总是一个人。面对大场诚,他第一次对人有了感情。这种感情,不知道是爱情或者是友情……"
"新见老师!"
千寻低声呜咽着。
"因为没有被爱过,所以无法理解自己内心所产生的感情。在无力控制的情况下,便会失去平衡。这种感情我懂,因为我的情况和影山一样。"
千寻用泪眼看着悦男的侧脸。
"记得我小时候,常常在公园荡秋千。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其他的小朋友都有母亲来接回家,可是,我的母亲却绝对不会来,就算我等了一整个晚上,也不会有人来接我。那个时间,我的脑袋里就会有像苍蝇嗡嗡飞着一样的声音。这个声音告诉我'你是不必要的'、'你为什么要生下来'。"
千寻双手掩着脸,说道:
"可是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什么意思?"
"新见老师对我是重要的。"
悦男露出微笑,手搭上千寻的两肩,然后抚摸着她那随风飘摇的秀发。接着,他用力地抱住千寻。
晚上,公一郎来找小与。看着在床上熟睡的留加,公一郎叹了一口气,然后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还是回到乡下奶奶那边比较好吧!"
他说道。
"你是说留加?"
"一个从未见过的儿子,从国中才开始和你一起生活,实在是太难为你了。"
"或许吧!"
"下个月我要去新德里,这一次可能会呆很久。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
"……你老婆那边呢?"
"老婆是老婆,跟你没有关系。小与,你是我的最好的收藏,不会输给世界上任何一件美术品。我不希望你因为养孩子这种无聊事而让自己褪了色。他成年之前的生活费用我全部负责,花多少钱都没关系。这样可以吗?"
小与不说话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哦!"
"留加不醒来,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真的只是一直睡?"
"连眼睛也没有睁开过。"
"那么还是去住院,让医生好好诊断一下比较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更重要的是,我刚刚提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留加是我的儿子。"
"当然罗!可是,不管是你还是他,你们到底有没有身为母子的共识?"
小与低下头来,不说话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情况也相当不自然。分隔多年的两个人要一起生活,实在是太困难了。"
"留加说过,尽管我们的关系不好,可是他还是很高兴。当他听到我要带他回家时,他真的很高兴。"
"小与……"
她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我一直都太自私了。"
小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到留加的房间去看了一下。桌上的笼子里,那只小白鼠仍然像往常一样在小铁轮上跑着。
作者: 冰与毒 发布日期: 2004-10-23
结束了一天的营业,卫把商号布帘收了进来。
"大场先生。"
卫回头一看,原来是须藤刑警。
"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卫默默地点点头。他往里面一看,夏美正在打电话。卫把布帘放在柜台上。
夏美挂断了电话,说道:
"老板说明天早上来修抽风机。"
卫拿起夹克,说道:
"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里……"
话才说到一半,夏美就看到站在店门外的须藤。卫不在家的时候,这个刑警也来过好几次。
"如果我回家得晚,你就先睡吧!"
卫说完便走了。
卫带须藤来到车站前的一家小酒馆。店内有一群上班族正闹得非常起劲。两人在吧台前坐定后,须藤说道:
"哎呀!真是伤透脑筋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须藤点了啤酒,而卫则要了乌龙茶。
"当警察真是辛苦啊!"
"嗯,侦办每一个案件都一样,忙得几乎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我老婆也烦透了我这个工作,离家出走了。"
"那真的是……"
"我有个儿子,正在念高中。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乱七八糟的。哎!我那儿子不喜欢念书,将来像靠玩音乐混饭吃,简直就是在做白日梦……"
"……"
"啊,对不起,竟然提起儿子……"
卫苦笑着说道:
"没关系。对了,您说有事要问我,到底是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啦!刚刚我说过了,那个老师的命案,一点线索都找不到。所以我想先就有关系的人询问一些事情。"
卫喝了一口送来的乌龙茶,然后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啊……"
"我只知道他是我儿子学校的老师,葬礼时还来过。我听到新闻时也吃了一惊。"
"我也一样。由于职业的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人的生生死死,可是这次事件发生的场所……"
"在游泳池。"
"嗯,学校的游泳池。凶手为什么要选在那里,在那么容易引人注意的地方行凶……难道是突发的案件吗?不,应该不是吧!可是学校方面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也没有行凶的动机。"
"……"
"我曾试着把事情倒过来想。凶手是不是非得在那个地方行凶呢?即使是冒着可能被看到的危险。这么一来,在游泳池杀人就有某种含义了。"
话说到这里,须藤停下了话匣子,在杯子里倒了啤酒,一口气喝光了。
"可是……"
"可是什么?"
"就算是预谋杀人吧,其中也有疑点。"
"什么意思?"
"我是指杀人的手法。一般而言,如果有预谋,那么凶手应该会用刀子之类的凶器。可是,被害人身上并没有刀伤,只在头部有被有棱角的木棍之类的东西殴打过的伤口。凶手并没有打算以此造成致命伤。"
须藤拐弯抹角的说法终于让卫感到不耐烦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纯粹是我个人的推测……凶手一开始就不打算在游泳池边杀人,而是企图让被害人溺死。被害人是体育老师,而且是柔道黑带,照一般的想法来讲,这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计划。我甚至怀疑凶手不只一个人。"
卫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他很想在这个时候自首,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复仇的行动才刚刚开始。
"可是这并不对,凶手确定只有一个人。而且他利用被害人在游泳池中挣扎时将之杀害,并不想一击就要了被害人的性命。"
卫伸手拿起杯子,把乌龙茶端到嘴边。
"好强烈的杀气啊!凶手应该就是这样杀了那个柔道黑带的体育老师。不论是多么孔武有力,或是会不会功夫,任何人在腾腾的杀气前都会失去抵抗的能力。当凶手显露出强烈的杀气时,一般人都会变得手足无措,只知道害怕。"
卫恢复了原来的镇定,说道:
"你这些话真教人毛骨悚然啊!"
"是啊,是很恐怖,若只是金钱上的瓜葛,不可能会有这么强烈的杀意;女性也不可能有这种力量。事实上,被害人也没有女人方面的问题。"
"哦!"
"那么,有什么人会对这么一个体育老师发泄这么大的怒气呢?没有!不管我们怎么找,一直到我们听到某个传闻……"
我岂能栽在你手上?卫在心中忖道。胸中有憎恨随着呼吸的起伏愈来愈盛。
"听说被杀的老师曾经体罚过某个学生。"
"原来如此。"
"那个少年后来自杀了。就是你的儿子。"
卫抬起头来。须藤盯着卫的眼睛说道:
"凶手就是你吧?"
卫避开须藤的视线,看着吧台对面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幅覆盖白雪的山岳照片。那是一座壮丽的山。真的会有那么尖挺的山峰吗?卫心里想着。
卫又看着须藤的眼睛。
"证据呢?"
须藤耸耸肩。
"没有,完全没有。所以我才会对你说这些话。同样为人父亲,我很了解这种心情。可是,有罪就该接受制裁。"
就算是去坐牢,甚至被判死刑,对现在的卫而言都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但如果现在就自首的话,那些满手脏污的人就得以逍遥法外了。这是最不可原谅的事情。
卫憎恨着眼前这个身为执法者的须藤。法律这种东西,如果可以彻底查明诚死亡的真相,可以让犯人尝尝和诚一样的痛苦的话,自己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可是法律却充满了漏洞,无法把诚还回来,甚至无法查明是谁杀了诚。既然如此就算了,就由我这个做父亲的来讨回公道吧!
这种憎恨、轻蔑须藤刑警的心情,使得卫恢复了冷静。
"如果我……"
卫一开口,就看出须藤开始紧张了。
"如果我是凶手,我回去自首。"
"嗯,事实上我也这么认为。因为你心胸坦荡,不是那种可以掩藏罪行,继续过太平日子的人。"
须藤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搔了搔头,叹了一口气。
"这倒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推理。可是,事实可不像小说啊!"
卫一口喝光了乌龙茶。
由于卫回来得晚,夏美已经先睡了。可是她觉得好像听到玻璃窗破裂的声音,于是睁开了眼睛。心想……啊,终于回来了!
夏美从棉被里爬起来,打开纸门。
可是那不是卫。她看到了三条人影,正在起居室里翻箱倒柜。夏美吓得心脏都快听了。她的膝盖不停地发抖,可是仍然使尽全力大声呼叫。
"小、小偷啊!"
黑暗当中响起了简短的对话。
"糟了!"
"快逃!"
人影一齐跑到楼下的店面,企图逃出去。其中一个被什么绊倒了脚,跌了一跤。夏美死命地追上去,想抓住小偷的背。一阵你推我挤,小偷还是逃走了。
夏美打开电灯一看,橱柜和架子都已经被翻得一团乱了。
夏美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当场无力地蹲了下来。
"对了,打电话报警!"
就在她正要拿起话筒的时候,卫回来了。
"阿锵!刚、刚才有小偷。"
卫看着乱七八糟的起居室。
"我跟小偷拉拉扯扯,在其中一个小偷的脸上抓了一把,抓下了一层皮。啊!我得赶快报警!"
"不用了!"
"咦?"
"啊,对了!存款薄,还有我的私房钱!"
夏美急忙跑去检查柜子。
"还在!真是太好了。阿锵,没事了。"
"哦!"
卫在东西散乱了一堆的起居室坐了下来。
"阿锵,我有话跟你说。"
夏美在卫的面前坐了下来。
"什么事?"
"你跟警察先生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
"不会没什么吧?警察怎么会没事就往我们家里跑?"
"……以前也来过?"
"来打听不在场证明什么的。"
"这样啊……"
"我当然是不相信那种事,可是那一天,就是雨下得很大的那一天,你出去外送,好久才回来啊!"
"是这样吗?"
夏美哭起来了。
"告诉我!告诉我实话!"
"不要说这些无聊话!"
"我们是夫妻呀!不要瞒着我,快告诉我实话!"
卫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我知道啦!你想问什么,我都会老实说。"
夏美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睁大了眼睛,眼中闪着光芒。好漂亮的眼睛啊!卫不禁在心里想着。
"宫崎老师……"夏美说着顿了一下,"是你杀的?"
卫强装出笑脸,慢慢地摇了摇头。夏美见状微笑着抱住了卫,卫也紧紧抱住她。
"小傻瓜!你肚子里有孩子,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呢?"
"人家担心嘛!这样对胎教不好呀!"
"嗯……我知道,别哭了。"
在卫的怀抱里,夏美心满意足地点了好几次头。
第十章 残存的目标
夕阳西下,修和学园此刻正是放学时间。裕次、俊平、哲雄三人带着闷闷不乐的表情,边走边低声谈着话。
俊平很生气地说道:
"都怪你呀!都是因为你弄出了声音!"
他脸上的抓痕还清晰可见。
"谁晓得大场的脸会突然出现嘛!"哲雄辩解道。
"那只是佛坛上的照片嘛!真是的,太没胆了!"
裕次一拳打上哲雄的肩膀。
"什么话!你自己不也吓得屁滚尿流?"
哲雄这样回顶俊平。
"可是那时的气氛真的令人毛骨悚然呀!"裕次说道。
"怎么可能嘛!"俊平说着抚着脸颊,又说道:"可是真的好痛哪!"
在灯火通明的商店街十字路口,俊平跟其他两个人分道扬镳。他离开了伙伴,一个人走回家。
有一道人影跟在俊平后面,是卫。俊平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摸着脸颊上的伤。卫面无表情地继续跟着。
来到架设着轨道的铁桥底下,俊平的肩头突然被人一拍,他猛地回过头来。这时电车急驶而过,在微弱的灯光下,俊平看到了一张脸。他不禁吓呆了。
"大场……的爸爸……"
看着面无表情的卫,俊平非常不安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
"你是问我有什么事?"
俊平极力陪着笑脸。
"是、是的……"
"那正是我想问的。"
卫突然抓住俊平的脖子。
"这个伤是怎么回事?昨天闯进我们家的就是你吧!"
"不……不是,你说什么啊!"
"你跑进我们家里想偷信吧?"
"我、我不知道。我要叫警察来哦!"
"给我到这边来!"
卫把俊平强行带到河边的空地上。
"什、什么事啦?"
卫压低声音说道:
"宫崎是我杀的。"
"啊?"
卫露出一切都豁出去了的笑容。俊平则因为过度惊恐而发不出声音来。
"救、救……啊……啊……啊!"
