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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
(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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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河》作者:胡桃玉米
文案
如果它流动,它就流走;如果它静止,它就干涸;如果它生长,它就慢慢凋零。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飞,苏意 ┃ 配角:毕尚,王东雷
第1章
"小舅舅!!!"悦悦导弹发射一般从房间另一端冲过来,用她少儿合唱队领唱的高分贝童音成功唤起了满屋子人对刚进来的青年的注意。叶飞笑嘻嘻地一把抱住她:"想小舅了吧?"
"想!"悦悦大大地点头,又使劲摇头。叶飞把她举起来:"到底想不想?"
"不想!"悦悦答得干脆利落,还加上一句:"坏舅舅!"
"悦悦,不许没礼貌。"跟过来的表姐一边说,一边要从叶飞手里接过孩子。
"妈妈,小舅舅说话不算数!"悦悦小嘴撅得老高,却不肯从叶飞怀里下来。倒是叶飞先放下她,悦悦满脸不高兴,还没来得及指控,叶飞掏出一个小盒子:"小舅舅说话算数,悦悦的生日礼物小舅舅一直记得。"
悦悦看见小盒子一双眼小星星跳啊跳,终于坚持立场,转身屁股对着叶飞:"不要!"
"真不要?"叶飞打开盒子,一款做工精细的项链在悦悦眼前晃啊晃,悦悦忍啊忍,还是忍不住泪眼婆娑地说:"你说你马上就回来,你还说一回来就来看我......"
一边表姐牵过悦悦对叶飞说:"妈在屋里呢。"
叶飞这才看向屋里人,一个八层的蛋糕放在屋子中间。正对他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保养得体,看不出来有五十多岁了,和人说话,视线却在他身上;叶飞转过头,不远处一个面色红润的团脸男人,看上去比中年妇女还小,是他姨夫,也和人说着话,没看他;再左边是个英俊青年,身边围了一圈年纪相仿的人,都随着悦悦那声"小舅舅"侧身打量他。倒是几个叔叔伯伯先在人群中间开口:"小飞回来了?怎么也不去看看我们?"
叶飞只好上前一一问候,刚跟进门的王东雷一看这架势也上前问好。几个伯伯笑起来:"就这么还不觉得,一转眼这两个小子都知道来问声好了。"
王东雷假惺惺地说:"和叶飞说好了一起去看各位叔叔伯伯,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一回来就碰见叔叔伯伯们。"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说:"雷子还是这么乖啊。"另一位插嘴:"他就是嘴乖,连他老子都见不着他几回,还想着我们呐?"
王东雷厚着脸皮说:"我爸说了,孝顺他得先孝顺叔叔伯伯们。"
又来一个问:"小飞去哪儿了?好久没见着你。"
叶飞瞧了瞧问话的人,回答:"在欧洲两年。"叔叔伯伯们挺惊讶地说:"去了这么久啊?"又一起感叹:"瞧这两个孩子,老觉得雷子是个收不住缰的,没想到真正野的是这个。"
老人们还在忆当初,先前的英俊青年走过来:"小飞,回来了。"
叶飞冲对方点个头,王东雷赶紧借机和他走开。叶飞冲中年男女叫了声"姨妈"、"姨夫",然后回身抱住小尾巴悦悦:"小舅舅要走了。"
"不......"悦悦瘪了嘴,想了小舅舅两年,每次都只能在电话里听见他声音,怎么能放走?
叶飞左哄右哄,好不容易和王东雷出来。王东雷靠在车背上吐口气:"这么多人,你们家悦悦过生日还是你姨妈过生日啊?"
"我也没想到这么多人。"
"唉,正常,大家正好联络下感情。"
叶飞也知道姨夫姨母的用意。王东雷又说:"你这么喜欢小孩,干脆自己生一个。"
叶飞笑笑,想起来:"你和沈静怎么样了?"
王东雷懒洋洋地说:"没怎么样,后天去签协议。"
"真离啊?这才几天?还没你追她的时间长。"
王东雷比了个手势:"我们重在过程。"他当年追沈静的契而不舍叶飞都觉得惊讶,从高中到结婚,赶得上八年抗战,谁知不到一年就要散了。
"也没什么可惜的,"王东雷看叶飞神色颇为惋惜,"有些东西在天边是一个样,抓在手里又是一个样儿,还是撒开手远远看,心里也舒坦。"
叶飞没说话,话听在耳里也明白,不知道捂在心上是什么滋味。王东雷撞他胳膊:"赶紧找东西吃吧,哥哥我陪了你一下午,快饿死了。"
两人挑了个日式餐厅,快。两人结帐出来。门口一个人贴着走过,叶飞瞧他脚步不对,也没理会,谁知那人一下往后倒,叶飞跨一步撑起他。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脸色青白,浑身发抖,身上透着潮气,头发也湿湿的,贴在脸上。叶飞扶住他胳膊,等他恢复力气,男孩儿眼神涣散地看过来,也不只是对谁说了声
"谢谢!"
王东雷在一边等他,叶飞松开手,两人上了车,王东雷递给他一支烟:"那人是鸭。"
"嗯?"叶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还看着那个虚弱的身影,大冬天的只穿了两件单衣,叶飞记得他的样子,无端觉得有些可怜。
"我说,你扶的那个人,卖的。"
"喔。"叶飞回答得波澜不惊,这种事这种人多了。
王东雷探出车窗,扔了烟,又缩进来,一边倒车一边接着说:"估计还是做男人生意的,看他这走路的姿势。"
叶飞本来已经在摇窗子,不由停了手,再看去,果然是步履维艰的样子。叶飞靠回座椅,关上窗子。
第2章
叶飞回来除了王东雷毕尚,谁也没招呼。他家里没什么人,就还有个奶奶老家,爹妈一场车祸都走了。叶飞替他爹不值,拼了二十几年的命,好容易混上个入赘女婿,小心翼翼过了几年公子哥儿的日子,也没见什么安逸,就和他妈一起呜呼哀哉了。他妈没什么,反正富贵千金的命也享了。叶飞在奶奶家呆了一段日子,接着回来过二世祖的日子。再后来他外公死了,叶飞没心没肺地接受了所有遗产,一点儿没跟他姨妈客气。
等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叶飞收拾好一切行李出国。凡是闻名遐迩的都去过,还去过战后的伊拉克,经历了许多次的暴乱。有人说令人恐慌的事物和躲过灾难的庆幸可以引起快感,叶飞骂他是"扯淡!"没有什么可以令他恐慌,相反,他丧失了感应的机能,失去了一切形式的快感。伊拉克战争令他很失望,不仅没把他打死,结局还让他特别不喜欢:一个老傻子绞死了个老混蛋,这谁看着有意思?
他回来呆着,哪儿都一样。
一直呆到腊月,叶飞想起他奶奶,抄起车钥匙,决定买些当地特产寄回去。
店还开着,叶飞手里捏着烟交代服务员给他包装好,在他吐出第二口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过来问:"请问还有XX吗?"眼熟,叶飞想起来--两件单衣,收拾得干净,碎短发.奇怪了:这人怎么会是鸭?
服务员懒洋洋答了声"有",苏意一边掏口袋一边说"麻烦您帮我来一斤。"服务员没好气地说:"一斤不卖。"苏意有些局促:"那,多少卖?"
"五斤以上,过年涨价,四十元一斤,不加包装。"服务员屈尊抬了下眼,说得明白。
苏意犹豫了,又问:"这个,可以寄吗?保鲜多长时间啊?"
"能不能寄得问邮局。"年跟前,值班的服务员也没什么耐心。
叶飞没想多管闲事,可是苏意为难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个撑死也就四五天,你要往哪儿寄?"
苏意感激地看他,虽然没什么,但似乎他帮了个大忙。
"寄到XX,一般都得一个多星期。"
"买给家里人?"
"恩,过年,给奶奶买的。"
叶飞笑起来:"挺孝顺啊。"
"老人家也只能吃这个。不过寄回去估计就坏了。"苏意说着又看一眼,皱起眉头"过年价钱也涨了不少。"
叶飞点点头:"坏倒不会,可以在那边真空包装一下,寄个特快专递应该没问题。"
苏意听说高兴起来,叫过服务员,买了五斤,拎过去包装。叶飞看见他问包装价钱,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头掏出钱数数,递过去。
接过包装好的特产,叶飞磨蹭了一会儿。苏意低头往外走,和他撞在一起,抬头,一笑:"谢谢你啊。"
叶飞朝两人手里的东西努努嘴:"去邮局?"
苏意点点头,叶飞推开门:"那一起去吧,我开着车。这个点儿,晚了估计邮局就关门了。"
苏意又犹豫起来,最后还是怕邮局关门,决定坐叶飞的车:"那谢谢你啊。"
叶飞摆摆手,向车晃过去,他觉得挺高兴。
两人抢在邮局下班前把东西寄出去,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儿,走出门来相视一笑。叶飞问:"你住哪儿?"
苏意说了个地方,叶飞让他上车:"反正顺路,送你一程。"苏意没再推迟,坐上去。
"我刚才看见你往XX寄,没想到一个地方。"
"是啊。"叶飞把车开上主路,没想到正堵,他有些不耐烦。
苏意还是挺兴奋的:"你是那儿的人?"
叶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使劲按喇叭。苏意没再说话。
看样子不是一会儿的事儿,叶飞也懒得着急,扭头看见苏意,觉得他有些不安,接过话:"我小时候在那边待过两年,不过不记得了。"
苏意"喔"一声,没说话。叶飞问他:"你呢?"
"我来不久,一两年。"
叶飞心里算了算,一两年,就算来了才做这行,也不该是这个嫩样儿。他看看窗外,年底应景,连拆迁楼前都张灯结彩,没来由的开始烦躁,回头对着苏意很清秀的侧脸,点上支烟:"小时候的事情,你都记得吧?我有时候模模糊糊的还能有个影儿,挺怀念的。"怀念是一个不带感情的词,用来描述一种希望的感情,似乎它存在这种感情也就存在,也没有人探究,无端拉近人的距离,好像真的可以一起分享。
苏意扬起一点笑容:"和这里是不能比,什么都有。不过一群人玩,爬树捉虾,不像现在,住一起也说不了几句话。"
"你现在和人住一块儿?"苏意点头。叶飞心里猜,和什么人呢?同居,还是"同事"?
苏意又接着说:"小时候就是我奶奶带着我,我皮啊,吃饭的时候奶奶都得一家一家找,找到我已经吃过了。"说到这儿嘴角一弯,心里透出来的高兴样儿:"今天给奶奶买的特产,她可以比我先吃到了。"一脸欣慰的样子,车里的暖气熏得他脸红红的。叶飞心里没来由地不舒服起来,他挪挪,漫不经心地说:
"是啊,过年。"
苏意点点头,冲他一笑:"还要多谢你。"
叶飞不置可否,伸手关小暖气:"小时候伴儿挺多的吧?"
苏意不自觉露出遥想的神情:"是啊,我们总喜欢到河边玩,那水可清了。还凑一块儿打仗,在防空洞里。70年代建的防空洞,那种石头砌的坡下,你见过吧?"
叶飞偏头想想,石头砌的坡和一缕缕炊烟伴着几声人语雕版画一样刻在他脑海里。这个动作让苏意觉得亲近并且怜惜,他开始笑着对他小幅度地比划:
"这么大的青石,一块一块垒上去,本来我们那里就山多,地不平,后来成了斜斜的坡,现在的大马路也是在上面修起来的。我们从坡上冲下去,比谁冲得快,不会摔跤。不过也许你住的地方没有,毕竟还是在城里。"
"有,我记得。"叶飞情不自禁地回答,单纯没有文采的描述吸引着他。
"那河呢?你也见过那条河的吧?我奶奶说它一直流到城里去的。"含了笑意的双眼映着夜光转向叶飞。
叶飞眼神一晃,那笑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闯进他心里,在心上重重地揉,揉得心脏挣扎地探出头,深深地呼吸,连带着挣出一条埋了许久的河,波光粼粼,一个孩子茫然无知地拨弄水中静逸的光亮,倾听自己制造的声响。如今这声响浮上来,与缓了节奏的呼吸一起在心房上敲出回响。叶飞掐掉烟:"这些年那儿也变了不少吧?"
"不知道,应该是吧。我只坐火车的时候去过。"苏意不出声地叹息,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叶飞知道他想到自己的处境,他想换个话题,但又找不出来,探身看看死水一般的车队,放弃地靠回去,忍不住问:"在这边习惯吗?"
"还行。"
"那么好的地方,干嘛离开?"
"地方再好也不能没饭吃啊。"
当然是这个原因,不然还有什么?叶飞却继续他的偏执:"这儿不错吧?干什么都能挣钱。"
苏意一下子惊慌起来,不知道自己怎么掉进了这个陷阱。他努力地保持神色自如,别过头,低低地说:"就是混着吧。"
叶飞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他松手,烦躁地寻思一个恰当的话题,但是后面的喇叭响了,车队又开始缓缓前行。缓慢挤进车内的世界,人们重被拖进一片熙熙攘攘。
第 3 章
王东雷终于把叶飞拖出来。进酒吧的时候他得意洋洋,炫耀似地把叶飞往前推,几个过去常在一起玩的伴儿都嘘起来:"还是雷子魅力大啊,早说你们有奸情!"毕尚也在一边微微笑。
"滚一边儿去!"王东雷扒开两条挤在一起的大腿,拉着叶飞坐中间。
"小飞回来这么久,也不出来聚,环球一圈都不搭理我们啦?"几个人起哄,这是故意着恶心叶飞。叶飞倒了杯酒,敷衍道:"哪能呢。"
"你们这是不知道,"王东雷又开始胡掰:"飞儿去了趟伊拉克,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战争的残害,这不刚好就回归组织了吗。"
叶飞接过毕尚递过来的水果盘,挨着坐的吴诘君诧异:"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干嘛?"
张昊笑话他:"是,那是男人去的地方,你太小,去不得。"
吴诘君反唇相讥:"老男人也去不得。"
张昊不在意,又过来笑话叶飞:"这还头一回听说飞儿的心灵脆弱。"他故意把脆弱两个字咬得重重的,旁边的人都笑起来。
"谁不是呢?"王东雷接过话:"于是我就敞开我温柔的怀抱,把他召唤回来,等着他下回安慰我呢。"一桌子人哄笑一片:"怎么安慰啊?"
王东雷扭头对着叶飞含情脉脉地说:"快安慰安慰我!"叶飞笑着推开他,左右笑得更疯,张昊骂一句:"操!说你们有奸情,你还非得做实。"
桌尾常旗笑着接一句:"昊哥你这话说得不对,他们俩这那能算奸情,充其量雷子自做多情。"王东雷一脚踢过去:"爷爷我惹你了?"
常旗握着啤酒瓶子晃:"难道不是?要奸情也得是小尚,哪轮得上你?"毕尚一听脸就变了,王东雷赶紧压过去:"今儿非灌死丫的。"两人打闹在一块儿,旁人都跟着起哄,叶飞瞅着喝酒,倒挺热闹。
王东雷逼常旗灌了一瓶,回身坐下,叹口气:"季军说得也没错。飞儿回来谁都没招呼,就告诉小尚,我还是上赶着才知道。想起来心寒啊......"一脸委屈样儿,几个人又笑起来,毕尚偏了头看节目,叶飞碰碰王东雷杯子。王东雷拎着个酒瓶:"你那是刚受了伤回来,我不怪你。小尚一定得跟我喝一瓶。"毕尚也不推,接过酒瓶挺豪气地一口喝了,众人都喝彩。张昊大笑着说:"雷子也别争了,陛下的宝座你是夺不走了,就安心充后宫吧。"一桌人又哄笑起来。
叶飞也跟着笑,喝了几口,张昊他们又划起拳来,喊得山响,台上主唱兼主持忍不住抛过来一句:"那边桌哥儿们玩得开心啊,我这儿唱北京一夜都压不住啊。"王东雷抬头喊:"那就唱死了都要爱!"主唱一划吉他:"这不存心害我吗?行啊,哥儿们捧个场,我一准儿唱。"张昊叫了两瓶酒送上去,主唱从头淋到脚,嗓子一喊,拉了开,台下玩命得摇沙锤,一片沸腾。叶飞又开瓶酒,毕尚拦住他:"你不打算回去了?"叶飞摇头:"没事儿。"毕尚皱起眉头:"刚喝了啤酒,又灌红的,我今天可不扛你回去。"常旗凑过来:"还扛什么,这儿这么多女的,直接找一个睡了。"一边郑涵搂着他新交的女朋友拿腔把调:"就是,趁现在,光阴莫错过啊。"旁边女朋友一拧他大腿:"你也是这么珍惜光阴的吧?"郑涵笑嘻嘻亲他女朋友一口:"你哥哥我从良了。"
张昊给叶飞杯子加满:"你那叫从良?就一爱情的狗腿子。咱们飞儿才是真从良,一进场满场的女人眼睛跟着转,他就跟这儿干耗着。"
王东雷正和吴诘君吆喝台上的,听说转过身:"嘿,是挺能装的。怎么,要不哥哥我先热个场儿?"吴诘君沙锤扔过来:"你别得意,飞儿是还没到状态,等哪天重振雄风给你瞧瞧。"
毕尚站起来往外走,王东雷让他"去哪儿啊?"毕尚应一句:"洗手间。"叶飞放下杯子:"等等,我也去。"几人让他们过去,又伙着别的桌和主唱耍贫。两人转到洗手间,叶飞舒舒服服地清了存货,回头见毕尚没等他,追上去:"生气了?"
毕尚洗手,没理他:"生什么气?"
叶飞和他抢一个水龙头:"别生气,不是高兴吗?"
毕尚干脆不洗了,叶飞停下来拉他:"哎,不就喝点儿酒吗?"
毕尚一言不发往外走。
叶飞堵住他:"咱不带这样的啊。"
毕尚冷笑:"哪样?"
叶飞仔细看他,毕尚忍不住:"高兴?那前几个月窝在我那儿又算怎么回事儿?"
叶飞认了真:"到底怎么了?有话说清楚。"
"不高兴了跑出去两年没声招呼,一回来要自闭我得陪你自闭,要发疯我得陪你发疯,我没欠你什么吧?"
叶飞收回手:"你就这么想的?"
"不然怎么想?"
叶飞没再出声,摸出支烟,靠着窗台看楼外湖上星星点点,窄小仿古的船只,冷冷地拴在岸边。毕尚等了会儿,见叶飞的烟头燃着火星没动,于是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烟很快抽到头,顺手扔了;外面喧闹的音乐叶飞一下失了兴趣再进去,好像当初站在卢浮宫前的情景:怀了那么大的兴致冲过去看见不同的人带着同样崇敬的表情站在门外排队买票可是突然想起自己对艺术一窍不通--他记得有人叫莫奈有人叫卡希尔,他知道巴洛克知道印象派,可是这不代表他明白他们是什么;就像他听得见里面在唱地安门外在唱醒醒吧我的爱,可也不意味着他就懂得里面这些人和他们的爱。他离开卢浮宫,离开夜吧。离开卢浮宫的时候他买了一件小小的维纳斯,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美,艺术的形体在手里把玩;离开夜吧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活生生不可以被仿制的人。
第 4 章
苏意站在另一扇窗前,安静的侧面在夜场中显得疏离。一股股冷空气借着酒吧门的进出开合钻进来,清新而且充满活力,叶飞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嗯?啊,你好!"苏意慌张地打招呼。
"看什么呢?"叶飞问得亲热随意。
"没什么,就是外面船上点的灯。"苏意指指湖面船上挂的宫灯。叶飞望一眼:"挺漂亮的吧?"苏意点点头:"恩,那是宫灯吧?不是都挂在宫墙大院里的吗?"
叶飞想了想,式样矮小的乌篷船挂宫灯是有些不伦不类,他却故意玩笑:"谁说宫灯只能挂在宫墙大院上?"苏意笑笑:"我看电视里都那么演的。"
叶飞被他靠在窗台上的样子吸引,凝视着,心里泛出一点快乐,正要说话,苏意突然轻轻朝门的方向点了点头。如果不是瞧得仔细,几乎是不能察觉的幅度。叶飞扫一眼,看见两个身影走出去,也没在意。回头看见苏意小心翼翼地看他,笑起来:"你怎么像小孩儿,电视里演什么信什么?"
苏意脸更红,不说话。叶飞仍旧快乐着,苏意今天穿得挺称他,绣花白衬衣,外套一件短夹克,干净帅气,牛仔裤包得双腿修长,身上还有一点好闻的味道。叶飞深吸一口气,果然。刚要开口笑话他,那两个身影忽地又飘在眼前,叶飞变了脸色,想起来苏意在这里干什么。
他静下来。外间的空气往里直灌,冰冷的分子漂浮半空,遇热凝成坠不下的细小水珠,粘附在这里外的夹层地带,裹得人的情绪像摔碎了的杯子里流出来的水,撒了欢地横冲直撞,并且很快传染--苏意探询地看向他。
"做不做?"叶飞开口问,趴在地上的水终于找到一个流动的主向,完全收不住。声音却似放长了线的风筝,远得只剩个黑点,一动不动停在高空,在风中忽上忽下激烈地摆动,急欲挣脱的力道只有放风筝的人自己知道。
"啊?"苏意莫名其妙。
"你今天做不做?"。叶飞盯着他,把线拽得牢牢的。苏意明白过来,红红的脸刷地又白了,没有吭声。
叶飞把他带回家。苏意一路都没有说话,叶飞先去冲了澡,苏意也跟着洗过了。两人坐在床上,谁也不看谁。苏意觉得很屈辱,但是又没拒绝,不是因为钱,叶飞甚至都没和他提到钱,他不知道做完自己能拿到多少。他有些异样的感觉,害怕,却不想躲开。叶飞是个很有味道的男人,看上去豹子似的有力。苏意抬起头,眼里带些疑惑,又不自主地欣赏。叶飞低头正碰上他这眼神,不由喉头一紧,嘴唇发干,全身的火就这么烧起来。
苏意被吻得气都顾不上喘,叶飞开始向下,他那要命的舌头在前腰打转,苏意已经抵着他的肩。叶飞感觉到湿意,丢开腰,皱眉盯着下面生机勃勃的东西,苏意脸涨得通红,闭眼不敢再看。突然叶飞的嘴凑上来,沿着他眼线描绘,贴着他耳朵低语:"我还不错吧?"那气息直钻进耳洞。
苏意光滑的脸上的红晕醉得叶飞晕晕乎乎,手往下滑去,摸到一片很光滑很薄的肌肤,引得人想细看。他忍住了,手往上,碰到两个他不习惯的东西,抓在手里揉捏几下,说不出什么感觉。叶宁撕开安全套,递给苏意:"给我套上"。苏意接过来,套上,张腿,等他冲进去。叶飞却抓过他,把他耳朵含在嘴里:
"怎么做舒服?"
