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求不得》作者:黑黑的海(强取豪夺 6.06完结)

第一章

  第一章他段不渡可是个传奇

  "江湖上传奇人物常常有,活着的传奇却不多见,他段不渡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说书先生常用的开场,这话一抛下,小竹板一敲,在场听着的无论老少都被勾走了几分神智。
  然后便讲起了他如何得奇师相授,有何等神奇的因缘际遇助他独霸武林,这是小孩子家最爱听的。讲他如何行踪诡异,赏善罚恶手法却让人哭笑不得,这是年轻的公子哥最爱听的。讲他四处留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其实是小姑娘最爱听的。
  说书先生讲得火热,客栈里几桌子的人听得入神,突然"咚"的一声脆响,是个听客不满意了,拿着筷子使劲敲了茶碗,"照你说这人二十出头,又要学功夫,又要学医术,又要学毒学蛊学兵学诈,又要四处行侠仗义,最重要的是还要时不时调戏一下哪家姑娘,就算他三头六臂不眠不休,他做得完吗,做得完吗?"最后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有些暧昧,不少人都瞟向了这位听客,只见是个一身暗青色的长袍的少年,剑眉英眸,右眼角一颗泪痔。满脸坏笑,嘴角一对小酒窝却生得十分招人喜欢。
  众人细一想都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对啊对氨的去询问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啧啧"两声,"所以说段不渡是个鬼才,我先前也说过了,想他段不渡可是个传奇,怎么是咱们平常人可以揣摩的。"
  "也是哦……"青衣少年又敲了敲茶碗,"听得小生好生羡慕,那这位段大侠长什么样子啊,引得那么多姑娘一见倾心。"
  "那自然是……"说书先生敲敲竹板,"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气宇轩昂风度翩翩——有天人之姿。"
  青衣少年满足地贼笑两下,又道:"可他用毒使诈,并非正人君子所为,这恐怕,恐怕……"
  "哎呀小哥我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迂腐!"
  "是啊是啊,段大侠他只要是行侠仗义,反正是对付坏人,你还管他用什么手段。"
  "再说高手总是有些怪脾气的。"
  "小兄弟别是嫉妒了吧!哈哈,我看你年纪尚轻,拜个良师学上几年说不定还能沾上段大侠一点影子。"
  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起这个少年来。
  少年涨红了脸,结巴着道:"我……我也想像段大侠那样啊!我这一行就是去拜师的,可刚走到这里盘缠就用得差不多了,我又没有段大侠长得讨喜,人人见了都愿意倒贴银子给他,我也没他那么多诡计,我我我,只好打着包袱回家了!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他那么好的际遇……唉,这次又要被家人嘲笑了……"
  "小弟弟你也长得很讨喜啊!姐姐最喜欢你这样白嫩嫩的!来叫声姐姐,姐姐给你些银子当盘缠用!"不知是哪家的豪迈小姐,掏出了锭白花花的银子,冲着少年招招手。
  少年走了上去,红着眼圈,甜甜地叫了声:"姐姐!"差点引得那位小姐不顾形象地扑上去把这小人搂到手心揉捏。
  众人哄笑,纷纷掏出银子来勾引。几个走镖路过的大汉更是财大气粗,"小兄弟,我看你瘦虽瘦了点,这套身子骨也是适合练功的,你拜了好师他日学成归来,别忘了我们虎头镖局的几个兄弟曾经帮你一把就是了!"
  少年接银子到手软,"大哥,大哥!"一声声叫下来,一句比一句清脆。
  众人围着少年说说笑笑得正热闹,突然听到角落里"啪"的一声,桌上拍了个金元宝。一个高大的黑衣人笑眯眯地冲他伸出手,勾勾食指,"过来过来"的意思。
  少年自然屁颠颠地跑了过去,刚要伸手拿钱,黑衣人手下一拨,那枚金元宝竟飞速向少年飞去。少年躲不及,"哎呦"一声,元宝硬生生打到手腕上。
  少年红着眼,有些哀怨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笑,"你连个元宝都接不住,我看你还是别去学什么功夫了。"
  少年弯腰捡了元宝揣到袖子里,耷拉着的嘴突然扬起,两枚小酒窝绽开在嘴角,眸子里明光流动,一颗泪痔都随着眼角翘了起来,两片红唇一张一合,竟是脆生生的一句"大哥!"
  而又回转了身,同众人说笑去。
  "小生杨小灭,来日必报各位英雄的大恩大德!"
  黑衣人有些哭笑不得,看向那孩子的手腕,都有些肿起来了。
  众人吃饱喝足调戏够,又高兴地打赏了说书先生,纷纷满足地该回房的回房该上路的上路。
  少年跑到掌柜那里,摸出几块碎银子仔细数了,"喏,给您!"
  掌柜的嘴角抽搐了。
  "我就说今日之内一定凑齐房钱,谁要给你洗盘子擦桌子!"说得神气活现。
  掌柜继续抽搐,"是是是,客官真是有本事。"
  "掌柜,刚刚那桌的黑衣人是什么来头啊,出手这么阔绰!"
  "这个……"掌柜无奈地放下账本,"我们这种小地方难得见几次大人物,我哪里认识他啊。客官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人一看就不好惹,客官……"
  少年扬扬手,"老子我睚眦必报!"说着揉揉手腕,龇牙咧嘴地走了。
  竟敢扔金子暗算!无奈入戏深处,只得打不还手。掏出金元宝来放在嘴边咬咬,"真软!"又喜滋滋地收起金子,"真好,听人夸了一天,又有银子拿!"甩了甩手腕,"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这人自然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段不渡,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气宇轩昂风度翩翩都稍稍沾了些边,却是哪边都嫩的很,果真流言不能听信。好在他段不渡颇有自知,怕破坏了众人心中的完美形象,出门在外,便化名杨小灭,跟他家大师傅姓。
  在街上溜达了一圈,不禁摇头,"果真是小地方。"
  回了客栈,正想去戏弄掌柜的,却碰上了黑衣人。于是伸出手来,"你看你给我扔的!"
  黑衣人轻轻捏了捏,"你跟我来。"
  段不渡瘪着嘴跟了上去,进了人家的屋,果真是间上房,扑腾就坐下,喝起人家上房的上品茶来。
  黑衣人拿来几个瓶瓶罐罐,抓着段不渡手腕涂抹起来。段不渡大大方方地打量人家的长相,这……一双剑眉都一波三折,这人野心不小心思也不简单。细长的凤眼,这可是小人之相,实在该防!鼻梁高挺倒是挺耐看,嘴唇太薄,薄情刻薄,不能深交。不过总体来说是个美人,可惜功夫太好体型高大,小白方法难以压倒。
  闻闻药味,根本不是什么跌打挫伤膏,而是千金难寻药山出品的愈伤良药,涂上一点溃烂的伤口不出一日便好,更别提小小的碰伤了。
  段不渡抽抽鼻子,有钱了不起啊!
  "怎么,疼了?"黑衣人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段不渡。
  "嗯,有点……"段不渡继续装小白兔,"阁下真是厉害,扔个金元宝给我就叫我手肿上半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啊?"
  "呵,"黑衣人笑笑,"我是阎楼帮帮主阎良。"
  "啊!"段不渡抽回手,"我听说过,那是邪教,坏帮!不好,不好!我不要你看手了!"一脸惊恐。
  "那你把金子也拿回来吧。"阎良伸手。
  "世人都说阎楼帮都是坏人,我看大哥却是好人!大哥身份这么显贵,我才不敢叫大哥给看手的,大哥,这么点小伤过个两三日就好了……"立即换脸,微笑连连。
  阎良也笑,"杨……公子。"
  段不渡摆手,"你大可大大方方地叫我羊咩咩。"
  阎良自然叫不出口,继而沉默了。
  段不渡笑,"你说你这人面冷也就算了,还一身黑衣,身为帮主的这么邪行,怪不得外人要叫你们邪帮了。"
  阎良抽嘴角,刚刚叫阁下,而后是大哥,现在又你这人了。
  "我看你穿蓝色比较好,那种靛蓝,像黑夜里的海。"
  阎良彻底沉默了,半晌从袖口里掏出个东西来,环在段不渡刚刚消肿的手腕上,微一用力。段不渡看去,是一根极细的银色链子,浑然天成看不出接口,卡在腕关节下,不松不紧,想要拿下来除非把链子扯断,或是把手骨捏碎。
  段不渡想算了,还满好看的,一看就是个值钱东西,带着就带着。
  "大侠,这是什么东西啊?"
  "狗链子。"
  "呃……"还挺像。
  "你若真是想学武,就去阎楼帮寻我。带着这链子,我帮中人是决计不会伤你的。"
  段不渡郁闷了,果真是狗链子。
  "帮主……"一个低沉的男声尴尬地在门外响了起来。
  段不渡正好得空,"那小生先行告退了,阎大哥我们改日再见。"说罢便迅速溜了。
  客栈房顶上,一男一女蹲在一起小声议论。
  "你有没有觉得帮主笑得十分蔘人……"黑衣女子道。
  "帮主还是不笑的好……倒是那个羊咩咩到底什么来头,我看他也就是十分滑头,估计是到处骗吃骗喝的。"黑衣男子道。
  "我看他定是有武功的,说不定还是个高手。"黑衣女子道。
  "我看他不会武……"
  "我说他会!"女子掷地有声,男子沉默了。"还有啊,帮主花那么大力气弄来的龙骨链,怎么这么轻易就给别人了呢……"
  "我一直以为帮主是弄来讨老婆的……"
  女子瞟瞟男子,心说你小子倒不傻。
  其实这龙骨链倒没什么用途,只是坚韧得很,只要戴上,无论是用内功还是外力都拿不下来,除非把大拇指卸下来,不然一戴就是一辈子。这这这……明显的情系终生啊!


第二章

  第二章大师父的故人的小儿子长得真是清秀

  此次段不渡来江南一带,是受大师父临终之托来寻一个故人的。他大师傅医术出神入化,终究是不能自医。临终嘱了段不渡三个遗愿:给二师傅戒酒,继续研学医术,照顾故人之子。
  二师父的酒好戒。没了大师父疼着,段不渡任他喝了个烂醉,然后下药给他催吐。二师父吐了三天三夜,以后闻着酒味就想吐,戒得干干净净。
  医术自然是要继续研学的,麻烦就在第三个,照顾故人之子。死前也不说清楚,要怎么照顾?大师傅这个故人来头可不小,前朝的右丞相杨大人。虽然左迁了,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家财够他段不渡大手大脚地挥霍一辈子,哪里轮的着他照顾人家小儿子。
  段不渡一边喝着小酒吃着小肉,一边翻上人家房顶,左右寻寻,见正院中一个老头,伸手招一个少年,"杨扬,过来。"
  段不渡一口酒喷出来,这名好,这名比他杨小灭还有才。
  见杨老头一脸肃穆,段不渡也压低了身子仔细看着,却听不真切。那个杨扬只能见个背影。若说自己是精瘦,那这孩子就是瘦弱了。一把小骨头看起来就不盈一握,偏偏还生得个高个子,看起来颇像营养不良的竹竿子。头发却生得乌黑细软,让人看得心痒痒。
  听大师傅说这孩子是属牛的,今年也二十一周岁了,比自己还大上两岁。怪不得比自己高些,段不渡心里头来回的摆啊摆的。
  这老丞相说起来没完没了了,杨扬多半是听着,偶尔吱上两声,声音太小,段不渡连个嗓音都听不清楚。自觉无聊,便又翻墙走了。
  回了客栈,跟掌柜一打听,才知道阎良已经走了,便觉得更加无聊了。心里莫名的有点焦躁。
  掌柜见他还不离开,便道:"今日是七月十五,夜间会有孟兰盆会,山上的僧人都下山放水灯,热闹极了,客官不妨去凑凑热闹。"
  "天色还早啊。"段不渡叹了口气。
  "不早不早!"掌柜赶紧摆手,"客官去河边的茶楼酒馆占个靠窗的位子,河岸边已经开始准备了,做水灯摆供品……"瞅瞅段不渡,"那些大家闺秀今日也都抛头露面,所以有不少美人可看。"
  段不渡摇摇头,"美人有什么好看!"而后大摇大摆地走了。果不其然,不会就找了个河边的酒馆,要了不少美酒,坐在窗边四处张望。
  这个身材上好,水蛇腰一走三扭,可惜长相平平,不值得本公子出手。
  这个长得倒是不错,可惜背后肉肥,还不及那个杨扬公子背脊的曲线玲珑好看。
  段不渡把河边的美人一一扫去,看完女人又看男人。
  这个白白嫩嫩水水灵灵,一看就是哪家精细养着的公子哥。可惜个子太矮小了,段不渡不好这口。
  这个车夫虎背熊腰,面目彪悍,调戏起来应当十分有趣!而后自我唾弃,想我还真是重口味……
  一不留神,不知何时桥边又多了个白色的背影。清瘦高挑,像伫立在花丛中的劲竹。段不渡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不是杨扬公子么,来这里做什么。
  见他随着那些女子一起绑水灯,段不渡又有些诧异,他上头不是还有两个姐姐么,他来做什么水灯。
  段不渡拉了邻桌一直盯着某家小姐的痴汉问道:"你看那不是杨家的小公子么?怎么他来放水灯,他们家年年都要放水灯的么?"
  那痴汉:"哦?啊!"又侧头看了看,"果真是杨小公子。他家是北方迁来的,没有放水灯的习俗,以前是从未见过的。"
  "你看那个姑娘。"段不渡指着痴汉一直盯着的小姐,"神色娇羞,手腕上系着红绸,拴着个小玉兔。应当是有了心上人了,还是个有钱的公子哥。"
  "啊?这,这,这!"痴汉涨红了脸。
  "不过你看。"段不渡又伸手指了几个别的姑娘,突然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银链子,小尴尬了一下。"你看那几个姑娘,她们也都带着一样的小玉兔。所以说这个公子哥可是个风流的花花公子,你还不快去把你家姑娘抢回来,就怕不久就要遭人染指了!"
  "可我……可他!"
  "你别担心,这种小地方,就算有钱人家也难找个十全十美的女婿。我看你老实正经,娶到人家小姐倒是不难。"挑挑眉,"你可会水?"
  "我们水乡长大的自然都会水!"
  "河边湿滑,你可要看好你的心上人,待会放水灯的时候别跌倒水中。"段不渡看眼前木头呆呆傻傻,拿筷子敲了敲他脑袋,"还愣着干嘛,还不下去走动走动!"
  "哦!"痴汉被踢了一脚,连忙下了酒楼,在小姐身边徘徊开来。
  段不渡瞅准时机,弹了颗花生出去。只见那小姐脚下一软,来不及呼救便翩翩坠水。
  半晌,周围的人都开始呼喊,有人更是跃跃欲试想要跳下去相救,那痴汉却愣在了岸边。段不渡无奈只好飞身下楼,不动声色地从后面踢了那痴汉屁股一脚。
  痴汉"唔啊唔氨地乱挥手臂,终是砸入水中。却不想这一砸,把刚跑过去想要营救的杨公子也带了下去。
  段不渡情急之下伸手去够,只抓到冰凉的指尖,须臾就从掌中溜走。杨扬像是被人拽着,立马末了顶。
  另一边痴汉已抱着小姐游了上来,身边的老者叹气,"这是水鬼索命啊!"
  段不渡脱了袍子鞋子准备往下跳,却见身边的人都拉他,"别又多陪上一条人命啊!"
  段不渡挣脱了开,毅然跳了下去。
  原以为很浅的河床此刻竟是深不见底。段不渡常年生活在山中水性自然不佳,奋力向下游去,却还看不到杨扬的影子。他闭眼一抓像是抓到什么滑不留手的东西,睁眼一看,是今日还肖想过的那人的头发。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拽了起来,架住那人肩膀便向上游去。
  可两人此刻却是硬生生地下沉,段不渡游水不力,蛮劲还是有点的,拖着个神志不清的瘦书生也不至于双双下沉。往下看去,竟见杨扬脚上几只白白净净的小手,抓着他往下拖。
  段不渡一脚踹过去,竟不着实物。他双目暴睁凶光毕露,阎王要人见了他段不渡还要避让三分,几个小鬼竟敢和他抢人!
  他扬掌向下挥去,水中突然火光乍现,不会儿就又淹没在水中了。再见原先拉着杨扬的小手,此刻也零零碎碎不见了踪影。
  岸上观望的人只见水面下突然红光一闪,刚刚跳水的少年便架着杨公子浮了出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两人拉了上来,纷纷有些诧异。
  水乡的人自然有治落水的良方,段不渡在一旁边哆嗦边看着,不会杨扬便醒了过来,撑起身子向他走来,"在下杨扬,公子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在下的家就在附近,请公子跟我回去打点一下吧,省得着凉。"
  段不渡终于得了机会打量此人。
  他有一双清可见底的明眸,沾染了水色,像是要将人从头到脚洗脱。其他地方也是温和的,像极了这南方的景色,温润悠远,却又透着竹一样的韧,清新爽人。
  段不渡悔啊,早知道这位杨公子长得这么清秀,这半日还看些什么美人啊!
  随即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余光瞟瞟那痴汉,也喜滋滋地跟着人家小姐走了。偷偷望了眼酒楼那边,掌柜正匆匆忙忙赶出来,赶紧跟着杨扬大摇大摆地走了,又白吃白喝了一顿。
  到了杨府,段不渡恨他家财大气粗,好几间房里都有洗浴室。当他磨磨蹭蹭洗好之后,杨扬已经穿戴好坐在外边等他了。
  "我本应带恩人拜见一下家父,可惜他老人家近日事务繁忙……"
  "我就不去打扰了。"段不渡识时务地接上,心想我见你父亲干什么啊。"实不相瞒,刚刚其实是我把我兄弟踢下水,因此才连累了杨兄。所以这恩人不恩人的……实在有愧。"
  杨扬轻笑,"我看到了。"
  段不渡被这一笑噎住了,杨扬也不再言语。
  "忘了请教,这位公子贵姓啊?"一旁的老管家上前搭腔。
  "巧得很,我也姓杨,名小灭,杨兄可以大大方方地叫我羊咩咩。"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杨小公子落了水也不好好歇息,却又上了街。段不渡自然跟着。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河里孤零零地放了几盏水灯,也恍恍惚惚地照不清人影。杨扬看起来不想说话,段不渡便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忽明忽暗的一个背影,夜中这一抹白仍旧清明。
  杨扬买了一篮子水灯,蹲在河岸边一一放了。
  段不渡闲来无事替他数着,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然后停住了。杨扬出神地看着水灯一一飘远,融入荧光闪闪的光河之中。手中捧着最后一盏水灯,手有些微微的抖。几滴蜡撒了出来溅在手腕上,留下几点朱红,杨扬皱眉。
  段不渡有点替他疼,夺过那最后一盏水灯。却见杨扬眼中水光闪烁,便笑道:"我看这盏水灯挺可爱的,让他烧光了沉水实在可惜了,不如就送给我吧。"
  杨扬垂下眼眸,掩住所有的神色,像是一场绚丽的烟火落幕。
  缓缓地向段不渡伸出手,"三十文钱。"
  "啊?"段不渡愣住了。
  日后回想起来,段不渡捂着胸口,真是终遇知音啊!


第三章

  第三章这大师傅的最后一个遗嘱还真是挺麻烦

  段不渡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掏了三十文钱给他,杨扬笑着接过,得意地收了起来。而后也不多留,三言两语谢过别过了。
  段不渡郁闷,怎么也该留下吃个饭啊,不吃饭也请个酒吧!这个杨扬,真是个绝顶小气的人!在河边焦躁地看灯,对岸有美人笑厣如花,眉目传情。段不渡竟无视了去,踱来踱去,到卖灯的那里问了价格。
  小灯一文,大灯两文,买三赠一。杨小公子买的多,三至多盏灯,小商统共只要了他二十五文钱。
  段不渡咬牙切齿,捶胸顿足,一口郁气堵在心口,又跑去踩人家屋顶的瓦。
  好你个杨扬,好你个杨扬!
  段不渡掀了片瓦,向房内偷窥起来。这厮正在美滋滋地数钱!
  段不渡几欲吐血,从来都是我段不渡黑别人的钱,如今却被黑了一遭,还是用的美男计,计者却不自知!
  好吧,就当我付了嫖金,我就用眼睛把这位杨公子从上到下嫖个遍!
  越看越觉得他色香味美,有着青年的青涩,却修长挺拔。正好不是段不渡唾弃的娇小稚嫩,也没有五大三粗让段不渡质疑自己的品味。
  一把墨发就让自己驻目良久,一个背影看得他目不转睛,一双清澈的明眸谜的他七荤八素。
  段不渡,你真是没出息!都付了钱,只敢趴在人家房上意淫。江湖上快些出现个武功高强正义凛然的好汉,一掌灭了他这没用的□吧!
  段不渡再次自我唾弃。
  沮丧着回了客栈,见掌柜还在兢兢业业地算账,就蹭了上去。
  掌柜见他拎着盏白色的小水灯,满脸戾气,便将头埋得更低了,使劲拨楞算盘,"客官啊你现在去河边,大户人家沿街设宴,有白食可以吃……"
  段不渡高呼:"你看我是那种只想着占人家便宜的俗不可耐的人吗?"
  掌柜的不敢还嘴,就在此时,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踏入店中,对段不渡道:"这位就是杨小灭杨公子吗?杨公子对我家少爷有救命之恩,我家老爷设宴想请杨公子,以谢大恩。不知杨公子方便吗?"
  段不渡还想矜持,可是想到美人,又想到白来的饭菜,立刻雀跃道:"方便方便!那自然是方便!"而后又觉得不雅,添了句:"杨老爷要请小辈吃饭,小辈自然要赏脸,还请带路。"
  掌柜的一脸鄙夷,被段不渡发现。后者挑挑剑眉,吐舌头做个鬼脸。惊得掌柜账本上凐了一大片墨迹。
  段不渡把水灯丢给他,"帮我送到房间去。"
  杨府正院,院中一台小石桌,坐两人,上了三五道菜,青菜豆腐白萝卜。饭后一道清汤,便再无他。吃得段不渡心中郁结。刚刚路过河边见了河边的斋宴,人家好歹还摆了几盘精致的糕点……对面坐着的是前朝老臣,又是大师傅死前都念念不忘的故人。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还有几分拘谨。
  杨丞相请茶,段不渡拒绝了,"您老也改改这习惯吧,饭后茶,实是对身体无益的。"
  杨老笑着摇头,一把白须无风自动。"我已时日无多,自当随性。"
  "我看杨老身体硬朗,想是能长命百岁的。"段不渡咬了两下舌头,"杨老又何出此言呢?"说完又对这嘴唇使劲咬了两下,我叫你欠!
  杨老又捧着茶杯仔细饮了,"你不叫杨小灭。"
  段不渡继续咬舌头。
  "杨肖是你何人?"
  杨肖是我何人……"当年我遭歹人所害,逃入倪山,是杨老前辈救我一命,我便留下报答他,做了他的家仆。"
  "你来此处作甚?"杨老盛气逼人。
  "杨老前辈……半年前撒手人去,临终前托我来照看您老……的小儿子……"
  杨老笑,"你是段不渡。"
  段不渡悔啊,你吃是的青菜豆腐白萝卜,不值啊!
  杨老长叹一声,放下茶杯。"你大师傅一年前曾写信给我,说会派他的好徒儿来保我扬儿。"
  段不渡望天,数星星。
  "二十几年前的宫变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当今天子疑心重重。我们杨家大灾将至。"
  段不渡掏掏耳朵,抠抠指甲。
  "实不相瞒,扬儿并非我的骨肉,他流着皇室的血,我希望你能不负你师傅之托,保他姓名。"
  段不渡咬咬牙,"杨老,段不渡乃是江湖之人,江湖人不问政事,您应该是知道的。"
  杨老捏碎杯子,"当年这子诞于宫中,是你大师傅杨肖夺了我刚生了两日的幼子去换的。我亲生骨肉在宫中被扼杀在襁褓之中,我将杨扬养大,待他如己出。为的就是你师父当年执念。"
  段不渡心想,你们老一辈人的执念,关我什么事。
  "我带着杨家避到南方来,这些年来遣散家仆,散尽钱财。剩下三十余口人,我只想保扬儿一人。"
  听到这里段不渡心中猛地一恸。想起那个清瘦的身影,蹲在河边,点了一盏又一盏的水灯,痴望着他们远去。又想起那盏白色的莲花水灯,几片薄纸,簇着一只红烛。
  他花了三十文钱呢!
  见段不渡神色松动,杨丞相竟拂袖跪了下去,"还请段大侠受我一托。"
  段不渡忙上前扶:"哎呦杨老这晚辈可受不起啊您赶紧起来吧!"心说我自然受得起了,你丢了这么个烫手山芋给我。
  杨老自然不起,段不渡也不着力道地拉拉扯扯,"在下一个小辈,何德何能受此重托啊!"
  "若天下只有一人能够保他,那便是你段不渡段大侠。"
  段不渡受用,"这是师父临终前所托之事,段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达成他的遗愿啊,杨老您看您这是何必呢……"终于将杨丞相扶了起来。
  杨丞相脸黑,想他一生,跪爹跪娘跪皇上,老了老了还要跪给个臭小子。
  过了不会儿,杨扬走进正院,"父亲,您找我?"看见段不渡,嘴角一抽。
  段不渡笑,嘴角的小酒窝越陷越深。
  "杨扬,你怎么也不知道好好招待招待恩人,这么不懂礼数。"
  "孩儿知错……"杨扬低眉顺目,瞥向段不渡,见他立着三根手指,放在面前前后看看,吹吹。
  杨老接着说,"深谈才知,这位公子是我故人杨肖养子,不想带来的消息却是故人已然西归。我年岁已高不宜远行,你便替我,和这位杨公子一道,去杨肖坟上上柱香吧。"
  杨扬咬紧了牙,不做声。
  段不渡忍笑,这只羊有我两三成风范。
  杨老熟知他的性子,也不多说,亲自去房里拿了个包裹出来,"杨扬,你随杨公子到了倪山,买些好酒好肉,好生祭拜杨肖。"打开包裹,里面竟是一叠金叶,几本书,还有一些碎银子。"这是路上的盘缠,犬子只知读书,未曾出去见过世面,不懂得世上人心险恶,还请杨公子一路上多加照料。"说罢把包裹递给了段不渡。
  段不渡两眼放光,美滋滋地接过了。原来这杨丞相把他段不渡爱财如命也早算计进去了。又看看脸色青白的杨扬,想:这只羊连我段不渡的钱都骗得到手,就算掉到坏人堆里,也是那世上人心险恶里的险恶人心。
  杨老手一挥,"杨扬,带杨公子休息去,你们整理好行装,明日便动身吧。"
  段不渡动静颇大地跟着他,最后叹口气说,"我还说回客栈过夜吧,那边也有东西要收拾。"随后杵杵他后背,"去倪山不过半个月的路程,你这么垂头丧气干什么。果真是足不出户的大少爷,还没出家门,就开始想家了么?"
  杨扬静静地转过身,一双眼死气沉沉,"我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家……"
  段不渡不解,这只羊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杨丞相又对他说了多少?杨丞相没对他说的,自己是不是也该瞒着,毕竟连段不渡的真名都没有相告。
  回了客栈,夜已经深,掌柜的也不在前堂了。避开店小二,段不渡掀开掌柜的空账本,画了个大大的王八上去。又提笔,"本小爷真迹,够你下半身吃喝不愁,拿来抵宿费食费,阿弥陀佛。"
  开玩笑,今晚在杨府住了,明早回客栈收拾行李,就要老老实实地付钱了。
  回房收拾好行李,跳窗走了,又爬杨府的墙头,趴在杨扬院子的屋顶上。
  处暑刚过,夜间微凉。
  只见杨扬负手立在院中,只是呆呆地站着。他在院中站了一夜,段不渡便也在房上看了一夜。
  次日鸡鸣,杨扬像是恍然醒来,摇摇头,进屋收拾行李去了。
  杨家全家都出来相送,连嫁到外村的两个姐姐也赶了过来。杨母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执着杨扬的手,久久不能言语,掉了两滴泪,便被两位姐姐搀下去了。
  杨老道:"杨扬,一路上你要听杨公子的话。"
  杨扬点头。
  "尽人事,听天命,一切莫要强求。"
  杨扬虽不明白不认同,也只是点头。
  杨扬不敢回头去看,他边走着,边侧了头去看段不渡,见他紧蹙着的眉心,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在里面。


第四章

  第四章我们一起去骗钱吧!

  不能小看文弱书生!
  这是段不渡与杨扬相处一天后得到的结论。
  晚膳时,两人已步行到了个较大的城镇。段不渡毫不客气地找了家最大的酒楼,拿杨家的银子点了一桌的菜,等菜上齐,杨扬优雅地拎着筷子,冲段不渡一笑。而后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见他吃得文雅,段不渡只是笑吟吟地看他。等回过神来,只见桌上几盘菜已被消灭掉大半。再拿起筷子加入战局,却已为时过晚,只抢得一些肉星。
  段不渡自然是垂头丧气咬牙切齿。杨扬招来小二,"再来两碗面。"
  面端上来,杨扬都摆在了自己面前。又不紧不慢地吃了大半碗,才抬起头对着段不渡说:"你也没吃饱么?"
  段不渡早已被眼前的面条勾引得情不自禁了,忙点点头。
  "哦……"杨扬顿了顿,"那你自己再要一碗吧。"
  段不渡的心在沁血,有气无力道:"小二,再来一碗阳春面……"
  付银子的时候,段不渡又纠结了一番。虽然是杨家的银子,但已入了自己的腰包,就是自己的了,怎能不心疼。
  住宿从简,两人刚踏进客栈,只听一声底气十足的招呼:"呦!这不是我杨小弟么!"
  段不渡脚下一滞,慢悠悠地抬头,见几个大汉正坐在客栈中吃饭,正是先前遇到的虎头镖局的人,段不渡还拿了人家不少银子。
  这这这……
  段不渡心中有愧:总是骗一帮人,是不是不太厚道……
  不过既然遇到了,怎么可能忍得住!
  "大哥!"段不渡摸了一把眼泪,踉跄着扑了上去。
  "哎呦!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我小弟!"镖头拍拍搂着自己哭的段不渡的脑袋,凶狠狠地四处环视。
  段不渡咬着袖口,指着刚刚踏进客栈的杨扬,"是他!就是他!"
  杨扬掸掸窗边座子上的尘土,撩起袍子坐下来,喝茶,看戏。
  镖头见是个书生打扮的瘦弱少年,不解地问,"他怎么你了?"
  杨扬坐到镖头旁边,开始小声哭诉:"我别了大哥便去四处求师,他对我说,他认识段不渡大侠的几位师傅,还说要带我去……我便跟他走了,谁知道他一路上吃我的,喝我的,大哥借我的银子,都被他花光了!"
  "这……他多半是骗你的吧!你看他一个书生模样,怎么会认识那种大人物。"
  "是啊,而且他带路可以,吃住就让他自行解决了去呗!"
  "我听闻段不渡的几位师傅是住在北方倪山上的,那个地方十分好找,大可不必由他带路的。"
  几个镖师七嘴八舌道。
  "可我打听过,他祖上是有些来头的,认识段不渡的师傅也不奇怪。我跟他上了倪山,也好由他引荐。而且求师……总是要拿出几分诚意来的……"又长叹一口气,"而且江湖上人心险恶,我怕自己一人行走,会遇上许多祸事,算来算去,也只好跟他同行……可怜了我这一路受他欺负,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镖头豪爽地拍拍他,"小弟啊,我们此行也是北上。不如你和那个书生,就跟我们一路走吧,大家好歹有个照应。"
  段不渡眼泪汪汪地望着镖头。
  "这个吃篆…由大哥我包了,也省得他专门欺负你,大家一起吃喝,料他也不会太过分!"说完狠狠地向杨扬那边瞪去。
  杨扬撂下茶杯,向众人款款走来,段不渡不由自主地向镖头那里一缩。
  "那真是有劳几位镖师了。"杨扬轻轻抱拳,"羊咩咩他……小孩子不懂事,吃不得半点苦头,我们两人北上也实在艰难。"
  又轻轻揉着段不渡脑顶的头发,"那日你要死要活地求我带你拜师,也是口口声声叫我大哥的,怎么转脸……就对别人说我坏话?"
  段不渡眼眶里的水色渐浓,杨扬指节修长,指尖微凉。这一下下的轻柔,似要揉到段不渡的心坎里去。
  这只羊还真是……足以和他并驾齐驱的人才!好想和他两人携手闯荡江湖,骗遍大江南北!
  镖头又豪迈地拍拍段不渡的后背,"小弟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算了,出门在外,今后你就听大哥的,再叫声大哥来听听,哈哈哈哈……"
  几个大汉又拉两人坐下吃饭,这杨扬也毫不客气,又消灭了两个馒头半桌子的菜。
  在哄哄闹闹的笑闹张罗声中,段不渡浅浅抬头,迎上那人清澈的眼,静静地望着。不由自主地,缓缓勾起了嘴角。
  这么清浅的一湾溪水,我却看不透。
  酒足饭饱,镖头招呼来店小二,"再给这两位小兄弟准备两个房间。"
  小二面露难色:"客官,我们这里店小,几位镖师来了之后,房就满了。"
  镖头道:"那我们几个兄弟挤挤,腾出间房来,给两位小弟住。或者你们跟我林头挤挤,我呼声震天,兄弟们都不跟我同屋,小弟来陪我,大家都不寂寞,哈哈哈哈!"
  几个镖师闲他们镖头丢人,纷纷别过头去。
  段不渡飞扑出去,搂住杨扬的腰,"我还是跟他同住吧!"
  "哈哈哈哈!"林镖头的笑声,也直掀屋顶。
  简单的洗漱过后,杨扬坐在桌边,望着油灯发呆。段不渡要了桶水,在屏风后面哗啦啦地洗着,边掐尖了嗓子断断续续地唱:"谁家的男儿郎啊~有哥哥我一半的英俊~"
  杨扬手抖,倒茶喝茶。
  段不渡洗了出来,光着上身,甩甩头上的水。见杨扬神色有异,便坐了过去,"怎么,是不是不习惯和别人同住?我再去找别的客栈住。"说罢便要起身。
  "不用,没事……"杨扬按住他的手,"你刚洗浴完,别出去着了凉。"
  段不渡的身上比脸更白,线条却是饱满流畅,像是蓄着力,紧绷着的弓弦。长发一缕一缕地四处粘着,水气温吞地把整个人包围,似刚完成的一幅嚣张的墨画。
  手下的那只手,连指尖都是暖的。此刻吸饱了水分,温软中,还能隐约感觉到骨节的形状。一条极细的银色链子环在腕间,天衣无缝的契合。
  杨扬突然抽回了手,"你快点把衣服穿上吧,天已经开始冷了。"
  段不渡自然留意到了杨扬的打量。只是这打量和他的不同,段不渡看他是审度的,带着些许□的,从头到脚,哪里性感,哪里美丽,哪里他愿意落下一串的吻,用唇临拓。而杨扬只是单纯的注视,也许是不习惯看另一个人的身体,有些不习惯,却好奇。
  段不渡叹口气:我的美男计啊~
  有些失落地爬到床上,不忘问问:"你睡里边还是外面?"却已经直愣愣地在床外延躺下了,等着杨扬从自己身上爬上去。
  杨扬还是问:"你不穿件衣服么?"
  段不渡撑着头看他,"我习惯裸睡,本该□的,你要是不嫌弃……"说罢就动手要去解裤头。
  杨扬走过去,拎起床脚叠着的床单:"那盖张单子吧,夜里凉。"说罢上了床,还狠狠地踩了段不渡腿肚子一下。
  段不渡咬床单:好狠的心~
  杨扬躺好,对段不渡伸手,"去吹灯。"
  段不渡委屈地光着脚跳了过去,狠狠地吹,吐沫星子灭灯。
  "喂……"段不渡戳戳杨扬,"听你父亲说,你今年二十有一了吧,怎么还不娶妻?在我们倪山那边,山村里人家的男子,十四五周就娶妻了,有的还有孩子了。"
  杨扬冷冰冰道:"你也不小了。"
  "我们江湖儿女,自然不急这个。"刚要问别的,回过神来,"哎,我问你呢,为何不娶妻?"
  "我性情淡漠,怕误了人家姑娘。"
  "唉……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都说了我性情淡漠,就是什么都不喜欢。"
  段不渡撅撅嘴,无聊!
  "而且我父亲也赞同我不娶妻,他说男儿应以事业为先,叫我饱读诗书,他日成就大事,再成家也不迟。"
  段不渡撇撇嘴。你父亲如此说是因为你身份尴尬,怕日后生了变故。
  "其实你是没有碰上让你喜欢的人,哪日真碰上了,照样把你烧成一把灰,骨头渣都不剩。"
  "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杨扬鄙夷。
  "我啊,就是那把撩人的火~"语调颤了一颤,又唱了起来。
  然后就轮到杨扬颤一颤了。
  段不渡轻轻抚摸着那人的脖颈,他轻轻嗅着,似有一股奶香。他狠狠地咬了下去,那人在自己的口中颤抖。鲜血渍满了整个口腔,竟是香甜的。他一路向下,在他的胸前画下了一道艳丽的红纹。段不渡捧着那纤细的腰,唇齿在腹间流连。他轻轻吸吮着,以唇禁锢身下的人,用舌拨弄,让他像一根轻轻颤抖的弦。他的齿在柔嫩的皮肤上厮磨,蠢蠢欲动,却不忍合下。只是尝遍每一寸的味道。他抬起头来,对上一对清澈的眸。两人间像横跨了一条河,在两岸静静对视,用了不知多少时间。
  突然一阵闪光,段不渡猛然惊醒,身下的人,清澈的眸,汹涌的河流瞬间消失。他侧过头望去,杨扬呼吸平缓,已是熟睡。向自己胯间摸去,竟是濡湿一片。
  杨扬啊杨扬,段不渡撑起身子,你是第一个就睡在我身边,我却不敢向你伸出手的人。


第五章

  第五章当山贼遇到羊咩咩……的故人

  次日,段不渡和杨扬随着镖队进了山林。这趟镖总共五个榆木镖箱,三个独轮镖车推着,还随行了一辆马车,拖最大的一个箱子。镖车上插着三角镖旗,上面写着"黄"字。
  段不渡自然拉着杨扬挤在马车里,段不渡挑开帘子,对赶车的镖头说:"你们总镖头姓黄?"
  林镖头道:"不,我们总镖头名声不太好,黄姓是我们大掌柜的。"
  "哦……"段不渡放下帘子钻回马车,见杨扬在闭目养神,就挪过去,"不知道他们这趟镖到底走的什么,奇怪得很。"
  踢踢横在马车中间的碍事大箱子,贴着杨扬小声耳语:"这里面躺着个大活人……"
  杨扬不着痕迹地错开,"你要是有疑虑,便不要跟他们同行。"
  "那怎么行!"段不渡又贴了过去,"我到觉得此行越来越有意思了。"
  箱子里传来两声闷响,段不渡乐了,"我们在马车中大半日了,估计箱中人终于忍不住要吃喝拉撒了。"
  杨扬道:"那我们便出去吧。"
  段不渡点头:"恩,先出去,正好偷看。"
  杨扬不语,拉着段不渡走到了外面。一不留神,段不渡已经扒在马车上,把帘子撩开个逢偷看了。不会儿面露难色,对杨扬做口型:"是个女的!"而后又转过头去欲看,被杨扬一把拉了下来。
  不一会儿,走在前面的镖师大声喊了起来:"合吾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段不渡兴奋地拉着杨扬的手,"太好了,我们遇到土匪啦!"
  果真,一个小山头后面蹦出了二十几个山贼打扮的大汉。
  林镖头大喊:"合吾!合吾!"山贼还是举着刀枪接近了,林镖头只得跳下马,大喊:"轮子盘头!"
  几位镖师把车推到了一起,而后围着镖车站成一个圈,举起刀剑。
  林镖头继续大喊:"合吾!哪里来的匪徒,黄家的镖车你们也敢抢。"
  为首的山贼也大喊:"啊哈!老子遇人劫人,遇鬼劫鬼,就是段不渡走镖,老子也要劫上一劫!管你家主子姓黄,还是姓屎,哈哈哈哈!"
  山贼笑做一团,镖师们一致黑了脸,不过最黑的还是段不渡。真是憋屈!此刻他要是段不渡多好,偏偏装什么羊咩咩,真是憋屈!
  山贼仗着人多栖身上来,上来破盘,片刻间便刀光剑影,铿锵有声。
  段不渡抱着头哭喊:"杨扬,我好怕!"一边拉扯杨扬,叫他躲过一刀。
  双方三十余人混在一起砍杀,情形混乱至极。镖师一共八位,功夫都不差,可是对上胡搅蛮缠的亡命徒也有些力不从心。
  段不渡拉着杨扬,节节退到安全的地方观战。见杨扬神色如常,段不渡想:这只羊还真是雷打不动的淡漠。
  扯扯杨扬的袖口,"怎么办?我看他们打不过这群山贼。"
  杨扬斜他一眼,"你可以隔岸观火,也可以上去帮他们。"
  "可是我……"可怜兮兮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杨扬一脚踹了过去。
  段不渡一边踉跄过去,一边磨牙:这只死羊!早晚哪天把他连皮带肉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挤进人群里,段不渡胡乱抓挠,被林镖头一把捞了起来,"小弟,凶险,站远!"
  迎面一把长刀向两人砍来,段不渡捂着脸,在林镖头怀里使劲扑腾,一脚踹到来人肋下,七尺大汉吐了口黄水,捂着胃蹲下了。
  突然,一声清远的"叮铃"不知从哪里传来,在山谷中漫散了开。
  所有人的动作都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动弹不得。
  马车帘开,走出一个人来。
  十二三岁的少女,一袭烈烈红衣,全身带着不少金饰,一把浓密的黑发竟长到了脚裸。手中提着一个拳头大的金铃铛,又是"叮铃"一声,所有人手中的武器纷纷掉到了地上。
  段不渡愕然。
  红衣少女满意地环视一圈,见到段不渡,愕然。
  段不渡立马从林镖头怀里蹦出来,向着少女飞奔过去,"女侠救命啊~"
  跑到少女身边之后在她耳边小声说:"你我不相识,我去倪山拜师。"指了指树下站着的杨扬,"那个是我男人,你手脚干净点,小师妹。不然毒光你养的虫子。"
  两句话说完不过转瞬,而后又抓着少女的红裙摇晃,哭喊,"女侠救命~"
  少女欲哭无泪,她才想喊:"大侠饶命啊~"
  她弹了弹手中的铃铛,众人全部瘫软在地上。那些山贼竟然打起滚来,叫得撕心裂肺。
  少女一笑,笑声清脆委婉有如银铃:"这是……蚀骨之痛。"
  "哎呦……"段不渡在背后偷偷掐了少女一把,少女泪水盈眶,忙又摇了铃,山贼终是停了下来,纷纷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我怎么教导你的?"段不渡在她背后阴冷道。
  "是是是……"少女立即跳出三丈远。
  段不渡跑去拽杨扬袖口,"杨扬,好可怕啊!"
  杨扬自然而然地甩甩袖子,向旁边挪了一步。
  镖师们爬了起来,纷纷向少女行礼:"少主人!"
  "恩。"少女淡淡回应。
  "此行可是我们虎头镖局的亮镖,就怕你们会坏事了,母亲叫我偷偷跟镖。"收起铃铛,"你们连几个山贼都应付不来,要是遇到人专门来踢场该怎么办!"
  "属下无能!"林镖头连忙认错。
  少女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的小香炉,开了个小缝。只见几个镖师颈间生了一个红点,竟是一条细长的肉虫咬穿皮肉,钻了出来。少女拿香炉一一收了。
  那帮山贼看得目瞪口呆。
  少女走过去,在山贼头头面前蹲下,"这是我师兄培育的蛊,专门吃筋蚀骨。"
  山贼头头痛哭流涕,双手拍地:"女侠饶命啊!饶命啊女侠!"
  少女满意笑笑,"以后你们大可以占山为王,只是我虎头镖局以后要长走这条路,你们可要好生侍候着!"
  "那是自然!以后我们把您当亲娘供着!"
  "还有呢……"少女托着下巴,笑得十分开心,"山贼是个好行当,收入十分丰厚吧!每每我们镖局走过这里,镖头便去找你,你们劫来的财物,我们五五分成。"
  山贼头头仍旧涕泪横流,却不点头。怎么都是有关钱财的。
  "我们镖头高兴了呢,自然会拿药丸来喂你们体内的蛊。不然呢……你们便可以好好体味体味这蚀骨之痛。"盈盈笑语间,却是十成十的恶毒。
  段不渡扶额,我真是教育有方啊!
  命那些山贼把货物收拾好,众人上路。
  已经露了脸,少女也不回箱子里缩着了,索性跟着段不渡和杨扬走着,透风。
  "小女子黄苏生,敢为两位公子?"
  "杨扬。"微微一笑,让小姑娘如沐春风。
  "杨小灭!"狠狠地瞪上一眼,你不要对我的男人起色心!
  走得累了,杨扬去坐马车。
  段不渡长吁一口气,掐着小丫头的脖颈子问道:"三师傅和四师傅什么时候跑去开镖局了?还放你到处乱跑?"
  "大师傅死后,二师傅和爹娘商量,说要找个正当营生,省得我以后像二师兄你一样……四处作恶。"
  段不渡嘴角一抽,这小丫头心狠手辣,俨然一个缩小版段不渡,被他□得很好,就快不姓黄了,姓段,段小恶人。
  嘴上却说:"那你便不要这般行事乖张,免得坏了你们……虎头镖局的名声。"
  "恩!"小丫头笑着点点头,像一只开心的雀鸟,"做事不能太绝,多变通,要留余地。二师兄教导我的,我都记得!"
  还有一句,是:不择手段,争取最大利益。
  两人都没提,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入夜,几个镖师捡柴生活,剩下莽夫四处采猎,却只采来几只没熟的野果。
  黄苏生跺脚,大呼"没用!"折了根香点上,不会儿就有几只兔子跑了过来,晕晕乎乎地撞在黄苏生脚下。黄苏生指指点点,"拿去杀。"而后捂着脸,"拿远一点啦!人家怕见血!"
  烤好野兔,众人分食。
  刚刚站在远处目睹了杀兔,放血,剥皮全过程的杨扬食欲不佳地独自坐在小火堆旁啃干粮。
  段不渡坐了过去,把自己背的干粮也递了过去,还送了捅热水。
  "你将就将就,今天要在野外过夜了。明日午时我们就能到达一个县城,到时候再吃顿好的。"
  杨扬毫不客气地接过干粮和水,瞥一眼段不渡,"我没那么娇气。"
  段不渡暗自嘀咕:你是没那么娇气,你不过是个饭桶!
  吃饱喝足,杨扬望着拴在树边的小兔子出神。突然低声对段不渡说道:"它那么协…如果不吃,能不能把它放生?"
  段不渡转过头去看着杨扬,见火光映到他的眼睛里,都变得柔和,温婉地流动。他虽然淡漠,但却不无情。
  段不渡突然意识到,他们并不是一路人。段不渡要杀要救,全是随性,不管你弱小还是强悍,不管你有过错还是清白。要骗要害,也没有半点良心。良心那是十几年前就泯灭了的东西。
  段不渡真想拎过小兔子,在他面前,亲手掐断它的脖子。让他听听那骨节错动的咔嚓响动,让他冷酷残忍,变得像自己一样。
  段不渡只是轻轻一笑,柔声道:"好。"
  而后亲手解开绳子,放它仓皇逃走。
  次日,一行人到了县城。城门处便贴满了皇榜。段不渡随便一看,立即色变。
  张张皇榜上画的都是杨扬的画像。官府重金悬赏,尾部一行红字,"逆贼杨扬,十日内若不投官,杀光杨家三十三口!"
  感觉到众人停了下来,杨扬掀开帘子踏出马车。一张榜文正好飘到他脚下。
  杨扬捡起来,仔细读了。


第六章

  第六章段不渡,住手

  那个淡漠的人终究是轻轻地颤抖起来。一纸皇榜,被他手心的汗沁湿。段不渡眼疾手快,捞住从马车上坠下来的杨扬。又要装柔弱,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段不渡抄了把土在杨扬脸上抹匀,在他耳边轻声说:"杨扬,生死有命,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番苦心,我们上路吧。"
  杨扬爬了起来,已经恢复平静,又把段不渡拉了起来,两人走到路旁的树林中,离开众人的视线。
  "我即日返程,你不必跟着我了。"杨扬道,依旧是那双清澈的眸,波澜不惊。
  段不渡苦笑,"你分明知道,不管你回不回去,杨家三十余口都是难逃一死的。你又何苦搭上一条性命呢?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就是要为你求一条活路,我怎能弃你而去,你又怎能自暴自弃,自寻死路。"
  杨扬轻轻笑了,像是叹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要回去的,不然便是生不如死。"顿了顿又道,"哪怕是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段不渡执意扭住杨扬双手,"那日河边,你买了三十四盏水灯,就是祭你全家上下,你早就知道。放到最后一盏时,你犹豫不决。是我把它买下来了,花了我三十文钱!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你也跟我走了。我们走了这么远,你又怎能回头?怎能回头!"
  杨扬依旧是笑:"你不懂生不如死,你不懂心如刀绞。"
  "我是不懂。"段不渡松开他的手,"可我懂得,让你活下去,是两位老人的遗愿。"
  杨扬仍旧不动。
  段不渡道:"背着官府的通缉亡命天涯也不是办法,我可以陪同你回去,做个了结。"
  两人不再争执。向小师妹借了马,段不渡扶杨扬上马,坐在他的身后,执鞭。
  暖风撩拨耳畔的发,段不渡被前边的人洒了满脸的细密的黑丝。怀中的人却僵冷如石,微微地流汗,沁湿了两人的薄衣。
  快马加鞭,不过半日便绝遍了这两日的山水。又近了那个江南的小城,初秋的雨毫不含糊,淅淅沥沥垄断了视线。雨入河水砸出了烟尘,笼罩着街街巷巷,对面的人也看不清楚,只知道一个轮廓,甚至模糊了距离。
  段不渡牵马跟着杨扬,连马都在雨中走得倦怠,无奈地甩头摇尾想要躲避。段不渡跟得吃力,不知什么时候松了缰绳。两人走在雨中,除了雨声,再也无他。
  段不渡看到路边一个孤零零的酒栈,里面坐着三三两两避雨的人。便拉杨扬上前去坐了。
  "要壶热茶。"段不渡冲着酒肆的伙计一笑,扔下了些碎银子。见着角落里一个避雨的衣衫褴褛的少年,便上前问道:"小弟可是本乡人?可知这雨何时会停?"
  少年摇摇头,"我是北方流落来的,不知这雨何时会停。"
  "真巧!我也是北方来的。"指指远处静坐着的杨扬,"他是我路上认识的兄弟,年少时和他爹吵架离了家,听闻姐姐结婚,因此才想要回家看看……可是又怕爹骂他,已经在这里徘徊了两日了……哎,又遇上了这么场大雨!"说着说着又坐在了少年身边吃起了干粮,自然而然地递给少年一块面饼。这少年像是许久没吃过东西了,接过面饼便啃了起来。
  "不如这样!我看我兄弟实在烦心,你倒是可以帮到他。"
  少年不解,"我怎么帮?"
  "你跟我这位兄弟体型差不多,我又善于易容。待会我们一同找个客栈,我替你打扮成我兄弟的模样,你扮成我兄弟,回祖宅去见他爹。如果他爹已经不气了呢,你便找机会出来,我就能劝我兄弟回家。如果他爹还在气头上,不好意思,小弟可得替我兄弟挨顿打。"偷偷地掏出片金叶子,"这点小意思小弟先收着,事成之后我再给小弟两个,好好看看大夫。"
  少年本来还在犹豫,但看到金子,立马被勾了过去。他四处流落颠沛至此已经身无分文,眼看就要乞讨为生了。这无故掉下来的金子,绝对是天大的美事。忙接过金叶子,点头同意了。
  "不过你不能叫我这位兄弟知道,他可是小心眼的很……"
  "明白明白!"
  此时雨悠地停了,拨云见日,阳光又肆意地射了下来。
  贴在官道边上的皇榜早已被雨浸得斑斑驳驳,但杨扬在此地是个熟面孔,段不渡买了顶蓑帽给杨扬带上了,遮去了面孔。示意少年偷偷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行三人进城去了。
  进了上次住的同一家客栈,掌柜见了段不渡右眼狂跳,嘴角乱抽。
  段不渡笑嘻嘻地上前,给了些银子,"两间房,我先付银子!"
  掌柜怕他作怪,收了银子亲自引他去了房间。
  段不渡把杨扬推到房间里,拿起布来给他擦头发,杨扬挣开了。段不渡笑,"你自己收拾收拾,待会我陪你去见你家人。"便退了出去,像躲在店外的少年招收,进了另一间房。
  段不渡掏出了几个瓶瓶罐罐,在少年脸上揉捏涂抹。须臾便大功告成,虽不细致,远看去却有几分神似。
  拉着少年指了指远处:"你看河边,红瓦顶,最高的宅院,便是我兄弟的家。你先去探探风,从正门进便可。我稍后跟上,接应你。"
  又敲了杨扬的房门,见他重新束了头发,衣物也擦干整理过了。便替他带上蓑帽,一同向杨府走去。
  几日相处,已知道杨扬十分讨厌身体接触。但在此刻,段不渡大大方方地牵了杨扬的手,不见他挣,私底下十分满足。
  今日过后,这人必定会对自己生恨,就算无恨,也是厌的。
  所以抓紧时机,多占些便宜也是好的。
  整个杨府四周都无人把守,但段不渡仔细听去,府中有数十人的呼声、喘声、衣物的摩擦声,以及细微的剑在鞘中碰撞的金属响声。
  段不渡带杨扬偷偷溜进旁院,旁院中有颗参天古木,段不渡托着杨扬爬了上去。藏在密叶中,可以窥视整个前院。不出所料,杨家三十余口,脖子上架着刀,纷纷跪倒在院中。各个面露死灰,像是已跪了数日。
  四周站满了拿着火把的官兵,雨过,官兵正忙着在宅院四处堆放干草。
  杨扬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扑,差点掉下树去,段不渡拉住他,却不怪,只是搂着他的肩膀,小声地告诉他冷静。
  "待会儿,我会想办法让你父亲看到你。你记得笑给他看,让他知道你会好好地活下去……"
  就在此刻,院门突然被推开,走进一个少年。
  杨老突然瞪大眼睛,向前匍了几步,"扬……扬儿!糊涂啊扬儿!你怎么回来了!"
  "爹爹,孩儿回来看姐姐,当年的事,爹爹莫要怪罪……孩儿了!"少年见院中站满了官兵,心中陡生不安,说到最后已是磕磕绊绊。
  院中的杨家人均有几分诧异,树上的杨扬猛然回转过头,狠狠地瞪着段不渡,像是质问,还有谴责。
  "来人,将叛贼杨扬给我拿下!"院中一名军官大喝一声,几名官兵上前押住了少年。
  "哎呀!我可不是什么……"说到此处,突然口不能言,手脚也动弹不得了。
  段不渡可是下了不少血本,先前在给他的饼里头下了十几只蛊虫。
  杨扬见段不渡手中一只红色甲虫,轻轻拨弄着。突然挣扎起来,被段不渡强按住。
  军官道:"皇上有令,逆贼杨扬活捉,其他人就地处死!"
  本已被压得死死的少年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压制他的官兵一不留神,被他逃了开去。
  只见他扬手抽出军官腰间的佩刀,动作好不潇洒。他笑,本清秀的面目竟十分狰狞。
  "段不渡,住手。"杨扬一声低吼。
  段不渡失神。是啊,是这样。
  他早已知道。
  从未叫他杨小灭或羊咩咩,因为他早知道自己是段不渡。一路容忍,危难时的信任,因为他知道他是段不渡。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段不渡仍旧是那个灿烂的笑,似有风,将眼角的泪痣带得飞了起来。他轻轻动了动手中的甲虫,再看向少年。他已经手起刀落,颈间喷涌着鲜血,以一个诡异的弧度,翩然坠落。
  "这……"军官已然慌了神。
  "扬儿!"院中撕心裂肺的几声喊叫,将杨扬心头的皮肉一层层剥脱了下来。
  段不渡掏出一片金叶子来,探到阳光下,轻轻晃动,金光正好闪过杨老眼前。杨老条件反射地向光源看来,见杨扬和段不渡正趴在层层的树叶之中。
  杨扬紧咬着唇,面无血色。突然看到父亲望了过来,他突然像个小孩子,茫然无措。
  杨老几乎要笑出了泪,挑挑下巴,指向段不渡的方向。而后张开嘴,做着简单的口型——
  "活!活!活!"
  断然撞在了刀口上,血溅三尺。
  军官气乱,大吼一声:"杀!烧!"
  尖叫连连,嘶哑的,破风的,染红了整座宅院。
  雨后木材湿水,烧起来生出滚滚浓烟。官兵节节退出杨府。
  段不渡并不急着带杨扬退走,他似乎在等杨扬最后地观赏这一场祭。
  而杨扬只是在看段不渡。
  那日两人河边初遇。在他堕落的时候,是段不渡拉了他一把,救他一命。而最初,却也是段不渡让他堕落!他怎能原谅,怎能忘怀!
  杨扬觉得他手中沾了三十四人的血,他像是段不渡手中的一只傀儡,舞剑,杀自己至亲之人。而其中最痛的,是那名从未相识的少年,无辜地替他送命。
  杨扬恨当今皇上,恨那些官兵,恨他们手中的刀。而他最恨的,还是段不渡!
  段不渡也与他对视。看这对清澈的眸子着了火,染了血,写满了恨。而这对眸子中只有自己一人。
  可为何他们依旧清澈,如清浅的溪水?