卫把俊平强行带走。诚信中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着。
(集体去伤害别人的鬣狗们啊!你们可曾照过镜子看看自己吗?)
电车越过铁桥急速向前行驶。
(你、你,还有你,在我的眼里,你们的脸长得都一样。你们这些失去自我的可怜人啊……)
卫把俊平推压在墙上。左手从长裤的后口袋里掏出班级名薄,用它指着俊平的鼻子。
"指出来!还有谁!?"
俊平现在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
"把其他欺负阿诚的家伙都给我指出来!"
俊平的脚不停地颤抖。
"我真的……"
"我告诉过你,我已经杀了宫崎。我一样也会杀了你。"
俊平用颤抖的手,指着名薄上的名字。
'武藤和彦'。
卫皱了一下眉头。是那个医生的儿子,他曾经来店里吃过面,卫也曾经外送到他家去。
"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只是……"
卫又用力地将俊平压在墙上。
"说!"
俊平一边喘着气一边颤抖,继续指出名字。
'户田哲雄'、'松野裕次'。
"这就是全部的人。我们都是帮手。"
"救命……"
眼看俊平的裤子竟然湿了,原来他吓得尿了出来。卫啧了啧,问道:
"这就是所有的人?"
"还……还有一个……"
俊平哭着指出一个人名。
'影山留加'。
卫一阵愕然,他实在不敢相信。
"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
卫听了愣住了。俊平趁他略微松手的时候,挣脱逃走了。
"救命啊!"
俊平爬上河岸道路旁绵延的小丘陵,不停地奔跑。他一边像梦呓般叫着"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一边没命地奔逃。
俊平连滚带爬地穿过大马路。这时一辆摩托车急驶而来,把突然飞奔而出的俊平撞得弹了起来。摩托车转倒在地,打着转滑向对面的车道。
一个戴安全罩式安全帽的年轻男子拖着受伤的脚勉强站了起来。可是,被摔到路旁的俊平却一动也不动。从后面急驶而来的计程车立刻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卫好不容易来到大马路边,看到俊平倒在地上。他用阴暗的眼神凝视着倒卧在地上、血流满面的俊平。
不久之后救护车来了,一动不动的俊平被抬上车,一旁的卫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俊平被送往的医院跟当时诚住的是同一家。送进加护病房后,呈昏迷状态的俊平戴上了氧气罩。
不久,千寻和俊平的双亲赶到了;裕次和哲雄稍后也赶了过来。
"情况非常危急,目前仍然没有意识。"
俊平的母亲说道。
"可是……怎么会?"千寻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俊平的父亲抱着太太的肩头说道:
"听说是我儿子突然冲到马路上,没能躲过冲过来的摩托车……明明天桥就在旁边,他怎么会……"
"负责诊治的医生也说,如果能清醒的话就好办了。他还不断地说着奇怪的呓语……"俊平的母亲说道。
"呓语?"
"嗯。他一直念着大场、大场……"
在一旁的裕次和哲雄听到这些话后,不禁相对而视。两个人的表情都因为恐惧而扭曲了。
"大场……"千寻复诵着。
"嗯,大概是这样。老师,那是什么意思?"
俊平的父亲问千寻,裕次和哲雄则退了开来。
哲雄压低了声音说:
"果然是大场的亡魂。"
"……怎么可能?"裕次说道。
"大场的亡魂找上了宫崎和俊平。"
裕次一把抓住哲雄的胸口,把他推向医院的墙边。他把嘴巴凑向哲雄的耳边,用坚定的语气小声说道:
"哲雄,你振作一点!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哲雄被堵在墙边,就这样当场滑溜蹲踞在地上。
在确认间中俊平被救护车载走之后,卫拦了一部计程车,把影山家的地址告诉了司机。
留加手上吊着点滴,躺在床上睡着。
小与说道: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五天了?"卫问道。
"嗯,就是一直这样睡着。"
"医生怎么说?"
"身体没什么异常,脉搏、心电图,一切都正常。就是处于一般的睡眠状态。"
"可是……"
"他只是没有醒来过。"
卫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又问道:
"有过这种病例吗?"
"神经科的医生说有过这种例子。"
卫定定地看着小与的眼睛。
"身心是合在一起的,在一方面听到另一方面的求救声时,便会互相帮助。例如,有个少女将母亲非常珍贵的戒指弄丢了,可是她不敢告诉母亲。当天晚上,少女沉睡之后,好像就有两个礼拜没有醒来过。因为她害怕一醒过来就会被妈妈严厉叱责,所以她的心灵向身体求助,而身体也有了反应——我知道了,就让你这样沉睡吧!"
"真的有这种事情吗?"
"真是不可思议啊!留加一定也是这样。或许在他清醒时,有什么事情让他的精神无法负荷……或者有什么事是他不想去承认、面对的。"
果然如此——卫的心里有了解答。这一定就是杀了诚一事。
小与抚摸着留加的额头。
"可怜的留加。"
小与抚摸留加的额头好一会儿后,说道:
"我去帮你泡杯茶。"
小与走进了厨房。
卫定定地看着留加的脸,轻轻地走了过去。他慢慢地把手搭上沉睡中的留加那细瘦的脖子。
这时候,一道泪水顺着留加的脸颊流了下来。卫停下了动作。一阵微弱的声音从留加的口中发出来。
"……诚!"
卫竖起耳朵聆听。声音又响了。
"诚……"
卫凝视着留加。
我不能杀这个孩子——卫心里想着。但至于是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因为他在梦中叫着诚的名字吗?或许吧!可是卫又觉得好像不只是这样而已。就算现在向诚道歉,也已经太迟了;但是,在留加的身上,卫感受到一种和诚相同的特质,单纯而容易受伤害的特质。
卫回到客厅时,小与刚泡好茶。可是卫只简短地问候了几句,立刻就离开了。
卫好像是逃走一样回到了家。就在他正要上楼的时候,夏美对他说道:
"阿锵,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以后再说吧!"
"我有事情想问你。最近街坊之间有一些流言,跟你有关……"
"我说以后再说!"
白天,鱼店的老板来店里时谈到,卫和小与之间的暧昧关系,已经成为街坊邻居的话题了。
"你搞什么!难道还想拈花惹草?"
卫走进诚的房间,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然后开了台灯。他摊开班级名薄,用指头慢慢指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户田哲雄'。
他把户田的地址抄在纸上。
一个天气晴朗的星期天。
悦男正在修和学园摄影社的暗房里冲洗照片。
他的耳边又响起当时那两个人的声音。
——不要这样、不要……
——我的儿子一定也这样说过。他一定曾求你放过他。他一定一次又一次这样求你!
那一天,在二楼观众席的悦男,将所有过程都收进了相机。他把相纸从显影液中夹了起来,杀人那一瞬间的照片渐渐变得鲜明了。
悦男笑了出来。
"终于……终于拍到了,这真是杰作啊!我拍到一张杀人瞬间的照片了。"
悦男兴奋得不得了,躺在地上打着滚。但是他突然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站了起来。悦男看着照片中的卫,神情恍惚地低语道:
"大场先生,你真是了不起啊,真是我了不起的伙伴啊!以后还得辛苦你罗!"
悦男凝视着卫和宫崎在游泳池打斗的连续照片。
"大场先生,我对你致上最高的敬意。间中俊平的意外大概也跟你有关系吧!可是,你精彩的表演也让我伤脑筋啊!竟然不给我按下快门的机会。"
悦男突然恢复了自我,看了看手表,啧了一声。和千寻约好的碰面时间已经快到了。
化好妆的千寻走下公寓的楼梯时,看到须藤刑警就站在楼下。
"老师,您好。"
千寻对着他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前走,须藤立刻跟了上来。
"您要去哪里?"
"去探望学生。"
"哦。"
须藤边走边点了一根烟。
"有什么事吗?"
"哦,是有些事想请问老师……"
"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们了呀!"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后来又发生了不少麻烦事吧!而且都在老师的四周。"
千寻闻言停下了脚步。
"你是在怀疑我?"
"不、不是这个意思。是大场卫,就是诚的父亲……"
"大场先生?"
"我怀疑他就是凶手。"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楞了一下的千寻又跨出了脚步。须藤仍然跟了上去。
"哎,我的头脑太简单了。"
人行穿越道是红灯,两人停下了脚步。
"你们不是因为这样而造成过冤狱吗?"
"哎呀!这些话真是刺耳。你要知道,在这次的事件中,真正有杀人动机的是少之又少。"
"动机?那么大场先生又有什么……"
说到这里,千寻闭上了嘴。
"没错,您应该也听说过体罚的事情吧?"
绿灯亮了,两人继续往前走。步伐放慢了许多。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一口咬定那么老实的人……"
"所以我现在也打消了这种想法。我们这一行是要讲求证据的。而且我认为,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一定会自首的吧!"
"所以他应该不会是凶手!"
"请您不要生气,我已经修正我的想法了嘛!"
两人来到了九点街大道。在道路那一头的车站前,悦男应该正在那儿等着。
"可是,如果还有其他……"
"啊?"
"我是说,如果还有其他目标的话。"
千寻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须藤。
"请你不要再胡乱猜测。"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啊,对了,倒是上次我那个年轻的手下……"
在须藤的催促下,千寻再度迈开脚步。
"啊,我竟然忘了向他道谢。那时候他救了我一个学生。"
"哎,道谢倒是不用了。不过,您愿不愿意跟他约一次会?这个家伙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个……"
"很为难吗?那我知道了。"
"不是的,是因为……"
啊,老师难道有男朋友?"
"我要结婚了。"
"是吗?那真是恭喜了。"
"谢谢。"
"对方也是这一行的吗?是同事吗?"
"嗯,是社会科的……"
"啊,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长得高高的帅哥。"
"是啊,就是他……"
"这么看来,坂元再怎么也赢不过人家了。"
千寻看着站在车站前的悦男。须藤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便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那我先走了。"
千寻向须藤点了一下头,便朝悦男跑了过来。
小与微两人拿出了拖鞋,说道:
"他醒过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千寻的表情一下子开朗了许多。
"那真是太好了!"
小与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
"进来再说吧!"
"打扰您了。"
千寻说着便进了门。悦男表情怪异地瞄了正在排鞋子的小与一眼,随即跟在千寻后面走了进来。
两人来到留加房里。留加正微笑着玩着手中的小白鼠。
千寻用轻快的声音叫着留加。
"影山同学。"
留加仍然默默地对着小白鼠笑着。
"影山,真是太好了,你真的醒了。老师还担心,你真的会像童话故事一样,一直沉睡不醒,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留加依然看也不看他们两个。千寻的脸罩上了一层阴影。她用低沉的声音再度叫了一次:
"影山……"
小与走了进来,说道:
"他不记得了。"
"什么?"
"留加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他忘了他自己、忘了我,也忘了老师们。"
留加看着小白鼠。千寻喃喃地说:
"难道他失去了记忆……"
"不是的。"
悦男努力地保持冷静,说道:
"这是恶作剧吧?喂!影山,你是在恶作剧吧?"
留加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影山,你让大家都为你担心不已哪!你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啊!"
即使如此,留加还是兀自对着小白鼠傻笑。
"影山,看着我!"
悦男走近留加,抓住他两边的肩膀。
没想到留加突然哭了出来。悦男大吃一惊,松开了手。留加像婴儿般啜泣着。
小与坐到床边,抱住了留加,温柔地轻拍着他的胸口。
"这孩子回到过去了。"
"什么意思?"悦男不解。
"他回到刚出生的状态了。"
留加含着手指头,轻声地抽噎着。
"留加,不要怕,妈妈在这里。从今以后,妈妈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
留加终于停止了哭,一脸天真地睡着了。
小与压低了声音说道:
"对了,或许你们会觉得有点赶,不过我决定要搬家了。我们母子两人要搬回他奶奶住的乡下去。当然店也要关了。"
千寻一脸疑惑地问道:
"那下学期怎么办?"
小与优雅地微笑着说:
"已经不可能上学了吧!因为留加现在只是个婴儿呀!"
"嗯,说得也是……"
"我要和自己的儿子重头来过,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我明白了。"
千寻和悦男离开了影山家,朝车站走去。他们打算到医院去探望一下俊平。
"对人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心灵上的平衡。影山的情况就是失衡了。"
在走上人行天桥的楼梯时,悦男这样说道。
"他会清醒过来吗?"