苏意愣住了,好容易回过神,双眼潮润。他转开脸,轻声说一句,身体不断颤抖,像是害怕;叶飞轻缓温柔地抚摸,好像很爱惜,苏意终于放松。叶飞身子突然下沉,顿时觉得火热的绒布一层一层裹上来,缠得他全身的血涌向一处,一定要冲开才痛快。苏意两眼模糊,由着他,叶飞更加畅快,顶上去。姿势变了,能看见之前摸到的那片肌肤,他抽身出来,那肌肤一阵痉挛,薄薄的似有一层玉光。叶飞俯下身子,凑近些,忍不住指头抵住这一小片肌肤,感觉血脉的跳动,轻轻地刮,苏意一阵剧烈地抖动。
叶飞笑话他:"你还真是淫荡啊。"
苏意别过头:"我本来就是做淫荡生意的。"
叶飞提起他脖子:"那就好好做生意啊。"
苏意没出声,垂下眼睛,滑下去。叶飞感受到口腔的温热,眼见柔韧的身体在他下面轻轻晃动,带着一丝倔强。他拉起苏意,一只手不停地逗弄,一只手一直牢牢地托住他后背,非常缓慢但有力地进入。
只是一个过程,在急流中坐着皮筏的飘荡,激动不已却没有惴惴不安,终于从浪尖滑下靠岸的时候苏意撑着要坐起来,叶飞探过身"睡吧。"
苏意张嘴想说话,叶飞以为他要接吻,凑过来,又一阵纠缠,然后推开"快睡觉!不准再勾引我啊。"苏意只好躺下,模糊记得自己这时候应该拿了钱走人,可又有些舍不得,舍不得什么,却不知道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苏意还有些发愣,满室温暖的气息,他窝在叶飞怀里,叶飞也没抱着他,只是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背后一片温热,苏意心里满满的,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释放,真的舒服,简直像在做爱。
正胡思乱想,鼻子被人一刮:叶飞亮晶晶的眼睛瞪着他。他不由自主笑起来,叶飞突然一下子压过来,吻得天昏地暗。不由苦笑,谁知叶飞拍拍他屁股:"起床!梦想家。"苏意坐起来,看那个精力充沛的家伙起身拎过衣服,坚实的背引诱苏意想靠上去。正要挨过去的时候,他又胆怯了,低着头,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叠钞票:"好好过个年吧。"
苏意心里一下子被冲得乱七八糟,他抬不起头,不想要拿钱,可是为什么不要呢?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然后边穿衣服边走出去,叶飞看着他的背影,一下子兴味索然。他听苏意说过四次,知道最真诚的谢谢是什么样的;而这一声,只是隔离的符号。
为什么给予会被拒绝呢?
第 5 章
苏意的背影留下一种情绪,起初并没有引起叶飞注意,但是它沉淀下来,渐渐让他坐立不安。快感被奇异地唤醒,回想就能让他盎然,或许不甘是一剂良方。
已是高歌时,窗前却没有人,叶飞颇执拗地在吧台坐下,遥遥注视门口,有些视线总往他身上扫。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夜吧是个很有容量的地方,只是过去都坐在最明亮的地方招摇过市,从没有留意暗处。这里的表演十分精彩,无论台上还是台下。一个漂亮妞儿在跳据说是印度舞,大大小小包厢显然对这种抖动鲜活的肉的艺术十分满意,姑娘做了个挺腰的动作,台下一起高潮。叶飞逛遍世界,却还没去过印度,他想什么时候一定去看看。他喜欢挑逗,和高潮,却沉寂太久。
门大概已经失去它的价值,叶飞兜一眼场子,大多数人的脸真算得上五光十色;还有人只能见到影子,可是不论人或影子,都没有他要的。有女人在他身边坐下,半侧的脸正对上叶飞收回来的目光。出于习惯叶飞微微一笑,女人的脸有三分之二转过来,角度拿捏得十分准,也是一样的笑。叶飞没看她,再要一杯酒,女人等了几分钟,大约终于失望,起身离开。
叶飞不知道他们的规矩,估摸着时间来的,但也许还是早了,或者晚了。抬起头,再扫一圈,两个年轻男人回应了他的目光,他仍旧没有理会,可是也终于觉得无聊.叶飞放下杯子,伸出拇指贴着杯沿转一圈,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他的杯子。
"你在找苏意吧?"男人半举酒杯,轻啜一口。
叶飞认出他的身影,是那天在门口和苏意打招呼的两个人之一。男人不等他回答又说:"我记得你那天和苏意站在窗子前面,你是在找他吧?"叶飞点头。
男人一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残酒:"那真可惜,他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叶飞接过男人递回的杯子。
"早走了,最近都很好做啊。苏意也真不错,和他做过的还都来找他。"男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贴近些,诱惑地盯着他"要不换换?他今天是不会过来了。"
叶飞摇头,酒的辛辣总是慢慢往上爬,他咽一下喉咙:"他明天还来不来?"
"说不好,会吧,他也做得不久,要多出来才行啊。"
叶飞站起来:"如果他来,别让他走。"男人好奇地看着他,叶飞递给他几张票子:"别提我。"男人接过钱,略带嘲笑地答应。
再去苏意果然在,一看见叶飞就明白了,他站起来拉拉衣服:"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留个地址给我我就知道了。"叶飞一时说不出话,苏意一边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还是去你家?"
路程很短。叶飞靠着窗子等苏意,茶杯里的热气蒸着他的脸;苏意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有些恍惚,上次的印象很模糊,生活又总是充斥着暧昧的床头灯和迫不及待的肉体,眼前明亮整洁的卧室反有些不真实。他挨床沿坐下,叶飞没动,似乎想什么入了迷。苏意走过去靠在墙上,窗户大敞着,冷风飕飕的,他忍不住打几个喷嚏,叶飞这才回过神,转身递给他茶杯,关上窗。
苏意最近其实有些害怕生客,但和叶飞说不上熟倒也不陌生。灯悄无声息地暗下去,诺大的房间顿时缩小不少,两角壁灯各据一方,一圈一圈的灯晕溢出来,水样的波动。叶飞拉开他的浴袍,苏意又一个喷嚏,叶飞笑起来,搬过被子把他裹成一团,等房间的温度升高。苏意觉得叶飞有些奇怪,一会儿静得像棵树,一会儿又兴高采烈。他却来不及分辨,叶飞的手在他身上轻轻逗弄,苏意还下意识地把被子拽得紧紧的,叶飞一点一点往外拉。
纯粹的肉体是很有美感的,并且谁都可以领会欣赏。苏意记得叶飞的背很坚实,双臂有力,可是当这副年轻匀称的身体再一次展现在他面前时,因那缕缕灯光勾勒轮廓而更加性感,伏下的身姿像夜光下踱步的某种动物。苏意看着他,与记忆中的那些身影重叠,忍不住想人和人真是不同的。他伸出手,指尖擦过叶飞的肌肤,几乎可以称得上抚摸。苏意不习惯抚摸别人,也还没习惯那些手在他身上游走。叶飞的身影正慢慢覆上苏意,与那羡慕而伤感的眼神交织,他停下,决定先让他快乐一次。
从梦境中坠下来的时候,苏意的心在颤抖。
他全身放松,以一种承接的姿势,顿时一股由上至下的激流在叶飞全身攒动,于是迎上去--他一直回味着这一刻,没想到如此销魂,并且这销魂现在有了对象,叫苏意。
不断向前,全然占有,如此温柔紧附,仿佛置身于很久以前在其中嬉戏的河水。那夏日的静河,叶飞把自己埋进去,一层一层的波浪覆盖了他的身子,除了金色的阳光谁也找不到他,他便恣意地沉浸于那温暖的怀抱。可是茫然仍旧跟随他,无数影子追逐他,抬头四顾,只有无边的寂静,阳光也匿了身影;他大力地挣扎,手脚失掉了气力,想喊,却没有声音,他几乎要哭出来,直到河水的低语安抚他,他停下,静静地听,终于听到苏意近于无声的低泣。
"你还好吧?"叶飞猜他弄疼了苏意。
苏意摇摇头,皱着眉头。叶飞等他平复下来,慢慢退出去,苏意轻哼一声,叶飞不敢再动,一手撑起身体保持刚刚的姿势,一手来回在他背上轻抚。过了一会儿,苏意放松,扶上叶飞的肩,把他往后推一推。
"我不是故意的。"叶飞懊恼地说。
苏意微微点头,眉头略松,"你是,想到什么了吧?"
叶飞躺下去,手臂搁在额头,触到有些湿意的眼角。"没什么。"他拉起被子,背对苏意。苏意没再说话,叶飞手抱着胳膊,紧盯黑暗的墙角,不久感觉苏意犹豫地靠上来,终于和他背贴着背,他转身抱住苏意:"还疼不疼?"
"疼。"
叶飞不好意思地伸手到他后面慢慢按摩,一时都没说话。
"我小时候,爸妈出车祸死了。"叶飞不知道怎么想到说这个。苏意没有出声,轻微的呼吸覆上叶飞胸口,令他觉得心安。
"外公怕我伤心不告诉我,把我送到了奶奶家,就是上次你看见的那个地址。"叶飞继续说,苏意点点头。"其实我一去就知道了,奶奶哭得呼天抢地,我没哭,看着她。我在那里待了两年,奶奶不怎么和我说话,坐在家下面的一条河边想我爸,到吃饭的时候就往家走,也不叫我。我有时跟着,有时就忘了。"
叶飞停下来,笑一下:"我常常玩得忘记时间,打水漂,和自己比赛,下河摸虾,和你小时候一样。"苏意抬起头来,叶飞继续说:"一直玩到天黑。我最喜欢呆在水里,能好长时间不用换气。"有些得意地伸伸腿,"只有一次不知怎么的,我和平时一样在水里,突然手脚都不听指挥,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甩不掉,我拼命往上挣,可是越缠越紧,后来记不清了,好像是有人救我起来,又好像是我自己浮起来的。"他说到后来有些急促,突然一下停住,声音还在半空中飘浮。
苏意等那些声音散去,伸开双臂搭上叶飞的肩,叶飞抱紧他:"睡吧。"
第 6 章
叶飞把钱塞进苏意口袋的时候毕尚妈打来电话,问他最近怎么都不过去,又叫他过小年的时候去吃饭,叶飞答应,等他挂掉电话,苏意已经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走了。他想追出去,又没个理由。拉开厚厚的窗帘,窗上蒙着一层水汽;他伸出手,在上面随手画下一个个图案,窗子渐渐恢复透明,冬日的太阳挂在楼角,"大鸭蛋,加把钢叉子。"他突发雅兴地造句。
过小年一大早毕妈妈就打电话来催。这是很保险的做法,因为叶飞说不定在临出门的时候找不到车钥匙,然后就此改变主意,找一个借口,哪儿也不去。
无奈爬起来,套毛衣的时候想到自从上次吵架就没见过毕尚,是该过去看看。叶飞转了一圈,让人选几样化妆品包起来,又挑了一支钢笔,这才赶过去。毕妈妈还嗔怪叶飞讲什么客套,叶飞呵呵笑着说您越来越年轻的确用不着。毕叔叔却挺高兴,接过笔拍拍他肩。没说两句,叶飞就要往毕尚房间走,毕妈妈好笑地拉住他:"在琴房呢。"
叶飞轻手轻脚拉开琴房门,毕尚却没在练琴,坐在桌前看那琴弓。琴弓是叶飞从法国带回来的,75cm,伯尔南布克木料,加拿大马鬃毛,毕尚接在手里时眉开眼笑。叶飞逗他说不给了,毕尚还护在怀里,横眉冷对。这时盯着一动不动地看,不知在想什么。
叶飞悄悄走过去,一把提起琴弓,毕尚一下站起来:"小心!"
"放心,不会把你宝贝弄坏了。"叶飞也不还给他。
毕尚见是他,没理会。转身收起琴,却没合上盖子。叶飞转到他身前坐下:"叫声哥就给你。"
毕尚扫他一眼:"不叫。"
叶飞觉得很没面子,可是毕尚也从来没叫过,小时候怎么威逼利诱都没听话,长大了就更不可能。他只好放弃:"那给我拉首曲子,我就给你。"
毕尚哭笑不得,这人简直没长大。点头:"好。"
叶飞兴冲冲地还给他,竖起耳朵听。毕尚把琴架到肩上,摆出姿势。叶飞最喜欢看他这时候的样子,柔和,安静,又蕴着一股力,嘴角微微一勾,弓触到弦:"1234567171,7654321."
"好了。"琴又回到盒子里。
"喂!"叶飞傻了眼。
"啪。"琴盒轻轻合上。
"你耍我。"叶飞咬牙切齿。
"就耍你。"毕尚抬起下巴。
"没良心。"叶飞沮丧地说。
"我记仇。"毕尚得意地笑。
叶飞转过身子,背对着他:"真不够哥们,没意思。"
"那怎么才有意思?"
叶飞无精打采地又转回来,耷拉脑袋。毕尚手搭在琴盒上,觉得有错又觉得没错,正要伸手拍他,叶飞突然一下跳起来,抱住毕尚往地上放倒,卷起地毯把他裹成粽子:"叫哥哥!"
毕尚大笑:"不叫!"
两人闹作一团,毕妈妈过来敲门:"小尚,雨霏来了。"毕尚赶紧拿脚蹬叶飞:"快让开,让我起来。"
叶飞让开:"雨霏是谁?"毕尚看他一眼,低头整衣服:"我女朋友。"
叶飞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毕尚好笑:"什么都得告诉你?"
没再说话,叶飞有些烦躁,兄弟不是这么做的。
第 7 章
吃过饭没多留就从毕尚家里出来,叶飞开着车在街上晃,满街花枝招展的人。拐进一个车道,突然在路边看见一个身影,脚步很慢,眼看到个酒吧门口,叶飞一下子踩了刹车。
"上来!"叶飞推开车门。
苏意抬起眼,漫不经心地说:"做我生意啊?"
叶飞一把扯过他,把他拉上车:"对!做你生意!"
苏意大方一笑:"好啊。"稳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叶飞不知道是往什么地方开,他也不问。渐渐城市的炫目越来越少,标杆似的路灯一盏赶着一盏向后跑,左右同行的车辆也被抛得不见踪影。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叶飞终于把车停下,苏意打了个呵欠:"大晚上的,跑这么远也没情调啊。"
叶飞摇下窗子,点上一支烟,烟火在黑暗中时明时暗,映在他眼里的更是微弱不堪。苏意伸出手想抓住车门把手坐直些,谁知刚碰到车门,"卡兹"一声叶飞锁上了车门。
苏意盯着自己伸出去的手,终于问:"你要在车里做?"
叶飞烟头一顿,猛抓起苏意下巴,苏意不得已看向他。叶飞眼睛黑黑的探不出究竟,月色只打出他的嘴唇和下巴,苏意觉得那是三条直线一样,在眼前突然一弯,长长的手指便松开,烟头在玻璃窗上被狠狠地掐灭。叶飞升起窗子:"对,早就想试试。"
苏意呵呵笑:"好啊。"他解开上衣,跨坐到叶飞身上,细密地吻上去。那么轻柔的吻叶飞觉得像针扎在身上,他半低着头,小小声说:"对不起。"苏意停下手上的动作,没吭声,叶飞搂过他,下巴垫在他肩上。半响,苏意叹口气:"也没什么,习惯了。"
叶飞心里别扭,随口问:"过年还出来?"
"不出来怎么过年?"
叶飞掏出钱包,里面的钱都塞给苏意,苏意看一眼叶飞,也不接,一张一张数开来,很快两人中间就隔了面扇子,苏意摇摇头:"不够。"
叶飞想了想,挺身摸摸裤兜,又掏出几张,一起递给苏意。苏意还是没接,捏着袖口问:"还没做就给这么多,你不怕吃亏?"
叶飞扔开钱:"你非要这么说话是吧?"苏意心里串上一股火气,翻身坐回去:"那你要我怎么说话?我就是这个样儿,不满意我可以下车。"叶飞气得两手握拳:"滚!"
苏意果然就下去,衣服也不扣,倔着头一深一浅地在沙滩上往回走,突然腰一紧,被人抱起来,苏意死命地挣扎,叶飞怎么也不撒手。苏意一个巴掌扇过去,叶飞一愣,嘴角淌了血,眼里显了煞气。苏意被他扔在沙地上,又悔又怕,可叶飞压上他两条胳膊的时候,还是怒气冲冲地瞪着。叶飞抬起手,苏意闭上眼伸着脖子给他打,却没有疼,只有沾了沙的手的抚摸,苏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叶飞抱住他,脸颊贴着他,摩挲着,苏意犹豫了一会儿,也反手抱住他。
"不生气了?"
苏意不吭声
"对不起。"
苏意还是不吭声,叶飞吻住他,苏意推开:"真的对不起?"其实他也没有说错。
叶飞点点头。苏意笑起来,接过他的吻。叶飞气息粗了,抄起他抱回车上。越野吉普,三厢,够宽敞,叶飞的手在苏意身上游移,手往后探,苏意
"嗯"的一声,颤了叶飞的魂。他俯下头,苏意难堪:"别!"叶飞装作没听见,继续动作。苏意贴着挡风玻璃又羞又惧,知道跟他是白说,一脚蹬上去:"不做了。"叶飞哈哈笑起来,抱下他坐在自己腿上:"宝贝儿,这可不是你说了算。"苏意喘口气,生气了。叶飞吻上他额头:"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不算数了?"
苏意只好说:"让我一次。"
"好。"放他下来,叶飞手指气闲神定地逗弄。苏意抚弄他的手失了节奏,呢喃出声,叶飞感受他和自己渐渐吻合。
不能抑制地叹息,苏意微张开眼睛望着他,叶飞坏坏地笑。苏意也笑起来,稍微抬起身,他的手牢牢握住叶飞。
叶飞摇头"现在还不想。"
苏意坐起来,挑逗着,坐到他身上,叶飞忍不住往上,苏意也跟着下沉一点,叶飞呼出一口气:"宝贝儿,好多了。"
苏意皱眉:"不许叫我宝贝儿。"
"好,"叶飞深吸一口气"那叫你什么?"
"你......"苏意又一次感受到叶飞,简直自己的生命只剩下和他相连的部分。他摆头,要更多的空气。
叶飞满意地感受自己在他身体中畅快前行,有一种马上就要抵达心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身下的人就像是想让他融化在他的怀里一样。有力,真实,自在,他突然变得十分完美,并在另一个完美的身体中得到证实:两具相同的躯体,以如此形式融合,像是抓住镜中的自己。苏意紧紧地抱住他,迎向他。叶飞感觉到,好奇比欲望更让他受折磨,他托起苏意--那片肌肤更加透明。苏意忍不住了,低低地哽咽着。
"想要我?"
苏意恼怒起来,歇斯底里地喊"谁要你!谁要你!"
叶飞笑得开心,他知道他要他,但是他想更进一步:"怎么样?"
苏意的身子一颤,然后放松。
"很好。"
"很好?"
"......给我一个世界。"苏意闭上双眼。
"什么样的世界?"
"在里面不想醒来的世界。"
"你不想醒来?"叶飞停下来。
"是。"
"告诉我,什么是让你在梦里的办法?"叶飞沿着他胸膛细密地亲吻,一直到眼睛。
沉睡的眼睛打开,带着置身梦幻的色彩,湿润而透明,黑暗中仿佛流光。他悲伤地注视叶飞,嘴唇微张,似乎有一句想了很久的话,到嘴边却忘了,并且这遗忘让他痛彻心扉。叶飞突然不忍再看,小心翼翼地动作。世界在晃动,苏意有些晕眩,可他依旧望着,如此专注。叶飞贴上那忘了言语的唇,激烈而深入。
情人一般的亲吻。
第 8 章
苏意刚一进门一个人扑过来,不用躲开两只爪子也知道是何鑫,外号"三金"。他自言人生三大目标:紧致,金子,精子。他自称苏意哥哥,时不时骚扰。苏意和现在同屋的人住在一起前曾在何鑫那里借宿过一段时间,同屋人自然是同行,不过彼此都没什么话,并且约法三章不能带客回家。何鑫自己租套两室一厅,上好的地段,何鑫金主掏的钱,苏意从他那里搬出来就是觉得不方便,而且那金主似乎对苏意也很感兴趣,大有一屋藏两娇的意思。苏意自己躲开了,何鑫大概也明白,只是都没说破,各有无奈。现在租的房子,也是何鑫帮忙找的。
"达令,你可回来了......"何鑫身上的香水味惹得苏意连打喷嚏,倒不是很浓,也不冲鼻子,但是怪异得很。苏意推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好久了......"何鑫做哀怨状,演戏般的做作是他的招牌,在平凡而且低贱的日子里的一点戏剧化的强调,不仅不惹人生厌反倒成为一种标志。苏意倒杯水,同屋已经在打扮,理好衣领,边向外走边将头发弄出一点凌乱感。
何鑫扑闪着眼睛,这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惹人怜的天真;其实他比苏意大,入行更是早。叶飞猜得不错,苏意做这行不到半年,但已足够改变一个人。
何鑫抱他:"意意宝贝,送你回来的是谁啊?我都看见了,像是个帅哥呐。"他问过苏意同屋,昨晚就没回来。
"还不是那些人。"苏意懒懒地换了套衣衫,寻思着晚上出不出去;已经年前,生意也冷谈,干脆算了.其实还是有借机出来的中年男人,但他要给自己找个不出去的理由。想到中年男人,自然就想到何鑫的金主,苏意打断急欲三八的男人:"你那位呢?"何鑫扬扬眉:"回老家了。"他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一般有钱人谁愿意包他们?现在清纯帅哥又不少,捏着金卡谁不能包?何鑫硬是把这男人钓在手里。男人其实明白得很,不过沾上了身,一图他功夫好,年轻,人漂亮;二来何鑫会殷勤,会玩,哄得男人舒坦,不像清纯帅哥要面子;再何鑫自己心里也有愧,男人怎么玩都是温温和和一张笑脸。一时倒也丢不开手,只是看得他严。男人留意苏意的时候何鑫心理还不舒服了一阵,可苏意出来住何鑫又觉得特别对不起他,他很把苏意当弟弟。
苏意趴在床上使唤他:"我背疼,给我揉揉。"何鑫怪笑,小爪子在他腰上捏来捏去:"帅哥这么棒啊?把我的意意宝贝操劳成这样?"
苏意扒开他的手:"什么时候不这样?"何鑫一时接不上话,想了想挨着苏意躺下来:"怎么了?"
苏意没说话,何鑫半抬起身子,看他。苏意脸埋在枕头里,何鑫坐了一会儿,又问:"意意,怎么了?告诉哥。"
房间里静静的,苏意一动不动缩在被子里,何鑫叹口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苏意背上拍打:"意意,认不得真的。"
"......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贱?"苏意的声音很模糊,大概根本没听见何鑫说什么,飘飘忽忽落不着地。何鑫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苏意的意思,他不觉得自己贱,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贱,久了他也觉得自己是很贱,可是他不想总是这么贱,他还要过好日子,他也想尝尝做金主的滋味。他很久只能挤出一句话:"你别这么想。"
"我那天遇见两个人,他们问我两个人做不做,价钱给得很高,"苏意微微地发抖,何鑫心疼地直眨眼睛,他知道苏意肯定接了。"真的不少钱,我想可以少做好多天......可是那两个人,"苏意抖得更厉害,"好狠,"何鑫不停地眨眼睛,他是知道这些人的,他的手不断上下抚苏意的背。"他们太狠了哥......"何鑫眼泪掉下来,苏意只有受了极大委屈才会叫他哥,可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有人扶过我,我往前走,没多远就摔在地上,我在地上坐了大半夜,警察来了,我以为他们来抓我的,我跑得好快,呵呵,你看见了一定笑话我。"苏意吸吸鼻子,"可是我一回来就起不来了,冬瓜骂我......"
何鑫气得直抖:"咱不住这儿,走,跟我走!"苏意挣开,"没关系,就这样,我不怕他骂!"何鑫垂了手,知道他有顾忌,可是何鑫自己也没有办法。
苏意趴回去:"后来有个人,把我当正常人说话,我心里可高兴了。可是他问我做不做,我一看就是做这个的对不对?"何鑫心酸,摇头。"我两个多星期没有出去,身上快没钱了......他把我带到他家,给我三千块,抵得上好多次是不是?"苏意等待肯定的小孩子似的仰头看何鑫,何鑫难过地点点头。
"他去夜吧找我,阿飞跟我说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他。我跟他走了,他跟我说话,小时候的事,我本来是怕的,我们没去酒店,还是去他家......昨天又碰见他,他要在车里,"
"混蛋!"何鑫破口大骂,苏意摇摇头,枕在何鑫腿上:"我答应了,我没再要他的钱。"
"为什么不要?"