第七章

  第七章这只肥马!

  身后像有千军万马,杨扬仓皇地逃。浓烟和火光在日光下愈演愈烈,逃得越远,看得越是分明。
  段不渡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不再掩饰,每一步都走得扎扎实实,那是在二师父房前扎了三个月的马步练出来的。
  杨扬却像是醉酒的人,衣裤的下摆渐满了泥水,丢了蓑帽,乱了一头细密的黑发。已跑远了小城,段不渡不怕有人认出他来。反正现在来一个杀一个,他段不渡最不怕的就是手中刃血。而他怕的也不在了,那人已经染了血,三十四个,和三十五六七个,又有什么区别?
  他笑,这是典型的段不渡式的残忍。江湖上若是有哪人有他段不渡一半的心狠手辣,那他也是个传奇。
  几年前段不渡还在倪山,他大师兄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又得二师父倾心相授,武艺登峰造极炉火纯青。段不渡是不及他的。大师父有日看了看两人练武的情形,就叫两人比试三场,比试前拉着段不渡说:"好好教教你大师兄。"气的二师父跳脚,"我的得意门生用得着那个小兔崽子教?一百个段不渡也不见得打得过他!"大师父笑而不语。
  第一场比试,段不渡堪堪接招,眼见落了下风,大师兄一剑朝着他的门面劈来。段不渡躲避不及,突然眼圈一红,下唇咬出血来。他大师兄见状,生生拧了剑锋,收手之时,段不渡早已长剑刺出,架在大师兄脖子上,拉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段不渡笑,舔舔唇上的血珠,"你顾及同门情谊不忍下手,心中有情,却不知刀剑无眼。"
  第二场比试,段不渡仍旧难在招式上占得便宜。大师兄剑气洪厚招招咄咄逼人,段不渡突然分神,瞟向两位师父的方向,面露惊色,手下慢了半拍。大师兄不解,手中也停了下来,向两位师父那边望去。脖颈上一凉他才回过神,见段不渡吐吐舌头:"笨木头,还不长记性。"又拉出一道血痕,"刀光剑影间,片刻失神就能取你性命。"
  第三场比试,大师兄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专注万分。不料段不渡左手扬剑,欺身直上。大师兄蓄力一剑砍到段不渡锁骨上,他连躲都不躲。这一剑要是下去,段不渡整个左膀都要被生生切了下去。就算大师父倾力相救,怕也是要半废了。当下心疼撤了力,段不渡却不撤,笑得绝然。大师兄被他逼的退了半步。段不渡自然抓准时机,又在他脖子上拉了条红痕。
  而后拱手,"大师兄你心存仁念,出手留力。遇到死士或者弱小,必将吃亏。"
  大师兄颈间三道红痕,血沁湿了衣领。段不渡锁骨上的刀伤深到了骨子里头,却不在意,转去问大师父:"师父,我教得怎么样?"
  大师父笑着点头,"教得好,就怕他会忘。"
  段不渡得令,好心去给大师兄包扎伤口,这一包扎倒好,伤口的疤永远地留了下来,还源源不断地疼着。饶是憨厚如他大师兄,也足足干个月没理段不渡。
  二师父也是直肠子,半个月没理他们大师父。
  现在回想起来,段不渡仍旧会心一笑。他大师兄记吃不记打,半个月就忘光了他的不好。可这杨扬心思细密,心机深沉,受了伤,怕是要记一辈子。
  其实事情大可不必做得那么绝,只是有人替他死了,烧的面目全非。全天下都以为他杨扬死了,才能永绝后患。有机会做绝,段不渡怎会手软。此时却是第一次顾及起他人的想法来。
  杨扬像是不知疲惫,段不渡拉住他,问道:"你叫什么?"
  杨扬神色涣散,"我叫杨扬。"
  "不,杨扬已死,你叫什么?"
  杨扬怔怔地看着他,良久后,道:"我叫段洛水。"
  段不渡心想,好啊,我叫段不渡,他叫段落水,真是难兄难弟。
  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应当是已无大碍。便道:"我们北上去看我大师父,你父亲的故人,可好?"
  杨扬道:"好。"
  先前丢了的枣红色马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跟上两人。
  段不渡拍拍它的屁股,"肥马,下个雨都要自己去躲了,你有没有身为马的自觉啊!"
  肥马甩甩尾巴,不理他。
  "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杨扬摸摸马脖子,"此马称为骅骝,是难得一遇的骏马。你是江湖中人,却连马都不懂?"
  "倪山有头小驴子,十分可我心!等它长大了我就骑它,哪里在乎什么骏马。"
  杨扬摇摇头,这简直是鸡同鸭讲。
  又走了半个时辰,段不渡沉不住气,问:"杨扬……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叫段洛水。"
  "落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
  "哦……那,"段不渡差点咬到舌头,"看过大师父之后,我们一起去虎头镖局看看其他几位师父们,好不好?"
  "好。"
  "那看过几位师父,我们就大江东北四处走走,全当散散心,可好?"
  "好。"
  段不渡无话可说了,只怕他现在说什么,杨扬都是一个好字。倒不如说声不好,段不渡再与他争争,一路上也不至于无聊。
  又突然有点后悔,我干嘛捡个麻烦回来!虽然是个美人,可惜只能看不能吃,放在身边自我折磨吗?
  再一想又觉得不对,为什么是只能看不能吃呢?他现在正脆弱,我好生勾搭着,就算捞不到个情投意合,也能把他迷迷糊糊地搞上床啊。
  我要是吃了他,我要是吃了他……
  段不渡,那你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了!
  那我为什么还想留他在身边麻烦着?
  杨扬长得不错,杨扬聪明,杨扬人很坏,又很好。
  段不渡咬完舌头咬嘴唇,咬完嘴唇咬手指。
  算了!段不渡,你干嘛难为自己?反正早晚有一天会知道。
  "我们骑马吧?"段不渡笑眯眯地问他。
  看看美人,占占便宜,被他毒舌讽刺两句,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就这么下去吧!
  不等杨扬回答,自己侧身上马,把杨扬拉了上来。动作行云流水,早不见了先前羊咩咩的拖沓。
  好,现在我是段不渡,不用再装柔弱了!以后咱们有什么问题,就武力解决。
  "我们先去跟镖北上,现在还赶得上。"段不渡凑在杨扬耳边说话,"小师妹尚且年幼,我怕她行事不知分寸。"
  杨扬侧头避过段不渡吐出来的热气,没想他又跟了上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我小师妹是三师父和四师父的女儿,众人宠得她蛮横到天上去,可惟独听我的话。"
  杨扬没心情仔细听他讲话,马背上颠簸仔细压低身子,却仍总是撞到段不渡怀里。杨扬体寒,段不渡虽然不热,但也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体温来,四处圈占自己的领地。
  "我三师父姓黄,四师父姓苏。俩人生了女儿,取了不少名字,争执不下。后来打赌输给了我二师父,我二师父拍手道:'黄苏生!'气绝了我那两个师父。"
  "大师父死前,我们都住在倪山山中。倪山可是个好地方,四季风景如画。山谷里长满了花树,秋天会结出各种各样的果子。山中有各种动物,都十分好吃!"
  杨扬鄙夷他粗俗。
  这样又过了半日,天已慢慢黑了下来。眼下两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段不渡耸耸肩:"只好幕天席地了。"
  拴马生火,段不渡问:"我们一天没吃饭了,干粮也没了。我去捉只野鸡,你不会介意吧?没有关系吧?"
  "我不介意。"
  过了不会儿,段不渡带回来一只鸡,已经在池塘边杀了,退毛放血分成几块,才拿回来烤,怕杨扬心存芥蒂吃不下口。
  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里有药有银两,剩下的小瓶子里装的竟都是作料。一只野鸡烤得香喷喷,段不渡一边拨弄柴火一边咽口水。
  烤好后两人分食,杨扬不由得心中惊叹,果真美味。
  段不渡见他吃得喜欢,笑道:"我们倪山里就数我手艺最棒,几年前我出来游走,几位师父都十分舍不得。大师父临终前还说,没最后尝尝我的菜,真是遗憾。"
  填饱了肚子,杨扬心情也好了一些,"你跟你几位师父感情倒是很好。"
  "那是!"段不渡挑了挑火,笑得温和,"他们是亲人,倪山是家。"突然心中一寒,心虚地抬头看看杨扬。
  如果有人杀了师父师兄妹,如果有人放火烧了倪山。如果有人架着他,不让他上前相救。
  他会恨,恨天下人。把那人分筋错骨,也不解心头的恨。
  而不管怎么恨,家没了,亲人也没了。
  那他段不渡还剩下什么?
  此刻的杨扬,还剩下什么?
  段不渡似乎有点懂了,河边一盏盏放下水灯的那个背影中的哀愁,那日的坚持,那日的癫狂。
  他似乎有点明白,什么是生不如死,什么是心如刀绞。
  可又不敢去问:你现在还有什么,你现在为什么而活?
  杨扬的眼中依旧映了火光,段不渡不敢去看。


第八章

  第八章我是一只很有用的小虫子~

  镖队带着镖车走得不快,再加上段不渡身上养的蛊虫和小师妹黄苏生养的都是一家凭气味便可以相认,段不渡带着杨扬两人骑马又用了半日就跟上了镖队。
  黄苏生坐在马上,神色疲惫。扑到段不渡怀里,小声道:"不渡哥哥,你可来了!这一日半来镖队屡屡遭人暗算,我连个觉都睡不好……"
  "你们这次亮镖,到底走的是谁的镖?又走的什么?"段不渡拍拍她的脑袋,到底还是个半大点儿的小丫头呢。
  "不知是谁,但大有来头,一路北上到皇城,黄金三万。"又指了指几个镖师推的镖车,"镖箱就这五个,各个都轻得很,不知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有我在,你去马车里歇歇吧,那个杨扬……"指了指刚坐进马车的杨扬,"杨扬已死,他现在叫段洛水……"说完自己都觉得别扭。"我现在是段不渡了,哎,还要和镖头交代……"
  大概是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小丫头美滋滋地钻进马车了。
  "林大哥……"段不渡坐到赶车的林镖头身边。
  "杨小弟,哈哈,我们还真是有缘!"边说边狠拍段不渡的后背。
  "林大哥……其实有一事,小弟一直瞒着林大哥……希望林大哥听了以后,不要见怪……"
  "何事?你放心,大哥不会怪小弟的。"
  段不渡扯着袍子,扭捏道:"其实我不姓杨……我姓段,叫段不渡……"
  "哈哈哈哈!"林镖头继续狠拍段不渡后背,饶是段不渡体质好也被他拍得几欲吐血。"小弟,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啊!"
  "你要是段不渡,那我就是天下第一邪教教主阎良!"
  "我其实是当今皇帝的私生子!"
  几位镖师在一旁哄笑。
  "你们不信就算了!"段不渡哼了一声,扭头钻进马车里。
  马车中,黄小丫头已经趴着睡了,杨扬在对面闭目养神,段不渡进来时瞟了他一眼,又闭上眼,道:"早晚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不再信你。"
  "我要那么多人信我干什么?"段不渡耸肩,坐到杨扬身边,"你信我就行了,你信不信我?"
  "我最不信你。"杨扬依旧不睁眼,感觉到段不渡倒在自己的腿上,蹭了蹭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挣了几下,竟挣不开。无奈间便随了他去。
  段不渡半眯着眼偷偷看他。见他脸色已比昨日好了许多,几日没有洗浴,又淋了雨,一袭白衣都染成了灰色,可他整个人仍旧干净得很。雨后的竹,有一种更为沁人的清香。
  不禁喜从心生,笑开了眉眼。
  黄苏生也在一边半眯着眼偷看两人,被酸得够呛,赶紧闭眼睡了。
  镖队向东北方向行进,此刻仍未脱离水乡。走过了一片小林子,又走到了水边。大大小小的池塘连成片,不知是人为挖来养鱼的,还是天然的。只是满目的水色,日光都晃眼许多。
  雾气渐浓,段不渡叫了一声"不好!"跳出了马车。
  "林大哥……你看这片池塘眼熟么?"段不渡无奈地拉了马车的缰绳。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眼熟!"
  "有多眼熟?是不是觉得已经走过好几遍了?"
  "好像是见过好几遍了……可这一带不都是这样么?"
  "算算时辰,现在正是日落的时候,哪里来得这么刺眼的阳光?还混着雾气?大哥,我们入了别人设的迷障中了。"
  "那段不渡大侠,你是不是要舞桃木剑来除障?"林镖头说完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段不渡无奈,叫醒了车中的黄苏生,"你有没有随身带雄黄一类的去瘴气的药物?"
  黄苏生摊手,"我的虫子最怕那些东西,我带来干嘛?"
  段不渡道:"这路实在诡异,前方瘴气十分浓,我们还是先停下吧。"
  见黄苏生也是这个意思,林镖头便领着众人停了下来。
  "不渡哥哥,我们该怎么办?"小丫头扯着段不渡的袖子,她住在倪山时,随父母一起布了不少阵,可这么诡异的阵法还是第一次见到。
  众人见他们的少主人竟撒娇似的叫这个羊咩咩"不渡哥哥。"均有几分诧异,不知到底该信不该信。
  "林大哥,你可是按着太阳的位置辨别方向的?"
  "是啊,南方这一带司南总是不灵。"林镖头突然觉得受不起他叫的这一声林大哥。
  "可惜你看到的太阳也是假的……"段不渡使劲按太阳穴,"我也不懂阵法碍…早知道就多看看大师父的书……"
  杨扬撩开帘子,跳下车来。
  "这阵是兵法中的衡轭阵演变来的,我们一直以某个中心为轴旋转行进。此阵旨在消磨精力,若不找到破阵之法,我们会一直在这个圈子里转到死。"杨扬道。
  段不渡一脸崇拜,拽着杨扬的胳膊,"宝贝啊!那要怎么破阵?"
  杨扬挥袖甩开他,"只要找到轮子中心的位置,杀了布阵人,阵自然就破了。"一个'杀'字,重重地咬了音。
  "那要如何找到阵中呢?"段不渡自然听出了杨扬言谈中的煞气,再借他两张脸皮,他也不敢再在此时杀人。
  "这阵不大,你看这路不是直的。我们顺着路找到弧心,也就是阵中了。"
  "那……我和落水两人去找阵中,师妹和几位镖师在此等候,切勿移动。等我们破了阵,还来此地找你们。"
  "师妹,小心。"说着扬手,手心出现一个银色的甲虫。放到黄苏生手中,甲虫便钻进了她的袖子里。
  此处许多池塘只是蜿蜒穿插了些小道,一步一步走去难免又要走偏了去。段不渡笑得不怀好意,搂住杨扬的腰,"扶好。"然后飞身而去。
  到了深处脚下竟变成了沼泽似的泥潭。段不渡脚下一点地差点陷了进去,幸好杨扬脚下是块干地,拉了他一把,才免得他被吞到地里去。
  瘴气也浓了起来,段不渡掏出颗红色的小药丸给杨扬,"含在舌下。"又笑嘻嘻道:"这可是用我的血炼的药,你吃了我的血,就是我的人了!"
  杨扬瞪他一眼,没理他。
  段不渡自觉没趣,又搂起杨扬的腰,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了。
  身边的事物都很明显地弯曲了,池塘沼泽都消失了,变成了一片浓密的树林。段不渡也知道这是离阵中不远了,爬到树上望去,见不远处一片空地,地上画了车轮似的图阵。阵中一块巨石,上面坐了一个人。
  差点摔下树来。
  苦着脸对杨扬说:"我想杀这人,也没这个本事,你大可放心吧!"又说:"你在这等着,别出声。要是有危险,你就大叫,我会马上赶过来。"
  顿了顿,换了一副灿烂的笑脸,走上前去。
  "阎大哥!"清脆的一声叫喊。几位师父何时得罪了这么麻烦的人物……有他们阎楼帮的人来踢场,还有谁敢托虎头镖局的镖?
  那人一袭靛蓝的长袍,回视他,也微微地笑了。
  "小弟。"
  这人!妖孽啊!前几日见他还是一袭黑衣,衬得一身煞气。现下穿着段不渡当时推荐的蓝衣,肃杀之气溶成一窝蜿蜒的水,全数卷进深深的蓝中,再看不分明。而他一笑,似笑非笑,像挂起一阵彻骨的凉风,却是温柔的触感。
  不似这人间的人。
  段不渡突然觉得胸口一滞,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小弟,拜师拜得怎么样了?要不要考虑来我阎楼?"
  段不渡才恍惚醒来,扬起头来,那人离自己不过两三步远。
  "小弟同新认识的朋友北上,不想被困在此地。"段不渡仔细看去,那人到底有哪种魔力。"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要难为他们呢?"
  阎良依旧是笑,"受人之托。"
  段不渡无力,"那能不能卖小弟个面子,放他们一马呢?"
  阎楼对他伸出手,指了指段不渡的左手,又做了向上扬起的动作。
  段不渡不解,扬起左手。一条银色的链子露了出来,紧紧的环在腕上。
  阎良满意一笑,从石上跳下来。
  周围弯曲的景致霎时间消失,变成一片平静的密林。
  阎良捉住段不渡的左手,手指轻轻在银链子上摩挲。带茧的指肚擦过银链子,更多的是在段不渡腕上留下□的触感。
  段不渡脸一红,猛抽手,跳开一步。
  这简直是!□裸的调戏!
  阎良并不以为意,负手一笑。
  "既然是朋友,那你快去救他们吧。"
  段不渡心道糟糕,怎么把小师妹独自留在那里了呢!
  转身便走,走了几步看到杨扬,心攸地静了下来。
  路虽好走了,但是时间紧迫,段不渡二话不说又把杨扬楼了起来。
  到了原来的地方,却已不见他们的踪影。地上散落着许多蛊虫的尸体。小师妹只随她母亲学了蛊术,功夫一窍不通。没了这些虫子做护身符,大概已是凶多吉少。
  段不渡张开手,飞出一只金色的甲虫。段不渡带着杨扬,追了上去。
  另一边,阎良对一个黑衣女子道:"传令下去,叫他们把人和货物都放在路上,撤回来。"
  女子不解:"为什么?那个小丫头难对付,我们花了许多力气才得手的!"
  阎良笑,"他们,都打不过他。"


第九章

  第九章二师父,虎头镖局这么粗俗鄙陋的名字是不是你起的!

  一路追去,却见几位镖师颜色恹恹地倒在树边,段不渡翻箱倒柜地找小师妹,找到马车上专门镖人的大箱子,敲了敲,"丫头?"
  里面立马传出声响,"呜呜呜……不渡哥哥……呜呜……他们把里面开锁的机关毁掉了,我从里面开不开……"
  段不渡大力一拍,榆木箱子裂了个逢,里面的小丫头一声尖叫,哭得更凶了。只得找了根铁丝,坐下来仔细开锁。杨扬见过镖人箱子的机关图,一旁指点。
  等小丫头破箱而出,抱着段不渡恸哭,"我的虫子啊我的虫子!都被他们杀掉了!"
  黄小师妹把那些蛊虫看得比自己的命重,性格凶悍,但对着虫子眼神就变得缠绵悱恻温柔至极。
  段不渡见怪不怪,拍拍她的后背,"乖,虫子没了可以再养,我先送你几只防身。等回了家,你可以去管四师父讨。"说着袖口里钻出十几只颜色形态各异的虫子来,杨扬脸色一青,远离这两人。
  "我这一行险些失镖,虫子又都死了……我妈妈不打死我才怪,怎么会给我虫子!"
  "四师父知道你遇到凶险,心疼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安慰好小师妹,段不渡把几位镖师掐醒,检查一番见他们都无大伤,不知那阎良到底为何意。
  天色已晚,黄苏生指挥众人扎营休息。一行人皆是颜色肃穆,不再嬉闹。
  段不渡小声问师妹:"你们什么时候得罪了阎楼帮?"
  "啊?我们没有的罪过他们啊。"
  "难不成又是二师父那个莽汉毛手毛脚得罪了谁又不自知……"
  段不渡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有人听见了。一人从天而降,"小兔崽子,你说谁是莽汉,你说谁毛手毛脚!"
  正是段不渡他二师父。
  镖师纷纷行礼:"总镖头。"
  来人直扑黄苏生,"闺女,给干爹看看伤着没?"
  黄苏生一口气喘不上来,眼神向段不渡求救。
  段不渡从熊抱中救回小师妹,"我刚刚检查过,没受什么重伤……不过刚刚被人一个熊抱,伤的不轻。"
  说完长叹一口气,气氛终于活跃开了。死气沉沉是杨扬最爱,段不渡可受不了。
  "小兔崽子!"二师父横眉一瞪。
  "我们正好在江中附近,你母亲知道你遇险,便叫我先过来接应。"转头笑眯眯地对黄苏生说。
  "小师父他们呢?我要与他们说说正事。"
  "有什么正事不能与我说?"二师父继续横眉。
  "和你讲的正事……"段不渡低笑,"倒有一件。"
  "虎头镖局这么粗俗鄙陋的名字是不是你起的?"轻声轻语的一个问句,却是十成十的肯定语气。
  二师父拍胸脯,"这名字霸气,你们!你们这些娘娘腔懂些什么!"
  段不渡笑倒,看来不止他一人嘲笑过这个名字了。
  又看看林镖头,这个同是直肠子的莽汉估计也是二师父选来当镖头的。怪不得小师父不放心,还叫黄苏生一路跟着。
  众人终于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二师父捅捅段不渡,"那人就是你大师父托你照顾的人?"
  段不渡道:"是。"同时郁闷,为什么这几日有了杨扬在身边说话都要偷偷摸摸的。
  "那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着,不然我打散你的骨头架子!"
  段不渡拍腿,是啊!照顾他是大师父的遗嘱,早些可以拿这个理由留杨扬在身边。
  "二师父,有件事我一定要向你问清楚……"段不渡小声欺身过去。
  "什么!"二师父神色凛然。
  "几位师父都已隐退,不在倪山好好养老,开镖局作甚?"
  "自……自然是!我干女儿年少,趁着我们几个还有力气,给她寻个正当营生,免得她步你后尘!"
  "二师父……"段不渡逼得更近,"我闻到一种味道。"
  "什……什么味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句话说得声音不小,引得杨扬看了过来。
  又压低声音,靠到二师父耳边,"老一辈的恩恩怨怨,不要拿来难为小的。"声音中有一种蛊惑的力量。
  二师父长吁一口气,看向段不渡,千回百转的眼神,却藏得很好。
  杨扬已经好几日没吃好,连着两晚住在野外,淋了雨,又经历了天大的变故。他原本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十指不染阳春水的读书人,哪里吃过这些风餐露宿的苦头。
  段不渡心疼他,怕他就算忍受得了,也要累出病来。到处去捡叶子杂草,铺出了个大鸟窝来,又怕有潮气,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扑了上去,叫杨扬去睡。
  杨扬不知他这大半天是替自己忙活的,此刻也不好拒绝。
  黄苏生在一旁看得直吐舌头,心里有点酸,不渡哥哥从来没对自己这么好过……
  几个没用的镖师争着守夜,以体现最后一点存在价值。
  段不渡枕着树根,躺在杨扬旁边。"有二师父在这里,我们应当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伸手摘了粘在杨扬衣服上的野草,"这些天真是难为你了。再走一天就能路过一个大的县城,我们在那里歇脚,今晚先这么受着吧。"
  杨扬转过身来,"我说过,我没那么娇气。"
  段不渡笑,"你没那么娇气,可是我看不得你受苦,这是为什么呢?"许久没调戏别人,功力见减,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尖儿,丝丝的酸痛。
  杨扬照例不理,段不渡接着说道:"我大师父临终前的遗愿,就是叫我照顾你。"顿了顿,"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凶险,也不会让你吃苦。"
  可是我已让这人吃尽了心头的苦。
  想到这里,段不渡突然无话可说,转过身去,自顾自地睡了。
  杨扬的目光却未离去,他心如明镜,却总有些什么他怎么都捉摸不透。看着那捉摸不透的背影,久久难以入睡。
  很明显的,段不渡不懂得尊师重道,一路上以与二师父斗嘴为乐,几位镖师难得见到他们这位名声不太好的总镖头吃瘪,纷纷一路强忍终于捧腹笑了出来。
  二师父无奈。
  当年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上山求师,他看了就不待见,说他"心浮气躁,难成大气。"却赶上杨肖犯病,就留他下来打打下手。杨肖病愈,觉得他心思玲珑喜欢得紧,就收来传授医术。
  这孩子却不死心,死缠烂打地要向他学武,还天天烤些美味的野味企图收买他。见他态度坚定,这孩子便捧着医术,每日在他房前扎马步,一扎就是八个时辰,脸饭都是杨肖来亲自喂的。说他心浮气躁,这孩子却接连扎了三个月。无奈只好收入门下传授武功。
  段不渡并非奇才,但聪明且极有韧性。几年下来,武学造诣也直逼他的大徒儿。
  所以二师父对段不渡是又爱又恨,全山的人都喜欢段不渡,他想宠着却拉不下老脸,成天又大又骂,倒也是个表达喜爱的途径。
  入夜,一行人过江,行至江北一带。
  临江县城十分热闹,几人一阵好找,才找到三师父画的暗号,进店,竟是娼院。
  段不渡点头,果真十分符合两位师父的恶趣味。
  五颜六色的莺莺燕燕来回穿梭,段不渡如鱼得水,黄小丫头也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镖师众人及二师父脸红,杨扬脸黑。
  众人被引到包厢,推门而入。段不渡只见他三师父左右各挽着个美人儿,饮着小酒。四师父苏蓝是苗族女子,却不戴银,满身的金饰耀眼极了。也由两名女子搀着劝饮,好不快活。
  见黄苏生来了,苏蓝扑了上去,"哎呦,亲闺女,给娘亲看看,伤到没有?"边说边送上混着酒气的香吻。黄小丫头再次向段不渡投出求救信号。
  段不渡摊手,爱莫能助。
  众人入座,酒醉七分的三师父艰难地思考,"姑娘不够了,怎么办?"
  段不渡抱住杨扬,"够的,够的!我们两个一起,不要姑娘!"
  三师父怒喝:"段不渡,你怎么又抱回来个男娃娃!伤风败俗!"
  段不渡心想怎么都是你们夫妻俩一同来妓院抱姑娘来得伤风败俗些吧。
  娼院的酒菜细致也不乏大鱼大肉,众人吃了个烂饱,三师父挥挥手,"为师也不是迂腐之人,徒儿要是喜欢男娃子,为师也不会难为你。不过要早些定下来。我看这个孩子就不错,叫什么?"
  杨扬依旧黑着脸。段不渡忙道:"跟我同姓,段洛水。谢师父成全!"跟一个醉酒的人,不好多计较。
  "哈哈,为师自然是要成全的!今晚就不给你们叫姑娘了,乖徒儿,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对段不渡使了使眼色随即猥琐大笑,"哈哈哈哈!"
  是夜,段不渡自然与杨扬同房。嫣红的帘幔层层地包着一张大床,洗浴的木桶中洒满了花斑。
  段不渡见杨扬更衣入浴,颠颠地跑了过去,"宝贝儿,我们一起洗吧!"
  被杨扬一记眼刀杀了出来。
  趴在屏风后面偷看,整个人都埋在桶里,委实看不到什么。
  "我三师父发酒疯,就要顺着他,你不要太在意。"
  "我不在意。"
  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段不渡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也许是酒喝多了……段不渡自我分析,也有可能是见色起意。
  如果是酒喝多了,那我可以发发酒疯。如果是见色起意,那我可以假装发发酒疯。
  对于在不太清醒的状态下思路还是这么灵活,段不渡十分得意。
  于是绕过屏风,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


第十章

  第十章醉鬼的特权,要好好利用

  杨扬一惊,沉到水里,露半个脑袋。段不渡指着他大笑,觉得他可爱极了。木桶及段不渡腰高,水也清浅,可惜飘满了花瓣,看不清楚里面。
  "你累了吧,我帮你擦擦背,恩?"段不渡说着缓缓挽起了袖子,神情挑逗。
  "不必。"杨扬向桶边紧紧靠了过去。
  段不渡走到他身后,伸出双手,搂住杨扬的脖子,把他从水中拔了出来。与段不渡那种偏麦色,带有韧性的白不同,杨扬的白是剔透的,像盖着一层薄雪,隐约可见肤下的青色血管,以及每一根筋络的轻微脉动。
  这人果真是瘦,肩上没有什么肉,可以清晰地看出肩胛骨的轮廓。锁骨修长精致,像是匠人仔细雕的。原本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此刻沾染上了温热的水气,迷了眼。段不渡觉得有某种贪念蒸腾而起。
  他贪婪地嗅着这水气,想要将眼前的人一口吞下。或是慢慢地品,一口一口地啃噬,从皮肉到筋骨,饮他冰澈甘甜的血。一点残渣都不给他人。
  段不渡垂下头,一口气息吹在杨扬耳边,带着酒味,比酒醉人。他是醉鬼,自然有醉鬼的权利。不过他也是三思而后行的,到底先从哪里品尝,是脖颈,是锁骨,还是再往下,延伸到水中。
  杨扬挣扎不得,他的脖颈被段不渡双手微妙地缠着,下巴抵着段不渡的臂,湿水的后脑被紧贴在他的胸膛前。逃脱不得,却也想不出什么伤人的话来打发走这个没脸没皮的人。
  段不渡终于想好,垂下头来,整张脸似乎要埋到水中。杨扬只见一把黑云,如墨般渲开在眼前的水中,微微沉浮。而后,是一个机极软的,温热的触感,烙在他的左肩。
  杨扬剧烈地挣,整个人向水下逃去。缠在他身上的段不渡却不松手,被他带到水下。
  温水中的皮肤却更加敏感起来。微酥的刺痛,段不渡从他的肩头吸吮到肩窝。最后停留在胸前锁骨的尖端。微张开嘴,用牙尖来轻轻摩挲。比预想中的美味,在水中慢慢窒息,酒气"轰"地炸开,段不渡醉,不愿再醒。
  杨扬觉得痒,水中的发如段不渡人一样张扬地四处扩散开来,挑动他的每一寸神经。而他更觉得剧烈地痛,每一寸相互胶着的皮肤,颈下越来越难耐的厮磨,给他一种痛得不可抑止的错觉。而身上的人,却连颤抖的空间都没有给他。
  杨扬突然有点自暴自弃,这人喜欢闹,自己不是给不出。反正没有深入的索取,只是有些厌,有些排斥。便由他去吧。
  而身上的人似乎不用呼吸,段不渡欠着身,将头埋得更深,一寸寸地挪了下去,缓慢的,更加炽热,更加剧烈。
  杨扬如梦初醒,猛烈地挣扎起来。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要多少!怎能妄言说他给的出?
  段不渡抬起头来,出水,发还留在水中,继续地骚动着。一双水意朦胧的眼,隔着咫尺的距离,怔怔地望着杨扬。
  最终,才不舍地说出那句话:"对不起,我好像醉了。"
  才猛地想起呼吸,放开他,紊乱地喘着。
  "屏风后面有套衣服,你原本的我叫人去洗了,明日应当可以拿回来。"段不渡发间都是水,打湿了全身。呼吸仍旧不稳,"我出去了,你先睡吧,我再开间房。"
  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逃离一般。
  杨扬坐等水凉,恍惚长叹一声,才走了出来。
  段不渡是直接跳窗户走的,后院漆黑,夜风一吹,段不渡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大步迈开,不知怎的撞上个香软的人。
  "哎呦!"一声娇嗔,是只甜美可爱的莺燕。
  段不渡笑着将人楼了个满怀,猛烈如潮地亲吻。胭粉,不是那个味道。
  冷冰冰地将人推开。
  有一种味道,一旦尝过,就再也忘不了。
  唇齿舌都叫嚣着想要,别的味道再也入不了口。
  满身的火气,也只能在一个地方熄灭。
  漫漫长夜,段不渡一条街一条街地走去,还顺带作弄几番打更的小哥。直到身上的水气挥散,□平息。
  诺大的床,杨扬独自躺着。从床顶叠开的曼曼红绸,深夜中十分妖娆。这床是为了房事备的,杨扬觉得躺得不舒服,怎么也睡不着。
  次日早膳,两人一同顶着黑眼圈登场。小师妹笑得暧昧,不想段不渡心中做苦,尴尬地"咳"了两声,连杨扬的面都不敢直视。
  见了小师父,段不渡立马拉过她,和她计较一些正事。
  "您可知,昨日找麻烦的,是阎楼帮的人?"
  小师父挑眉,却懒得做作,不答。
  良久,段不渡长叹一声,"关系到小师妹的安危,我希望师傅以后能慎重一些。别的,您不愿说,我不过问就是。"
  小师父点头。
  "既然几位师父都来了,那我便不与你们同行了,直接回倪山,再看看我大师父。"
  "好。"
  只此一言,便分道扬镳。
  段不渡与杨扬并肩而行,气氛十分尴尬。清清嗓子,"此行我们两人,不急赶路。脚下便是山水,我们慢慢走来吧。"
  "恩。"微微侧身,并不想与他比肩。
  段不渡摸摸鼻子,心想他别扭什么,我可是跑出去吹了一夜的冷风。
  街边有人压低了声音细碎的言语:"我听打更的说,昨夜啊!咱们临水镇,闹鬼啦!"
  段不渡噗笑出来。见杨扬不解地望他,正了正神色,继续前行。
  "那匹好马名马骏马还给了师父,我们再去买一匹?"
  "若只是买一匹,不如不买。"言下之意是不想和他同骑。
  "可你会骑马吗?"
  "父亲叫我练过。"
  "哦……"那就买两匹,到了山林里再故意弄丢一匹,到时候还是要同骑的。
  于是向路人打听卖马的地方。
  "我们这里是没有买马的,从这里向北,半天的脚程,有一个青水村。村里有个小马厂,我们县城的人需要马,都是去他们那里买的。不过那里……近日来闹鬼闹得厉害!"
  言谢路人,段不渡对杨扬道:"正好顺路,我们便去那青水村吧。"
  杨扬点头,突然发现他原来一直都是一袭青衣,街边青色的小玉饰都要多看上两眼,想是十分喜欢青色的。
  一路上,段不渡照旧说话来扰他清静。杨扬不温不火地应着,半日很快便消磨过去。午时到了青水村。
  果真是个极妙的地方,有竹有水,依山成村。像是点缀在山脚的一块青玉。段不渡看了就觉得喜欢,笑嘻嘻地又去看了杨扬,看他是不是也喜欢。
  只是他仍旧那副冷冰的表情。段不渡有些失望。
  越是走近,吐息间越觉得清冽。只是脚下稀稀落落地撒着黄色的纸钱,越走近村子越密集起来,有几分扫兴。
  竟有几人一身雪白的孝衣,跪在村口,边哭边烧香祭拜。好好的一个细致的小村子,街上无人,尽显萧条。
  难得见到了个人,段不渡拉住问:"有没有吃饭,歇脚的地方?"
  那人神色匆匆,"东街有个客栈,不过我劝两位不要去那里……"
  "怎么?"
  "青水村近日来……不怎么安宁,就是从那里开始的!"说罢便走开了。
  段不渡笑,神色奕奕。发现有意思的事情,自然不能错过。"我们便去那个客栈,歇歇脚?"
  杨扬自然是点头同意。
  东街最为冷清,客栈竟是关着门的。段不渡上前扣了,不会儿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殷勤地迎了上来,"两位客官里面请!"
  桌椅上落了灰,小二儿拿毛巾掸了。"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先上些饭菜来,要你们这里的师傅做的拿手的。"
  "哎!好嘞!客官您稍等。"
  这一稍等,却是许久。段不渡无聊极了,拉着店小二儿问话。
  "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冷清啊?"
  "实不相瞒……"小二擦擦额头的汗,"我们村里近些日子,夜间总是不安宁。前几日我们老板娘病了,便有人谣传鬼是从我们这里来的……"
  "哦?你们老板娘得了什么病?我略懂医术,可以帮她看看。"
  "这……这不好看……我们老板娘得的是……失心病。"又道,"我们客栈已经好久没有营业了,两位客官要是觉得晦气,不如还是换一处歇脚吧?"
  "无妨,我不信鬼怪之说。"又看向杨扬,眼神争取他的意向。杨扬点头,表示也不在意。
  过会儿饭菜端了上来,店小二面露难色,"以前都是我们老板娘掌勺,不过现在……这桌饭菜是我们小姐做的……"然后便急忙退下了。
  段不渡尝了一口,差点喷了出来。杨扬倒是皱着眉头,片刻不停地吃着。不一会儿便又把桌上的饭菜扫荡干净。
  段不渡瞠目结舌,果真是饭桶!
  躲在帘子后边的小姑娘像是高兴了,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段不渡笑了笑,这个地方处处透着诡异,招手叫过了店小二儿,"我们今天住店。"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小惩罚,顺便小吃豆腐~

  初秋日还长,饭后,段不渡和杨扬决定上街遛遛。不如初来此地时的萧条,街上有行人都向一个方向走去。说是有道士来做法驱鬼。两人也跟了上去。
  段不渡问了闹鬼一事的详情,正好问了个多话的主。虽是外乡人,也滔滔不绝地说了。
  "先是东街客栈老板娘得了疯病,夜间鬼哭狼嚎,十分瘆人……后又有人说夜间撞见过从未见过的白衣女子,我们小地方人口少,大家都是认识的……于是追上去看,却突然再不见踪影。撞见鬼的人家,次日便出了病人,已有几口病死了……"
  "你可见过病人,可知病症是什么样的?"
  那人急忙摆手,"未曾见过!听说是发热,腹中绞痛,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听起来倒像是热病,你们怎么不找大夫,反倒是找起道士来了呢?"杨扬道。
  "我们初也以为是有人装神弄鬼,专门集结了一帮人去捉鬼,天罗地网将白衣女子网住了,拿光照了,白衣中,却是一把骨架!"
  "那是有些蹊跷。骨架可还留着?"
  "早就烧啦!可是这鬼却一直闹了下去,弄得我们大白天都不敢出门,生怕撞上了,染了病。"
  "那这道士?"
  "他是前日来我们村的,说是要做法驱鬼,放火烧尸。"
  远远地看见山头冒起火光,那人一拍大腿,"糟糕,已经开始了,不知还赶不赶得上做法。"
  三人一同加快了脚步。
  百十来口人围着高台站着,不远处四具尸体焚得剧烈。台上一个黄衣道士手舞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倒也像模像样。
  段不渡脚下一滞,杨扬问:"怎么?"
  "又……见到了一个故人。"看了看杨扬,"此人是个大坏人,到处骗吃骗喝。长得獐头鼠目,又好男色,你待会见了他,可要小心防着!"说的便是那台上舞得起劲儿的道士。段不渡也是四处行骗的主,两人自然有不少交集。
  走近看得清了,杨扬道:"此人虽没有龙章凤姿,但也不至于獐头鼠目啊。"
  段不渡跺脚:"这个假道士滑不留手可恶极了,总之你小心些不要理他!"
  台上的道士似是也看到段不渡了,脚下一拌,险些摔倒。又胡乱鼓动了不少时候,才装作元气大伤走下台来,安抚了众人。
  人都散了,假道士跑了过来,拱手:"段兄,你也来此地捞好处啊?"
  段不渡一脸道貌岸然,"去,我自然是来行侠仗义的。"又问:"不是你在捣鬼?"
  假道士赔笑,"段兄,你什么时候见我捣出过人命来啊!"指了指烧得焦黑的尸体,"我看八成是有什么疫病,才叫人烧了尸体。"
  "算你还有点良心。"段不渡继续装君子。
  "段兄,我不拦着你行侠仗义,你可别拆我的台啊。"指了指村中一个院落,"那里还有一家三口,都染了病,你去看了便知道。"又挥了挥木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言行间丝毫没有身为道士的自觉。
  又跑到杨扬面前,"这位小兄弟……"
  话还没说完便被段不渡一脚送出十几米,揉着屁股跳走了。
  "我们去看看?"段不渡问杨扬,见他点头,又道:"我体内养蛊,以血萃毒,百毒不侵所以没有关系。不过你却不能靠得近了。"
  院落中已经破败不堪,进门前还是扯块白布捂住了口鼻。
  屋中一个老妇人,一个中年妇女,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段不渡表明了自己看病救人的来意,妇女恍恍惚惚地拽着段不渡的衣摆哭,"一直都由我照顾他们,我今日才染了病,眼见一家都要追着相公去了啊!恩公,您一定要救救我母亲和我的儿子!"
  段不渡问了症状,仔细检查了三人。
  而后给三人喂了药,安抚了妇人。跑了出去,拿出一颗红色丹药扔给杨扬,"你再吃一颗。"正是当日为了避瘴气给杨扬吃过的以血炼的药。
  见杨扬吃了,段不渡才走近,道:"是疫疠。此地不宜久留,我看我们还是速速离去吧。"
  杨扬不动,冷冰冰地看着他。
  段不渡有些急,"我是怕你有危险!"
  杨扬张开嘴,朱红的丹药抵在舌尖,原来并未吞下。脚下向院中走去。似乎在威胁,如果段不渡要放任不管,他便吐了丹药,走进房去。
  段不渡心脏悬到了嗓子眼,扑了上去,扳住杨扬的头,狠狠地吻了上去。粗暴地把丹药推回了杨扬口中。药层层化了开去,带着涩的,甜的,血腥味。毫不留情地推着一颗药在杨扬口腔中来回巡走,卷起他的舌,将药丸在舌根处磨蹭。杨扬不可抑止地颤抖,舌下分泌了大量的唾液,眼眶也被逼得潮湿。
  段不渡一手固定住他的脑勺,一手穿过他的腰间,紧搂着他的背。
  口中像是承不住两人的口水,唾液顺着杨扬的嘴角流了下来,带着鲜艳依旧的红。他的血,他的舌,满嘴都是他的味道。
  最终,段不渡将一颗化得只剩下水珠大小的药丸推到杨扬的舌面上,又一寸寸地向里推去。杨扬被刺激得想要呕吐,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段不渡不理他喉咙的痉挛,依旧锲而不舍,坚定的,一寸寸深入。终于深得不能再深,杨扬的口腔最大程度地被打开了,段不渡全力侵入。药丸最终抵在了小舌上,段不渡刻意地摩擦两下,才把药丸送入。在不间断的干呕中,药丸终于随着嗓子的蠕动被吞了下去。
  段不渡抽身,放开杨扬。看他趴在地上不断地咳着,呕着。淡然地垂手观望,大气都不喘一个,像是进行完一场残酷的惩罚。
  等杨扬也平静了,擦干了泪,和嘴角的唾液,才起身。
  "以我的唾液做药引,效果极佳。"段不渡冷冷道,"你覆住口鼻,不要靠得太近,照顾他们是没有问题的。"而后转身离去。
  终是不忍,又回头对杨扬道:"我去临水镇抓药,你……等我。"
  杨扬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他碰了自己的臂,可以躲开。咬过自己的肩,可以洗净。碰过自己的唇,可以擦掉。可他侵入得太深,攻击从未有人触及的最柔软的部位。唾液混在一起,血也溶了进来。要怎么躲避,怎么逃脱?
  看向满脸感激的妇人,看着躺在一旁昏迷不醒的老妇和幼童。杨扬只知道,他必须这么做,必须救他们。
  才能平静。
  段不渡轻功极佳,跑起来比马快。半日的脚程,跑起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怕身上沾有不干净的东西,直接跑到个没有生意的药店偷了药,顺手还把铺子给点了,也算干件好事。心中庆幸,幸好杨扬不在身边,不然连这么点好事都干不成。
  想到杨扬,又心中有气。
  他竟然威胁他!
  似是已经找到了他的软肋,便能为所欲为。
  赶回小院,借厨房煎药。段不渡叫杨扬看着药,对他说:"现在虽是初秋,是疫疠可能会传播的季节。可是今年天冷得早,此地凉爽,空气也好得很。而且只此一地出现疫疠,又有女鬼作祟,怕是人为。"
  又狠狠道:"我们熬好药,挨家挨户治病。晚上捉鬼,一鼓作气解决此事。"
  杨扬难得地面露笑容。
  段不渡又道:"只是这家孩子体弱,病得深,已经救不回来了。村中应该有不少人是这个情况。到时候你莫要再怪我无情。"
  杨扬咬紧了牙关,不语。
  突然放软了语气,"杨扬,你不要怪我,好么?"
  好么?好么?他凭什么说不好,他有什么资格说不好?
  杨扬突然觉得心酸,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走上前去,轻轻拥住段不渡,拍拍他的背。这么近的距离,竟然让他觉得安心。
  段不渡紧绷着的一根弦,突然断了。他觉得累,把头埋在杨扬肩窝里。他似乎知道了,为什么觉得他遥不可及,不敢染指。因为杨扬就像他的良心,永远无法泯灭的良心。只要他还在,他就不必在罪恶中游走。心中的清明,似乎也能慢慢地找回。又怎敢奢望更多?要是他离开了,伤了他,或是弄脏了他,该怎么办?
  不舍地分离,段不渡指指火上的大缸,"药煮好了。"
  走了过去,掏出匕首,扬手在右腕上划了一刀。血涌,将棕黑的汤药染得更黑。
  不知为何,杨扬觉得心疼,拿布把他的伤口仔细包了。
  段不渡和杨扬给三人喂药,段不渡柔声道:"虽然不是药到病除,但日后多加调养,应该很快就好了。待会儿我找人来照顾你们。"
  妇人依旧是流着泪感激,突然道:"我夫君,我夫君也要喝药!"
  杨扬皱了眉头,她夫君刚刚已经火化了,该如何向这个脑中混沌的妇人解释?
  段不渡只是笑,道:"他刚刚已经喝了药了,睡下了,你好好歇息,不要吵到他,可好?"
  "好,好!"妇人笑着躺下了。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村里人讳疾忌医,段不渡说破了一张莲花巧嘴,还是统统闭门不见。无奈找来了在人家里骗吃骗喝的假道士。假道士抹了一把嘴角的油光,召集了众人,备了台子开始施法。
  突然眼中精光一闪,桃木剑直指杨扬,"尔非凡人!"不知哪里来的扎眼的火光,刺刺呼啸着向杨扬飞来,在杨扬身前炸开,竟是一条金龙的形状。一瞬的强光,便又灭了。
  假道士手腕一抖,木剑乒乓掉落,哗地跪了下来。"请……救我万民于水火之中!"
  段不渡眉头紧皱。
  两人向又惊诧又激动的村民分发了药物,说了注意事项。再去找假道士,却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是夜,段不渡带着杨扬,找了最高的一家的房檐踩。段不渡夜间看不太清,倒是杨扬眼尖,指着不远处,一抹白影忽地闪过。
  埋伏在那里的村民跳出来,一把抓住白衣女子。
  那女子却笑了,月光初现,竟是一张娇美的脸,"公子,你弄疼我了。"
  声音有些似曾相识。
  那女子已经欺身上来,一张红樱般的唇,缓缓地贴在村民嘴上。
  段不渡笑着对杨扬道:"你知道为什么最初患病的都是些男子了吧!这就叫病从口入……"带着杨扬飞身上前,擒了那女子。
  拍了拍愣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村民,一颗药丸被咳了出来。
  段不渡质问那女子,"你到底是谁?又是何人指使你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那女子嫣然一笑,似红莲绽,"公子,当真不记得奴家了么?"
  段不渡记得这个声音。那日在娼院内,段不渡□难平,在后院撞到,与之拥吻的,便是她。
  村民们已经举着火把围了上来。女子笑得愈深。嘴中一动,忽地倒地,抽搐不已,七窍流血。却没有停下来,尸身从面目开始,一寸寸溃烂。
  众人见状惊恐:"见鬼了!见鬼了!"
  段不渡摇头,"她不会再作乱了。"
  段不渡想要验尸,却被众人拦住,说要烧了这个女鬼。杨扬拉住他问:"你要验尸做什么?"
  "我想找一件东西……"而后苦笑一声,"罢了。"
  回到客栈,杨扬突然问道:"最初得病的都是男子,可这家老板娘是最先染病的,这是为何?"
  段不渡笑:"因为这家人,是真的撞鬼了。"
  杨扬不解,"你不是说,你并不信鬼神之说吗?"
  段不渡只是看他。
  对啊,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句是真的。
  依稀可以听见女人的嚎叫,段不渡拉着杨扬向声源方向走去。后院一间小屋,一个男子趴在门外好生劝慰着,看打扮应该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段不渡走上去:"掌柜,你家娘子到底是怎么了?"
  掌柜认出两人是发药捉鬼的外乡人,忙道:"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啊!她几日前就突然这样了。白天似个痴人,任人摆布也不做言语。可一到了晚上,连夜叫得凄厉,见人就打,根本无法近身。"说着拉起自己的袖子,几道鲜红色血痕。
  推门而入,一个神色枯槁的妇人猛扑了上来,嘴中依依呀呀地大叫。段不渡捉了她的腕,把她压倒床板上。又叫掌柜拿布绳栓紧了。
  段不渡心中没底,他行医之时自然是与鬼神有些接触的,又从假道士那里学了几招,所以懂些皮毛,到了客栈便感觉此地阴气甚重,听形容应当是恶鬼上身。那日店小二儿口中的做了一桌焦菜他们家小姐,也就是那日在帘子后面偷看的小姑娘,似实似虚,着实诡异。
  但驱鬼一事,却是从来没有做过的。有些无从下手。
  只得柔声问了,"先生,你跟这位妇人无冤无仇,做什么这么害人家呢?"
  妇人叫得更加凄厉了。段不渡捂耳朵,待妇人稍微平息了,又道:"就是有冤有仇,你在这位妇人身上也不好说话,不如先下来,我好好听你说,再替你报仇,怎么样?"
  妇人又凄厉大叫起来。段不渡掏掏耳朵,这鬼还不如大活人好骗。
  指指掌柜,"不如你上他的身,他们夫妻同心,他受罪,就是两人一起受罪。你们同性,说不定你还能控制好他的身体,有什么冤仇也好说出来。"
  慢慢地,妇人果真不挣了。掌柜突然面露凶色,朝那妇人直扑了过去。段不渡眼疾手快拦住了掌柜,示意杨扬给妇人松绑。
  掌柜大吼:"你这个行凶杀人的毒妇!"
  妇人神智逐渐清明起来,望着掌柜,泣涕涟涟。哑着嗓子道:"那人突然来了个男人,说我女儿本是他的孩子,偏要抢了去。我的亲身骨肉,十几年间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怎能凭他抢走!情急之下一时失手……便错杀了他。"
  掌柜咆哮,"那女孩儿分明是你从我娘子手中抢去的!你不但不把她交出来,还夺了我的命!可怜我娘子仍在家中,等着我带着女儿归来。"
  段不渡问妇人:"那位男子的尸首?"
  "我便扔到了这院中的枯井中……"
  枯井年日久了,里面堆满了落叶和泥灰已经变得很浅了,段不渡没费多大力气便把尸体拉了出来。
  掌柜身上的男鬼见了自己的尸首,怒意激昂无法自已,向月长嚎。对着妇人道:"杀人偿命!"
  妇人哭得更凶了。
  段不渡突然道:"等等……这位壮士,我刚刚大略检查了一下,你应当还是童子之身,哪里生得出孩子来呢?你又是哪里来的娘子,在家等你归去?"
  掌柜节节后退,"你,你骗人!"直指妇人,"你这个毒妇,还找人来合伙骗我,杀人偿命,你休想逃!"
  在那妇人看来,便是他的夫君直指她面指责她。她绝然一笑:"夫君,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以命相赔,你莫要再难为!"说罢,一头撞在院墙上。
  段不渡心中有悸,对掌柜道:"你带我们去找你的娘子,可好?"
  突然看到山头起了火光,应当是村民在焚那女鬼的尸,掌柜突然大叫一声:"娘子!"便瘫软了下来。
  待掌柜清醒过来,抱着老板娘的尸体恸哭。"夫人啊!你是中了什么魔障!我们自成婚以来就一直没有过孩子啊!哪里冒出个十几岁的女儿来?"
  段不渡和杨扬面面相觑。
  段不渡找来店小二儿,"今天中午,你说的给我们做饭的你们家小姐,现在在何处?"
  "哎?"店小二儿挠挠头,"我哪里说什么小姐,客官您记错了吧。"
  耳边响起掌柜的哭号:"夫人啊!杀人偿命,谁来偿你的命啊!夫人!"
  段不渡咬紧牙关,不顾杨扬意愿,猛地拉起他来疾走了。火光,哭号,浓烟和吼叫。这个原本宁静,从里到外泛着宜人的青色的小村落。
  他似乎看到了个温婉的妇人,一袭青衣,鹅黄的袖口。俯身在河边,一边舀水,一边回过头来,对他一笑。这一笑间,有千山万水的温柔。
  却染了病,染了火,染了血,染了不知多少人的泪。
  他的心中,早就没有了净土。
  "杨扬,杨扬?"慌乱地叫着。
  杨扬拉他站定,"怎么?"
  "你会忘记仇恨吗?"
  "不会。"
  "你想要怎样的一生?"
  "和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平凡一生,老有子女在侧。"
  "那……"段不渡咬牙,"你会为了平凡一生,忘记仇恨吗?"
  "不会忘,但可以弃。"
  "如果你以为你已经忘了,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可是却有旁人不断地提醒你当年的仇恨,把你逼上绝路,你会捡起仇恨吗?而我,是连自己想要怎样的一生都不知道的。这十几年来已是混混碌碌地过来了,我却不知道……"
  杨扬不懂得安慰别人,只是任由他把自己的手越握越紧。
  而杀人偿命,双手已经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心中无痛无疚,拿什么来还?学医救命,心中也没有喜悦或者满足。大师父常说医者父母心,可段不渡却从来不懂。
  段不渡平静得很快。想不通的,他从来不难为自己。他看着有关切之色的,偏头一笑,"我现在呢,只想跟你走遍大江南北。你要是遇不到情投意合的女子呢,咱们相伴一生,如何?"
  杨扬只笑不语。
  他自然不信段不渡口中的一生。
  夜深,两人执手而走。路过了马车,段不渡趁乱进去牵了两匹出来。两人扬鞭策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个在客栈的帘子后面偷看的小姑娘,从夜色中跳了出来。冲着他们离去的地方调皮一笑。
  "哥哥,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呢?"
  一转身,便消失不见。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娶个媳妇儿驼回娘家