"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这段岁月还会不断地重演。"
千寻的心头逐渐罩上一层乌云。
"不管怎么说,这样对他会比较好。原本是心灵要求身体继续沉睡,一旦醒过来,身体则对心灵提出了要求。没有知识,没有恐惧,就这样回到了婴儿时期。"
不知不觉中,他们两人在天桥上停下了脚步。
"我们所认识的影山留加已经消失了。"
悦男说着伸出右手将千寻的头发往上拢。
"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千寻默默地点点头。
黑夜笼罩着街道。在速食店的一角,裕次和哲雄面对面坐着。
"去找老师谈谈如何?"
哲雄战战兢兢地说道。裕次对他苦笑了一下,说道:
"谈什么?请老师保护我们不要被大场的亡魂迫害?谁会相信你这种鬼话?"
"可是,宫崎之后间中也遭了殃呀!"
"宫崎那个变态倒适合那种死法。而俊平是因为车祸嘛!"
"可是,他昏迷时还叫着大场、大场的。"
"大概是做了恶梦吧!不会有事的,这种事还是不要跟人家说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
"啊,该走了,我还要去补习哪!"
他们一起离开了速食店。
和裕次分手后,哲雄一个人走着。可是,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便倏地回头一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谁也没理他,径自走自己的路。哲雄不禁为自己的多疑而苦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卫从可乐自动贩卖机的后面出现,继续跟踪哲雄。
哲雄感觉到背后的气息,再度回头一看。还是没什么人。哲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还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来到车站附近,哲雄上了天桥越过铁轨。一个爬楼梯的声音不断靠近,哲雄不禁屏住呼吸回头看。声音在半路上消失了,没有任何人跟上来。
"有、有人吗?是谁在那里?"
没有回答。
是心理作用吧!哪会有亡魂!哲雄这样告诉自己。但是他还是发着抖跑了起来。
哲雄在一栋废屋前停下了脚步。屋子的气氛让人很不舒服,可是穿过这里是回家的捷径。如果不走这里,就非得绕过新盖的大楼不可,那可是好大一圈哪。哲雄咋了咋舌,还是走进了废屋。屋里杂乱地堆放着电视、冰箱等大型的废弃物。哲雄正往这些废物间穿过去。
哲雄一不小心被绊倒了,跌倒在地上。
"好痛……"
一个模特儿假人滚落到他面前。哲雄惨叫着站了起来,发狂似的往前跑,边跑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他跑进公用电话亭,拿出通讯录,按照号码打电话给千寻。
答录机开始转动。
——我现在不在家。请在哔一声后,留下您的讯息。
哲雄一边听着千寻的录音,一边恐惧地巡视四周。
深夜时分,千寻才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回到住处。她进门以后,先按下答录机的钮,然后走进厨房。
她把买来的东西一一放进冰箱。
电话答录机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啊、啊、救命啊……
千寻回头看着电话答录机,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会是谁呢?"
——我快被杀了!
千寻呆立在厨房,两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星期一的傍晚,悦男把一个白色的信封投进邮箱。信封上写着'大场卫先生收'。里面装着诚从屋顶上跳下来的连续照片。
听到信落下去的声音,悦男露出一个冷酷无比的笑容,然后走进了百货公司。走在熙来攘往的人潮当中,他的目标是一楼的化妆品卖场。看到四周都是女客人,悦男突然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在陈列着粉饼的架子前停下脚步,拿起一盒粉饼。他打开一盒粉饼,里面的镜子闪着光芒,映出自己的脸。
他的心情不由得高涨起来,心中想着——我终究还是无法爱自己以外的人哪!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金色的粉饼。
这时候,他觉得有一道目光正在注意自己,一位穿着法兰绒西装的中年店员一直看着他。悦男回视着那个男店员,微微笑了笑,随即把粉饼放进自己的夹克口袋里。男店员慢慢地走了过来。
"送给您太太的吗?"
店员这样问道。
"不是,是送给我自己的。"
店员一把抓住悦男的右手腕。力道比想象的还强。
三十分钟后,悦男在警察局的侦讯室里。门打开了,须藤和坂元走了进来。
"是你指名要我们侦讯的吗?"
坂元问道。
须藤满脸惊讶的表情。
"你是新见老师吧!?"
悦男点点头。
"你为什么……"坂元问道。
须藤叹了一口气,低声问悦男:
"你怎么会做这种事?不是就快结婚了吗?"
他拿起桌子上的粉饼,百思不解,于是又问道:
"这是送给森田老师的?"
"不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坂元打开了调查报告书。
"要写报告吗?"
须藤对坂元做了个'不必'的手势。坂元不满地点点头,阖上了报告书。
悦男用非常优雅的语气说道:
"那是我一时的冲动,能不能请你们放我一马?"
"可是,你并不特别想要粉饼吧?"须藤问道。
"嗯。大概是压力造成的精神问题吧!?"
"我是知道老师很不好当啦!"
"不,这跟职业没有什么关系。"
悦男定定地看着须藤。
"你真的是初犯?"
悦男点点头。
这时坂元突然拍桌子大叫起来。
"你少来这一套。这么小看我们当警察的!"
须藤制止了坂元,对悦男说道:
"新见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悦男交互看着眼前的两个刑警。脸上露出了微笑。我已经超越身为相机镜头的悲哀了——悦男心里这样想着。我满手脏污,可是眼前这两个笨蛋却不能奈我何。
悦男以沉稳的语气说道:
"我们来交换条件如何?"
"什么意思?"须藤问道。
"如果你们放我一马,放过我这个虽然只不过犯了一点小错,却等于犯下窃盗这个滔天大罪的人一马,我就提供一个珍贵的情报。"
"什么的情报?"
须藤毫不犹豫地立刻反问。
"关于教师命案,杀害宫崎老师凶手的情报。"
"少开玩笑了!警察花了那么多精力也没查到什么,你……"
坂元不满地说道。须藤用手制止了手下。
"你知道些什么?难道你有线索?"
悦男高声笑了出来。
"我说的可不是线索呀!我说的是凶手!"
须藤锐利的眼神射向悦男。
在千寻的公寓,千寻和哲雄隔着桌子相对而坐。千寻回家后不久,哲雄又打电话来,千寻要他立刻过来。
"今天学校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老师怎么会知道?"
"是……"
"户田,在答录机里留话的是你吧。"
哲雄低着头不说话。
"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说什么'我快被杀了',把我吓坏了。"
哲雄抬起头来。
"是大场的亡魂。"
"你在医院也曾讲过这种话。"
哲雄的肩膀开始颤抖。
"宫崎老师被杀和间中的意外,一定都是大场的亡魂造成的。"
千寻一边倒茶,一边苦笑着。
"什么亡魂嘛!"
"有!真的有!"
听到哲雄的语气那么坚定,千寻于是不说话了。
"现在我成了被追杀的对象。不是我多疑,真的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直跟着我……"
说到这里,哲雄惊怕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我明白了。可是,如果真的是大场的亡魂,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师您应该也知道,宫崎时常体罚大场。"
"那不过是……"
"那不是流言!我们大家都知道。"
"那间中呢?"
"那是因为……"
"再说,大场怎么会恨你呢?那不是很奇怪吗?"
哲雄颤抖得更厉害了。
"户田,怎么了?"
"下命令的不是我,是影山!"
"什么事?"
千寻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难道……你们真的对大场?……"
"用针筒刺他的是武藤。"
千寻吓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我阻止他们了,为什么大场还会找上我……"
千寻觉得背脊发凉,她扭曲着脸,拼命地摩擦自己的手臂。
"没想到他真的跳下去了。武藤那家伙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根本没有人阻止得了他。"
千寻觉得喉咙一阵干渴,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恨,为什么是我……"
"什么时候开始找上大场的?"
"他转进来之后就开始了。因为他对兔子的事大放厥词,大家都觉得他太臭屁了。"
"武藤的手臂是谁弄断的?"
"是留……留加。"
哲雄开始笑了起来。那是被扭曲的、不自然的笑声。
"接下来就是我了,我一定会被杀的。"
"我怎么……我身为导师,怎么现在才知道……他什么都没做呀!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时钟指针已经过了八点。哲雄趴在桌子上,喃喃地说着:
"一个接着一个被杀了。"
千寻从书架上拿出班级名薄,打电话给松野裕次。
"我是修和学园的森田老师。您好,请问松野同学在家吗?啊?和户田约好要见面……"
千寻压住话筒,向哲雄问道:
"待会儿你要和松野碰面?"
哲雄无力地摇了摇头。
千寻又对着话筒说道:
"请问,他有没有说在什么地方?哦,好……"
挂断电话之后,千寻拨了大场家的号码。在响了五声之后。总算接通了。接电话的是夏美。
"喂,这里是'浪花亭'。"
"我是修和学园的森田。"
"啊,老师您好。"
"请问大场先生在吗?"
"他不在呀!白天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他就一直没回来……"
听到这里,千寻不由得放下了话筒。她极力压抑住剧烈鼓动的胸口。
"镇定下来!不可能会这样的。你好好想想!"
千寻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她随即跳了起来,对哲雄说道:
"你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哲雄抬起头来,千寻已经匆匆离开公寓了。
她跑下楼梯时,开始下起小雨来。千寻骑上停在楼梯底下的脚踏车,急速离去。
雨愈下愈大了。
千寻继续踩着脚踏车,她使尽了全力踩着。
一辆大型卡车从旁边急驶而过,溅起的泥水喷了千寻一身。她连人带车倒了下来,手肘也擦破了。千寻皱着眉头,可是仍然继续奋力地踩着脚踏车往前冲。
裕次抬起头,从废屋的窗口看着猛烈落下的雨,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手表。
"哲雄这家伙搞什么?自己约了时间还迟到。"
这时,一个男人撑着伞走了过来。男人慢慢走近,在裕次面前停下了脚步。
裕次看到伞下男人的脸时,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畏缩地往后退。是卫。
"在鞋箱里留纸条的是我。"
卫说道。
"间中俊平被摩托撞倒之前,指出了你的名字。"
卫面无表情地摊开班级名薄给裕次看。
"啊……"
"他供出了所有欺负阿诚的人。"
裕次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说了实话吗?"
裕次摇摇头,继续往后退。
"因为我杀了宫崎。"
"啊……啊……"
"阿诚的信上并没有写出名字,他只是写了狼跟鬣狗之类的字眼。"
裕次把伞丢向卫。卫用手很轻地就把伞拂开,然后把裕次拉了过来,两手掐住他的脖子。裕次抓住卫粗壮的手臂,发出沙哑的声音。
"救命……"
千寻来到废屋前面,看到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她使出全力大叫道:
"大场先生……"
她丢下脚踏车,跑进废屋里。
裕次的脖子被掐住,身体弯成了弓形。
"住手!大场卫先生!住手啊!"
卫瞄了跑过来的千寻一眼,可是仍然面无表情地掐紧裕次的脖子。千寻拼命抱住卫的身体。
"大场先生,请你不要这样!我会让他们认罪。让他们承认欺负和体罚诚,并且接受法律的制裁。"
卫毫不留情地更加用力掐紧裕次的脖子。千寻则拼命地想把他们两人拉开。
"身为人,就应该将一切交由法律来审判啊!"
"我不要当人,当一个人怎么为我儿子报仇!?"
"请你住手!诚一定也不希望你这样做的!"
"走开!"
卫用一只手推开了千寻。
裕次的嘴里吐出了白沫。
"那孩子也有父母啊!"
被推倒在地上的千寻大叫打道。卫闻言恢复了理智,双手松了开来。
裕次瘫软在地上,千寻爬过去抱住了他。裕次剧烈地咳着,一看到千寻,眼泪便留下来,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千寻哽咽地说道:
"这孩子也有父母。大场先生,他的父母也会跟你一样为失去爱子而悲伤啊!"
卫出神地低头看着他们两人。
"就交给法律吧!"
卫朦胧中产生了幻觉,他仿佛听到了诚的声音。
(我觉得很骄傲,我以身为爸爸的儿子而感到骄傲。爸爸、爸爸,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像你一样。)
千寻抱着裕次,继续说道:
"我会以导师的身份,证明欺凌和体罚的事实。"
卫走进雨中,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背对着千寻走了。
第十一章 最后的决斗
早晨的阳光照在多摩川的堤岸上。卫和须藤并肩坐在长椅上,面对着没有人影的球场。他们的影子鲜明地映在带着湿气的地上。
须藤慢慢地说道:"森田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说你愿意自首。"
卫点点头,瞄了一眼须藤手上杀宫崎时的照片。他想起了哭着说"这个孩子也有父母,他的父母也会跟你一样为失去爱子而悲伤"时的千寻。
"森田老师说过,她想让法律来证明有欺凌和体罚的事情。"
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对我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警察先生,是不是可以给我一天的时间?"