"我不知道,我没要,我觉得很好。"
何鑫的怒气消失,他垂下头,眼神在苏意潮红的脸上滑过,难得的沉默,"对,"他终于开口,"意意,咱们不要。"
苏意点点头,何鑫的手指在他软软的耳垂上揉捏。
第 9 章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抓,身体也充满了欲望,和人说话心不在焉。王东雷说他不是在泡漂亮妞儿就是在给资产阶级帝国主义做间谍。叶飞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常,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开始回想那身体中的美妙,回想苏意晕红的脸,回想两人抱在一起一言不发,然后爬起来,跑浴室。叶飞确信苏意也是满足的,这满足又让他更满足,简直升华了。他本来已经是空的,抽了烟丝的白纸卷儿,突然有点什么填进来,"啪"得一下,冒了火星。
烦躁地翻个身,他幻想着,又一次感到舒适。但是这舒适引起更多的渴求,叶飞的手还在抚弄,印象中苏意走向酒吧的身影扯得他的记忆开开关关,结果他把自己弄疼了。叶飞甩开手,擦擦,掏出手机。
"喂,您好?"带着浓浓睡意,叶飞猜他身边没有人。
"是我,叶飞。"
"......"对方没说话。
"我是叶飞。"他有些委屈地说,苏意的小灵通里有他输进去的手机号,不过苏意肯定没有注意。
"我知道你是谁,"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我自己看的。"回答得理直气壮。
"什么事?"苏意甚至没有生气。
"没事儿,和你聊聊。"叶飞的手再伸下去,抚摸自己。
"......"
"最近怎么样?"身体的温度再升高,但是还不够,叶飞要听到回应。
"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叶飞停下来。
"一次给三千,两次给五千,聊天你准备给多少?"苏意没过两天就发现包里竟然多了五千块。他把钱全部寄回老家,然后一直在外,直到何鑫大年三十把他找回来,他伏在何鑫腿上一言不发。
叶飞放下电话,所有的欲望一下子退去,他想他也许错了。
没有再打电话,但并不能停止有目的的自慰。叶飞从来没有约束自己的想法,只是些微地内疚和困惑着,逐渐变成类似于思念的情绪,引着他回想每一个细节。拥抱一具躯体入眠在他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却没有一个还能准确地说出对方的形貌喜好。他能描绘苏意的微笑、薄怒和冷然,他记得他过长的眉毛,不算漂亮的双手甚至背后的红痣;也许只是贪图新鲜。但是他还能想象苏意在河里抓虾湿了裤脚,打了败仗哭鼻子,在别人家里吃饭被奶奶抓住后吐舌头......总之这是一个完整的人,就像他记得毕尚一样。
当细节再一次重复时,自慰便是不可忍受的了。他从床上跳起来,穿过满城的烟火去找苏意。
记得是一个街口,哪一边却不知道。不过叶飞从来不缺乏信心,否则他不可能穿过伊拉克的火葬场。那辆彪悍的吉普载着他在街口打转,看过元宵花灯的人们陆续回家,抓住最后一天狂放鞭炮。各式各样的金树银花在半空绽放,满目绚烂。叶飞想苏意可能随时出现在街口,然后他下车去买最响的炮和最美的烟花,苏意一定会高兴得大笑。也许他不敢放那炮,那他就抓住他的手一起放,还可以吓唬吓唬那个在他车屁股下点二踢脚的小屁孩儿。叶飞为自己的想法得意,一脸笑容地看满街的疯子。但是街口的灯一盏一盏熄灭,疯够了的人们牵着手回家,街面一层一层铺满烟花的残骸。
放完了,走光了,震天动地的响闹之后奇异的寂静。强烈的对比让叶飞感到一阵阵寒意,面对偶尔传出一两声声响的街口,他突然感到害怕:青春被他挥霍了,除了岁月的残迹,什么也没有留下--这个念头一旦钻进脑中便再也挥之不去,他的心就像此刻的马路,所有的不可一世都上演过,只剩下前方的黑洞。他来回变换着坐姿,出其不意地,生活第一次以它完整的形态呈现在面前:传出回音的房间,欢声鼎沸的场子,笨重蛮横的巨轮,木木的脸后零星的枪声......
所有他经历过的别人的虚华与苦难都敲进他自己的生活,不再是一幕幕映像。他焦躁不安地盯着街口,但是原本期望的什么人什么事都忘了,只是固执地盯着。他开大暖气,结果双眼发烫,头脑发胀。他跳下车,缩着肩膀,跺着脚,在昏暗的路灯下坚持。
坚持什么,会得到什么?这样的思考在他脑子里反复,催得他不断挪动脚步,不管怎样,坚持让他安心。早起的清洁工人已经开始年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时不时抬头狐疑地看着他,口罩上方露出两只眼睛--这眼光让叶飞感到一丝安慰,所有人都如此窥探,而秘密却只属于他。但是随着天际线上移失望渐渐压向他,比寒冷更折磨人,他看着依旧漆黑的嘲笑着的街口,几乎快要放弃。
"小蜜蜂你买了吗?"一个带娇的声音问。路灯已经熄了,天蒙蒙亮,借着雪光能看出两个移动的身影。
"带了带了,你都问三遍了。"天色越来越亮,失望像晚间的雾一样被驱散,莫名的狂喜的情绪在叶飞胸口上窜下跳。他大口呼吸,清新冷冽的空气令人格外清醒,原来这个城市的黎明真的像人们说的那么好。
"哎呀,不要嫌我啰嗦嘛,谁让老头他都不陪人家放。"
"那你就缠我?"
"喂,有点良心好不好,哥哥我等了你一个晚上哎。"人影更近了,叶飞跑到街口。
"还不是你没人陪......"声音嘎然而止,叶飞想他们互相看见了。
苏意静静地站在那儿,脸上还挂着没睡醒的嗔怒,这是叶飞没有见过,也无法想象的表情。他贪婪地注视着那白净的脸上每一丝变化,看他惊讶到不信到漠然,根本没有喜悦的踪迹。叶飞一下子觉得自己傻透了。
何鑫也察觉到,他打量叶飞,叶飞瞪他。两人手里一袋烟花,举止亲密,但也许不是他猜想的那种,叶飞松了口气,踏上前:"苏意"。
苏意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何鑫拉拉他:"意意?"苏意转动眼睛,何鑫一下子猜到这个人是谁。他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接过苏意手里的袋子:"咱待会儿再放。"
"干嘛待会儿?"苏意不松手,绕过叶飞,取出烟花,取出打火机,低头说:"我们先放火树银花,再放小蜜蜂。"何鑫挪过去,可是插进第三个人。
"现在不能放了,已经十六了。"是清洁工,他尽职尽责地拦下蹲着的人和站着的人。
苏意愣愣地看手里的东西,失望地丢开,头埋进胳膊里,何鑫在他跟前蹲下:"算了意意。"
"我知道有地方能放,"叶飞大声说,何鑫和清洁工同时看他一眼。"我有车,可以带你们过去。"他等着回答,兴奋异常。何鑫看向苏意。
苏意站起来,走到大吉普前。叶飞赶紧过去开门,何鑫也跟过去,忍不住里外扫了一眼。苏意和何鑫坐在后面,看何鑫摸座垫,白了他一眼板起脸。何鑫立刻老老实实坐好。叶飞关上车门,扭头见苏意没系上安全带,探身过去给他系好,何鑫不等他伸手也给自己系上。
第 10 章
绚烂一时的烟花,没有一点愿望达成的兴奋,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世界并不是第一次和他的想象对着干,但是叶飞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并且愤恨:他是谁?凭什么这样对他?开进车库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嘲笑自己:美国也不能强迫世界人民都爱她。道理是通了,可是一晚上的寒冷和胡思乱想现在联合起来对付他,玩碰碰车似的乱撞,而他的脑子就像游乐场的地板,完全不能自主。他恨恨地掏出钥匙,却发现门是开的,进去看见毕尚。
"我给你打了一晚上电话。"毕尚躺在沙发上,听见他进来,神情疲惫地坐起来。
叶飞脱下外套掏出手机看看:"没电了,有事儿?"
"你去哪儿了?"毕尚看叶飞换衣服,进浴室。他把自己浸在冬日的晨光中,像只慵懒的猫眯起双眼,等待一个答复。
没等一会儿,叶飞就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浴巾围在腰上;走过来,截断了毕尚和阳光的联系,把所有金光都吸在自己身上,光洁无瑕,除了左肩的伤疤,刀刃擦过的痕迹。毕尚站起来:"在伊拉克弄的?"
"在法国。"毛巾扔在沙发上,走进卧室。
"我以为那是个安全的地方。"毕尚靠在他卧室的门上。呆在毕尚宿舍的两个月,叶飞并没有说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毕尚也没问,他早知道他还是会回来。
"总有意外。"叶飞扯掉浴巾,背对着门,匀称结实的身体毫无遮掩,漂亮的腰臀裸露着。毕尚移开视线,又问一遍:"你昨晚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瞎逛呗。"叶飞套上T恤,开始套长裤:"你找我有事儿?"
"怎么没去我哪儿?"毕尚挺意外。叶飞却开始厌烦这样不明目的的对话"你不是得陪女朋友吗?"
毕尚看看扔在床上的浴巾:"兄弟是手足。"
叶飞笑起来:"女人同衣裳?"毕尚笑着点点头,叶飞伸手在他耳侧胡撸一下:"我见过没手脚的人,还没见过不穿衣服的。"
毕尚皱起眉头:"你怎么又这样?"
叶飞也懒得再说,随手挑了件外套走出去,毕尚有些生气:"你到底是去哪儿了?"叶飞摆摆手:"行了,不早了,先出去吃点东西。"毕尚动了真气:"我简直是个傻子等了你一晚上。"叶飞不耐烦:"不是叫我要疯自己疯吗?干嘛又等一晚上?"
这话一说两人都静下来,毕尚愤怒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叶飞头疼,一个晚上有半辈子的经历挤进脑子,他原本满怀希望可以在一场烟花后将所有思绪引燃,与人分享,但是显然没有人对此感兴趣,他们关心的只是为什么要给钱,为什么让人等一个晚上。他不介意回答,但是也得先让他理清自己,所有的事情将他推来攘去,将他第一次对生活认真的害怕的高兴的想法推到角落喘息。他原本希望两个人,可是有三个人,现在他希望一个人,可是另一个人对他愤怒,为什么总会多出一个不必要的因子,占了他自己的位置?不,毕尚当然不是不必要的,他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就像是一根树枝上的两片叶子,或者一片叶子的两面。他自己从来在阴面,是毕尚吸取阳光让他分享。那多出来的是谁?
他不该对毕尚发火,但是脑子乱成一团麻也没有办法道歉,他只能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和和气气地说:"你不是唯一一个等了一个晚上的傻瓜。"
毕尚的火气一下子失去燃点,愤怒在唱高音的时候跑了调。他见过叶飞厌倦,见过他胡闹,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他无力,而他说他不是唯一等一个晚上的傻瓜。毕尚嗅到一丝气息,这促使他坐下来:"你等什么等了一个晚上?"
叶飞闭上眼睛:"我是不是就是抽水桶里的垃圾?"毕尚轻轻触摸他的湿发:"这不是你姨妈的话吗?你怎么会相信?"
"我感觉我是的。"
"那我们不都成了垃圾?"毕尚想他知道叶飞为什么一脸疲惫了,在长久的沉默后激昂的他在不安。毕尚高兴地靠在沙发上,一如既往地温柔:"你是椟中珠。"
叶飞笑起来,你看,他为什么要和毕尚吵架呢?在毕尚眼里他永远是好的,闪光的。可也许正因为永远都是,他却更不能觉出自己的好来。他坐直身子,抓住毕尚的胳膊:"小尚,我想回趟奶奶家。"
第 11 章
那家乡,如今也能直飞抵达。只是叶飞循着旧时的记忆,还是坐了一夜火车。下了车,抬头四望,过去小车厢似的站台居然也修得颇有气势。不过走出站来,两边仍是小城特有的旧貌:矮楼里三两人影的杂货铺,新修的站前大道虽拓宽了,脏乱依旧。最熟悉的,是拉客司机们争先恐后的吆喝声和一拥而上的拉拉扯扯,一下子就勾起了叶飞几乎遗忘的小城土语。这多年后再来的第一眼,只有林立的花花绿绿的广告牌格外陌生。
的士司机一路有些喋喋不休,叶飞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城中心的广场是两年前修的,写字楼在小城也时兴起来,外企进驻了几家,工资涨了些,物价却飞得更快。地皮炒翻了天,司机一边说还一边咂舌--原来小城的地值钱也是最近的事,可是那速度叫见惯了小城日新月异的司机也瞠目结舌。叶飞听着微微一笑,大城挤满了,自然有人盯上这儿。他调整下坐姿,"前线"淘下来的车坐着很不舒服。司机的絮叨渐渐退为背景,新旧不齐的建筑一晃而过,叶飞的心像块画板,霎时填满了五颜六色。
叶飞奶奶突然见着孙子,倒没怎么惊讶,只是眼里有些欢喜。老人还是早上五点起床,八点买菜,九点做饭,然后用一天的时间来安静地坐着。叶飞住了两天,祖孙两代人一天说不出十句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奶奶有时会拉着他坐下给他梳头,梳完以后叶飞乖乖地靠在她膝头,听她念叨过去的事。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记忆竟然比不上一个老人,即使那些他原以为老人从未注意过的事情奶奶也记得滴水不漏。很多东西他早已忘却,纵使自以为印象深刻的。唯一清晰的,也许只有那条河,几乎就是他的整个童年。叶飞去看过,河水却不比以前清澈,流得拖沓,仿佛承载太多。叶飞想那是不是他的过往,他扔在了这河里的生活,他伸手拨弄河水,似乎要打捞什么,也许就是他自己,捞起来,晾干了,然后继续前行。
毕尚打来电话的时候,叶飞正包了车要去苏意说的地方看看,于是拐道在机场捎上他。原来毕尚跟学校请了假,叶飞没说什么,心里挺高兴的。他不知道苏意说的到底是哪儿,只能让司机开到河上游。司机说这好办,开着老破车突突突把他们拉到了一个村落,说那地方也是个有名气的景点。
叶飞不在意这个,一路看来河水弯弯曲曲,沿途处处有村庄,根本不知道哪个是苏意呆过的地方。他也只好在这儿停下,所幸山清水秀,深吸一口气,沁人心扉的纯净溜进肺里,与他脑海中勾勒的景象重和。睁开眼,他突然想起来,抓住司机问:"这附近有防空洞吗?"
"防空洞?走过了,刚刚爬上来那段斜坡下面就是。"
叶飞忍不住兴奋:"去看看。"
果然是个被填得差不多的防空洞,司机还回忆了一番当初集体挖洞况。等叶飞
兴冲冲地拉着毕尚找到住处,已是空山静怡时。
第二天两人漫山遍野地看过,回到住处正赶上开饭。农家小菜,两人都吃得香,等肚子圆起来,筷子还舍不得放下。还是叶飞先擦了嘴:"咱们一会儿去河边走走。"
住家就挨着河。眼看太阳西沉,月牙探出山尖,整个村子都散去了人烟。傍晚河边的景致,在山的重影下更是醉人,那一片一片群山的交叠中,点了金色的红光。墨色的水面藏了山影,叶飞轻轻一跃,稳稳地踩在河面两块大石上。他蹲下来,低头细细地看水中潺潺,流经石边时,轻轻起了褶皱,弯弯绕绕。看得久了,不由觉得石头都要被它撼动,整个人似要跌进河里。叶飞赶紧跳回岸上,呼吸还有些急,慢慢坐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专程跑这一趟?"毕尚走过来。
叶飞抬起头:"想来看看。我总觉得,这里应该很美。"
毕尚挨着他坐下:"是啊,是很美。"晚风带着夜露拂过,已经过了三月三,江南春早,岸边小桃初绽,芽尖沾了芬芳,即使坐在草地上也不觉凉。两人肩靠着肩,久没有的亲密无间;听那河水偶尔的涟漪清响,竟生出阅读着心谱的幻想。
"这就是你以前常游泳的那条河吗?"
"是,不过这是上游,一直流到城里去。"
"挺好,咱们那儿也见不着。"
"嗯。"
"这么久了,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回来看看?"
"没想到吧,想到就回来了。"
"叶飞,如果你一直呆在这里,是不是就不会满世界地跑了?"
叶飞笑起来:"我外公说我生下来就满地爬,估计在哪儿,长多大了都是一样。"
毕尚没出声,叶飞侧过脸看看他,毕尚两眼眨也不眨,不知想什么出了神。
"小尚,你为什么总不肯拉琴给我听?"
"我想有一天站在舞台上,大家都在下面看着我,我拉的每一个音符你都会记住。"
叶飞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毕尚瞪他:"你不相信?"
"没有,没有,我相信。"叶飞亲热地搂住他:"小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真好。"
毕尚两眼在日月交替的瞬时黑暗中炯炯有神,叶飞羡慕地看着,再眺望那漆黑的远方时,一种急欲抓住什么的渴望在他心里发疯一样生长。
第 12 章
远离尘嚣对大多数人来说,比较适合停留在憧憬的过程而不是生存的状态,尽管人人渴望一方净土,却几乎无人能忍受那份寂寞。不过对于叶飞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城里的日子,游荡的岁月,或者静静流淌的河水边的驻留,只是他漫无目的地寻找时的身在其中。当他回到寡言少语的奶奶身边时,两眼酸涩;经过岁月磨炼的老人,不言语,也不哀叹,心止如水之下是令人动容的悲悯。叶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要回来,回到这停滞的寂静中;可是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庄也不是久留之地,他无法安歇,无论身边有谁作陪。反而在短暂的欣慰之后,毕尚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那么多的年华,他竟无法挽回一刻。他的时光曾和他们分享,可是还有一个世界谁也不曾参与,唯独这一个,是印在脑中埋在心间,是恍惚无法拨开的迷雾。他低头看脚下逝水无声,绿光闪烁的灰色朦胧,一度身溺其中的无边辽阔--那是他曾经看到的死亡,不是后来的鲜血,割痕和嘶喊交织而成的疯狂,而是真切安详的,不可自拔的。
当他抬起头,总是碰触到毕尚希翼幸福的目光;他知道那是什么,却又困惑,如同当初的挣扎,清醒着无力着。于是他嫉妒了,嫉妒这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伙伴:他什么也不懂但是拥有一切,他的音乐和爱情;他也想拥有,却无能到要什么也不知道。他的房子他的车,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他揣着一张好像有
"阿里巴巴芝麻开门"魔力的卡片,但是有什么意义?所有的这些,又带给他什么?相比那浸入骨髓的死的宁静,还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提并论?没有永远,永远已经俯首于真正的永恒,反复的死亡和反复的生命,或者他们本来就是一体,并行于血脉。
他回来,至少那位无声包容的老人与他是相同的。一个平静地迈向那永恒,一个激昂地急欲挣脱。它就是这样的东西,无论你接受它或者反抗它,只要你识得,就可以和另一个认识它的人拥抱。好像一次赛跑,大多数人不知道终点,只是依靠自己的体力前行,而知道的人之间就有了默契;只是叶飞对于奖品还有年轻人的计较和野心,奶奶却明了地不置一言。叶飞会觉得酸涩,多半是走丢了的孩子终于被大人找到时的孤独和委屈--那正确的路只有大人们知道,可是为什么只有那条路是正确的呢?拿来安慰我的糖果又为什么一定要放在大人们的手里呢?幸而当眼泪淌下的时候,所有的焦躁得到安抚,年轻人特有的忘却缓解了伤痛。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开始有一种东西让叶飞记挂,是身体还是心灵,他不去探究,也无从探究。
苏意也不能,他不能把一次郊外的烟火当作照进生命的阳光,在想清楚叶飞温柔的举止之前必须想清楚如何生活。他仍旧每天在同样的场所不同的地方寻找机会,没有固定地点,没有固定收入,没有保障,既不安全也不能让他在整个过程中获得哪怕一丝快感。他坚持用套,但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苏意没有办法,只能每次事后用最廉价的酒精给自己一遍一遍消毒,还有一些何鑫知道的偏方。何鑫几次要问他的金主介绍个人给苏意,都被苏意拒绝了。他不能忍受金屋藏娇的生活,何况根本就不是娇。他看见何鑫小心翼翼的生活,不能有半点自由,随时被呼来唤去;何鑫从来不说,向来笑面迎人,也永远不会放弃一套好地段的房子和成堆的奢侈品。可惜这些都不能说明何鑫多有钱,相反他需要常常向苏意借钱,很久才能还,也许不还。那个男人看得他很紧,每分钱算得清清楚楚,苏意亲眼见到他钱包里一张张收据、发票。还不了的钱何鑫用东西来换,他从不说明,只是有时带苏意出去吃饭,或者塞一两样东西给他。苏意开始不肯要,何鑫就半真半假地流泪。
苏意自己当然是常常被人搭讪的,也有不少年轻英俊可以幻想的对象,可是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后毫无例外掉头就走;然而他又不能不先谈好价钱。生活让他疲倦,他也不懂得任何经营之道,挣来的钱常常不够花,如果有人借钱他也不懂拒绝。何鑫为此常常骂他:"你就不能长点脑子?冬瓜那样的都欺负你,三个月的房租他交了几天?一个月都没有!"苏意被他念得头疼,争辩道:"他是最近老接不到活儿,手里没钱,下个月他就说好了交。"何鑫跳起来:"下个月交?下个月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他手里没钱?买化妆品哪里来的钱?买鞋哪里来的钱?他在新店里做,会接不到活儿?"