  "我从来夺妇人孩子的男子的后脑,发现了这个。"次日已经骑马到达下一个镇子,在客栈的饭桌上,段不渡张开手掌,手心中躺着一只小蚯蚓形状的黑色虫子,还在不停地蠕动。
  杨扬觉得食欲受到影响,下降了半个层次。
  "那妇人脑中应该也有这个虫子。这是一种很常见的蛊,是苗族女子拿来控制自己的心上人的。蛊术高强的女子,甚至可以用它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所以那个男子才会觉得自己有个女儿,被老板娘抢走了。无法生育的老板娘以为自己有个女儿,进而错手杀了来人,应该也是受蛊所祸。"
  "这个蛊没什么特别,所以不知道是谁所为。但那死者的灵魂在村民烧白衣女鬼的时候,反应十分剧烈,应当是他口中的娘子。白衣女子死的蹊跷,应是服了奇毒。世上能炼出这种毒的毒师超不过十个,如果能让我验她的尸,或许能推断出是谁。"
  "最为诡异的是店小二儿口中的小姐,也就是老板娘的女儿……据我观察店小二儿并未中蛊,那饭菜也不知是谁做的。那日在帘子后面看我们吃饭的小姑娘……"
  "那日……我并未在帘子后面看到人。"杨扬打断他。
  随即两人陷入了沉默。
  随后几日都相安无事,两人并肩而骑,悠哉赶路。遇上村镇无论大小都要停下来大吃一番,杨扬身上的肉倒是见长。
  段不渡也总结出一套和杨扬相处的经验。吃饭一定要叫两次饭菜,第一桌摆满,段不渡只管端着筷子好好欣赏杨扬优雅而汹涌的吃相。第二桌上来,段不渡才能抢到一些。
  杨扬不爱说话,但不讨厌段不渡说。任段不渡长篇大论侃侃而谈牛皮吹破,杨扬只是仔细听着,时而搭上一句,一般都能让段不渡吐血不止。
  杨扬很少拒绝,所以只要把决定说完,迅速地拉着他去实施,一般他都是无可奈何的。
  晚上住宿用尽一切手段与杨扬同屋,段不渡畏寒,晚上会不由自主地趋向热源。第二天一早几乎是缠在杨扬身上,不等他醒来,杨扬是不会甩开的。所以段不渡尽可以装睡半个时辰,扭扭蹭蹭吃尽豆腐。
  骑马的时候,时不时制造一些小危机,几番英雄救美。然后可以以山路危险为由,执着他握缰绳的手。
  实在是好不惬意。
  路过一个大县城,两人在里面游玩一整天。去裁缝铺做了新衣服,段不渡给杨扬选的款式,依旧是皎月般的白,穿在身上温文尔雅,倜傥书生摸样。给自己选颜色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杨扬见状道:"青色很适合你,你喜欢就好。"
  段不渡感动得不行,挥手便要了下来。
  秋意渐浓,两人一路北行,天愈加凉了下来。段不渡自己在马上都会哆嗦个不停,于是理所当然地去与杨扬同骑,怀中一个挡风暖炉,还能顺便满足□。
  不知走过了多少座山,眼前的山扎眼的红。段不渡扬起了马鞭指了指这满目的红:"这就是倪山了。"
  "倪山的树叶比别处的红得都早,入冬还落不尽,秋日的景色是最漂亮的。"
  山下有几个小村落,两人骑着马,一一去看过了。常有妇人笑骂着和段不渡打招呼,"小段段,这么久都不回来看大娘!"
  段不渡只笑着指指怀中的杨扬,"我去讨媳妇儿了,这会儿驮他回娘家!"
  杨扬恨手中无刀,不然扎他个满身血洞。
  还有一群一群的小孩子追着他们跑,"不渡哥哥!不渡哥哥!"
  段不渡指杨扬,"叫嫂子!"
  "嫂子!嫂子!"小孩子们一口一个叫得清脆。
  段不渡大笑,给小孩子们一人分了一块糖吃。
  杨扬有误入贼山的错觉。
  越往山上走,人烟越少,红得越加鲜艳。骑马走了大半日,到了一处平台山势,开满了没膝的黄花。两人下马,走在花中。一人牵一只马,前后而行。黄花的花瓣羸薄,几片叠在一起成一朵。经人一碰,便散了。风过,随风飘扬。虽无香,却沁人。
  突然想到了以前在这里发生的好笑的事,段不渡笑着回头想与杨扬讲。却只见一片黄色的花瀑迷卷了那个纯白的人,清眸在花瓣后面闪闪烁烁,望着他。两人隔了一层暧昧的,浪漫的帘幕,是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并不太近,但只要段不渡走缓两步,两人又能比肩。
  段不渡自然忘了想要说什么,脸上的笑意却愈浓了。不知自己到底在笑什么,只是如果要用一个表情来标注此刻的记忆的话,那便是笑。嘴角高高地勾着,挂着两个酒窝。整张脸都鲜活而飞扬。
  杨扬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脚下赶了两步,追上了杨扬。
  便是这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如果身后的人走快两步,两人仍是比肩。
  以前有关这片花海的记忆,突然间都淡了。
  花瀑缓缓落幕。段不渡与杨扬比肩而走,两人之间再无间隔。
  花海的尽头,段不渡拉着杨扬停了下来。往下看去,竟是一道狭长的峡谷。百丈深的裂缝,谷下水流猖獗。
  "这两匹马都过不去,只能有缘再会了。"段不渡给马卸了缰绳,拍拍他们叫他们走了。反正这马也是偷来的,不心疼。
  有对杨扬说:"你也过不去哎!"一笑,"我抱你过去,你可要搂紧我!"
  还不等杨扬抗议,就一把把他横抱起来。段不渡指指脖子,"搂紧啊!"
  杨扬无奈,把手环了上去。
  段不渡跑了两步,飞身一跃,将峡谷横跨。风在耳边呼啸,谷底流水的唔鸣也变了味道。
  两人又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住的地方。
  山坡南面,十几个红色琉璃瓦的屋楼依山错落而建,门前流水蜿蜒而过,极好的风水。
  山里原本就只住着四位师父和段不渡他们三个小辈,现下人都走光了,无人打理难免显得有些萧条。
  段不渡直接带杨扬去灵堂拜大师父。
  虽然忘了买香来,但是灵堂的桌子上有备。段不渡拿来引火点了,两人几番跪拜,难得段不渡这么认真礼数尽得周全,口中还念念有词。把香插到香炉里,浅浅地□了一小截,却插不动了。
  段不渡毫不客气地把香炉翻倒在地,烟灰撒的到处都是,一个檀木盒子露了出来。
  段不渡一边捡起盒子,一边念:"大师父死都死了,搞什么嘛。"见盒子上面刻着个"扬"字,便递给杨扬,"给你的。"
  杨扬接过,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青色的玉,未经雕琢,却圆润光滑浑然天成。玉下面压着几本书册。
  段不渡拿过玉来仔细端详,又是摸又是嗅。而后激动地道:"这是传说中的卵玉!传说是仙山的灵石,几代药王用灵药泡出来的。戴上它就能包治百病,不畏寒暑,益寿延年!"
  仔细塞到杨扬怀里,"你可收好了这个宝贝。"
  又去翻了几本书,"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师父净故弄玄虚。"说罢不屑地扔回给杨扬,"倒是这个檀木的盒子值点钱。"
  段不渡捉了许多肥鱼烤来吃了。然后兴奋道:"来我的屋子看看吧!"又不等杨扬做出反应就把人拉了过去。
  日落了,段不渡掏出两根红烛点了,杨扬四周环视,见布置简单并不像段不渡的品味。段不渡解释道:"我的金银财宝都藏在仓库……"
  说罢扑了上去,"娘子,都拜过高堂了!现在我们洞房花烛吧!"
  难得杨扬动粗,一脚踢了上去。段不渡愿挨,肚子接了一脚,一边揉着一边又缠了上去。
  被搂住腰,杨扬反而不动了。
  抬起手来,一根红绳环在段不渡的脖子上,仔细系了。下面缀着那块青色的卵玉,垂在段不渡胸前十分和谐。把玉从领口塞了进去,见段不渡还僵着,道:"你畏寒,带着它,暖和极了。"
  段不渡眼眶闪着泪光,差点一口亲了上去。一阵暖意自胸口传来,环绕着全身不散去。
  有些愧疚地掏出几本书册递给杨扬,"这个是你父亲那天和金叶子一块儿给我的,也是些看不懂的东西,我想是要和大师父给你的书合在一起看的……"
  杨扬推回给他,"我不想看,你替我好好收着吧。"
  又把玉摘下了想要还给杨扬,"我身强体壮百毒不侵,戴着它也没什么用。大师父留给你的,还是你戴着吧。"
  杨扬抓住他拿玉的手,轻轻地把他的指尖合拢。段不渡手中握着玉,杨扬握着段不渡的手,久久没有言语。
  又替段不渡戴了一回,这回段不渡真是有些鼻子发酸了。把杨扬猛扑到床上,刚要例行调戏,却不想咔嚓一声,床板裂了开来。
  裂开不说,床板底下还是空荡荡的,竟是一条隧道。段不渡保持着扑到杨扬的姿势,两人一同滑了下去。
  终于停了下来,段不渡摸摸笔尖,突然长叹一声:"我的新婚之夜啊!"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我想看看海

  地道深黑,段不渡从杨扬身上爬起来之后全然不分南北,只得一前一后地扶着墙壁向前走去。段不渡在袖中翻找,拿出个火折子点了,道:"我怕黑,黑了周围的什么都看不清。待会儿火灭了,你一定要握着我的手,拉着我走!"
  "好,好……"杨扬直点头。
  火光忽地一闪,段不渡忙抓住身后杨扬的手,自然而然。
  走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前方便出现了幽绿的亮光。趋光而行,不一会儿便豁然开朗。一间空旷的大石室,墙边一排芸豆大的夜明珠,并不太亮却足以明物。夜明珠下一整面墙的壁画,只看一眼便明了了。
  男子起兵夺皇位,杨家独子换龙子,新皇杀龙子,这些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后,画的是皇子顺利长大,图案分成两组,一组是杨丞相带着皇子安逸一生,尽天伦之乐。另一组则是皇帝诛杀杨家,皇子招兵重夺皇位。
  杨扬对这些过往毫不知情,此刻已怔在原地。久久,才说出一句话来:"原来他们……并非亲生。"而二十多年养育之情却是真的。只是原来的种种都有了原由,怪不得父亲总是诸多期待却从不亲近,怪不得母亲看自己的眼中总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悲痛和怨恨,怪不得她的爱抚总是带着泪。
  壁画中的一种可能已经被抹杀了,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又或者?
  杨扬看向小心翼翼望着他的段不渡,他可以和这个人执手山水,快意江湖。把仇恨都忘掉,逃脱他的命运。
  那日几把钢刀斩杀尽自己最爱的人,一把火燃尽他长大的地方。段不渡设计用蛊杀一人,杨扬已死。
  何去何从?
  段不渡拉拉杨扬,"我们出去吧。"
  原路返回,段不渡从后面托着杨扬,两人从坡道爬了上去。段不渡掸身上的土,"也不知道大师父什么时候在我这里弄的这种机关。"
  杨扬出神不语。
  "去我大师兄那里睡吧。"段不渡叹了口气。
  两人换了间屋子,杨扬刚一躺下,床板又裂开了。段不渡忙追了下去。这一次从坡道滑下去就直接到了石室。
  段不渡咬牙,他大师父可真是心思算尽。
  直接把杨扬抱了上去。
  又找了床被褥铺在地上,"别想了,睡吧。"照旧缠了上去,恨没长八只爪子。
  次日清晨,段不渡偷偷观察杨扬,见他紧闭着眼,睫毛轻抖。不知这一夜到底有没有睡。如果梦了一夜,都梦了什么?如果想了一夜,都想了什么?是不是已经有了结果?
  旭日初升,整片山谷柔和地红。段不渡拉杨扬躺在红叶中看天。等红褪去了,天的另一边剩下浅浅的青色,等待被照亮。而后是越来越纯净的蓝。
  阳光洒在身上,也把身边的红叶烘烤出一种涩涩的清香。段不渡去找杨扬的手,在一地干涩的红叶中,触摸到柔软的指尖。紧紧地握住了。然后像个孩子一般窃喜。
  掉过头去望那人的侧脸,那人只是望天。无数次地观察过他,在行路时,吃饭时,睡觉时。他的脸永远是一个摸样,冰冷但是温柔清新。虽然脸的线条有些凌厉,但他长了一双含着水色清澈的眼。一把墨色的头发总是不厌其烦地竖起来,其实散开应该很美,像细腻的黑云。
  多么妙的一个人,看着他总是一种欣赏,似乎没有哪里不好。
  不想分别。
  杨扬也缓缓地扭过头来,和段不渡直视。眼中映的尽是红叶的鲜红,像凝了血,像染了火。这么清的眸,看到什么,便映出什么。
  段不渡似乎在他的黑眸中看清了自己,慌乱,贪婪,痴迷,渴望。
  这不是他!
  段不渡心中悸痛,竟不敢直视。
  "你放心,我不会去夺皇位。"杨扬直视着段不渡,一字一句道。
  那我们便不用分别!
  不用在他眼中寻自己,段不渡便知自己此刻的喜悦。
  心中却一阵阵的酸痛,慢慢地泛了上来,丝丝入骨。突然毫无征兆地汹涌起来,放浪形骸。段不渡觉得自己被心中的痛席卷了。
  他尝过百毒,却从没有一种毒是这样的。也许是这红叶太撩人,他一时间觉得迷乱。心中养了一头名为饕餮的野兽,怎么都喂不饱。原来思念早已入骨,原来渴望已经这么深。
  还不敢承认吗?
  这个人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心病,病入膏肓,再也无药可解。
  此一刻心痛停了。
  而后又涌上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想要倾诉。柔软的,霸道的,靡乱的,私密的,一切一切。却说不出口。怎敢说出口?
  自从遇到了这个人,就有了太多的不敢。
  那人只是平静而冷清。他是否知道自己的渴望?或者是从一开始,连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时候,他便知道。或是他不知道,无意间纵容?
  如果不知道我便告诉你,如果知道便让你不能再逃。
  然后呢?便能得到么?
  还是我守着你,你陪着我。如果碰上了有可能让他情投意合的女子,便跑上前去把她吓走。然后两人也是平平淡淡的一辈子,这和杨扬最初的期望相差并不太大。
  段不渡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一生。
  "你现在想去哪里?"段不渡问他,声音低柔嘶哑。
  "我想看看海。"
  "恩……"段不渡起身,把杨扬也拉了起来。"那我们东行威海。"
  并不是骅骝那样的骏马,两人特意从峡谷原路返回也没再见马的身影。到山下一户人家接回自己心仪已久的小毛驴,喜笑颜开地酬谢了那户人家。
  然后向杨扬介绍:"他叫咩咩。"
  又俯下身子对驴说:"这是杨扬。"
  "段洛水。"杨扬纠正,不齿与驴子同律。
  此驴棕黄色,驴嘴是白的,耳朵又大又长还有些耷拉。不屑地"嗤"了一声,甩甩尾巴走了。段不渡跟上去细声细语地劝,杨扬在身后轻笑。
  两人的盘缠总是越用越多的。
  段不渡给毛驴咩咩编了一个悲情故事,声泪俱下地骗吃骗喝骗银子。
  暗处一双眼看得饶有兴致,一颗金锭从角落里向段不渡飞去,段不渡反手抄住了,大喜:"天上掉下来的金子!"
  阎良觉得有趣,这人像是个专吃金子的小怪物,丢给他块金子,他保准喜笑颜开,咬上好几口试试纯度,再仔细揣到怀里。看他衣服系得松,想是在怀里揣了不少东西。
  阎良拿出快金锭掰成了许多小碎块儿,一个一个地飞速扔了过去。段不渡四处飞扑,一一攥在手心里,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拿出块最小的,对一旁一脸鄙夷的杨扬道:"走,我们去吃顿好的!"杨扬也眼前一亮。
  菜上桌,杨扬跃跃欲试。段不渡打断他:"别吃,味道不对。"吃了块鸭爪,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忙喝茶压惊,"要命要命,三头水牛都毒的死了。下毒的人可真大手笔。"
  见段不渡仍吐血不止,杨扬忙上前问:"有没有问题?"
  段不渡摆手:"没事没事,是蛇毒。我不怕蛇毒,而且还带着卵玉呢。只是毒液中有一种腐液,嗓子受不了。"
  好酒好菜没吃成,只得到客栈吃些普通的。
  段不渡指指喉咙,沾了茶水在桌上写:"要好几天说不出话来。"
  杨扬叹气,那就有几日的清静。
  以保护为由,段不渡强烈要求与杨扬同屋。杨扬也不与这个伤残人士多争,段不渡虽口不能言,还是有很多别的招数闹腾的。
  段不渡抽空摸了出去,果真看见阎良负手等他。
  拿出准备好的纸笔,歪歪扭扭写道:"大哥,你每次来害我都扔些金子,我是不介意你多来的!"
  阎良看到他,笑。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来害你。"
  段不渡又写:"那个人现在由我罩了,大哥还放小弟条生路?"
  阎良笑着欣赏他别扭的写字姿势,道:"不如你来我阎楼帮,给我管财记账,我帮便不与他为难。"
  段不渡眼睛眨巴眨巴,心中唾弃,谁敢把账本交给他段不渡?
  写道:"大哥,小弟已与他私定终身,是不会弃他而去的。有谁要加害于他,也要踩着我段不渡的尸体过去。"
  阎良终于不再笑,一张冰冷的脸冷起来要比杨扬冻人十倍,散发出强烈的阴寒气压。上前一步,段不渡便退后一步。
  终于不再逼近,扔给段不渡一个小瓷瓶,指指他的脖子,"早中晚口服,一日便能好。"又道:"下回不要明知有毒还要去试毒。"指指自己的胸口,"我这里,觉得疼。"转身便走。
  段不渡拍拍砰砰乱跳的小心肝,被阎良一句话吓青了脸。闻闻手中的小瓷瓶,又是药山出品良药,外伤药竟然拿来口服治嗓子,实在大材小用。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根本不打算用。
  晚饭里尝出了药味儿,第二日的早饭还有。段不渡边吃着不禁咋舌,这阎良真是执着。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你倒真是有许多故人

  阎良倒是没再出现,但挡不住阎楼帮的人一波一波地袭上来。开始段不渡觉得有趣,但总是提心吊胆,没多久就累了。
  睡前要布层层机关,吃饭十有八九有毒,实在是防不胜防。
  段不渡索性拿自己血炼的丹药按顿给杨扬服用。杨扬每每服药,总是想起当时的情景,脸色青上两分,口中早已熟悉这个味道。
  有段不渡在,两人并不会遇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毕竟那些卑鄙下流的害人手段也是段不渡常用的。
  只是被追得紧,让人生了逃亡之感。
  林子寂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两人走着,不出几步段不渡就要扑杨扬一个跟头,却未有箭至。林子中确实有人埋伏,来人是高手,隐没气息并不急于攻击。却有杀气,丝丝缕缕地布满整片林子。
  "这样下去不行……"段不渡说,"这世上总会有人比我厉害,我做不到百无一漏,一个纰漏就能致命。"
  难道是使人替杨扬死,被发现了?可那一把火把什么都烧得焦黑,哪里分辨的出区别来。或者设计再让他死一遍?可惜整个阎楼帮的人大概都认得杨扬了。一条条想去,怎么能让他逃脱追杀。
  "先陪我看了海,再说吧。"杨扬也是极累的。
  主要是几日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
  走出林子,那埋伏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倒是到了下一个小村子的时候,杀出一个咋咋呼呼的黑衣男子来。来人长着一张憨厚的脸,不畏生死,颇有段不渡大师兄的气势。段不渡好笑地捉了他,问道:"你们阎楼帮到底有多少人来杀他?"
  黑衣男子别过头,一副忠贞不屈的摸样。
  "你可知道你们帮主到底受谁之托要杀他?"
  黑衣男子咬紧牙关。
  段不渡从袖子里掏出个小虫子来,正是那日从尸体头颅上取出的黑色蠕虫。"这个虫子会从你后脑钻进去,在你的脑髓里游走。到时候我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怎么样?"
  黑衣男忠贞不在,忙摆头,"你问我也没用啊!这些事情只有我们帮主知道的!"又道:"帮主倒是特别下令不要娶你性命。他还有话带给你,说你随时可以来投奔他。"
  段不渡懒得多问,便放了他。
  一个黑衣女子敲了敲黑衣男子的脑袋,"演的不错啊。"
  男子莫名其妙,"什么演的不错?"
  女子扶额,"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帮中有多少人来杀他,我们此行是受谁之托吧?"
  黑衣男子反应过来,更加沮丧,"为什么帮主都不告诉我呢!"
  黑衣女子拍拍他的脑袋,"别伤心,你不知道是好的,帮主就是想让你替他带个话。"
  段不渡听两人走远,不禁笑喷,这阎良怎么养了这样的两个活宝。
  突然想到什么,对杨扬道:"说到投奔,我有个故人和阎楼帮十分不对盘,我们可以去他那里商讨一下。"
  杨扬道:"你倒真是有许多故人。"
  段不渡卖弄一笑。
  两人直入古城太原。段不渡以前在这里住过许久,勾搭上了太原最大江湖帮派菊槐帮帮主潘明明。阎楼帮坐拥真定,与菊槐帮是家门口的敌人。
  到了太原,段不渡直接上门寻了。潘明明开门百里外相迎。
  菊槐帮是名门正派,潘明明此人风度翩翩道貌岸然,俊朗得很。骨子里却却是个败类,人面兽心。在床上也放得开,娇媚入骨。和段不渡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晚上滚床单,白天狼狈为奸坏事干尽。
  见到故人,碍着手下都在面前没有动作,还一脸鄙夷地叫手下把段不渡的宝贝驴子牵走。一没了人,一把纸扇挑起段不渡的下巴,"冤家,还以为你真的抛弃人家了呢。怎样,天南海北的尝了一圈,还是我的味道好吧?"
  段不渡红着一张脸狂使眼色,示意他在杨扬面前不要太过分。
  潘明明暧昧一笑,转而去调戏杨扬:"这位公子,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入幕之宾?"
  段不渡直接黑了脸。杨扬退后一步。
  潘明明大笑,"不渡,这回倒找了个正经人。"见气氛尴尬,直接问道:"我听说阎楼帮全帮都在追杀一人,你找上门来,难不成他们追杀的人就是你?"
  老朋友间无须顾虑,段不渡指指杨扬。"应当与你听说的相差不多。"
  又道:"他们一心追杀我们,此刻必然是内院空虚正是攻打的好时机。另外潘帮主一直抱怨阎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倒是能引他出来。就算引不到阎良,也能擒下他手下几名干将。"顿了顿,"我是来找你共同御敌,以绝后患。"
  潘明明认真地想了想,道:"我本已决定不去啃阎楼帮这块硬骨头了,我们这些日子也没什么冲突。不过这不失为永绝后患的大好时机。况且,不渡来求我,我怎能拒绝呢!"说罢又不安分起来,眼神直奸段不渡。
  段不渡尴尬地咳了两声。
  一路相随的阎楼帮的人跟到菊槐帮就没有再上前。段不渡难得精神松弛,饱餐一顿之后又开始思春。之前形势紧迫没能想很多,此刻突然多了很多念想。
  拒绝了潘明明的暗示,第一次放弃了和杨扬同房的机会。
  潘明明之前被杨扬的食量吓到,久久未能平息。之后见段不渡见色不为所动,更是震惊。一把折扇在手中开开合合,眼神在两人之间巡视。
  饭后便没有太多交谈,各自回房休息。隔着一堵墙,段不渡自然还是想的。这一想就没完没了了。幸好没有同房,不然就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坐在桌边牛饮菊槐帮的好茶。
  木门被悠然推开,潘明明款款走了进来。只是正经八百地坐在段不渡对面,一双眼却露骨地把段不渡从里到外扫视。此衣冠禽兽见对面的衣冠禽兽仍旧正襟危坐,便欺身上去,一只灵巧的红舌在段不渡的舌上研磨,然后在段不渡耳边轻语:"我倒是养了几个颇有姿色的男孩儿,不过我想,还是我这里的滋味最销魂,就亲自来招待了,怎么样?"而后还在段不渡耳廓上舔了一圈。
  段不渡脆弱的理智在挣扎,指了指墙壁,"会听得到。"
  "你……"潘帅帅缠身上来,一只腿轻轻地在段不渡下半身磨蹭,"可以堵住我的嘴啊。"
  段不渡的理智轰然倒塌,搂住潘明明与他缠吻。两人一路纠缠,潘明明已把他压倒墙上。段不渡背上一凉,想到那人就在这面墙的后面,一时间恍惚起来。
  潘明明不容他分心,一边吻着,一边腿已经挑开了段不渡的袍子,更加贴近地缓慢摩擦。段不渡从来都没有节操,身体更是早就记住了老朋友,十分顺利地起了反应。
  段不渡把潘明明反压在墙上,色急地解两人裤头。潘明明一只腿缠了上来,果真不出声,只是媚笑着望着段不渡。就连段不渡迫切地急进,也只是皱皱眉,不支声。怕敲响了墙,段不渡抱着他到床上去。粗鲁地运动,段不渡上去咬他的嘴,"好一只妖!"
  那只妖笑得愈加浓烈起来。
  隔壁的杨扬,掬了一把水洗过脸,而后在书柜里捡了本书读了。
  事后,两人趴在床上,小声讨论起正事来。
  "你们在我这里,也是阎楼帮一举瓦解我帮的好机会。所以还是以守为攻比较保险。"
  段不渡赞同,"之前一直跟着我们的人,从我们进了你菊槐帮就都退了,想是去集结人马,攻上来必定非同小可,你可要好好布置。"
  潘明明凑上去亲了段不渡一口,"料理好阎楼帮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段不渡指指墙壁,"我要陪他,一同去看海。"
  潘明明沉默了半晌,才道:"真让人羡慕。"然后起身收拾自己。
  菊槐帮有一城池,依山而建。高墙防不了武林中人,三面依靠山势布置了重重机关,却是难以硬攻的。段不渡了解潘明明帮中事物,便凑过去一起部署。两人凑在一起阴招险招贱招用尽,很有当年两人双剑合璧的快意。
  段不渡不禁感慨,"你是极好的人,我们也是极配的。"顿了顿,"只是我现在喜欢惨了那个人,不然和你一起多做几年坏事也是好的啊!"
  潘明明听了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悲哀。"想不到你段不渡也有今日。"
  段不渡不屑,"你也许有一日也会遇上这么个人。"
  潘明明甩扇子,摇头,"我们不同,你是多情,一颗泛滥的芳心四处撒播。我是薄情,专门接收那些泛滥的芳心。"又道:"今日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你终究会找个人爱上。"
  段不渡不愿认同,在他心中杨扬自然是特别的。
  潘明明又问:"要是我们没能料理了阎楼帮呢?"
  段不渡想都没想,笑着道:"还是要陪着他去看海的。"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我舞剑给你看

  杨扬白日里闲来无事在院中读书饮茶,段不渡照旧在一旁聒噪。潘明明时不时来看看,后来帮务缠身就没有再现身。段不渡见杨扬一声不搭,觉得无趣极了。突然道:"我舞剑给你看,如何?"
  折了根树枝,在院中舞了起来。刚劲的套路,舞动起来赫赫有声,却不见一丝一毫的风动。剑锋是曲曲折折的没有力道,无穷的变化柔韧地融入刚劲的套路中。
  剑法和他这个人一样表面看着无害,内里透着诡异。
  杨扬放下书,又放下茶,仔细看了起来。
  青衣蹁跹却不添虚浮,每一个步伐,每一次回身,都是扎扎实实的稳重。段不渡的四周像是一个平静的风眼,波澜不惊,却要把周遭的人物都吸引过去。嘴角含笑,眼波中有种沉浸于剑法的熏熏然,每一眼,却是满满的浓情。
  段不渡没有去看,他知道那个人当然是在看着自己的。
  随心舞动,像是抒怀,抒那些难以出口的情。
  舞毕,整顿了心情,捏着树枝来找杨扬说话。
  "刚柔并济,很好。"杨扬评价。
  "二师父的剑法是极刚硬的套路,我总是学不来,只好另辟蹊径。可惜如此一来难登武学巅峰。二师父和大师兄的剑法到了一定境界,剑气如虹气吞千里,像一座大山直压过来,我是打不过他们的。"
  杨扬不予评论,只道:"你主练剑,我却没看到你佩剑。"
  "没有遇到有缘的剑,什么剑到了手里都一样的。没有感情,就不会随身带着。"
  杨扬仍旧不予评价。
  潘明明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手下来报,有几支小队人马从三面险峰攻了上来。"
  段不渡皱眉:"来得有点早。"
  段不渡和杨扬两人随潘明明去安排。
  不时有菊槐帮手下来报,"北山来敌十人落入陷阱。"
  "我帮射落东山来敌八人。"
  战况顺利得有些出奇。过不久,就突然平静了下来,来敌全军覆没。久久的沉寂,更让人觉得不安。
  "阎良用死士来攻后山,似乎没什么道理。"段不渡满心疑虑。
  众人忐忑了整日,入了夜,阎楼帮还是没有攻上来。又是一夜各自守着自己的岗位,皆有些疲倦。
  破晓时分,山正门有大帮人马吹吹打打地攻了上来,倒不像江湖人马,却有几分行军打仗的味道。武艺均不十分高强,大有人肉战术的气势。
  家门口并没有布置重兵,被攻进了不少。家院里早就布置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一网打尽。
  却不想,当防御被撬开一个口子之后,突然有一队十几人的精良人马急入。昙花一现,又隐没在已有混乱的战事之中。
  段不渡从未和阎良交过手,但据阎良的宿敌潘明明说,此人的狠毒和诡异是段不渡和潘明明两人加起来都难以企及的。至此,菊槐帮死伤不过二三十人,而阎楼帮死亡已经过百。用潘明明的话来说就是:"如果死一千人能让他有一成的优势,他是绝对不会介意让两千人去死的。"
  现在看来,却更像带着某种精细的算计。
  忽地,段不渡感觉到了那丝丝缕缕的熟悉的杀气,突然警觉起来,沉着声说:"有人在附近。"
  突然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呼啸着直取杨扬胸口。
  潘明明向箭来的地方飞身而去,段不渡背对着箭,已来不及转身取箭,便直接飞扑过去,以身相档。
  压着杨扬倒地的时候,见他满眼的慌乱,有丝窃喜。
  背上果真没有中箭。
  只见阎良站在院中,手中持箭,神色复杂地拨弄着箭尖。
  段不渡起身,"你果真是亲自来了。"
  阎良道:"你不必如此引我,我也会出来见你。"
  段不渡笑,"想见你的人不是我。"
  潘明明没有找到射箭之人,回来看到阎良,不禁苦笑,这个段不渡真是能招人,只是这回招到了个不能招惹的。
  道貌岸然道:"阎良,我们做个了结吧!"手却背在后面做暗号,示意埋伏在周围的手下撒网。
  良久没有动静,阎良陪他等,然后说:"我昨日并非派三十六人来白白送死的。死了十人,就有一人潜伏进来。"
  又说:"你算计得好,前山假似溃不成军,只可惜设的陷阱已破,现在已是真的溃不成军了。"
  几个阎楼帮的手下陆续攻到院子里。
  潘明明靠紧段不渡,小声说:"西山,有水就有生路。"
  段不渡会意,两人双剑合璧杀出一条血路来。然后带上杨扬,急命飞奔。
  后方有劲敌紧追,不能有片刻的停滞。横空飞来一块巨石,段不渡没工夫去躲,硬生生地砸在左肩上。段不渡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脚下却不停。左肩的骨寸寸地碎了,左手再也拿不住剑。
  阎良出手便能致命,他想要的却不是段不渡的命。
  三人狂奔至西山,这里有一道和倪山极为相似的悬崖。崖下汹涌的河水是直接蜿蜒东去的。崖边站定,段不渡看清了那股杀气的源头。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年轻人,缓缓张满了弓。那股杀气,来自他的眼,眼神时时刻刻地追着要害而来,就变成了掩不去的杀气。那人并不急,似乎是已经习惯了等待。
  潘明明突然对段不渡一笑,道:"我从未离开过此地,所以,代我看看海,回来给我讲讲海的模样。"
  挡身到杨扬之前,一支箭已破空而来,楔入潘明明肩头。他转身将两人推下了崖,折箭,持剑,飞身向敌。
  又一只箭直插腹中。潘明明仍不为所动一般,向阎良直去。
  又一箭入胸,潘明明呼吸已带瑟瑟风声。
  又一箭,才取了他心头的要害。
  潘明明望着阎良,终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他这一生并没有太多所求,只是重负在身一直不能随性,也不快乐。直到段不渡出现。第一面就识破了他人面兽心的人面,不必相瞒,在他面前总是自在快乐的。只不过段不渡是消停不下来的性子,过了不久就走了。
  一直在等他回来,听他说:"我累了,所以就在你这里歇下了。"
  未曾真的想杀阎良,想不到死前都在做并不是很想做的事情。
  他是想和段不渡一起去看海的,一起天南海北,天涯海角。
  真是可惜……
  潘明明吐了一口血,突然笑了,想到:那个多情的小家伙,这会儿该伤心了。
  还好有人陪他,还好他找到了一起行路的人。
  摔倒在地,望天,轻轻地合上了眼。
  想要的不多,所以也没有太多的遗憾。只是,有一点点的……可惜。
  段不渡重伤入水,直接被拍晕了过去。
  杨扬好歹是水乡长大的,在湍急的水流中拉住了段不渡,两人一起沉沉浮浮,顺水而去。期间段不渡恍惚醒来,见杨扬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腰,湿漉漉的黑发乱了一张俊脸。忽地笑了,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两人已经远离了河边,杨扬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生了火,把段不渡拍醒,问他的伤要怎么处理。
  段不渡道:"找个东西固定一下吧,不必太多料理,反正已经是废了的。"
  想起了什么,突然怔住了。
  "潘明明……没有一起跳下来么?"
  杨扬不言语。
  "也是,"段不渡叹了口气道:"他叫我帮他看海,回来给他讲,自然是不会跟我们一起去的。他堂堂的一帮之主,怎么屑于跟我到处瞎跑。"
  又道:"我走都走了,怎么还会回来看他。他风流俊俏,本来是十分好看的,一年看上百次都不嫌厌。可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看?"
  平静了片刻,细声道:"海我见过许多次了,他要想知道,尽管问我好了,我保证讲得绘声绘色。可是碍于面子,从来不问。现在我讲了,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
  支着身子坐了起来,"他一直都在那里,总觉得安心,随时可以找他收留。可是现在他不在了……"扭过头去,声音细不可闻,"潘明明,我不想你走……"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段不渡都处在自暴自弃的状态中无法自拔。好在杨扬可靠能干,隐藏身份,看病,吃饭。
  老郎中一寸寸地摸骨,段不渡额头细密地出了一层汗。
  老郎中捋捋胡子,"碎成这样,是长不好了。整个左臂今后都难以用力。"
  段不渡对杨扬撅嘴,意思是说我都说了没用了还要拉我来白受罪!
  趁段不渡一个不注意老郎中用力捏了下去,给碎骨正位。
  段不渡一声惨叫。
  夹了竹板,开了药,杨扬搀着段不渡走了出去。段不渡像是又在水里泡了一遭。
  杨扬突然说:"我们继续寻医,天下之大,总有人能治好你的肩。"
  段不渡撇嘴,"大师父已死,药山新一代药王还没有功成,说起来,我也应当算是这江湖上第一神医了。我都说治不了的伤,又有谁能医?"
  杨扬黯然,"潘明明的死,并不是你的过错。就算亏欠他,也无需这样相赔。你还要舞剑,你那日舞的剑,真是漂亮极了……"
  段不渡笑了,拍拍杨扬肩膀,"我又不是废了,右手也很好练。你想太多了,何必为我这种人担心呢?"
  终于明了心被生生割下一块儿的感觉。早知当日,拼了一条命也要救下杨家三十余口。不让他伤心,不让他遗憾,不让他有一点讨厌自己。
  可惜后悔无用,伤痛才能让他记得。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天尽头

  东行路上,竟又碰上了虎头镖局。只有黄苏生这个小丫头跟镖,三位师父不知又去了哪里。
  黄小丫头拽着段不渡开心极了,"上次亮镖非常成功,这次走的是从真定到开封的镖。"
  "开封……"段不渡被碰了肩上的伤,不着痕迹地躲了一下,"上次走的也是到开封的?"
  "是啊,接镖的是一个长的很美的女子呢!真是奇怪,三万黄金的镖,竟然是几箱的旧衣服,也不知是谁这么大手笔。"又问,"我们走镖的一路都听到你被阎楼帮追杀的事……"
  段不渡笑笑,"没什么大碍,他们现在已经不追着了。"
  "不渡哥哥……我太没用了,"小丫头扯扯衣角,"不然也可以在你身边帮你。"
  段不渡笑着揉揉她的头,"你自己小心一些,快上路吧。"
  然后转身便走了,追上一旁的杨扬。
  杨扬问他:"我以为你们要叙叙旧。"
  段不渡摇摇头,示意他懒得说话。
  段不渡肩伤没法骑马,两人又怕坐马车太招摇,于是只是步行。段不渡蔫儿了,不怎么爱说话,杨扬自然不会去找话说。所以这一路都沉闷得很。
  不知何时起,一个婉转悠扬的旋律由远及近慢慢传了过来。应当是个女子在哼唱,混着些许风声听来总有些悲戚的味道。待声音近了,才觉得这个声音清亮快活,只是唱的人心中有愁,听起来便晦涩了。
  马蹄声后至,来人看到了段不渡和杨扬,便闭口不唱了。
  荒郊野岭很少遇到个活人,段不渡和杨扬侧身让路。见马上是个女子,水蓝色的袍子,月牙白的里衫。年纪不轻,但美艳脱俗。一对细长眉微微的蹙着,双唇紧抿着。路过两人时微微向他们颔首,便扬鞭去了。
  不久那个旋律又响了起来,慢慢远去。
  段不渡听得心中悲凉。
  突然想到,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不开心的人,真正开心的人很少。有些人不开心,是因为总是想要更多,不能满足。有些人不开心,就像刚刚的女子,有貌有财,看起来也是很有身份的样子,本是拥有了世人羡慕的一切,却得不到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不开心。
  又想自己,他现在已经有很多了,为什么还是觉得空荡荡的失落。
  胸中憋闷,突然想起以前自己胡乱唱的调子,便扯着嗓子唱了出来:"谁家的男儿郎啊~有哥哥我一半的英俊~"
  心中不禁感慨,距离那时已发生了太多变数。
  杨扬也是脸色一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蹄声又近,是刚刚的女子折回。这回她唇边带笑,大方道:"我来仔细看看,这英俊的男儿郎。"然后含笑着上下打量段不渡,最终叹口气道:"只是一般般而已。"
  段不渡气绝,摆摆手,意思是懒得和没有品位的人争论。
  女子下马牵着,走在两人身边,看了看杨扬又说:"这位公子倒是不错。温润如玉,清冽如竹。"
  还真没法说她品位不好!
  兴许是这位女子一个人行路太寂寞,三人一马一起走了,但也只是无言。段不渡见她举止大方得体,毕竟是个美人,走在一旁余光看着都是养眼的,就没有轰她。
  三人都是行事低调,到了村镇都住在一个旅馆,最终竟走到了一路去。虽不多说话,但也熟稔了起来。
  后来女子不禁问:"你们此行是要去哪呢?"
  "东至威海。"段不渡答。
  "正好同路。"朝两人拱手,"名氏不好相告,"指指马上的包裹,"我有琴'断和',二位可以如是称呼我。"
  "段洛水。"杨扬礼貌回应。
  "段不渡。"段不渡心里转了几个来回,还是如是相告。
  断和并不掩盖眼中的诧异之色,道:"我是知道你的,却没想过会这样偶然碰上。"
  有人相伴,断和之前的阴郁不在,竟是一个十分开朗爱笑的人。段不渡被带得心情好了许多,当临近威海的时候,又变回有说有笑的摸样了。
  断和向两人作别:"我有事要办,就此别过了。"笑道:"这一路十分开心,段不渡你看久了还是挺英俊的。"
  段不渡大笑,"那是自然!"
  断和掏出一块圆润的小玉来,给杨扬戴上,道:"我很喜欢你,这块佛玉送给你,保佑你一生平安。"
  待断和骑马走了,段不渡不爽地上前想要把玉扯下来,被杨扬阻止,"又不是送给你的。"
  近了海,空气中都有一股冷冽的潮气,两人都期待了起来。
  并没有走大道,翻了一座山丘,海才在两人面前豁然呈现。今日有风,东海翻滚咆哮。只一片没有边际的灰蓝,像是连整片天都吞了下去。海风如刀,要将两人撕碎一般。
  乌云不知何时集结而来,两人迎着风执手看着。
  海潮像一声声低沉的呼唤,久久不绝。自从太阳被挡住的那一瞬,天地间便阴沉了起来。海似有满腹的怒气,疯狂地吞噬,被乌色渲染了,又渲染了整个世界。
  风大,乌云又忽地都散去了。阳光不吝惜地洒下来,把整片海照得亮堂,闪着银光。
  这的确是杨扬想看的海。自幼读了许多有关海的诗文,却想象不到那种大气磅礴。一时间有些感动,握紧了段不渡的手。
  段不渡问他:"你喜欢海,我们就住在这里如何?"
  杨扬想了想,轻轻笑了,"也好的。"
  他看着段不渡,见他散落的发在风中肆意飞扬,情不自禁地伸手替他挽了。
  段不渡脸一红,握着他为自己挽发的手,贴在了脸上。
  杨扬也不缩回,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段不渡从来都读不懂他的眼神,只是又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喜悦,满足,还带着一点点的羞涩。
  真不像他。
  段不渡说要找个风景最好的地方,再找那附近的小渔村住下,一路走到了最东端,天尽头。
  尽头的崖石高耸,其下乱石嶙峋,浪水拍岸,迸碎。
  段不渡道:"这里精致最好,可惜地势不好,周围都没有渔村。"
  刚要从崖石上下来,转身却见,阎良为首,几人逼身上来。
  原来终是逃不过的。
  阎良蛊毒难近身,武功也比段不渡高强。往日都不可能打的过他,更何况被他重伤,废了一只善用的左手。
  阎良无视段不渡,对依旧平静的杨扬道:"天尽头,有些讽刺。赵扬,此地就是你的陌路。"
  段不渡咧嘴,没等他们走上前来,便搂了杨扬纵身一跳。
  阎良匆忙上前,像下望去。只见段不渡找了个落脚点站定了,在乱石中穿梭,忽地就不见了踪影。阎良吩咐手下从别的缓坡下去寻人,自己则也飞身跳了下去。
  原来石山间,竟然有许多洞穴。阎良吩咐手下从各个洞穴进入寻人,自己则找了段不渡消失地方附近的一个洞穴进去了。
  穴中昏暗,可头上总是有罅隙射了光进来。段不渡拉着杨扬急进,左拐右拐不知走了多远。
  杨扬突然停步,"我们向下行进了不少,这里地形说不出的诡异。"
  段不渡又拉他,道:"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杨扬道:"现在我们应该已经是在海平面下方了,若是涨潮,这里面水位有变,我们走了这么深,就要被活活淹死在这里了。"
  段不渡急,"那也不能就这么走出去任人宰割吧!总要再往前走走,看看前面还有没有生路!"
  杨扬甩开他的手,"我们一起出去,阎良无心取你性命,他只要我亡。"
  段不渡也突然不急了,轻轻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懂的……"又仔细地去看杨扬,黑暗中他的眉目都不太清明了起来。
  想要在这里吻他,告诉他,自己是多么的爱他。
  想要吸吮他的唇,在口中纠葛,把他的灵魂都吸出来,狂饮。
  想要拥抱他,把他压在身下,刺穿他,刺破他的外皮,和冷漠。
  想要从他的里面挤压他,揉捏他,让他整个人都融到自己的骨子里。
  想要撕裂他的皮,饮他的血,食他的肉,连骨头都一寸寸嚼碎,下肚。
  太多的想要,也只是单纯的想要而已。
  就算走了一条不归的死路,两个人同行,也好过,这世上只剩他段不渡一人。
  这样的一个人,看着自己一点点沦陷,不时地表露出一点温柔。又可以平静地对他说:好了,我们就走到这里,我去死,你走吧。
  并无以往的诸多顾虑,他只是觉得心痛。
  段不渡又拉了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手心。小心翼翼地,怕把他丢了。
  然后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肩上。一点点加力,引着他做揉捏的动作。
  杨扬惊慌,想要收手,却抽不出来。他甚至能感觉到,手下新长合的碎骨又裂了开,在段不渡肩头柔软的血肉中碾转。
  段不渡按着杨扬的右手也在抖,他一字一句道:"你便是这样伤我,我也不会觉得疼。"
  "但刚刚,你的话让我痛得体无完肤。"
  又拉了杨扬向前走去,额头一层细汗。
  杨扬沉默着,跟他走了。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笑着替他抹掉嘴角两人的唾液,又把手指放在口中,轻轻吮了。

  再往里去,已是没有光亮了。走的久了也不辨了方向。刚入洞的时候还经常能看到当地人在墙上做的标识,往里去,便稀疏不见了。
  总觉得心慌,像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天尽头,当年秦始皇来到此地,不久就死在返京的途中。也有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是在这里终结,就像一座坟墓,专门给渴求权利的人准备。
  脚下都是岩石,磕磕绊绊的总是难免,便走的慢了。
  段不渡突然道:"我大师父医术高超,是江湖第一神医。性情温和,人人称道。我二师父年轻时剑术高超独霸武林,可他为人直率,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受人算计干了一些错事,江湖上名声很坏。我大师父却不计较这些,两人仍旧称兄道弟。"
  "三师父是当时的毒王。总是笑脸迎人,下手却从不留情。四师傅本是苗族女子,是草鬼婆的徒弟。两人相见后话不投机,每每碰到就是一阵鸡飞狗跳。好在后来及早醒悟,两人最终走到了一起。"
  "后来四位师父因机缘巧合相识,几人一见如故。老了之后便一同归隐倪山。"
  "几位师父一直对我很好。在我看来,大师父是我的师,二师父如父兄,三师父像朋友,小师父则是像母亲一样。"
  之后便沉默了下来。
  杨扬问:"你是怀疑,那日青水村的遭遇,是你的几位师父所为?"
  只是点头对方或许看不见,段不渡"嗯"了一声,"那日白衣女子口中的药丸,外面是一层面团包裹着,中间用蜡封,是我大师父为了保证药不变质,常用的办法。后来那白衣女子服毒自杀,所用的毒,我三师父是完全有能力做出来的。再加上后来在男尸脑中发现的蛊。几件事,都直指几位师父。"
  "也许是有人要陷害他们。"杨扬道。
  "先是大师父病危,托我去保你。你们杨家果真遇难。然后是三位师父重出江湖,他们走的镖,也十分奇怪。那日在青水村,那个道士不知用了什么招数,制造了金龙现身的假象,矛头直指向你。稍加引导,便可以在民间生出流言说当今皇上并非真命天子,民间瘟疫盛行,恶鬼当街。而有一人平息了瘟疫,除去恶鬼,还有金龙现身。那人才是真命天子。甚至在倪山上,还设置了重重机关,让你知道事情的始末。"
  沉默了半晌,又道:"那几本书册,我看过了都记得,合在一起,应当是个名册。朝内朝外,何人可信,何人可以收买,何人有把柄在手,何人要首先除去。我把你父亲给我的那一份,交给小师妹了。"
  "他们心思算尽,便是要你起兵夺皇位。"
  "我一直不愿承认。或许他们真的是被人算计,或许他们有什么隐情。但是我仍旧无法接受,活在一个别人编织的阴谋之中。被自己最亲近的人,逼到此地。"
  杨扬捏捏他的手心,以表安慰。
  又无言走了很久,前方似乎有光。走进一看,竟是一个不小的空间。头顶上一条拳头宽的细长裂纹,有些许光线透下来。空间很高,地上有一半都浸泡在海水中。水有规律的波动,应当是和海水相接的。
  死路。
  两人走来的时候身后远处一直有声,是有人紧紧相追。段不渡用虫子去试探,皆是有去无回,想阎良应当在身后的追兵之中。况且这一路走来很久都没有遇到分岔口,要想折回走别的路,又不遇到阎良。已不太可能了。
  不想他段不渡也有一天会被逼到绝路。
  段不渡叹了口气,突然灿烂地笑了。
  "杨扬,我喜欢你!"清脆而又雀跃的声音。
  "我喜欢你!"嘴角高高地勾起,渲起两个小酒窝。
  "我喜欢你!"眼角多情的泪痣也舞动起来。
  "我喜欢你!"一字一句地跳跃。
  "我非常喜欢你!"
  "最喜欢你!"
  "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杨扬垂下眼,偏开头。段不渡却不允许他躲开,用右手去扶了杨扬的后脑,逼他与自己对视。两人不过一圈的距离,杨扬似乎能感觉到他没说一次喜欢,迎面而来的清新的吐息。
  第一次见他,这么真情地喜悦着。
  "我爱你……"深情款款的,用尽了浓情,几乎有些肉麻,却认认真真地说了。
  "我想要吻你,"眼神郑重地望向杨扬的唇,又转回来直直地望着杨扬的眼,"想要抚摸你的全身,想要占有你,想要进入你,想要撕裂你。"
  "想要永远地看着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想握着你的手,想我们七老八十,我被海风吹乱了头发,你还能替我挽发。"
  "你……能明白吗?"
  杨扬躲避不得,只好合上了眼,避开那炽热而急切的视线。"为什么到了现在……要说这个?"
  温湿的热气慢慢贴近,段不渡将吻,轻轻地落在杨扬闭着的眼皮上。能感觉的到唇下细微的颤动,那人的睫毛扫动着他的下唇。是那么的渴求。
  "我想死前,不留遗憾。"温热的气息铺盖了杨扬的整张面孔。
  杨扬退后两步,躲开他柔情的触碰。
  "你不会死的,你是段不渡。"言语间,是难以捉摸的坚定。
  段不渡见手中空了,有片刻的失神。
  突上前两步,右手揽着杨扬的后脑,无力的左手也用尽全力拥着杨扬的腰。直取他的唇。
  温柔的贴合,厮磨。
  而后却是汹涌地侵入。在他的口中粗鲁地扫荡,疯狂地用舌搅拌。紧闭着双眼沉迷地从杨扬那里汲取,眼不能见,口鼻中都是他的味道。
  像是已经拥有。
  他用尽全力拥抱着杨扬,忘了痛。
  并非绝望,而是满满的喜悦。
  杨扬无力反抗,比那日在青水村段不渡以口渡药那时还要无力。口早已不能合紧,任人掠夺。被来回翻搅的舌失去了酸痛的感觉,可舌面每一存的触觉都敏感了起来,每一次纠缠他都能加倍地感受到,甚至是那人舌尖的纹路。
  天地早已远去。段不渡吻他,倾尽所有的激情。
  最后放了杨扬,给他好好喘息的机会。笑着替他抹掉嘴角两人的唾液,又把手指放在口中,轻轻吮了。
  杨扬一边喘一边看着他,眉头皱起,眼神中似有些不舍,曲曲折折地难以分辨。
  终于还是变了色,冷声道:"你离我远点!"
  段不渡手足无措,向后退了两步。
  就在他向后退的时候,一支箭"嗖"地擦肩而过。
  直入杨扬胸口,一箭穿心。
  箭入得深,若不是有箭羽挡着,整支箭就穿胸而过了。
  致命一箭,杨扬仍旧站着都是个奇迹。
  他神色仍旧平静没有波澜,轻轻道:"我明白的。"向后踉跄两步,便再也支撑不住,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再见。"
  最后的一句话,带着呼啸的瑟瑟风声。
  他望着段不渡,微微地笑了。像是雨后拨云见日。
  似乎是杨扬这一生最鲜活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凝结,僵冷,然后黯然失色。
  而后向后坠去,直落入水中,即刻不见了。
  不过片刻的工夫。
  段不渡伸手去捞,捞了个空。想跳下去追,被阎良从后边按在地上。他闭上眼,脑中都是那个翩然坠落的白色身影,以及千百遍的,冷清的,温柔的,留恋的,绝情的,"再见。"
  哪里再见?
  现在说你明白,又有什么用?
  箭取了杨扬的心头,却挖空了段不渡的心。他猛烈地挣着,要去杀射箭的青年,又错乱地低吼,响彻整间洞穴。要跳下水去寻一个尸身,要锁了自己的喉,要撞在石壁上,头破血流。
  怀中的温度似乎还在。
  只是片刻间,便什么都没了。
  那个人。那个做梦都想得到的人。
  真的想要和他一辈子,这世间的所有景色都比不上他眉目间的笑意。或者不那么贪心,不要他的全部也行。只是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得到他,夜深人静的时候,发现他就在自己的手边。看他的睡颜,偷偷地肖想。
  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一起逃开,这世间的一切。
  你凭什么先走了呢?
  那他段不渡还独留在这世间做什么?
  阎良一个手刀把他打昏。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段不渡
  费力地左右望望,轻声呼了一声:"杨扬?"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不能落泪的悲伤。
  阎良坐在黑暗中看他,手指规律地敲打着椅子扶手。
  段不渡呕了很久,最后真的呕出一些不知为何物的汁液来。
  阎良起身,走上前,冷声道:"死者已矣。"
  段不渡看到他前来,眼中空荡荡的,连恨都没有了。
  阎良伸手替他摸去了嘴边残留的汁液,道:"我不会给你时间悲伤。"手指压在他的唇上,有些疼。
  段不渡躲了躲,突然想到,在这个人手上,是连想去死都做不到的。

  ——第一卷完结


第十九章(慎..)