须藤皱起了眉头,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我想好好跟我老婆夏美说清楚,而且我想跟她办理离婚。"
"孩子都快生了,为什么要离婚?"
须藤的脑海里浮现出卫天真开朗的妻子的脸庞。
"当一个杀人凶手的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夏美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人。"
是吗?须藤心里想着。这个男人已经这么彻底地觉悟了吗?
"明天我一定会去自首。"
责任感和人性在须藤的内心交战着。经过了紧张的几秒钟后,须藤说道:"我答应你。"
卫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向须藤点了点头,无精打采地垂着头穿过球场离开了。
默默站在一旁的坂元急忙跑向须藤。
"他不会耍什么诡计吗?"
须藤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上了火。
"他要我等他到明天。"
"哪有这种事!万一他逃了……"
"要跟我赌吗?一顿晚餐。"
"这个……"
"他的复仇行动已经结束了。"
说罢,须藤深深地吐了一口烟。卫登上堤坝,渐行渐远。从后面看过去,就好像剪影一样。
修和学圆的体育馆里正在举行开学典礼。老师们从学生面前走上台。校长新藤期勉学生,在暑假期间,学校里虽然发生了许多不幸的事情,但是希望各位同学不要被这些意外事件影响,从这个学期开始,更要努力于课业。
典礼结束后,在和其他的同学一起回教室的途中,裕次被千寻叫住了。在楼梯口,千寻等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小声地说道:
"今天下午会召开职员会议。我打算在会议上公开曾有期凌事件一事。"
千寻还想说下去,裕次默默地点点头,拒绝进一步的交谈,转身就要回教室。
"松野!"
裕次无可奈何地回过头来。
"我只能靠你和户田来作证了。"
"我知道。"
千寻点点头。裕次则微微一笑。
"因为老师救了我的命。"
裕次穿过了走廊,走进了三年A班的教室。
哲雄等人站在裕次座位的四周。
裕次对哲雄说道:
"户田,刚刚老师又叮咛我那件事。"
哲雄微笑着回问:
"什么事?"
哲雄向右跨出一步,裕次这才看到自己的桌子,脸上的表情霎时犹如冻僵了一般。其他的同学则冷酷地观察着裕次的反应。裕次的桌子就跟诚当时一样,放着插了一朵白菊花的瓶子。裕次十分清楚那代表什么意思,这表示他已成为新的欺凌对象。
和彦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裕次。
放学后,千寻把哲雄叫到学生辅导室。可是眼前的哲雄,跟那一天去她家时满脸恐惧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哲雄一付目中无人的表情,而且绝不正视千寻的眼睛。
当天职员会议的过程非常凄惨。已经结束了呦!教务主任羽柴说道。最重要的是,家长和学生都相信学校,坚信大场诚的死是一场意外。千寻拼命抗辩,可是却只换来羽柴一句:你会因此丢掉工作哦!
而现在,连承认欺负过大场诚的哲雄,都否认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大家都联合起来,企图将诚的死永远埋葬于黑暗当中。千寻被一种超越愤怒的无力感打垮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寻好不容易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我不记得说过那样的话哦!"
"你说什么?这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说你们曾经欺负过大场。"
哲雄刻意装出苦笑。
"我是说或许。这是一种推测呀!因为我做了恶梦,头脑不太清楚。"
千寻还抱着一丝希望,便说道:
"那么,你去向警方说明。"
"我哪有这种时间?模拟考考不好的话,我会被爸妈打的。"
千寻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国中生。他明明是自己的学生,可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哲雄低头看了看手表。
"糟糕!实习要迟到了。对不起,我先走了。"
哲雄说罢便站起来快步离去。千寻连叫住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千寻才发现悦男在面前挥着手。看千寻回过了神,悦男吃吃地笑着说道:
"怎么了?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没什么。"
在悦男的催促下,千寻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
在楼梯口换鞋的时候,悦男说道:
"户田当时一定是吓坏了,才会说了出来。可是他如果出面承认有欺凌之事,就会受到相当的处分,你也一样。"
"可是我……"
换好鞋子的悦男打断了千寻的话。
"对,或许你有那样的觉悟。可是在日本社会中,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在一般人的观念里,一个女人即使丢了工作,只要结了婚、有了家庭就可以了。事实上,如果你跟我结婚,也就是这样了。"
千寻拼命地想把自己现在有什么想法、有多么沉重的无力感,传达给眼前这位温柔体贴的未婚夫知道。
"我……"
悦男又笑了一下。这是悦男惯常的微笑方式。那种微笑,可以在瞬间温暖、缓和对方的心情。
"我是开玩笑的啦!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不诚实的人啦!"
两人并肩走着,离开了学校。许多学生超过他们两人,走在前面了。他们的背影,千寻觉得距离好遥远。她一直以为国中生还只是孩子,但事实上,在这些孩子当中,有些人的心灵早已被嫉妒、恶意、阴毒给污染了。
千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
"我现在只能靠松野了,因为他当面答应我了。"
"那就好。"
"可是……"
"可是什么?"
千寻抬起头,看着悦男的侧脸。
"一想到进入司法程序之后,校方就会处罚那些参与行动的学生……"
"嗯,我想一定会是勒令退学。可是,我觉得你的立场不能动摇。就算你自己或是学生都受到处分,也应该将事实公诸于世,这才是人性的光明面。"
千寻用力地回了一声。
"嗯,我知道。"
"虽然我力有未逮,不过今后我一定会从旁支援你的。"
千寻伸出手,紧紧地抱着悦男的肩膀。
千寻回到住处时,须藤刑警正在楼梯口等着。
请须藤刑警进屋后,千寻帮他泡了咖啡·。须藤没碰咖啡,直接告诉千寻,他把逮捕卫的行动延了一天。这个人虽然粗鲁,却相当有人情味啊!千寻不禁在心里感谢他。
"这样啊!"千寻说。
"嗯,他想亲口跟太太说清楚,要我等到明天。为防万一,我派了坂元去监视。"
"今晚辛苦了!"
"嗯。他要跟太太谈离婚的事情。"
"离婚?"
"是啊!那家店大概也会停业吧!老师这边怎么样?欺凌一事有人作证吗?"
千寻的表情黯淡了下来。
"学校暗示要我离职。"
"是吗?学校果然想掩盖事实。"
"可是我……既然我知道了事实,就不能不管。就算责任在我,我也不能放弃。确实是有欺凌和体罚的事情,结果大场就……"
一口气说到这里,千寻停了下来。她极力忍住不哭出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须藤的眼神虽然严厉,但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体贴,在这种鼓励之下,千寻继续说道:
"包括我自己在内,我要让所有的责任都划分清楚。我认为,这是一个老师,不,是身为一个人,所该尽到的义务。为了死去的大场,也为了他的父亲……"
须藤点点头,伸手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之后,他沉静地说道:
"你变了。"
这句话显然出乎千寻的意料之外,她注视着须藤的眼睛。
"你变得很坚强了。可是,看来你得更坚强些才行。这个问题相当棘手哦!"
"嗯,我知道。不过我还有新见老师,他会支援我的。他说要让事实公诸于世才对。"
"那个新见老师啊……"话说到嘴边,须藤有些犹豫了。然后他慢慢地继续说道:"你知道他拍了现场的照片吗?"
"啊?"
"他拍了游泳池的犯罪过程。"
一层莫名的乌云开始笼罩上千寻的心头。他怎么会拍到现场的犯罪过程呢?
"那些照片成为破案的关键。"
须藤说道。千寻只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在铁桥底下,裕次被和彦等人围住了。他们埋伏在学校门口,逮到裕次后把他带来这里。
"户田曾经动摇是事实,可是,他已经发誓不会背叛我们了!"
和彦这样说道。
"户田?"
"嗯。他并没有为那件无聊事作证。"
裕次低头看着地上。
"你要知道,如果作证而被退学的话,一切都完了。"
看到裕次什么话都没有说,和彦便继续说道:
"大场的死是他自找的。他没有办法承受全校第一名的压力。"
这时裕次恢复了原有的样子,微笑着说道:
"拜他跳楼之赐,现在你是全校第一名罗!"
和彦的表情变得十分阴沉。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大场和影山在的话,你永远也爬不上第一名的宝座。"
和彦那堪称美少年的脸孔罩上了一层乌云。
"我要作证,证明确实有欺凌的事,而主犯是你。因为你把针筒刺进大场的手臂。"
和彦大声笑了起来。
"你打算把自己的一生都断送掉?"
"我不喜欢你,我不会听命于一个爱哭的暴发户!"
"你就愿意听影山的话?"
"对!因为影山跟你不一样。"
裕次推开和彦,扬长而去。
卫还是无法对夏美说清楚。在'浪花亭'外不远处,坂元一直躲在电线杆后面监视卫外送回来,一踏进店门,夏美就对他说道:
"我们每个月举行大胃王之类的比赛活动怎么样?附带温泉旅行或是其他的……"
"哦。"
卫放下手上的提盒。
"我们的风味很受好评,应该请客人帮我们宣传一下。"
"你考虑得真周到呢!"
"是啊!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只好再加把劲了。老公,我生产的时候你不在场没关系,只要在我生完之后,握着我的手说'夏美,你辛苦了'就够了。你可不能害羞,一定要这样说哦!"
"哦……"
天黑之后,卫来到诚的房里。他对着诚的照片道歉: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虽然复仇行动半途而废,但他却觉得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之后,卫站了起来。他又看了一眼诚的照片,然后才下楼去。
夏美正在洗碗槽边洗东西。
"夏美。"
听到卫在叫她,夏美回头问道:
"什么事?"
"我有话跟你说。"
"就快好了。"
夏美说着,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走了过来。
她在卫的对面坐了下来,笑着问:
"干嘛这么严肃?"
"你是个好女人。"
夏美笑了出来。
"干嘛突然讲这些话?"
"不,我真的这么认为。"
"你是要我增加你的零用钱吧?好吧,就多给你两千圆好了。"
可是,卫严肃的表情仍然没有改变。
"就算跟我分手……"
"什么?"
看到她的表情那么认真,卫不由得苦笑了。
"我想,就算你跟我分手,一定也可以很快就找到其他的好男人。"
夏美牵动着嘴角微笑着。从来不曾感觉到夏美是这么地惹人爱怜,她是那么深爱着我,可是我脑海中的一角,却总有死去的前妻的身影,我真是太可恶了!我所拥有的,真的只有夏美了。
可是,事到如今都已经太迟了。
"而且我还年轻啊!啊!不行啦!我已经有包袱了呀!"
卫默默地点点头。他拼命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难道……难道你真的跟那家店的老板娘……"
"她已经带着儿子回乡下去了。"
"留加真的病得那么严重吗?"
卫叹着气,回头看着诚的遗照。
"七七四十九天也快到了。"
夏美默默地点点头。
夜深人静,坂元仍然在'浪花亭'外面守着。他嚼着果酱面包、抽着烟,拼命和睡魔对抗。
在微暗中,卫低头看着睡在身边的夏美。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阿锵!"
"嗯……"
"睡不着吗?"
"是啊!"
卫撑起身体,伸手去拿枕头旁的烟。这时夏美说出了一件奇怪的事。
"我本来是想瞒着你的,可是,照片又寄来了。"
"照片?"
于是两人下楼到起居室。夏美拿出一个夹在孕妇杂志当中的白色信封,交给了卫。卫从信封里取出照片,那是诚从屋顶上一跃而下那一瞬间的照片。卫觉得自己的背脊都冻僵了。
"我刚看到时全身发抖。既然有时间拍那些照片,为什么不去救人呢?"
卫拿着照片的手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着。
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种事!卫不禁为自己要求延缓一天感到庆幸。现在他非得进行真正的复仇不可了。
他知道外头有刑警守着。可是,要摆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是不能和夏美明说了,卫在心里这么想着。
卫表示他想喝点酒,便让夏美先行休息了。
早上,有几辆巡逻车赶到商店街来。站在'浪花亭'店里的坂元正抱着头。巡逻车、侦防车相继停了下来,须藤和其他的刑警都下了车。
坂元对须藤说道:
"对不起,我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夏美似乎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那么呆呆地站在起居室。须藤走进店里,问道:
"大场太太,您先生何时出去的?"