新店是他们的行话,两个最大的买场,一个先开一个后开,一个叫新店一个叫老店。两个店不相上下,只是新店装修得富丽堂皇,会造势。苏意也想过到店里做,可是听说要求都很高,清一色的大学生。何鑫却不屑:"大学生怎么了?"他把苏意转过来转过去地看,"大学生能比你强?你放哪儿都溜儿尖!"苏意笑起来,何鑫跟他妈似的,还溜儿尖。他脱下何鑫硬给他套的衣服:"听说他们还都会外语,有的会好几门。"何鑫不说话了,他吃过亏。不过他本来也不赞成苏意去店里,进去了再出来难上加难。
叶飞从元宵节以后就没有再出现,苏意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已经想好了处理那场烟花的办法,便按着自己的办法去处理。并且他近来烦不胜烦,客人不多,只有几个老客,常常弄得他很痛。冬瓜带回一个男人,说是自己的伴儿,大摇大摆地挂着新包披着新大衣拿着新手机进进出出,却丝毫不提房租一个字。苏意正要开口,带回来的男人却问苏意多少钱。他是不介意多一个客人,可是他恶心。他躲开和两人见面的一切可能,但是男人抓住一切机会纠缠,当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提醒冬瓜时,冬瓜指着他鼻子大骂"贱货"。他冷笑,你和我一样,是骂我还是骂你呢?冬瓜伸手一耳光扇来,他毫不犹豫地扇回去。男人大声呵斥苏意,苏意冷冷地笑,直笑到男人声音越来越小。苏意看不下去,出了门,等回来的时候隔壁搬得干干净净,还扫走了屋里的电冰箱和电视机。苏意看着空空的房子发愣,钱是要不回来的,东西也必须赔,房子还得找人合租,他一个人没有办法负担。
他找不到人商量,何鑫在陪他的金主;他在这个城市呆了十八个月四天,没什么朋友,除了客客气气以诚相待,也不懂得任何生存之道。
第 13 章
天空卷着云,水墨似的色彩;不知为什么近来多雨,竟像家乡一样的气候。苏意推开窗,满街的树挂着翠绿。他住在两层的筒子楼里,唯一能一览无余的就是临近的低矮平房。这些房子,从外面看是齐整的院落,最近又刚刚翻了新,其实走进了瞧,内里迷宫似的塞满了参差不齐的住家,各人管各人的屋子,占邻近的地盘,于是整个院子里打满了补丁,好比一个人外表看起来光鲜,其实五脏六腑都大大修补过。苏意看陆陆续续有人回了形形色色的小屋,于是关上窗,仍旧套上那件穿了一冬的短夹克,锁好门出去了。
时间还早,苏意散步一样慢慢沿着街走。他还没这么走过路,以前不是匆匆而行就是茫然若失。现在他睁大眼睛,心里默数着一盏一盏亮起的灯,直到一个莽撞的小孩子骑着车横冲直撞地擦过他胳膊。苏意吓了一跳,数到多少也忘了。那孩子回过头,大笑着说"对不起了",一脸的抱歉却又阳光灿烂,也不等苏意反应过来,仍旧呼呼地飞驰而去。苏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才转上大道。十字路口亮起红灯,苏意紧紧盯着两边的车--他有些害怕过马路,这儿的红绿灯似乎不起什么作用,他以为可以走的时候突然身边又杀出一辆车来;他以为该停的时候身边人都在见缝插针地前行。何鑫说大城市开车的都上了保险,所以走路一定要小心。苏意却发现小心也不管用,没有几个开车的把他们当人,只是当作车道上的障碍物,反应慢时还常常挨骂,骂得特别难听,苏意觉得冬瓜都骂不出这样的话来。
一想到冬瓜苏意停下来在路边站了会儿,再抬脚步子就快了很多。到酒吧时苏意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一抬头见阿飞正出来,看到他阿飞一步跨过来抓住他手:"走,今晚进不去。"
苏意诧异地望着他。
"走吧,有人查。"阿飞一把拉着他急急地向前走:"快走。"
两人离酒吧远远的了,阿飞这才松开:"我刚得的消息,这两天有动作。"
苏意还没反应过来,阿飞在地上空踢了一句,低低地骂:"操!这帮王八蛋又缺钱了。"骂完皱眉看苏意一眼:"自己小心点!"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一个人发了会儿呆,苏意心不在焉地继续往前走,因为在这片地儿只"上班"的时候过来,没留神就走了惯走的道。一路走一路想,忽然后面一阵吵闹,有人喊
"快跑!" 苏意来不及多想脚就跑起来了,晕头晕脑地也辨不清方向,身后脚步声一阵一阵越逼越紧,喝斥、怒骂,金属撞击声,拳打脚踢声......苏意跑得更快,却越来越没力气。喘着粗气,扶着膝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苏意放弃地靠在墙上,仰头侧身看那追上来的警察。
就一个人,看起来很年轻,追了这么久气都不喘,见苏意停下也慢慢靠近。真是个年轻人,不会比苏意大多少,眼里还带着未经人事的单纯打量他。苏意定定地望过去,神色间不自禁带了哀恳。小警察脚步越来越缓,直到在苏意面前停下,伸出手。苏意闭上眼,忍不住那滴泪。
"逮着没?"远远地传来询问,苏意被人猛地一推,推进拐角地门廊里,接着听见小警察朝来人的方向跑过去:"没,没追上。"
苏意躲得更进去些,听不清动静,只隐隐还有打骂声,渐渐地也听不见了。又等了许久,他走出来,心里七上八下脚下虚浮不稳。终于穿到大街上,灯火辉煌,车水马龙,行人道上有人悠闲信步有人匆匆而过。苏意眼神涣散地扫一眼四周,没人把他看在眼里他也没把人放进视线,只是那么走着。几米远的铺子里传来几声哀叫,一只狗给人打了出来。不怎么脏,可是瘸着腿,一拐一拐跑到路边,落荒而逃。
苏意抬头看看天空,本该漆黑的夜给满城的灯照得一片橘红,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风也越来越凉,又要下雨了。
第 14 章
苏意不觉得他现在比狗好多少,但是至少有钱拿,这大约也是人与畜生的区别。他推开身上的男人,男人畅快地吐了口烟圈:"你做这个多久了?"
苏意一边穿衣服一边想,好像只有四五个月,可是已经有一辈子那么长。他没有回答,等着男人拿钱。
男人却没动:"你没被人骗过?"
苏意转头看他,男人坐起来,手在他身上游走:"做完才收钱,不给你怎么办?"
苏意累极地抬抬眼睛:"麻烦您,谢谢!"
男人"噗"的笑出来:"还谢谢,要不要说欢迎下次光临?"
苏意咬紧牙,不做声。男人捏着他的屁股躺下:"你是'野'的吧?"苏意还是不做声,两腮的肌肉快鼓起来。男人拍他脸颊:"说话!"
苏意"磳"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往外走。男人一把拉下他,压着他的胸,啃他面颊:"脾气还挺大,你要不要来店里做?"苏意使劲推开他,但也没走。男人呵呵笑,一手在他脖子上揉弄,一手翻出张名片。名片设计得挺雅致,标着个英文名,苏意看不懂。男人拿过名片,不在意地说:"新店你总听过吧?"苏意点点头。
"过来做,愿不愿意?我们有定期检查,稳定客源,做得好可以有自己的时间表和包间,怎么样?"
苏意困惑地看着他:"不是只要大学生吗?"
男人哈哈大笑:"哪有那么死板的?做这行最重要的是什么没人告诉你吗?怎么说也算服务业,服务业要什么?漂亮,周到。你长得挺好,活儿也不错,我干嘛不要?是不是大学生有什么关系?哼,要说大学,没我们这儿学得全的。你来不来?"
苏意将信将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人?"
"这就长心眼儿了?还挺受教。名片拿好,明天去找我,先带你看看,然后你决定,总可以吧?"苏意捏着名片,低头不知想什么。男人起身塞给他票子,进了浴室。
苏意在街上慢慢走。给何鑫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他没留神,踩了人一脚,赶紧道歉,那人看也不看骂了句"操你妈!"。他回到住处,有房东留言,催房租。他照例洗澡,擦得身上通红一片,男人的话在他耳边打转:"定期检查,稳定客源。"他知道新店这些待遇,也知道如果不愿意客人不能强迫他们不带套或者摆出什么姿势,冬瓜在他面前炫耀过。他决定先去看看。
男人倒挺热情,见他来了先聊几句,然后叫过一个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儿带他各处看看。男孩儿叫周新,一路介绍这个介绍那个。新店装得确实不错,苏意大致看了看,这时候店里有七八个男孩子,周新说还没到时候,晚上才叫热闹,说完上下看看苏意:"你要来了估计红得也快,你会说英语吗?"苏意摇摇头,周新可惜道:"不然挣得更多。"又笑嘻嘻地说:"没关系,就那么几句,我教你。"
回到男人办公室,男人问:"还满意吗?"苏意没点头,也没摇头,男人看看周新,周新点点头。
从新店出来的时候苏意已经签了合约,男人,杨哥,让他明天和周新去医院做检查。
苏意在街口餐馆里点了几个菜,他闷闷地吃完这一顿,脚步虚浮地从餐馆出来:就这么把自己卖了。他嘴角浮出一点笑,正往小街里走,有人叫他的名字:"苏意。"他转身一看,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
第 15 章
清澈、沉静、喜悦,当叶飞走出机场坐上出租车的时候的确是这样一种心境。城市的天空似乎刚刚经历了雨水的浸润,即使隔着玻璃窗也能体会那份清新。叶飞按下开窗键,干净的湿气扑面而来,钻进他的发丝。他忍不住扬起嘴角,眼光在此起彼伏的建筑中穿梭,每一个骑车行走的人都是一幅幅生动的图画,他勾勒他们的形体,描摹他们的神态,即使疲惫却有各自的期盼。他的心感觉到从来没有的轻盈,忍不住雀跃。司机带他在各种街道穿梭,城市的图景像一首熟悉的歌谣伴着静止的他坐在自己房间里翻看久未开启的相册,一切都不是立体的,仅仅是流动的图片,除了缤纷的色彩再无其他复杂内涵,世俗到如此简单,阳光中那么灿烂。
他带着轻松的兴奋让司机停车,关上车门好像扔掉一袋垃圾那么潇洒果断。他走在繁华的街上,不再寻找,不需确定一个方向,因为他的心是满的,膨胀的,鼓动着他迈步,不需要奔跑就能一步不差地到达该去的地方。
想念很多人,却不是寂寞地回想,而是甜蜜地忍不住微笑地挂念。他像一个傻不拉叽的愣头小子摆动着胳膊,不停地在下一个街角拐弯,总觉得会有惊喜:也许是叼着烟含含糊糊说话的王东雷,也许是因为要参加比赛提前赶回来练习的毕尚,也说不定是无时无刻不跟在他们后面的吴诘君,或者痞痞的总爱和稀泥的郑涵......可是当他终于觉得累了停下脚步的时候,他撑着两条腿抬起头睁大两眼才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他站直身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然后就看见苏意的身影一点一点移进视野。
他恍然大悟。
可是总要等待红绿灯,着急了,大声地叫住苏意,看见他转过身一时有些发愣。叶飞笑出声,抬起胳膊挥挥手,终于绿灯亮了,他跑过去,身边还有其他人,似乎都朝着一个方向。叶飞更加开心,他有一种错觉--这是一个绚丽的梦,全世界朝此进发。
所以苏意无声无息地流泪时叶飞手足无措,他自己是这么快活,完全不能理解苏意的眼泪,甚至这眼泪在他看来也不是悲伤的令人同情的。他只是不安,不停问苏意他家在哪儿,苏意止住眼泪指明了方向。他牵着他,模模糊糊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似乎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带着迷路的自己回家,像是梦,又像是真实的记忆。不过他来不及仔细回想,也觉得无关紧要,只是一瞬时的晃神。他抚摸苏意的头发亲吻他的脸,伸开双臂抱紧他;苏意什么也不说,他也什么都不说,两个人饥渴地汲取对方的温暖。叶飞感觉到他的恐慌和需要,那脆弱引起他的怜惜激起他的欲望,在如此心境之下他无力克制;而苏意也以从未有过的激情用他最后一晚的自由纾解这欲望。
清早睁开眼,迷糊的苏意在怀里睡得安然,阳光在他脸上爬走,叶飞想起他小小的维纳斯,收紧胳膊,把他纳入自己的臂弯。这样一种亲密的触碰他情不自禁,可是又如此遥远。小时候从河里爬起来等待他的只有一棵没有叶子的老橡树,后来则是展品一样被人拉过来推过去,再后来,习惯了独自一人,没有任何爱的欲望,静静地消磨时光。然后在城市行走,在旷野漫游,陪伴他的是彼此漠视的都市洪流,是相互打量的野狼,是再也无法言语的尸体,他却也自在享受。但是现在他不满足了,心和头脑就像一个巨大的盒子,什么都没装也没人觉得不妥,可是如果放进点什么,只有填满了才不会觉得空。
苏意翻身,头从叶飞胳膊上掉下去,惊醒,瞪大眼睛四处看。叶飞知道现在什么也不能在他眼中成像,他等着,等他清醒。感受到叶飞肌肤的温热时苏意的眼神平静下来,微微地脸红,淡淡地笑。叶飞拨开他的额发,从额角吻到下巴。
"几点了?"
叶飞拿起手机看看:"七点半,还早。"
苏意却迅速爬起来:"不早了,我要出去,你回去吧。"
"去哪儿?"叶飞不满地把他拉回自己怀里,胸口冷飕飕的。
"医院。"苏意犹豫也许可以再躺一会儿。
"怎么了?"叶飞紧张起来,昨晚上还好好的啊。
"......就是做个检查。"
"怎么想到去做检查啊?"
苏意很久没有回答,终于坐起来:"叶飞,你以后不要来了。"
叶飞觉察出话中的意思,但他仍旧固执:"好啊,你去我那里。"
"我是说就这样,不要继续了。"
"......"
"......叶飞,我是卖的。"
"......"
叶飞从没有像此时这样恨一个人:他在他每迈出一步的时候将他狠狠地推回去,用最恶毒的表情,或者语言。他本不屑于思考,恨意更是令他偏执,而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前进的方向上有一个苏意。他掀开被子:"你要多少钱?"
停下手里的动作,苏意静默,终于抬起手扇过去,叶飞却以更快的动作抓住他:"这是你第二次扇我耳光,从小到大没人敢这么做。"
苏意冷冷地笑:"总有人敢。"叶飞拧住他手臂,苏意痛得发抖,眼圈发红,但是一声不吭。他如此倔强更加激怒叶飞:"你怎么就这么贱?"
苏意挣扎,叶飞两手箍紧他,苏意觉得被铁夹住一样,拼命忍住眼泪,不说话。
"你一定要卖?"叶飞减轻了力道,语气却更加凌厉。
"对。"几乎没有犹豫。
叶飞恨不得将他痛打一顿,他丢开手,沉默良久,终于哑着喉咙喊:"好,我买!"抱住头,再不看苏意一眼。
苏意手放在窗台上,说不出更刺激的话,默默盯住房间一角,任时间流逝。
"我买,"抱着头,叶飞的声音闷在怀里重复,他有什么不甘心的呢?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他是这种人,但是他不能放手,在感到一线生机的时候就算是虚像他也要抓在手里。
"你做一次多少钱?"叶飞放下手,靠在床头。前一刻温存后一刻残忍,人的声音完全可以自成一幕戏剧。
苏意没有一丝羞愧:"五百。"
叶飞讽刺地笑:"这么便宜?原来我把你估得太高了。"他烦躁地扔开刚抓在手里的衣服,"我给你五十万,三个月。"
痛并非没有尽头,当你习惯它或者忽视它的时候就不存在。苏意推开窗子:"我不卖。"
与外面的世界几乎没有阻拦,叶飞觉得阳光刺痛了他的眼,他光裸着身子压在苏意上方,捏住那副颤抖的肩膀:"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在哪儿都卖不出去?"苏意突然像是崩溃了:"放开!你放开!"
这崩溃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早一点,或者迟一点,叶飞都会把他搂进怀里细声劝慰,可现在只能让他爆发。他把苏意扔到床上,撕掉他的衣服,苏意拼了命地要躲开,甚至用上牙齿,叶飞忍住痛,用他最锋利的武器刺穿苏意......一下子声息全无,苏意后仰着脖子仿佛拉奥孔的雕像,那声绝望的叹息伏在弯曲的咽喉里,再没有力气上升,逃离成了奢望。
第 16 章
夏航手上的文化传媒公司已是首屈一指,可是最令他骄傲的还是女儿夏雨霏。漂亮大方不必说,更是个才女,她的音乐天赋有目共睹。夏航早打算送女儿出国,可是小妮子不愿意。
"爸,您不用忙乎了,我没打算做个音乐家。"
夏航一愣,放下电话:"拉琴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怎么又不打算学了?"
"我没不打算学啊,我只是不想做职业的。"
夏航坐下来,他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有主意。"那你干嘛还学它?",他这一辈子就信奉一件事:做就做到最好,不然就别做。
夏雨霏一笑:"您还真打算我成第二个朗朗,然后艺术人生把我请去做八点档啊?"
皱起眉头,夏航等着看他女儿怎么说。
"爸,我打小在您公司玩到大,您说您公司那么多人才,也带着我让那么多大师指点过,您还觉得我一定是在这上面做出什么吗?"
"为什么不?你的条件,所有条件都比别人好。"
"不是的,爸爸,成名成家对我没意义。爸您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邀请匈牙利的那个小提琴手?那次表演谁都夸好,可是我在后台和他聊过,他很沮丧,抓着琴弓走来走去,他说太失败了,音乐掌控了他。老实说我当时很吃惊,可是谁不是呢?是,您要跟我说朗朗,说李云迪对吧?爸,我只能说,他们是很好的音乐生活者,他们做得到,我做不到。"
夏航静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女儿的话,同时也很恼火,他觉得女儿是在示弱,是在退缩,然而这又不像是夏雨霏会做的事。他考虑了一会儿,终于问:"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以后接管您的公司,我可以做任何和音乐有关的事情:办演奏会,出唱片,组乐队......所有的杰出人物都在我身边,我可以让音乐陪我一辈子。"
"你不觉得这是在找借口?"
"您觉得把天才们聚集在身边是个好借口吗?"
看着女儿阳光灿烂的笑容,夏航突然就懂了--这是夏雨霏对生活真实的理解,更是她对音乐真正的野心。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这是他的女儿,于是点点头,不再多说。
所以夏雨霏暂时还留在国内,依喜好而自我充实,一边头戴无数光环进了音乐学院,一边悄无声息地为未来做着铺垫。会与毕尚走在一块儿,是因为两人大致可称得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所以常一起练琴。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夏雨霏倒是挺喜欢毕尚带点孩子气的性格,至于是什么关系,也不用去管它。
毕尚也没在意,那天脱口而出说夏雨霏是他女朋友他自己都没想到。有些后悔,见叶飞一下子没了劲儿又觉得很开心。叶飞说要回奶奶家时他本想装作不在意,可是忍不住还是赶了过去。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找回了两人亲密的时光,不由生出更多期盼;在那小村子里,似乎什么都变得可能,勇气和希望在他心里像岸边的嫩叶成长,扰得人心都乱了,几乎就要采取行动,然而还是急匆匆地找借口离开。心止如水,他越来越难做到。
叶飞心里现在更是一团乱。苏意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他不敢回头看。心里越是愧疚,"对不起"三个字越是说不出口。终于听见苏意坐起来,进了浴室。他两眼胀得酸疼,站在大开的窗前也不够呼吸,为什么会那么委屈?
苏意出来换上衣服,慢慢向门走去。叶飞听见动静,赶紧跑过去一手扶住他。他不知道苏意要去哪儿,只是跟着,走过一条条街,上车,下车,等到最后停下脚步,叶飞才发现原来到了自家门口。
赶紧摸出钥匙打开门,苏意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进去。叶飞却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把拉住他:"意意,对不起!"
苏意点下头,径直进了卧室。叶飞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想起家里什么都没有,又怕苏意离开。两只脚一只踩在鞋里,一只光踩在地板上,还是跟了进去。苏意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叶飞摸摸他额头,没有发烧的迹象。替他拢紧被子:"意意,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先睡会儿啊。"
苏意没动弹,像是睡着了。后来几天都是这样,不去任何地方,不说一个字,不碰叶飞家里任何东西,夜深时更似沉入了海里,只有抱在怀里才能感受他的气息。一天晚上他躺在叶飞的大床上,一丝不挂地藏在被单下。叶飞像往常一样伸出双臂,欣喜若狂,以为终于得到原谅,但是手下的躯体是冰冷的,没有知觉的,叶飞的嘴唇终于感觉到赤裸之下是什么,他愤怒地吼出来:"你一定要这么折磨人吗?"
苏意翻过身:"你不满意?"
他应该起身走人,或者干脆扇他一耳光,但是叶飞发现自己不能做任何事,他颓然坐下,所有的情绪甚至来不及打架就化作一句委屈的话:"你怎么能这样?"
苏意的心像是被刀狠狠划了一下,脓水流出来,伤痛挤进去,压得结结实实,成为一片土壤。但他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也许过去不是可现在是,他不能被人无休无止地伤害下去却想不到一点点报复。他懒懒地坐起来,四肢舒展,没有一丝遮拦,就那么骄傲地,毫不羞耻地把自己摆在叶飞面前。他还年轻,皮肉交易还没来得及侵蚀他他就被人牢牢圈在了怀里,但是他不知道;他只是没有廉耻地抬起腿,诱惑着,绝望着,干枯的唇吐出真正恶毒的话:"我还想着那五十万呢。"
叶飞终于扇过去,像他看见过的野狼,在自己双手弹奏过的肌肤上留下伤痕,他的眼泪又落在这些伤痕上,却并不能够治愈它们。盯着身下布满青紫的发抖的躯体,难道这就是他坚持的结果?就像他用二十五年求得一个答案可这答案永远是反反复复?叶飞爬起来,翻出笔和支票,撕下,扔到苏意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把他痛恨的灵魂留在这漆黑空洞的房子里。
第 17 章
毕尚在家,正如每一次叶飞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家。叶飞一见到他就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他为什么要干那么愚蠢的事,去追逐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这里是永远陪伴他的朋友,多好!
叶飞在毕尚家里呆得不知年月,毕尚却心神不宁。他放任叶飞醉过去,叶飞醉了从来不像他醒的时候那么吵闹,安安静静放弃所有挣扎。毕尚想了想,开着叶飞的车到他家里。
房间很干净,没有一丝杂乱。毕尚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人来,他挑出几件换洗衣服,下楼。叶飞的大吉普边却站着一个人,神色焦虑,穿得挺鲜亮,身上有奇怪的香,说话也不直视人。毕尚隐隐猜到这人身份,皱起眉头。
何鑫才不管这些,急急地问:"他在哪儿?"
毕尚一边将衣服扔进车里一边说:"请问你找谁?"
"叶飞啊!"
"你是哪位?"
"我是他朋友的朋友,你知道他在哪儿?快带我去找他!"
"对不起,我不能带一个陌生人去找他。"毕尚准备关上门。
"说了是朋友啊!"何鑫着急地分辨,怎么他们这么多规矩?
"他所有的朋友我都认识,但是你或者你的朋友应该不是。也许你认错车了,对不起,请让让。"毕尚的话很有分寸,他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
何鑫却听不懂,他只是跟着车喊:"不带我去你要后悔的!"
毕尚看看倒车镜:我为什么要后悔?
到家的时候叶飞已经醒了,按着头,看见他手里的换洗袋紧张起来:"你去我家了?"
毕尚把衣服放进抽屉:"恩,拿了点换洗的衣服。你还要在我这儿呆几天吧?"一边说一边泡了壶咖啡。叶飞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问:"我家没人?"毕尚滤掉杂质:"什么人?"
叶飞失望地倒回沙发上,闭上眼,一言不发。毕尚递给他咖啡,叶飞伸手接,杯子却碎在地上,毕尚克制自己:"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叶飞看地上的碎片,筋疲力尽:"你看见了?"
"没有,我甚么也没有看见,一个人都没有。"
叶飞跳起来往外冲,毕尚拦住他,可是叶飞的脸色让他不得不转开脸,任他冲下楼。
家里果然是空的,卧室也收得纤尘不染,好像什么故事也没有发生。叶飞绝望地低下头,他不是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得到苏意,可是他怎么才能把他找回来?又为什么要把他找回来?他们能怎么办?怎么办?
灰心丧气地坐在地上,茫然的视线在房间里转,卧室一片漆黑,透不进一丝光,叶飞甚至产生一种幻觉,他爬起来跑到窗前大力拉开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刺眼的白光撒了满屋子,无论藏在哪里都无法隐匿。叶飞推开窗,仍旧气闷得不行,逼得他转出来。视线落在门口,有一张纸条,显然是夹在门缝里刚刚没有发现的。他拾起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何鑫。
何鑫进叶飞家门的时候踹开一切并不挡他道的东西,他提起叶飞的衣领,唾沫喷到他脸上:"你把意意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毕尚也靠近来,两人同时看着叶飞,一个暴怒,一个探询。
"我强暴了他,还给了他五十万。"叶飞的声音听起来像干裂的河床。
"王八蛋!"何鑫一脚踹上去,毕尚一把拦住,走到叶飞面前问他:"真的?"
叶飞手捂住眼睛,点点头。
毕尚沉默了一会儿,转身问何鑫:"你们还要什么?"
何鑫怒了:"你还是不是人?"
"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了。"趁机勒索的人他可听说过不少,"而且,你们不是干这个的吗?
何鑫不可置信地瞪着毕尚,怒极笑起来:"是,我们是干这个的,你们就不是干这个的?你们给钱,我们收钱,有什么差?你们有钱就可以强暴人?别他妈太得意!"他吐了口唾沫。
毕尚厌弃地扫一眼:"你可以走了。"
何鑫踹开桌子,走到门口,回头说:"叶飞你不就当苏意是个卖的吗?我告诉你,你趁早到新店办张VIP,不然以后想买都没门!"