  第十九章给我……想要!给我……

  段不渡在床上躺了一日,滴水未进。只是无力去动,眼睁睁地看着阎楼上好的红木做的床,散开的层层银色帘幕,如水般流淌起来,乱了目。窗门紧闭,屋中昏暗,影子都是淡淡的一层,慢慢地变幻。
  入夜,阎楼端着支红烛走了进来,见状轻笑,"没想到我留在门外看守你的人,都没派上用场。"
  坐在床边,看着这个眼神空洞的人。烛光晃晃,却形只影单难以明物。阎良的面目变化莫测,蓝衣在黑暗中真如海水般波涛汹涌,沉默地席卷而来。
  对于他的逼近,段不渡仍旧是不做反应。
  阎良捞起他,仔细检查了他的左肩,"这个伤需要料理,不过日后,也只能端端碗碟。"
  段不渡从来都不在乎。
  阎良依旧是笑。原本不喜笑的人,笑起来,也是残酷危险的。
  把段不渡搂在怀里,亲手把骨头又一一掰开,正位。断骨之痛,段不渡在阎良怀中不可抑制地颤抖。
  "疼吗?"阎良在段不渡耳边问,声音淡淡的嘶哑。
  段不渡仍旧不做反应,只是右手捉着阎良的衣襟,四处地躲,怕他再上来捉弄他的骨头。
  阎良把他紧紧地固定在怀中,贴近他的耳朵,一字字说:"你会记住疼,而且喜欢上它。"张口,轻轻咬住段不渡的耳垂,慢慢收紧,磨辗。细嫩的皮肤被碾出鲜血来,段不渡想挣,却无处可去。
  阎良满意而归,又是笑,招手下人来给他料理伤势,喂药喂饭,自己则起身走了。
  药效下,段不渡昏昏沉沉地睡了。
  他看见一盏白色的小水灯静静地躺在一片黑暗之中。一片片无骨的白宣围着,像一只盛开的白莲。灯芯嵌着一支短小的红烛,那红烛忽然幽幽燃了起来,水灯也慢慢摆动起来,像是在水中沉浮。悠悠地走远了。
  段不渡急切地伸手去够,"嘶!"的一声,牵到了受伤的左手,怎么都抬不起来,反倒是从梦中痛醒了,满额的大汗。
  段不渡又埋头去睡,只想见那个人一面。
  依稀却又是那盏水灯,缓缓地漂泊远去。
  段不渡跑了两步,脚下是稀稀疏疏的青石板,周身包裹着濡湿的水气,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江南小镇。景致却是昏暗的,只有河心的一盏水灯发着光。段不渡努力追去,可是河中的灯,总是比岸上的他跑的要快一些,总是差着一段距离。不知是谁家的孩童顽水,一个浪头扑了过去,似要将灯打沉。
  段不渡惊呼,突然一个小贩打扮得人拉着他的手臂,喋喋不休道:"小灯一文,大灯两文,买三赠一。这位公子要是喜欢,我可以再便宜些给你,三十三盏,只要你二十五文钱。"
  段不渡指指河心的水灯,"我只要那第三十四盏,三十两钱都要买。"
  小贩忙摆手摇头,"买不得,买不得……"匆忙跑开了。
  段不渡喊:"我三十两都给你了,心也掏出来给你了,你凭什么不卖给我!"
  小贩跑远。
  段不渡又去追水灯,突然几只白惨惨的小脑袋从灰黑的水中浮了出来,咧开嘴笑,伸手将水灯往河底拽。段不渡怒喝一声,震退了小鬼。
  水灯又不知走了多久,段不渡气喘吁吁地跟着。突然烛尽,火苗席卷整盏灯,纯白的莲花一瞬间变得鲜红,嘶嘶地烧了起来。
  段不渡想扑下河,脚下动弹不得。想要嘶喊,却口不能声。
  直直望着,那一盏灯在他面前燃烧殆尽,沉入水中。灰都没有留下。
  段不渡醒了过来,看到床边站了一个漆黑黑的人影。
  "你吵得我睡不着。"
  阎良坐在床边,轻轻地用袖口替段不渡擦汗,眼神中净是温柔。
  段不渡呆呆地望着他,轻声道:"你要是喜欢我,那你就惨了。我知道怎么报复最酣畅,怎样伤一个人,才至深。"
  阎良并不否认,仍旧细致地为他擦着汗。
  良久,才道:"我不计。"
  段不渡委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之后几日帮中事物繁多,阎良都没有现身。段不渡将阎楼帮遛了个遍。阎楼帮所在真定,依山建城,此地秋去冬早,漫山孤零零的枯枝,候鸟远走,一片肃杀。段不渡有卵玉在身,不知冷暖。
  再入梦去,有杨扬牵的马,独走。有黄花如瀑,落定后空无一物。有红叶入发,发长远地延伸下去,摸不到头。有裁缝笑着,递上叠的整整齐齐的白衣,道:"您订的衣服,我已经做好了。"哗地抖开,空荡荡没有依衬。
  点点滴滴都是他,却不见人。
  从梦中失落地惊醒,床边又见阎良。
  阎良掏出把三尺长鞭,由皮革一股股编成。鞭柄挑着下巴,依稀可以感觉得到粗糙的质感。
  "想要么?"寸寸逼近,声音如夜魅惑低沉。
  段不渡摇摇头,把脸埋到枕头里,向里缩缩。
  "你想要的。"
  说罢,便扯开段不渡的睡袍,将他翻过身来,按在床上。段不渡的背上白皙,光滑如镜。细长的肌肉紧贴着骨,像是绷紧待放的花苞。
  即将绽放。
  阎良退后一步,突然扬鞭。鞭落无声,灼痛却像惊雷般炸开。弓起腰来,猛烈地颤抖,口中"啊!"的一声,低哑的嚎叫。
  像是鱼肚白的晨空猛地裂开一道口子,沁血。由肩及股,将整个人劈裂。
  最猛烈的疼还未去,第二鞭又下。破空风啸,这一鞭更甚,血腥味霎时涌满了整间屋子。
  段不渡忙起身躲到床脚,嘶哑地急道:"不要了,不要了!"
  鞭头滴血,阎良低声说:"来,别怕。"盯着他的双眼,"你不怕疼的,过来,趴下。"
  段不渡恍惚间似要过去,突然惊醒,缩得更深。
  阎良伸手过去,缓慢而又坚定,躲不得。拉着他的后脖,又把他按在床上。又是一下,段不渡只是颤抖,连嘶吼的力气都丧失。每一鞭,都均匀地加了力道。本以为此一下就已是极致的酷刑,却有更黑暗的疼痛在后面等着他。接踵而来。
  血气入鼻香甜,红莲愈加灿烂地朵朵绽开。段不渡右手紧抓着床褥,由挣扎到颤抖,由嘶喊到呻吟。
  背上像是烧起了一把火,将全身都撩了起来。每一次长鞭落下,都似一把长刀劈开他的灵魂,在他的体内挑拨,使他战栗。
  阎良受鞭,问他:"还要么?"
  段不渡点头,"要,要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劈裂开的。
  阎良把鞭子递到他嘴边,"吻它。"
  段不渡虔诚地一吻,然后等待。唇上印了自己的血,变得更加渴望。
  又是一鞭如期而至,段不渡扭动着闪躲,却又期待,更极致的疼痛。
  由身边黑暗中的人来满足。不见人,连呼吸都细不可闻。却、一鞭一鞭的像是从黑暗中伸出的手,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然后像是落幕似的渐缓,最后变得像是抚摸,段不渡仍旧战栗。如今只是疼,连轻和重都无法分辨。或许并不是疼,只是一种未知的强烈的刺激。让他像是走在火中,百骸燃烧着,再一步,便是火的深渊。抱着炽铁,从里到外超脱。
  却也停了,只一步。
  段不渡嘶喊,扭动,"还要,还要。"声音好似渴水垂危之人对水的哀求。
  阎良从后面抱着段不渡。段不渡在他的怀中扭动,用后背与他的丝衣摩擦。血流更甚,阎良不久便感觉到胸口有被沁湿了的温热。
  "你想要什么?"阎良固定住他,让他不再动。
  "痛。"段不渡急不可待地答。
  阎良吻住他的肩,轻轻地啃咬。
  段不渡"嘶"地一声,后又轻轻呻吟起来,随着阎良的舌齿浮动着身体。
  阎良伸手一寸寸抚摸他背上的血痕,在湿漉漉的不平皮肤上游走。
  沾了血的手解开段不渡的底裤,轻轻握住两腿间软塌塌的□,缓慢地描绘他的轮廓。另一只手转去抚摸他的背,寻找血的纹路。
  "恩……"段不渡将呻吟声堵到口中。只是轻轻喘着。
  阎良伸手握住被血染红的已经坚硬起来的□,坚定不移地上下捋动起来。
  段不渡觉得不够,前方的快感不够,背后的痛也不够。他疯狂地扭动着索求。想要前方的手更加迅速,更加用力。想要背后的手,用五指撕开皮,嵌到肉中去,再抓住他的骨,在脊椎上一截截刮挠。
  他想要将自己撕裂,一声声哀嚎像是哭喊。
  阎良却是保持一成不变的力量与速度,让他变得越来越急切。
  "给我……想要!给我……"段不渡用双腿磨蹭着阎良的,右手覆上了握着自己□的手,用力想要加快律动的速度,后者却不为所动。
  像是走在火海中,不远处就是彼岸,几步便可达。腰上拴着铁链,只慢慢地放行,渴望得无法忍受。不到彼岸也可,让我坠到地狱!
  牵着铁链的人尚存仁慈,快到达河边的时候,松了手。一手加速捋动,一手在背后的伤口上,深深地划出了新的血痕。疾速地向前跑去,坠入岩浆做的忘川河。在火浆中翻滚,变幻了千万种形态,最终成灰。
  "嘤"的呻吟更像是哭泣,却是无泪,到另外的地方挥洒。
  时间飞速倒流,他躺在母亲的怀中,撒娇地笑。他被温柔的水包围,蜷做一团。他是一粒尘,在空中飘荡,是一滴水在海中沉浮。像是亘古的一棵花树,在风中将自己挥洒。像是他怀中搂着一个人,微笑着送他离去。拿了他的东西,不肯归还。
  段不渡回过神来,望着阎良,启唇道:"你也想要吧?"
  意料之外。
  转身伏在阎良怀中,低头亲吻他的□。隔着柔软的衣料,已感觉到他的坚硬和炙热。
  焦急地扒开他的衣物,亲吻,吸吮。粗大的□难以入嘴,就撑破嘴角,生吞。在口中没有回旋的余地,便直顶入到喉咙。锲而不舍地吞吐,像是要将自己生生顶出去。
  可那人似乎并不能就这么满足。
  阎良皱皱眉,推开他,整理好衣物,起身离去。


第二十章(慎..)

  第二十章不必再找了

  阎良虽有良药,背上的伤口愈合得快,可是疼痛仍旧不去,一股股袭来,是一种令人厌恶的痛。段不渡成日趴在床上,两三日才大好。
  这个时候阎良来抚他的背,段不渡一个激灵,然后只是淡然地看着他。不痛了,但身体却狠狠地记得了。段不渡并无法确定,这人时远时近,时温柔时冷酷。眼中装的似是情,段不渡不敢仔细去确定。
  某种冰凉的触感环绕在段不渡脖颈上,而后是"咔嚓"一声。段不渡伸手去摸,是狗链子的铁环。眼神一厉,却马上压了下来。
  拴上儿臂粗的铁链,阎良缓缓地剥光他的衣物,片缕不留。拉着铁链,将他扯下了床,"下去走走。"段不渡瘫在地上不动换,阎良用脚让他趴在地上,手中冰冷的铁链缓缓地在后背上游走,突猛地一抖,重重地落在脊背上。皮肉还未有知觉,骨先行剧痛。
  段不渡情急之下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两步。
  阎良收紧了手中铁链,段不渡又被迫停了下来。
  走到他身边蹲下,阎良轻声说:"早就乖乖地听话不是很好么。这脊柱可经不住这样几下,别逼我再动手。"
  段不渡早就被一身的冷汗浸湿。
  "走。"
  段不渡向前爬去,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鲜明的水痕。
  "停。"
  段不渡停了下来。
  阎良走了过去,轻轻拍拍他的头,"乖。"
  段不渡似乎要咬断一口银牙。
  阎良对他说:"乖,你很好。"
  "我们出去走走。"
  段不渡满脸的不确定。此刻已是清晨,屋子尚明,勉强可以视物。此刻他未着片缕,房外帮中巡逻弟子众多,难道要被众人看了去?
  段不渡不明白,难道要将他的尊严一层层剥开,什么也不剩才罢休?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个没有尊严的人。
  阎良替他推开门,段不渡跨过高高的门槛,向外面爬出去。黑发一半蜿蜒地粘在背上,一半垂到地上。晨光之下,段不渡像一只在水中游走的银色的蛇。无论何种姿态,都让人觉得魅惑。
  没走两步,就遇上一个巡逻的手下,二十几岁的黑衣青年,见到帮主一脸惶恐,连忙跪下,却是与段不渡同高。头深深地埋到地里,不敢抬起。
  阎良对他说:"抬起头来。"
  那下属果真战战栗栗地抬起头来。
  "看着他。"
  那位下属首次对上段不渡的脸。
  "告诉我,他好看么?"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到段不渡四肢撑着身体,仰着头,直视着他。而胸前的淡红色两点在浓密的黑发中若隐若现,再往深处看去,似还能看见垂在腿间□。背上有血,唇红如血。他眼神空洞如深湖,嘴角似带笑意。黑白红交相呼应,说不出的诡异而且绝美。
  那下属似乎是看呆了,忙小鸡啄米般点头,"好看,好看!"
  阎良笑着走了过去,扯着铁链使段不渡站了起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在他的右乳上时轻时重地拨弄。
  又对那下属说:"你可以走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下属面露戚色,转身便饮剑自尽。
  手下变成了强风般的挤压、碾转、撕扯。段不渡毫无顾忌地在他怀中颤抖呻吟。阎良咬上了他的耳垂,迫不及待地使他再次见血,在伤口上磨碾。
  在阎良怀中扭转着的时候,□已经慢慢硬了起来。阎良掏出了一个银环,套在□根部。然后用手慢慢地□。
  段不渡只觉得下面越来越紧,欲望无处发泄。夹紧了腿轻轻摩擦,却碰不到东西。
  阎良笑,将他转身过来面向自己。段不渡像是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挤在阎良怀中焦急地蹭着自己的□。碰到阎良□早已坚硬如铁的部位,段不渡仍是一惊。过后却不怕死地更加猛烈地磨蹭,纠缠。
  未果。
  扣在□上的银环阻碍了最后的发泄,只是让他在欲望的尖峰上越走越远。段不渡抬头望着阎良,似乎是在渴求他。
  阎良又命他趴在地上向前爬去,段不渡爬的已是歪歪扭扭。
  拉住手中的链子,两人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推门而入,是一间被烛火点得通明的宽敞屋子。墙上挂满了用途不明的器具,也摆了许多看起来便惊悚的东西,像是刑具。段不渡向来无不良癖好,想要折磨一个人,用蛊用毒也是足够了。所以对这种东西研究不深。
  霎时间是有些怕的。
  如果这些东西用在自己身上……可怕的联想。
  "喜欢么?"阎良伏在他耳边问。
  段不渡连忙摇头。
  阎良笑笑,"别着急,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
  牵着他在屋中走了一圈,逐一讲解了。
  "这个木马是用来惩罚宫中□女子的。让女子坐在木马上,二人抬乘,游街示众。"段不渡见木马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二尺多长的尖刺,一阵毛骨悚然。
  见他反应十分可爱,阎良不禁安慰他:"只是个摆设,我是不忍心拿来在你身上用的。"见段不渡像是松了一口气,接着道:"不过看你这么喜欢,试试也是无妨。"
  段不渡连忙摇头。
  就算收到惊吓,欲望仍旧不低头,也没用丝毫的纾解。
  阎良笑着拍拍他的头,"你真是乖,比我想象中的乖,看来并不需要太多□。"
  段不渡不禁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阎良笑而不语。
  "我可以服从,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可是这里……"指指自己的胸口,"早被一个人挖空了。"又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拿得走的?"
  阎良并不回答,而是问他:"你在怕什么?"
  段不渡摇头,"我早已不知怕。"
  阎良拍拍他的头以作安慰,"新的自己并不可怕。我将把你一寸寸撕开,由里到外,重新打造。"
  志在必得的语气让段不渡浑身一冷,而后由鼻子嗤出声来,以示不屑。
  把段不渡放在原地,阎良又只身绕着房间巡游一番,像是选不定器具。最后像段不渡找找手让他过去。
  是一套空中悬着的皮锁。阎良将段不渡抱起来,慢慢地把皮锁缠在他身上,扣紧。面部朝下,四肢向后高高悬起。左臂伤仍未愈,所以只是缠在胸前,却加大了另一只手的负担。胸前每隔两寸,就有一根皮绳紧紧地肋住,似要将肺中的气全挤出去。身上每一寸土地都有皮绳来纠缠,段不渡感觉到血流流过没一根绳子的触觉。全身慢慢地发热,呼吸短促起来,不禁张开嘴来轻喘。
  阎良将一个皮具肋在他的嘴上。皮具紧紧地抵着舌头,口中酸涩,唾液缓缓流了下来。
  然后是一套较为细的皮绳,顺着股沟肋了进去。缠在腰上,在小腹附近打结。
  □垂在身下,是身体的最低点。似乎所有血液都向着那里留了过去,慢慢变得通红。
  最后,是一个黑色的眼罩,隔绝了一切。段不渡的世界变得黑暗,而又宁静。
  感觉得到热血在体内流淌,嗡嗡的声音。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似乎还能感觉的到他灼热的打量,落在自己身体的每一存。
  受欲望煎熬,不知过了多久。
  段不渡开始走神。
  二师父也喜欢大人,不管是做的不好还是做的好,抄起手边的树枝上来便抽。段不渡笑嘻嘻地躲,可还是疼的。曾经暗自发誓,除了二师父,天下要是有人胆敢这样打他,他段不渡必将让他不得好死!
  大师父总是会上来拦着,打不过也劝不过二师父,大师父就以身相挡。二师父自然住手。段不渡曾想,以后便要找一个大师父这样温柔,而且对他好的人,相爱一生。
  心中悸痛。
  这个杨扬,和他大师父一样,死前还要算计他。骗他退了两步,是要让他悔上一辈子。
  杨扬死了,这下几位师父应当是失望极了吧。但愿他们能就此放下,回倪山,再过上那神仙般的生活。
  入冬了,倪山干燥,应当有人看着,免得起火。
  段不渡静静地想着,血液慢慢变得冰冷,身体开始麻木,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深。欲望却仍旧火热。
  他不喜欢这种陌生的感觉。像是灵魂一点点从身体中抽离。
  他开始琢磨不到自己的想法,像是思考的能力也变得支离破碎。剧烈地摆动身体,却只有头能微微转动两下。口中的呜咽也发不出声来,唾液流到了下巴,又滴到地上,却也听不到声音。
  安静下来仔细感觉,身边的阎良不知何时便不在了。
  段不渡觉得惊恐,嗓子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却还是觉得寂寞。
  像是一人在渡忘川河。彼岸那么远。
  舟上,浆叶落水无声,天地间万籁俱寂。只他一人独自划水,不知要划到何时。
  那人该等不及了!那人该等不及了!快去见他,快去找到他!
  加速划水,浆叶在水中溅不出涟漪。他仍旧在河心,丝毫未动。
  背上突然落下一只大手。
  干燥,粗糙,温暖,而有力。
  慢慢抚平了他的焦虑。
  然后是他低沉的声音:"我在这里,不用怕。"
  "不必再找了。"


第二十一章(慎..)

  第二十一章不知道夜有多长

  不知是靠了哪里的岸,岸上的人向他伸手,将他拉了起来。他脚下一个踉跄,扑到那人怀中,打湿了衣摆。
  那人一笑,蹲下去,将他的衣摆一点点拧干……
  段不渡慢慢清醒过来。没有孤舟,没有河岸。眼前只是一片黑暗。
  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抚摸着,像是要抚平每一寸伤痕。
  阎良替他解开了口中的束具,段不渡声音涩哑,"放开我……"
  阎良问他:"我为什么要放开呢?"
  "因为这个样子……"段不渡费力去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阎良解开眼罩。眼前豁然光明。虽然是荧荧烛光,但也觉得刺眼。向窗外看去,已有暮色。段不渡不禁想——这个疯子。
  被释放的四肢已经麻木酸痛难以行动,身上纵横的肋痕深深入肉,留下紫红色的印迹。
  阎良把他抱到屋中的大床上去,坐在旁边揉捏段不渡的手脚,帮他舒筋活血。
  段不渡撑起身来,碰到阎良坚硬的□,问他:"你一直想要,为什么不满足自己呢?"
  阎良推开他,给他穿上衣服,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一前一后地走到了会客房,见是一个华衣公子负手而站。旁边一个奴才相的人尖着嗓子道:"你倒是让我们主子好等。"
  那华衣公子摆摆手,转过身来。段不渡见他五官深刻俊朗,却面色灰败,想是恶疾缠身已久。
  对阎良拱拱手,便上下打量段不渡。而后笑道:"段不渡。"
  段不渡猛然一个激灵,问道:"你是当今皇上?"
  那人含笑点头:"正是。"
  段不渡几欲磨牙,现在还真是和仇人们共聚一堂。眼中已露杀机,"杨扬无心复国,你为什么赶尽杀绝,杀尽杨丞相一家?"
  "我并不知杨扬便是前朝的皇子,只是几个月前,有人送信给我,说明这一事。我又怎能允许这个隐患常留呢?你不妨好好想想,这个送信给我的人,到底是谁。而后你设计使人替杨扬一死,十分聪明。我不疑有他。又有人送信来说杨扬未死。你不妨再想想,这人又是谁。后来朝中老臣相劝,我也本想放他一马。不想民间四处风起,你们所到之处,传来种种谣言。我才托阎帮主,下此杀手。"
  段不读怔在那里。他想起倪山地室中石墙上画的两组画,一组是杨丞相带着皇子安逸一生,尽天伦之乐。另一组则是皇帝诛杀杨家,皇子招兵重夺皇位。
  并不是眼前这位皇帝逼人太甚。
  大师父杨逍死前托段不渡去照顾杨扬,应当是早知道此劫。杨丞相也早料到了灭门之灾。所以必定是他两人之间的算计。如此破釜沉舟,以命相逼,实在可怕。三师父一个逍遥毒师,四师父原本是苗族女子,二师父心思直白,所以几位师父和此事应当没有太多牵连。倒是他们都以大师父为主心骨。若是大师父有个遗愿,托他们完成……
  如果一切都是大师父一手算计……
  他有没有算计到杨扬执意不走他们铺好的路,有没有算计到,自己亲手将他逼死。
  段不渡叹了口气,并不打算多做计较。他怎么跟个死人计较呢?他早就决定,不跟死人计较了。
  况且这些都是这人的一面之词。
  "段不渡,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苦衷。你应该已经看出来,我身染恶疾,已命不久已。可是皇位还没有坐稳。我不想我丧命之后,我子在朝中为人鱼肉。所以只能争取在有生之年,把所有隐患都铲平。"
  段不渡不解,"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那人道,"当年的渊源,牵扯得太深,现在也不好和你道来。只希望你以后不要恨我,就好。"又笑了,"我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你。"
  段不渡摇摇头,跟着阎良的手下退下了。
  独自一人面对着整整一桌的菜,段不渡拿着筷子发呆。要是杨扬在这里,可容不得他有这发呆的工夫。只需片刻,一大桌的菜便能被他斯文地席卷一空。
  段不渡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过了许久,阎良才和皇上秘谈完,坐下来和段不渡一起吃饭。
  阎良提起筷子,问他:"在发什么呆?"
  段不渡恍惚回过神来,问:"你是希望……我不恨你?"
  阎良笑着摇头,"怎么可能不恨我,我是杀人的刀。我只怕你不够恨我,哪日擦肩而过,只是路人。"
  段不渡盯着眼前的青瓷碗道:"我是不恨的……心都被掏空了,没有了爱,哪里还有什么恨。"
  "我们终究……只是路人。"
  阎良放下筷子,看着他,久久不语。
  "只是杀人的剑,我会将他亲手折断。"良久,段不渡又道。
  阎良又拿起筷子,"你记得就好。"
  是夜,两人同榻而眠。感觉到身边人呼吸变得悠长平稳,段不渡悠然睁开了双眼。一颗长刺从袖口滑到手心,正是从那木马刑具上拔下来的。算计好速度角度和力度,段不渡反手向阎良胸口刺去。
  半路受阻。
  阎良仍旧闭着眼,却已用手捉住了那根长刺,滴血。
  睁开眼,轻声对段不渡道:"你太急了,还不是时候。"
  段不渡长叹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
  阎良却追至,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了下来。
  段不渡看着他,眼中依旧空荡荡的。
  终于,阎良缓缓地低下头,轻轻地将自己的唇烙在段不渡的唇上,温柔而郑重。
  段不渡别过头去。
  阎良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觉得自己没有心了,只是不敢把心在交出来。我一直在这里,足够强大,不会离去,不会伤它。"
  "如果你哪天觉得累了,觉得孤独了,就把它交给我,我替你好好守着。"
  段不渡摇头,想要躲开这甩不掉的如影相随的声音。
  阎良用双手固定住他的脸庞,又再次吻了过去。不再是仪式一般的触碰,而是一寸一寸坚定不移的掠夺。不容他躲避,不容他喘息。
  人可以说谎,人心更不可信。可是欲望却不会骗人。
  像是永不停歇的狂风暴雨,将他席卷。
  当阎良再次以那柔情的眼神注视着段不渡的时候,段不渡不禁问:"为什么?是什么时候?"
  阎良笑,有如深海的漩涡,在黑夜中无声无息地存在着,稍不留神便会陷进去万劫不复,令人毛骨悚然。
  "从一开始,最开始。"
  你一袭青衣,像河畔的深草。你双眼灵动地转,像是有用不完的算计。你展颜一笑,眉目张扬,嘴边一对酒窝,人间的花齐开,也比不上那一瞬的灿烂。
  阎良轻吻他的嘴角,鼻梁,眼眸,眼角的痣。
  一层层地剥开先前为他穿上的衣物,最耀眼的宝物慢慢展现在阎良面前。
  把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吻了,用舌头抚摸。从额头,到眉心,到鼻梁,舌尖滑过人中,上唇,下唇,下巴,喉结。在喉结停顿,用舌拨弄,用牙齿啃嗜。段不渡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喉结在阎良齿间鼓动。滑过每一个齿,心惊而又陌生的触觉。
  一路向下,含住他的右乳。用锋利的齿固定、挤压,又用柔软的舌尖挑拨。使段不渡无法抗拒地战栗起来。
  舌掠过他的肚脐,又灵巧地钻了进去。不能忍受地撑开、深入。段不渡猛烈地挣扎,扭着身体,阎良却越压越深,像是要钻到他的腹中。
  并没有停留太久,阎良的舌依旧向下滑去,留下一道笔直的,冰凉的水痕。
  最终含住了段不渡微微抬头的欲望。
  段不渡"嗯"了一声,夹紧了双腿。阎良只是一点点地吞吐,残酷的速度。段不渡不由自主地扭动腰身,想要将欲望顶得更深,疯狂地律动着发泄。只是在阎良的掌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能跟着他的速度,一点点地接受煎熬。
  □再次充血,挺立。根部的环显得更紧了,肋得生疼。
  阎良缓慢地离开,段不读想要追去,却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失落。
  用粗糙的手指打开他的身体,滋味十分难当。段不渡并不怎么躲,反正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阎良从来都不紧不慢,进入的时候,却没有片刻的停滞。是刻意的急进。入之不深,已然出血。
  段不渡放松开来,静静地等待,像是一场祭献。
  只是比想象中的更痛,由内到外,撕裂得更为彻底。
  坚定不移的深入,将段不渡的内壁一点点挤开。而后是抽出、挺进、抽出……在深处搅动,又似要将他深处的一切都拉扯出来。
  段不渡发现自己真的变了,变得喜欢血,喜欢痛,任何一种痛。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自己身上剥离,被伏在自己身上的人带走。可是没抽离一寸,又要缩回两寸来,不愿离去。
  也许那东西就不是属于他的……
  竟然会随着他的频率战栗。
  这样一个诡异的夜晚。
  并非被强迫,也不是自愿,可能还带着一点点勾引的味道。段不渡两腿大张,躺在一个人的身下。这个人他并不喜欢,也不讨厌。
  可是却感受到了极致的疼痛,极致的快感,以及极致的满足。
  阎良不会轻易停下,他不取下段不渡的环,段不渡也无法停下。
  他在疼痛中等待,在欲望中迷失。
  不知道夜有多长。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束缚

  "嘻嘻……"一个少女在夜色中一蹦一跳地跑着,竟脚下如风,一步八尺,轻盈如燕。不时回头看看,对追在身后的人笑笑。
  "站……住!"追在后边的是一个黄衣短发女子,此刻已经气喘连连。终于停了下来,扶着大树大口喘气。
  前方的少女也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她。
  "你已不是此世间的事物,为何如此执着?又有何贪恋?"说着手中偷偷地摸索着。
  少女仔细想了想,姣好的眉紧紧地蹙了起来,让人看来十分心疼。"我并无贪恋,也无执着……只是有个东西总是束着我,我无法离去罢了。"
  "那你可愿跟我走,我帮你解了束缚?此行……实在去不得!"
  少女摇摇头,又笑了。
  "你要阻我见哥哥,那怎么行!"说着又欲跑开。
  黄衣女子手一扬,一个金色的绳索向少女套去。
  少女连忙躲开,还是被套到了一只脚。
  少女蹲下来呜咽:"疼!"
  黄衣女子走上前去,伸手拍拍她的头,"乖,不要再逃了……"
  话未说完,只见少女眼中红光一现,黄衣女子有感灼烧,放浪形骸的疼痛。一失神松了手,被少女一瘸一拐地跑开了。
  待幻觉除去,少女已经跑远。黄衣女子恨恨地拍着大腿,连叹三声。
  阎楼。
  段不渡发现阎良此人尤其地喜欢鞭子。隔三差五地就要鞭打一顿。好在自己也十分喜欢,只是怕了之后养伤的那几天。每次想到要添新伤,也总是怕的。
  此刻阎良带段不渡在院中练武,阎良仍旧手持长鞭。
  段不渡左臂已经痊愈,果真不能发力了。只好重练右手。这倒难为到他了。年幼时父亲曾逼他用右手执筷,他始终是没有学会。
  "你舞一舞从你师父那里学来的套路。"
  段不渡右手剑都握不好,还是凭着记忆耍了几式。
  阎良皱眉,"这招式气势如虹,固然是好,可惜并不适合你。你剑路多变,剑气中还掺几分的柔。本就投错了师,要有成就实在勉强。"
  段不渡不理他,这些道理他还不知道么?
  "你不妨学流华二十一剑,对你刚柔并济的套路。虽说从古至今练成的人屈指可数,但你天资聪颖,想要学成应当不难。"
  "你有剑谱?又是从谁家抢来的?"
  阎良笑,"是皇家的东西,我管皇上要的。"
  两人一起拜读了剑谱,招式果然不凡。
  右手虽然行剑生涩,但招式在先,仍旧行云流水,精妙绝伦。
  阎良挑着鞭子攻了上去,鞭子极柔韧,变化多端。段不渡手中的剑却似更加柔韧,鞭来的力都没有个着落。
  阎良收手,恍惚道:"流华二十一剑,本就是你的……"
  两人练了一整日,已练会了第一个剑式。段不渡想,若他二师父在这里,一定会唠叨不停,什么练剑切忌急进求成,打好根基最为重要……
  阎良在侧,时而稍加指点,叫他随本性,顺其自然。也不失为良师益友。
  只可惜……
  可惜什么,段不渡最终还是没有想到。
  晚膳期间,段不渡见每个菜里都辅了胡萝卜,顿时脸色一遍。上一餐被阎良看出了他不喜吃胡萝卜,没想到这餐便要这样恶心他。
  在菜里仔细地挑,小心翼翼地避开胡萝卜。终于挑了不少喜欢吃的放在碗里,准备大口朵颐,不想一对筷子伸到碗里,碗里瞬时多了几块胡萝卜。段不渡气愤地抬头,却见阎良面无表情地看他。立马低下头,闭着气把胡萝卜囫囵吞了。
  不是他不想反抗,而是没有胆量挑战权威,以身试法。
  屋子里的刑具,怎么也试了大半了。再试下去,就该用到木马那类的极刑了。
  是夜,阎良似乎还有帮中事务要理,段不渡落得清闲。
  忽听窗外有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床前。"噔噔"地轻轻扣窗。
  段不渡打开窗,见是一个少女,笑靥如花。
  "哥哥。"
  竟是那人青水村遇到的少女。
  只见她神色有些疲惫,脚上的链子带出了血,流了一路。
  段不渡刚要问,少女伸手按住了他的嘴。手指冰凉如尸。
  "我是来给哥哥带个话的,说完了马上就走。"
  "杨扬,并没有死。"
  "怎么可能!我亲眼所见!"段不渡惊诧,没有半点相信,心中却是狂喜。
  "那日在天尽头的洞穴里,并未找到他的尸首。阎楼帮的人,和你的几位师父一直都在四处找他。"
  "可是我亲眼见他心头中箭。"
  少女笑,"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他没死,只有你以为他死了,这是为什么呢?"
  "阎楼帮的人是出于谨慎行事,我师父们是心存侥幸……"
  少女吐吐舌头,"怎样都好啦!"说罢便要走,拖着伤脚,血流不尽。
  段不渡心中不忍,叫她:"姑娘留步。"
  少女停了下来,不解地望他。
  "待我帮你将脚上的链子去掉。"
  少女笑,"去不掉,去不掉!哥哥要是关心我,就叫我一声妹妹!那妹妹心里头可要高兴坏了,什么疼都忘了。"
  段不渡摇头,"我没有妹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狡笑,"我就叫妹妹啊!"
  段不渡懒得理她,关窗而去。
  窗外女子蹒跚而去,撅着小嘴,"讨厌!叫一声会死啊!"悠然消失。
  段不渡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杨扬没死"这四个字。
  "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他没死,只有你以为他死了……"
  他的尸首,应当是被穴中的潮水卷走,卡在那个死洞中,或是被卷进大海,不知漂流到哪里了。
  如果他还活着,被阎良发现了就是再死一次,被师父们发现了便是逼上梁山。或者他自己藏了起来……
  或许他在等着自己去找他……
  半夜,阎良与他同床。
  段不渡跳起来,揪着他的领口,"杨扬没死!我要去找他!"
  阎良眼中一寒,扬手一个巴掌将段不渡打翻在地。
  段不渡一边咳出了两口血,一边道:"我要去找他。"
  阎良冷着脸欺身上来。狠狠地占有。
  最终,搂着筋疲力尽的段不渡道:"等你练好流华二十一剑,我便让你去寻他。"
  "我也看够了你成天面无表情的摸样。"
  次日段不渡的剑练得十分勤快,进步神速。
  阎良把他拉到刑室。
  段不渡一路挣扎,哑着嗓子喊:"不代你这样的!这样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练完整套剑?"
  阎良道:"用不了多久,待会儿你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将人绑在床上,褪去上衣,拿出了一颗粗长针。
  眼见长针就要朝自己过来了,段不渡连忙躲去。
  阎良压住他,落针。
  针从左乳的一侧扎了进去,从另一侧穿了出来。段不渡"啊!"的一声尖叫,似乎要痛晕过去。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一针会落在这里。
  没待他缓和,另一针又插在他的右乳上。
  血丝丝地流,从雪白的胸口上蜿蜒而下。
  阎良上药,收针,换上了两个银环。中间有一根纤细的银链牵引。银链松垮地垂着,可若是有太大的动作,还是会牵扯到□。
  替他穿好衣服,阎良道:"你要是还想练,就去练吧。"
  段不渡咬牙,拿起了剑又去院中练了。
  每一挥剑,胸前的银链就牵扯到两个□,伤未愈,又有新的撕裂。
  不久,胸前的衣物便被血水浸湿了。
  阎良长叹一口气,突然上前紧紧地搂住段不渡,像是要把他揉到身体里去。
  良久,段不渡道:"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躲开,不要妨碍我练剑。"
  夜间,阎良替段不渡上药。见两个□以及被拉扯得血肉模糊,又是一阵心痛。轻轻地在□上烙下一吻。闻到血腥味,突然不能自已。吸吮着他的血,用牙齿在伤口处研磨,舌头拉动银环,想要更多的血……
  段不渡皱着眉承受。脑中来回来去转的,却是那几路剑术。
  少女带伤跑得慢,黄衣女子已经追上了。
  手一摇,链子回到手中,少女被拉扯得跌倒在地。
  "既然你已经被我套住,便跑不掉的。"
  少女痛得抽泣,"该说的……我已经对哥哥说了!你现在抓我,还有什么用?"
  黄衣女子皱着眉,叹了口气,"罢了,那也是命……"
  "你不是这世间物,我便不能留你乱了这六道的秩序。你要是执意,我也不再废话,直接打散你!"
  "哎!手下留情!"少女不哭了,忙大喊,"我借宿的这个身体,可是一个千年雪莲。人家就快成仙了,你把它打散了,不是造了大孽了么!"
  女子似乎的确存有顾虑。
  "况且你打散了他,反倒是没有链子束缚着我了,我再找个别的宿主,你也找不到我了!"
  "不如你就放过我一马,反正有你的链子束着,我也没机会作乱,怎么样?"
  黄衣女子点头算是同意,"我名为焦树叶,你可有名?"
  少女想了想,"我本有名,可是这宿体无名。"
  "千年雪莲,世间难得,那你便就叫难得吧。"
  少女撇撇嘴,什么破烂名字!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开始放养

  流华二十一式,招招精妙变化多端。二十式学下来,已经又过了大半年。最后一式在招式上并不难,却怎么都练不下来。
  阎良对段不渡说:"你只有把这二十一式都学会了,才是我的对手。不然就算你找到了杨扬,也保护不了他。"
  段不渡自然知道。这最后一招又磨蹭了两个月,仍旧无法自在应用。况且他想不通阎良的用意。放他去找杨扬,又让他练了上乘的功夫,无异于放虎归山。或者是以他为饵引出杨扬,又或者是已经笃定杨扬已死才让他去寻,又或者根本没打算放他走,这第二十一招是经篡改的,任他费尽心神耗尽一生也是练不下来的。
  这二十一招套路精湛,威力却是平平。段不渡隐约知道,就差一点睛之笔,或许就隐藏在这最后一招里。
  某日阎良将帮中事务都打点好了,对段不渡说:"我带你去寻一把剑。"
  北方山路不平,两人轻功步行。后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转烈,像要将山色洗脱,两人便在山中的小酒肆坐了一会儿。清冽的烧酒入吼,打碎了神智。段不渡拉着店家问:"你这酒……我可曾喝过?"
  卖酒的是个白发老者,摸摸胡子,道:"我在此卖了一辈子的酒,怎么会记得。不过这家酒铺代代相传,就坐落在深山老林里,酿酒的方法也是独一无二……客官要是觉得喝过,那便一定是在这里喝的。"
  段不渡又喝了一口,愈加地觉得熟悉。恍惚地抬头望着对面的人,一片模糊不清的深蓝色。几步走出酒肆,站在了雨中。
  阎良向店家要了把油纸伞,撑开。雨打在伞面上,嘈杂在外。
  眼前一层雨帘,身后能感觉得到一股热度。段不渡侧头看去,阎良站得不远不近,默默地替他撑着伞。红色的伞面,罩得那人面孔柔和。
  在山中疾行,伞仍旧不离头顶。直到雨停了,阎良停了下来,收起伞。红色的油纸一瞬间都折在了伞骨中,像是一朵花的枯萎。
  段不渡想,也许他是中了这个人的魔。身边的一草一木都觉得似曾相识,他的一举一动都觉得熟悉。是不是这个人给他下了蛊布了毒,植了新的记忆,一点点地侵蚀了他的大脑。
  走过一片不知名江,两人上了渡船。渡夫沉默不语,把一叶小舟撑得摇摇摆摆,许久都到不了岸。段不渡心中焦虑,张口去催,"快些,渡了这江。"
  渡夫扯开掩着脸的蓑帽,咧嘴笑笑,"莫急,莫急。这里的水底波涛暗涌,一步走错,便是永世不渡……"
  漫漫江色,身处一舟内,诡异的渡夫。段不渡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求证似的去看阎良,依旧是一片模糊的深蓝色,看不清面目。
  到了江边,阎良先上了岸,等段不渡。
  段不渡见他远了,竟有几分焦急,怕被留在舟上。匆忙一踏,脚下踉跄向前跌去。跌在了眼前的人的怀里,那人扶他站稳,柔声对他说:"真不小心。"带着几分宠溺的责备。
  阎良蹲下身来,去拧溅了水的衣摆。段不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时间又像踏入某种幻境之中,难以自拔。
  最后两人进了一座山。青石铺的路,远处隐约有钟声。段不渡问阎良,"要找的剑,在寺院里?"
  阎良点头,"是流华二十一式主人用的剑,在这寺院中存了几百年。"
  段不渡道:"我听说那是魔剑,几代方丈念了几世的经,都洗不脱它的戾气。"
  阎良道:"那剑本该就是属于你的……你见了它就会知道。"
  又幽幽道:"我闲来无事就天天来看它。"
  两人被一个小和尚在寺院门口拦住了,"两位施主,请留步。"
  偷偷地抬头打量阎良,见他面有愠色,忙道:"阎施主,方丈交待过,如果是阎施主一人便无事,要是两人来……便万万不能让阎施主入殿。"
  阎良抽剑,"无尘小和尚,你以为你拦得住我么?"
  小和尚低头念经,阎良挥剑过去。小和尚堪堪躲开,一声"得罪!"从袖子里甩出一根铁链,与阎良缠斗。段不渡在一旁看,见那铁链就是锁在小和尚手腕上的。
  小和尚与阎良过了几招,就慢慢不敌了。身上几处中剑,染红了粗布袈裟,却愈战愈勇。
  阎良丧失了耐性,一剑刺向小和尚心口。
  小和尚送身上前,中剑。玲珑一笑,道:"无尘,还你一命。"
  阎良拔剑,小和尚倒地。
  "你又是在什么时候欠我一命?"
  可惜小和尚已经没法回答了。
  方丈出门相迎,见无尘殒命,念了句:"阿弥陀佛。"
  又对阎良道:"阎施主,一段孽缘,你又何必执着呢?"
  阎良皱眉,满脸的煞气,"我今日是来取流华剑。方丈要是执意阻拦,我便血染这千年古寺!"
  老方丈手持念珠,缓缓说道:"请阎施主留我庙一人,替我们收尸。"说罢便和身边的几个和尚一道攻了上来。
  阎良一笑,"你们都欠我条命不成?"挥剑而上。
  段不渡在一旁冷眼旁观。阎良的剑法没有招式,只是快,准,狠。招招致命,又带着对对方的精密算计。一人不敌他,十人难敌,百人也不在话下。
  不久,寺中的十几人都已倒在了阎良的剑下。
  方丈一手撑地支撑住身体,"阎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又突然转头看向段不渡,"这位施主……"又像突然忘了想要说什么,长叹口气,倒了下去。
  流华剑被封在塔中,路过钟楼,里面有一名僧人正在敲钟。钟声洪厚悠长,阎良听得烦,挥剑要上,被段不渡拉住。
  "就留下他吧。"
  这钟声,也像是隔世传来的。敲钟人入定,全然不理身外的事物。
  阎良难得没有做绝,收手。
  塔并没有封死,阎良以前也常来看剑。进了塔楼拿剑出来,递给段不渡。
  抽剑出鞘,水色的剑身,自己的影子在剑上朦胧可鉴。舞动起来,剑身荧荧,似乎带动得有光华流动。配上流花二十一式的招式,行云流水。像一曲隔了几世,仍旧鲜明妙曼的舞。
  段不渡一边舞动,一边诧异,好剑,纯净如水,哪里来的魔气戾气?剑十分上手,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禁痴迷,一招一式地耍开。
  阎良也持剑攻上,用的是江湖人的一些套路。段不渡用流华二十一式一一破招,打得好不惬意。最终,第二十一式的动作仿佛渗透到每个招式种,又弥于无形。剑气瞬间变得柔韧无形,像是要消散成一湾水,一片雾。
  阎良收手,对他笑,"我祝贺你,功成。"
  段不渡抑制不住地喜悦。这便证明,阎良肯放他!他可以去寻杨扬!
  喜上眉梢,却听得阎良叹了口气,心又沉了。
  "练成这套剑,又有宝剑在手。就算你左手伤残,这世上也难有人是你敌手。你想去找杨扬,尽管去找,但我只给你一年时间。"顿了顿,道:"走之前,先陪我回一趟阎楼。"
  阎良自然是不愿放人的,但他怎忍让那抹笑意在这张脸上退却?
  离去的时候,段不渡的心情明显变好了。钟声入耳久久不能消宁,回头望去,山中似乎升起了一片薄薄的红雾。他对杀戮之事一向毫无感觉,并不必阎良好到哪里去。但杨扬却是从始至终的善良,要是被他看见,定会伤心。
  又想到杨扬看他舞剑后曾经问他为何始终不佩剑,他说没有遇到有缘的剑,没有感情便不会随身佩剑。今日终于得到良剑,想要再舞剑给他看。
  满心想的,都是杨扬。而后又失落起来,只希望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两人回到阎楼,来去不过一日的工夫。段不渡以为最后要忍受什么酷刑,阎良才会放人。或者干脆找个笼子给他关起来,说放他走不过是个玩笑。不想阎良和段不渡坐在一起,好好地吃了顿饭,逼他吃了不少的胡萝卜,之后便没有再现身。
  第二日亲自送他出阎楼,送了些金锭。指了指段不渡的脖子,胸,手腕。道:"那些环,如果你敢拿去,我就把你捉回来。"
  段不渡想他自然是说到做到,也没心情和他争论。
  阎良沉下身子,拥抱了他。最终对他说:"一年之后,我亲自接你回来。"
  段不渡扬长而去,心早已飘远。
  阎良看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山色之中。胸口竟然袭来一阵剥离的痛。或许不该放他走。或许该抓紧他,囚禁他,把他锁在自己的身边,一辈子。管他还会不会笑,管他有没有心。
  突然飞身起来,几步追了上去。挡住段不渡的去路,几番欲言又止。最终道:"好好关照自己。"长叹一声,放段不渡与他擦肩而过。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凭什么他段不渡就找得到