"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这件事须藤已经听年轻的坂元报告过了。
一位便衣刑警来向须藤报告:
"警部已经下令,整个首都区域全面进行通缉。"
须藤默默地点点头。
"发生什么事?到底怎么了?"
须藤表情严肃地说道:
"昨晚你先生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夏美没有回答。
"果然是耍诈!"坂元说道。
"请告诉我!阿锵到底做了什么?"
须藤决定实话实说。
"我们断定大场先生是杀害宫崎的凶手。"
夏美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当场跌坐在地上。
坂元上楼来到起居室,打开了电视开关。然后开始在电话上安装监听装置。夏美只是恍惚地在一旁看着。
报社记者、电视采访人员、看热闹的人群蜂拥而至,店面显得拥挤不堪。夏美这时候才意识到真的发生大事了。
不久,电视上开始播报这则新闻了。播报员说:
——根据警方表示,修和学园国中部室内游泳池的命案,杀害该校体育老师宫崎信一的嫌疑犯,是在大田区从事餐饮业的大场卫,今年三十五岁。该嫌犯目前逃亡中,正受到全面通缉。根据警方的调查……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坂元急忙关掉电视。须藤说道:
"大场太太,麻烦你了。"
夏美点点头,拿起话筒。话筒那一端没有声音,但可以感觉到有人正摒着气息。
"阿锵!"
须藤比了比手势,录音带便开始转动了。
"我看到了新闻,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阿锵会杀人,不管谁说我都不相信……"
过了一会儿,卫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
"夏美。"
尽管眼眶中充满了泪水,夏美仍然拼命忍着不哭出来。
"这是真的,我杀了人。我亲手……"
夏美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打击,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
"阿锵……"
"对不起!"
"你赶快去自首!"
卫没有回答。
"老公,你赶快去自首!"
"事情还没有结束。"
"什么?"
"我已经在离婚证书上签好字了。"
"你胡说些什么!怎么可以……我已经快要生了。我快要生你的孩子了呀!"
"我不能让孩子成为杀人凶手的孩子。夏美,我一直不好意思,所以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阿锵!喂!喂!阿锵……"
电话挂断了。
须藤对便衣警察问道:
"怎么样?"
"嗯,大概可以追查出来。"
"太好了!"坂元说道。
几个警察飞奔离开'浪花亭'。
通往修和学园的路上,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向学校。晨间新闻播报出诚的父亲是凶手后,已经在学校引起了骚动。
学校一早就召开了职员会议。办公室里的电视打开着,到校的教职员们看着电视上嫌疑犯卫的照片。
不久之后,会议开始了。
"真是令人吃惊!"
新藤说道。
"学生家长竟然杀了老师,真是恐怖啊!"村田说道。
羽柴则做了个总结:
"不过,不管怎样,知道了凶手的身份,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嗯,大场诚的亡魂作祟之类的流言大概也可以就此打住了吧?"
米田说完,村田便对身旁的米田说道:
"可是他不是逃了吗?说不定又要找上我们学校的哪个人。"
"简直是疯了。"米田点头附和。
一直默默地听着大家说话的千寻,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请不要这么说。"
"杀人呀!不是疯了是什么?"
米田这样回顶千寻,此时悦男说话了。
"如果说大场先生疯了的话,那么让他疯狂的不就是学校吗?"
"新见老师,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羽柴说道。
千寻想起了当时大场诚站起来勇敢发言的事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
"宫崎老师虽然可怜,但他却曾经恶意体罚过大场诚,而班上也确实有欺负同学的事情。"
"没有这种事!"
羽柴怒吼道。千寻闭上了嘴巴,羽柴则激动地继续说道:
"绝对没有这种事!你听好!我警告过你,不准再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言论和行为,以免造成学生和家长的混乱。"
"可是事实上……"
"你给我听着!在场的各位也是一样。我们教职员最重要的一件工作,就是今后的善后处理问题。这件事是刑事案件,根本没有体罚和欺凌同学的事情。这是妄想……没错!那个学生其实是被考试压力打垮的,而学生家长因为过度思念儿子,以至产生妄想,犯下超越常轨的罪行!"
"我一定要让真相公诸于世!"
新藤制止了千寻。
"森田老师,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
"就算被解聘我也不在乎。我要将被掩盖的事实……我要将真相……"
大部份的教职员都以一付受不了的表情看着千寻。
三年A班也因为这件事而群起哗然。
哲雄和和彦在窗边低声交谈者。
"真是吓人啊!"
"是啊!"和彦说道。
"不过这样我们不就危险了吗?大家都会想知道他的儿子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吗?我倒认为学校方面已明确决定怎么处理这件事。"
说罢,和彦看了看坐在位子上的裕次的背影,然后继续说道:
"我们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
哲雄不禁寒毛直竖,把视线移向窗外。当哲雄把视线移回和彦身上时,看到和彦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刀,用下巴比了比,示意哲雄跟着他走。
他们走到教室后面的柜子,拿出裕次的运动服,在背上划了一个十字。然后拿着衣服走向裕次。
他们把运动服丢在裕次的桌子上。裕次发现运动服的背后被划了十字,愤怒地抬头看着和彦。和彦有意无意地把玩着手上的刀子。
"你这个混蛋!"
裕次站了起来,想走进和彦,可是却被其他的同学一脚绊倒在地上。
"背叛者!"
和彦骂道。
其他的同学都聚了过来,将裕次包围了起来。每个人嘴角都带着嘲讽的笑意。
背叛者! 背叛者!大家异口同声地指责。
"喂!你们……"
裕次想爬起来,背上却被人一脚踩住。
和彦弯下腰,用刀子抵住裕次的脖子。裕次的身体被几个同学合力压住。
"你是犹大! 背叛者犹大!"
"不、不要!不要这样!"
"你应该很清楚一个背叛者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裕次害怕地闭上了双眼。
在和彦和哲雄的带领下,同学们把裕次强行拉到体育馆的仓库。大家轮番踢打着裕次的脸和肚子。流着鼻血的裕次拼命地叫着。
"不要!你们干什么!"
和彦用刀子抵住裕次的脸颊,讥讽地学着裕次的语气:
"住手!不要这样!"
裕次被众人压住,连裤子也被剥了下来,变成全裸了。
裕次不禁哭了起来。
"还、还给我啊!"
"哎哟!这家伙竟然哭了呀!哭得像个娘儿们似的!"
和彦说着笑了起来,其他人也受感染似的笑了起来。
"把这家伙的衣服丢进焚化炉去!"
哲雄等人拿着裕次的衣服出去了。
和彦低声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吧!背叛者!"
裕次怯生生地抬头看着和彦,和彦又用刀子抵住裕次的脸颊。
"怎么样?想法改变了吗?算了,你也不用勉强改变什么了。不过,我想你老爸一定会大伤脑筋的。"
裕次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有默不作声。
"太阳化学器材,你家不过是一家小小的医疗器材批发店。我可以跟我爸爸说,让他停止使用你家的医疗器材,而且不只我们家医院哦!"
和彦在裕次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就离开仓库。
午休时,千寻下定决心去摄影社找悦男。
当她提起照片的事情时,悦男露出讶异的表情。
"照片?"
"嗯,是警察告诉我的。他说大场先生自首之前,他们早已判定凶手就是大场先生。"
悦男默不作声。
"那是因为新见老师拍摄的游泳池的照片。"
"哦,嗯……"
千寻怀疑地看着悦男惴惴不安的样子。
"那、那是不小心拍到的。当时我正在试验水中相机,刚好就被我碰上了。"
悦男站了起来,从柜子里取出照片,拿给千寻看。
"我没有想到会有杀人的举动。所以等我发现事情非比寻常时,就不知不觉按下了快门。"
千寻把脸从照片上移开,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不立刻报警?"
"我、我好害怕呀!如果我提出照片当成证据,搞不好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可是……"
"搞不好我会被杀的!只因为碰巧拍下一些照片,我就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啊!你是说我应该这样做才对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如果你早点把照片交给警方,不就可以阻止大场先生找学生报仇了吗?间中的意外也可以避免了。"
悦男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歇斯底里地大叫道:
"我只是个善意的第三者呀!"
千寻没有回答他。悦男握住千寻的双手,低着头开始啜泣。
"我只是害怕呀!你想想,在我眼前发生人杀人这种难以相信的事情,我、我好害怕……"
千寻一时之间无法整理自己的情绪,只是低头看着不停哭泣的悦男。
夜深人静。
卫非常清楚,警方一定在家里装了电话监听追查装置。早上挂断电话之后,他立刻离开了藏身的涩谷商务旅舍。白天他一直躺在电影院和柏青哥店里。
现在,他好不容易来到千寻的公寓前。他朝着千寻房间的玻璃窗丢小石头,可是没有反应。他又丢了一次。等了一阵子之后,阴暗的玻璃窗前面闪现了人影。
千寻打开窗户探出头来,看到是卫,她惊讶地用右手捂住了嘴巴。卫伸出右手的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看来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卫绕到前面上了楼梯,敲了敲门。
门立刻打开了。
"大、大场先生!"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
卫进到房里,确定外面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关上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学校那边还有事情未了。"
"啊?"
"能不能请您跟我一起去?因为我没有钥匙。"
"大场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低下了头。
"请您务必帮帮我。"
千寻没有说话。
"求求您!"
卫又拜托了一次。千寻只有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两人在附近叫了计程车,朝修和学园急驶而去。卫带着千寻前往摄影社。
千寻用钥匙打开了锁,然后开了灯。卫挤开千寻,急忙跑了进去。
"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卫不理千寻的质问,胡乱翻着架子和柜子。
"大场先生!"
卫仍然执意要寻找某样东西。
"请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乱来!"
"我要找东西。"
卫走进了暗房。
"你究竟要找什么东西。"
卫目不转睛地搜寻着暗房地里面。
"大场先生!"
卫好像是死心了,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要找底片……"他低声说道。
"底片?"
"就是那些照片的底片。"
"什么照片?"
卫不说话,从内口袋拿出信封。
千寻接过信封,战战兢兢地拿出里面的东西。
"大场……"
信封里放着大场诚从屋顶落下时的连续照片。千寻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在看到这些照片之前,我确实是想去自首。"
千寻没有办法不想到悦男。
"他以前也寄过两次照片给我。宫崎体罚阿诚的照片也是这样寄来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儿子从另一个世界捎来的信息,要我替他报仇。"
千寻微微地颤抖着。
"等我冷静了之后,就认为一定是善意的第三者看不过去了,才以匿名的方式把照片寄给我,可是,这些照片绝对不是出于善意的。"
千寻再度看着照片。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冰冻了一般。
"夏美跟我说,如果有时间拍这些照片,那为什么不去救人?寄这些照片给我的人绝对不是出于善意!"
千寻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他是在享受其中的乐趣。"
千寻没有办法睁开自己的眼睛。
"他是个恶魔。"
刹那间,千寻心想或许真的是悦男。她颤抖得更厉害了。
"一定是学校里的某个人所做的。"
千寻的身体仿佛有电波通过一般,她吓了一跳。立刻有了反应。
"会不会是摄影社的学生?照片一定是在这里冲洗的。有谁和阿诚同班,而且又同样参加了摄影社?"
"啊……只有影山啊!"
千寻才说完,卫就怒吼起来。
"不是留加!"
千寻低头不语了。
"老师。"
"嗯?"
"你是不是有底了?"
千寻摇摇头。
卫突然压住千寻的双肩。
"请告诉我!我没有时间了!"
千寻的肩膀被卫用力地摇晃着,她又闭上了眼睛。
"我随时都可能被抓的!"
"我、我不知道!"
"在这之前,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我随时都可能被抓……老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卫慢慢松开了手。
卫从千寻手中拿回照片,握住了门把。
"如果……你知道是谁的话……"
卫默不作声,回头看着千寻。
"你……你打算怎么做?"