"你说什么?"叶飞惨白着脸,何鑫厌恶地看着他:"意意现在在新店,那可不是由着你们欺负人的地方。把你口袋里钞票数数好,看看够几次进去!你要做,还得看他愿不愿意!"
叶飞追出去抓住何鑫狂吼:"新店在哪儿?!"
新店不好找,这种店一般都隐秘。苏意第一次来也拿着名片找了好久,外面看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度假村,前面一个大酒店,后面几座楼。杨哥看见苏意的时候很不高兴:"你懂不懂规矩?"苏意不吭声,杨哥更不高兴:"算了,不想做回去!"苏意才说:"对不起。"杨哥顿了顿:"如果不是真的欣赏你,我一定不会再留你!"苏意点点头,杨哥见他还不开窍,暗想这个人是怎么出来做的,只好说:"跟我上去,有些规矩要先交代你。"
规矩交代完,杨哥趴在苏意身上心满意足地吸口烟,捏一把他腰问:"你那天怎么没去医院?"
苏意被他压得难受,不能去浴室,心里更是刀扎似的难受,只好说:"我害怕。"杨哥呵呵笑起来,亲他一口:"怕什么?"苏意想躲开他的烟味,又不敢,稍稍偏头:"怕得了病。"杨哥哈哈大笑:"傻子!有病没病我比医生还权威,我敢放心让你进来你还怕什么?让你去就是给客人看个证明,明天让周新带着你。"苏意点点头,杨哥被他逗得要再来,苏意全身发抖,只能闭了眼睛任他胡搞。杨哥畅快:"这么勾人,一定让你红透新店。"
苏意就这么进来。他离开叶飞家的时候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希望有任何时刻在那栋黑房子里停留。叶飞走的时候他恨,更害怕,躺在床上,拉上厚厚窗帘的房子根本看不见白天黑夜,苏意想这些人怎么这么奢侈,窗帘比衣服都好。他睁大眼睛对着天花板,什么都看不见,房间装着隔音板,什么也听不见。苏意被心里的痛折磨,也被这无声的寂寞折磨,他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抱着客厅的钟坐了一晚。天亮的时候他收拾好一切,关上门。
何鑫找到他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是冬瓜给何鑫打的电话:"三金你不是老自夸不做卖身奴嘛?哼,告诉你,你那小兄弟在这儿卖得比我还来劲,可着劲儿跟这儿发骚呢。"他挑衅了苏意两天,苏意都没理他,反被经理看见,狠狠说了他一顿。他心里气不过,捞本儿似的呛何鑫。何鑫听得怒火中烧,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给苏意打了好多次没人接,去他家也没人在,正着急。瞅着空风风火火地赶来,结果费了半天力才见着人影。他忍着气把苏意拉出去,问他怎么回事儿。苏意没怎么说话,听他在那儿跳着脚喊完了递给他一张支票,说哥你帮我兑出来吧。何鑫一看,五十万,叶飞的签名。
第 18 章
叶飞脑袋里无数个声音在喊,车开得飙快。毕尚跟在后面追,的士司机一心提防,差点赶他下车。闯进新店的时候里面正一片歌舞升平,各式各样的男女擦肩而过,不时有放荡的笑声往耳朵里窜,叶飞的脑子要炸开,哪一个是他?哪一个是他?他没看见苏意,发了疯地找,何鑫毕尚拉住他,问一个服务生:"你知道苏意在哪儿吗?"
"谁?"服务生没听清,毕尚又大声说了一遍,服务生摇摇头。叶飞往前冲,一个男人过来问:"你们找苏意?"
叶飞站住,点头。男人吃吃笑说:"问这个名字在这儿可找不到。"
叶飞看着他。
"人家现在有英文名儿,叫Alec,不过他自己都还念不好呢。"男人嘲笑着,叶飞觉得一切都那么陌生,Alec是谁?他和苏意有什么关系?
男人又接着说:"你们现在点他呢,肯定是点不到,他陪着杨哥呢。"
叶飞明白了,嘶哑着喉咙问:"他在哪儿?"
"不是说陪杨哥吗?看不出来......"男人正说着被人叫走,叶飞一步上前掐住他喉咙:"他在哪儿?"
毕尚拦不住他,旁边有人喊起来,保安赶过来把他往外扯,叶飞红了眼睛,抡起身边酒瓶砸过去,扯住一个人就喊:"苏意在哪儿?Alec在哪儿?"场子里乱成一片,叶飞突然觉得脑子一炸,血流到眼睛里,毕尚抢家伙,何鑫死命地抱住叶飞,正打了开,场子两声脆响,有人喊"杨哥"。叶飞睁着血眼看过去,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十分精干,后面跟着两个保镖,还跟着一个人,看起来像苏意,但是化了妆,穿着打扮都很陌生。叶飞甩甩头,擦掉血水,是苏意。
杨哥走到离叶飞五步远:"小子很能闹啊,在这儿撒野。"
叶飞不理他:"苏意,跟我走!"
打手上前就是一巴掌,叶飞抹了嘴边血迹,紧盯着苏意:"这是我第三次被你打。"杨哥回头看苏意,苏意上前:"杨哥,让我和他谈谈。"杨哥皱起眉:"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苏意僵着脖子,杨哥哼一声。
知道他答应了,苏意走过去:"你回去吧。"
叶飞恨得咬牙:"跟我走!"
苏意抬抬眉毛,画着淡妆的他像变了一个人,一种刻意的妩媚。"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叶飞说不出话来。苏意冷笑:"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也是我刚想明白的,在你那黑屋子里。你自己的生活成了一个洞,不甘心一个人摔下去,你要把我也扯进去,因为我比你可怜,比你糟,你好有个垫背的!不好意思,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你自己跳吧。"说完掉头就走,叶飞疯了似的抓住他,往外拖。两边打手围过来,叶飞根本不放在眼里。打手上来一阵乱打,叶飞护住苏意,杨哥喊了声:"住手!"走到叶飞跟前,踢了踢他:"你听见了,他自己不愿意跟你走。你还死乞白赖什么?"叶飞看着苏意,嘴里却说:"你管不着!"保镖一个枪托子敲在叶飞脸上,叶飞吐口血水,杨哥喝道:"苏意!还在这儿丢人?"苏意挣扎地站起来,叶飞死死按住他,杨哥怒道:"还等什么?都给我扔出去!"保镖们架人,叶飞抱住苏意发狂地挥拳头,苏意怔怔地看沿着脸颊滴下来的血,是叶飞的。叶飞的身子越来越沉,已经是靠在他身上了,苏意赶紧撑住他,毕尚何鑫在一边喊什么完全听不见。保镖已经架起他们,门口却进来个人,王东雷。
毕尚在路上就给王东雷打了电话,叮嘱他不能带人。他晓得这些名堂,他不能让叶飞丢这个人。王东雷笑嘻嘻地进来:"怎么?原来还有这么好一地儿,叶飞你都没跟我提。"
杨哥皱眉看他,一个保镖上前问:"你是谁?"
王东雷压根没看他,仍旧笑嘻嘻地说:"杨哥是吧?你这地儿申报的是度假村,批的是老胡,我没说错吧?"杨哥不动声色,王东雷继续说:"老胡估计也是老糊涂了,什么地方都没弄清,就乱批。没关系,我最喜欢帮人纠正错误。"
杨哥脸沉得厉害,场里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一晚上的生意毁了不说,还惹出这么个大麻烦。他盯一眼苏意,苏意正对着叶飞头上伤口发呆,杨哥心里骂一句:"操!这么个货色。"
保镖都松了手,毕尚跑过来脱了衣服给叶飞按住伤口,何鑫扶起苏意,叶飞攥着苏意手不放,毕尚心里烦躁,冲苏意喊:"跟着!"何鑫连忙推他一起往外走,王东雷也转身,杨哥后面喊道:"等等,你到底是谁?"王东雷笑呵呵地走过来,递给他张名片:"杨哥,有空咱们再聊。"
第 19 章
一伙人回了城,叶飞不肯去医院,王东雷找了个人过来给他处理好伤口,昏沉沉睡过去。大家心里都乱哄哄的,毕尚在卧室外挡住苏意:"还看什么?"苏意脸色惨白,闭闭眼,坐回客厅。毕尚跟出来,王东雷问:"到底怎么回事儿?"毕尚盯着苏意:"问他!"
王东雷知道又是件没谱的事,点上支烟,自个儿一边儿抽去。毕尚狠狠地说:"又不走了?"苏意不说话,身子还在发抖,毕尚说什么都跟落在无底洞似的。何鑫敢怒不敢言,他心里也怨苏意。王东雷在一边听不下去,扔了烟头:"好了小尚,咱管不着。"
叶飞醒来前有人打电话过来,王东雷呵呵应几句,给毕尚使个眼色,两人都到阳台去。何鑫垂头丧气地在那儿发呆,突然苏意扯他:"哥,叶飞醒了,你进去看看吧。"何鑫走进去,果然叶飞睁了眼睛,见他进来往后望去。何鑫赶紧说:"意意让我进来的。"叶飞闭上眼,何鑫站在那儿手足无措,终于想起来:
"你要不要什么?我给你拿。"叶飞摆了下手,何鑫刚见过他不要命的狠劲,这时见他那么无助地躺在床上,忍不住说:"你别怪苏意,他什么都不知道。"叶飞低低地说:"让我静静。"
何鑫喏喏地出来,苏意两眼放在他身上一眨不眨,也不说话。何鑫没精打采地告诉他:"没事儿。"苏意低头想了一会儿:"哥,我们回去吧。"
何鑫点点头,再呆在这里也没有意思。看毕尚王东雷就知道叶飞跟他们不是一类人,何况苏意做了这种事,实在没有再留的必要。他站起来和苏意往外走,毕尚正好迎面进来:"想明白了?"
苏意真是没有力气回答,他的人和纸一样空白轻飘,所有这些事情都让他不明白。呆在那间卧室的时候他突然一下子知道了叶飞所有的空虚,尽管他从来没有踏进过他的生活。他不是懂得的,是看着叶飞一步一步走来,最后在这里放弃才感受到的。他隐约明白了他对叶飞的伤害,也明白了叶飞对他的伤害,可是叶飞不要他了,他也没有办法,未来都是一样,他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好一点?所以他去了新店,但那个地方他同样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之前的叶飞一样。每一次杨哥压在他身上,呼吸贴着他的肌肤喘动,他都会想起叶飞家自己抱了一晚的钟。
他向外走,之前留在这里只是要知道叶飞好不好。没有人需要他这么做,相反他们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你是多余的,你是罪魁祸首,都是你的错!本来他是没有办法忍受这些指责的,但现在这些话像是兴奋剂一样撑住了他。发生太多事,这世界的复杂突然一下子摆在他面前,看不见摸不着,围着你打转,压迫你的神经。毕尚让开门,王东雷犹豫要不要留他,叶飞在身后说:"别走。"
苏意终于撑不住大哭失声,何鑫抱紧他,和他一起哭起来。毕尚和王东雷惊讶地看着他们,他们不知道这样的人还能有如此激烈的感情,王东雷走开去,拉走毕尚。
叶飞忍着头晕慢慢走过来,何鑫把位置让给他。他靠着门框,手摸摸苏意的头:"站起来,我蹲着头晕。"苏意赶紧站起来,两只眼睛红红的,一脸憔悴,叶飞抱住他:"去床上躺会儿。"苏意点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卧室,肩并肩躺在一起,手拉着手好像俩个受伤的孩子。
第 20 章
有几天谁也没打扰他们,苏意眼一睁就能看见叶飞。他立刻起床,什么都收拾好,做好早餐送到叶飞面前,但是不敢跟他说话,也不敢离开。有一天他出去买东西,回来看见叶飞坐在窗台上,抱着腿,绑着绷带的头抵着膝头,像是开在荒野中的一朵倔强的花。苏意鼻子一酸,放下东西走到他身后,两手松松拢住他,叶飞靠进他怀里,轻轻地叹息。
毕尚拎着鸡汤来的时候苏意在卧室没出来。他不敢见叶飞的任何朋友,还记得毕尚的嘲讽,还记得那比嘲讽更厉害的眼神,简直刺穿他,因为不知道这眼神的意义,他更加害怕。
"你觉得这样好?"毕尚盯着半躺半坐在沙发上的叶飞两眼一眨不眨。
叶飞一手掌心抵着额角。男人的成长很奇怪,他可以几十年仿佛停止生长,也可以在一夜之间蜕变,让他们成长的也许只是一个瞬间,一场风波,一个身影......无论如何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停止孩子似的胡闹,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思考大人的问题,总之能做的只是管好你自己,别去催促他们,别去打断他们。他放下手,不少日子没有说话,声音有些嘶哑。
"挺好。"
"他呢?他也觉得好?"
"我不知道,我希望是的。"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行动以前有没有思考?"回答比事实更让毕尚愤怒。
叶飞坐起来:"我一直都在思考,只是过去想的太少。"
"叶飞,你没有对不起他,他在离开你以前就和新店签了合约。"
叶飞诧异地看着他,毕尚知道这很痛苦,但他要揭开伤疤,不然叶飞永远看不出别人的付出和背叛。"新店的股份有不少是李怀南的,没那么容易插手。人家已经递过话,我和东雷没有道理,李怀南拿着他亲笔签的合约,是我们不对,断了他们你情我愿的事。"
"那也是我逼的。"
毕尚把手上的纸扔在叶飞面前:"你就不能清醒点?这是合约的复印件,日期写得清清楚楚。"
叶飞两手托住头,不去看那张纸:"我在那以前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就算他这么做?"
这没法回答,叶飞对此没有信心,苏意这次的确让他伤透了心,究竟什么才是让他们互相理解的办法?他们从情欲开始,从没有多余的话,也许他所记得的温情都是虚假的,只是出于敬"业",或者天性。他从来没有问过苏意,而是一厢情愿地往前走,只知道有一个要去的地方。可是现在,他似乎又看见那晚的黑洞,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真的只是坚持本身让他安心?
毕尚不再用这种问题折磨他,他提醒他现实:"对方希望我们和李怀南见个面,我和东雷看你的意思。"
"我不去。"
"只是大家坐在一起吃个饭。"
"我不会去。"
"我给东雷打电话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一个人赶过来,不论是不是因为你屋里这个人,你都欠他的。你不能让他难做。"毕尚站起来,犹豫了一下,"你姨妈今早给我打过电话,也许下午就会到你这儿来。"他轻飘飘的眼光落在卧室的门上,和他们相比,苏意实在是过于渺小。
毕尚走后叶飞一直在沙发上躺着,他感觉苏意走出来,轻手轻脚给他盛了一碗汤。他抬起手臂想说声谢谢,苏意却惊得手一歪,汤洒出来。叶飞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突然再一次恨起来,不同以往的恨,无法发泄的恨,像是打在一堵墙上,他不知道那墙痛不痛,但是他自己痛得要落泪,痛得压抑不住,他吼出来:
"别管它!"
苏意抓着抹布没动,一只手按在桌上,一只手端着空空的汤碗,就那么半跪着。叶飞烦躁地走来走去,终于在他身后停下,房子里静静的,"啪"的一点闷响,然后再没了声音。他转过身把苏意提起来,闷在自己怀里,大声地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苏意望着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有许多东西堵在胸口,他着急地看向叶飞。叶飞放手,擦掉他眼泪:"别哭了,再帮我盛碗汤来。"苏意跑到厨房,端出来,叶飞摇摇头:"要你昨天晚上熬的。"苏意带着鼻音说:"你朋友专门在'汤婆婆'买的。"叶飞在他脖子上蹭两下:"这里有个汤婆婆,我干嘛要喝外边的?"苏意终于笑起来:"你等等。"
苏意熬的汤其实没有外面的好喝,只是味道极醇厚,是一步不离守着小火炖出来的。叶飞故意嘴咂得叭叭响,苏意开心得看着他。
叶飞想算了,有这笑容一直在就好。可正是这笑容打下的烙印,让他一次次心痛,又把这疼痛加诸于苏意,统统还给他,终于集合成一个在新店他不认识的苏意。所有事情过后躺在自己床上醒过来的叶飞悲哀地想起苏意那句话:"你的生活是一个洞,你只是要把我拖进这个洞给你垫背。"他瞪着看不见的天花板,直到头痛得受不了,门开的瞬间叶飞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会这么痛了,他想说不是的,我不是要把你拖进这个洞,我想出去。可是进来的是何鑫。
留住苏意,再没有多谈,清醒的叶飞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而这话在毕尚来过以后变得尤其沉重,压得枯竭已久的心喘不过气。所以他躺下,做出一个决定,无论如何他要把他留在身边,但是苏意仍旧什么都不明白地推开刚刚迈步的他。
苏意想接过碗,叶飞冲他摆摆手,拿着空碗走进厨房,放进水池,轻轻一拧,水流得欢畅。
为什么就不能这样简单?
第 21 章
最先打断这种无声的试探的是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一天大早苏意打开门,一个睡得迷糊的少年靠在门口,抱着双膝的身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柔软顺着门的方向往后仰。苏意赶紧停下,惊讶地看着他,蹲下来小心翼翼拍醒他。少年睡意甚浓地睁开眼睛:"嗯?"
"你找谁啊?"苏意蹲得更低一点,和他平视。
男孩伸个懒腰爬起来,撑着腿两眼笑得弯弯地回答:"找你。"
苏意莫名其妙:"我不认识你......",男孩笑嘻嘻地指着自己鼻子:"我,汪亮。"一手大力拍在苏意身上:"你也住这儿啊?那以后多关照了。"
苏意完全摸不清状况,还在仔细回想男孩儿已经抱着一个大大的黑包往屋里钻。苏意急得伸手抓住他:"我没见过你。"
男孩儿受不了地翻个白眼,仍旧指着自己:"看清我长什么样了?"苏意困惑地点点头,"知道我叫汪亮?"苏意再点点头,汪亮打个响指:"这不就认识了?"苏意还是不松手:"你到底找谁?"
汪亮无可奈何地放下包,两手拢在嘴边大声喊:"叶--飞!"
房门"嗵"的一声弹开,叶飞"怒发冲冠"地站在门口:"喊什么!"
汪亮笑脸如花地靠过去:"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啊。"
叶飞一把扯开他:"边儿去!"汪亮跟在后面委屈地嘟哝:"我可是跋山涉水跨越重洋地来看你哪......"
"谁叫你滚回来了?!"
汪亮嬉皮笑脸地不回答,反指着苏意问:"你朋友阿?太正统了不像啊。"
叶飞一脸不耐烦:"少废话,有话快说说了滚蛋。"
男孩儿立马换了张脸,可怜兮兮地说:"哥,你就不想我?"
叶飞没搭理他,转身进屋带上门。汪亮趴在门上嚎:"哥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一下飞机就来看你了,这么大个城就数你最亲啊,我从昨儿晚上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啊......"
叶飞探出个头来:"你就哼吧,最好再唱上一段,小白菜正好许多年没听过了。"
"哥,你不能这样啊,想想咱们在异国他乡的同甘共苦,想想咱们在血淋淋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感情,想想在黑暗的二十二街的一朝一夕......哥,你也得让我进门啊。"
叶飞打开门,汪亮正要张口歌颂革命友情,叶飞拉进惊呆了的苏意,大腿一横:"刚下飞机?卷舌头话都没能让你语言功能退化?行,你接着唱。"
"哥啊,外国话说多少年咱也不能忘了根哪对不对?哥你就是我在大中国的根,无论我走到哪里,我也要回到这里。"
"有长进,能做诗了。"
"哥,好歹在诗的国度熏陶了这么多年,你要想听我进屋坐下慢慢给你念。"
"再给你泡壶茶?"
"呵呵,不麻烦了,咱年轻人不喝那玩意儿。"
"年轻人?哦,对了,成,你年轻人腿脚方便,看看哪儿凉快就上哪儿呆着去。"叶飞关了窗子锁上门:"我年纪大了,还得睡个回笼觉。"
汪亮急了,哀戚戚地往地上一坐:"哥,我连我妈那儿都没去就直接奔你这儿来了。"
叶飞听了这话,翻出吃的开门给他:"没吃你还有力气唱?"
汪亮接过吃的狼吞虎咽,吞了两口还没忘记嘀咕:"不你让唱吗?"叶飞估计也是看不下去,扭头对还没缓过神的苏意说:"你不是煮了豆浆吗?倒一杯给他。"汪亮兴高采烈感激涕零:"哥我就知道你最好。"
"吃完了滚蛋!"
苏意端出豆浆放在他面前,还拿了盘火腿,汪亮快哭出来地感激他:"哥哥你真好。"
苏意一下子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正要再往厨房走看还能做点什么,叶飞拉住他:"起那么早干嘛?进去再睡会儿。"苏意以为他和汪亮单独有话说,听话进去。谁知叶飞也进来,苏意躺着不是坐着不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叶飞在他对面坐了一会儿,见他手足无措地样子腾地一下起身出去了。
苏意刚松口气,就听见叶飞在下面吼:"还不走?"一看,汪亮气呼呼地抱着黑包就往外走,叶飞一脸烦躁。苏意赶紧下来拦住汪亮:"去哪儿?"汪亮气哼哼地回一句:"睡大街!"叶飞拽住他胳膊:"怎么说话呢你!"汪亮不怕死地回瞪一个白眼。
苏意接过汪亮手里的包,跟叶飞求情:"能不能,先让他住两天?"叶飞没吱声,看着苏意。苏意放下包,连眉毛都在恳求:"先让他找个住处吧?"
叶飞脸色缓和了许多,还是看着苏意。苏意无奈问汪亮:"你没有别的朋友家能住几天了?"汪亮摇头,叶飞在一边幸灾乐祸:"这小子谁都不乐意留。"
苏意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要不,你先住我那儿?不过......"话没说完,叶飞拎着汪亮脖子扔到一间房里:"一个星期,不管吃的只管住。"不等汪亮回答"砰"地关上门。
苏意怔怔地看叶飞,叶飞一下子笑起来:"傻头傻脑的。"苏意红了脸,还不是很明白。叶飞走过去抱住他:"钥匙呢?"
"在这儿。"苏意赶紧掏出来。
"收好了别让那小子摸走。"苏意不解地看他,叶飞抱着他往楼上走:"别理他,那小子谁同情他谁倒霉。"
第 22 章
叶飞到底是没去见李怀南,王冬雷赴宴前只说了两句话:"叶飞你是什么人我早清楚,你就该这么做,我已经说了你伤筋动骨一百天,哪儿都去不了。"叶飞没再多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汪亮住着早过了一个星期,叶飞没赶他,苏意挺喜欢他,他自己当然是不会说走。过两天,苏意也看出来叶飞不会来真的,只是一碰面准没好话。有时他听着也觉过意不去,汪亮反笑呵呵地安慰他:"哥你别怕,叶飞他就是咱毛主席说的那纸老虎,不管事儿。"渐渐地苏意就很佩服,叶飞待他好好的他都觉得难处,汪亮倒挺自在。等再过些日子,苏意明白了,汪亮果真像他自己说的:"我啊,全身上下都是活的,就除了一个地方:脸。"
汪亮爱侃,没多久苏意就知道他是在法国学灯光设计,还得两年才毕业。苏意不知道灯光设计是什么,在他的概念里那都是电工的活儿,不用专门跨个大洋到国外去学。这一提到专业,汪亮正色道:"灯光设计,那是光与影的艺术,是体验上帝创世的最佳途径,是掌控时空重塑人间的魔术。"
叶飞从鼻子里哼一声,汪亮已经到了他都不好意思开口骂的境界,苏意还是没明白灯光设计是干什么的,不过看样子挺有前途的,没过两天汪亮就找了一活儿。早出晚归的忙得不亦乐乎,苏意看在眼里十分羡慕。
一羡慕就更好奇。汪亮拍着胸脯说要设计一个也让苏意瞧瞧,果然一有空就在那屋子里上上下下倒腾,苏意拦都拦不住。叶飞见他反客为主出奇地没发火,冷眼旁观,有一天甚至默认汪亮带两个人回来改线路。苏意一边后悔自己多嘴一边看着汪亮图纸上圈圈点点很是期待。结果隔壁三更半夜还叮叮当当,房间里黑不隆咚,叶飞实在忍不住连人带东西一块儿轰了出去。
苏意尴尬万分:"对不起,我没想到他说干就干。"
叶飞倒不是很生气的样子,摸出根蜡烛点上:"不关你事,他就这德行。"
静静坐了会儿,房间里一没汪亮又加上没灯,是近些日子少有的安宁。烛光摇摇晃晃,在两人脸上跳舞。苏意很久没见过这样柔和又活泼的光线,轻轻地贴伏,与所有承接她的事物相互依偎,一缕风,那光被风托起腰身,拥着影子的怀抱却不肯放开,摇曳的身姿中尽是不舍;直到风过,慢慢地站直,融在平静下来的空间里,烛尖点点闪动,脉脉含情似的。苏意看出了神,这是属于那些安静的岁月的光,为什么会在这里?应该在低矮的土屋里,屋里满满的饭香,奶奶牵着玩疯了的他坐下,擦脸,擦手,膝盖上却不好擦--上面沾满了泥,老人弯不下腰,他两只手抓着奶奶的胳膊,一个劲地笑,喘不过气来,奶奶也笑,摸他的头抱在怀里,他就和这光一样,偎着这影子。影子长了,他就大了,怀里也抱了个小东西。后来?后来小东西也大了,也会玩水闹打仗了,那光就离得他远了。
一个温暖的怀抱惊醒了他,叶飞看着墙上交叠的双影,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意意,我们就要这样的灯好不好?"