  刚入秋不久,段不渡易了装在江湖走了一圈,听了不少关于真命天子的流言。据说当今圣上不得天命,已经命不久矣。所以苦苦追杀带着真正皇家血统的杨扬,而杨扬,在东海积蓄实力,随时准备卷土而来。
  野火吹不尽的流言,想必皇上已经抽不出精力来对付了。
  又据说,虎头镖局自第一次亮镖以来名声大噪,在全国开了许多分店。总镖头竟然是归隐已久的邪剑王易生,大肆宣扬要助真命天子重夺皇位,已久聚集了许多江湖好汉。
  与此同时,江湖上第一大邪教阎楼帮也态度明确地打压虎头镖局。
  自此,江湖人不过问政事这一潜规则被彻底打破,不少有名有势的江湖人士纷纷表明了立场,新朝还是旧朝,很少有人能够脱身,妄想独善其身。
  段不渡觉得好笑,几位师父就这么笃定杨扬还未死?若是杨扬已经死了,那他们所做的一切不就付诸东流了么?因此还特地潜入虎头镖局去打探他们到底有没有找到杨扬。
  期间被黄小丫头认出来了。一年不见,小丫头愈加地亭亭玉立了。依旧是鲜艳的红裙打扮,披着明黄的长袍。细致的金饰缠在发间,衬得她愈加明艳可爱,很有她母亲当年的气魄。
  段不渡把她拉到暗处,小丫头立即扑了上来,"不渡哥哥!都说你被阎楼的坏人抓走了,你逃出来了?你是来镖局帮忙的么?"
  段不渡勾勾嘴角,仍是笑不出来,只好作罢,道:"我只是来杨扬,不要告诉几位师父,好么?"
  小丫头多年来只听段不渡的,自然点头,但还是不免撅了撅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爹娘这么做?我去跟他们说!"
  段不渡拍拍她的头,"他们肯定有他们的原因,我的确不想杨扬去争夺皇位,从一开始……不过事已成定居,小孩子还是不要插手了。"
  "哼!"黄小丫头从段不渡的手底下逃出来,"人家已经是大姑娘了!"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转,"要不然,我陪你去找杨扬怎么样?"
  段不渡摇摇头,"你还是好好留在几位师父身边吧。"神色一沉,缓缓道:"如果有一天,几位师父要置我于死地,你会帮谁?"
  "爹娘他们怎么会杀你呢!他们这么喜欢你!"黄小丫头瞪大眼睛,"不过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一定是会帮不渡哥哥的!不渡哥哥这么好,他们要杀你,一定是他们的不对!"
  段不渡又上前拍了拍她的头,便走了。
  一直有人一路相随了大半日。段不渡抽嘴角,先不说黄苏生身有异香能传百里,也不说她养的蛊有大部分都是段不渡给的能够相互感应,光是这拙劣的跟踪技巧,让人想不发现也难。
  段不渡想,够了,你对我情义至此,心领了。
  到了路边的小茶馆坐下来喝茶,上了茶久久不喝,忽而长叹一口气,"店家!这是什么茶!"将凉茶倒在了身边的草丛里,见草丛里一阵悉索,想到了小丫头愤恨地做鬼脸的样子,不禁勾了勾嘴角。
  "客官,小店只为了路人歇脚解解渴,所以有毛尖,不怎么上档次,还请您见谅了。"
  段不渡不满地皱皱眉,"有没有一些好吃的糕点?给我一样拿上来一些。"
  "好嘞!"不会儿便上了几盘糕点,段不渡指了指其中一盘,"这个给我包起来,带走。"
  店家刚把桂花糕包好,段不渡又嫌弃地扔到草丛里,"我又不想要了。"
  闷坐了许久,才又把店家叫来,"那边草丛里躺着个小姑娘,是虎头镖局丢了的肉镖。你待会儿赶紧叫人去找虎头镖局的人来接她,一定重重有赏。"又想了想,"不过她浑身是毒,你千万不能近她的身。"
  交代好了,就上路了。
  黄小丫头一向嘴馋,又最喜欢吃桂花糕。这次忍了这么久才把段不渡扔过去的桂花糕吃掉,真是大有长进。
  挥挥手,"再见了,小师妹。"
  一路东行,又到了威海,他们分别的地方。
  段不渡会认定杨扬已死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曾经在杨扬身上下过蛊,他在蛊在,他死蛊亡。可无论他怎么仔细地感觉,都没有迹象表明蛊的存在。
  沿海的几个小村落,段不渡都逐一找了。想必已经被阎楼帮和虎头镖局的两方人马翻了个底透,村民见了打听人的,就忙摆手说"没见过。"
  只好悻悻而归。又来到天尽头,带足了干粮和水,去闯天尽头下面的无数个洞穴。
  洞穴之内四通八达,有不少的洞天。有一部分延伸到了海平线以下,不通水,形成了封闭的气囊空间。又有的地方与海水相通,随潮起潮落水势千变万化。进进出出忙了两个月,在漆黑湿冷的洞穴里一步一步地探索。仿佛一个无限延伸的黑暗地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探得到头。
  感觉不到杨扬,也没有见到过他的尸体。段不渡慢慢地绝望,别说是一年,可能耗尽一生,他也难穷尽这里的洞穴。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试到了当年走的路,来到了杨扬中箭落水的穴室。
  黑暗中,趁着一点点火光,杨扬落水的画面一遍遍地重演。
  想起他说:"你不会死的,你是段不渡。"轻柔而又坚定,就像他这个人。
  想起他们拥吻,想起杨扬之后厉声喊:"你离我远点!"想起擦肩而过的箭,笔直地插入他的心头。想起他面色平静地说:"我明白的。"
  想起他说:"再见。"而后是绝然的微笑。
  坠水,再也消失不见。
  一遍遍地重演。
  像是入了魔障。
  段不渡干脆搬了行李在这里扎了窝。潮水全都退去之后,便看到潭底露出来的洞穴。段不渡顺着洞穴走了,无数的分叉,几乎都是死路,不知道哪条是通海的。
  被这里的水卷走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被卷到大海中,一个是被卷到没有出口的洞穴中,活活淹死。
  把路都走遍,才能断绝第二个可能性。
  可段不渡早已没了耐性。
  前些日子在洞穴碰到过虎头镖局和阎楼帮的人,他们似乎是放弃了,纷纷从这个地方离去。段不渡不必再小心躲避,只是心中微凉,这么多人找了一年多都没有线索,凭什么凭他一人之力就能找到?
  只是不愿放弃。
  算好日子,正将潮落。段不渡再不多想,直接跳入水中。
  刚入水,便被卷进了底部的洞穴。潮水在洞穴中汹涌退去,段不渡被席卷着,无法呼吸,在岩壁上剧烈地磕撞。
  段不渡觉得疼,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杨扬曾经经历过的。
  冰冷彻骨的海潮,坚硬的岩石,不知方向的前进。
  屏着一口气,很快就不够用了。
  眼看就要被潮水卷进一个以前走过的死胡同,段不渡几番挣扎,还是被卷了过去。好在这个洞道中仍存了一些气,水注了半满就平息了许多。只是被水挤的穴中的气压逼人,段不渡上来换了一口气就觉得耳朵"嗞嗞"作响,突然"碰!"的一声,一只耳朵突然涌出血来。
  段不渡急忙又潜了下去,游回到主要的通路。
  又迅速地被海水席卷走了。
  几次被撞到左臂,痛感在冰凉的海水中慢慢地麻木。
  终于顺利地离开地洞,被卷到了不知名的岸边。
  起身之后急忙四望,百里内没有村落,袅无人烟。
  一只耳朵"嗡嗡"地听不到东西,肋骨也有几处被撞裂了,左臂的伤又复发,要不是有卵玉在身,吊着他一口气,恐怕段不渡早就要昏倒在洞里了。
  但还是跌跌撞撞地在岸边走了一天一夜。最终叹了口气,如果杨扬没死,只是受了重伤,漂流到这里,恐怕也是死命一条。
  又找回了原先的洞穴,休息了一夜。
  第三日退潮,又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带着一身伤回来,第三次想跳的时候,被一个黑衣女子拦住了。
  "段公子,你不要这样了!帮主知道了会心疼的!"
  段不渡挣开,不去理她。
  女人开始抹眼泪,"我们帮主对你情深意重,你又何必在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身上执着呢?要是被他看到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帮主一定伤心死了……"偷偷看看段不渡的表情,哭得更凶了,"帮主有哪次是真的忍心伤你呢!你离开他不久,就受了这么多的伤,我该怎么向帮主交代啊!"一边哭一边使劲拉扯着段不渡不让他跳。
  段不渡见识到了女人的胡搅蛮缠,好在耳朵听不太清,只好一味地挣脱欲跳。
  黑衣女子终于妥协,擦干眼泪说:"那也得等你把这身伤养好了吧,这样下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段不渡装作仔细想了想的样子,"也是……那你去替我买几副药,小火煎了,我出洞等你……"说了几副难找的药名。
  黑衣女子谨慎地把他送到附近一个小村落的客栈里,才去找药。
  不想段不渡还是等她一走,自己便向天尽头的洞穴去了。在洞中走了一半,隐约听到后方有人声。刚想仔细去听,自己的后背已经被狠狠地撞上了。
  段不渡被撞得踉跄一步,摔了个跟头。
  来人从段不渡身上爬起来,急忙大喊:"大侠!大侠!你一定要救我,从这里出去!"
  段不渡拿起火折子看了看来人,是一个比他年岁大一些的青年男子。五官俊朗,穿得也很华贵。
  不禁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忙道:"我叫刘六,受奸人所害,被逼到这里!大侠,大侠,还请救命啊!"
  段不渡缓缓道:"那你还不如原路出去,这条路走下去,也是一条死路。"
  刘六开始飙泪,"绝不能回头啊!大侠!后面追的人,可是个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魔头!前方就是死路也要走!"
  段不渡无奈,带着刘六向前走去。
  又进了那个穴室,就算段不渡听力疾降,也听到追刘六的人离得不远了。就问刘六,"你会水吗?"
  刘六摇头。
  段不渡二话不说就把刘六踢到水中,自己也跳了下去。
  刘六呛了口水,直接在岩石上撞昏。
  段不渡拉了他一会儿便体力不支了,松了手,心想,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不想眼前一个垂下来的尖石直接撞到了额头上,自己也轰轰烈烈地昏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是一个陌生的海滩。
  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似乎有些焦虑地问他着什么。
  拍在额头上的手掌,很暖,很软,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段不渡又一次昏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他一切都好

  当段不渡昏昏沉沉的正欲醒来,发现有人在他身上上下其手,急忙抓住了。原来是个女子,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柳叶眉圆脸蛋,长得很标致。皮肤略黑,穿着棕色的粗衣,笑得很质朴温和,应当是当地的渔户人家。
  微微一笑,"还好你醒了,我相公刚好不在,我还在犹豫要不要亲自动手呢!醒了就自己换衣服把,免得着凉。"
  段不渡环视四周,一个不大的小木屋,女子拿着一叠衣服,放在他的身边,笑着出去了。
  换掉湿衣服,段不渡走到客厅,见那个女子正坐在桌边,摇着竹篮唱着小曲。摇篮中一个粉雕的婴儿,见到段不渡,缓缓睁开眼,"咯咯"地笑。
  段不渡走上前捏捏他的小手,"真是可爱的孩子!"发自内心地称赞。
  女子笑笑,"我刚刚第一次带宝宝出家门晒太阳,结果在海边看到你……就自作主张捡回来了!"又一笑,恬美极了。
  "捡的好,捡的好!"段不渡就着桌子坐下来,专心逗孩子。小孩儿好像特别喜欢段不渡,抓着他的手指不放,笑个不停。
  "是男娃女娃呢?"
  "是个男孩儿。"
  "叫什么?"段不渡又问。
  "叫段不忘。"
  段不渡一惊,婴儿被他捏疼了,"哇哇"哭了起来。
  女子赶紧把婴儿抱起来哄,还对段不渡歉意地笑笑。
  段不渡结结巴巴道:"那……那你夫君?"
  "我夫君?"
  "你夫君叫什么?是不是本地人?"
  女子皱皱眉,"他可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段不渡长叹了口气,又跌坐下来。
  就在此时,竹门"吱呀"一声地打开,几缕西去的日光漏了进来,还携了一些清凉的海的腥气。
  段不渡瞪大眼睛仔细看去,逆光看不太清楚,但能肯定来人是清瘦高挑的身材。背微微的有些驼,进门的时候弓着腰。带着一个渔夫用的蓑帽,挡住了大半边脸。
  段不渡觉得那人一定是杨扬。
  但等他摘了帽子,又突然不能确定。
  皮肤被晒得黑而粗糙,枯黄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五官中消失了以往温和的摸样,也没有了那种笔挺的傲骨。
  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眸并不如记忆中的清澈,像是蒙了灰,染了沧桑,失了清明。
  似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渔夫而已。
  段不渡从未费力去记忆杨扬的长相,他总觉得,无论杨扬会变成什么摸样,他一定能认出来。可现在他却无法确定。他不觉得他认识这个人。
  那人见了段不渡也没什么反应,而是笑着问候女子:"娘子,我回来了。"才又把脸转向段不渡,"这位是?"
  女子回答:"刚刚我在海边,看到他昏倒在那里,就带回来了。"
  "怪不得从海边到这里一道长长的拖痕……真是劳累你了。"
  女子笑,"不劳累,反正我一直都力气大。"
  那人又转向段不渡说:"天不早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可惜我要带着宝宝回娘家看他婆婆,就不能招待你了。晚饭在锅里煨着,拿出来就能吃了……"
  收拾好了,抱着娃娃起身要走,"你就别送了,留在家里好好招待客人吧。"
  那人"嗯"了一声,又嘱咐了几句,才回屋。
  见段不渡仍然呆坐着,就去灶台那里收拾了饭菜出来。
  两条烤鱼,还炒了一些海味,剩下的是一整锅白米饭,直接抱到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吃,不一会儿就消灭干净。
  段不渡拿着筷子,不再有疑虑,轻叹一声,"杨扬。"
  那人吃毕,放下碗筷。
  "杨扬已死。"
  段不渡终于展颜,笑如花开。沉寂了一年多的微笑,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酒窝依旧是以前的深度。
  "你没死。"虽然只是轻声的呢喃,却倾注了无数的喜悦。
  "你没死……"
  "嗯。"杨扬只是随便应了一声。
  笑容慢慢凝结,"恭喜你,终于过上想要的生活。佳人相伴,又得一子,从此尽享天伦之乐。"
  杨扬点头,"谢谢。"
  夜晚,杨扬替段不渡收拾出一个客房来。
  段不渡站在一旁,端着一盏油灯,看杨扬铺床褥。
  "当时……一箭穿心……我以为你必死无疑了。"
  杨扬从衣服中拉出一块碎玉来,"那日断和给的,记得么?箭被卡得变了线路,离心房差之毫厘。后来被水带到这里的岸边,被娘子救了回来,两情相悦,就在此成了家。"
  段不渡又问:"你给孩子起名段不忘,不忘的是什么?"带着最后一点期许。
  "不忘娘子的恩情。"
  段不渡突然拉住他,久久地凝视。
  后来,竟然哭了。不知打哪里来的辛酸泪水,一股脑地涌了出来。马上就濡湿了整张脸,止不住。
  杨扬本想推开他,可是看得呆了。他哪里见到这个人哭过。身受重伤的时候还能嬉皮笑脸,伤心至极也是面无表情地撑着。而此刻他竟落泪了,眼泪娴熟地沁了下来,好像他已经哭了一辈子。
  不禁伸手去拂,有些无措地问:"你怎么哭了?"
  段不渡不语,依旧静静地落泪。
  他怎么能够说出来,怎么能说:我夜夜噩梦,但求见你一面,从未得见。如今终于见到了,可能已经变了。你不在了,你把杨扬杀死了,你变成了别人的人。我苦苦追寻,却追到了一个彻底的失去。
  还不如一直都找不到你,一直找下去。我心中的杨扬就一直都在。
  可是人站在他面前,他还是本能地觉得诱惑。扔下手中的油灯,轻轻地拥抱上去。油灯挣扎两下,"嘶"地灭了。一切陷入黑暗,耳边滔滔的浪声鲜明起来,喋喋不休。
  杨扬也抬起手,回抱了回去。
  感觉到温湿的泪水已久打透了他的衣服。
  他听到一个声音,一直对他说着什么。无法抗拒的声音,一步一步地蛊惑着他。无论他怎么改变,怎么伪装,怎么否认,都无法制止这个声音。
  他搂紧了怀中的人,去寻找他的唇。
  段不渡僵了起来。
  杨扬竟然想要吻他。
  他张开嘴,任杨扬慢慢地进入,在他的口中探寻。
  我这里,还有你想要找的东西?卑微的感动。不敢动弹,一边落着泪,一边感受他的存在。
  他就在自己的面前,活生生的,拥抱他,亲吻他。从未奢望过。
  杨扬并没有犹豫不决,也没有小心翼翼。
  他撕开段不渡的衣服,一层一层,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身体。
  在黑暗中抚摸他的身体,着魔。
  手掠过乳环,一边亲吻一边拉扯。
  突然停住,把段不渡推开,后退了两步。
  刚好,已经止了他的泪。
  段不渡恍惚地问:"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总是不把你的感受告诉我?你想要我,你不是想要我么?"
  黑暗中,杨扬摇摇头。段不渡这次看了个清楚。
  他张嘴说了句什么,段不渡却是没听清,又不敢问。
  "你想我走么?我从你面前消失,这样你可以继续你的生活……"
  杨扬点头。
  段不渡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了下来,在黑暗中□,似一块发光的白玉,仍旧光滑如初见。
  然后捡起木盆里泡着的自己的衣服,一层层地套在了身上。最后沉甸甸的腰带打了个结,转身便走。
  曾回头,这个孤零零地坐落在海边的小木屋,拥有了他想要的人。
  屋中仍旧黑暗,杨扬仔细地把衣服一件件地捡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大口地嗅,双臂搂着并不多的衣物,勒紧到颤抖。
  段不渡曾经以为,他以为杨扬死了的时候,心就已经被挖空了。可是今日,又被重新填满,又一次挖空。他没有风度,再最后给他们一个祝福。祝你与佳人偕老,祝你平安一世。
  他只希望,杨扬能有他想杨扬的十分之一,那样日夜思念。然后他,彻底地忘掉杨扬。
  至少,他一切都好。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羡慕人家舐犊情深

  说书先生的小竹板一敲,"江湖上传奇人物常常有,活着的传奇却不多见,他段不渡就是其中之一。"
  听客似乎永远听不厌,都纷纷放下手中碗筷,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他段不渡可算得上是少年英雄才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无论武功、医术、心计、蛊毒,都排得上天下第一。"
  "说到天下第一……不知他和阎楼帮的阎良比,谁比较厉害呢?"听客厌了千篇一律的演说,找茬似的问道。
  "又听说他投靠了阎楼帮,和阎良那个大魔头狼狈为奸,怎么称得上英雄才俊呢?"
  说书先生捋捋胡子,"何为恶,何为善?怎是一两句就说得清楚的。阎良此人并非十恶不赦,又怎能以魔头称之?况且当前情景,阎良护当今圣主,也是为了避免又一场腥风血雨。段不渡选择助他成就大业,称得上明智之举。"
  先生还未说完,听客们便纷纷争论起来。
  段不渡坐在角落里,只是静静地吃着饭菜。
  吃完,留下饭前,那些江湖人仍旧在喋喋不休地争论。
  走时转过身来,看到说书先生捏着小竹板,几番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突然觉得似曾相识。扑面而来一股温润的湿气,那是江南的一个小镇。他遇到了一个人,扔了他一锭金子,砸伤了他的手。又带他去上药,系了一根银链子在他手上。而后,他又不可抗力地遇到了一个人。一切仿若南柯一梦。
  若是从未遇到过,他便还是从前没心没肺的段不渡,没什么追求潇洒地活着。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分别,他仍旧是段不渡,还是如那时般了无牵挂。
  只是……
  少了点什么。
  一路北行,最后终于甩开了那些一直跟踪他的人。
  倪山还是他的家,只是路过的时候,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片黄色的花海,他不想再重温。
  路上竟然遇到了刘六,竟然被他认了出来。
  怎么说他也好好易了容,一副纵欲过度肾虚体弱的猥琐中年大叔的摸样。
  刘六跳脚,"好!好!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当年你踢我一脚,淹我个半死,最后却还是被那恶女抓到了!"
  段不渡耸肩,"关我什么事。"
  "你说谁是恶女!"一把黄色的纸伞下面探出个人头来,是个女子,鹅黄的衣裙,面色柔美动人,只是长了一对凌厉的短眉,向上挑着。又剪了齐耳的短发,看起来十分不同寻常。
  "他还叫过你奸人。"一旁的段不渡打小报告。
  女子咬着牙攸起纸伞刚要向刘六招呼,突然停了下来,看向段不渡,"你是?……"
  段不渡不语,撇嘴权当礼貌一笑。
  女子向他笑笑,"我叫焦树叶。我们可是,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刘六见自己可以免去一场暴打,立马拉两人在路边的茶馆坐下方便他们叙旧。
  "我不记得见过你。"段不渡如是说。
  "呵呵……"焦树叶一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或许是你那时没看到我吧,毕竟是在水底下,天色也有些暗了。"
  段不渡懒得去计较她莫名其妙的话。
  焦树叶又说:"天命作弄人,原来是我也改变不了的。"
  "但是现在皇家气数微薄,再经一点变动,这大好河山恐怕就要倾覆于他人之手了。"段不渡怔怔地听焦树叶说,插不上嘴。
  "希望你能如一日地反对杨扬夺位,哪怕是毫不干涉也好。"
  "你有一妹,呼她'难得'之名,就能以为己用。"
  焦树叶向他挥挥手,"我们他日再见。"
  眨眼睛,焦树叶便消失不见。连刚刚还在一旁坐如针尖的刘六也一道不见了。段不渡柔柔眼睛,见桌子上摆着一条金链子,另一端不知延伸到哪里。拿了起来,链子便"嗖"地钻到他的袖口中去了。
  数十日毫无目的地走下来,已经到了漠北。
  孤身一人,牵着只马,偶尔悠哉地骑着。
  霎时间没了聒噪,只剩下耳边呼啸的时轻时重的风声。远目万里袅无人烟,满目的黄沙红土稀草,平坦的小山坡连绵不绝,只是过于空旷,远看去,地平线仍旧是直的。
  突然一骑快马由远而近,所过之处烟尘滚滚,大有大江入海澎湃之势。
  眼见人就要到了跟前,才看清马上是两名男子,执鞭人一脸沧桑想已经有不小年纪了,怀中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梦中都痛苦地紧蹙着眉。
  那马突然长嘶一声,扬起前蹄,之后骤然倒地不起。马上的男子抱紧怀中的少年,滚了下来。
  那人满眼血丝,脸上静脉暴起。看到不远处的段不渡,抱着少年疾奔过来,"这位兄台,借你的马一用。"
  段不渡牵着马后退了一步,"你要我的马做什么!"开玩笑,茫茫大漠,我把马给了你,自己还不死在这里。
  那人气势凶猛,看了看怀中的人,理直气壮道:"救人!"
  段不渡也仔细看了看那个少年,面色灰青,呼吸急促,已有垂危之色。便问:"你要怎么救人?"
  "去药山,找药王。"
  段不渡上前给少年把把脉,"等你把他送到药山,他早就暴死在半路上了。况且这个毒,就是当今药王,也治不了的。"
  那人神色一黯,突然又看着段不渡,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他是中毒了?你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应当是一种寒毒,并不霸道,只是这种毒会潜伏很久,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顿了顿,又道:"眼前,普天之下,只有我能救他。"摸摸胸前,他有良器在手。
  说着,摘下了挂在胸前的卵玉,上前挂在了少年的脖子上。卵玉离身,一阵猛烈的寒意袭来,而后是全身的放浪形骸的一阵剧痛,最后集中在左臂上,丝丝缕缕有如针扎。
  咳了一下,硬生生咽下一口甜血。
  看,杨扬,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可以这样还不在乎地送给一个陌生人。
  少年脸上的痛苦减缓,段不渡问道:"这块玉能保他不死,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城镇,市集一类的地方?他需要用药调养。"
  见少年脸色真的好了很多,那人才稍许信了段不渡几分,"不远处扎着军营,普通的草药随军都带了一些。"
  段不渡点点头,他不想自己的马跑死,便让男人抱着少年上了马,"我跑着跟着你们,你可要骑慢点。"
  男人二话不说,上马,挥鞭。
  段不渡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走了一段路,男人回头。见段不渡脚下轻逸,但是紧皱着眉,似乎有许多痛苦。
  看他跑这几步就知道他并非常人,也非表面上这边虚浮无力。人在大漠,难遇到个人,段不渡只简单易了容,走的依旧是猥琐无力路线。一身的病态,现在倒不像装的了。原来全是凭卵玉吊着精气,不想他已浑身病痛如此羸弱。
  到了军营,段不渡已经气喘连连。
  几名士兵迎了出来,"将军,小公子他!"
  男人挥手,"去把营里带的药都拿来。"便抱着少年进了一个帐篷。
  段不渡跟了进去。不再颠沛,少年恍惚醒了过来。段不渡走上前坐在榻侧,刚要伸手把脉,突然胃中一阵翻滚,喉咙一腥,再也忍不住一口血水猛地喷了出来。
  段不渡不太好意思地拿袖口去擦少年被喷了个狗血淋头的脸,男人一旁抓住他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段不渡抽手,摇头,"无碍。"
  那人又问:"可是这玉?"伸手便要去摘少年脖子上的玉,被段不渡按住,"他是你的儿子吧?他这口气,可都是凭这玉吊着的。玉一旦离身,就是一死。"
  不知为何,那人还是犹豫再三,才松了手。
  床上的少年突然一阵剧烈的颤抖抽搐,段不渡拍拍他的头安抚。这种彻骨的冷,他懂。
  又看了看一旁一脸关切的男人,这种舐犊情深,真是让他好生羡慕。
  有士兵送药进来,段不渡随手捏了几把,"水浸过药,大火煮沸,再小火煨两个时辰。"
  士兵得令下去煮药,男人把段不渡从榻旁拉起来,"你先去休息一下。"
  段不渡被他拉着左臂,一阵剧痛,忙道:"好,好,你松手。"
  男人闻言松手,见段不渡一脸不爽地揉着左肩,便问:"你的手怎么了?随军有接骨的高手,我让他帮你看看?"说着竟然上前直接撕开段不渡的衣服,想要去看他的肩膀。
  不想这一撕,露出了白皙的肤色。不由得一惊,又抬头看看灰头土面的段不渡。
  段不渡有些尴尬地把衣服敛好,"老伤了,治不好了。"说着立马跳到旁边的床上,试图趁早离开这个男人的魔爪。
  这个武断暴力男,想什么做什么直接上手。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当上将军的!
  那人长叹一口气,又来到床边,守着他的宝贝儿子。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他们把你赶尽杀绝,你不会饶恕他们,对吧?

  睡得轻,半晌时间就行了。天色已经暗淡下去,帐内点了蜡烛。段不渡撑起身子来,看到不远处的男人正紧紧地捧着少年的手。少年手指纤细颀长,圆润的指肚,受寒毒所迫,指尖泛紫,却仍旧是如玉雕般的好看。相较之下,握着这只手的双手则粗壮有力,突出的骨节经脉,扁平的指尖,粗厚的茧子。有碎石之力的手,握着如此细软的东西时万分的小心翼翼。
  段不渡起身上前,轻轻地"咳"了一声,见男人回过神来,满眼被血丝布得通红。
  "喂他吃过药了么?"
  男人简短地点了下头。
  段不渡也坐在床边,给少年把脉。
  少年恍惚地睁开眼。
  真是双好看的眼睛!段不渡不禁惊艳。淡淡的褐色,却在深处流动着捉摸不透的波光。清亮而又婉转,像是盛下了一潭深沉的秋水。
  比杨扬的双眼还要美,是那种与众不同,异样的,透着股诱惑的美。如果没有遇到杨扬,他会不会在这双眼中沉沦?段不渡并不确定。若他还是以前的段不渡,会不会耐不住,对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下手,段不渡更不确定。
  呆望了半晌,才对身边的男人说:"此毒无法根治,但他目前已无大碍。我写下几副药方,日后调理用。但有几味药不太好找,所以还是劝你早些找个大点的城镇带他修养。"
  男人点头,"我们此行便是去都城。"
  段不渡沉默了半晌,不知想了些什么。
  "这玉……"指了指少年的胸前,"能压制他体内的毒性,戴着它更能百毒不侵百病无扰。玉在人在,离了玉,怕是半个时辰都活不了了……"
  少年垂下眼帘,眼中的波光转了几个轮回,才咬牙,欠了欠身,"恩公救命之恩,我……"清亮的嗓音还透着几分酥软。
  男人扶他躺下,对段不渡说:"大恩无以为报,你若是有事相求,只要是对得起天地良心,我严林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见段不渡不做反应,又问:"这毒真无根治之法?"
  段不渡道:"倒是有一法,以千年雪莲将毒引出。不过那是世间难得之物,千金不卖,可与而不可求。"
  男人道:"他日必将苦寻此物,尽早将宝玉还给你。"
  段不渡耸耸肩,"那个……就算了。对我来说只是不太重要的东西而已。"
  "恩公此行北去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北方形势并不太明朗,独自前去实在危险。若是没有要事,恩公不妨随我们回都城,也好好好酬谢你。"少年一席话说得十分费力。
  段不渡只是摇摇头,最终还是嘴欠问了一句:"你可知道,你是如何中的这毒?"
  严林替他回答,"大概两个月前,半夜有人潜入我营,以此镖射我。之儿替我挡了。"说着从胸前拿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是一个小指长的纤细的金簪。
  段不渡捏起来仔细看看,神色复杂。
  最终把金簪收到袖口里,"此次北去的确有要事要办,很遗憾不能与你们同路。就此别过吧。"转身要走,又被严林抓住,只是这次是右手。
  "你……可不可以……"顿了顿,"梳洗一下,让我看看你本来的面目。这样下次相见,也好相认。"
  "不必。"段不渡转过身,点了点严林的胸口,"若是记得,再见就一定认得。"
  说罢,转身走出了营帐。
  顺便揩了军营里不少东西,才扬鞭而去。
  北方战事仍旧混乱,严大将军便带了大队人马反都,可见国内形势也是一触即发了。不知他会站在哪边。
  严林此人刚正不阿行事果敢,有指点江山之魄,又有万人誓死相随。是座撼不动的大山。只可惜有个软肋,一个羽翼未丰的小儿子。
  大漠中策马狂奔,有说不出的痛快。
  路过一片小林子,见有几潭清水,便前去饮马。下马之后发觉脚下不平,蹲下去拨弄,一层薄沙下面,竟是铺的满地的药材当归。
  段不渡叹气,阎良你真是煞费苦心啊煞费苦心!
  杨扬每日天未亮,便驾着小舟出海,撒三网,这个季节通常难得打得上几条大鱼来。回到家,他娘子把小鱼挑出来,供第二天撒网用。然后杨扬提着剩下的几条鱼去村口的早市上去卖,卖剩下的带回家。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他娘子对他一笑,"今天去镇上,再带上宝宝吧。今天听人说我娘病了,我要去照看她两日。"
  杨扬便把一周多大的孩子栓在胸前,一路上边走边逗,孩子"咯咯"笑个不停。看母亲和他们分路走了,还是嚎了几嗓子,怎么都不安生。
  "不忘乖,不忘乖。"杨扬紧忙拍着他的背哄着,"等我们去镇上买了好吃的,晚上去找你娘。"
  小孩儿哭累了,趴在杨扬身上直打嗝,一边点着头昏昏欲睡。
  杨扬笑了,给孩子哼歌。到了嘴边,竟然不是以往他娘子哼唱的旋律,也不是他在江南听的调调。仔细想了想,竟想到了两句词,"谁家的男儿郎啊~有哥哥我一半的英俊~"
  原来是那人唱过的,只听过两遍,自己已经记得这么深了。
  小孩子好像听懂了,往杨扬胸口上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嗤嗤"笑了。
  到了镇上,杨扬在街边支个摊子,专门帮人写字。家信,欠条,休书,请帖,零零总总一天能赚上二三十文钱。到了中午,在路边吃上两碗鱼汤面,给小孩儿喝鱼汤。小孩儿皱眉要哭,杨扬忙拍拍他,给他唱:"谁家的男儿郎啊~有哥哥我一半的英俊~"
  小孩儿笑了,周围的人也笑了。
  不禁有些窘,埋头猛吃,后来又添了两碗。
  吃饱了饭,便去旁边的茶楼坐坐。海边的茶都带着股腥味儿,杨扬喝不惯,只是皱着眉捧着,听说书人讲故事。
  这个临海小镇虽然规模不大,但消息也说不上闭塞。说书人最爱说的还是江湖上的故事,段不渡仍旧是他的宠儿。传到现在,连阎良也成了个大善人。
  "段不渡助阎良一心护主有功,一起铲除杨扬这个逆贼。"
  底下自然有不平之声,反驳的却只是有关谁是逆贼,谁是真主。但段不渡的立场,从未有人质疑过。
  杨扬摇头,阎良射过他一箭,段不渡怎么可能原谅他。
  而后又苦笑了,每日来喝不喜欢的茶,不过是为了听听那个人的消息。听到了又从来不信,但只要那个名字还在江湖上流传,他就觉得安心。
  另一边,段不渡逍遥了没两天,就到达了一个小镇。酒楼里没了说书先生,可人人都在讨论,段不渡替阎良找到杨扬,阎良带人前去诛杀。
  段不渡捏碎了酒杯,从怀中掏出一颗棕色的药草,"当归,当归……阎良!你竟要如此劝归!"
  扬鞭,狂奔而回。
  接连半个多月,丈母娘的病一直没有起色。杨扬每日带着小不忘上镇,晚上便前去探望。
  拿起茶杯,千回万转的热气在鼻尖几番缭绕,杨扬还是叹了口气放下了。说书的人说的仍旧是那些旧事,听书的人却在底下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别的事。
  "听说前不久,段不渡找到了杨扬那个逆贼……"
  "两人要携手来杀他……"
  "不知道那杨扬到底躲在哪里了呢?"
  "听说是咱们这边,海边的小村子……"
  "不会是挨着巷岛的那个小渔村吧?今早在那边看到有不少陌生人走动。"
  杨扬"噌"地站了起来。手中一盏茶,表面上浮着散不去的热气。而后才恍然惊醒,把茶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疾步而去。
  跑了片刻,便已经能远望到村子了。滚滚黑烟,把不大的渔村全部笼盖了住。
  狂焰缭绕,火已烧到末路,最后张狂地吞噬。
  对于这种场景,杨扬在熟悉不过了。
  满村的寂静,除了胡胡咧咧的风火声,听不到呼救,甚至是哀嚎。
  一步之差,杨扬就已经踏入了火中。
  恍惚低头看去,见一只细致的白手拉住了他。又回头看去,见是一个穿着红衣,蒙面女子。
  "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想想。"温柔似水的嗓音,"我来的晚了,那些人已经把村子里的人都杀光了,才放的火。"
  又到,"留着一条命,才能报仇。"
  "他们把你赶尽杀绝,你不会饶恕他们,对吧?"
  对吧?
  杨扬低头看看怀中的孩子。
  不忘,不忘,段不忘……
  把孩子塞到女人怀里,毅然决然地扎入火中。
  热气撩着皮肤,喉咙像要跟着烧起来。终于找到娘子家的房子,烈火之下,已经岌岌可危。从已经烧掉的门槛冲了进去,入目,他的娘子,包括老丈人,丈母娘,纷纷胸口中箭倒在地上。
  恰好,火蔓延到他们身边,吃到衣料,"哗"地燃了起来。
  又听"吱呀"一声,一根烧了一半的房梁,向着杨扬站的地方,轰然砸下。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哥哥,我们总算是……又见面了!

  段不渡一路不眠不休,直至威海。时隔一个多月,被火啃噬过的小村庄连灰都不剩,只有参差错落的断壁残垣。
  看到此情此景,段不渡慌乱下马。
  杨扬所在的房屋和村子离得比较远,更靠近海一些,所以分辨得出。
  扒开焦黑的废墟,一切都难以分辨,只是炭黑的一团。
  路过一个拾荒者,好心提醒:"喂,这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早就翻过了。"
  "人……人呢?"段不渡上前拽住那个衣衫褴褛的汉子。
  "人?人早都烧光了啊,这么大的一场火。你没见,那些铁质的锅碗瓢盆,也都烧成铁水了么?"汉子挣开,上下打量段不渡。一脸风尘面色死灰,衣着比他还要破败。
  "都烧光了么?这村里的人都死了?"
  "也有能辨认出形状的,好心人给他们埋到山后的大坑里了。"说着指了指身后。
  段不渡二话不说,起身向山后奔去。
  那汉子摇摇头,啧啧道:"痴人!"
  山后有人立了块无字的大石碑,前面地势较低,盖着新土。
  段不渡上前用手去刨,怕用剑刮坏了埋在底下的尸身。
  入土不深,便刨出几个焦黑的尸首,一一拉出来,摆在坑边。
  直到,土坑又陷下十余尺,坑边摆了几十具尸首。
  然后长叹一声坐在了坑中。
  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声苍老的叫喊:"这是!造的什么孽碍…"是个提着许多纸钱的老妇人。
  段不渡不去理她,从坑里上来,在尸体中一一择捡。
  猛火过后体型多已大变,只有几具烧得不太厉害,段不渡看看不是段不渡,便把他们又扔回坑里。在大致分了男女,又扔了十几具尸体下去。
  看得一旁的老妇人手直哆嗦,"你!你!死人也不放他们安生,造孽啊!"
  段不渡又把其中明显的小个子扔了下去。剩下八具尸体,一一仔细看了过去。只有一个体型十分相似,但已经面目全非了,只剩得火后焦黑酥硬,像是骨头包着一层炭。
  跪了下来,轻轻抱在怀里,"杨扬,是你么,杨扬?"
  老妇人一旁念念有词,抄了纸钱,扬到空中。忽然风过,明黄的纸钱漫天飞舞,没有一个着落。有几个纸钱迎面扑来,直接打到段不渡脸上,粗纸挂过脸,竟有些痛。
  还有一个挂在了怀中人被烧得凹凸不平的脸上,看起来十分滑稽。段不渡伸手去摘了,轻轻道:"杨扬。"
  突然收紧双手,怀中的人,像土块一样,"吱吱"地碎开了。
  老妇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孩子啊,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段不渡仍旧当她不存在。
  那老妇人上前拍拍段不渡,"孩子,还是让死者入土为安吧。那些害人的人,总有一天会遭报应。你就不要太伤心了。"
  段不渡突然一把抓住老妇人的手:"入土为安,那你又是为什么在此处徘徊?"
  "我也是来找一个人的。"说罢慈祥一笑,转眼间消失不见。空剩漫天的纸钱,久久缭绕不去。
  段不渡找了个风水不错的地方,挖了个坑,将那人单独埋了。找了个白净的石块立碑,对着石碑却不知写些什么,只好也立了块空碑。
  忙好之后,天色已晚。段不渡蜷着身子,躺在了石碑一旁。
  终于,慢慢进入梦乡。
  天明之后,段不渡醒来,并不觉得冷。睁开眼来,见自己身上覆满了厚厚的一层纸钱。
  一边掸开,一边道:"真是的……老人家,就知道多管闲事。"
  提了剑,南下,上阎楼。
  到了阎楼坐落的山上,一路畅行无阻。阎良坐在院中,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捧着本书,微微皱眉。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他的姿势、样子,都从未变过。
  段不渡挥剑,直直砍了上去。
  阎良错身避开,"你拿的又不是刀,流花二十一式呢?"
  段不渡听不进他说的话,只是咬着牙乱砍一气。最终被阎良握住了剑柄,"那件事,并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还有谁!我本以为已经甩掉跟着我的人了,不想他们竟然有本事一路跟到漠北!一路跟着我,找到杨扬,又有何难?"
  阎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转而释然一笑,"是不是我,又怎样?反正我已经杀他一次,杀第二次,第三次,又有什么区别?"
  段不渡咬着下唇,沁出血珠来。
  "在你心里,杨扬已经死过一次,再死一次,又有什么区别?"
  段不渡突然颓然无力,连日操劳加上旧伤未愈,终于晕倒过去。
  阎良搂住他,面露关切。只可惜段不渡已经看不见。不过,就是看得见,也没有什么区别。
  苏蓝抱着小娃娃,仔细哄着。南腔北调,凡是她听过的小曲,都一一唱了个遍。可是孩子就是止不住地哭,一旁王易生道:"妹子,我看你是太久没有哄小孩,已经生疏了!"他一向声如洪钟,吓得小孩儿哭的更凶了。
  黄南湖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苏蓝忙放下孩子,上前问:"找到他了么?"
  黄南湖摇摇头,牛饮一口茶水,才又恢复往日温吞的气质,甩甩袖子坐了下来。
  苏蓝道:"那倒无妨。总之我们有了这孩子,总算保全了皇家的血统。况且,他也比那杨扬听话多了。"
  黄南湖倒是不以为然,摇头道:"娘子,你说你,都找到人了,怎么还是让他跑了?"
  苏蓝瞪眼,"我手里抱着个孩子,总不能追着他往火里跑吧!"
  "我看你八成是怕烧坏了头发。"不咸不淡地挤兑。
  苏蓝一拍桌子,眼见就要捏手放蛊,王易生忙上前去劝,"好了好了,不必为这种小事争吵。"
  一旁黄苏生趴在摇篮边上,捏捏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孩儿的小手小脚,喜欢得紧。突然想起什么,道:"爹,娘,你们答应过我,放过不渡哥哥,千万别忘了。"
  苏蓝走到黄苏生身旁,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妈妈答应过你的事情,怎么会忘呢?"
  黄苏生才笑着点点头,专心去逗小孩儿玩儿了。
  苏蓝叫人带孩子下去喂奶,黄苏生也喜洋洋地跟出去了。
  "叮!"从袖口抽出一小撮头发来。头发细软,由一根红线系着,另一端系着一个小银铃,散发着幽蓝的荧光。
  "叮!"苏蓝手一摇,银铃作响,清脆的铃声过后,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在苏蓝面前显现。
  "乖孩子,去杀了段不渡吧,这次之后,我便放过你,你们兄妹俩,也好地下重聚。"
  女孩一笑,点点头,又消失不见。
  王易生抓住苏蓝的手:"你不是刚刚答应过黄苏生,放过段不渡了吗?"
  苏蓝皱着姣好的眉:"哄哄她罢了,怎么可能真的放过段不渡?不管他本意如何,只要一天不站在我们这边,就早晚会坏事的。"
  王易生惧之如蛇蝎般地甩开苏蓝的手,"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一般养育,到了这种时候,你怎么忍得下心?"
  苏蓝笑,"恐怕也只有你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这些年来,不说是我,还是夫君,甚至是杨逍,哪个到底真心待他?再怎么说,他到底也是……那个人的孩子!"
  王易生咬咬牙,拂袖而去。
  段不渡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被软禁了。四下昏暗,手脚被绑,周身大穴也都点上了。
  突然看到角落里蓝光一闪,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浮现。那孩子微笑着,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一只脚有点瘸。
  "哥哥,我们总算是……又见面了!"

番外 某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插一段某两只的某一世~
与正文基本无关,是我的恶趣味哈哈哈,所以是可以拿来当新的故事看的
尽量今天给写完!
昨天凌晨写着写着亢奋了,血气上涌,结果又烧了>.<今天又拉肚子了……
  番外某一世

  某一世,有人撑了一把伞

  夏将尽,水洗青山。雨并不烈,却滴滴掷地有声。漫天的砸下来,将一夏的浮沉带去,只剩青翠之色,又由层层的水烟渲了,鲜艳得刺目。
  山路旁,一个茅草搭的小帐子。
  茅檐下探出一只脚来。
  水蓝色的绸缎,银线绣的花匿藏在不引人注目的边线角落里。尽管在泥泞的地方,仍旧整洁如新,未沾泥泞。只是片刻功夫,鞋面便被几滴雨水溅湿。雨水浸到布料里,立即留下几个深蓝的痕迹,顺着绸布纹理的方向,慢慢扩散开来。
  前脚还未站稳,头顶上便罩了一把油纸伞。
  探出头去,走了两步。伞也如影随形,除了落在鞋上的那几滴雨,伞下的人滴水未沾。
  那人突然停步,回过头去,"店家,你的酒,十分好喝。"
  一个憨厚的男人也从茅檐下探出头来,"客官要是喜欢,可以常来。"
  那人一笑,又回过身去,一步步走开。
  一片葱葱的郁绿之中,一朵红伞。像是肌白如雪的处子,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在连每一滴雨水都被映衬成绿色的山中,撑开了一处极致的红。
  伞下的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身浅蓝的袍子,像是浅浅的天色。白面,长发披肩,眉目长得却不安分,眼角微微上挑,像是一直笑着。
  撑伞人一身深蓝衣,三十出头的光景。隐在那人身后,便并没有太强的存在感。高出少年小一头,面无表情,眉目紧锁。在伞下红光笼罩,便更看不清面目了,有一股肃穆的煞气。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不一会儿已涉了半座山。少年鞋上的那几滴雨痕,也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像是脚下铺了层平坦的地毯,鞋上未沾上丝毫的水星。就连长及脚跟的衣摆,也干净如初。
  头上的伞挪开了。
  少年回过头,见男人正在收伞。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一瞬间就萎靡成一束。伸出手来试探,才知道雨已经停了。
  然后便一前一后地走着。
  少年没有再回头,男人也是落脚无声,却能感觉得到他的视线,落在背上。微灼着。
  一座又一座山头地翻越过去,天色总也不见暗。
  少年轻叹了口气,和这个男人一起,就是这样,时间都停下来一般。只要他跟在身后,看着他,他便要每一刻都把腰背挺直,每一步都轻盈而又稳重,落得恰到好处。每一刻都是煎熬,却已经习惯煎熬。
  他在看着……
  这么想着,便会不由自主地调整自己的姿态,语气,甚至是每个神情。
  因为这个难以驾驭之人,像只凶猛的野兽,却只为自己折服。彻头彻尾的折服,如果他愿意,可以让他跪下来,亲吻自己的脚。
  少年停了下来,"休息一下吧。"
  男人点了下头,走到一个古木之下,用袖子拂拂旅者落脚的青石。
  少年走上前,坐下,压到了男人没来得及收回的袖口。
  男人并没有抽手出来,而是保持着欠着身,半弓着腰的姿势。两人双目相对,额头不到一寸的距离,感觉得到对面的温度。
  少年转过头去,看远处的风景。他的头发扫过男人的鼻尖,耳边是那人的呼吸,每一声都沉重而焦躁,如潮的热气扑打着他的耳尖。
  没错,他对他的折服,带着诱惑的元素在里面。
  只要他还渴望,他就在指掌之中,无法超脱。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男人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像是在少年耳旁说着什么悄悄话。少年却被愈加粗重的呼吸扰得心中烦乱,道:"你也坐吧。"
  少年坐在石头正中,两边都没有留下多少位置。男人坐下之后偏着身,重心没有个着落。比刚刚弓腰站着还要难熬。
  少年向一边错了错,露出了被压得褶皱不平的袖口。见男人仍旧坐着不动,便道:"坐过来一些。"
  男人便收起袖子,坐过去一些。他盯着少年的侧脸,毫不掩饰。他的渴望,炽热,猛烈,如扑面的风暴。
  他用目光抚摸他的平滑的额头,他微翘的鼻尖,他紧闭的双唇,下巴,脖颈,喉结,耳尖,每一缕发。他用呼吸品尝他的味道,揣摩他的体温。
  "黄山主人拜托的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总要与他直视,与此同时,必须正面迎上他刻骨渴望的眼神。
  "您吩咐的事现在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少年笑笑,以做嘉赏。他的笑,鲜艳夺目,像日光破云而出,夜昙初绽。挑着的眉,又给他增添了几分轻佻,妩媚。无人能够抗拒。
  再次上路。
  少年名刘华,是当今三大帮派之一清群帮帮主养子。
  男人郁连,是刘华的一名手下。
  另外两大帮派,分别是黄山派,和坐落在龙角峰的龙角帮。
  到了龙角峰,他们便被热烈地迎接了。十几个下人前前后后殷勤打点,龙角峰的主人,一个身材高大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也热切地迎了上来,过分亲密地拉住刘华的手,"山路崎岖。"
  刘华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交给了走在一旁的郁连。
  "你父亲近日身体可好些了?我可是日日盼着他,来我们龙角峰上,再好好聚一次呢。"龙角主人孜孜不倦地踪了上来,一只手搭在刘华肩膀上。
  这次刘华倒是没有避开,而是笑了上去,"承蒙关心,家父身体已经好多了。这次聚首事关重大,可惜家父大病初愈不宜远行,所以特意委任我来,好好跟龙角主人谈谈……"
  手从郁连手中抽出,覆在了搭在自己肩上的龙角主人的手上。
  又是一笑,"况且,我也很是想念龙叔叔,所以特意连夜赶来了。"
  龙角主人像是得到了某种特许,"哈哈"大笑两声,手滑了下来,环在刘华腰上。
  刘华余光扫了一下郁连,并看不出什么异样神色来。于是又错开一步,与龙角主人走得更近了。
  清群帮主膝下有两个亲生儿子,刘华这些年来为了偷生隐藏实力,所以要不是这些人的"特别喜爱",刘华是难有机会担此重任的。
  兹事体大,到了山上的宅子,连饭都没吃,便进了密室商议。
  龙角主人顿了顿,下巴挑向郁连,"一个下人,是不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刘华拉着郁连在石桌旁坐下,"没关系,请龙叔叔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他。"
  此次黄山派去北方做生意,遇到了北方的大帮派,打了个鱼死网破,元气大伤。正是一举诛灭的好机会。
  龙角清群两帮,都觊觎这个可以铲除对手的大好机会,但又怕与黄山争斗之时对方在背后放冷箭,故而商议联手,共同灭敌。而在此之前,黄山主人也来找过刘华,达成了协议。清群助黄山度过此劫,从此之后,黄山供清群支使。
  一切都看刘华如何选择。
  相较于黄山主人那个老奸巨猾的老头子来说,对刘华心存爱慕的龙角主人要更好掌控一些。此时黄山气弱,要是联手与龙角为敌,也必有重耗。权衡之下,刘华自然倾向于龙角主人这一边。
  两人交谈甚欢,共同拟定下了计策。
  晚宴过后,刘华在龙角峰上留夜。
  刘华自小警惕心强,睡觉都要搂着流华剑,一手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抽剑。
  "吱呀"门响,刘华猛地瞪大双眼,有人!
  一只手摸到他的背上,刘华抽剑转身,只见白光在黑暗中划出一条弧线,流华剑便抵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看清来人,收剑入鞘。"龙叔叔,大半夜的跑来吓人。"
  龙角主人笑嘻嘻地伸手到刘华领子里,灵活地钻了进去。被刘华一把握住,"龙叔叔,你要做什么?"
  "小东西,叔叔要做什么,你还不知道么?"扔开平日道貌岸然的嘴脸,龙角主人狭促地笑着,大山一样压了下来。
  床板"咚"的一声响,宝剑脱手,被压在下面,比蛮力,三个刘华也打不过他一个龙角主人。
  龙角主人一只手伸到刘华衣服内,逮住一只乳首,使劲揉捏。另一只手,向下面探去。
  刘华抓住他的手,突然笑了。
  "龙叔叔,我们现在不谈这个,好么?"
  "不谈什么?"龙角主人色急,又一时抽不出手来,不耐烦地问道。
  "等事成之后……到时候,什么……不都是龙叔叔的么?"另一只手,已经摸到龙角主人的命根子,紧紧握住,还有加力的趋势。
  龙角主人忙脱开身去,"哈哈!"大笑,"说得是,说得是!"整了整衣冠,开门离去。走前留了句话,"等事成之后,叔叔再来好好疼爱贤侄。"
  刘华长叹一声,颓然倒下。而在屋子的角落里,传来了更为沉重,长久的一声叹息。刘华心头一紧,原来他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为什么不上前阻止!是为了……好好看清楚他的丑态么?
  他隐忍到不行的姿态,他刻意谄媚的姿态,他在他人身下……形似承欢的姿态!
  他的叹息,是失望吗?
  感觉到他起身,感觉到他一步步走近。刘华抱紧了剑。
  同样的,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背上。
  一模一样的触感!
  握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抖了起来,他向床里面缩缩。如果现在抽剑回身,便能一剑了结了他!
  郁连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达到刘华身上。
  郁连伸手将刘华翻了过来,直面着他。
  刘华咬紧了牙,与他对视。这个男人,满面的冰冷。
  失望透顶了吗?
  还是……
  我让你发了狂。
  刘华轻轻一笑,嘴角勾成了好看的弧度。微微翘起来的唇稍,像是等待着亲吻。
  郁连发狂一般,骑到了刘华腰上,双手紧紧按住他的肩,全身的重量压下来,脸停在与刘华相聚咫尺之遥的地方。
  "是不是都是一副贪婪的嘴脸,更有权势的人好一些?"郁连继续刚才龙角主人的暴行,彻底扯破了刘华胸前的衣料。
  "是不是都是渴望你的身体,更健壮的人好一些?"暴虐的,汹涌的,他撕扯着他的乳首,像是要将他揉烂。
  "是不是谁都可以?不是我也可以?像一只狗一样围着你,摇尾乞怜!"
  低下头去,由胸脯到肚脐,一寸寸凶猛地啃噬。
  刘华在他手下无力地颤抖着。但他的确是在笑。他抬起双手,抱住郁连的头。
  "你对我来说,永远是无可取代的……"
  一句轻飘飘的没有实质的话,让郁连恍惚地抬起头来。
  刘华与之对视,继续用他的笑虏获他,"一直以来都是……以后,永远,都是。"一只手,准确地缠到了他下身坚硬如铁的部位之上。指尖轻轻地扰,像是拢少女的细发。
  "啊!"郁连皱着眉,像是叹了口气,轻声呼了出来。
  刘华觉得有些得意。只要是在自己身边,他便是如此坚硬、炙热地渴望着的。只是轻轻的抚摸,便能让他煎熬地呼叫,便能让他痛不欲生。
  "啊!刘华,刘华……"郁连一边粗重地喘息着,一边时轻时重地亲吻刘华的乳首。用双唇挤压,在舌尖拨弄,双齿来磨蹭,啃咬。
  刘华突然推开他。
  郁连茫然无备,齿间还牵连出一条血丝。
  他蹲坐在床角,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喃喃道:"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这样才行吗?一定要这样……你才能证明……"
  "我一直都是那样肮脏的人。"
  郁连上前轻轻搂着他,还是被他推开了。

番外 某一世

  番外某一世

  某一世,那人的怀抱

  早膳时,龙角主人和刘华独坐着一个大圆桌,龙角主人身边站了两名姿色艳丽的侍女,给他布菜斟酒。刘华身后笔挺地站着满眼血丝的郁连,刘华则颜色恹恹地吃着。
  端起手边的酒杯,酒味醇烈,还未送到嘴边便顿了下来。只是捏着酒杯在手中把玩。上好的和田青玉的小酒杯,浓郁的湖绿,色泽泽而温润。这个龙角主人虽然是介莽夫,却在龙角峰上集了许多雅致的物件。或许他刘华,也是他想集来的其中一件。
  毕竟,他没有倾城绝色,也过了男童酥软柔韧的最好的年纪,只是有一股难以捉摸的神韵。或许吸引了龙角主人,但刘华不觉得他读得懂。
  饭后,刘华便带着郁连请辞了。龙角主人最后又噌在刘华身边调戏一番,刘华并没有迎合,也没有去躲。只是提不起兴致一般,任龙角主人一双手在他腰上来回来去地流连。
  倒是一旁的郁连沉声说道:"龙角主人,事不宜迟。"
  龙角主人笑着拍了拍刘华的背,终于放开,凑在刘华耳边小声说:"你养的这只狗,真是……小心哪天被反咬一口。"
  声虽小,但还是刻意让郁连听到了。郁连面色一沉,刘华却笑道:"所以我才喜欢。"
  雨后路滑,下山的路不太好走,走了一会儿功夫就困倦了。刘华扫了一眼郁连背的包袱,斜插着一把鲜艳的红色油纸伞。便道:"你走过来,给我打伞。"
  天色还早,没什么强烈的日光,也并没有下雨。郁连没有多问,只是抽出伞来,撑开,遮在刘华头顶上。
  刘华喜欢这样。这是一个比较近的距离,也需要郁连随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片漫漫江水,远远遥望不到对岸。上了竹排编的渡船,渡夫是个弓腰驼背的老汉,一根竹竿,竹排撑得慢得像是在漂泊。
  迎面淡淡的江水气,和日笼罩着排上三人。
  刘华负着手,站在船头,郁连仍旧是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在他的身后望着他。
  他膀臂单薄,腰肢细得不盈一握。他站得笔挺,却还是像一只开得崎岖的花茎,待人来折。
  到了江心,阳光落到江门上,粼粼四射,有些刺眼。刘华缓缓地转过身来,与郁连遥遥相对。
  长久的对视着,并不是想用眼神中的凌厉气势压倒对方,在此刻,两人都只是希望能够读懂对方。
  波光实在太恼人了。刘华轻轻眯起双眼,对面的人也被晃得看不清楚。
  时间却过得出奇的快。
  竹筏靠岸,郁连向渡夫的手心中放下两个铜板,转身上岸。
  绝然的背影,像是离去一般!
  刘华心中一阵焦虑,还未仔细想,便急忙跟了上去。一不留神,脚下踩到江边的水洼中,被拌得向前跌去。
  郁连刚好转身,正要伸手去扶,却被扑了个满怀。
  脸重重打在郁连胸脯上,鼻尖一阵汹涌而来的,他的味道。夜里,当他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觉得厌恶。而此刻却是喜欢,难以言喻的如此喜欢,另一个人的味道。
  "请您小心一些。"郁连环着他的背,将他扶出水坑。低沉的嗓音有些哑,仍旧是冰冷的语气,却掺了几分宠溺,像是在责备调皮的孩子。
  刘华适时地抽身。
  郁连也退开一步,蹲跪下去。用手仔细去拧沾在衣摆上的泥水。刘华从上往下望去,是他低下去的头颅,整齐地束着的发。
  曾经,要让他如此低下头去,刘华搭了大半条命进去。
  那时他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自己一个人躲在荒废的后院里练剑。突然从暗处无声无息地走出一个人来,"想不到清群帮里,还有个剑法不错的小家伙。"
  刘华剑锋直刺上去,"什么人!"
  来人抽剑挡开。"郁连,前来取清群帮主的命。"
  刘华瞪大双眼,"只要我还活着,父亲的性命,就绝不会交给外人之手!"说罢又挽剑攻上。一直受大哥打压,刘华是从未好好和师父学过武的。但也一直自己躲起来勤加练习,独创了一套剑路,还从未对外人用过。
  郁连打着打着,发现这孩子剑路行云流水,招招式式不留痕迹,一个恍惚便被饶了进去。
  刘华夺机,一剑刺了下去。剑到胸口前之时,剑路一转,从锁骨下面穿透过去。刘华笑着抽剑,趁他痛得慢了招式,又向下挪了一些,一剑深深刺了下去。
  在郁连彻底昏死过去之前,他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能微笑着,残忍的,一剑一剑的刺入、抽出。
  "好了,可以走了。"郁连甩了甩手上的水,站了起来。刘华恍然。
  他那时把他拖到自己的房间,偷偷救了。"你的命已经被我夺走了,这条命又是我给的,所以你现在,就是我的人了。"这是看他醒来,刘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郁连清醒过来,抄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笔直向刘华的心口刺去。毕竟有伤在身,被刘华躲开半步,但刀仍旧刺入三分。刘华退了一步,站稳,突然大力将郁连从床上掀了下来,用指尖按着他的头顶,让他将头一寸寸低了下去,"你要先学会,如何向我低头。"
  言毕,便捂着胸口,踉跄地走出房间去。
  日光渐猛,郁连又为他撑起了伞。
  两人上黄山见了黄山主人,老头子笑得容光焕发,微微是诺地招呼。
  下山,回到清群帮调兵遣将。
  刘华独自去了清群主人的房间,遣去了一旁服侍的侍女,握住清群主人的手,"父亲,父亲……您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就突然病了呢……"
  原本五十出头身体健硕的男人,因为病痛折磨已经干瘪下去,此刻挥着手,"依依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
  "您在我八岁那年收养了我,细心呵护着。我每一刻都心存感激。可是到了十二岁,我才知道……原来,您当初收养我,是因为您偏喜欢稚嫩的男孩子。"刘华握着清群主人的手豁然收紧了,清群主人"啊啊!"叫着。
  "每每被您压在身下,我便告诉自己,要隐忍,总有一天,我要夺了您的家业,让您的儿子也在他人身下承欢,然后亲手将您千刀万剐!可是……到了现在,您却突然病了……"刘华松开手,长叹了口气,"父亲,父亲……请您一定好好活着,好好看着,那一天的到来……"
  转身离去,打开门,刘华惊住。
  郁连正端着药碗,站在门外。
  月明,银薄的月光给他镶了一层银边,更衬得他面孔的轮廓锋利阴森。
  刘华紧咬着下唇,"你,都听到了?"
  郁连扔下药碗,捉住刘华的手,"原来……是这样么?是这样的么?"
  刘华皱着眉扭过头去,不做回答。
  郁连拉着刘华的手臂,一路扯着他走,不知要走到哪里去。
  后山,郁连将他扔到草地上。然后沉默着,坚定地,欺身上去。撕扯开包裹着他的每一层布料,让他在他面前变得□,□。不加怜悯地欣赏着他绝望的颤抖。
  听不到他的质问,听不到他的喘息。刘华的血一点点凉了下来,沉默的疯子,到底该如何应对。
  而他的动作却是如此的温柔,指肚轻轻滑过他每一寸皮肤,那些美丽的,隐秘的地方。像是在把玩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像是用手在向心爱的宝物膜拜。他的嘴也亲吻着,含住了那禁不起挑逗,早已挺立起来的□。在他的嘴中,淫靡地跳动着,每一根血管都在疯狂地脉动。
  礼义廉耻,从他在他面前暴露的那一刻起,就统统丢掉了。
  就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扭动着身体,就是这样不知耻地哀求,就是这样难抑地呻吟,他就是这样的。
  那么你,还想要吗?