卫什么话也没说,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四周,开门离去了。
千寻觉得浑身无力,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突然间。她看到卫带来的照片有一张掉落在地上。在捡起那张照片的瞬间,千寻想起了好多事情。然后,她拿起话筒,拨了悦男家的号码。卫应该还没发现悦男就是他要找的人,如果他知道了的话,悦男待在家里就很危险了。电话通了,千寻要悦男今天晚上到她家去。
然后,千寻离开了摄影社,拦了一部计程车,急忙赶回自己的公寓。
就在这个时候,夏美也发现了照片所代表的意义。依然挂着'今日公休'牌子的'浪花亭'里,须藤和坂元枯坐在桌子前。夏美送上了饭团和味精汤给他们当宵夜,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注意到了这件事。
"请慢用,不要客气。"
"啊,大场太太用不着这么麻烦。"
"哪儿的话!做些事情也好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坂元说道。
夏美看着他们两人吃着饭团,不经意地说道:
"照片……"
须藤满脸狐疑的抬起头来。
夏美这次就用明确的语气说道:
"照片又寄来了。"
"你是说照片?"
夏美点点头。
"是黑白照片,寄给我老公的。但不知道寄信人是谁。照片上是阿诚……阿诚临死前……"
"临死前?"
"他临死前从屋顶上跳下来时的照片。"
须藤和坂元不禁面面相觑。
悦男立刻赶到了千寻的住处。
千寻为他泡好了咖啡。
"今天在学校里,有人问我是不是快结婚了。"
"结婚?"
"嗯,是村田老师……"
悦男微笑着说道:
"哦,好像有人在敲边鼓哪!因为我们的事情好像被发现了。为了避免产生奇怪的流言,我就先说出来了。"
"这样啊!"
"你不赞成吗?"
"不是,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想继续当老师。"
"我了解你的心情。总之,你要坚持到事件调查清楚。"
"不是,事情结束之后我仍然想继续从事教职。发生了大场同学的事之后,我自认没有资格当老师。我在想,如果换成其他的老师,这种不幸就可以避免了,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生气。而且,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仍然存在欺凌的事件。"
悦男把咖啡放回碟子上。
"我在想,我是不是在逃避?"千寻继续说道。
"不会吧!"
"不管怎么说,我的确是将自己的学生逼上自杀之路的帮凶之一。我不能逃避,那样就太对不起大场了。我绝对不能逃避。我告诉自己,要把造成大场死亡的罪过记在心上,继续从事教职。所以……"
"那可不行!"
悦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声音在房里回响。
"我告诉过你,结婚之后,你就要辞去教职。你也答应过我的。"
"所以……"
"我不喜欢这样!我不能接受我的太太是职业妇女。守着家庭、随时随地为我着想,这样的人才是我要的!"
"新见老师……"
悦男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近千寻。
"你不是答应过要辞掉工作的吗?你说过的。我只爱你一个人,而你也全心全意地为我设想,这样不是很好吗?总有一天你会忘记大场的事!人应该要适应环境,尤其是身为一位女性。"
"你怎么说这种话……"
"你是个好女孩,听我的话就没错了。你要听我的话。"
就在悦男想抱住千寻的时候,他注意到千寻放在书架上,那张诚从屋顶上跳下来的照片。
悦男慢慢地看着千寻脸上的表情。千寻用观察的眼神凝视着悦男。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悦男小声地叫着,放开了千寻。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是这么真心地对你……"
悦男用力将桌子推倒,然后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扔到地上。
"你不要这样!"
悦男好像发疯了似的,不停地捣毁房中的摆设。
"为什么你不能只为我而活!?"
"不要这样!请你不要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
悦男怒吼着,千寻则因为惊讶和恐惧而愣愣地蹲了下去。悦男喘着气,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然后他也蹲了下来,激动地紧紧抱住千寻。
"我们结婚吧!让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吧!"
他用力抱住千寻。
过了一会儿,悦男恢复了平静,他沉着地说着: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千寻仍然微微颤抖着。
第二天早上,他们两人搭上同一辆电车,一起来到学校。
悦男快步走向社会科资料室,确认自己收集的照片是不是还在。在整理照片的时候,他的心情随之激动了起来。可是这还不够啊!他心里想着。我的艺术不只是这样。不过也无所谓,就快了!就快完成了……
听到电话铃响,悦男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拿起了话筒。
"喂,我是新见。"
"知道我是谁吗?"
是大场卫的声音。
"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在某个电话亭里,从电话里可以听到车子来来往往的声音。
"这个您先别管,我倒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请教老师。"
"哦?"
"谢谢老师多次的帮忙,我儿子举行葬礼时也劳驾您为他抬棺。可是,现在我竟然要开口问您这种事,我觉得十分痛苦。"
"什么事?"
"寄照片给我的是您吗?"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悦男面向窗外,脸上充满了挑战的神情,他说道:
"是的,我拍得相当不错吧?"
"你说什么!?"
"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明天能不能到学校来一趟?"
卫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挂断了电话。悦男的嘴角再度浮现出一抹笑意。
放学后,千寻敲了校长室的门。
"我是森田。"
"请进!"
千寻开门进去里面。新藤坐在桌子前,羽柴则站在他旁边。
"我听说了。森田老师,真是恭喜你了。"
新藤说道。
"啊?"
"结婚哪!今天早上,新见老师正式跟我说了。"
千寻愣住了。她想起昨天晚上悦男难以理解的举动,好像作了一场恶梦一样。
新藤继续说道:
"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哪!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羽柴接着新藤的话,说道:
"你带的是三年级,所以会稍微麻烦一点,不过还是要恭喜你了。虽然现在是第二学期,不过,我们会尽快找代课老师的。"
"请等一等。我……请让我继续在这里教书。"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羽柴说道。
裕次行了一个礼,走进校长室。
"松野!"
千寻不由得惊叫了出来。
羽柴对裕次说:
"听说你曾经说会出庭作证,是真的吗?"
"没有,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那么,我再问你,三年A班有没有发生过欺负同学的事情?"
千寻凝视着裕次的侧脸。
"没有,没有这种事。"
"好,你可以走了。"
裕次没有说什么,行礼之后,离开了校长室。
第十二章 通往明天的桥梁
屋顶上吹拂着风,已经有秋天的气息了。千寻靠在栏杆上,俯视着大场诚纵身跳下,也可能是被谁推下坠落的现场。
她拨开脸上的长发,回头看着裕次,说道:
"告诉我!为什么你突然又说不出庭作证?"
裕次没有说话。
"难道是学校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
"那么是班上的同学?"
"我只是改变自己的想法而已。"
"我不认为只是这样而已。因为,你亲身体会到了大场先生的愤怒和悲哀,你知道那种失去孩子的悲哀。我说的没错吧?"
裕次想起脖子被卫紧勒住时,那种痛苦的感觉。在危急的时候,是眼前这位女老师救了他,可是……
"我想,要承认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可是我也相信,如果你不去面对它,你的人生将会过得更痛苦。"
裕次脱口回答道:
"我会被退学的。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就会跟不上别人。"
"我也被迫要离开学校了。"
"啊?"
"就人类社会而言,大场先生的复仇行为或许是不可原谅的。可是你想想看,如果哪一天,你的遭遇和大场同学一样的话,你父亲是不是会和大场先生一样呢?"
"我爸爸……"
"你能责怪自己的父亲吗?你能责怪一个因为太爱你,而为你去杀人的父亲吗?"
裕次低下了头。
"松野,求求你。"
"老师。"
千寻定定地看着裕次。
"对不起,我不能出庭作证。"
"松野……"
"我做不到。"
裕次快速地离开屋顶。
"松野!"
门关上了之后,千寻叹了一口气。
诚在信上所写的话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就算我死了,也希望大家不要忘记这件事。不要忘了,即使做出伤害别人,让别人痛苦的事,自己也不会因此而得救。)
千寻想到,当诚写这封信给女同学时,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他有这种情绪,这种想法让她强烈地自责。
一阵强风吹过,千寻抓着栏杆的手不由得加了把劲。这时千寻突然想到有一件事要确认。不,应该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去确认这件事。
她小跑不下了楼,悄悄潜进社会科资料室。从窗口可以看到中庭,而且抬起头也可以看到刚才她站着的屋顶。
千寻从窗口凝视着外面。她的眼光从屋顶移向兔笼,然后是地面。兔笼的解体作业已经开始了。
然后她慢慢地用手指框了一个小四边形。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着。果然是这样,照片中诚飞跳而下的角度,刚好和千寻用手指框出的角度重合。
须藤刑警来到摄影社拜访悦男。
须藤说道:
"虽然还不是很确定,但是我大概可以了解大场先生为什么要逃走。"
悦男露出微微的苦笑。
"只要将他逮捕不就可以确定了吗?何必特地跑来告诉我?"
"因为我相信他会去自首。"
"相信?警察竟然相杀人凶手?"
"那个时候,他的确是想自首。可是却在第二天天还没亮时逃走了。"
"为什么?"
"大场太太给了我一个提示。果然是他儿子跳下屋顶的那一瞬间所拍下的。大场卫很可能是在寻找拍那张照片的人。"
"找到拍照片的人之后,他会怎么做呢?"
坐着的须藤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然后回过头看着悦男说道:
"大场太太说,在她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感觉到非常恶心。对那张照片所散发出来的恶意感到恶心。"
悦男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或许他打算杀了拍照的人。"
"只不过是拍了照片啊!"
"那不是一般的照片,而他儿子跳下楼那一瞬间的照片。或许拍照的人当时可以伸出援手,或者可以加以制止。可是那个人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把相机拿在手上,不停地按下快门。"
须藤又坐回椅子上,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是你拍的吧?"
悦男耸了耸肩。
"你拍了杀人现场的照片,而且也拍下了大场诚跳楼时的照片。"
悦男笑了起来。
"很好笑吗?"
悦男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是很好笑啊!我已经说过了,拍下当时的照片纯粹是巧合。而我是在困扰不已的情况下,才交给警察当证物,再怎么说,我都是善意的第三者。就算我在偶然的机会下拍下了跳楼的照片,我也没有必要寄给孩子的父亲吧!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我跟大场先生又没有什么恩怨。"
须藤仍然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悦男。
"我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为自己招来怨恨而陷于危险的境地。"
"其中应该有什么含意吧?"
"什么含意?"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过了一会儿,悦男问须藤: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假使如你所言,我拍了那些照片,而且又寄给了大场先生,这么做构成犯罪行为吗?"
"就法律上而言吗?"
"是的,譬如毁谤名誉之类的。"
"没有。"
悦南闻言得意地微笑了。
"失陪了,我还有一些照片赶着要冲洗。"
悦男站了起来,正要走进暗房。须藤从背后丢过来一句话:
"在法律上虽然没罪……"
悦男突然停下了脚步。
"孩子的父亲却锁定了这个人。"
悦男走进暗房,拉起了布幕。
"而且满怀着杀气。"
悦男开始在暗房中工作。
须藤就坐在椅子上,凝视着挂在墙上的山岳照片。他用跟刚刚完全不同的轻松语气,对暗房里的悦男说道:
"咦!你曾经是登山社的吗?你不是运动社团的吗?"
悦男在暗房中冲洗照片。
"我多半是一个人爬山。团体行动让我觉得难过。"
"嗯,冬天更是如此。因为爬山是非得信赖伙伴的力量不可。"
"我不相信别人——这就是你想说的话吗?"
"啊,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话又说回来,刑警先生可真是闲啊!在我身旁监视也没用,大场先生是不会出现的。"
须藤皱起了眉头。
"不管你再怎么否认,我还是确信拍下诚跳楼照片的也是你。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寄给大场先生。就像你所说,你不可能让自己身陷险境。对了,你到底在冲洗什么照片?"
"哦,上次我跟学生去拍摄昆虫,现在冲的就是那时候拍的照片。"
那是上次带着留加到湖边时所拍的照片。
须藤走进暗房,突然抓住悦男的手臂,并探头去看显影液中的照片。可是,里面真的只有悦男所说的昆虫照片。
"可以放手了吗?"
悦男说道。
须藤只好苦笑着说:
"哎呀!对不起!"
无奈地走出暗房。
傍晚时分,一封信送到了停业的"浪花亭"。夏美打开一看,里面是离婚证书。上面有卫的签名和盖章。
这时候,守在店里的坂元对夏美说道:
"有客人来罗!可以让他到起居室去吗?"
原来是穿着制服的裕次。
裕次站坐在诚的遗照前烧香致意。然后他回过头来,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学校的同学?"