叶飞的的要求对汪亮来说没什么难的,可是他故意装着挺为难的样子,叶飞很瞧不上眼地看他:"别跟我说你这个都不会。"
"哥你吩咐的不会都要会。"
"行啊,挺仗义的。"
"那是一定的。"
"呵,那交给你了?"
"没问题!"汪亮再拍胸脯,"不过哥,你要这效果我得买材料啊。"
叶飞就知道他是这心思。别看汪亮看上去挺文艺的,本质其实是披着艺术外衣的奸商。他在法国呆了三年,除了去时他妈给的三万块钱,再没问家里伸过手。他这点经历也是苏意觉得佩服的地方。"我老娘挣着把我送出去算是仁至义尽。她老说我跟我倒霉老头儿一个样儿,从小到头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和遗传基因做斗争,耳朵都起茧了。谁还不知道他们那点破事儿,老娘她就是看不管我老头穷才另觅佳偶,我还能烦她吗?"苏意在一边听得惊讶,他以为叶飞的朋友都是王冬雷毕尚那样的,汪亮真是个异数。汪亮嘴里叼着笔,手上还握一支,一边画图纸一边叨叨:"再说了,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带着我跟着那男人也不容易,好容易糊弄大了,我就让她省省心吧。"
"那你做什么啊?"
"多了。总结起来就是卖东西吧。你别看法国人眼睛长到天上去,多着是穷的。还装,装得多有范儿,其实好多不是从我这儿买的?什么都卖过,他们缺什么我卖什么。搁八十年代我就是一四通八达互通有无的倒爷,不过现在改了名儿,叫自由贸易者。"
不管汪亮究竟是倒爷还是自由贸易者,他手下的确有活儿。叶飞家里算上工费也没花多少,却硬生生给他改了样儿。于是叶飞姨妈来的时候里面正拉了窗帘一片流光溢彩,汪亮兴奋地眉飞色舞,走来走去到处解说。大门没锁,里边也虚掩着,叶飞姨妈很容易便见到了指手画脚的汪亮。她正找传说中的风尘人物,一眼认准了他,然后敲门。
叶飞转过头来的时候还是很平和很温暖的微笑,看见她姨妈就变得淡淡的。苏意也听见了,只有汪亮还在自我陶醉,姨妈心里更是厌烦,苏意让王亮停下,叶飞打了哥手势:"你们继续,我出去一下。"
苏意没心思再欣赏,毕尚的话还在他耳边响。他并没有要偷听,毕尚却要大声说。现在亲眼见到叶飞姨妈,真是有派头,保养的极好,鼻子尖都顶着骄傲,眼神更是冷得人发抖。那眼神是给汪亮的,但是对这样的人姨妈不屑于直视,结果就落在苏意身上,其实因为灯光的缘故,看都没看清他。苏意不安,汪亮也瞧出来,本来要安慰他谁知被一个电话给召唤出去了。
叶飞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冷,苏意静悄悄的做自己的事。汪亮扔了一地的东西没来得及收拾,苏意轻手轻脚一一归回原处,叶飞也过来搭了把手。苏意看他脸色缓和不少松了口气,借着叶飞递过擦手毛巾的机会开口:"你下午还要去医院吧?"
王冬雷找的那人做事稳妥,虽然拆了线还是叫叶飞去复查一次。
"嗯。"
"应该,好了吧?"
"不行,拆线那会儿医生就交代,头部受伤,要好好调养,不能马虎。"
"......要怎么调养?"
"嗯,上次做的那个雪耳鸭胗汤就很好,还有上上次的那个五宝汤我最喜欢,还有鲜虾豆腐、清蒸鲻鱼......你怎么这么会做啊?我光想着口水就要留下来了。"叶飞故意逗他,他还不知道是苏意买了菜谱看着那个有营养就照着做的?
"我买的菜谱......"
"什么菜谱?"叶飞从后面抱住他轻轻晃。
"贝太厨房......"
"喔,贝、太、厨房。不错,我喜欢。"叶飞就是要他说这个,把"太"字咬得重重的。
气息若有若无地飘到脖子上,苏意想躲开,又被抱得紧紧的。"医生还说了,白天黑夜都得有人陪着,不说话也行,就是不能一个人。还要多出去活动活动,最好是去郊外,有氧运动。另外啊,伤口不能沾水,所以洗澡还得麻烦你......"话说到这儿已经是贴着苏意耳朵在说,厚脸皮地调笑。苏意虽然不是多单纯的人,这种话却从来没有听过,不由发窘。好容易决定要说的话,不知道怎么开口。叶飞在他耳边边说边笑,墙上的钟"咔咔咔"地直响,简直要把人逼疯。苏意忍不住仰起脖子深呼吸。叶飞立刻吻上来,两片火热的唇从鼻尖到锁骨碾磨。苏意实在透不过气,用力推开。叶飞瞪着他,两眼发亮,满满的情欲,苏意脸烧起来:"进,进去。"
叶飞一下子眯缝起双眼,一颗一颗带着节奏解开衣扣,苏意不由后悔刚才应该干脆拒绝他,这时也只好转开眼睛。叶飞得意地笑出声,一手拉低牛仔裤的拉链,一手抓过苏意的手放在自己身上,用故意压得很低的气音,慢慢地,低低地说:"会的,会进去的。"
苏意这才知道他想歪了,"啪"地打掉他不规矩的手,叶飞哈哈大笑,一字一顿地说"好,我们进、房、间。"
苏意气得跑回卧室,抢先关上门,恨恨地说:"不准进来!"
叶飞笑得更夸张:"宝贝儿,不进、去、我们怎么做呢?"
苏意气昏了头,拉开门大声抗议:"不准叫我宝......"话没说完,叶飞一步抢上来将他压到床上,满脸笑意地看进苏意眼睛里,苏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挣扎着要扭开。叶飞牢牢按住他,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意意,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和我生气。"
第 23 章
拉开窗帘关上灯才知道外面太阳都要回家了,叶飞呵呵笑着跳上床一把捞过苏意:"完了,我是彻底堕落了。"
苏意本来皱着眉头缩在被子里无精打采,这一下午也够他折腾。这会儿听见叶飞的话心里一咯噔,就要爬起来。叶飞按着他两胳膊不让,嘴也不老实,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一会儿又发傻劲,抱得苏意差点喊救命。好不容易等他松了手,两条腿又欺上来,一条压苏意肚子上,一条钻到苏意腿间,就那么横躺在床上。苏意肚子禁不住他压,往下推,叶飞十分体贴,真就把腿挪开。谁料刚松口气,他老先生曲起腿脚趾头直往要害偷袭。苏意还没来得及躲,也不知道他哪里练的神功,一下子就被夹住动弹不得。苏意这回真恼了,"啪"地一巴掌拍上来。叶飞"哎呦"一声,连声喊"没力气了,没力气了。"一松劲,那脚掌就顺着在关键地方搁下了,偏偏他还扭,脚趾头揉来揉去。苏意刚和他折腾半天,多少还有些余韵犹存,被他这么一弄满脸绯红,满室馥黄中不知多好看。叶飞一看又要来,苏意恼得要骂人,还没开口就被叶飞拖进被子裹在里面胡天胡地。等两颗头再露出来,可好,彻底天黑了。
苏意实在是累得很,眼皮都没抬就睡过去了;叶飞神清气爽意气风发,低头看着苏意摸他眉毛。这一下一下就像摸在他自己心里,在静谧的空间里无比安适,城市的灯光透进屋子,河边春末夏初的微风一样拂遍周身,令人全然放松四肢舒畅。他这才晓得为什么苏意总是喜欢开着窗子,为什么喜欢点上蜡烛一样的灯,他过去是爱黑色的,所以窗帘这么厚不透一丝光,他好浸在里面,只看得到脑海中的画面,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当一切褪去,他的存在才是真实的,不是一个混杂在人群中的可以移动的躯体。
情不自禁地咧开嘴角,可是很快又觉得寂寞而不满足,他侧过身,影子罩在苏意脸上,那张脸的线条更加柔和,他吻上去,单纯的碰触,失群的走兽一样碰触同类的鼻尖,轻嗅,舔舐,他爱上了这样的游戏。可是睡意正浓的苏意不耐烦了,翻个身躲开叶飞的骚扰,叶飞追过去,鼻尖在他肩窝摩挲。苏意终于忍不住,眼都没睁开一把推开叶飞,大喊一声:"我要睡觉!"
叶飞憋笑下床进了浴室,等他穿好衣服出来苏意还在睡。叶飞下楼一看,汪亮都回来了,打包的饭菜都搁在桌上,窝在沙发上满眼敬佩地仰视他。叶飞视而不见,一脸泰然地跑冰箱摸出瓶矿泉水咕噜咕噜一瓶喝了,又走过来扒拉餐盒看一眼,嗤笑汪亮:"你跑出去就混了这么点东西回来?"
"哥,混吃混喝也不容易啊。"
叶飞抓起筷子尝了一口:"还行,哪儿带的?"
"就一小店,朋友自己开的。"
"朋友开的还不多带点?你小子混不出头了。"
"我不是想着苏意要在家做吗?就没多带。"
"他是给你做饭的?"
汪亮可是会捏七寸的主,很是谄媚地说:"我不是跟着哥你沾光吗?苏意把你照顾得多好,多体贴啊!我就是跟着尝尝甜头。"
这话摸在叶飞心上很是舒服,他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可是就这么放过汪亮也不符合他的习惯,于是另找了个茬。
"苏意是你叫的吗?叫哥,知道吗?"
"他才大我多少啊?"
"那也得叫哥!"
"是是是,哥......"汪亮拖长了音在心里腹诽,叶飞满意了,转一圈,踹一脚汪亮:"拿两盘子把菜装出来,搁冰箱,别待会儿闷着走了味。"汪亮爬起来装好菜,然后一脸奴才相地站在沙发前:"哥你还有什么吩咐?"
叶飞想了想,他现在实在心满意足得很,所以暂时想不出什么事来折腾汪亮,就摆了摆手。汪亮乐得自在,屁颠屁颠地过去开大音量,正播球赛呢,他难得这么正大光明自主一回。叶飞也跟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几个破人把个破球抢来抢去。汪亮很开心,笑得直乐呵,叶飞浑身的劲没处使,又在屋里晃悠了一圈,也没人说话,见汪亮在那儿手舞足蹈又不高兴了:"再去叫两个菜回来,今天别让苏意做了。"汪亮无奈站起来,一摊手:"哥你就不能让我看完啊?我这几天忙着给你们换灯改线路,一点儿都没歇上。"
一说灯叶飞立马想到下午的美好时光,笑得就可亲多了,汪亮打蛇上棍,紧赶着问一句:"哥那灯的效果不错吧?"
叶飞尽情回味,很大方地点点头,这一回味忍不住又要上楼,再想苏意估计一会儿醒不过来,就决定放过汪亮:"行,你先看,待会儿叫两个清淡的。"上了两步台阶想起来,回头表扬汪亮:"看来你也没尽混日子,学了点真材实料,还行。"
汪亮目送他老人家上楼进房,自己嘀咕:"可不是还行,这效果比伟哥还强。"
日子就这么过,除了苏意有点辛苦倒也其乐融融。其实快乐都得有个东西比着才觉得出味道,苏意不用说,汪亮反正一天到晚都是快活的,就是叶飞一直衣食无忧的,也能体味出别样的幸福来。他姨妈来的时候把话都说开了,严规禁令又重申了一遍,可是叶飞胡闹不是一天两天,哪是她三言两语管得了的?其实叶飞姨妈也没那么多心思管,只是这次出了格,提起来都丢人,更要紧的是叶飞表姐夫马上就要上调。李怀南的背景叶飞姨妈清楚,到时候来那么一两句有了杂音怎么都不好听,更何况万年沉默金口难开的叶飞姨夫这回出门前都留下话:"小飞也该管管了。"、
叶飞姨妈管不了,唯一能镇住他的老爷子一走,那真是天不管地不收。叶飞也没别的坏,就是这么个事,关键就在是个丑事,而且李怀南还牵涉其中。单刀会的盛况王东雷只字未提,大院里的你来我往叶飞从不陌生--原件还在人家手里捏着,王东雷的分量已经够足,那就是说已经不是明面儿上的事情。叶飞现在一心一意只要那原件回来,他开车去找李怀南。
李怀南这个人物,颇有名气。半路出家的和尚,电信房产却都占足了一份,不比叶飞无所事事暴殓天物。论嫡系,叶飞外公余荫泽厚;论亲疏,派系不同各有千秋;只是李怀南手上把的是实利,又是裙带关系,和叔叔伯伯们看着长大的叶飞比起来,微妙得多。
办公室的采光很好,鸟瞰全城。李怀南不动声色将叶飞打量一番:大院里够得上角色的他心里都有底,单叶飞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王东雷看来八面玲珑,但能让他为这种说不出口的事只身前来的人,想不出第二个。
人看起来无甚锋芒,懒洋洋坐在椅子里。李怀南故意让他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一丝怒气。本意等他先开口,此时见他与那些太子们不同,便笑道:"真是抱歉,难得一见,我不巧开会,让你久等。"
叶飞抬起眼皮,嘴角微翘,李怀南也不多说,单手浇一遍茶,坐了个"请"的手势。
叶飞扫一眼茶杯,坐着没动:"砸了你的场子,今天才来,会不会晚了?"
李怀南不以为意:"朋友有兴致开。正好我手里有点闲钱,好玩罢了,说不上是我的。"
叶飞点点头:"你真是大度,有人骂我说打狗要看主,我还过意不去。"
李怀南大方一笑:"做事的人不懂事,谁教训都是一样。只是我听说你受了伤,本来还托李叔的面子设宴请罪,没想到你伤得这样重。"
李怀南的话意思深。叶飞仍旧懒洋洋的:"李叔体谅小辈,他肯教导,我们跟着。今天我过来,就是做个了结。"
李怀南笑呵呵站起来,走到桌前抽出两张纸:"留着这个东西,不过是想借机会见一面,现在心愿得偿,物归原主。"
叶飞也站起来,接过来仔细看,苏意的签名在上面。
李怀南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其实这个东西,你要不要都无所谓。人在你那儿,一张纸有什么用?为什么一定要来拿?"
叶飞看他一眼。李怀南更觉得有趣:"我只是猜测,你会不会来,我也没有把握。"
"行。"叶飞收好合约:"谢了。"
"举手之劳,不足言谢。"
"你误会了,我说谢,是因为你还真抬举我,费这么大周折。我一个混子,酒肉朋友少不了,多你一个不多。"
李怀南微微变了脸色,不过转瞬之间又是一派君子风度:"也许我们可以不仅仅做酒肉朋友。"
叶飞停下脚步,回过头:"这样啊?"李怀南不解其意,叶飞笑得真诚:"那真是不好意思,这王八要对眼,我还犯不上做绿豆。"
第 24 章
叶飞窝了一肚子火回家,临进门深吸一口气,一进屋看见汪亮又拉着苏意在唱。
汪亮爱好很多,尤以唱歌为最,时常兴冲冲地借此讨好两位收留他的好心人,领情的当然只有苏意。苏意原来在家就是一些山调调,后来听的又都是些艳曲,这么怪腔怪调蹦蹦跳跳的歌还真没听过,感觉很是新奇。汪亮的表演因此更加激情四溢,三五天的开一次个唱,有时候也来点小惆怅的调调,走下忧郁的路线,这就哄住了苏意,坐在那里入迷。叶飞很喜欢看这个时候的他,可是看久了就觉得这个人不在身边抓不着似的,于是给汪亮下任务--教苏意弹琴。苏意摸着琴,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汪亮先看见叶飞,一骨碌爬起来叫哥,叶飞点点头:"学歌呢?"
苏意也放下琴准备给叶飞拿杯水,叶飞摆摆手:"别管我,你继续吧。"
苏意正在兴头,答应一声坐回去,这两天手磨起的茧子,按在琴弦上硬硬的生疼,也分外有感觉。汪亮刚教了他一首,苏意见叶飞坐下来就有些按捺不住:"我弹你听听?"叶飞笑起来:"好啊。"
汪亮抓住机会谄媚:"哥我跟你说,苏意哥学得可快了。唉!我本来是搞音乐的结果被音乐搞了,可要是能有苏意哥这天赋我早就是一腕儿了。"汪亮拍马屁的绝招这是才显露出来,一石二鸟。什么对叶飞最管用,他要住了这么多天还没看出来那就是白混了。
叶飞皱了眉头转过脸:"你就不能安静会儿?"汪亮乖乖坐好:哼,装,还装,我看你装,有本事两只眼睛别冒光。
苏意学得很用心,就两天的成果来说,是很不错了。最后一个音扫完,一脸期盼地抬头看叶飞,叶飞从来没见他这么笑过,一时怔在那儿。汪亮在一边颇得意地说:"怎么样?有味道吧?"
叶飞拍拍苏意:"学了几首?"
苏意看他样子就知道自己弹得不错了,有些兴奋地说:"四首,还学了几个练习曲,也挺好听的。"
叶飞一扬眉毛:"这就吹上了?"
"不是,我是说歌挺好听的。"苏意赶紧分辨。
"行,我换件衣服就来。"说完叶飞径直上了卧室,换完随手扔在椅子上,看见苏意的衣服整整齐齐收在一个袋子里。扒拉了细瞧,都是苏意的两件旧衣服,再看抽屉,给他新买的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里边儿,外套也套好了挂着。
"苏意?"叶飞开门探下身。
"嗯?"
"来一下。"
苏意跑上来,叶飞指着袋子和衣柜问:"怎么都收起来了?"
"嗯,还是新的,我们号差不多,应该你也能穿。"
"给你买的我穿什么?"
苏意一时没话说,叶飞又问:"干嘛你的收在袋子里?"
苏意犹豫了一会儿:"......我想这两天回去。"
"回哪儿去?"
"回我住的地方。"
"怎么回事儿?"叶飞听着不对劲。
"前两天想和你说的,汪亮可以陪你,还有,"
"我问你为什么?"叶飞越听越火大。
"不想再给你惹麻烦......"
"谁说你惹麻烦了?"
"......我想住在自己屋里,"苏意不知道怎么说。很乱,不离开什么都要乱,和叶飞越近越是乱,好像失常的钟乱撞;不由自主的秒针,在分针和时针间晃荡,无论撞在哪一根上都是自己更痛。他尝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然而一开口就知道错了,叶飞的脸色果然很难看。
"我是说,"苏意抢在叶飞发火前解释,叶飞一言不发远远地站着。局促,慌张,苏意看着他冷冰冰的脸色觉得接下来的沟通毫无希望;他开始感到失望,失了解释的心绪,只求张嘴把话说完:"我......你对我......我不想......我想离开,我没想用过里面的钱,何鑫帮我取出来......"
"你打算付钱给他们?"
"合......总是个办法。"
"你进的什么地方你明不明白?全给他们也不够塞牙缝!"
"我不知道......可是,我会还给你。"
"好,真是好,"叶飞气得浑身发抖:"你还知道从良计!那你知不知道怎么还?再去出台?"
苏意猛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叶飞。
"你还不如就在那儿,绝对比出台挣得多。"叶飞把带回来的合同扔在苏意面前,他做了那么多到底为什么?
苏意直直地站在原地,盯着那两张纸,那上面有他的名字,他认得。有什么挤到嗓子眼,快要挣出来,可又顺着喉管爬回去,激起一股酸涩的液体,倒流,和血液争抢细小的通道,大获全胜。
第 25 章
其实没有走多远,叶飞就坐在自家大门口,甚至还怀着隐秘的希望:下一刻苏意就会出来,无论是走还是留,他都可以找出让步的理由。
抽完第三根烟的时候他忍不住要进去,刚起身手机响了。叶飞扔掉烟头一接,王东雷三言两语说明情况,叶飞抬手拦下辆车跳上去。
"怎么样?"王东雷在门口等着,叶飞隔老远边跑边喊。
"刚出急救室,医生说还要观察。"回答的人也是一副烦躁的样子。
"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自己吞了安眠药,后来可能害怕给郑涵打电话,郑涵一听就叫了救护车赶过去。还好抢得及时,小尚也在往这边赶。"
"怎么就跟他说了?"叶飞眉头皱得更紧。
"不告诉他也不合适,"郑涵和他女朋友等在特护病房外,两人见到叶飞也迎上来:"有些话诘君不和我们说的,应该会和他说。"王东雷随手往后顺了下头发,见叶飞还是一脸不认同的模样,又加上一句:"没事,我等人出来了才给小尚打的电话。"
叶飞脸色这才放松,又问郑涵:"你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吴诘君没有打电话给毕尚而是郑涵,有些说不通。他们几个虽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但是吴诘君胆小,和叶飞王东雷玩不到一处去,郑涵是后来玩到一起的,只有和毕尚因为年龄相近又一直同学所以格外亲近。
郑涵摇摇头:"我估计他是怕和你们说,所以才打给我。"叶飞一脸疑惑,郑涵支支吾吾半天:"多半是和周沅的事。"
王东雷和叶飞互看一眼:"怎么说?"周沅他们见过,吴诘君的女朋友,同是大院里的,印象还不错。
"周沅和诘君闹过两次,我也是无意中碰上的,后来诘君就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开始整天怏怏的,后来又神神秘秘的,几次找他都得预约,问他怎么搞的他也不说。我前天上他家正赶上他和周沅吵了架,屋里砸得乱七八糟,一问他就哭。"
王东雷一拳捶在郑涵背上:"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这事我能早说吗?"
叶飞和郑涵女朋友拦下两人。叶飞把王东雷拉到一边,递他一支烟:"你冲郑涵发什么脾气?"
王东雷推开烟:"窝火!"
叶飞没出声,他心里也有些窝火。
"妈的!为个女人闹这么难看,真他妈值!"
"等诘君醒了让小尚问问。"
"还问什么?还不知道他?又情痴又软捏儿,他做这事儿,我还真不奇怪。"
叶飞点上烟,王东雷生气是有道理的。毕尚和吴诘君跟着他们一块儿长大,小时候胡天胡闹的事谁也少不了份儿,感情比别人更来得真些。毕尚有时候还和他们闹脾气,得哄着;吴诘君却是名副其实的乖乖儿,爬树都得逼着上的那种,跟在他们后面从来不多话,以至于他们常常忘记还有这么个人。但是怎样都是兄弟,一直都护在身边的,突然出这样的状况,一时心里都堵得慌。
他甩甩手腕,医院的墙刷得惨白,就怕人不知道是阎王殿,却也让他冷静下来:还是得让毕尚问问,怕有别的事夹在里边儿。
王东雷骂到这里气终于平了些,从叶飞嘴里抢过烟,闷了一口到肺里半天悠悠地吐出来: "叶飞,咱们几个在一块儿,有二十年了吧?"