番外 某一世(慎..)

  番外某一世

  某一世,他曾经被占有

  像是想要证明刘华心中的质疑一般,郁连用嘴猛烈地榨取他。虽然是柔软无比的嫩肉,却又不容低估的力道。如同温热紧致的旋风的中心,用无法预估的动作抚弄,像要将风口的食物全部挤碎,吞噬下去。
  从未有过的体验,无比的快感,但是痛苦。痛苦,所以更加快乐。分不清因果。刘华只觉得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入了深海的海底,冰冷彻骨的水从四周重重地压来,窒息,却留有一丝清明,在水中缓缓飘升,与肉体剥离。
  熟悉的剥离感。从他十二岁那年开始,整整的三年,直到他身高猛长,变得不再那么柔嫩可爱。他都是这样,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的丑态。所以痛苦和快乐,从那一刻起便完全感觉不到了,任由空荡荡的肉体,被无比猥琐地玩弄。
  但他不一样!
  刘华努力地瞪大眼睛,抬起头来看他。如果是你在渴望,请务必……将我的灵魂一起拥抱。
  "郁连……"刘华呻吟一般,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双手紧抓着草地,泥土陷入到指甲中。努力支撑起上半身来,寻找。
  感应到他的恍惚,郁连抬起头来。嘴中仍旧吞吐着他的□,漆黑如夜的双眼,野兽般的眼神直直射了过来。
  十分贴近的对视,郁连的眼神仍旧炙热而又贪婪。刘华却再也保持不住那种孤傲清冷,而是要哭出来一般,乞怜一般,皱着眉头咬着嘴唇。神情专注而绝望,深刻的悲伤。
  包括他赤身裸体的摸样,他的神态,他的呻吟。都从未见过。日夜都在幻想,这个人在自己身下的摸样。是否会快乐得抽泣,亦或是依旧高傲地征服他。却从未想过他是这般的不堪一击。
  想要永远地,全部拥有。
  不管您是……何种面目。
  郁连的注视让他觉得兴奋。他一边竭尽所能地服务于他的欲望,一边狂暴地注视着他,用那双永远都不会屈服的双眼。这只永远都养不熟的野兽,是否真的折服过?他是否再也无法忍耐了,再也无法对他……
  不!只有他永远都是我的!永远无法脱身!
  刘华剧烈地挣扎起来。
  郁连用双手紧紧钳制住他的腰,深深地吞入。他的挣扎,变成了在他喉间难耐的顶撞。他开始像被闪电击中一边剧烈地颤抖,熔岩在深海爆发。一股一股热量喷射到深不见底的漆黑海底,不知去向。
  郁连将变得疲软的□吐了出来。连带着的,□和唾液从他的舌尖滴落,无比淫靡。
  他将头埋得更低,舌向两股间探去。用手将两腿大打地掰开,掰开他的臀瓣。露出最隐秘的部位。那肮脏的,被他人使用过的地方。一直渴望敲启的,却由他人随意出入的门。这让他觉得不甘,觉得愤怒。
  想要撕裂他的容器,然后照着那里的形状重铸。这样,他的身体里就永远只装得下他。
  舌尖钻了进去,一点一点向更深处挤进。
  像是一条滑腻的蛇从最难防备的地方钻了进来,刘华扭动着退后,可他退后一分,身后的人便钻进三分。无法摆脱的撑涨的感觉,在体内骚动,柔软地顶撞。无处可逃。
  他离去的时候,却让人觉得无比留恋。刘华觉得失落,焦虑地渴望再次被进入。
  可是等待着,却是长长地停滞。或许是他的焦虑将时间延长了,或许是郁连真的在犹豫。
  他亲吻了身下的人,将带着无比淫靡味道的□传达给他。似乎在说:请您也尝尝自己肮脏的味道。
  这个吻最让他窒息。对方像是毫无感情一般,镇定地惩罚着他。用嘴唇将呼吸的地方封死,用舌头在他的口腔内挑动,将他逼到绝境。就像是在玩弄。
  然后他抽离,伏在刘华耳边轻声说道:"请您……接纳我。"
  "啊!"刘华嘶哑地尖叫出来。
  对方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坚硬的□挺入。
  被撕开了!一张华丽的红色绸布,被染着丹红甲色的无数只泼妇的手在一瞬间撕扯开来。悲鸣着沁血。
  那人却毫不怜惜,坚定地一丝不苟地深入。
  不熟悉的形状,却是熟悉的撕裂感,熟悉的坚硬,熟悉的屈辱,熟悉的自我唾弃。这样,不过是时隔多年的噩梦的再一次重现。一个从未醒来过的噩梦,一个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只要他还没有快意报复之前,就无法醒来的噩梦。
  就算是在冬夜,他也会跑到后山躲起来,让他晚一秒被找到。总是有一双大手,曾经慈爱地,抱着自己然后扔到天上的大手。会毫不留情地攥着他最柔嫩的地方,蹂躏他身体的每一寸地方。有的时候,那双大手会捏着他的下巴,灌进呛人的烈酒。再用千万种方法,将他变得放荡不堪。
  不……
  请让我先从那个噩梦中醒来。然后,就算是踏入你给我的新的噩梦也好……
  这个人更加残暴,更加疯狂。
  还未等刘华松开紧咬着的肌肉,他便迫不及待地律动起来。
  如此可怕的凶器,无法接纳。
  不要把我顶走……
  刘华再次变得恍惚,眼神变得空洞无物,像一只破掉的娃娃。是郁连沙哑的沉吟将他唤了回来,"刘华……记住,是我在抱你,以后永远只有我才能抱你……"
  刘华不禁想问:你还会想再抱我吧?我们今后,要以何种姿态相处。你撕掉了面具,看到了我一直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东西。面具下真正的东西……还值不值得你继续渴望。
  因为珍惜,他全心全意地感受着这个男人带给他的酷刑。紧紧虏获住他的双眼,用双腿缠住他,迎合,试着接纳。他将自己推到了刀口,将最柔嫩的肉献给敌人,在锋利的刃上摩擦,细细的伤口渗血,肉体变得糜烂。
  放肆地呻吟,紧紧地交缠,像是在压榨他一般。至少记住这个味道……
  几番汹涌的□,当郁连将刘华翻过来,想要更深地刺入的时候,刘华的背已经被粗糙的草地摩出了血痕。他一边在他身上征伐,一边舔遍了背上的每一个伤处。细微的沙痛,都泯灭到痛苦和快乐的狂潮之中。
  刘华看到他抽身而去时的样子,他只是稍加整理一下,仍旧衣冠楚楚的样子。然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了,将他仍在这片荒芜的后山。
  他□着,躺在浅草之中。浑身青紫的痕迹,下身不断地流出掺着红的□。
  看着他离去。
  回想起来吧!他们在这里初见。他是来取他养父的性命的。
  他在视野中消失。
  刘华挣扎着站了起来,将破烂得勉强掩体的衣物穿上。拿起剑,踉跄地跑了起来。一定要追上他,不然……
  他似乎知道他要去哪。
  跑到江边,那人已经渡过了岸。他上了一只渡船,晨光中江面雾气缭绕,他催促:"快一些,再快一些。"
  渡夫仍是那天的老者,满脸的皱纹挤成了一团,"莫急,莫急。这里的水底波涛暗涌,一步走错,便是永世不渡……"
  突然觉得迷茫,一个不留神,意识便远去了,他昏倒在渡船之上。连带着竹筏,在江心砸出了一个小小的水花。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候,太阳火辣辣地高挂。他仍然在原先的岸上,趴在柔软的泥沙之上,刚刚渡了一半的船……
  放眼望去,寻不到。
  一片凶恶的滔滔江水,哪里来的什么渡船?
  拖着一身的伤痛,刘华原路向回走去。
  还要派人上黄山佯装支援,郁连已经不在了,他要自己去做。
  洗浴过后,刘华正要去布置。走到半路,被个小个子撞在了肚子上。一阵钝痛,刘华退了两步。
  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水灵灵的大眼睛,浓密的长睫毛,粉嫩的脸颊,红得滴血的唇瓣。这是刘无尘,清群帮主的小儿子。这副摸样,比他当年来的诱人。但到底是虎毒不食子,清群帮主一味地疼爱他,却从未想过向他伸出魔爪。
  无尘上前扶住刘华,"哥哥,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刘华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是么?"小孩子凑近一步,使劲抬头看着,"哥哥为了帮里的事,这几天太累了,实在不行就歇歇吧,我虽然还小,也可以为哥哥分忧的!"
  刘华笑着摸摸他的头,"你这次回来,去见过父亲了么?"
  小孩子摇摇头,"没有,但是大哥好像正要去。"
  刘华的手缓缓移了下来,落在无尘的脸颊上,"好无尘,能不能帮哥哥找个东西?"
  无尘喜笑颜开地点头,"好啊好啊!哥哥要找什么?"
  刘华扬了扬手中的剑,"你送给我的,挂在剑鞘上的小玉兔,好像丢在后山了……"
  "无尘这就帮哥哥去找!"说着蹦蹦跳跳地向后山跑去了。
  刘华脸色一寒,向着清群帮主的房间走去了。
  正好撞上从房间中气冲冲地跑出来的大哥刘封,他上前抓住刘华的领口,"你!你!这些都是真的吗?"
  刘华歪歪头,无辜地问道:"什么是真的么?父亲怎么样了?"
  刘封咬牙道:"父亲好多了,已经能说话了!"把刘华扔开,"我早就知道当初你假意被父亲收养,就是不怀好意,觊觎我家家业。"
  刘华皱着眉,像要哭出来一般,"大哥,原来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相信你?你这个贱人,小小年纪就爬到父亲的床上去勾引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不然他为什么会重用你,你这个贱人!"
  刘华轻轻叹了口气,抽剑。手起刀落,一剑封喉。鲜血喷溅四射,刘封一脸不可置信地倒下。他甚至没有看清刘华的动作,剑已归鞘。
  刘华叫来下人,踩在刘封的血泊之中,"大哥……大哥他!竟要杀了父亲!父亲也得了失心疯,这下我们清群帮该怎样才好啊!"
  虽然是比较牵强的说辞,但如今群龙无首的局面的确不太好办,也没有哪个家臣是忠心耿耿只为帮主效忠的。只要是能有个安身之所,伸展拳脚,跟着这个心狠手辣的小主人,倒是更加快意。况且刘封在帮中武功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也被刘华一剑毙命,在场的恐怕没有几个能打得过他。
  于是众人纷纷见风使舵,拥立了新的帮主。
  "高舵主,按照原计划,带我帮三百人马,上黄山。"
  "属下领命。"
  另一边,黄山之上,三人在峰顶密谈。
  "那么,一切都按原定计划行事。"说话的,是满面皱纹的黄山主人。
  他身旁,站着的竟是龙角主人。他点点头,"我已经叫手下在黄山中埋伏好了。"转头看向另一个男人,"倒是你,当初你找到我和黄山主人,说是要帮我们灭清群帮,定下了这个计划。又不求什么名位,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呢?到了这个地步不妨告诉我们,也让我们两个老家伙放心。"
  这个男人正是郁连,他沉声说:"报一人的仇。"
  "清群帮主?"黄山主人问。
  郁连点头,"我还想要一个人。"
  龙角主人大笑,"郁兄,你可真是执着。"
  "龙角主人请放心,事成之后,我一定献上更好的一个人给您。"

番外 某一世

  番外某一世

  某一世,他想要证明

  黄山之上,刘华与黄山主人比肩而站,看山下龙角帮大批人马摇旗呐喊着攻上山来。
  细汗从额头渗了出来,刘华的伤尚未愈合。时隔三年的撕裂,仍旧痛彻心扉。而郁连更加凶狠,抽身而去的绝然也更无情。这让刘华一直处于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中。
  左手搭在剑柄上,远目眺望,有一搭无一搭地把玩着挂在上面的小玉兔。
  人群之首,一人高坐在马上。远远看去,刘华一眼就认出来了。郁连……
  这也就证明着龙角主人不再可靠。早就猜到他会有如此举措,刘华也吩咐手下真意与黄山主人合作,且又选了两百精兵,偷偷埋伏在黄山之内,但求万无一失。
  郁连已经不站在他这边了,他不能做得不如以前。他要一直胜利下去,然后……
  刘华捏紧了手中的玉兔。
  而当郁连和龙角主人带来的人马攻上黄山之后,黄山派的人马并没有将其拒之门外,而是瞬间摇旗反戈。
  刘华瞠目,抽剑,直指黄山主人。
  黄山主人仍旧笑着,甚至把头向前探了探,将脸递给了剑尖,"年轻人,急功近利,就是这个下场。"
  "黄山主人,您也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有勇有谋。"刘华将剑逼得更近,"计划好反叛,为了让我安心,还敢陪我站在一起,就不怕我一剑把你杀了?"
  老头笑得皱纹都堆成一团,"你不会杀我。因为计划这一切的,本来就不是我。"伸出手来,两指把剑推开,"北上折兵,你以为我黄山主人老糊涂了,会做这种事情?不过是,前些日子有一个年轻人来找我,叫我配合他演一场戏。"
  刘华紧握着剑,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刘华轻轻笑了。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就等着自己,一步踏进去。原来他在乎的根本不是他是怎样一个人,他只是呆在自己的身边,静静地等待机会。
  将清群帮,和他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一网打尽。
  的确,那样一个人。
  那样一个人,神秘,强大,有令人窒息的气压。稳重如山,深沉似海。刘华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眼球。他会对自己屈膝,才是一种隐忍。
  突然刘华丧失了所有自信。
  无论以何手段,征服他,才是对自己的证明。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证明自己。
  刘华觉得自己像一只蚕。他以为自己紧紧抓住了大树,不知不觉间把自己都缠在了上面。而大树只是轻轻一抖,落一片叶,刘华也随之陨落。
  郁连提着剑走到刘华面前。
  不用看便知道,清群帮早已溃不成军。
  一定要赢他……
  刘华抽剑攻了上去。一招一式,每一个剑路,甚至是末微的一个挽剑,郁连都陪着他,在流水之中练过。两人曾无数次地交锋,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兵刃相向。
  或许郁连在几年前便摸清了他的套路,并无心恋战,招招狠毒,皆是向刘华下半身攻去。
  刘华有伤,这个人给的伤。脚下虚浮,几招便败退下来,流华剑飞脱出去,被郁连用剑直指着心口。
  刘华已经没有力气觉得自己可悲了,奇怪的事也并不觉得怨恨。他本以为郁连会像他当年对他一样,一剑一剑刺得他不省人事。而郁连只是上前点了他的穴,让他手脚无力而已。
  温柔地扶着他,指了指山门,"我将你的家人带来了。"
  一辆马车驶了进来,车上躺着的正是昏迷不醒的清群帮主,旁边还绑着个哭得小脸斑花的小孩子,刘华的小弟弟,刘无尘。
  郁连将剑捡了起来,递给刘华,伏在他耳边小声说:"杀了他,你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吧。杀了他。"
  无尘被扔下马车,便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了过来,扑倒在刘华脚边,"哥哥,哥哥!帮里的大家,都死在路上了,哥哥……"哽咽得不成样子。
  郁连拎起无尘,将他扔给也刚好结束了手边事务向他们走过来的龙角主人,"龙角主人,这是我当初许诺给你的人,请你,好好享用。"
  龙角主人经过一场厮杀,已经杀红了眼,暴戾之气燃得正旺。带来的手下折损了大半,也积攒了许多怒气。看见个如此娇嫩的孩子,更是血气上涌。但大庭广众之下,手下和兄弟也都在场,也不好造次。便"哈哈"大笑着,将无尘两三下子撕光了衣服,扔到地上。
  "这就是清群帮主的儿子,嗯?一看就是千人压万人压的摸样,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哈哈哈哈!"说着扬起短剑。
  刘华一声大吼,"不要!"带着几分哭音。要提剑上去阻止,被郁连抓住禁锢在怀里。那人依旧伏在他耳边,轻轻地对他说:"请您,仔细看着。"
  另一边清群帮主已经醒来,挥着手含糊不清地"咿咿"大叫着。
  龙角主人蹲下身来,按住刘无尘,将滴着鲜血的剑柄直插入他的□之中。无尘一声哀嚎,几欲昏了过去。龙角主人动着刀柄,用疼痛让他保持清明。无尘咬着嘴唇,含着泪水望着刘华,轻轻地叫:"哥哥……"
  刘华不忍去看,在郁连怀中颤抖着将头别了过去。却被郁连抓住了下巴,强拧着他望着无尘。
  像是在享受胜利一般,龙角主人和黄山主人的手下都在此处围观,猥笑着。
  龙角主人将无尘抱了起来,向着清群帮主走去。
  然后,将剑柄插在刘无尘体内的剑,刺入清群帮主的小腹。无尘尖叫着挣扎,龙角主人从后边抱住他,将他一寸寸地向下按去。
  清群帮主"啊!"地一声大叫,再无力挣扎,只是瞪着无尘喘着粗气。
  龙角主人道:"清群帮主,一定一早就想和你这个水灵灵的小儿子试试骑乘体位了吧?"
  周围爆发了一阵哄笑。
  刘华颤抖得更加猛烈,他一字一句地说:"郁连,他就是当年的我。"
  我喜欢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我从未想过要玷污他,让他变得和我一样脏。我要一直守护着他,让他如白莲花一般纯洁,健康快乐地成长。
  而此刻,龙角主人正捏着他的肩,让他以坐在清群帮主身上的姿态,律动着。无尘嘶哑地哭喊挣扎,清群帮主腹部插的刀慢慢搅烂了五脏六腑,终于慢慢地断气。到死都死死瞪着刘无尘。
  龙角主人大笑着,沉浸在暴虐的快感之中。
  就在此时,郁连搂着刘华,握紧他持剑的手,飞身向龙角主人刺去,一剑穿心。
  黄山派的手下也在此刻抽剑,将所剩无几的龙角帮帮中杀尽。
  郁连向黄山主人道:"当初的约定已经履行,就此别过。"
  说着便抱起刘华,飞身下山去。
  在水潭之中,郁连小心翼翼地搂着刘华,将两人身上的血腥之气仔细洗去。在冰冷彻骨的水潭中,郁连有如一把火散发出逼人的热度。轻轻地啄着刘华的嘴唇,着迷地揉捏着他的腰身。
  刘华微微避开,柔声问:"郁连,你到底想怎样呢?郁连。"
  "我想要您。"郁连停下动作,怕他逃开一般,仍旧紧紧地搂着刘华。漆黑的双目紧紧地盯着他。
  "你向来喜欢收集战利品,但从来都留不长。"刘华摇摇头,"享受吧,然后抛弃。"所以不能输。
  郁连急于解释,"我只想要您,我想让您从那些权势中抽身,变成自由的,纯净的样子。只属于我,希望您是只属于我的。您总是高高在上,我只能在暗处渴求着。想要得到您,怕哪天您不会再看着我。于是,我发了疯。"说着,疯狂地如暴食一般亲吻。
  刘华轻轻笑着,柔弱无力的手搂住了他的头。
  我还不了解你吗?这些年来一直看着你,那些轻而易举便得到的东西,你从来不会多加垂怜。我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在此刻,便仔细品尝他沉迷的味道。
  在一片冰冷之中,他也只抓得住他了。
  像是为了向刘华证明他的执着,接下来的几日,郁连不停地侵犯他。在荒山的山谷中,在日光下的溪水中,在燃着火堆的山洞中。日夜不停地,把他变成永远□着的,发泄暴欲的器皿。
  刘华总是轻佻地笑着,缠着他。像是也想要试探出来,他可以将他榨取到什么程度。
  这个人……痛恨着他的不纯净,可他□的样子,总是能让他发疯。
  刘华彻底地自暴自弃。
  反正他已经是个肮脏不堪的人。他想要守护的那一点点东西,到底没有守护得住。他被彻底地撕扯开来,由他人由内到外地品尝。想要,就都给你了罢,反正是一些并不重要的东西。
  是你将我变成这样的……
  如果你哪天不再索要,我也会发疯。
  郁连用袍子包裹着他,抱着他,将他带到一个竹屋中。
  疯狂的欲望终于平息,郁连跪在他的脚前,一寸一寸地亲吻着□的他。
  他深情地对他说:"我会向您证明。"
  "我对您的爱,是不渝的。"
  他轻轻地搂住他的腿,将脸埋在他的膝盖之中。
  与郁连汹涌徐乱的气息相反,刘华的呼吸永远平静如水。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弓做一团的男人,像是痛苦地无声哭泣。
  他突然觉得平静。是啊,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证明。

番外 某一世

  番外某一世

  某一世,他拿了那人的一样东西

  郁连突然猛烈地一抖,他回手一甩,一个小小的身体被甩出了几步远,正是刘无尘。
  刘华慌忙上前将插在郁连背后的匕首□,刀刃上滴着黑血。突然变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郁连,断断续续地向无尘问道:"是……黄山主人,派你来的?"
  无尘缩在角落里,恶狠狠地点头。
  郁连试着站起来,却更沉地跌倒下去。刘华搂住他,紧紧地皱着双眉,仿佛在说:你看,我就说过,你无法信任……
  郁连想要回抱过去,但力气迅速地流失,手抬到一半便落了下去。刘华捉住他落下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流下泪水来,一滴一滴砸在郁连的脸上,将他的视线也撞得模糊。
  刘华变得模糊了,看不清楚,他为自己哭泣的样子……
  还未做好准备,他的意识便永远地离去。只剩下刘华抱着那具慢慢变得僵冷的躯壳,假装他从未离去,自顾自地悲伤着。
  无尘走上前来,拉拉刘华,"哥哥,你为什么为这种人哭?"
  刘华放下怀中的人,轻轻拍拍无尘的头,"无尘,黄山主人是怎么对你说的?"
  "他说……"无尘眨了眨大眼睛,"是郁连背叛了你,害了大家,还掳走了你……他让我来这里,给了我那个匕首,叫我替父亲报仇,把哥哥救出来!"
  "嗯。"刘华点了点头,"我们现在没有去处了,你说黄山主人会收留咱们吗?"
  "会的会的!"无尘连忙点头,"黄山主人说,救出哥哥之后可以去黄山,他会好好照顾我们的!"
  "那我们……便上黄山。"
  刘华亲手埋葬了郁连的尸体,在竹屋前的庭院正中,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冢。默默地作别,"我还会回来。"
  拉着无尘,两人向黄山走去。
  夜中有些湿,无尘捡来的木枝怎么都点不然。刘华递给他一些从竹屋里带出来的干粮叫他靠着大树吃,自己去捡柴火去了。
  冰冷彻骨的寒意擦过他的肩头,他猛地转身,看到不远处落着一些干树叶。虽然烧不了多久,但足够拿来引火了。
  捡了回去,见无尘已经抱着剑睡着了,脸颊上还挂着几星泪花。他从小就是个爱哭的孩子……
  点了火,坐到他的身边搂住他的肩。无尘被吵醒了,抬头看到是刘华,便扎到他的怀里,又睡去了。
  湿木着起来冒起滚滚浓烟,以各种形态弥漫开来,像是有那人的身影。似乎那人就隔着火,望着他。刘华痴迷地望着,轻轻地问:"你在吗?"
  没有回应。
  刘华嗤笑,真是痴心妄想。
  走到黄山大约用了十天,期间刘华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人留下的痕迹也已经差不多都愈合,再过几天便会全部消失。
  无尘扣着黄山的山门,一只细嫩的小手拉着碗口大的铜环,"黄山主人,我带着哥哥来了。"
  门悠然敞开,门卫看到两人表情有些惊诧,迅速地想去关门,被刘华用剑卡住。
  提剑杀了进去,一步一人头。无尘躲在刘华身后,拉着他的衣襟,紧紧地跟着。
  毕竟已经年迈了,一口吞掉两个帮派还是有些吃不消,此刻黄山派中已经乱作一团,到了黄山主人的门前,也没有受到太多阻挡。
  黄山主人不可置信地瞪着无尘和刘华,张嘴要说什么,被刘华一剑毙命。
  浑身染血,刘华甩了甩剑尖,收剑入鞘。那人已经不在,他的剑,无人可挡。
  刘华将扒在他身后的无尘拽到面前,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
  无尘睁开眼,水汽溢了出来,"我……相信哥哥。"
  刘华长叹了一口气,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拍拍他的脑袋。
  一时间江湖上人心惶惶。江湖上鼎力的三大帮派,其中两帮攻上黄山,反被黄山剿灭。半个月后,清群帮帮主两子攻上黄山,杀黄山主人,屠帮众。重整人马,势如破竹接连收回三大帮派的产业,重新整顿,立帮名为三山。
  夜间,刘华仍坐在案前整顿帮务,突然听到房门被"吱呀"地一声推开。闻声望去,无尘穿着单薄的里衣,抱着一团棉被,光着脚推门而入。
  "无尘可以和哥哥一起睡吗?"双眼哭得通红,眼角挂着抹不干净的泪花。
  刘华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做噩梦了吗?"
  无尘紧咬着唇,点点头。
  刘华将他抱到床上,"无尘就在这里睡吧,哥哥就在旁边。"说罢要起身,被无尘拉住了袖口,"哥哥和无尘……一起睡……"
  刘华笑了笑,躺在他的身旁,把无尘搂到怀里。
  无尘高兴地攀了上来,双手挂在刘华脖子上,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哥哥,你和无尘在一起……"
  "嗯,嗯。"刘华应付地点头,无奈地任小东西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
  "无尘一直喜欢哥哥,现在终于能和哥哥在一起了……"说着,竟然献上了他的唇。他亲吻着刘华的嘴,像个小孩子一般莽撞地贴了上来。
  竟然会觉得诱惑!
  刘华脑中"嗡"的一声,彻底丧失了神志。
  无尘就像当年的自己,娇嫩柔韧的身体,清纯貌美,稚嫩的嗓音。他怯生生地亲吻着自己,双脚有意无意地滑过他的□。
  刘华翻过身来,狠狠地把他压在身下。猛烈地亲吻他的唇瓣,撕扯开他薄薄一层的衣服,用双手揉捏,用齿唇啃咬他身上的嫩肉。而无尘似泣的呻吟,将刘华在疯狂的浪尖上推得更远。
  他着了魔。
  他要肆意地毁灭,如同自己曾经被毁灭一般。他要撕裂身下的人,把自己身上肮脏的颜色都染给他。对那个男人,这个孩子的父亲的报复还远远不够,他不会被满足。他要亲手毁掉他,让他变成一个只会在他身下乞怜的娼妓。
  他忙乱地解开自己的衣物,将早已挺立起来的□盲目地顶去。找不到发泄……身下的孩子已经哭哑了嗓子……
  忽地,桌上的一盏油灯"锵"地倒了,灯油撒了一地,油灯也滚了两下,"咚"地落到地上,"呼"地烧了起来。
  刘华恍惚看着油灯,突然收手,转回头来看着身下满面泪痕的孩子,攸的起身。喃喃道:"对不起,无尘,对不起……"
  无尘像是已经神志涣散,一个劲地摇头。
  刘华固定住他的头,亲吻他的额头。用挂在床边的袍子将他包裹起来,"无尘,去你自己那屋睡吧。"无尘点点头,恍恍惚惚地走了。
  刘华打开他带到自己房间的棉被,里面赫然躺着一把匕首。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或许他早就料到,或许是他根本就一直都明白。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经历了那样的遭遇,怎么还会保持着懦弱和单纯?他自己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在反反复复的侮辱之中,他变得今日这般阴沉而恶毒。在这个孩子身上,也结出了带着剧毒的果实。
  黄山主人不会容郁连和刘华在世上,所以特意派无尘去杀他们,所以早就告诉了他刘华的行径。但是无尘没有杀他,而是带他上了黄山,杀了黄山主人。然后无尘再伺机亲手杀了刘华。
  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
  刘华无奈地望着仍旧充血挺立的□,长叹一声,用袍子掩了。抱起被子送到无尘的房间,"你的棉被,落在我那里了。"
  无尘忙接过来紧紧搂在怀里。刘华笑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呢。他伸手拍拍他的头,"你现在想要杀我,是因为你自己已经能掌控好帮中事务了么?"
  无尘向后退了退,使劲摇头。
  刘华道:"没关系,无尘,你什么时候想来杀我都行。但是,我不会再陪着你了……"转身离开了无尘的房间,背后无尘抱着被子哇哇大哭。
  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躺在床上。地上的油灯烧到最后,终于挣扎着灭了。刘华对着空气,轻轻地问:"你在这里的吧,对吧?你在这里的吧?"
  而对面只是空荡荡的一片黑暗,没有回应。
  刘华终于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他抓住自己的□,快速地捋动。然而他只是觉得愈加难耐,无以释放。
  忽然,有一个冰冷的触感落在他□的肩上。刘华一个激灵,双手紧紧攥住床单。像是无数只冰针锲入他的身体,可怕的触感一路下移,竟然包裹住了他的□。
  刘华"啊!"地哑喊出来,颤抖着无法动弹。
  冰冷、尖锐,但是柔滑。奇异的令人难耐的触感挤压着他最为脆弱的地方。
  他果真在这里!
  刘华挣扎着撑起了上身,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伏在那里。影子抬起头来,似有两道锐利的黑色光芒刺射过来,直接把他钉住。
  他颤抖着,他的□弹动着,对着空气肆意喷射。然后昏死过去。
  次日,刘华离开了黄山,来到了埋葬着郁连的小竹屋。他趴在院中的冢上,像是拥抱着故人。
  一个月后,有人叩门。一个鹅黄衣服短发的少女,背着手笑着,对刘华道:"我来带他走。"指了指刘华的身边。
  刘华转过头望去,不解地问少女,"谁?"
  "他啊!"少女抄出一张符纸,向刘华身边掷去。刘华不可置信地望着符纸飞到半路,在他身边的空中停下。
  一个身影慢慢地成型。刘华步步向后退去,"你……你开什么玩笑?"
  少女皱眉问他:"原来你不知道?他一直在这里,原来你不知道……"
  刘华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个身影,正是郁连。站在明媚的日光之下,身后是青色的竹林,静静地望着他。
  原来……
  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他以为那些幻想,不过是他的自我安慰。在黑暗中的释放,不过是一场荒唐的美梦。他从未想过,那人真的一直站在自己身边。他向他伸出手来,他却感觉不到,无法回应……
  "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他走了,这是当初约定好的。"少女说。
  郁连只是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刘华。
  刘华上前,想要抓住郁连,却扑了个空。
  "你不能,你不能再次抛弃我……"
  郁连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刘华突然笑了,旭日之下,如花绽放,灿烂,纯净。他伸出手来,一寸寸地探进郁连的胸口,握住。
  郁连觉得自己被抽空了。胸口的某个地方,被人掏空了。心被拿走了。
  刘华抽出手来,紧紧地握着左手,"你的心是我的了,我不会松手。"
  "你!"少女一咬牙,要向刘华扑去,却被郁连拦住了,他摇了摇头。少女跺脚,"这怎么行!"
  郁连摇摇头,又点点头。催促她一般向前走了两步。
  少女叹了口气,最后神情复杂地看了刘华一眼。右手画符。
  一团金光将少女和郁连两人笼罩住。
  在光中,郁连转过身来望着刘华。刘华也微笑着,"找不到我,你的魂魄便永远不会完整。"
  郁连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刘华却听不见。
  只是看他,在刺眼的光芒中,慢慢地消失。
  而后,尘埃落定。刘华长吸一口气,四处望去。无论是刚刚还站在这里的郁连,还是奇怪的少女,仿佛都从未存在过一般。像是黄粱一梦。刘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但是他握紧的左手,却怎么都不愿松开。
  一年后,郁连的坟前长出了一个嫩绿的小苗子。刘华仔细地浇灌,没几年便长成了一棵大树。就算是在它枝叶不怎么茂盛的时候,刘华还是喜欢坐在树下乘凉。
  他会抚摸着树干,和他聊天。
  东边的山里来了一群狼,这般山谷里的桃花开得比去年好,最近山里在闹虫灾,你可别染上……
  成痴。
  三十年后,刘无尘来看他。
  他躺在树下的竹编的躺椅上,在树下沉寐。他满头华发如雪,身形佝偻而干瘪。而他皱纹纵横的脸上,竟然挂着微微的笑意。光影阑珊,只有几丝日光透过叶隙打在了他的面孔上,将他苍老的面容变得更加斑驳。
  树的影子将他全部笼罩住。似乎有另一个身影,就站在他的头顶上,弓着腰,替他打了一把伞。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不必相见

  段不渡睁大眼睛望着步步走来的女孩,撇撇嘴道:"小姑娘,谁是你哥哥,不要认错人了。"
  小女孩走到床边,长睫毛扑扇扑扇,十分欢喜地喊:"哥哥!哥哥!亲哥哥!"
  "我是我们家独子……"
  "不是不是!"女孩冰冷的手放在段不渡脸颊上,"我来带哥哥走,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好,"段不渡点点头,"你先帮我把手解开。"
  女孩摇头,"那倒不用,哥哥的灵魂跟我走就够了。这个世间纷纷扰扰,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何必被个躯壳束着,好生的不自在。"
  段不渡一哆嗦,偏头躲开了女孩的手,"有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这不是你说了算的。你没有好好活过,自然不会明白。"
  女孩撅嘴,"你没死过,又怎么明白?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害哥哥的……"说罢伸出右手来,五指合拢,一层薄冰在手掌上冻结起来,立刻变得锋利无比。
  "妹妹等等!"
  女孩不理他,眼看手上结的冰刀就要插入段不渡胸口,段不渡大叫:"难得!"
  女孩的动作瞬间停滞,眼圈有点红,"哥哥,你怎么知我此名?你怎么以此名呼我……"
  "我袖子里有样东西,你帮我掏出来。"
  女孩"哦"了一声,抽抽鼻子,爬上床来,把手伸向段不渡的袖口。
  "哗啦!"一声,一根金链子自段不渡的袖口中甩了出来,将女孩弹出五步远。女孩趴在地上,"咳咳"地呕血。
  金链子的一端藏在段不渡的袖口中不知去向,另一端正栓在女孩脚上,深深嵌入肉中,不停地向外渗血。
  段不渡道:"怎样,我知道你的难得之名,又有束缚你的链子,有没有资格当你的主人?"
  难得眼眶里的泪彻底地涌了出来,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地瞪着段不渡。
  "你虽不是妖物,也不是寻常之物。但有这些,足够驾驭你了。"段不渡又道,"现在可以来把我的手松开了吧?"
  "嗯……"难得爬起来,又走到段不渡身前,刚要替他解开手上的绳子,却听门外有脚步声接近。
  段不渡小声对她道:"你先躲起来!"
  难得咬了咬唇,瞬间消失在段不渡眼前。剩下淡淡的幽蓝的余光,也慢慢消散了。
  阎良推门而入,走到段不渡床前,坐在床边,"你醒了。"伸手去整沾在面颊上的几缕头发。"你的卵玉呢?卵玉离身,你一身伤病怎么撑得住。"
  "你派人一路跟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卵玉给了谁?"
  "给了谁?"阎良声线温和得出奇,食指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
  "新的小情人。"段不渡平静地望着阎良,一脸诚挚地说。
  阎良却不动怒,也没有过大的反应。弓下腰去,在段不渡额头上蜻蜓点水地一吻。
  段不渡被他的柔情弄得有些尴尬,退了半寸,"怎么今天不动粗了?"
  阎良起身,"你现在身体受不住。"替他掖好毛毯,"我明天带你去药山,好好调养一番。另外也可以好好给你讲讲当年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查清了你的身世。在此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这些东西锁不住你,"摸了摸将段不渡的双手捆在床头的粗绳,"但是如果你自己把它解开,我会很生气。"
  起身离去,段不渡突然想要叫住他,不过还是闭上嘴,无力地躺了回去。
  待阎良离开了屋子,难得又出现在段不渡面前,"怎样,哥哥,要我给你解开绳子么?"
  段不渡叹了口气,"算了,他会生气……"
  难得鼓着腮帮子坐在床边,"哥哥,你不想死,为什么?这一世苦痛,干什么不干脆放手洗清重新来过?还是说真的有你还留恋的东西?"
  段不渡笑了笑,"这一世苦痛,你怎保下一世就快乐?是不是每觉得痛苦,便要寻求解脱?"
  难得皱着眉,"也不是这样……"
  "我并不是有所留恋,也不是对将来可能的幸福有所期待。我只是想,努力地走完这一遭。回头看的时候,也许痛苦,也许一生都未能快乐。但我体会过了……痛或快,在那个时候又有什么区别?"
  难得拽着自己的头发,"啊啊啊!我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
  "只是痛和快,我现在便已经分辨不清了。"段不渡又道,"当你变得麻木,难以对事物有所感觉的时候,强烈的痛就是愉悦的刺激。所以你怎么知道我活着不是享受?"
  难得彻底放弃,"反正哥哥是不想死的是吧?"
  段不渡并不回答,扭过头去,又沉沉睡去。
  杨扬睁开双眼。
  白。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床帐,连桌布都是一尘不染的白。自己的身上也是白色的里袍,白色的纱布。他已经很久没穿白了,自从他坠水之后在岸边被捡了回去,自从他陪着那个笑得很甜的女子一同出海捕鱼,砍柴做饭。他便不再穿白了,因为很容易变脏,原来寻常人家是根本没法穿白的。
  他穿灰色的粗衣,扎棕色的腰带,袖口还用黑色的步套结住,怎么都不会显得脏。这让他不由觉得,也许灰色才是属于他的颜色。黑与白之间的暧昧不清,既不深沉,也不单纯。含糊压抑而隐忍。
  他翻了个身,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浑身的伤痛。
  恍惚想起,自己前一刻还在火中,被火海吞没。面前躺着那个笑得很甜的女子,和她的家人。是他害了他们,整个村的人。果然薄情,他并不是十分伤心,他自责,惋惜,却比不上那人的一滴泪。
  "你醒了……"自层层的白纱中传来一个沉涩单薄的男声,一个白衣男子无声无息地走来,坐在杨扬面前,抓起他的手腕替他把脉。
  杨扬努力看着那个男子,三十出头的光景,脸色苍白,五官浅淡,四肢单薄而又羸弱。
  男子面无表情地放下他的手,"这两天恢复的不错,目前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身上的烧伤不好愈合,过一会儿你会觉得疼。"
  杨扬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发现嗓子被用铁砂摩过一般,嘶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嚓嚓"声。
  男子指了指他的脖子,"嗓子被烟熏伤了,过十几天才能再说话,但是声音不会像以前一样了。"
  "还有脸上的烧伤,会留下痕迹。不过多加调养,总是能去掉的,反正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药。"
  杨扬用手摸了摸脸,从额头到下巴整个右侧脸上都敷了药。
  他又点了点头,被男子扶着躺了下去。
  "是我一个故人救了你,将你托付给我。这里是药山,你便在这里安心养伤吧。"男子顿了顿,"要是无处可去,长住在这里也可以。"
  过了五六天,杨扬终于可以发声,勉强表达自己的意思。得知男子便是药山的药王梁仁。药山之名驰名江湖,居于北方群山之中,山中种满了稀世良材。药山便以出产各种药材为业,钻研医药。每代药王都是天下第一的医者,无毒不破,无病不医,自身也是百毒不侵。只是据传闻,不久之前药山经历一场变故,药王殒命。新一代药王还未功成,便担当责任。
  梁仁是寡言之人,但给杨扬上药之时,却总会多说几句。言语中不无遗憾,说每代药王都以身试药,最终才会百毒不侵。他身有难愈之伤,难以承受药力,恐怕没有功成的一天。听说江湖上有一人叫段不渡,师承名医杨逍,精通医术救人无数,也是百毒不侵之体。若是他能专心钻研医术,便足以担当药王之位。
  杨扬不禁道:"你可以问他。"
  梁仁淡淡一笑,"他现在,要由阎良说了算。那个小气的家伙,怎么可能放人?"
  "你认识阎良?"
  梁仁点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又道,"只是没想到一人变成了救人的医者,一人变成了杀人的修罗。"
  杨扬沉默,而后缓缓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全天下的人都在找你,包括阎良。"
  "你们是朋友,为什么不把我交给他?"
  "我们不是朋友。"梁仁说得绝然,"况且,我只管治病救人。师父就是妄图救天下,才会死。"
  用水洗净了杨扬脸上煳的药,杨扬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纠结狰狞的伤处,盘踞了小半张脸。
  梁仁安慰他,"我这里有良药,过个一年半载,这伤不仔细看去便看不清楚了。"
  杨扬并不需要他的安慰,"这样也好。"
  "对了,"梁仁又替他涂上新的药,"再过几天,阎良会带着段不渡来这里疗伤,你要不要见见他?"
  "他受伤了?"杨扬猛地坐了起来。
  "一些旧伤。"梁仁面无表情地将他按了下去,"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杨扬闭上眼,"不必相见。"
  日日接连不断地疼痛,梦中都会痛醒,仿佛还在火中,心在灼烧。
  他的今天。
  谁能料到会是这般。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到时候,这个人该怎么办?