"我是诚的同班同学松野。"
"哦。啊,我去倒杯果汁……"
"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哦。"
"店里停止营业了?"
夏美点点头。
"嗯。你知道了吧?电视上报导的……"
"……我知道。"
"明明去自首就好了,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可是,他真的、真的不是那种人啊!"
裕次默默地点点头。
"他是个勤奋、认真的人,甚至执着得有些顽固。他痛恨事情遭到扭曲,而且感情脆弱,对任何人都很体贴的。"
"是。"
"阿诚这孩子很老实,有强烈的正义感。我不清楚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想,他一定是为了不让爸爸担心而尽可能地忍耐着。阿锵总会被抓到的,如果没有可以酌情衡量的余地,大概就得在牢里待很久。不过好像真的有欺凌和体罚的事情,听森田老师说,好像班上有一个学生愿意出庭作证。"
"那……那个人就是我。"
"啊?"
裕次仿佛使尽全力才下定似地,低下头说道:
"我是欺负诚的人之一。"
夏美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默默地盯着裕次看。
裕次哭了起来。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
裕次开始呜咽。
"你跟我道歉也没有用啊!作证时把所有的事实都说出来吧!将你们的所作所为都说出来吧!这样至少可以减轻阿诚他爸爸的罪行,他真的是爱子心切才不惜杀人的啊!"
裕次泪眼看着夏美。
"这个我做不到。"
"你说什么?你明明跟森田老师说要出庭作证的。"
"请原谅我!请原谅……"
"怎么能原谅呢?你这么做我怎么能原谅你!?"
裕次低下了头。夏美拉开嗓门,大声说道:
"你就只是这样道歉?你以为道了歉,你的罪过就比其他的同学轻吗?你是存着这种心理的吗?你不敢让父母知道?你怕被退学?想想阿诚!他经历过比这更孤独、更可怕的事啊!"
裕次的头根本抬不起来。
坂元打开门探头进来,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夏美从抽屉里拿出装着诚的信的袋子,交给默默不语的裕次。
"这些是阿诚的信。"
裕次怔怔地看着放在自己腿上的袋子。
夏美哀求似地说:
"看过这些信以后,你再好好想想。只有你!只有你!能救他爸爸的只有你了……"
裕次两手紧紧地握住装信的袋子。
第二天,三年A班的教室里正在考试。学生们正专心地伏案作答。
千寻出神地站在讲台前面。
突然间和彦站了起来。
"武藤同学!"
其他的学生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和彦。只见和彦捂着双耳,脸上尽是苦恼的表情,大叫着:
"不要再闹了!我叫你们安静,听不懂吗!?"
千寻见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和彦喘着气说道:
"消失吧!消失吧……大场,你消失吧!"
教室里顿时骚动了起来。千寻要大家专心考试,然后把和彦带去保健室。
就在这个时候,卫潜进了修和学圆。之前,他曾在校外跟踪过悦男,可是被巡逻中的警察发现而作罢。
或许是考试的关系,走廊上和楼梯间几乎没有人影。
卫先到社会科资料室去查探,可是悦男不在里面。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卫突然往中庭看下去。被拆除了的兔笼还堆在原地,裕次拿着信出神地站在兔笼前面。裕次手中的袋子,无疑的就是装着诚的信的袋子。
裕次开始朝体育馆走去,卫也立刻离开了社会科资料室。
裕次穿过无人的体育馆,走进仓库。卫来到仓库前,从门缝看着裕次。
裕次一直注视着手中的诚所写的信。他的耳畔响起了和彦的声音:"我想你的父亲会大伤脑筋的。"
裕次小声地说道:
"对不起。我再怎么样都不能出庭作证。"
然后,裕次爬上了小小的板凳。他的面前悬着一条用跳绳绑成的环。裕次把头伸进了绳圈里。身体因为恐惧而慢慢地颤抖起来,眼中尽是泪水。
"请原谅我!我用这种方式祈求你的原谅。"
裕次闭上眼睛,踢倒了板凳。
就在这个时候,仓库的门打开了,卫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裕次。
"大场爸爸!"
"阿诚原谅你了!"
卫低声说着,用一只手松掉了绳子,把裕次慢慢放了下来。
然后卫回到社会科资料室,终于在悦男的桌子里发现了杀宫崎时被拍下的照片。照片上用红色的奇异笔这样写着:
(今晚十点)。
卫的肩膀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开始抖动。
晚上,千寻来到'浪花亭'。
夏美为千寻和须藤泡了茶。
"对不起。我原以为松野会出庭作证。"
千寻向大家道歉。
"我倒是关心老师您……"
千寻无力地笑了。
"我的事的确很……"
须藤露出讶异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
"学校要我辞职。"
"是吗?"
"表面上是说因为我要结婚了,所以……"
"不想当老师?"
须藤问道,千寻点点头。
这时电话铃响了。三个人大为紧张,彼此互看着。
须藤向夏美使了个眼色,开始追查电话来源。夏美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大场家。"
空无一人的修和学园办公室里,突然有人影在蠢动着。卫蹲在地上,把话筒贴着耳朵。一直藏身在体育馆仓库里的卫刚刚想起,在一切结束之前要再听听夏美的声音,于是潜进了职员办公室。
"是我。"
"你在哪里?"
卫没有出声。
"大家都在担心你呀!森田老师和商店街上的邻居都很关心你。也有人很同情你的。"
尽管如此,卫还是屏住气息,一句话都不说。
"所以……你赶快自首嘛!求求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明天。"
"什么?"
"明天我会去自首。如果你遇到刑警先生,帮我转告他。"
"喂!喂!阿锵!"
电话就此挂断了。
须藤立刻追查电话是从哪里打出来的。
卫放下话筒,在黑暗中慢慢地站起来。他看看手表,荧光的指针指着十点。
须藤和千寻坐上了停在'浪花亭'前面的巡逻车。
须藤驾驶着巡逻车,千寻则坐在旁边。巡逻车响着尖锐的警笛声,在夜晚的街道上疾驶着。须藤想呼叫负责监视的坂元,可是却没有人回应。
"那个笨蛋东西!怎么不回答?"
"大场先生在哪里?"
千寻问须藤。
"在学校。"
"啊?"
"他是从职员办公室打来的。"
"为什么?"
"因为他这次锁定的目标恐怕……不,绝对错不了,就是你的未婚夫。"
千寻愕然地看着须藤的侧脸。
卫打开门,漆黑的游泳池出现在他的面前。卫慢慢往里面走。
突然有镁光灯闪了一下。卫因为这刺眼的光芒而皱起了眉头。他听到了悦男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等你很久了。"
卫没有说话,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悦男的声音再度响起。
"本来我就很讨厌宫崎,这个人一点品格也没有,我一直想抓住他的弱点。就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宫崎体罚令郎的事。"
卫朝着声音出处逼近。
"我在很顺利的情况下拍到了照片。可是我想到了,等等,光是让他解聘未免太无趣了,还是先把这些照片藏起来再说。"
月光从天窗照了进来。可能是室内也有风吧,游泳池的水面泛着细细的波纹。当眼睛习惯了室内的黑暗之后,卫看到了一条泛白的人影。
"另一方面,在我按下快门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到某种兴奋的情绪在体内升起。观察人类化身成为猛兽攻击对手,同时将影像收进底片,这件事让我产生无比的乐趣。"
你尽管说吧!卫心里想着。在这滔滔不绝的时候,我就能走到可以掐住你脖子的地方了。
"我能拍到大场跳楼的照片纯粹是偶然。可是,你觉得怎么样?你不觉得不论是角度或取景都算得上完美吗?这也是我的收藏中最让我喜欢的作品。"
"收藏?"
"是啊!也是我的收藏当中最有价值的一张。因为它拍下了人类生命之火熄灭时的那一瞬间。美得简直让我有好一阵子处于茫然的状态,可是我的欲求也因此提高了。现在我想看得更深入些。"
走到距离悦男五、六公尺远的地方,卫停下了脚步。
"于是,我决定把宫崎体罚诚的照片寄给你。我并不知道你会不会依照我的预期采取行动……结果,你很配合地让我看到了。你让我看到了人杀人的那一瞬间。"
卫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想说什么,便默不作声。
"大场先生,你太棒了,你简直就是一头猛兽。当你在气头上时,完全化身为一头猛兽了。"
悦男说着微微笑了起来,然后他继续说道:
"可是,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尤其当我在观察人类的本性时,有了一种接近神袛的错觉。但是应该还有,应该还有更深入的镜头可以捕捉。警方没有办法了解我为什么要把跳楼那一瞬间的照片寄给你,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很可能因此成为逃亡中的你锁定的对象。可是答案非常简单,也就是说,我想拍下想杀我的那个人的样子。这是一个非常适合用来当装饰的作品。"
"你在说什么……"
这时候,须藤驾驶的巡逻车好不容易来到学校的大门口。
须藤和千寻急忙下了车。坂元跑了过来。
"我不是叫你跟紧他吗?"
"我到处找不到他人哪!"
三个人来到社会科资料室。夜风从敞开着的窗子吹了进来,千寻捡起落在地上的照片。在游泳池里杀害宫崎的照片上,红色奇异笔写着<今晚十点>。
须藤叫道:
"在游泳池!"
千寻倒抽了一口气,看着墙上的时钟。已经十点十分了。须藤和坂元立刻跑了出去,千寻也马上追了过去。
卫一边逼近悦男,一边低声说道:
"什么神袛?你是个恶魔!玩弄人类感情而沾沾自喜的恶魔!"
悦男苦笑着说道:
"杀了人的你竟然这样说我,这倒很令我感到意外。你听着,我所作的事情只不过是艺术性很高的嗜好,法律根本奈何不了我。"
"不用再自我吹嘘了,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说着,卫从内口袋掏出诚跳楼的照片,说道:
"在拍这个……在拍这张照片之前,你明明可以救我儿子的……或者根本是你……"
卫啪嚓一声捏皱了照片,慢慢向悦男靠近。
悦男立刻拿好相机,闪起了镁光灯。
"对!再愤怒一点!"
镁光灯每闪一下,卫就眨一下眼睛,但他仍然不断逼近悦男。
"想杀我……太棒了!棒得简直要让镜头爆炸!"
卫的两只手已经抓住了悦男的脖子。悦男喘着气,仍然不断地按着快门。
卫勒掐着悦男脖子的双手又加大了力气。
"啊……"
悦男手上的相机掉了下来。相机落在水泥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卫将所有的怒气灌注在双手上,掐住悦男的脖子往上用力。这个时候,门砰的一声打开了,须藤和坂元冲了进来。卫回头看着他们,双手瞬间没了力气。
"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开枪了!"
须藤怒吼道。
"大场先生!请你放手!"
悦男一边呛咳着,一边还露出了微笑。
"这就是压轴好戏。"
"我要杀掉这家伙!我只要杀掉他!"
卫再度把力道注入手上。
"啊……"
悦男挣扎着,卫则使尽力气掐着他。
"主任,我要开枪了!"坂元说道。
"等等!请等一下!"
这时传来千寻的声音。
"住手!大场先生住手啊!"
千寻喘着气跑向卫。
"不要杀他呀!"
卫松开了手,悦男立刻疲软地跌坐在地上。须藤和坂元慢慢走近卫。卫低下头,静静地伸出两手。
须藤犹豫了一下子,但还是用明确的语气说道:
"大场卫。我以杀害宫崎信一和有杀害间中俊平未遂嫌疑,再加上杀害新见悦男未遂的罪名逮捕你。"
须藤给卫戴上了手铐。千寻不想看到这一幕。于是垂下了眼睛。
须藤和坂元从两边挟持着卫,将他带走了。
"大场先生……"
千寻在背后叫着卫。
"如果我能为大场先生和诚做什么……"
卫就这样被须藤他们带走了。
悦男倒在地上,用手帕擦着混着血水的口水。他对千寻露出惯有的笑容。
学校门口聚集了几辆巡逻车和闻风而来的记者。须藤脱下上衣盖住卫手上的手铐,坐进了巡逻车。
在不停闪动的镁光灯中,巡逻车载着卫离开了。
千寻和悦男走进社会科资料室,千寻泡了咖啡。
悦男从相机里取出底片。
"他的疯狂更严重了,竟然连没有任何瓜葛的我也想杀。我提供那些照片给警察当证据,果然招致他的怨恨。是你救了我,你那一句'不要杀他'救了我。"
千寻把咖啡杯摆在悦男面前,说道:
"能不能再让我看一次?"