叶飞另点一根,点点头。
王东雷弹弹烟灰:"也不过如此。"叶飞看着他,知道他伤了心,不好说什么,只能劝: "这种事,知道了也使不上劲。"
"你怎么知道使不上劲?他要能跟咱们说兴许就不至于呢?总好过他吞了药连电话都不敢打。"
叶飞说不出话。
"咱们几个,我最大,我一直当自己是个哥,今天才知道我不是。"王东雷很颓地说。
"东雷,兄弟能穿一条裤子,盖不了一床被子。"
"对!你这话说得太对了!"王东雷狠狠吸一口:"你比我明白,到底是过来人。"
叶飞这才晓得他连自己一起怪上了,掐了烟。
"我不一样,我那事儿没法说。"
王东雷摇摇头:"我不是说那个,我只问你,你这么多年折腾,有没有跟我说过一句掏心的话?"
叶飞不出声。
王东雷自嘲地笑一下:"我每次在外面和那些混账在一起胡混的时候都跟自己说,我王东雷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乌龟王八借了猴屁股做脸,我生来好命,有过命的朋友,还能讲几句肺腑之言。不过叶飞,你真没拿我当兄弟。"
叶飞要说话,王东雷拦下他:"你不用说,我明白,兄弟只能穿一条裤子--可是兄弟做到不知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在哪儿,还是一条裤子吗?说实话,现在我们还能这样坐在一起,我觉得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放在那儿。"
叶飞又点上烟。"东雷,我不知道你这么想,还有什么,一起说出来吧。"
王东雷拍拍屁股站起来:"算了,还有的话也不该我说,小尚也该到了。"
第 26 章
毕尚果然已经到了,正和郑涵在一边说话,见叶飞他们进来便说:"医生说还有一会儿应该就醒了。"王东雷看看躺在床上的吴诘君,掏出车钥匙:
"没事就好。我得先走,不等了,诘君醒来给我个电话,人多也不是个事儿。"又转身交代郑涵:"刚才是我不对,没过脑子,你别放心上。诘君醒了你们也别问。"再拉过毕尚:"你多陪着点儿,他和你最亲,有机会多劝劝。"
几人都答应着。郑涵和他女朋友送王东雷出去,顺便买点吃的。几个人等了一宿,毕尚也是一大早过来,都饿着肚子。叶飞倒杯水给毕尚:"先喝点水吧。"
毕尚瞟了眼杯子没搭腔。叶飞想上次在他家毕尚是生了气的,又问:"要不你也先下去吃点东西?"
毕尚抬手顺顺吴诘君的输液管:"那待会儿他醒了怎么办?"
叶飞一想也是,要他一人留在这儿吴诘君醒来见着铁定难受。不过毕尚开了口,叶飞才能往下说:"小尚,上次是我说话太冲,你别在意。"毕尚捧着杯子好一会儿没说话,叶飞不由尴尬,毕尚才开口:"你们俩儿今天凑一块儿开检讨会啊?"
"我说真的。"
毕尚不管他真的假的,喝口水上下打量一番:"这特护病房还行。"
叶飞见他不愿意提,也转了话头:"诘君醒来大概也不愿意见我在这儿。我先回去,有事儿打我电话吧。"
刚开门要出去,毕尚在后面赶一句:"等等。"走到门边问:"原件你拿回去了?"
叶飞没想到消息传得这样快:"谁告诉你的?"
毕尚听他这回答就知道肯定是拿回去了,撇撇嘴:"我自己猜的。你给他了?"
问得咄咄逼人,叶飞脸上也挂不住,一想起昨晚上心里就跟刀剐似的,只好点头。
"你亲手给他的?"
叶飞觉得有点不对,但心里正乱,又点点头,迈脚就向外走:"再说吧。"
毕尚一把拉住他:"我知道诘君为什么吞药。"
叶飞忍着心乱如麻让自己冷静下来听毕尚说完。毕尚也不是都清楚,只知道周沅马上就要结婚,吴诘君本来还傻得以为有挽回的余地,上周和周沅大闹一场,对方甩出结婚请柬才如梦初醒。
"新郎你也认识。"毕尚拿这话做了结语。
叶飞一脸疑惑。
"李怀意。"
明白了,标准的政商联姻。李怀意有个夫人姐姐,其实力他已见识过了。周沅家里也在走鸿运,本来是和吴诘君家门当户对的,现在却有些不大合适。可真要说起来,如今的局面却是周沅占了实惠;只不过李怀意这样的新贵,究竟谁更合算在人眼里大不相同。叶飞听着听着心里一把邪火直往上窜:毕尚说新郎那两句话时他就难受,浑身爬了蚂蚁似的;再把周沅里里外外一看,还真和王东雷说的一样。他受李怀意的气,他兄弟也受李怀意的气,烧得那把火越燃越旺。
"还有,"毕尚接着往下说,"诘君前段时间让我看看上边有没有办法。他爸,现在也说不上话。"
叶飞听得心里一惊:"他问这个干嘛?"
"不知道,我让他直接和你们说,他也不愿意,还让我别说出去。"
叶飞前后一想:吴诘君做外贸生意,虽然他爸已经退下来,多少还是有些底,应付那些应该是绰绰有余--这句说不上话,实在是不能深想。跟他合伙的人据说也有些来头,什么事还得往上走?况且王东雷在那儿,真有什么该直接找他,怎么反而不能说?当下就掏出电话打给王东雷。王东雷一听只说了三个字:
"马上来。"
王东雷停好车直接去了医院楼下的咖啡厅。吴诘君醒来都告诉了毕尚,王东雷搞清楚来龙去脉,当即给他爸挂电话。他老子在那边大骂混账,末了说到调查组介入的份上他也不敢大意,让叶飞接电话。
王东雷的爸爸指的是条明路,但他也交代叶飞:"他是你外公一手带上来的,应该会买账。不过你外公去世这么久,他解决这事儿中间也得绕人,你只管先去求人,不论结果,都要马上告诉我。"
叶飞筋疲力尽。罗叔虽然表示爱莫能助,倒还愿意留叶飞吃顿晚饭。叶飞谢绝了,他要再坐下去,对着那张阿弥陀佛的笑脸,哪里吃得下去?这外公一手提携的才俊,这哄着叶飞长大的前辈,和他爸爸同年参军的叔叔,在如今的形势下,绝不敢为了外人贸然行动。
外面燥得人嗓子冒烟,空气里全是浮尘和尾气。叶飞逃一般钻进车内,给王东雷汇报了情况。王东雷也是良久沉默,最后只叮嘱他先回家睡一觉。
踩下油门的时候,叶飞才头疼地想起来,也许他这时候回去,家里已经人去楼空。然而他不能不强迫自己调转车头,他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地方可去。
一进门叶飞的心便安定下来--满屋飘着香,闻就知道是苏意煲的汤,一时鼻子发酸,满心的愧疚。前前后后找了一圈,人影都没有。叶飞又慌了神,跑上楼看苏意收的那袋衣物,不在;再拉开抽屉,还好,叶飞舒一扣气。苏意的电话早不用了,早该给他买一个新的,现在只好坐回客厅慢慢等。
他跑了一天一夜,心里又累,虽然强撑着也还是糊里糊涂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客厅一盏小灯很温柔地守在那儿。叶飞起身,身上的毛巾毯滑下来,他愣愣地盯着那条毛巾毯,五味杂陈,眼眶立刻就湿了。
汪亮大包小包地挪进来:"哥,快帮我接一把。"
要平时叶飞肯定把他连人带物扔出去,这时什么都没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汪亮啧啧称奇,一耸鼻子闻到香,扔下东西蹦跶着喊:"苏意啊,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叶飞两指头一弯敲上去:"把你东西收好!"
汪亮耷拉下脑袋准备屈服,余光瞥见苏意从厨房出来,"唰"地跳过去躲在他后面抱着苏意的腰晃:"苏意啊,救命啊!"
苏意拍拍他的手,侧过身:"你不是饿了嘛?咱们就开饭。"
汪亮就贴在他后背,苏意这一侧身,正好半边脸对着他,细细白白的带着一层薄汗,看起来愈发晶莹剔透;那温热的肌肤几乎要擦到他的嘴唇,鼻尖混着自然的,夹杂着淡淡烟火味的香,透出一股子恬静安然,仿佛这一个人就是一个家,让人温暖,让人心安。汪亮忍不住一口"啵"上去,还没过瘾,突地被人扯飞了。不及爬起来,叶飞一脚踹上去:"干什么呢你?"
汪亮自己也不知道,听叶飞问故意得意洋洋地说:"亲亲呗。"
叶飞怒,汪亮翻身躲到厨房:"开饭罗,开饭罗。"留下一个满脸通红,一个煞气冲天地站在那儿。苏意浑身不自在,转身往厨房走,叶飞拉住他:"进屋歇会儿吧。"
第 27 章
音乐在房间里流泻,和那些精心布置的灯光交织,柔滑地贴服于每一寸肌肤。叶飞抱着苏意,一下一下的节拍,脸颊擦着脸颊,一只手掌控节奏一只手包裹了另一双。鱼在墙壁上游得逍遥,水草在夹缝中摇曳,幻彩的暗蓝仿佛海之深处,却被从中剖开,一丝裂痕白沙般填满了沟壑,两只鱼对望着在裂痕的尖角亲吻。幽暗的树影挡住暗红的天空,抬眼望去,深沉的黑弥漫于窗外。苏意微扬起脖子,给叶飞留下身体间的空落;吻,仿佛一支复调,席卷而来,低沉的色调也被淹没。不如狂欢。支配,重复,伸展,抬高,撞击,华丽的乐章,谁是那指挥棒?是这身体中的?还是这眼眸中晃动的?跳跃,在躯体之上跳跃,坠落而欢愉;交叠,在鼻息之间交叠,刺目而做作。两个黑影,倒映于天,睁眼可见;合拢,眼睫轻颤,身体开合。
抑制不住的呻吟缠绕着两人飘荡,一阵无法抵挡的寒意侵袭而来,恍如真的坠入海底,叶飞更加急切地抱住苏意,胆怯却无法褪去,不由自主更加凶猛地进攻,好像厮杀的野兽,可是找不到敌人,只好在原地跺脚,咆哮。突然身体驻留的温暖之处剧烈地抖动,带给这猛兽山崩似的恐惧,他收回爪牙,一步一步退缩,紧紧贴俯,那处温暖让他窒息,几乎无路可逃。他暴躁如雷,横冲直撞,激烈的喘息更像抽泣。他在茫然无措与骄傲自负中徘徊抵抗,他的额头抵住对方挺起的胸膛,一声赶着一声的心跳敲在脑袋里作了冲锋陷阵的号角。
他胜利了,一向如此。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喊利刃一般刺入心脏,刹那间他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在这张做了战场的凌乱的大床上,两个人都泪流满面。
同在屋檐下的汪亮并没有听见那声痛喊,两小时前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行为他也抛在了九霄云外。他就是一个大男孩,像这样吃饱喝足了趴在桌上赶图纸便十分心满意足。刚接了一个大单,一场音乐会灯光设计交给了他朋友,这个朋友很铁,这样好的机会没有忘记叫上小兄弟,场内辅助照明的布置很信任地统统交给汪亮来做。汪亮兴奋地差点猴子爬树,不过怎么才能做好确实也颇费脑筋,并且他是个黄毛小子,朋友一忙起来也顾不上,许多设备灯具都得他自己去跑,每天跑得他恨不能狗喘。好在给叶飞他们做设计时已经摸熟了门道,只是事情又多又杂叫他头疼。
等他熬了第三个通宵出来,一双眼睛都能吃人。神情萎靡地在客厅里晃了半天,看见苏意站在门口背对着他,哀叫:"苏意......有没有吃的......"
叫了四无声,苏意也没反应,忍不住上前拍他。苏意猛地向门侧一缩身子,惊疑不定,汪亮自己也被他这反映吓了一跳,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吓着你了?"苏意摇头,汪亮趴在他身上:"对不起啊,我饿了。"苏意笑笑,给他热了几个菜。
汪亮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找话说:"苏意你每天在家不闷吗?"
苏意摇摇头。
"我要是你可得闷死了。"
苏意点点头。
汪亮吃饱了收拾好,打了个哈欠:"吃跑了就容易困啊。"
苏意坐在一边看他:"那你去睡会儿吧。"
"不行啊,我还有好多事儿要做。"
苏意又点点头。汪亮想起来也奇怪:苏意整天在家,也没见他是做什么的,脑子也没转就问:"是不是叶飞他不让你出去做事儿?你可不能听他的,多无聊啊。"
苏意站起来,没说话。汪亮顾着自己话头:"要不你帮我吧?好不?"
苏意看着他,汪亮知道这是他有兴趣,话匣子就打开了:"你看,你帮帮我,你也不无聊,我也不这么累了,我给你开工资,哈哈,你别不在意,多少还有三四千呢。"
苏意眼睛亮了一下:"我能给你做什么?"
"恩......我的灯具每次装了测试都得按图纸上的编号,你帮我贴编号,按图纸里那么收好就可以了。不过图纸天天都得改,你也帮我天天改吧。"
苏意眼神又暗下去:"我看不懂。"
汪亮蹿到他眼皮子底下:"没关系啊,我教你,很简单。"
苏意还是没多大信心,汪亮又哄他:"没事儿,你看你那么聪明,照着食谱能做出那么多好吃的菜,这就跟看菜谱一样。"
苏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苏意帮汪亮并没有跟叶飞报备,叶飞这些天也都在外跑吴诘君的事。叶飞去得太勤,他这人认真起来也管不了什么脸面,罗叔终于不堪其扰,给他指点一二。原来这次的事,罗叔的确能帮的有限,中间又要托一层关系,人家不愿意为了个小孩子浪费一次资源,那都是要用在自己身上关键时候的。但是既然中间有门道,吴诘君就还有戏。叶飞和王东雷一合计,两边能用的真能织张网,把吴诘君从水里捞起来。吴诘君并不是直接插手这龌龊的人,他现在有麻烦是因为是负责人,下面可以直接差一个顶缸的,上面再由王东雷打好招呼,但既然是负责人,这顶缸的只能代为出面,货还得处理,这里面也有风险。两人心里大致有数,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早就证据确凿的事情,检察院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是为什么?看起来似乎可以庆幸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然而中间要是漏了这一点,很可能在处理货的时候来个"意外惊喜"。吴诘君的事情暴露得也蹊跷,虽然他胆子是大了一些,对方下手却也太快。
两人正在琢磨,却在此时收到李怀意的请柬。
李怀意和他们没什么深交,只因为那件事打过交道。不是什么光彩事,却做了别人的引线。叶飞是不愿意去,王东雷想了一会儿:"咱们还是得去。"
第 28 章
王东雷的意思,是要探探李怀意有没有在中间使绊子,也要会会新娘子。叶飞做不得这样的事情,可是王东雷劝他既然送的是两张请柬,要去就得都去。
婚礼场面不大,请的人不多,但是个个都很重要,并且每位赏脸的都有厚礼。年轻人没几个,王东雷叶飞在里面显眼得很。正好两个相熟的叔叔伯伯也到了,王东雷叶飞上前打过招呼,老人家们笑呵呵地摸两人的头,抓住迎上前的李怀意:"小辈就看你们几个了。"
这两个伯伯,也是很有根基的,也念旧,只是离得远,"县官不如现管",不然两人早找上门了。这时候被两位拉着和李怀意站在一起,心里别扭得很。李怀意挺大方,没什么不自在;新娘子这时候也过来,伯伯们连说好漂亮的新娘子。周沅笑盈盈地招呼客人入席,叶飞王东雷对看一眼,心想结这婚看来一点也没委屈她。
婚宴中规中矩,王东雷很容易瞅着个空堵上新娘子。周沅晓得他们和吴诘君的关系,不等王东雷开口就很坦然地说了一句:"哥你今天别为难我。"
王东雷手兜在裤子口袋里:"我不难为你,我就问你一句话,李怀意有没有难为吴诘君?"
周沅诧异了:"难为他干什么?"
"你一声要结婚,不是先得安排好吗?诘君不合你的安排,说不定就有人出手处理了。"
周沅多聪明的人,还不明白他意思?听了这话也诧异:"诘君出了什么事?"
王东雷还是那副德行:"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快被人请到局子里坐一回。"
周沅一愣,摇摇头:"怎么会?据我所知没有。我们犯不着,你要是不信,直接问李怀意好了。"
王东雷一双眼睛岂止是炼丹炉里炼过?周沅不是作假,那真去问李怀意?正犹豫,李怀意倒是自己先走过来:"沅沅,叔叔伯伯们还等着呢。"
周沅两边看一眼,牵着裙摆走了,李怀意一声"抱歉,你们随意,别客气。"也跟着走了。
王东雷没打算问李怀意,和叶飞提前离席。他自己虽然不走私货,门道多少也清楚。早早打听好人家住址,这时顺便赶过去。他在敏感位置挂名,他老头也落不下这个脸,所以有背景没瓜葛的叶飞出面最合适。王东雷把叶飞送到楼下,调了个头在对街等着。
叶飞上去不到一个钟头,双方相谈甚欢,调查组的人只差拍着叶飞肩送他出来。王东雷问他详情,叶飞靠在椅背上点点头,王东雷知道成了,没再多说。
叶飞回家的时候没看见苏意和汪亮。这是最近常有的事,也不知道他们在捣鼓什么,但是今天这么晚了两人还没回来,叶飞就有些担心,摸出电话给苏意打过去:"嘛呢?"
苏意那边噪音挺大,叶飞听不清,嚷嚷了两句苏意跑出去,这才知道是和汪亮在现场试效果。叶飞问清地址,开车过去接他俩,路上特意为买两个杰克屋的热狗绕了一段。
五星顶层的主展厅,秀台已经搭好了,现场在测灯效,主灯没装,都是辅助灯,但是气氛已经烘托出来。叶飞找了一圈,直到照明灯全打开才在秀台一侧屏风后看到他们。汪亮一手搂着苏意脖子在他耳边说话,一手在苏意手里那个抄写本上指指画画,苏意不时偏头和他说什么,两人鼻尖都快擦到一块儿。不知聊到什么,苏意边说边笑起来,汪亮也咧嘴一笑,两指一弯在苏意鼻子上夹住,苏意皱起眉头,拍开他手,两个人笑成一团。叶飞正打算过去,汪亮贴上苏意耳朵,苏意一边听一边笑,还是挺羞涩又甜蜜的那种。叶飞一下子止了脚步,汪亮左右看没人,把苏意推到墙上咯吱。苏意又生气又好笑的样子,咬牙忍笑,表情生动极了。汪亮又从兜里拿出数码,几乎把苏意抱在怀里手把手地教他拍。
叶飞在角落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后半夜叶飞听见门响,接着苏意踮着脚走进卧室,小心翼翼看一眼叶飞。叶飞装睡没醒,苏意背对着他掏出个东西,听着"兹"的一声数码开了。大概在看照片,不时几声轻笑漏出来。好一会儿,苏意轻轻拉开柜子进了浴室。叶飞坐起来点上烟,顺手抄起相机,一张一张翻看,有现场灯光的,有走秀彩排的,更多的是汪亮在那里指挥或者打盹的。还有不少苏意自己的照片,不习惯镜头,手里端着抄写本不知往哪儿放。但是几张抓拍拍得尤其好,苏意在很认真地抄图,或者弯腰拿着抄写本对号......另外几张合影,两个人都笑得开怀。叶飞没看完就把数码扔回去,靠在床头捏着烟屁股狠狠地抽。苏意出来正对上他黑得发亮的一双眼睛,吓一跳。
"你醒了?"
"笑得那么开心能不醒吗?"
苏意低头抓起杯子一角钻进来:"不好意思吵着你了。"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搞到挺晚的,还在门口等了你一会儿。"
叶飞这才想起来是他自己说要去接两人。
"那给我打电话啊。"
"打了......你关机了。"
"......"错在自己身上,"那也没这么晚啊?"
"出来就很晚了,想你大概睡了,一起去吃了小吃。"
叶飞一听就火了:"等你们大半夜,家里电话不知道打一个?"
"没人接......后来怕你睡了。"
叶飞突然一下子什么都不想再问,他是在外面逛了很久才回家,可是如果有一点想着他,怎么会在联系不到的情况下和一大帮人去吃小吃?他跑了一天,突然之间身心累到极点,什么也不想再多说,关上灯:"睡吧。"
第 29 章
既然从根上动了手脚,吴诘君目前算是在保险柜里。王东雷叶飞怎么努力的,吴诘君不知明细还懂得深浅。王东雷接他出院的时候,他两眼汪汪叫了声"哥",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东雷摆摆手把行李扔进后备箱:"下次别犯傻,有事记得要来找哥。"
吴诘君抓着车门点点头。
王东雷拍拍他脑袋:"好好养着,过两天大家聚聚,给你去去晦气。"
去晦气的地点设在了叶飞外公给他在西山留的别墅。叶飞给毕尚打电话时,毕尚还诧异:"多久没用的房子了,跑那么远?"
"雷子出的主意。"叶飞一边拎着话筒一边往洗衣机里扔衣服。吴诘君的事情解决了他就又闲下来,只是家里总他一个人。
苏意现在和汪亮配合出了默契,汪亮又怕他不会,事无巨细一点一点教,屋里教到屋外。这个活儿,其实除了那点调调预先设计好,剩下的就要耐心和仔细,苏意熟悉了一些术语和专用工具后再做起来,并没有太大难度,渐渐人就有了信心,脸上笑容一天一天见多,眼神都有些不一样。这一点,还是叶飞看照片发现的。
"喂?想什么啊在?"
"没什么,怎么?"
"都去啊?"
"嗯,雷子说都来,不来的枪毙。"
"喔。几点啊?"
"随便你们。"
"喔。"
叶飞正要挂,毕尚又问:"他也去?"
"谁啊?"
"还能有谁?"
叶飞明白过来,这是在问苏意呢。他不是很想和毕尚谈苏意,随便敷衍:"看吧。"
毕尚却异常执着:"那要是他也去你怎么介绍?"
"该怎么着怎么着吧。"
"说实话?"
"谁脑子有病问那么多?"
毕尚在那边没说话,叶飞定好时间晃到卧室,听毕尚还没有说话的意思,直接挂了。
叶飞没毕尚想的多,他现在有些无所谓,只要人不走,就是过日子。晚上有个热乎乎的人躺在身边,白天多少胡思乱想都没了。苏意现在一些微妙的转变,他都看在眼里,那些自信和积极,他也十分欢迎。但是就好像是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长远不见的旧日老友,再亲密高兴,还是觉得不安。
高兴也好不安也好,叶飞的性格,都是要把各种情绪付诸于行动的。两个人既然白天见不了几面,只好靠晚上弥补;谁知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有几次,真正相处,只有同床共枕的那么几个小时。这本来也没什么,现代人都是这么过的,也没见谁把身心交流耽误了。可是自从那天干仗一般的做ai以后,两人再没有实质的交融。不是苏意的问题,叶飞自己心里有障碍。
他承认他是嫉妒,也不见得就是空穴来风。嫉妒应该让他更燃占有的欲望,他有,却不足以催发成性欲。他对这个人,纠缠到自己都说不清;这身体,又曾经让他这么痴迷,即使现在自我抚慰,也一边回想一边兴致倍增。当初在苏意身上得到的贴合与抚慰,畅快与自在,如今还在他心里宛若溺水者接到的游泳胎。可是那么温热滑腻的肌肤就贴着自己,他却不敢有一点动静,甚至连拥抱都不能伸出手,即便跑去浴室,都不会有比亲吻发梢更亲密的动作。亲吻发梢是忍不住的,停下来不更进一步也是自然而然的。
这些,苏意都不知道。他每天都很累,不同以往的累。这场音乐会主办方很重视,场地设计下了大本钱,他每天在场子里跑来跑去,给人打下手,帮着记材料记编号,各种零星的碎活儿也有人指使他做。还是汪亮看见了很生气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以后我让你做的你就做,那些人,理他!"