  上了药山,段不渡一路上不住惊叹。哪怕是路边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都可能是千金良药。更别提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错综复杂的各种颜色混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种灵地,饶是几年来到处游荡算是见多识广的段不渡,也不禁长吁短叹。
  段不渡是骑着驴子来的,驴子身材矮小,走得也平稳,正好驮这个不肯在马车里好好坐着的伤员。但是此驴心高气傲,全然不把背上的段不渡放在眼里,把驴脾气发挥到极致,动不动就停在路边啃起那些稀世良药来。照得段不渡在驴背上猛捶,"造孽啊造孽!给你这只破驴吃了简直是糟蹋!"
  此驴正是段不渡宝贝得不成的咩咩。那日阎良占了潘明明的地方,自然找到这驴,当战利品收了回来,扔给手下当宝贝似的供养着。于是此驴愈加嚣张,在高手如云随便那个人弹弹手指就能给他撂倒的阎楼里都能横冲直撞,更不把越来越没用的昔日主人放在眼里。
  阎良一旁坐在高高的马上,笑看段不渡在驴背上拽着驴耳朵纠结。
  最后终于到了药山上药山阁的大门,药王梁仁亲自出来迎。探着鼻子嗅了两下,一记眼刀剐向驴子咩咩。咩咩尾巴一甩,颇为挑衅地回望过去。嘴边都是那些草药啃下来的残渣,昂首挺胸地走进大门去。
  梁仁替阎良牵马,阎良下马的时候他还下意识地去扶了一下。阎良也浑然天成地就着他的力站稳,多年的习惯一般。段不渡看在眼里,这个人哪里需要人来扶?相处这么久,也没见过哪个人敢扶他。
  段不渡开始揣摩这两人的□。怪不得阎良出手这么阔绰,随便一个外伤药都是药山的。原来是跟药王有那么一腿,不要钱来的东西用起来自然大手大脚!对于自己的推测,段不渡开始洋洋自得起来。
  阎良何许人也,见段不渡在一旁盯着他俩笑得猥琐,自然明白他心里那点小算计。这次放他去见杨扬回来,虽然弄了一身伤病,但整个人明显地又鲜活起来了。知道笑,知道使一些小聪明,拽着驴耳朵咬牙切齿,这才是段不渡。
  于是牵过梁仁的手走去,见段不渡眼睛一亮,不禁好笑。梁仁则是受宠若惊,夹在两人中间感受着诡异的气氛。
  段不渡无聊地趴在驴背上,四视打量着药山阁。这药山阁上处处飘着药香,被一层淡淡的青烟笼着,颇有意境。但论气派是比不上阎楼的,论精致又比不上倪山。于是自动把药山划到鸡肋范畴。再看看梁仁这个药王,身形单薄体弱,一看就是久病缠身,不知就算有满山的稀世良药撑着,能不能再活过十年。江湖上都说药王仍未功成,就段不渡看来,这药山的百年盛誉恐怕就要毁在他手里了。再加上他勾结了个阎良这么个东西……
  段不渡不禁咂舌,毁了啊毁了!
  虽然算得上是一表人才,段不渡看梁仁仍旧是不顺眼。尤其是他一身的白衣,段不渡看着心里不舒坦。他觉得这世上只有那么一个人配得上白色。
  走到中庭,又有几名眉目清秀的小童迎了上来,过来牵马牵驴牵人。段不渡终于从驴背上滑下来,跟着那几个颇有灵气的孩子走着。
  梁仁被重童男簇拥着,将两人领到客房。"两位今日先住下,洗洗尘。明日我们再商讨细节问题,以及价码。"
  "价码?"段不渡问。
  梁仁一笑,有些苍白的面孔恢复了一些光泽,"我是生意人。治病救人,也要明码标价。"
  段不渡又在梁仁身上找到某种熟悉的感觉。
  梁仁在药山阁内走着,几番波折,穿到了杨扬的房间。对他说:"段不渡已经来了。"
  "哦。"杨扬拿着本书,头都不抬。
  "真的不要我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杨扬摇头。
  "那也可以让你在幕后偷偷地看上他一眼。"
  杨扬合上书,挑起眼来看着梁仁,"你到底有何居心?"
  "居心?"梁仁哈哈笑了出来,"我只是难得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想要弄明白而已。"
  "你有什么不明白,我可以告诉你。"
  梁仁倒真站在那里仔细想了想,"为什么喜欢,却又从来不去争取?"
  "无缘罢了。"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理由。有人想要江山,他就去抢。最后还不是得到了?你一句无缘,连求都不去求。错失了那么多,你不觉得可惜吗?"
  杨扬摇摇头,又打开书来读,"你不会懂。"
  梁仁无奈,坐下来观察杨扬。经过这些日子来的调养,脸上的疤看起来已经不那么狰狞了,但近看来仍旧纠结丑陋。而且他的嗓音,也变得沙哑得可怕,虽没听过以前的声音,但梁仁能想象得到,一定是温醇清澈的。他听闻过杨扬这一生的诸多变故,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仍能这般淡然处之,一副与世无争逆来顺受的摸样。
  梁仁突然笑笑,也许他心中才是波涛翻滚,表面上一片平和。谁都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不是么。
  段不渡脱光了跳到大石头挖的浴池里洗浴,阎良竟然扭身回避,到院子里转弯去了。段不渡把难得叫了出来,小丫头从水里冒出头来,吓了段不渡一大跳。好在水中掺了别的东西,白蒙蒙的一片看不清底下。
  "难得,你为什么总是说我是你的哥哥呢?"
  难得在水中吐了几个气泡泡,才小声说:"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哥哥啊,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是谁告诉你的?"
  "并不是谁告诉我的,而是我一直都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打哪里来,不知道我为何而生,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知道怎样才能从这个世间解脱。只知道你是我的哥哥……"
  段不渡叹了口气,"你执念太深。"
  难得明显不懂段不渡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去用袖子拍打水面戏水。水花溅到段不渡脸上,段不渡抬手抹去了。
  阎良突然推门进来,难得猛地扎到水里,消失不见了。
  阎良撩起袍子坐在浴池旁的石台上,捋起错乱地沾在段不渡后背上的头发,用丝绳束了。又以手舀水,打在他的肩背上。水蜿蜒地顺着段不渡的肌理流了下去,划下一道道湿亮的水痕。
  段不渡扭过头来看他,眼被热气熏得泛滥出水汽来。他轻轻一笑,就知他无法招架。
  阎良埋下身来,指尖挑着段不渡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双唇都是颤抖的,慢慢地靠近,试探般的触碰,像是怕把这个微笑吓走。
  段不渡以前并不太懂,可他现在都明白了。在他们两人的关系中,谁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段不渡把他整个人都拉到水中,阎良和着衣砸到水中,在水中缓缓下沉,最终覆压在段不渡身上。
  段不渡□的身体,纠缠着在水中变得沉重飘忽的布料。用膝盖挑开一层层的衣物,向深处探寻。
  而阎良仍旧轻柔地亲吻着他,像野兽在舔舐幼子一般珍重。然后他缓缓地抽身了,蓝色的衣料浸水后蓝得发黑,从水中撕离一般扯到空气中。
  段不渡不解地看着他。阎良笑了笑,"应该等你身体再好些。"
  段不渡自觉无趣地撇撇嘴,轻敌了!低估他了!
  自暴自弃地滑到水底,半天没有出来。
  阎良伸手去捞,段不渡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看到了!当他窒息,变得晕眩,整个世界都向他压来。他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向他靠近着。水面上扭曲的面孔,写满了的痴迷和焦虑。这些本都看不清的,但他似乎都看到了。
  他难得地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个人强大、神秘,身边充满了致命吸引的气场。而他对自己迷恋入骨,把他视如珍宝,总是知道他想要什么,然后适当地给予他。而且他们身上有某种相似的东西,同样残忍决断。所以他不禁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也该爱恋上他。可他没有,他爱上了一个人,他们并不适合彼此。那个人也丝毫不需要他来爱。
  就像把心给错了人。
  可是给都给了,爱上谁又不是自己能选的。
  他已经把他的心拿走了。
  剩不下什么,再给这个人了。
  就算有一些恨,也并不如他爱的那么强烈。慢慢就会淡去。
  到时候,这个人该怎么办?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早就放下了

  梁仁带段不渡和阎良参观了药房,段不渡捏着一叠药方,看了两张便看不下去了,对阎良说:"我可不值这个价钱。"
  阎良笑,"我只是让你看这些药用得对不对,无价。"
  段不渡余光瞟了瞟梁仁,见他还是面无表情。这跟他对梁仁的第一印象有些偏差,他以为梁仁一定是喜欢阎良的,并且他是个情绪外放的人,不喜掩饰。阎良两个字把他段不渡都肉麻到了,梁仁却毫无反应,这让段不渡不太拿得准。
  梁仁带两人走出药房,来到个空旷的房间,招小童上了给两人分别斟了茶。
  段不渡坐下,不太自在地四处张望。满目的白纱随风轻舞,遮遮掩掩轻浮极了。
  梁仁向段不渡娓娓道来,"很久以前,我和阎良和当今皇帝赵锦,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得上是过命之交。后来以前被当时的药王收留。阎良有野心,离开了这里。赵锦野心更大,当了那时皇叔的养子。只有我留了下来。"
  梁仁明显话说多了都会累,停下来喝了几口茶,才又说:"这是一个故事,另外一边,那时在位的皇上赵昽,年轻时曾四处云游,结交了许多江湖人士。你师父杨逍就是其中一人。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八拜之交。杨逍又集结了几位江湖人士,一同为赵昽效力。其中有你的又一位师父,苏蓝。她有一个结拜的妹妹,名为周前何。"
  "也就是你的母亲。"
  段不渡手中的茶杯"锵"地落地。
  "后来赵锦意欲谋反,想要簇立他大哥赵朝为王。药王得知此事曾多次去劝阻赵锦,赵昽以为他们勾结,便血洗了药山。而后派你母亲清查此事。"
  女子喜欢穿鹅黄色的纱衣,外面披一件丝质的青绿色袍子。比起脾气有些暴躁的姐姐苏蓝,她更加文静内敛,总是温婉地笑着。却总是像个小孩子一般,拉着杨逍的袖子撒娇,没人不喜欢她。
  后来她作别众人,只身混入王府,见到了一个男人。乌云遮月,那人坐在院中独酌。浑身散发着难挡的锐气,有气吞万里之势。不由自主地为之折服,忽地燃起了燎原的迷恋之火。
  此人便是赵朝。
  她随即明白,若是不将他早些除去,他日这人必定为王。她不愿他死,也不愿他当皇上。于是在他身上下了蛊,压制住他的记忆,将他带出了纷争。两人隐姓埋名成为了夫妻。
  众人都在四处寻找他们,赵锦也离开都城,积攒势力。
  杨逍找到了他们,他看着一脸幸福的周前何,便放弃了杀赵朝的念头。
  后来赵锦也找到了他们。漫天大雪,他叹了口气,落了滴泪,然后静静地在他们窗前跪了一夜。
  次日赵朝推开窗,看到半埋在雪中的赵锦,突然觉得流年恍惚已经从指间飞逝,大梦初醒。魔怔一般亲手杀了周前何,放火烧山。
  而后他归还,随赵锦征伐天下。最终嗜赵昽而得江山。后来在他焚旧宫的时候,投身火中就再没有出来。
  "然后,自然而然地,赵锦称王。这就是,你父母当年的故事。"
  "赵昽死后,杨逍等人归隐倪山。却没想到,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在酝酿着再夺江山。对了,你后来怎么上了倪山,拜那些人为师了呢?"
  "是母亲临终前嘱咐我的……"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赵昽之子在杨家长大。你大师父病逝,他们的计划便开始启动。赵锦当年一时仁念,放过了杨逍众人,放过了杨扬。才有今日后患无穷。不过那都是老一辈的执念了。你很无辜,杨扬也很无辜。"
  听过之后,段不渡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如一从雪从树梢坠落那般短促。
  "你放得下吗?"梁仁问,嘴角一抹隐约可见的笑意。
  "什么?"段不渡还在恍惚中,不解地抬起头来。
  "杨扬啊,如果他还活着,你放得下他吗?"
  "放下?我早就放下了碍…"说过这话,不由自主地寻找阎良的眼神。阎良握紧了他的手。
  有细微的风动,段不渡猛地站起,"有人!"
  奔上前去掀开层层的白纱帘,对面只是空荡荡的回廊。
  "有什么人?"梁仁饮茶浅笑。
  "不,是我的错觉……"段不渡转身,坐了回来。
  那一瞬间,纱帘猛地扬起,杨扬被一层细纱包围。他透过白纱,隐约看到段不渡满眼的期冀与惊慌,而后一个落寞的转身,一纱之隔,擦肩而过。
  尘埃落定,白纱缓缓地飘落低垂。
  杨扬无声地蹲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握住肩膀。
  三人又坐着谈了几句,梁仁带段不渡去泡药。
  之后他走了回来,掀开层层的纱,一张空床。
  "哎呀,不见了呢,这下可麻烦了。"梁仁就差笑出声来,"谁说我不会懂?"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个短发黄衣的少女神气活现地走着,后面跟着一个长得十分俊朗的青年男子,正拖着步子一步三喘好不艰难。
  "烂叶子,你不是说要组建一个帮派吗?"刘六终于走不动了,一把抓住焦树叶的衣服,"我们走了整整三天了,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焦树叶嫌弃地把他踢开,"我找一个人,这是我管的最后一件事。之后我们就定居东海,成立一个小帮派。"
  刘六爬起来,"焦大仙儿,我可是一介凡人,你至少让我歇歇脚吧!"
  焦树叶转过头去,笑看面前颇为气派的红漆大门,"已经到了。"门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金色大字——虎头镖局。
  甩甩手,"你一边歇着去吧!"
  自己跑到没人的墙根,怀里掏出一张符,对着砖墙念念有词。而后对着墙甩出符纸,而后穿墙而过。
  她的手轻轻一翻,一只银色的蝴蝶自她手心飞出,焦树叶小跑着跟了上去。一路上使劲擦汗,这虎头镖局里的守卫还真是森严,好在她会用一些障眼法。可就这么一路跑去,要不撞上个人,也是个不容易的功课。
  蝴蝶停在一个摇篮之上,而后"哗"地消散成尘。
  摇篮边上趴着个红衣的小女孩儿,正睡得香甜。摇篮里躺着个小婴儿,瞪大眼睛看着焦树叶。
  焦树叶笑了笑,"小家伙,你竟然看得见我呢!"把他轻轻抱了起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天蓝色绸缎如水般铺散开来,一台低案,一盏香炉。断和抚琴,紧蹙着眉,哀愁的流水自她的手下涌出。
  她只弹了一首,便起身了。抬头看向赵锦,见他正望着远处出神。便走上前去对他说:"东海水师我已经重整过了,又重新做了部署。届时应该不会倒戈。"
  "好。"赵锦回神,"我这个做皇帝的无能,反倒是辛苦你了。"
  "这也没什么辛苦的,"断和淡淡一笑,"只是我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你便叫我净身抚琴。当真那么喜欢听?"
  赵锦摇头,"我听不懂,也不怎么喜欢听。只是大哥喜欢……"
  断和要坐回去重弹,赵锦摇头制止了她,"大哥不喜欢你弹感伤的调子。"
  断和轻声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现在弹什么,都是这个味道。"
  "续和公主派使者送信回来,说她一切都好。另外要谢谢你送去的旧衣服,她穿着十分舒适。"
  断和终于面色鲜润起来,她低头笑笑,"那就好。"
  "你送衣服,走的可是虎头镖局的镖?"
  "是,大致接触了一下那些人。王易生一介莽夫不以为患,黄南湖一切都以他夫人苏蓝的意愿为准。最麻烦的就是苏蓝,她手段毒辣言出必行,况且她妹妹周前何的死一直让她怀恨在心,走到这个地步她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嗯,我能理解。"赵锦把玩着一颗绿色的葡萄,在五指间一点点地挤出汁液。
  "此次东行我还碰到段不渡了,还真是巧。与他同行的应当就是杨扬。"
  赵锦终于扔下葡萄,颇为感兴趣地问:"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段不渡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杨扬则是个好人,我觉得他不会加入苏蓝等人,再让这世间,生灵涂炭。"
  "啊!"黄苏生一声大叫,"宝宝不见了!"
  她第一时间跑去告诉母亲苏蓝,然后四处找了个遍。委屈地就要哭了出来,"我不过是睡了一小会儿……"
  黄南湖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
  苏蓝扬起手,袖口里飞出几只甲虫来,在苏蓝身边不停地盘旋。苏蓝跺脚,"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从这里带人出去!连我在他身上下的蛊虫都除去了……"
  "会不会是段不渡?"黄南湖问。
  "我已经派那个小鬼去杀他了啊!"
  "妈?你不是说会放过不渡哥哥么?"黄苏生终于拽着苏蓝大哭起来。
  苏蓝甩开她,"你别添乱。"
  "你可以召她出来问问。"
  苏蓝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铃铛,轻摇。铃音四散开去,却不见回应。
  "招不来……"苏蓝讷讷道,"这下该怎么是好……"
  "大当家,二当家。"一个镖局的手下走上前来,"一位姓杨的公子,说是有要事求见。"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阎良可真是三生有幸,才遇上了你这么个人

  段不渡坐在木桶里泡药,被药味熏得头晕眼花,梁仁就在一旁看着,时而对段不渡的反应报以一笑,"你精通医术,却还是受不得药味呢。"
  段不渡痛苦地皱眉,"本身就是难闻的味道,与本性背离,会喜欢上才是一反常态的吧。"
  梁仁用眼神瞟了瞟段不渡胸前,两个银环在半透明的水中看来很是耀眼。然后又是一笑。
  段不渡无奈,向下沉了沉,"不是我喜欢……"
  "你也不是不喜欢。"
  段不渡皱着眉头磨了磨牙,转而突然一笑,"他以前也是这样吗?"
  梁仁摇头,"他生来薄情寡义,没见他和谁在一起过,所以我也并不知道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段不渡张大了嘴,难以置信,"我以为你们是……"
  梁仁挑着眉想了想,而后耸肩,"我的确是喜欢他。"
  段不渡瞪大眼,"我就知道!那你有没有对他说过?"
  "没有,但他应当知道。"
  "他知道?"
  "是啊,不然他怎么把我当牛马来使唤。"梁仁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赵锦,所以才会离开药山一直帮他。不过现在看来……"
  段不渡一拍水面,"原来是这样!"
  "原来怎样?"阎良走了进来,闻到药味也皱了皱眉。
  段不渡道:"我们在讨论你的情史。"
  "我没有情史,这一生我只爱过一个人。"阎良说得一本正经。
  段不渡被煞到,无法想象这种人怎么也能如此淡定地说着肉麻的话。又看看一旁的梁仁,这位仁兄显然已经修炼到一定境界了,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那你爱的那个人,他回应你了吗?或者是说,你得到他了吗?"
  "这种问题你问我?"阎良蹲在段不渡面前,直直地看着他。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段不渡问。
  "明知故问。"阎良笑了,伸出手来弹了弹他的额头。
  段不渡浑身鸡皮疙瘩抖了一桶,又往水下沉了沉,"那要我说,你没有得到他,没有得到过,并且永远也得不到他。"
  阎良脸色一寒,"你这么想。"
  "是,因为那个人爱的不是你,你只是杀他所爱之人的人。屡次!"段不渡着重念了最后两个字。
  阎良起身,原本半蹲转为上身向前倾着,一个蓄势待发的状态。段不渡有种会被他扑上来撕咬的错觉,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
  而他只是陷入了一个拥抱之中。苦涩的药味顿时失色,那个人的味道将他席卷。他的脸埋在一个胸膛之中,炙热,耳边是有力地跳动的着如鼓的心跳声。他在药水中被揽着肩,后脑也被一只大手按着,无法挣脱。一片黑暗中,他的剩余四感变得敏锐,此刻他只能感觉的到一个人。
  段不渡想要摇头,想要拒绝,想要再说一些话,能让他彻底抽身。而阎良只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不知道这个单方面的拥抱持续了多久,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但也许只有片刻。而后阎良起身,甩了甩两袖的药水,转身而去。
  段不渡觉得失落。段不渡他竟然觉得失落!
  他转过头去看看仍站在那里的梁仁,见梁仁似乎笑得很是开心,大为不解,"你高兴个什么?"
  "我觉得有意思。"
  段不渡只好无语了。
  焦树叶抱着小宝宝,好不喜欢。掏出各种符纸变着花样地逗他,小家伙咯咯笑个不停。不过后来看得多了,小东西可能是厌了,就不再笑。焦树叶不满地绷着脸凶他,小东西一缩,又嘁着鼻子笑了。
  刘六叹了口气,"也就是这个孩子脾气好,不然被你这个凶女人抱着,准保哭个不停。"
  焦树叶懒得理他,继续逗孩子。过一会儿玩腻了,也可能是抱着太累,就扔给刘六抱着。
  刘六只喜欢美人不喜欢小孩儿,在说这又是个男娃娃,并没有变成美人的潜质。所以刘六的态度十分敷衍,拿焦树叶递过来的羊奶直接塞到宝宝嘴里。宝宝被呛到了,毫不客气地把奶吐了刘六一身。刘六也是个愿打愿挨的好脾气,给宝宝擦干了奶,好好伺候着。
  换尿褯子的任务自然也落在了刘六头上,刘六苦不堪言,耷拉着脸问:"你把这个孩子偷来,我们不是要一直养着他吧?"
  "有什么不好!"焦树叶瞪他。
  "我还是比较希望,有一天能生一堆,自己的小孩儿……"
  "谁要跟你生!"焦树叶跳起来。
  "我有说跟你吗?"刘六说完这话,条件反射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果真被焦树叶一阵暴打。
  刘六突然说道:"我知道咱们的帮派选在哪里最为合适了!"将焦树叶带到天尽头,走下悬崖,乱石中隐约可见许多洞口。"这里绝对是个绝妙的地方。"
  接连半个月段不渡都没见到阎良,他也懒得去问梁仁,只觉得阎良这人实在小心眼,这样就生气了。不过他要是能一气之下抛弃了自己,那就最好不过了。
  经过十几日的调养,段不渡气色已经好多了。梁仁给他把脉,"表层的伤病都好了,剩下的郁气,是心疾。"
  段不渡摇头,"庸医,庸医!"
  梁仁这些日子为段不渡操劳,脸色不太好,有些恹恹地问:"你自己的感受,为什么自己不好好想想?要是能想清楚了……"
  "既然是感受,那又有什么好想的?感受不就够了。"
  "那你不妨给我讲讲你的感受,对阎良的。"
  "我并不是个慈悲的人,所以不会施舍感情。"
  梁仁叹了口气,勉强笑了,"我明白了,但你还不太明白。"又道:"阎良可真是三生有幸,才遇上了你这么个人。"然后好不潇洒地扬长而去。
  段不渡躺了下来,倒真是好好想了想。他首先想起了河边的一个白色背影,一盏盏水灯从他手中流走,蜿蜒成行。然后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冷漠地直视着他。他回过头去,那人牵着马看着他,两人隔了一片花海。
  突然他的视线被一把鲜红的伞占据。他知道他身后就有那样一个人,不远不近地替他打着伞。回过头去也看不清他的面目。一道道火辣辣的鞭笞突然落在他的身上,他像□着接受酷刑一般,直接感受到了记忆中的痛苦。灼烧的战栗在他的形骸上游走,段不渡猛地睁开眼睛,长叹口气,"不是我不想好好想……"然后将手伸到底裤之中。
  黄南湖,苏蓝和杨扬站在方桌前,桌上铺了张沙盘,黄南湖手持纸扇在地图上指点,最后道:"大体来说,就是这样。"
  "都城南方一带已经被我们围住,主要是东海水师,前些日子我们插入的人都被掀出来了。真正短兵相接的时候,那里会成为一个豁口。"
  "掌握水师实权的是赵锦之妹赵和,她是个滴水不漏的人。不过当年赵锦肃清朝政,与前朝有关的人不是诛杀就是流放,唯独留了一个前朝的公主,封为续和公主,一直留在宫中。据说是赵和执意将她留下。后来这位续和公主嫁到契丹和亲,赵和百里相送。前一阵虎头镖局亮镖,走的正是赵和的镖,是送到中京的几箱旧衣服。所以如果赵和要是有什么痛脚,这位续和公主一定是她的破绽。"
  杨扬沉默着,黄南湖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做过调查,续和公主在中京的一个宅院中独居。所以目前计划派人北上,将续和公主掳回来。若这续和公主与赵和有一些关系,关键时刻可以拿她要挟赵和。"
  杨扬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而后终于轻声说:"此次北上,我也要去。"
  黄南湖摇头,"此行虽然说不上凶险,但也怕途中生了什么变故。你还是在此地坐镇的好。"
  杨扬坚持,声音虽沙哑了,但也愈显得冰冷威严,"我去,不然便不用去了。"
  苏蓝一直在暗中观察杨扬,此刻突然说道:"杨逍曾经留下过一套名册,记有前朝的拥护者。若是有了它必然事半功倍。应该在你那里吧?"
  "我有一半,没法读。另一半在段不渡手中。你们要是能把段不渡手中的那几本找来,我便把我的给你们。"
  苏蓝浅笑,"什么你们你们的,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
  杨扬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离去。
  望着杨扬离去的背影,苏蓝小声问黄南湖:"你怎么看?"
  黄南湖甩开扇子,扇了扇风,"他这个人捉摸不透,难以信任。性格上有些懦弱,恐怕没有什么用途。要我看,还是寄希望于找到那孩子,来得更牢靠些。"
  "但目前孩子还没找到,目前只能与他合作。"
  黄南湖道:"段不渡那里也是个变数,现在他又在阎良手底下。要怎么从他那里拿过名册呢?"
  苏蓝笑了,"我们可以……派黄苏生去。"
  黄南湖皱着眉,不发一言。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你永远不会懂

  阎良再次看到段不渡,他又是活蹦乱跳的了。
  显摆地向阎良挥挥左手,"梁仁给我重新接了骨,上了药。我现在不仅能拿碗碟,就是连锅碗瓢盆都能拿了!"
  阎良远远地站着,看着他,一笑:"不错。"
  段不渡收回手,五指慢慢合拢,轻轻地攥成拳头,"当初,这只手臂,还是你用石头砸坏的呢……"
  "后来你一路相逼,我都没有时间好好疗伤。"
  阎良走上前来,握住他的左手。掀开他的袖子,手腕上挂着一条银色的链子。而后笑了,似乎在说,这只手是我的,我就是要折了你的翼。
  段不渡想要抽手,却抽不出来,脸露愠色,右手抽了腰间的流华剑,说话就要向自己的左臂砍去,大有干脆不要这只手了的势头。
  阎良伸出右臂来挡了。
  段不渡见状半途收力,刀锋还是重重落在阎良手臂上。
  梁仁上前来给阎良检查伤势,"好不容易回来,怎么一见面就吵呢……"
  阎良直直地看着段不渡:"你要是觉得我欠你一只手,你随时可以取回来。"
  段不渡被逼视得没有退路,狠狠地说:"你欠我一条命!"
  "我早晚也会还给你,只要你要。"
  梁仁摇头,给阎良上药包扎,"没什么大碍,半个月就能好透了。"然后在一旁感叹,怎么他们谈个情都要动刀动枪流血掉肉的,不过倒是给他增了不少生意。好在阎良看不上他,不然不知道要被他整得多惨……
  阎良坐下喝茶,对站在一旁的段不渡说:"苏蓝他们正北上中京,应该是打续和公主的主意。我带人先一步把续和公主救来,你要不要一起?"
  "续和公主?"
  "赵锦之妹赵和与她交好,赵和是赵锦的左膀右臂,掌握着东海水师。估计苏蓝等人要以续和公主要挟赵和。"
  续和,赵和,东海……
  段不渡想到了去威海的路上遇到的女子,"我去。"因为她曾救过那人一命,以一块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赠玉。
  北上路上,阎良拉段不渡与他同骑。搂着他微冰的身子,终于问道:"那块卵玉,你到底赠与了谁?"
  段不渡一笑,"是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阎良不再问,而是收紧了手,扬鞭。
  背后阎楼帮众追得吃力,黑衣男压低了声音问:"帮主又被帮主夫人刺激到了,这样怎么跟得上碍…"
  黑衣女:"跟那么紧做什么,也许帮主就是讨厌被你们这帮人看见。"
  "你是说……"
  黑衣女:"也许是找地方野合去了……"
  一个洪厚低沉的声音从远方传了过来,"王桥,王鹊,我都听到了。"
  两人颤抖着抱在一起抹眼泪。
  低矮的白芒篱笆边,依着一个温婉美好的女子。盘着高高的螺髻,着的是白衣,边角泛着粉,像是初开的梨花,还没有褪去青涩。眉目也清淡得很,但在她脸上衬出的却是朦胧和迷离交织的美。
  女子透过篱笆,望着院子中的花花草草,轻声地哼着歌谣。
  杨扬从暗中走了出来,"我听过这曲子。"
  女子站起身来,"在哪里?"
  "以前碰到个人,她口中唱的。"
  女子拉杨扬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替他斟茶。
  "那人自称'断和',有一把稀世古琴。"
  续和公主轻笑着望着眼前的男人,从头到脚的白衣,身形非常的瘦弱。半脸有狰狞的疤痕像是被火烧过,粗糙的嗓音应该也是火场中烧出来的。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续和公主唱诗一般,柔声说道:"而后本应鲜美异常,为何你是一脸万籁俱寂的死气?"
  杨扬仍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续和公主,请你跟我走。"
  续和公主摇摇头,"我已经身为人妇,哪里还是什么公主。我在此地,自然有我的使命在,又怎能轻易离开?"
  杨扬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石。
  续和公主接过玉石,捧在手中。玉石"咔嚓"地碎成两块,正是断和赠与杨扬的玉。
  "碎玉?……"续和公主捏紧了玉,恍惚地站了起来。
  杨扬搀住她,"请你暂且跟我走,我会在路上与你解释清楚,我的……妹妹。"
  阎良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中京,却还是晚了。续和公主的府上,早已人去楼空。
  阎良等人又一路追去,在路上与虎头镖局短兵相接。
  阎良带了五名精兵。段不渡手持流华剑,与阎良比肩而战,渐渐突破敌方的围阻。
  突然眼梢闪过一抹红,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阎良剑下坠落。
  黄苏生看着段不渡,叫了声"不渡哥哥……"而后倒地不起。
  段不渡想要蹲下去扶,不想远方一支箭向着段不渡笔直飞来。阎良闪到段不渡前方用剑去挡,箭偏了路线射入阎良腹中,阎良单膝跪在地上,以剑撑着。示意段不渡去追趁乱驶走的马车。
  段不渡一咬牙飞身追了上去,不想在行驶中,马车的帘子自己掀开了。
  里面弓身站着一个人,一个无数次出现在段不渡梦境中的人。
  段不渡怔怔地望着杨扬,甚至忘了他人仍跃在半空中脚下每个着落。
  杨扬也在望着他,冰冷如石的脸庞,而他的眼神中有千万种内涵,他段不渡,再也捉摸不透。
  脚下一蹩,马车急速消失在视线之中。
  段不渡呆立在原地,还是过了不知多久,阎良拍了拍他的肩,他才恍然醒来。
  "我刚刚看到了……杨扬。"
  阎良点点头,段不渡才看到阎良手捂着的腹中的伤口,"伤怎么样?"
  "不要紧。刚刚那个女孩子也只是轻伤,已经被救起来了。"
  段不渡仍旧回不过神来,讷讷道:"那就好。"
  阎良突然抓住他的肩,一股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喷涌而来,"你不是说你早就放下了吗?"
  段不渡皱眉,"放下什么?"
  "那个人。"
  段不渡苦笑,"你不懂,你永远不会懂……就连我,也渐渐不明白起来了……"
  "不渡哥哥……"段不渡带着黄苏生坐在马车里,段不渡把她抱在怀中,等她慢慢转醒。
  段不渡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伤口疼吗?"
  黄苏生摇头,"不怎么疼……"
  段不渡问她:"杨扬……是什么时候到你们那里去的?"
  "就是前不久……本来爸妈想要拥一个小宝宝当皇帝,可是后来小宝宝丢了,杨扬找上了门来……"
  众人回到阎楼帮,难得在段不渡面前现行,"哥哥,那个跟咱们一起回来的女孩子,在翻你的东西。"
  "哦……"段不渡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她还是……当然了,那个人都跑去做皇帝了,一个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又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她叫我哥哥,我还真当自己就是她的哥哥了……"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是难得的哥哥,永远都是!"
  段不渡笑笑,"好好……"起身,"我大致知道她要找什么了……"
  难得在黄苏生面前现形,黄苏生吓得手中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
  "你是……"
  "嗯,是我。"
  "妈妈不是叫你杀了段不渡吗?她召唤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回来?"
  "我被他锁住了。"撩起白裙子,露出脚腕上挂着的金链子。又道:"你要找的东西,哥哥他放在威海了……"说罢便消失不见。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我看你觉得很陌生

  先前是段不渡养伤,现在换成了阎良养伤。不过这个男人像是铁打的,失血过多睡了一觉也就好了,又接连几天不见人影。
  段不渡闲在阎楼帮里,天天逗逗驴子,逗逗人,翻翻阎良攒的宝贝,刨个坑儿埋了。
  王桥在一旁苦着脸相劝:"这……这是帮主最喜欢的花砚,千金得来的,天天都要用……"
  段不渡翻了个白眼:"他一介莽夫,搞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干什么!我就乐意给它埋起来,你要拦着我?"
  王鹊一笑,"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心里边咬牙切齿:我看你是皮痒了!
  段不渡问她:"你觉得咱俩打起来,谁能赢?"
  王鹊仔细想了想:"我是死士,练的是招招致命的套路。但我又不能要了你的命,所以我打不过你。"
  段不渡"哦……"了一声,王鹊又立马接道:"不过我加上王桥,至少能拦住你。"
  段不渡点了点头,索性坐在草地上想了起来。
  后来又苦着脸说:"黑衣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只跟你说……"
  王鹊黑着脸蹲了下来,把耳朵递给段不渡。
  "你在放我一次如何?"段不渡小声地说。
  "再?"
  "我知道的,上次你们帮主放我出来,叫你一直跟着我。后来在天尽头,我要跳水,你虽拦了我,但也就放了我,任我去了,是不是?"
  王桥在一旁黑着脸说:"我听见了……"
  段不渡笑,"哦!那你就是共犯!"
  王鹊皱着眉说:"其实你要去哪里,你去就是了,但必须要有我们跟着。帮主也没有说过要限制你的行动……"
  "那我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
  "只要不是大事儿,我想我们也没必要向帮主报告。"
  "不是大事儿不是大事儿!"段不渡喜笑颜开。
  杨扬带人来了威海,他首先想到了天尽头,派人去洞穴里搜了两日,一无所获。而且有人在此地建起了工事,曾经的地形都被打乱了。杨扬拉着工地里的工头儿问了,对方笑嘻嘻地说没见过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东西。
  派手下继续在此地找,杨扬又找了曾经住过的小村子,村子已经重建了,他四处问去,只听人说:"东西是早都没了,人都葬在了山后。"指了指沿海孤零零的山头。
  来到山后,见两个汉子正往一个大坑里填土,上前去问,一个汉子说:"也不知道是造什么孽,原本填好的坑被人掏了个遍,尸骸都露了出来。现在村子重新住了人,也不好就这样晒着他们。"
  "所有的……都在这里?"
  另一个汉子道:"再往里走,林子里有个小坟包。我想是哪个痴情的来找爱人,特意刨了乱葬岗将爱人单埋了。"
  杨扬谢过二人,去找那个坟。
  远远走过去,就看见坟前伫立着一个青色的身影。听到这边的动静,段不渡回过头来,向杨扬展颜笑了,"你来了。"
  杨扬踟蹰了起来,终还是停住了脚步,将身影隐匿在花树之后,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远远地望着段不渡。
  段不渡问他:"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他知道那人有千万个疑惑,他也早就准备好了千万种回答,可不不料他先问了这么个问题,让他无从答起。
  我很好,我过得很好。不,我过得一点也不好。不知到底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才又发现他的嗓子已经嘶哑了,要发出声来,是需要一定力气的。
  "怎么?不好吗?"段不渡上前一步,杨扬退了两步。
  段不渡停住脚步,而后又笑了,"但我过得很好,我过得很好……伤也不再痛了,也不像以前那么畏寒,比和你一起的时候,身体都要好多了。而且就在这里,那时候真傻,以为你死了,以为这里躺着的人是你。亲手将你埋葬了,然后……我就过得很好了。"
  杨扬总算将声音从喉咙中挤了出来,仍旧是嘶哑的,如破风般的苍老,"那就好。"
  段不渡问他:"你的嗓子怎么了?"
  杨扬闭口不再说话。
  "算了,你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又问:"几位师父都还好吧?"
  杨扬点了点头,"身体都还好。"
  段不渡又问:"你想要当皇帝?"而后轻声笑着说:"那东西有什么好,为什么总引得人们争破了头。"
  杨扬欲言又止。
  "那天在中京,我看到你的脸……是怎么了?"
  "火。"
  段不渡退回到原先站的位置,"你要找的东西,我压在石碑底下了。如果想要,你就来拿吧。"
  杨扬摇头,"我信不过你。"
  段不渡哭笑不得,"你信不过我,你信不过我?"而后又平静地说:"我不会害你,我永远都不会害你。来吧,杨扬,我只是想看看你。"
  杨扬差一点就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突然停住,想到这个人也是会用蛊的,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到肉里去,让自己清醒。
  "杨扬,杨扬……我只是想看看你……亲眼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可以吗?我不会走过去,所以,你亲自走过来,走到我面前来,好吗?"
  就算没有被下蛊,他还是会被蛊惑。杨扬无法抗拒,他也想亲自走到那个人面前……
  当他们无比接近,像一对久别的恋人,紧紧地相互凝视之时。
  他说的没错,他气色真的好多了。
  "你又更瘦了……"段不渡轻叹,"杨扬,我看你觉得……很陌生。"伸出手来,轻轻地从烧伤的半脸上滑过。
  杨扬疾退了一步,偏头躲开了。触感留在脸上,有如被火蛇走过。
  段不渡收回了手,"难得我们能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其实我早就当你已经死了的……"
  "杨扬早就已经死了。"
  "以后……我想,我们大概是要各走各的路了。"段不渡斟酌着一字一句,"你记不记得咱们去威海路上遇到的断和?她曾经救过你,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不要难为续和公主。"段不渡说完,看着杨扬低垂的双眼,突然有种冲动。带他走,在这里就带他走!拉着他,走到天涯海角。抛弃眼前的一切,逼他也抛弃,强行带走他!然后,这个人,仍旧是他深爱的杨扬,他们仍旧有机会过上想要的生活。
  心中翻腾得多激烈,脸上便有多平静。这并不像段不渡。
  而当他看到杨扬的眼睛,他才恍然明白,那一切不过是梦。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变了,而他也变了。
  段不渡低下头,轻声地说:"我希望你……幸福。"他想要转身离开,却被杨扬拉住了。他回过头来,被他拉得踉跄了两步,撞上杨扬炽热而又深情的目光,他以为他想要亲吻他。他就在这一瞬变得惊慌而又惊喜。
  杨扬只是紧紧地抿住嘴,而后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来,"天尽头,不忘……"而后他推开坟前的白色石碑,露出了几本册子,被布包着。杨扬捡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段不渡来到了天尽头,竟见到了焦树叶和刘六在悬崖下面指挥工事。刘六热情地招呼他,"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们想想新帮派该叫什么?这个恶婆娘,真是太没有品位了!"
  焦树叶给了他一拳,"我没品味?你敢说采菊帮不好听?"
  刘六跳开,"好听!太好听了!比小黄瓜帮好听太多了!"
  段不渡笑了笑,对刘六说:"其实她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焦树叶笑了,刘六蔫儿了。
  段不渡又道:"不忘。"
  "不忘?"
  "那个孩子,在你们这儿吧。"
  焦树叶笑了笑,"除非杨扬自己来找他。"
  段不渡从袖口中甩出个金链子来,仍旧穿着白裙子的难得从远处跌了过来,"你给我的这个,要怎么让她,让她……"
  "超脱?"
  "对……"
  焦树叶想了想,"我想在她身上,是一种巫术。把死婴身体的一部分留住,施法,便可以把他的灵魂束缚在这个世上,再给他一具肉体,她就能如常人生存。"
  "那要怎样才能……"
  "首先先要将那个身体的一部分烧毁,还要知道他的本名,这样如果他有离心,自然就能解脱。"
  "本名?"段不渡问难得。
  难得皱着小脸,"哥哥你叫我难得之名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本名忘了……"
  段不渡安慰她说:"总会找到。"然后收起链子,难得也随之消失。
  在回阎楼帮的路上,段不渡问王桥:"我去了哪?见了谁?"
  王桥仔细回想:"去威海见了杨扬,又见了一对很怪的男女……"
  王鹊敲他脑袋,"去威海见了一对很怪的男女。"
  段不渡笑,"你看,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俩也没做什么。就算我做坏事了,阎良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王桥苦着脸,"你不知道,帮主整人的招数,那真是……真是……"
  王鹊一脸同情地拍拍段不渡肩膀,"你马上就能亲自去体会了……"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再也听不到雨声

  细雨淋湿了夜色,断和坐在窗前抚琴。旧弦在凉风中愈加晦涩低沉,每一个尾音都如枝上的残叶在风雨中瑟缩。她穿着水蓝色的长衣,但在朦胧的夜雨中,她的样子和她的琴声都不再美了。并不焦虑,亦不悲切,只是沉闷苦楚,像一只被囚在掌心的铃铛,无论如何摇晃,只有难闻的闷响。
  段不渡侧躺在床上,静望着雨水从窗棂渗进来。雨水打在窗纸上,反而透亮了一些,于是在一片蒙蒙的黑暗中,窗边透过些许光亮来,繁乱地闪烁着。突然他听到了脚步声,沉重坚定的,像是要将脚下的水洼劈开。段不渡闭上了双眼。
  续和公主玩着袖口,垂首听雨。她恍惚地站起身,发鬓微乱。又轻轻地坐下。
  赵锦在塌上辗转浅眠,如同置身于火海。他看到片刻前仍与自己并肩而战,走到最高处的人,下一秒毅然投身火海,被烈焰吞没。他悲鸣着,追到了火海之中。他追逐着火中的身影,然后一切在瞬间坍塌。
  他猛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地喘息。
  断和的琴声愈演愈烈,最后"锵"的一声悲鸣,弦断曲终。
  杨扬扣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而入。
  徐和公主再次站了起来,对着门边模糊的身影轻声说:"你看来如此落魄……"
  杨扬阖上门,"你还没睡。"
  徐和公主微微地笑了,"这雨这么吵,谁能睡得着。"
  赵锦赶散了紧紧跟着他的下人,披着黄袍在宫中疾奔。他来到了曾经的火场,他下令没人能踏入这片地方。在那一片萧条散落着倾倒的石柱碳灰的废墟中,仍旧躺着一具尸骸。只是被杂草和瓦砾埋没,赵锦从来没有找到过。
  断和得到了消息,也冒着雨跑了出来。临近了废墟,下人们都有些畏缩了,断和便拿过伞,独自踏入。
  赵锦眼中有涣散的杀气。断和为他撑伞,"我们把你拉出来的时候,他紧紧地把你搂在身下。所以也许你该听听,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我或许听到了,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赵锦咳了两声,"天凉,你早些回宫休息吧。"
  断和把伞留给他,她没资格安慰他,毕竟如果她视若生命的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她也无法不悲伤。
  段不渡听到那人推门而入。他已经非常熟悉那人的脚步声。曾经有无数的黑夜和无数的黑暗,他闭着双眼,只是听着这个脚步声。或许也有他的味道,他携着雨气而来,扑鼻的湿冷和沉重。然后他感觉到冰冷的湿气停在他的脸颊边,久久的停顿。然后或许还有他的视线。从黑暗中直射而来,锐利却又温柔,像是被冷风轻柔地抚摸。他感受得到,他熟悉,他记得。
  阎良站在段不渡的床前,眼前的人侧身躺着,轻阖着双眼,阻绝了双眸中的笑意和灵动,一缕头发垂了下来,挡住了脸和下唇。阎良俯下身,想伸手替他拂去,又怕冰凉的手惊醒了他。趁指尖的雨珠低落前,阎良收回了手。
  他看着他夜色中不太分明的侧脸,再也听不到雨声。
  阎良召集了帮中几名干将,还有段不渡,一齐商议。
  "苏蓝得到了一切她需要的,秋雨没有停的迹象,已经有不少河坝被冲塌,水军难以进入内地。预计他们会在一个月内进行总攻。"阎良将诸多事宜一一布置下去,然后又整顿出一组人马随他行向皇城。
  最后他召来一人,年纪轻轻的样子,可是五官模糊不清,淡得像是没脸。正是那日射杀潘明明和杨扬的人。
  然后对段不渡说:"无论你去哪里,他会一直保护着你,并且从此只听你的命令。"
  "无论我去哪里?"段不渡问。
  阎良把手放在他的左肩上,"对,无论你去哪里。无论你想去哪里,从此刻开始,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随我入宫,可以去找杨扬帮他夺皇位,可以从此消失不见。"
  "但当一切都结束了,我会找到你。你要回来。"
  段不渡默不言语。
  阎良替他摘下颈间的银环,那处的皮肤已经比周围显得要白了。
  "段不渡,从现在起,一切由你选择。"
  然后阎楼帮人去楼空。只剩下背着长弓的少年,和段不渡。
  "阎楼帮的金库在主楼的地下。"弓手好心提醒一直愣在原地的段不渡。
  段不渡转过身来,看了看比他矮上不少的少年,"你叫什么?"
  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脸,"无名。"
  段不渡"哦"了一声,"你带我去金库吧。"
  无名带他下了金库,一路上又拧又按地板动不少机关。到了里面,堆积着无数的金条。段不渡拿着油灯看了一圈,叹了口气说:"不过如此嘛。"
  转身便走,迅速地拧下石墙上的扳手,身后的石门轰然落下。
  那边的无名敲了敲石门,依然用毫无生气的声音淡淡说:"放我出去,不然你也出不去。"
  段不渡不理他,走远去了。
  他来到一间石室,叫了声:"难得。"
  石室一亮,难得撅着嘴出现在段不渡面前。
  段不渡蹲了下来,替她解开脚踝上的金链子。难得的脚踝终于不再流血,瞬间便愈合了,她开心地跳了两下,看到段不渡一脸沉寂,又撅起嘴来。
  "难得……"
  "哥哥,怎么?"
  "我希望你去那人身边,保护他。"
  "哪人?"
  段不渡咬紧了牙关,犹豫再三,名字终于从他的嘴中吐出,"……阎良。"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快来救救孩儿吧!

  难得摆脱了束缚,又可以御风而行,一步千里。她高高在上地看到上万的人马在雨中跋涉,黑衣黑旗。首当其冲的却是个靛蓝衣的男子,虽然看不清楚,但难得知道他就是阎良。
  队伍前方三路快马轮流探路,阎良依据回报的情况随时改变行进路线,还在随行的路两边设了迷阵。
  难得不太明白,这种人哪里需要保护,每走一步都要精密的算计,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威胁到他。
  行进方向左前方的两匹快马久久没有回来,阎良下令使队伍停了下来。
  难得向那个方向行去,不久便看到另一对人马,打着"扬"军的黄旗。正准备在路中设伏。难得飞身回去,隐了身形来到阎良身边。
  王桥早下了马,有些焦虑地跺着脚,"帮主,要不要再派人去探探?"
  阎良摇摇头,向一旁的黑衣女子说:"王鹊,你带人先在此地扎营。营前布阵,等我消息。"又对王桥说:"你和我来。"
  带着王桥向东北方向疾行,找了处枯草繁密的地方隐没在路两边。不久一个黑衣探子驾马而过,王桥接了眼色扑上前去,把马上的人扑了下来。
  阎良把马牵到林子深处拴住了,又叫王桥杀了探子扔到山谷里。而后又埋伏了起来。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远处草丛中骚动,王桥扑了上去,又扑出一名探子来。而在更远处又冒出个黑影,回头疾奔。被阎良甩手一记石子打在头上,倒了下去。
  阎良牵来马,指指王桥身子底下压的探子说:"杀了这个,把那个昏的带回去给兄弟们下酒。"
  王桥一边把那个头破血流的探子抬上马,一边磕磕绊绊地说:"帮……帮主,兄弟们,也……不吃人肉的啊!"
  见阎良黑着脸不理他,处理好尸体,拉着马缰绳问:"帮主您骑马?"
  "我不与他人同骑。"
  王桥只好自己上马扬鞭,阎良跟在旁边。
  王桥不解地问:"帮主,你怎么知道他们还会派探子来啊?"
  "若敌方是你一样的莽夫,第一次探子没有回来,一定会派第二波。而探子有规定一定的探路路程,根据两次探子前来时间的间隔,就可以知道与敌方的大致距离。"
  "帮主,我不太明白……"
  "比如探子出行三里地折回,快马走二里地要用一柱香。而派出的探子在两炷香之后还没有回来,就再派出探子来。如果总共间隔了三炷香,就证明敌方有三里地远。"
  "我还是不明白……"
  阎良长出口气,"算了,你永远不会明白。"话出口,恍惚想起了什么。
  把探子扔给王鹊,随口说道:"王鹊,哪天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看着王桥。"
  王鹊拿出随身带的刑具正准备享受,闻言瞠目,"帮主,您说什么在不在的啊?您永远都在!"
  阎良轻笑,"我还比你们长上小二十岁,总是会先去的。况且世事难料,我不可能永远都在。"
  王鹊无言。
  冷水当头泼下去鞭子便招呼上去,探子满地打滚着求饶,王鹊嗤笑一声:"没出息。"
  阎良不想再看,转身而去。
  问出大致的人数和来路之后,阎良便派人再前方布了迷阵,做了假象。然后绕道而行。敌军中虽不乏江湖人,但向杨扬那般博学,又有段不渡身手的人着实难见,所以从阵中走出去也要十几日,就算后来追上来也会折损大半。
  扬军潜行而至,见到营中几人围着他们的探子。
  一名女子手持唱鞭,盈盈一笑间手起鞭落,那探子立马血肉横飞。
  扬军奋起,群起攻上。霎时间天旋地转,先行的将领全部一脚踏跌山谷。
  王鹊扬鞭勾住一人的手腕,站在崖边笑着向下望去,"你就是王易生吧?"
  那人咬紧牙关并不作答。
  王鹊踩住鞭子,蹲了下来,"段不渡的二师父。"
  王易生瞪大了眼。
  "倒是个难得的汉子,可惜不是帅才。"王鹊笑着,站了起来,抬脚,要松开鞭子。
  不料王易生脚下一蹬,身子向后扬去,将王鹊一同带下崖去。
  不远处的王桥见此状,也长啸一声随着王鹊跳了下去。
  段不渡右手持缰,左手扬鞭,快马东行,由北方进入都城。
  无名背着长弓骑马跟着,一路上为段不渡觅食打水伺候得无比周到。这人射杀潘明明,又杀过杨扬,段不渡自然不会喜欢他。但段不渡亦不会恨他,因为他只是阎良的箭。可无名理应讨厌段不渡的,毕竟从一开始两人就是敌对的关系,这几天的相处段不渡也十分的不友好。段不渡很快明白过来,这个人没有名字,没有相貌,没有感情。那日在金库特意把他关住才派难得去助阎良,其实也大可不必背着他的。他不懂,也不会追究。
  只是段不渡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是阎良的箭。
  "你为什么替阎良卖命?"坐在河边歇息的时候,段不渡忍不住问道。
  "人各有命,有些人就是当主子的命,我就是给人卖命的命。怎样都是卖命,自然要找个厉害的主子。"无名把灌满新水的水囊递给段不渡。
  段不渡接过水囊,继续问:"你怎么知道你就是给人卖命的命?阎良叫你今后只听我的命令,那你以后就要为我卖命了吗?还是有个期限,哪天阎良说,好了,你可以背叛他,从现在起只听命于我。然后你又会回到他的身边?"
  "我不用选择,因为有命在。"
  "你这么信命……那你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命?"
  无名到真的定下神仔细看了段不渡,而后说道:"你是空命。"
  "什么空命?"
  "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什么?"
  "你这一生求什么,便难得什么。最终不过徒然走这一遭。"
  段不渡扔下水囊,"你凭什么这么说!"
  无名弯下腰去捡起水囊,"是你叫我看,我只是说我看到的。"然后便转身又去河边打水了。
  返回来之后,段不渡已经静了下来,坐在岸边的青石上,"若是命……真是如此,那我只能认命吗?"
  无名又把水囊递给他,"竹篮可以盛果子,布袋可以装沙,勺子可以舀水。拿着竹篮的时候,便要把水放下。况且你拿着什么,也不是你选的了的。"
  "胡言乱语。"段不渡喝了口水,不再与无名说话。
  无名得了清静,自己去饮马,洗果子。
  段不渡又问:"那你看阎良是什么命?"
  无名看着段不渡,摇了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
  严林带领十万大军一路向南行进。秋雨下下停停,行军十分困难。严之的毒伤也一路拖沓得不见起色,如此下去要入都恐怕还要小半个月。大战一触即发,若是他站在赵锦那边,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
  "父亲,这样下去我恐怕没法与你入都了。"严之从地塌上支起身来,"请您让之儿留在此地吧,父亲尽管带兵南下。"
  "这一路荒郊野岭,军中又总是缺几味药材,我是不会把你留在这里的。"严林坐下来,把严之扶躺在塌上,一边轻轻捋着他的细发。
  "之儿只是不要紧的事,不要为了我而误了大事。之儿只是一个不要紧的人,和营里的士兵是没什么两样的。"
  严林紧握住他的手,"你对我要紧。"
  "啪啪!"段不渡一边拍掌一边从帐子的帷幕后面走出来,"真是感人缠绵!"
  严林猛地站起来,手放在刀柄上,万分防备地看着来人。一个白面青衣满脸笑意佩长剑的青年,一个白衣看不清面目背长弓的少年。
  段不渡踏前一步,严林刀半出鞘。
  段不渡又踏前一步,严林微微地躬下身子随时准备进攻,无名也警戒起来,手捏在弓柄上。
  段不渡又上前一步。
  严林轻叹一口气,收刀入鞘。
  "看来我记得你。"
  段不渡一笑,"我就说过。"
  严之又要挣扎着起身,"恩公……"
  段不渡忙上前去扶他,给他把脉。
  "你自那日的变化,还真是不小。"严林在一旁看着,对段不渡说。
  段不渡撇嘴,他出来闯荡也不是一两年了,易容技术当然过硬。
  "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段不渡放下林之的手腕,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头。又转过去对严林说:"如果将军要入都,轻务必带我同行。"
  严林点头,"还请你务必与我们同行。"
  将他们安顿在营中,严林回帐,见严之苦着脸,便坐在塌边问他:"你讨厌他?"
  严之摇头,"并不讨厌。只是他虽与我有救命之恩,但是来历不明,不知有什么企图。"
  正好段不渡端着药碗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严之背后说人坏话被听去了,尴尬得不行。却见段不渡扬眉一笑,"我自然是企图你的美色!"
  严之一怔,更为尴尬起来了。
  倒是严林开怀大笑,"你救我儿一命,若是你想要之儿,那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只有许了!"
  段不渡坐下来给严之喂药,还一边调笑,"现在我们是得到长辈认可的正当交往!"说罢还不忘挑眉抛媚眼。
  严之愁眉苦脸地叫了一声:"父亲!"快来救救孩儿吧!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看着杨扬却感觉不到他的视线