"什么?"
"你不是带在身上吗?"
悦男笑了。
"是啊!其实照片就在这里。"
悦男打开上了锁的抽屉。
他把信封里一张杀宫崎的照片拿给千寻看。
"能帮警察一个忙真是太好了。"
"没有其他的吗?"
悦男用奇怪的表情看着千寻。
千寻把手上的一张照片拿给悦男看。
"大场先生拿给我的,他想知道寄照片的人是谁。"
"就是我……"
"我也是这么想。不,应该说我希望是这样,否则,我就没办法和新见老师分手,也没办法相信这个事实了。我曾经从这个房间的窗口仰望屋顶,发现这张照片就是从这里拍得。当我得到这个结论时,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千寻眼中充满了泪水。
"我对你身为老师的尊敬;你的男性魅力;你求婚时让我几乎掉下眼泪的兴奋,这一切全都在那一刻幻灭了。"
"等一下!"
"我不只是个不称职的老师,也是个不成熟的女人。"
悦男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千寻。
"我爱你呀!你为了救我……"
"我只是不想再让大场先生铸下大错,并不是出于对你的爱!"
"怎么会这样!你这个傻瓜!你怎么会偏袒那个脑筋有问题的杀人魔鬼……"
千寻拿起放在桌上的底片。
"等等!你想干什么!?"
她又拿出信封里的东西。
"不要动!还给我!那是我最重要的……我知道你乖,把东西还给我。"
千寻朝着碎纸机走去。
"喂……你干什么……"
千寻把照片和底片丢进碎纸机,打开了开关。
"住手!"
悦男猛然冲了过去,将千寻一把推开。千寻跌坐在地上,可是这也已经是照片和底片全部被裁成碎片之后的事了。
"我的照片、我最重要的底片……你竟然像垃圾一样把它们……"
悦男用手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千寻慢慢地站起来。
"怎么会这样?我那些辛苦拍来的艺术品……"
千寻从口袋里拿出戒指放在悦男的桌上,然后离开了房间。
"就在一瞬间……"
悦男觉得可笑又可悲,滚倒在地上不停地哭笑着。
第二天早上,千寻向校长新藤提出了辞呈。
"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承蒙校长的多方关照。"
"代课的安齐老师非常资深,你完全不必有后顾之忧的。"
千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羽柴问千寻:
"松野裕次要转学,这是真的吗?"
"是的,这是他本人的意愿,家长也同意了。"
羽柴苦笑道:
"难道你还要让他出庭作证?"
"我失陪了。"
"森田老师,话还没……"羽柴说道。
千寻对两人行了个礼,便离开了校长室。
不久,修和学园内重复广播着'全校师生请到体育馆集合'的消息。
千寻夹杂在学生当中朝着楼梯走去,她看到悦男走来。突然停下了脚步。可是悦男却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似的无视千寻的存在,直接下楼去了。千寻也面不改色地刻意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了一会儿才下楼。
全校师生整齐地排在体育馆内,老师们则并排在讲台上。
"现在就请今天离职的森田老师跟各位讲几句话。"
羽柴说道。千寻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她正要站到麦克风前时,羽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道:
"时间不够,请简短地说几句就好。"
千寻站到麦克风前,默默地看着全校的学生。学生们不是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就是心不在焉。
"各位同学……我在本校待的时间并不久,可是由于个人的关系,我就要离职了。"
说到这里,千寻停了下来。
由于千寻似乎无意再说些什么,羽柴便在后面小声地问她:
"可以了吗?"
千寻头也不回,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杀死大场诚的,就是在座的各位!"
馆内在一瞬间变得非常安静。
"直接参与欺凌行为的人、故意嘲讽挑拨的人、对欺凌行为视而不见的人、不知情的人,还包括我在内,所有在这里的人一起杀了大场同学!你们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们一定没有活着的感觉;你们迷失在大潮流之中,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你们使人吗?身体里流着什么颜色的血?受到伤害时会感觉到痛吗?这些你们都不懂,当你们看到朋友的身体流出鲜红的血、因为痛苦而扭曲了脸、因为孤独和绝望而失去了原有的表情时,你们才会觉得松了一口气。你们籍着伤害朋友去维护自己的存在。"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学校里从来没有欺凌事件!"
羽柴怒吼道。学生们开始喧闹了起来。
千寻继续说道:
"你们不要搞错了,朋友流出再多的鲜血、再多的泪,那都不是你们自己的。你们根本不算是人!"
千寻眼中充满了泪水。
羽柴将千寻推开,对着麦克风说:
"钟声响了!全体解散,回教室去!各位老师赶快行动!"
老师们走下讲台,催促学生们赶快回教室去。
千寻仍然继续她的言论。
"你们被生下来就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能活着就是一件美好的事!尽早体会自己的存在吧!去了解一件事:朋友的生命就跟你自己的生命一样美好!"
全校学生留下千寻一个人,慢慢地从出口消失了。
"爱你的朋友,就想爱你自己一样!"
全校的学生都不见了。千寻无力地垂下头颤抖着,眼泪流个不停。
"对不起,大场。我……我没能做什么,我没能为你的死……"
这时,响起了啪啦啪啦的鼓掌声。千寻倏地抬起头来。几个已经走出去的学生又走回来了。一个、二个…十二个学生零零落落地站在自己班上的位置。
其中一人说道:
"请老师继续说下去,还有学生在。"
这几个学生就想基督十二门徒般,用坚定的眼神仰望着千寻。
卫出神地坐在单人牢房的简陋床上。他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地低语着:
"阿诚,或许我做错了。如果你在的话,一定会阻止我的。你一定会阻止我去伤害别人……更别说是杀人了。你大概也不会原谅我吧?"
爸爸——卫觉得好像听到了阿诚的声音,他抬起头。
眼前的墙上浮现穿着制服的阿诚。
"我还会再转世的。"
听到阿诚这么说,卫点了点头。
"我会再投胎做爸爸的孩子。"
诚突然消失了。
这时有人来会面,卫离开单人牢房,被带到会客室去。
夏美正在会客室里等着。卫慢慢地坐了下来。
"那个出意外的孩子间中俊平已经清醒了。"
夏美说道。
"哦。"
"阿锵。"
"离婚证书送出去了吗?"
夏美低下头。
"赶快送出去。"
"你要我说几遍!难道你想让孩子当杀人凶手的小孩?"
"说什么杀人凶手……"
"我是杀了人呀!不管理由是什么,杀人就是杀人,人必须活在这种规则当中。犯法的人理所当然要接受法律制裁。"
"可是……"
"我的身体里面还有另外一个我呀!"
夏美一边点头一边擦着眼泪。
"不管怎么样,阿诚是不会回来了。阿诚在学校的遭遇就交给警察和老师,用法律去证实好了,这是理智的我做的决定。但同时还有另一个虽然明知不行,却又控制不住的我存在。不,那一个我不能算是人,我真的变得太不像人了。当时的我冲动而没有感情,一心一意只想对伤害阿诚的人讨回公道。"
夏美只是低着头,没有抬起头来的意思。
"我一时之间失去了人性,把能够理解阿诚心意的自己给遗忘了。这是我和阿诚父子之间的事。夏美,这跟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关系。你回延冈的娘家,然后重头开始来过吧!可能的话,不要跟生下来的孩子提起我的事。去找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吧!"
夏美哭得十分凄惨。卫的喉头也哽咽了,可是他仍然极力忍着。
卫对着看守人员微微点头致谢。夏美好不容易才抬起头,静静地任脸上的泪水滑落,泪眼朦胧地看着卫被看守人员带走的背影。
和彦自从那次的事情之后就一直没到学校上课,家里这几天都请家教老师来为他学习。
和彦默默地挥动着手上的铅笔。他用左手捂着耳朵,一边在笔记本上写着计算式。
"你看!这里计算错误了。"
家教老师说道。
和彦喃喃地说道:
"别吵!"
"什么?"
"我说住口!"
家教老师吓了一跳,便不说话了。和彦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慌张道歉:
"啊……对不起,我不是对老师说的。"
"你没事吧?最近你的脸色很不好!今天就上到这儿好了。"
"这样不行啦!"
"可是……"
"我没事,可以继续上下去。"
"你等一下,我去和你妈妈谈一谈。"
家教老师离开房间,和彦有专心地坐在桌子前面写功课。
有好一阵子,和彦都专心地算着数学题目,可是他突然回头看后面。他听到有人爬上楼梯的声音。是他!和彦心里想着。就是那个一直让我受苦的大场。和彦从抽屉里拿出了圆规。那家伙果然还活着。
就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和彦突然冲上去攻击。
"这一次非杀了你不可!怎么样?怎么样?看你还能活吗?"
和彦不断用圆规刺进家教老师的腹部。家教老师的衬衫沾满了血污,呻吟着蹲了下去。和彦的母亲则怔怔地站在老师背后,看着自己的孩子。和彦身上溅慢了家教老师的血。
"妈妈,没事了。这样我就可以永远保持第一名了。"
和彦露出微笑,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正常人的神采了。
站在车站月台上的悦男摊开了书本。写着<今晚十点>的杀害宫崎时的照片就夹在书里。悦男面带微笑地看着照片,喃喃自语道:
"只剩下这一张了。"
有辆电车驶进了月台。
这个时候,悦男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便回头去看。在视线的一角,他瞄到了一只穿着学生制服的手。那只手用力地推了他的背部一把。悦男被推落在轨道上,他惊愕地寻找着那只刚刚确实看到的手。可是在往来纷乱的人群中,他始终没能找到那只手。
急驶而来的电车鸣起了喇叭。
悦男在这一瞬间想着:那是谁的手呢?是裕次?还是大场的亡魂?不,应该是神袛的手吧!
电车以惊人的速度驶来,悦男发出了绝望的叫声。虽然电车发出紧急刹车的声音,但终究无法及时停下来。
尾 声
一辆巡逻车停在某所小学的旁边。戴着眼睛的千寻,正精神奕奕地在校园里和孩子们玩垒球。
坂元对坐在驾驶座旁的须藤说:
"那、那个人不就是森田……"
须藤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叼了一根,点上火。
"嗯。她仍然在当老师。"
"主任,我们下车去打个招呼吧!"
"不用了,走吧!"
"可是,七年不见了,好不容易……"
须藤啧了一声,说道:
"看到我们,或许会唤起她的回忆吧!"
"啊,那个案子……"
须藤点点头。
"她当然不可能忘记的。因为她还在当老师啊!"
坂元发动了车子。一个女孩因为跌倒而哭了,千寻帮她在膝盖贴上OK绷。
"痛痛、痛痛不见了!"
(你是我的朋友,我会随时随地守护着你,就像你对我一样。当你哭泣时,我也在一旁陪你哭到天黑,就像你对我一样。)
千寻觉得好像听到了诚写在信上的话,她抬起头来,眼前是一片晴朗的天空。
这一天,服刑期满的大场卫出狱了。
头发已经开始花白的卫,对着看守人员深深地鞠躬致谢,然后踏出了监狱的大门。
卫决定到少棒对练球的多摩川河岸的球场去看看。
卫弓着背走在多摩川堤坝上。就像以前一样,少棒对仍然在那边练球。卫走下堤坝,出神地停下了脚步。他眺望着那些穿着少棒制服的孩子们。啊,那不是我训练过的队伍吗?他想着。
这时,脚边滚来了一个球。一个小男孩小跑步过来。
卫缓缓地捡起了球。小男孩笑眯眯地脱下帽子,向卫行了个礼。
卫和蔼地笑了,举起手臂,正想把球丢回给小男孩。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得声音。
"阿学!吃饭罗!"
卫把视线转向声音的来处。夏美正站在堤坝上。
然后卫又回过头来看着小男孩,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
"大场学。"
"今年几岁了呢?"
"七岁。"
夏美流着泪从堤坝上跑了下来。
卫抱起了男孩,夏美则扑过来抱住他们父子俩。这时,卫则听到了诚的声音。
(不久之后,我们都会长大成人。当我们各自当上父亲之后,我们的孩子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是的,成为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
夕阳西下,一家三口走向回家的路上。影子在堤坝上拉得长长的。
全章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0/05/17 at 上午12:03: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 by 匿名 - 18/6/10 03:17
这个不是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是同名电影《人间·失格》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