苏意不在意地笑笑,递给汪亮一瓶矿泉水。场地的水喝光了,送水的还没来,他跑到对街超市买的。汪亮抱着他说声谢谢,又回头干活去了。
最后的舞台灯光上位,都是专业的师傅亲自操刀,助手小心翼翼跟着。一会儿没人指使苏意,他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汪亮的朋友叫谢斯,在台前扯着喉咙指挥,苏意想了想,又下去买两瓶水,瞅着空递给他,谢斯看都没看骂了一句:"边上站!凑什么热闹!"苏意来不及委屈,赶紧退后,谁知后台一扯线,正绊他一个跟头。谢斯又骂:"毛手毛脚干什么呢?嫌不够乱啊?!"
这一跤摔得挺重,膝盖正磕在倒置的音响架上。苏意哼都没哼一声咬牙走下来,坐稳一看,膝盖血淋淋的吓人。苏意疼得眼花,汪亮又在场那边应付主办方派的验收代表,只好自己掏出餐巾纸捂住伤口。
"去医院看看吧。"没多久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脑袋上方说。苏意抬头一看,正是主办方的代表,赶紧连声说:"没事没事。"
"这么大口子,还没事!"汪亮脑袋凑到跟前,又转过去:"姐姐,你都看完了吧?还满意吧?我先送他去医院你介意不?"
那女孩点点头:"你说的都不错,谢总我也放心。先送人去医院,我开着车,一起吧。"
汪亮就蹲下来背对苏意:"快上来,今天沾美女的光。"
苏意还有些犹豫,汪亮把他两腿一抱一个劲地催。苏意只好趴在他身上,一路人都看着,看得苏意把头埋得低低的,呼吸触到汪亮肩上又返回来,心里随着他脚步一颠一颠地悸动。
到医院美女有熟人,直接见医生。创口有点深,里面缝了六针,外面缝了四针。缝针的时候没打麻药,苏意自己不让打,他老记得他没活很长时间的爸爸有一次说打多了麻药伤脑子,所以固执地不肯打。汪亮急得跳脚,还是医生说忍得住不打也行。苏意忍过那么多,这点疼算什么?不过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一直抓着床沿,被汪亮看见掰开来握到自己手里,那疼才算好受点。
还没做完手术美女又带进来个人,谢斯。谢斯其实看见了心里一直记挂着,灯一装上就给美女打电话问清情况,这个时间就能到路上闯红灯看来是一定的了。
谢斯的确是很愧疚。他知道苏意是好意,而且这么多天这个男孩的努力和周到他都一直看在眼里。因为一点小事害他吃那么大苦头,特别是看着他在汪亮手里发抖的指尖和咬得发白的嘴唇,谢斯就觉得很不舒服。转头又和美女商量,让她先回公司,之前在场地说的几处改动明天就把图纸送过去。美女一看那么多人,公司也的确有事,点点头走了。
第 30 章
谢斯和汪亮守在病房里,苏意疼得昏睡过去,模模糊糊还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呓语。汪亮坐在他床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握着苏意的手轻轻拍打。
医院的白炽灯直直地投射下来,和雪白的床单一起晃得人眼睛发胀。谢斯两眼发酸地走到窗前,三座一模一样的玻璃房杵在城中,占据了大部分视线,星星点点的楼群散落在各处相形之下微不足道,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只有笼罩上空大片大片灰蓝的白,和兀自悬挂在半空的一颗启明星。天际萌发出一点亮橙色的霞红,被医院栽种的渐渐显出轮廓的树林映衬得鲜艳夺目。
天快亮了。
再看回病房时,床上的苏意更显得单薄。谢斯见惯了五彩缤纷的眼睛突然难受起来,并且这一感观很快被传递到大脑,嘴巴也收到指令:"送他回去吧。"
汪亮正困得不行,一时脑袋反应不过来:"啊?"
"送他回去。你们不是住一块儿吗?伤口处理好了就别待在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
汪亮一想也是,可是苏意还睡着,他为难起来。
"叫醒吧。我看他睡得也不踏实,干脆回去好好睡。"
苏意的确一直都没睡踏实,迷迷糊糊地一会儿梦到了回家,他奶奶抱着他;一会儿又梦到小侄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招魂似的喊"小叔"。他正要过去抱起孩子,一个人突地冒出来挡在中间满脸冷笑地盯着他。他吓得不敢动作,那人过去抱起他侄子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他在后面追啊追,轰的一声一棵树迎面倒下,躲不开,砸在他腿上。他动弹不得,拼命喊,喊的什么却不知道,那人的影子都快看不见了苏意才想起来,是叶飞。他使劲推,推不动,说不了话,可是不能走,不能走......
"苏意!"
苏意一下子被吓醒,汪亮满眼关切,苏意一下子觉得委屈极了,恨不得全发泄出来,两只手攀住俯向他的汪亮的肩膀:"我不想留在这儿,我们回去。"
汪亮点点头,正要抱他起来,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只好说声抱歉,跑出去接电话。
就剩下苏意和谢斯两个人。谢斯眼见苏意假装自在地躺回去就笑起来,上前拍拍他的肩:"喂?"
苏意没料到他和自己说话,犹豫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满脸疑惑。
谢斯伸开双臂:"我抱你起来好不好?"
苏意不明白。
"怕我呢?"谢斯问得促狭。
苏意没回答。
谢斯凑得近些,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男孩的面貌,发现他的眉毛很长,不禁笑起来--听人说过,眉毛长的人命好,逢凶化吉,多遇贵人。谢斯觉得自己也很乐意做他的贵人,只是要先改良一下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于是很讨好地说:"对不起啊。"然后站直,一双手伸过去:"原谅我就抓牢我。"
苏意放松下来:"不用了,谢谢。"
正努力撑住胳膊,谢斯过来托住他后背,一只手抱住他半边身子,慢慢扶他。等苏意反应过来,对方的下巴正贴着自己的头发,刷的一下脸红透了。这么暧昧的姿势,逼得他想起以往种种,慌得推开谢斯:"不用了,不用了。"
谢斯察觉到他的抗拒,站远一些,很温和地看他,过了一会儿问:" 你是Gay吧?"
苏意吓一跳。
"你是吧?"
对方十分肯定,苏意只好点点头。
"我也是。"谢斯很开心,再次伸出手:"同类的帮助,不拒绝了吧?"
苏意这回不能再说什么,震惊之余只好任他把自己扶起来再穿鞋。刚好汪亮急匆匆进来,撞见这场景瞠目结舌:"大哥你不是吧?"
谢斯慢条斯理地系鞋带:"要不你来?"
汪亮接过手,一边系一边汇报:"场地有点状况,昨天的图纸改过,师傅们不是很明白,编号又都在我和苏意手上,他们不知道怎么装。"
苏意一听比汪亮还着急:"那怎么办?只有两天了。"
谢斯笑:"不急,汪亮去场地,我送你回去。"
苏意连连摆手:"你们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能回去。都是我,不能再耽误了。"
"本来就要改的,汪亮一个人就够了,正好让我偷个懒。"谢斯说着两手按在汪亮肩上:"亮子,革命重任就交给你了。"
汪亮一想也只能这么着,把地址写下给谢斯,匆匆忙忙往场地赶。
谢斯载着苏意一路往东。医院离叶飞那儿还挺远,苏意想起来没给叶飞打电话,赶紧掏出手机,一看没电了,沮丧地放回去。谢斯把手机递给他:"给家里打电话?"
苏意摇摇头:"算了,反正就回去了。"
谢斯没再说什么,让苏意睡会儿,自己专心开车。
叶飞等了一晚上。他知道苏意这两天赶工,要在以往,一定会过去看看。可是那一张张照片和眼见的事实让叶飞觉得这么做是多此一举。
独自一人在家睡不着,翻出老电影和旧唱片,看了一个通宵。荧幕斑驳的光亮映在他身上,本来就颇为立体的面孔上眼睛和嘴唇都陷在阴影中,只能从懒散而又审慎的眼光开始描绘这张人脸。他在看老版的茶花女,影片放到开满芬芳的草坡时整个画面都亮起来,于是他嘴角的讥诮显露出来。
他看得很专注,但显然又不够专注。有一半的他泡在胡思乱想里。手指间的老约翰已经烧到了烟屁股,他毫无知觉。放到亚芒离开时他关掉影片,换了一张SY。他不知道天快亮了,没想过要看钟。房间一直都遮得严严实实,只因为苏意的到来而迎接过明媚春光。这般夜凉如水又朝霞似火的夏日他未曾独享,除了在初春欲暖还寒的时候为苏意添置过新衣,他并不确切地知道这座城市的四季有什么区别。于他而言,城不过是一具容器,塞满了回忆和随之而来的倦怠。他不会在这里仰望星空或者做一个深呼吸,但这些与生俱来的欲望并不因此被遏制。鼓点驱赶牲口一般紧紧相逼,晃动的现场和主场猴子一般的蹦跳把这驱赶表演得淋漓尽致;一种显而易见的狂躁压制了另一种,叶飞水波不惊地保持同一坐姿固定不变。他着了迷,在两者的夹缝中自由呼吸,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连续的门铃。
突然大亮的房间让叶飞蹭地一下站起来,他站在原地,冷眼打量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和那人放在苏意肩头腰间的双手。
谢斯等在那儿,苏意显然还没有想到,他只好自我介绍:"我是谢斯,苏意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受了工伤,我送他回来。"
叶飞皱起眉头,快步走过来,从谢斯手里接过苏意,上上下下看,很快发现苏意的腿脚不便。他抱起苏意放到沙发上,小心翼翼卷起他裤脚,缠着绷带,不是骨折。
"几针?"
"十一针。"
叶飞站起来,客客气气谢过谢斯,送他出门。把苏意抱到卧室,打湿了毛巾给他擦脸,然后盖好被子,和他躺在一起。苏意知道他在生气,除了开始那句话没再说一个字,可是做过那样一个梦后,叶飞的沉默让他害怕。他开始盼着汪亮回来。
汪亮果然很快就回来了,是被叶飞在苏意睡着后召回来的。场地还有一大堆的事,知道谢斯把苏意送回家,家里有叶飞在他才放心。谁知不久叶飞就打电话过来,二话不说让他马上滚回去。还没进门,他的行李都扔在门口,他知道自己没照顾好苏意,得罪了房主,无奈按对讲机,没人理;打电话,掐线了;只好发个短信:"哥,对不起,苏意好些了吗?还疼不?"
第 31 章
聚会因为苏意受伤,从西山挪到叶飞家。一帮人呼呼拉拉到齐了,看见院子里的苏意都没吭声。常旗第一次见苏意,虽然不晓得两人的关系,看那暧昧也猜出了大概,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少爷,愣是一丝惊异都没表露出来。只有毕尚脸色不太好看,尽管他早知道是这局面。
毕尚带了夏雨菲,丫头一进来就走到苏意面前:"记得我吧?"
原来是那天送他去医院的美女。苏意的脸才算有些表情,对她笑笑。
夏雨菲去了几次场地,对苏意很留意,每次有什么问题,汪亮都要喊他过来。苏意对每盏灯每条线路的布置,记得比他还要熟悉。夏雨菲就知道这是个认真有条理的人,颇为欣赏。
孙昊在外地,常旗一个人有些闹不起来,吴诘君又心不在焉,只好和毕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毕尚倒是有反应,可惜常常答非所问,眼睛盯着夏雨菲他们那边。常旗忍不住又要开玩笑:"怎么?吃醋了?"
毕尚冷笑一声,常旗心想这人没意思透了。
王东雷亲自下厨,叶飞做帮手。没多会儿夏雨菲也进来搭手,叶飞出去准备烧烤,看见苏意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儿,把他抱到自己身边,常旗就要起哄。叶飞狠狠瞪他一眼,把他那狗嘴彻底封杀。
毕尚就过来,从苏意手里接过油刷,一根一根刷好了装在托盘里递给叶飞。叶飞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睛避开烟熏,张罗好烤架,冲常旗喊:"你丫来吃闲饭呢?"常旗被骂惯了,一点不生气,乐呵呵地跑过来。叶飞把肉串什么的往他怀里一扔:"好好干,干得好有赏。"然后两手撑在苏意座椅上问他:"喝啤酒吧?"
苏意没说话,叶飞又要抱他,苏意躲开:"我自己能走。"
叶飞不管他,两手一伸人就在怀里了。常旗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嘴上没管住,一不留神说出来:"叶飞你还真是尖头鳗啊。"
毕尚把手上油刷一扔,溅在火上噗嗤作响。
苏意面红耳赤,叶飞若无其事,常旗左看看右看看,还是闭嘴为妙。
王东雷手艺不错,沈静不会做饭,两人结婚以后都是王东雷下厨。现在离了婚,人分了,手艺还留着。今天第一次显摆,心情很不错。夏雨菲一双白嫩嫩的手,指尖指缝却都是硬茧,王东雷看了连连摇头,直说可惜。夏雨菲爽朗一笑,说大小姐我魅力都在这指尖上了,是有功之臣。
一大桌子菜上齐了。叶飞叫了一箱啤酒,王东雷顺手拿过一瓶站在厨房门口喝。夏雨菲靠在门框上。叶飞问她要不要,王东雷笑话说别把人家小姑娘教坏了,夏雨菲抢过王东雷手里的酒瓶:"小姑娘怎么了?"仰头一口灌下,王东雷哈哈大笑:"好好好,是我错了,不能小看小姑娘,小姑娘厉害。"
夏雨菲得意地笑起来,两颊晕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再拿一瓶往王东雷鼻子下递过去。
吴诘君也提起些兴致,常旗推毕尚,毕尚脸上在笑,眼睛在看叶飞。叶飞在苏意身后对他耳语,苏意眼望夏雨菲。毕尚几乎压不住心里一股邪火,夏雨菲明亮的眼睛,叶飞低垂的头,瞬时打破他心中苦苦维持的平衡,常旗的推冉好像是他站在悬崖边承受的最后一掌,他的笑容几乎要变成阴霾的天。
在欢喜与挣扎的时刻,清透的云雀的歌声传进来。
门铃。
门外站着何鑫,还有一个人,自称阿飞。
何鑫的打扮收敛许多,阿飞却一如既往的招摇。常旗常出入娱乐场合,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两个什么样人,十分诧异。王东雷和毕尚也愣住,都看向叶飞,一时院子里寂静无声,好像前一刻的欢愉只是仲夏的一个玩笑。
叶飞神色如常,让常旗去拿烧烤,招呼何鑫阿飞随便坐,苏意拦下他说:"我们出去一下。"
没人说话,叶飞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苏意身后扶起他,夏雨菲快步上前挪开椅子。何鑫和阿飞从叶飞手里接过苏意,阿飞的手指在叶飞掌心轻轻划过。
何鑫一直记挂着苏意,可是总觉得苏意已经到了太空以外,不应该再和他们有往来,不敢贸然前往。
他害怕叶飞,那样的疯狂不顾一切。他以为只有自己公寓里的那个老家伙才是真正适合的,玩一玩,乐一乐,各自享各自的好处。他知道有叶飞这样的人,可是他不相信他们;恰恰又是在无计可施的时候,他向他们寻求过帮助。
阿飞不是他带来的,如果真能有这样的童话,他何苦去破坏?所以现在和苏意坐在这小小的水吧,他浑身不自在。
苏意喝着水,若有所思。阿飞也不说话,何鑫终于憋不住:"意意?"
苏意抬起眼睛看他,一双似乎即使看着人也不停止寻找的眼睛,何鑫想起初见这个男孩时他的神情。
"你最近还好吧?"
苏意想了很久,终于点头。
阿飞在一旁凉凉地说:"住这么大院子,出入有人照顾,还有什么不好?"
何鑫想不出往下说的话,还是苏意开口:"你好不好?"
"好。"
阿飞噗的一声笑出来:"你们俩偷情吗?一个两个要背着情人坐在这里互相问好不好。"
何鑫沮丧地低下头,阿飞由着性子往下说:"苏意你特意打电话给我们,就是要我们过来看你的幸福?我看也不怎么样。"
何鑫拿胳膊肘撞他,阿飞语气越发冷:"撞我干什么?你当他自己不知道?做金丝雀,女的有,男的也有。"
"我没有做金丝雀。"
阿飞哼一声,显然不相信。
"我不是金丝雀,我做过工作,"果汁沁入心扉,苏意好像一下子找到思路:"我就想看一看,他可以虚伪到什么地步。"
"邦"的一声,阿飞手里的杯子重重顿在桌上:"你就找我们来?苏意,得意忘形了你?我们是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改不了!"
苏意平静地回答:"我没有忘,我和你们是一样的。"
何鑫说不出话来,揽住苏意的胳膊,面对面地看他。何鑫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好像看一只突然跳出来吓人的宠物狗,苏意被他看得心里发酸,别开脸去。
何鑫叹一口气:"意意,你爱他吗?"
苏意摇摇头,这问题他何止想过十遍?
"我不知道。"
阿飞像是听了个大笑话:"谈情说爱?你们脑壳坏了吧?"
阿飞的话像锤子猛砸到苏意心上。
第 32 章
时间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绕着太阳多少圈,春去冬来多少日。我们觉得时间过得快,只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有些赶上亲身经历,有些发生过才恍然原来如此。
苏意有一个小小的记事本,标注了每一天的晨昏,这是从他给汪亮打工开始养成的习惯。后来一直坚持下来,成为夏雨菲的助理以后也在继续使用,还有过去记得但是没有写下的日子。受夏雨菲鼓励,虽然很介意自己只算认得字,到底开始另一种生活。
夏雨菲真正开始接手她爸爸的事业,并且对王东雷发动攻势。她是一个永远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女孩,大胆到令人钦羡。显然这份大胆很伤汪亮的心,他垂头丧气地谱写了一首失恋情歌,苏意静坐一旁成为他唯一的听众。他曾贪恋这个少年身上的乐观与阳光,可是有一天谢斯猝不及防的表白让他惊醒:谁还可以接受一个完整的他?
毕尚并不将夏雨菲当作女朋友,可是夏雨菲是他维持正常人生的一条线,对方毫不犹豫地斩断狠狠刺激到他。他急欲对叶飞表达自己隐晦的幻想,但是也明白那只能是隐晦的幻想,不可宣之于众--他不是叶飞,他还有自己的前途,他也不懂得叶飞,只知道对方身上有自己求而不得的珍宝。但是叶飞这一番痴情令他恼怒痛苦,他只切望能被他的温情覆盖,再不要管其他。他无力挣扎,几乎被嫉妒不安吞没,他远远逃开,求学美国,并不知道他的老师在身后遗憾摇头。毕尚本是得意的弟子,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毕尚如一口旱地的井,虽可贵却并非取之不竭;毕尚后续无力,他考虑一切太过周到。
表姐带着悦悦来找叶飞,悦悦看见叶飞乐得扑上来,接着照例是小姐脾气,怪叶飞不去看她。表姐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苏意在家,叶飞让苏意带着悦悦上楼玩。表姐欲言又止,毕竟还有些话一定要和叶飞谈谈。叶飞姨夫很不高兴,叶飞打着他的旗号去找调查组的事情终于传到他耳朵里,没有直接叫他过去算账只是因为觉得他姨妈的家事,他犯不着亲自教训。不过如果他知道叶飞为解决得彻底,拱手送给李怀意他外公留下的全部矿产股份,怕不会这样轻易了结。
叶飞安静地听表姐说完,他又在神游太虚,所过之处所见之景在眼前浮动。他的眼光追逐苏意而上,却并没有停留在他身上。在表姐终于走了以后,叶飞穿过浮动的微粒,踩着阶梯一步一步,从背后紧紧抱住苏意:"你要走了吗?"
苏意点点头,如果再不走,和夏雨菲的约定就要迟到。叶飞转过他的脸,久久亲吻,苏意尝出干燥温暖的吻中留恋的味道。他们很久没有如此,几乎要忘记彼此的需索,这个吻深得令苏意心底的柔软被掀起,被压制被保护的情愫在五脏六腑互相拉扯,激得他想冲出去撕掉那个蓝色封面的记事本,抹去每一页纸上的印记,连同脑中的记忆一同让它们不留痕迹。可是叶飞的吻一再加深,叶飞的怀抱一再贴近,叶飞的呼吸一再与他的交缠。叶飞在耳边低语,苏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好在他怀里不声不响,终于叶飞松开手:"去吧,自己小心。"
苏意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叶飞在他额头印下一吻,不带情欲不带挽留,拢拢他的肩:"去吧。"
苏意迈步向前,走到门口似乎想起什么,回头望向叶飞。叶飞整个人背对阳光看不清他的脸,可是苏意觉得他从没有这样温柔这样平静,想要留下,想要走回去抱住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心在靠近。
然而还是打开了门,走出去。
苏意从小城回来,何鑫去接他。家里一切都好,小侄子的病因为有五十万垫底,医生病人治起来都信心满满,嫂子在别家生了第二个孩子,还拿红鸡蛋给苏意。奶奶像一切老人那样静止不动地生活,全心全意照顾小孙子。
在城市生活渐渐令苏意感到难以忍受的孤单,他却固执地留守。其实比初来时已是两重天,有工作,有朋友。在认识的所有人当中,苏意觉得何鑫是唯一能陪伴他的,可惜并不自由。苏意对他无能为力。至于阿飞,有一次在街上碰到,阿飞拉着他冷嘲热讽,听何鑫说才知道,阿飞找过叶飞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唱独角戏。阿飞说叶飞只是把他当作一件道具,冷静地听他说,看他演戏,等阿飞终于在希望和绝望中两难时,这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这些,苏意好像明白,却也不确切地明白。他只是沿着河一直到叶飞童年嬉闹的地方。
苏意把蓝色的记事本埋在叶飞提过的柳树下,里面的日子从叶飞摔给他合同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熟悉的人不再在家等候结束。这小小的本子,一直和支票收在一起,本来还有许多标注好的日子,一共九十页,最后都没有填满。苏意蹲在河边很久,直到天黑。就像叶飞过去一样,没有人来叫他回家吃饭。苏意慢慢找回那个小院,院子里的草长得很高,可是依旧纤尘不染。正厅挂着一幅老人的遗像,端庄,严肃,眼神却是温和包容的,苏意觉得她正看着自己,似乎知晓一切。王东雷在苏意找去的时候告诉他老人的逝世,原来是叶飞离开前不久的事情。
苏意来到这里,那河流得静谧深远,他伸出脚,走进去,被包裹被抚慰,原来一切的记忆其实是共有的。
苏意对着河中自己的倒影。深水流静,往而不返,可是它不是一直向前流,向前流吗?不停止,不干涸,它就还和我们在一起。
终于结局了......面瘫脑瘫全身瘫......
差不多是唱独角戏撑到今天(感觉像阿飞),不过也有从开始一直坚持到现在的朋友,因为有你们在看,心想无论如何一定要写完。
恩,就这样吧,关于这篇文没有什么想多说的了,因为完全是为满足色心开得头,却能被我这样一点一滴写下来,对以后写文还是多了很多信心的,还有转载的亲,谢谢你们喜欢(:
其实结局还是很仓促,只是最近实在不想写它了,但是不完成心里总不舒服,反正已经很粗糙,以后再修吧!
其他陆陆续续也在开坑,欢迎捧场^=^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2/24 at 下午3:26: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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