  "王易生与阎良人马正面交锋,至今没有消息回报,恐怕凶多吉少。"
  "秋雨愈烈,严林大军还有半个月的脚程入都,此刻正是我们一举攻入的大好时候。"
  "只是……当务之急,正是那几本名册。"苏蓝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直直逼视向杨扬,"杨扬,是不是该拿出来了?再晚,它就发挥不了那么大的作用了。"
  杨扬敲敲茶杯,用愈加沙哑低沉的声音说:"现在拿出来打理人脉已经晚了。重要的是世人都以为我们有这名册,那就够了。"饮了一口茶,回望苏蓝,"况且,我手中总要拿些东西才能安心的,对不对,苏蓝?"
  "你有续和公主。"
  "续和公主能够牵制赵锦,而不能牵制住你。"
  苏蓝虽然与杨扬对峙着,但她看着杨扬,却感觉不到他的视线。
  苏蓝坐下,轻轻一笑,捏指。杨扬雷击一般颤抖了一下,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额角迅速地渗出汗来。
  "杨扬,无论你有什么,我有你。那就足够了。"苏蓝松开手去,接过黄南湖递来的茶杯,"不,现在应当叫你赵扬才对。你是皇帝的儿子,你身上流着皇家的血脉,你姓赵,你生来就是要当皇帝的。你也想,不是么?"
  杨扬因疼痛减退而松了口气,"我为什么不想?"
  黄苏生端着托盘敲了杨扬的门,未得到回应便推门而入。杨扬正将自己完全裹在棉被之中,黄苏生放下托盘,去掀他的被,"吃药了。"
  杨扬只是蜷做一团不作回应。
  黄苏生皱了皱眉,"吃药吧,都是你今天惹了妈妈,她才会这么晚才叫我送药来。冰蛊是和千年雪莲共生的魔物,它的一滴唾液都能让人痛不欲生,你是敌不过它的,只要它在你体内一天,你就会痛苦一天。所以还是不要惹恼妈妈了,快些吃药吧。"说着把药碗端到杨扬嘴边。
  杨扬张口喝了,长吁了一口气,轻笑着对黄苏生说:"你是不错的说客,怪不得段不渡这么喜欢你。"
  黄苏生指尖轻抖,"不渡哥哥……一直以来都把我当成亲妹妹一样……"黄苏生坐在床边,径自说着,"他想让我变成向他一样的人,一直教我无情,教我圆通。我现在变成像他一样的人了,可是他又变了,却不带上我……我追上去了,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我一直都有追出去,但是他从来都不带上我……"而后转为喃喃自语,"让他改变的人是你啊,可是你也变了……这不是很好笑么?"
  杨扬抬起头来看着黄苏生。毫无实质的,没有焦距一般的注视。
  黄苏生突然觉得无法承受,起身跑开了。
  段不渡看着严林将军的背影,便觉得那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他若是挽弓向天,便可射日。若是立于江中,便可断水。段不渡从来都向往至钢而纯净的人事,像是教他剑法的二师父,像他性情直率的大师兄,甚至像杨扬,刚劲强韧而不折。
  想来想去,不禁对着临崖观雨的严林背影浅笑,国有此将,乃一大幸。又看了看在一旁捏着伞不知该不该给父亲撑的严之,不禁叹气,又有此儿,乃一不幸。因为他的伤而延误了军情,这是军中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若是国安,他仍是救世的大英雄。若是国倾,那他就是遭万人唾骂的千古罪人。
  段不渡拿过无名替他打着的伞,走到严林身边。
  严林转过头来看他一眼,面色十分凝重。
  "这雨是不会停的。"段不渡说。
  严林又接着看向远方。
  "雨再这样下下去,离他们造反的日子便不远了。这样行军,怎么都是来不及的了。"
  严林点头不语。
  段不渡又说:"不过这雨下的也不一定是不好。"
  严林终于又转向头看他。
  "一百多年前曾有一场猛洪,你应当听说过吧?"
  严林点头。
  "最后洪水汇做一股,由北到南扫平了原开封。不过百年,干河床被截了种田,但曾经冲出来的河道仍是尚存的。"
  "你是说……"
  "拆坝放水,顺流入都。"
  "那又是千万条人命!"
  "将军!"段不渡提高声音,"我不计人命,你呢?"
  "那如果……我们拆一段,补一段……"一旁的严之搭话。
  "我们还要造船,顺流南下水疾,一路上人数也会有所折损。若是一拆一补,节节都要留人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损失。因为拆坝容易补坝难,这个道理,不是再简单不过了么?"段不渡向着严之扬眉一笑,又拍了拍严林的肩膀,"或者我们就这样慢慢走下去,赶到开封,仗都打完了,手上根本不用沾血了,对吧,将军?"
  严林转身而去,召来手下的军师,"去找前朝历代的水脉图,我们……造船拆坝。"
  就剩下段不渡和严之两人站在崖边远眺,严之变得有些拘谨,但还是问了,"你是要帮我们?还是想害我们?到底是哪一样,为什么?"
  段不渡揉揉严之的脑袋,"我谁也不帮谁也不害,我是在帮自己。想太多对你的病情不利,外面天凉,快回帐休息吧,我的小狐狸。"
  过分亲昵的举动和言语瞬间让严之红了脸,抱着砂噌"地跑开了。
  无名上前来,"这倒是像阎良的做法。"
  段不渡耸肩,不以为意。
  "如果连你都站在这边,那杨扬是赢不了的。你不会替他伤心么?"
  "伤心?"段不渡苦笑,"开玩笑,谁会为他伤心,谁会在乎他输赢,谁会关心他死活。他,他……不是杨扬,不再是杨扬,永远也不是杨扬了。"
  无名难得地有了表情,微微皱起了眉。
  断和写了封信,命人送往北方。信使没走多远,便被赵锦派人拦下了。
  信上写着,"公主,是时候了,煽动北蛮,我们里应外合。"
  赵锦咳了两声,几经喘息,终于长叹了口气,"妹妹啊,我的好妹妹……"
  赵锦当然不会认为断和与续和公主里应外合共计覆国。她大大方方地找了信使送信,明明白白写着谋反。无疑只是想要告诉赵锦,她已知道续和公主落入敌人之手,若还想叫她为他所用,便夺回续和公主,拿在自己的手里,威胁她也好。
  一行太医战战栗栗地退下,赵锦从他们颤抖得愈加厉害的双手,以及压的越来越低的头颅便可以看出,自己的时日已经越来越少了。那人窗前他在大雪中跪过一夜,他随那人入过火场,他的身体早已透支,此刻更是心力交瘁了。
  他不在乎生死。只是如果死了,他会觉得不甘。
  所以才会一直支撑到现在。
  他从未想过自己来当皇帝。他只是想达成大哥的夙愿,只是想,连同他一起,有万人跪拜在他的脚下。
  可谁都不信。就连他的大哥赵朝也不信。所以才投身火海,去找他的女人。然后把荣华富贵,把万人瞻仰都留给了他。
  于是他就这样活着。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静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从建立虎头镖局以来,王易生一直都拿手下的人当弟兄。所以看到王鹊鞭笞他发出的探子,根本就忍无可忍一举攻上。被王鹊吊在崖边的时候知道已无生路,死前还要把王鹊拉了下来。崖下本是空沟,但近些日子来一直在下雨,沟中攒了些水。疾浅,王易生拍到水面上,沉到水底磕了个头破血流。王桥追着跳了下来,搂住了王鹊,身体砸到河底便昏了过去,被水流冲走了。王鹊抓住了河边的歪树,慢慢爬了上来。
  几千来人摔下来大半,没被水冲走的只有零星几个。上空传来刀剑铿锵声,应是阎良在料理剩下的部队。
  王易生也满头鲜血地从急流中爬上岸来,可惜王鹊发现的晚了,去抽腰间的小鞭已经来不及,王易生已抽剑跳上前来。
  几招相接王鹊便觉吃力。鞭极阴柔,本能克阳。可王易生招招刚劲精湛,不是她的鞭子接得住的。
  王鹊唯独占了个优势,她是个死士。本来和王易生在下边斗个你死我活是没意思的,可她轻轻一笑,鞭子脱离原本挡开剑的路线,竟去缠住了王易生的脚。
  剑刺入王鹊小腹,王鹊以手抓住剑柄。纵身一跳,将王易生一同拉入了水。
  王易生,你和你的兄弟们,我和王桥,我们一同去见鬼吧!
  难得在上空都看清楚了,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她身体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们不会死的,你不必叹息。"
  难得吓了一跳,沉声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那声音轻轻出气像是一笑,"原来你一直不知道,你住在我的体内吗?"
  "你是雪莲哥哥!你醒来了!"难得笑了,得意忘形地跳了起来。
  "难得,每个人都有一个命数。你不要太强求。"
  难得还是那个问题:"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一千年了……你的本名我也知道。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当你得到了自己的名字,你会不再被这个躯体所束缚,你会彻底的自由,天地之间任遨游。"
  "我不要……"难得看着用剑的阎良,"哥哥交给我的事,我还没有做完……"
  但阎良的确无需他人保护。他提手一剑就是一条人命,无人能近其身八尺之内。
  了结了残兵,阎良收剑向崖下望去,只得见滔滔河水东去不返。
  早就起身的梁仁此刻已经入了宫,见了儿时的旧友虽不必三拜九叩,但也是生疏的。紧皱着眉替赵锦把过脉,倒是苦笑着说:"我们三个还小的时候,就数我身体最不好。所以我们后来投入药山,那时却怎么也想不到现在这个情形,阎良当了帮主,你当了皇帝,倒是我学来医术来医你。"
  梁仁话中总是有刺让人觉得恼,赵锦皱了皱眉头,"这样热闹些,不正是你喜欢的么?"把手抽了出来,"你只需告诉我,我还有几日的活头。"
  "你的命没有个定数,或许能等到皇子长大,或许还有个一年半载,也或许就是下一刻。"
  赵锦拍案:"庸医!庸医!"
  梁仁赶紧说道:"你可要多活些日子!你这会儿去了,那就太无趣了。我要是没了靠山,不知道苏蓝要怎么招呼药山呢。"
  赵锦勉强笑了,"你放心,我必定不会让这朝倾。"
  雨下到后来愈加澎湃,黑云压日雷电交加。丈步之内说话都要扯着嗓子才能听见。苏蓝说话时喜欢压低着音调,婉转地将声音吐出来,这样就有万般透着威严的娇柔在里面。此刻她在马车里说话扬高了调子,才让人想起来她本就是个烈性情的苗族女子。
  黄南湖掀开帘子,雨水斜溅了进来。马车外一骑马的人追了上来,"一路无阻,这样下去到开封不过两日的行程。可是雨大,兄弟们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今夜赶到开封城外,在城外的村里扎下,修整一日之后,再一鼓作气攻入城中。"看那人策马走开,黄南湖又拉上了帘子。
  由于大雨一直在下,没有入夜就看不清天色了。但还是按时抵达了开封城外。
  黄南湖派人打探的人回报:"没有埋伏的迹象,不过附近的村民都不愿意接收咱们。"
  黄苏生撑着一把黄伞,"可是雨这么大,营帐就是搭起来也是要漏水的。"
  黄南湖皱着眉头,"再派人去劝劝,我们只是借宿。真命天子在此,日后定有他们的好处。"
  赵扬从另一架马车中走出,雨在一瞬间把他从头到脚打湿了,等他接过旁人递来的伞,头发已经黏在脸上,像血一般顺着脸上的疤痕蜿蜒而下。疤痕经过调理已经淡了,可夜间看着仍是狰狞。如今他一袭熠熠生辉的长袖金丝黄衣,头上乌冠镶着璀璨的珠子。
  "我们没有时间一一游说,直接把村民赶出去就好了。"他的确已经不是杨扬了,语气变得比秋夜的暴雨还要阴冷。
  苏蓝叹了口气,"把反对的村民都赶出去。"
  有各地召集来的士兵,有各色江湖人士,林林总总三万余人。聚集在开封城外的十几个小村落中,静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叛乱平息

  黎明没有到来。鸡鸣一刻,天空仍旧漆黑如墨。赵扬坐在马上,手中握剑。一声惊雷,赵扬扬剑。千万的呐喊呼叫声全部隐没到雷声中。
  阎良站在赵锦身边,远望来人。一声:"保重。"提剑起身,从高台上节节而下。
  江湖人间的对决和一般的打仗相差许多。短兵相接之时不乏以一敌十的高手,胶着在一起变乱作一团毫无章法。
  扬军人马中有六成都是江湖人。阎楼虽是个江湖帮派,可手底下的人确如士兵般有秩。
  放眼望去,雨水中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却不见苏蓝等人。
  扬军三万,皇军围城不动,阎良手下几千人不足万,渐渐不敌。
  断和手下二万水师逆流入都折半,也只剩下不到一万人头。见赵锦仍旧坐定不动,便起身出城加入战局。一万精兵牢不可破地一座大墙般像敌方寸寸碾去,扬军不力节节退后。
  "赵和!"敌方破空传来喊声。
  断和抬头,只见敌方远远地竖起一座高台,台上绑着一名女子,身着白衣,高盘着的发髻被雨打得零落。眼神依旧温柔轻淡,茫茫人海中,第一时间便看到了断和。断和站定,远远地与台上的女子对望。
  "赵和!命你一炷香时间内收兵,诛杀阎良。不然续和公主就是一死!"站在续和公主身旁的人依旧高喊。
  突然一颗长箭破空而来,直入喊话人的胸口。箭力之大,喊话人被直接带到了台下。
  紧接着天地共撼,大地的轰隆声掩盖住了所有雷雨的骚响。
  众人不解,纷纷向北方望去。
  大地摇撼着像是要裂开。脚下的软土骚动着。突然,一片黄水从远方席卷而来。在开封城和扬军之间划出一道汹涌的长河,冲到开封外环绕着的土山,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猛洪卷走了数千人,还不闻其哀嚎,便消失不见。
  而后,北方疾驶来十余条大船。为首的船上站着严林将军,张满了弓的无名,以及段不渡。
  阎良放下剑,直直地望着段不渡。
  无名又是一箭,楔入远处的一辆铁皮包的战车中。无名有百步穿杨之技,一双明目可望穿千里。阎良会意,提剑飞渡河而去。
  船近开封,船上人纷纷跳了下来。不灵巧的跳入淤泥中久久无法脱身,再不技的直接葬身水中被洪水卷走。剩下的船直接冲入浅滩,纷纷砸成碎片。
  洪水冲成的河成了天然屏障,功夫差些的扬军人马一时间无法近身开封,又有严林将军八千人马扎入扬军,与扬军陷入死斗。
  段不渡落身与续和公主台上。刚要替续和公主松绑便有一只金钗向段不渡射来。段不渡抽剑挡了,一剑却划不开绑着续和公主的绳索。回头望去,苏蓝和黄南湖已经逼近。
  雨水突然转红,落在段不渡身上,霎时间便变回透明。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眼前一片血红,渐渐看不清东西。
  就在此时,黄南湖已经提剑砍来。
  "锵"一声巨响,黄南湖的剑被远处射来的无名箭挡开。剑脱手。
  段不渡瞠目直视他的两位师父。眼中的血红正被青绿色的小蠕虫一点点吞噬。
  苏蓝一只飞镖投过去,又被远方飞来的长箭格开。
  又是一箭向苏蓝驶去。苏蓝早有准备勉强错身躲了,拿准无名装箭的空隙,手持钢丝向段不渡飞身而去。
  竟被不知哪里飞过来的剑挡了。
  又有一人飞身而来,落在台上。
  苏蓝咬牙切齿,"你们!你们都要负我至此!"
  来人正是段不渡的二师父,苏蓝黄南湖的结拜兄弟,王易生。
  此刻王易生身负重伤,血气虚弱,他对苏蓝说:"好妹妹,住手吧……"
  苏蓝二话不说持着钢丝攻了上去,王易生手中无剑,用手臂去挡了。半截手臂被生生切了下来,飞出三尺。
  苏蓝被喷了一身的血,她本就一身红衣,在雨中用血染了,鲜艳得如一朵火红的花。她看看王易生,又看看又慢慢站起来的段不渡,抽出腰间的短剑向段不渡刺去。
  王易生伸出另一只手去挡,苏蓝的短剑刺入他的手中拔不出来。她抽出头上的发簪,笔直地向王易生的心口刺去。
  苏蓝的发簪上向来涂着瞬间取命的毒液。
  王易生跌落台下。
  这几箭过后黄南湖已经找到了无名的位置,毒镖飞去。
  无名虽是个好弓手,可武功基本上没有,近身作战更是不力。黄南湖逼近,他便收弓,隐匿于密林之中。
  段不渡眼前已经恢复了清明,但手已经握不住剑了。他必定要把杀害他二师父的人千刀万剐,但当对方是他的小师父的时候,他要如何下手?
  他向台下望去。
  他威风一世的二师父,脸色青紫地躺在泥泞中,任人践踏。雨水洗刷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的双眼。死不瞑目。
  他又看向苏蓝。手中的发簪滴血,一头乌发已经散了,在风雨中沉重地飞扬。
  断和武功平平,此刻刚刚艰难地渡水过来,杀出一条血路,爬上高台。
  "苏蓝,你大势已去,不要再执迷不悟!"
  苏蓝一笑, "赵和,你不也是个执迷不悟的人吗?"不知触了哪个机关,续和公主身上的绳子松开。苏蓝肋住她的脖颈,金簪直指她的脖颈。
  断和咬牙,疾呼:"段不渡!"
  段不渡像是恍然惊醒,提剑挑开苏蓝手中的金簪,与她缠斗起来。
  续和公主翩然落地,断和刚要扑上去,金簪再次抵上她的脖颈。正是段不渡的小师妹,黄苏生,捡起了她母亲的簪子。
  苏蓝又笑了,她与段不渡纷纷停下了手。
  续和公主一声难闻的轻叹,在雨中提高了声音,"赵和,我嫁入北国,我此刻所为,都是为了一事。我要守护的东西,你可要帮我守住了……"
  说罢径直跳下高台。
  黄苏生力气小抓不住她,倒是金簪划破了她的喉咙。
  雨中绽放的血莲花,投身入了污洪。
  断和退后,跳走。混入军中,重整人马。
  突然听黄南湖一声喊:"夫人,赵扬!"
  苏蓝丢下段不渡向一个地方飞身而去。
  段不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再向那个方向看过去,才知道,赵扬便是杨扬。
  他一身黄衣,只留给段不渡一个背影,却是何等的华贵模样。他坐在车上,便有千万人为他前仆后继。
  而持剑直指向他的,是那蓝衣修罗。一剑斩十人,步步逼近。
  无名背着弓,跳到高台之上,来到段不渡身边。
  段不渡竟拿了他的弓。
  左手持弓,右手上箭。
  苏蓝和黄南湖夫妻二人合力,撒网拉住了阎良。可他仍旧步步前行,毫不动摇。
  段不渡望着他,一点点撑满了弓。
  他左肩承不住那么大的力,他感觉到筋骨丝丝地崩裂错位。
  他的箭,指向了阎良。
  "哥哥!你叫我保护他的!你不能杀他!"难得突然现身,张开双臂挡在阎良身前。
  阎良抬头,对上段不渡的目光。他敞开胸怀,远远地看不清楚,像是笑了。
  苏蓝也看到了张弓向阎良的段不渡,她向着难得大叫:"段不念!"
  难得皱起眉头,缓缓地回过头来,"什么?"
  "你是段不渡之妹,尔名段不念!"
  段不渡的母亲,也就是苏蓝的结拜妹妹周前何,葬身火场之时已经有了身孕。苏蓝从她的尸首中取出了死婴,施巫术束缚住了她的魂魄,灌入千年雪莲之中。她经常听周前何说:"我要生两个孩子,男孩儿叫不渡,不渡忘川,好好品读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女孩儿叫不念,不念情恨,潇洒一生。"
  苏蓝笑她,"你这个妖人,哪里有给孩子起这种古怪名字的……"
  "段不念……"难得轻轻呢喃,她觉得身子变轻,抬起手来,竟空空的没有着落。她本还是站着的,肉体却瘫软下去。她得知了自己的本名,不再受巫术的束缚居身于肉体中,却也不能再束缚肉体。
  就在此时,段不渡已经满了弓。左肩筋骨错乱再也无法发力,钻心的剧痛,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阎良距赵扬还有十步之遥。他的剑刺向身边的扬军,他步步走向赵扬,他身上的网拖动着苏蓝和黄南湖,而他的眼只看着段不渡。
  段不渡松手,箭出。
  直入胸口。
  段不渡在想:终于,终于。
  阎良以剑撑地,慢慢地跪下。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车上的赵扬回过头来望向段不渡,可段不渡没有在看他。
  只听王桥一声嘶吼:"帮主!"
  数千阎楼帮的弟兄沸腾地厮杀。
  赵扬一声令下,驶动战车,转身而去。上万的扬军追随而去。
  苏蓝大吼:"赵扬,你休想临阵脱逃!"手上捏了诀。
  赵扬全身泛起一阵剧痛,似要站不住脚。
  王桥向着苏蓝扑了上去,长剑直插入她的腹中。上百的毒虫从伤口钻了出来,席卷了王桥。两人一同倒下,被雨水埋没。
  而赵扬带离的万人,在开封外的密林中,被赵锦埋伏的精兵赶尽杀绝。
  赵锦得知前朝皇子赵扬未死,命人诛杀杨家上下三十口。赵扬被段不渡所救。
  民间灾难四起,传言是当今天子并非真命天子所致。
  天下第一大帮阎楼帮帮主阎良杀赵扬,将段不渡收为己用。
  赵扬未死,赵扬居身与虎头镖局,集结人马伺机重夺皇位。
  赵扬竖扬旗,攻入开封。
  段不渡与严林将军拆坝放洪赶入开封。
  赵锦以续和公主为质,续和公主投河死。
  严林将军诛杀三万逆贼。
  阎良中箭死。
  手下王鹊行军中坠河死,王桥死。
  赵扬逃,下落不明。
  赵扬手下王易生死,苏蓝死,黄南湖下落不明。
  扬军三万全灭。
  阎楼帮死伤五千。
  东海水师死伤三千。
  严林手下死伤三千。
  严林拆坝放洪,左右居民死两万。
  赵锦安抚灾民,重建开封。
  叛乱平息。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这还不算太近

  焦树叶低着头走进采菊帮,刘六问她:"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怎么?你哭了?哭个什么?"
  "没什么,只是雨水打进眼睛里了……"
  两个月后。
  猛洪带来了厚厚的一层泥沙,断和带人掘地三尺,将士兵的尸身挖了出来。却不见续和公主的。那个女子,将自己深埋在了开封城外。
  断和站在她的坟墓之上。
  断和笑着对赵锦说:"我们兄妹真是受了诅咒,最重视的人,一个葬身火海,一个埋身河底,连尸首都找不见。"
  赵锦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披上了一件衣服。
  午夜,断和从梦中惊醒。她踉跄地奔出城外,满地的泥沙,在冬天已经被冻得硬了。她跪了下去,用双手一点点地将泥土扒开。
  她必须找到她,因为她梦见她说:"好痛苦,无法呼吸……"
  她睡在柔软的床褥上,而她却置身于黑暗寒冷的地底。
  又有人拍她的肩头,她回过头去,是一个肤色透明的白衣男子。弓下腰来,递给她一块玉石。
  男子说:"这是我捡到的。"
  断和伸手接了,见是碎玉的一半。正是续和公主曾经送给她,她又送给杨扬的玉。
  男子又说:"玉的另一半已经埋入到很深的地方了,已经睡了,所以不要再找了。她也不想让你看到现在的模样,不是吗?"被河水泡得浮肿,被泥沙挤得变形的样子。
  "去睡吧,睡个好觉……"
  男子转身要走,断和抓住他的袖子,"你是谁?"
  "我名难得。"说罢便消失不见。
  段不渡替严之把脉,"已经调息得差不多了,日后只要按时吃药,卵玉不离身,就不会再发病。剩下的与常人无异。"
  严之向他一鞠躬,"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料。"
  段不渡拉他坐下,"好了好了,听腻了。"
  严林推门进来,见了段不渡便说:"皇上托我去趟药山,你要不要同去?"
  段不渡思前想后,终于点了点头,说:"好。"
  严之道:"之儿身体好了,之儿也要去。"
  严林敲他脑袋,"别闹,又不是去玩。"
  夜间段不渡整理好行装后入浴,低头看到了胸前的环。轻轻地抚摸过去,然后摘了下来。已经戴了这么久,身体已经熟悉它们了,摘下来反而觉得不适。
  不过他是不是带着它们,已经没有人会去在意了。
  随手便把它们扔掉了门外的污水渠中。
  没想到此行只要严林和段不渡两人。
  严林问:"冷吗?"
  "冷吗?"
  段不渡惊醒,"你说什么?"
  "我问你觉得冷吗。"严林耐心重复。
  "哦,还好……"说着放下手中的马缰,用右手扯紧了披在身上的披风,又用右手执起了缰绳。
  左手不能动弹,什么都要靠右手还不太习惯,马也不敢赶得太快。只得叫严林也慢下来,信步似的在雪中慢悠悠地前行。
  "我看你执缰也不太方便……"严林说着策马贴了过来,一把将段不渡从后面提起来,放在自己身前。
  段不渡被严林的热度包围,突然一阵哆嗦,无法适应。
  严林看看怀中缩作一团的段不渡,不语。
  途中到了客栈,严大将军倒是毫不吝啬,样样都要最好的,住宿也要了两间上房。一大桌的饭菜,严林吃了不少,段不渡却没怎么动筷子。倒是炖肉里佐了胡萝卜,全都挑出来吃了。
  "没见过人挑食,专门喜欢胡萝卜。"
  段不渡放下筷子,"我不喜欢。"
  "不喜欢吃个什么?"
  段不渡低着头不说话。
  严林给他碗里添了一些菜,"都吃光。"自己又吃了起来,才说:"比小孩子都难伺候。"
  段不渡拒绝继续进食,"我看你是当人爹当出惯性来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用得着你管吗?"
  严林道:"之儿小时候也常这么说。"又道:"我看你也没多大,我当你爹也足矣了。"放下筷子,手肘架在桌子上,支撑着脸笑,"叫声爹来听听。"
  段不渡缄口,提起筷子继续吃饭。
  严林觉得有意思,便看他慢条斯理地吃。
  吃过饭,严林拿了地图到段不渡的房间研究路线,又叫了一桶水。
  水送到了段不渡房间,严林便进去洗了起来。
  段不渡嘴角抽搐,"我看,我们还是换个房间好了。"
  严林隔着屏风问:"有什么区别?"
  段不渡想不出什么区别来。
  严林叫他:"过来给我擦擦背。"
  段不渡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拿起一块粗布狠狠地给严林擦。
  严林哈哈大笑,"总算还是有点手劲儿,比之儿强多了。"
  段不渡拿布扔他,"你还真把我当儿子使唤了!"
  严林抓住段不渡的右手,扭过头来。看着果真有些气的段不渡,没再说话。又把粗布递到他手里。
  段不渡无语了,只得接过布继续擦。
  从后面只能看到他的后脑,脖颈和背。后脑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脖子比别人都粗一些,背上的肌肉发达了些,纵横的刀疤密实了一些。
  段不渡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个人是一国的大将军。举手投足间都是如虹的威严。
  不同,相差很多……
  下手更狠了一些。
  严林洗过之后,又叫了一桶水,眼神示意段不渡去洗。段不渡抱着衣服不肯去,"你不是要报复吧?"
  "礼尚往来,怎么叫报复?"
  "还是算了,我不习惯被人碰……"
  于是严林便起身离去了。
  段不渡把自己埋在水里吐泡泡,将军啊将军,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比你的之儿还扭捏。
  不想刚刚费力地洗好,衣服刚穿了一半,严林又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件貂皮的上衣,递给了段不渡。
  段不渡道过谢接了过来,一只手不好穿,严林就帮他穿上。袖口套在伸起来的右手上,又把衣服披到他的身上,执起他几乎不能动的左手,穿到左袖中。
  依旧捏着他的左手,严林看到他手腕上的银链子,便问:"怎么堂堂一个男子汉戴这种东西?"
  段不渡想收回手却用不上劲儿,"我可不是什么堂堂的男子汉。这链子……戴上就再也拿不下来了……"
  严林若有所思地揉捏着段不渡的手腕,突然用力一捏,将拇指腕上的关节卸了下来。
  段不渡疼得一个哆嗦,回头怒视严林。
  严林将银链子一点一点地从他的手腕上褪了下来。再将段不渡的关节安上,段不渡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严林说:"有的事情,过去了就该把它忘掉。"
  段不渡咬牙切齿,"该忘的早就都忘光了!"
  严林"哦"了一声,放开段不渡,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将链子直直扔了出去。
  段不渡本想要追上去,但还是止住了脚。
  "将军,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皇上叫我照顾你,我觉得我管的还不算多。"说罢关上窗,转身离去了。
  段不渡站在原地揉了揉已经微肿起来的左手,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窗外是一条浅河,冬日里有些地方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他披上披风,走出客栈。绕到河边,趟进了河中。冰水及膝,段不渡弯着腰一寸寸地摸了过去。河底躺着一层鸡蛋大的鹅卵石,段不渡细致地摸遍每个缝隙和凸凹。
  再回转过身来,见严林就站在岸边。他一直这样看着他。
  "就这么……难忘吗?"
  "不,不是。"说着,段不渡从河中走了出来。
  随严林走回了客栈,段不渡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条小河。
  现在,他留给自己的东西,就只剩一样了……
  上了药山,梁仁迎见了他们二人。梁仁看起来更瘦了些,脸色也更差了。他和严林谈过之后便安排两人住下。
  段不渡扣了他的门。
  屋内的人咳了一声后道:"请进。"
  段不渡推门而入,见梁仁倚卧在床上捧着本医术在读。抬头望了眼段不渡,依旧轻轻一笑,"坐吧。"
  段不渡还是拿了个老套的开场白来问:"你不恨我?"
  梁仁放下书,一边仔细地打量他一边问:"我恨你什么?"
  "恨我杀了他。"
  "你杀不杀他关我何事?"
  "你……难道不是喜欢他很久了吗?"
  "哈哈!"梁仁拍拍手,"我对你说喜欢他,我就当真喜欢他了吗?"又说:"段不渡,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好好活着,多行行善事也不枉费了你一身的本事。况且你在我这,是找不到寻死的理由的。"
  段不渡又同他说了一会儿,推门离去,见严林便站在门外。
  段不渡笑笑对他说:"将军,你很会照顾人,就是态度太强硬了。你的之儿喜欢你这样待他,可我受不了。"
  "将军,你可不能和我走得太近,我不喜欢。"
  严林向段不渡迈了两步,道:"这还不算太近。"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无论如何都想要见到他

  住了几日,严林便准备带着段不渡下山了。
  梁仁出门相送,拉着段不渡走在后边。见严林走得渐远了,才对他说:"有人叫我带个话给你。"
  "他说他会一直在倪山等你。"
  "谁?"段不渡立马问道。
  "还能有谁?"梁仁似乎觉得段不渡问得好笑,"当然是你的杨扬了。"
  闻言段不渡低下了头,沉默地牵着马走着。
  梁仁又送了一段路便走不动了,停下来目送他们前行。严林牵着马等了等段不渡,又与他并肩走了。
  段不渡问他:"我们直接回开封吗?"
  严林道:"我们可以先四处走走。"
  "哦……"段不渡侧身上了马,身体随着马的小跑颠陂。
  "不如我们东行,顺道把事办了。"
  这一行竟又行至了威海。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从远处的山上望去,便见海边岸上旋绕着不散去的一层红雾。似是屠杀之后悬浮起的一层血雾,又像是混着染料烧出的香雾。似虚似实不知有无。
  冬日海上常有凛冽的风,可是风过之后,红雾又渐渐升了起来。
  段不渡远望着,放下手中的缰绳,轻轻道了一声:"不好!"
  便扬鞭向海边冲了过去。严林紧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半段不渡突然收鞭,从胸前的衣襟里掏了掏,掏出一颗小小的红色药丸来,递给了严林。
  严林不解,"什么?"
  "防毒驱虫,强身健体!"说着便推着严林的手要把药丸往他的嘴里塞。
  放到嘴里便马上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严林皱了皱眉。
  段不渡拍拍胸脯,"用我的血炼的!"
  严林哭笑不得地吞下药丸。
  段不渡道:"你不知道,我可是百毒不侵之体。就算我人死了,每一滴血都是宝贝!"
  严林一生军旅生活,不知道江湖上的那些玄妙,只得暂且点头说:"好,好。"
  又径直地骑马走向海边。在近处红雾反而淡淡的看不清楚,段不渡跳下马,牵着缰绳慢慢地走。沿着海岸走了很远,段不渡才对严林说:"有人在此地布了毒阵。"
  "并不是很烈的毒,但吸入之后足矣让人神志模糊四肢无力。一般是苗女下蛊之前用的毒,这样中了毒的人便更容易中蛊。"
  "这毒阵可破吗?"严林问。他虽没感觉到神志模糊四肢无力,但这红雾着实诡异,不得不信服段不渡所言。
  "我知道这毒,但不懂阵法。只可惜……"
  "阵法我倒是知道不少,毕竟与兵法相应。"
  "原来是这样……"原来阵法与兵法相接,杨扬不仅略通骑射,还懂阵。或许他在杨家从小到大,所受的根本就是储皇的教育。
  "那将军你来看看,毒气在这几处较为浓,"指了指脚下的一点,北方一点,南方三点。"向海边方向就渐弱了。像是划了几条长线,都指向那一角……"段不渡向远处望去。
  "天尽头。"
  天尽头方向的毒气虽然渐弱,但周围的毒气正慢慢蔓延过来。
  地面上原本错综的洞穴已经被修整过,有的掩盖起来,有的做成门的形状。因为段不渡早就得知焦树叶在此地建立了一个帮派,所以躲开那些具有迷惑性的门,进入地下的时候也是轻车熟径的。
  路经一间空旷的大室,一半是湖水,一半陆地上布置了桌椅。从头顶的缝隙中投下的光亮打在高挂的牌子上:"采菊帮"。正是那日杨扬中箭的地方,此刻已经被改造成了帮派的前室,也多凿出了几条路出来。
  段不渡不禁抽动嘴角,带着将军继续往里走了。
  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帮众把守,但看似设了不少机关。头顶上总是有凿开的石缝透出光来,所以墙壁两侧也没有点油灯。直到地下洞穴的最深处,才看到一座高耸着的石门,门后似乎有人声。段不渡拿严林手中的刀敲了敲。
  "谁?"是刘六的声音。
  "段不渡。"
  "信你才怪!段不渡个头啊,你全家都是段不渡!"刘六在门的另一边怒吼。
  紧接着听到一阵叮咚响声,接着是焦树叶接话:"门外可有毒气?"
  段不渡道:"暂时没有。"
  "你退后两步,我给你开门。"
  段不渡拉着严林退后了三步。果真不一会儿,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幸好他们没有听焦树叶的。
  段不渡叹了口气,"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焦树叶扭动了什么机关,石门从一侧打开了一条缝。从门缝望去,见真的是段不渡,才把门大敞开来,迎他们进来。
  只见数十名帮众坐在这个完全封闭的洞穴中。
  刘六怀中抱着一名婴儿,正抓着刘六的衣襟,一边呵呵傻笑,一边挣扎着想要到段不渡那边去。正是杨扬之子——段不忘。
  聊过才知,近日来有一个帮派总是找采菊帮的麻烦,并且行事十分诡异难以对付。
  段不渡看看严林,对焦树叶说:"这位将军,就是来取那人首级的。"
  刘六不禁问:"谁的首级?"
  段不渡笑道:"你夫人知道。"
  焦树叶跺脚,"谁是他的夫人!"
  严林没有料到段不渡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沉默地观察着眉飞色舞地说着的段不渡。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你不妨派些人装作昏倒在路边,诱敌深入而后一举歼灭。"
  "可这毒烟……"
  "将生姜含在舌下,便可以对付几个时辰。"
  于是焦树叶带人布置下去了。段不渡领教过了她的机关,又见识到了她阴狠的布置,全部亚于他的三师父,黄南湖。不禁同情地望了一眼刘六。刘六会意,朝他苦笑回来。
  段不渡抱过了刘六怀中的段不忘,小孩儿抓住他的手指就要往嘴里塞,段不渡忙抽出了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小孩儿仍旧呵呵笑着。段不渡不禁感叹,性子上和杨扬一点都不像,或许是像了他的母亲吧。
  杨扬小时候,一定是一副谁都不理不睬的样子。抓着一堆沙子自己坐在院子里一玩儿就是大半天。
  又想起了杨扬托梁仁给他带的话:"他说他会一直在倪山等你。"
  不禁又叹了口气,等我做什么呢?为什么要等我?
  大致能猜到他还活着。可他又在倪山做什么?坐等赵锦把他斩草除根吗?
  段不渡突然对严林说:"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师父……所以……到那个时候……请你给他个痛快。"
  严林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倒是焦树叶立刻问道:"你要走?"
  "恩……"段不渡点头,"我到底是没法亲眼看着自己的师父为人杀害。"
  严林抓住他,"你要去哪里?事成之后我去找你。"
  段不渡甩开了他的手,"将军,你对我很好,你的用心良苦我都知道。不过我们还是就此分道扬镳吧。我们道不投不相为谋。"
  这些都不是理由。他只是要去一个地方,要见一个人。
  一定要去那个地方,他说他在等他呢……
  段不渡的胸中的气流突然汹涌起来,他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渴望。
  他想要见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想要见到他。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不管他做过什么,不管他是什么目的……
  见到他之后,然后……

番外 杨扬的自白

  番外杨扬的自白

  杨扬,父亲给的名字。先抑后扬。他请了最严厉的先生给自己,又叫人教他骑射,兵法。读了十几年的书,却又不让他去做官。一个因改朝皇帝而左迁的丞相之子,能安生地活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邻里间都是不解,干什么杨丞相叫他学这些。
  而他的冷淡似乎是天生的,无论是母亲时轻时重的爱抚,儿时的得失,都不能勾起他心中的一丝涟漪。
  然后他就长大了。
  然后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父亲不动声色地一点点遣散了家中的仆人,家中那些值钱的东西也随着家仆的离开流散而去。
  他见过父亲在深夜中秉着昏暗的灯,拿着本名册,一个个地画出牵连,划掉一些,勾出一些。母亲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她只是坐在床边看着父亲的背影叹了叹气。
  最终家中只剩下了三十四人。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父亲把他叫去。他对自己讲了千言万语,又似什么都没说过。但直接地表达了,让杨扬一定好好地活下去的意思。
  不知怎的,他就走到了河边。七月十五的孟兰盆会,河岸两边热闹极了。原来家里请来的本地的小丫鬟已经被遣散走了,但杨扬仍记得她对自己讲的话:"孟兰盆会的时候,"
  于是他买了灯,恰好是三十四盏。
  他站在河边举棋不定,旁边不知谁人家的几位小姐都在指指点点地似是在笑他。
  忽地身旁位小姐跌入水中,而同时,在她身边又入一股混乱的气流,杨扬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青衣的少年,满脸笑意地将身边的大汉踢到了水中。原来是演的英雄救美的戏码。可惜这个汉子笨拙的很,张牙舞爪地将他也带入了水中。
  指尖滑过一丝暖意,然后便彻底地被冰冷的河水所包围。
  他刚刚落水,便觉得双脚似是被无数双小手缠住,猛地将他向水底拉去。还不等他挣扎,便见头顶上亮蓝的水面破碎开来,一只手抓住了他,一张被急切取代了笑意的脸,炸开了他的天。
  他似魔怔一般注视着那张脸,然后渐渐地陷入一种飘忽的昏迷。
  他请他回了家换过衣服,又来到河边。原先的一篮水灯已经打翻到河中,他便又买了一篮。
  一盏盏的水灯放入河中,随着水流慢慢远去,就像是一个个挚爱的生命在他手中流逝而去。最终只剩下一盏了,白纸扎的小小的水灯,是随流而去,还是留。是生,还是死。直到灯中的红蜡滴到他的手上,他才恍惚地想起来,要将灯放到水中。却被那人夺了过去。
  当真付钱买了下来。
  虽然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却还是会做这种傻事。
  杨扬坠水而受他人相救的事似乎很快就传到了父亲的耳中,父亲请了那人来致谢。杨扬想也好,这也是个再见的理由。
  坐立不安地,终于等到父亲叫他前去。
  对他说的却是有些残酷的话,父亲谴他走,叫他跟这个自称杨小灭的人走。
  然后他便真的跟他走了。
  路上那人问他为何不娶妻,杨扬答他因他性子淡漠,但其实是父亲一直叫他不要娶妻。
  "其实你是没有碰上让你喜欢的人,哪日真碰上了,照样把你烧成一把灰,骨头渣都不剩。"
  杨扬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然后便把这句玩笑一样的话记下来了。
  他是个好旅伴,爱说笑,照顾人,烤得一手好肉,好似没有他不懂的事情,走到哪里都能和人打成一片。
  他不禁喜欢上了这种生活。如果有此人相伴……
  那么便不会留恋平淡无奇的生活,也无心追求权贵。如果能这样潇洒一生,是他想都没想过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便隐约知道这人便是众人口中武艺高强医毒无双无所不能的段不渡。而他本人,比传言中的那个完美的人还要精彩上许多。
  而当他执意在皇帝下令诛杀他九族之时回家的时候,段不渡答应了他,却不是为了救人而去,反倒是为他倒搭上了一条无辜的人命。这个圆滑的,精明的,世故的,冷血残酷的人。将他本就不太热的心捏碎成渣,然后又给他揉了起来,把自己也一块揉了进去。
  他面面俱到的,仿佛讨好一般照顾着自己。就像一个碾死了一只蚂蚁的小孩子,妈妈见状不高兴了,他便像做错事一般围着妈妈等着她的脸色变好,可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因为他小小的脑袋里还没有仁慈的概念。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活得洒脱精彩。
  那为什么,又非要跟自己缠在一起?
  但是,如果他喜欢,如果他真的喜欢……
  如果他调笑般的表白里有一两分的真心,如果他微挑着的笑眼中也掺着真情,如果他的亲吻中夹杂有冲动和渴望……
  那么……
  便任由他渴望,便承受他的冲动。因为这颗由他亲手揉烂了的心,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就算他诸多示好只是一种调笑,那他就不能……真的喜欢他了么?这双眼睛已经看不到了别人,这双脚也只能跟着他的足迹才能前行。就算他什么都不给自己……不妨碍他的喜欢,如冰面下湍急流水般的喜欢。
  他的味道一寸寸地将自己侵染,用带着血的吻,汹涌地席卷了他的全部。这其实也是他一直以来在渴望的东西。就算只是玩笑,也希望被他亲吻。
  同时段不渡也在因他而改变。
  因为一直以来都在注视着他,所以他知道他何时沮丧,何时需要安慰。知道他喜欢青色,又知道因为诸多事故他开始心存芥蒂,然后鼓励他,让他还是自己。他看着他慢慢变得善良,他听他说了一路的四位师父大师兄小师妹,他知道他心中有一座倪山是他心的寄托,然后他便也将心寄托上去了。
  那一片花海,那一地的红叶,他思念了一夜又一夜。
  在倪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段不渡不想让他当皇帝,他当然也是不想当的。那岂不是要亲手抹杀掉和他潇洒一生的可能,更将涂炭苍生。
  他只是一个捉着一丁点可能孤注一掷的赌徒,已经没有能输的东西了,所以他放手,将自己交付出去。根本不指望拿回成本。
  所以当他真切地看到段不渡眼中疯狂的迷恋和渴望,他如重生般欣喜。他拥有了这个人的迷恋,潮水般湍急的,烈火般热烈的,坦诚但无措的渴望。
  他以为他拥有了。
  想和他在一起,终有一天相互交融。想要跟他一起走到末路。和他去看看海吧,然后再去北方看看雪国的样子。然后两个人用双脚踏遍这片土地……
  然后那个男人出现了,强大坚定直率而捉摸不透,他要他的段不渡。但段不渡是喜欢他的,只要知道这一点便能安心。
  阎良似乎要将他们逼到天涯海角。但和他走到天涯海角也未尝不可。
  为了躲避阎良的一路追杀,段不渡带着他去找潘明明。似乎是以前的恋人。
  分明就在他的隔壁,分明两人之间只有一墙之隔。为什么他不来索求他?他听得到隔壁的碰撞声,喘息声,以及压抑着的呻吟。那个人动情的时候是什么摸样,是不是长发乱飞,一脸坏笑地侵略。还是紧皱着眉头,用低沉的声音喊着对方的名字……
  手中的茶杯,他拿起又放下。
  段不渡……
  你用甜蜜的牢笼将我的心拴住,然后给了我地狱。
  天尽头,他拉着自己的手不肯松开。绝境的时候,微笑着,一口一个喜欢,似乎决定两人一起死在一起。
  怎能让你这么任性!
  这么想着,在窒息的吻过后,他最后地说:"你离我远点!"
  然后携着飞来的箭,堕落到深渊之中。
  在被救起来之后,杨扬自嘲地笑了。
  我不是什么善人,我只是要你带着悔恨,记我一辈子……
  然后对救他起来的笑得甜美的女子做出了残忍的事情,他用装着残破灵魂的身体拥抱了她。或许只是因为她有着那样的笑容……有着和那人一模一样的笑容……
  那个女子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儿子,他给他起名段不忘。
  没想到他能找到自己,说什么不忘娘子的恩情,他念念不忘的,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已经认不出来了吧,这变得肮脏的心,将双眼都带的浑浊了。
  在无人的黑夜,他的泪光像冰针一样将他扎透。他渴望他,他亲吻着他,撕扯开他的衣服,抚摸着他白皙的皮肤。手下感觉到了穿在他身体上的金属环,竟着魔一般粗鲁地撕扯起来。
  忽地恍然惊醒。
  他又被打上别人的烙印了……
  对他说了残忍的话,看着他离开。
  一边感受着他残留的体温,一边又在洋洋自得,段不渡没法从喜欢他的心情中逃开。
  每天去镇上坐坐,依旧只为了听听那些江湖传闻中有没有段不渡的消息。
  不知到底是谁,一把火烧了他海边的家,他流连眷恋的地方。
  然后,他便变成了火。他的身上都是火的痕迹,口腔中都是火的味道。梁仁说段不渡和阎良结伴而来,叫他去看看。他虽拒绝了,可还是躲在帐后,听听他的声音。
  梁仁带着恶意地问段不渡,是不是已经将他放下。
  而段不渡,一般拉紧阎良的手,急切地求证一般,一边轻轻地说:"早就放下了啊。"
  他觉得无比的痛苦,然而就在这时,段不渡向着他的方向跑来。眼前的帘子被掀开的那一刹那,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段不渡脸上的期冀欣喜与焦虑。
  而他终究没看到他。
  就这样擦肩而过。
  杨扬捂住嘴,慢慢地蹲了下来。
  他现在不再温文如水,他现在是一把烈火。他必须亲手结束这一切荒唐的是非,将段不渡解救出来。
  然后,他想呆在阎良身边,并且已经将自己遗忘的差不多了,这样,他也算是功成身退。
  他找到苏蓝,将自己交给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她在自己身上下了蛊,以此控制他。
  他此刻也明白,说什么复国,说什么帮故人之子重夺皇位。都只是他们自己想要当皇帝而已。
  幸而他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段不忘也被人救了去。
  他要阻止这一切,要让他们的美梦破碎。
  然后将段不渡从这一系列的闹剧中解救,将苦难的天下苍生解救,甚至是阎良,也要给他解救。
  只是他没想到,在阎良要杀他的时候,段不渡一瞬间内作出了选择,一箭射穿了阎良。
  然后他带领着手下的残兵,投入赵锦设伏兵的陷阱之中,完成了他们的交易。
  他在找苏蓝之前,便已经找过赵锦。
  他提出了唯一的要求,放过他的儿子:段不忘。
  赵锦的头倚在撑在桌子的手上,轻轻地笑了,"既然你把自己的命都给出来了,我这边……可以给出个续和公主,拿她去换那帮人的信任,再合适不过了。"
  听过他的解释,杨扬退后两步:"你是要她死?"
  赵锦又是一笑,"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小的损失。"
  在最后,赵锦并没有杀他。
  他还有一条命在,而去段不渡选择了他。
  于是他便去等他,一直一直在一个地方等他。
  他一定会来。
  因为他爱他。
  然后两个人,一起……再无顾虑,再无矜持,将一起都抛弃,只要和他在一起……
  放下手中的蒸锅,杨扬怔怔地望着由远及近的马上的身影。
  然后狂奔了出去……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这已经足够

  段不渡驾一匹黑色的骏马,右手执缰,双脚急切地夹着马腹。他曾忘了他,亲手埋葬了他,放下了他。可他渴望了这么久,要怎么能真的忘记放下。如此强烈的憧憬,他把它放在了阴深的角落,盖上厚厚的草席。然后它只会如腐肉一般溃烂增生,而变得愈加浓烈。
  所以无论何时,哪怕有一丁点的希望,当他察觉,他都会用风一样的速度来到他的身边。
  眼见倪山越来越近了,他把马缰拉得更紧了。黑马唾液横飞地在山路上狂奔。这一路上已经换了十几匹马了。无论是偷是抢,他片刻都不曾停留。
  远远看去,一个白得透明似乎要融到雾气中的身影站在院落之中,遥遥地向他的方向望来。
  杨扬!
  脚下山路突陡,段不渡跳下马,黑马即刻倒地不起。像是忘了轻功,段不渡用双脚扎扎实实地跑了起来。每一步都深深地陷到春日新生的浓草之中。
  终于,他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双目中婉转地闪着流光,之下黑色的双瞳却深沉混沌,像容载了百流的一潭死水。他原本透明的白色皮肤经过风吹日晒,变成了破败的灰黄。半张脸被狰狞的疤痕盘踞,延伸到脖颈之中。他是杨扬,他的美不再,他变得面目全非,可他是杨扬。
  又向前踏了一步,而后只剩咫尺之遥。段不渡停住了脚。
  "你说你在等我,是要……"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个出乎意料的□拥抱将他紧紧包裹。段不渡从不知道杨扬有这么大的力气。细微地颤动着的双臂上的肌肉,耳边急促炽热的吐息,无不直白地表露了他的心迹。第一次。
  段不渡的左手已经再也抬不起来,他只能以右手回抱杨扬。抓紧了他的背,也把唇递到他的耳边,轻声说:"我来了……"
  杨扬一阵颤抖,一声叹息。
  他放开段不渡,退后一步,"累了吧,先吃口饭吧。"
  "衣服都脏成这样了,脱下来换一套吧,厨房烧了水。"
  杨扬低头说着,言语间有些紊乱。
  段不渡抓住他的手,"先吃饭吧。"
  相对坐在饭桌上,杨扬捧着碗笑看段不渡狼吞虎咽。
  段不渡诧异地问道:"你不吃吗?"
  杨扬摇摇头,勉强吃了几口饭菜又把碗放下,"没什么食欲。"
  "倪山上都是好东西,所以做出来还不难吃。不过还是赶不上你的手艺,所以以后还是你来做吧。"
  段不渡猛塞了一口饭,含糊地点点头说:"恩。"
  像是告白一般……
  两人无言地吃完了饭,杨扬替段不渡打好了洗澡水,"我在你的房间找到了一些旧衣服,不过有些小了,先将就着穿吧。"
  等杨扬出去,段不渡环视自己的房间。似乎是住在这里了……
  被褥整齐地叠着,桌椅擦得一尘不染。拍了拍枕头,上面似乎有杨扬的味道……
  微微一笑,慢慢地脱下衣服。
  把袖口中藏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其中还有当年杨丞相给他的金叶子。又把藏在胸前衣襟里的东西掏了出来,用一块白布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塞到干净衣服胸前的口袋中。
  杨扬敲了敲门之后就直接走了进来,段不渡被看到裸体还是有些尴尬,忙跳到水桶之中。
  杨扬笑了笑,"我帮你擦擦背。"
  段不渡点了点头,将全部埋到水中的身体浮起来一半。杨扬便挽起袖子,拿粗布为他轻轻擦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杨扬的动作变了味道。擦背变成了轻抚,手中的粗布也落在了水里。段不渡回过头来,见杨扬一脸痴迷,眯着双眼,轻柔而专注地抚摸着他的背。
  段不渡又回过头去,闭上双眼享受他的抚摸。
  而背后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便离去了。段不渡将头深深地埋在水中。他看到了一片黑暗,没有空气,耳边是嘈杂的水声。他每吐一口气出去,身体中的气力便少一分,再也回不来。
  猛地浮出水面,段不渡大口地喘息着。
  匆匆地擦洗过后,段不渡披上了衣服。的确已经小了很多,手腕和脚踝都露在外面,胸口紧绷着系不紧衣襟。
  推开门,杨扬正在扫院中落了满地的梨花。看段不渡推门出来了,不禁笑了出来。
  段不渡上前抢过杨扬手中的扫把,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扰乱了白色花瓣落地的轨迹,"你笑个什么?"
  杨扬摇了摇头,上前搂住段不渡的脖子。段不渡身子一僵,便任由他搂着。
  搂得久了,杨扬有些累了,就仗着自己比段不渡高上一些,把身体的重量慢慢压了过去,伏在他的耳边说:"段不渡,你不想要吗?我们做吧。"
  段不渡再也无法忍耐。
  他拉着杨扬慢慢地坐下,躺在松软密集的花瓣之中。然后轻声一笑,一个翻身,把杨扬压在了身下。
  白衣的人,埋在白色的花瓣之中,像是白色的泥沼将他慢慢吞食。花瓣缠入到他的发丝里,衣襟中,霎时间杨扬的面孔变得迷离看不清楚。
  段不渡拨弄开他脸前的碎发,又俯下头来,轻轻将他脸上的花瓣吹散。然后将吻落在他的脸颊上,轻柔得让杨扬觉得痒,闭上了双眼。
  段不渡微微地探出舌头来,用舌尖轻轻地舔遍杨扬脸上的疤痕,像是孩子在冬日里小心翼翼地舔舐掌心接的细雪。
  杨扬吐出的气息中掺杂入了杂乱的燥热,他的双眼闭得越来越紧,双手抓住段不渡开敞的衣襟。
  段不渡把身子压低,膝盖摩擦到杨扬的下身。已经分明能够感受到那里的硬度。段不渡笑着想,原来他的欲望来得这么快。或许如自己一样,自从见了对方的面,那里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杨扬脸眉毛都紧蹙着,段不渡不禁伸出舌去将它们抚平。
  恰又有一个花瓣落在他的嘴边,甜蜜的苦涩。段不渡舌尖沾着花瓣,钻进了杨扬的双唇之中。杨扬自觉地张开嘴来迎接,凉的,软的,湿的,不似段不渡的,温柔而缠绵的吻。
  右手撑着地,段不渡只好用牙齿去解杨扬的衣扣。艰难而又磨人,段不渡却孜孜不倦地做着,杨扬也由他,睁开眼,也慢慢地剥开段不渡的衣衫。
  终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一层多余的阻碍,杨扬看着他。他还是那么白,乳首上的银环也去掉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不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抚摸他的胸口,手掌滑过柔软的地方,他轻轻地停滞,再用指肚去感受。
  他终于可以这样抚摸他,就算有无数个人这样抚摸过他,但此刻这个人是自己。而自己的身体,是只有这个人才碰过的。然后,他将拥有他的所有,他的一切。
  段不渡任由杨扬的手掌在他的身上游走。然后埋头去亲吻杨扬的胸口,一寸寸舔过去,在突起的部位停留往返,让身下的人因而颤抖,时而缩后退却,时而又向前将自己更多地献出来。
  段不渡的唇舌向下滑去,亲吻着昂立的地方,亲吻着周围的黑丝,亲吻着两边。然后用舌尖缠绕着,一点点地吞食。
  杨扬一声轻叹,眼角像是挤出了一些眼泪。
  没有手,于是只能用嘴来抚摸。
  段不渡跪在杨扬身前,一手撑在他身体的一侧,黑色的长发洒满了杨扬的胸口。
  不甘于沉寂,段不渡将杨扬已经不能自已的部位吐了出来,不知为何他已经笑不出来,紧皱着双眉满面愁容地看着杨扬,轻声问:"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杨扬,可以吗?"
  不厌其烦地反复问着。
  杨扬抓了一把梨花向段不渡扬去,花迷了他的眼。当他再次睁开双眼透过四散的花瓣看到对面,杨扬已经起身,向他压了过来。
  躺在杨扬身下,段不渡依旧皱着眉。
  换杨扬来吻他。从眉梢到嘴角,从喉结到肩胛。他一边抚摸着他,一边含住了他身下。
  不太熟悉的动作,只能含得更深一些,但愿他能喜欢。
  段不渡推开他,轻轻地叹,"杨扬……"
  然后杨扬竟张开了双腿,向着他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
  段不渡一声惊呼,全身被一股□剧烈的痛包裹。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看着面色煞白却紧咬着唇的杨扬,段不渡轻声劝着,"杨扬,起来吧,杨扬……"
  杨扬却毫不停歇,将身子一点点沉了下来。
  炙热的液体在两人之间周旋,杨扬嘶哑地问他:"你怎么……不笑呢?你应当是在笑的……永远笑着的……我的,段不渡……"
  段不渡右手撑起身子,探出前身,额头紧紧地抵着杨扬的额头,像是将要每口气吐出肺腑一样急促地呼吸着,双眉平缓下来,泪水从双目中被挤了出来,缓缓地流过鼻稍,又打过自己的嘴唇。
  "杨扬,杨扬,你痛,我便笑不出来……"
  杨扬搂住段不渡的脖子,近距离注视着他的双眼,整个世界都被眼前相互交叠的两个黑洞侵占。
  "你不在这里,我已经痛了这么久了……所以,没关系……"
  终于没入。
  杨扬苦闷地低吼了出来,又像是终于得到解脱。
  段不渡又靠近一些,鼻梁轻轻地磨蹭着他的,温湿的呼吸彼此交融。
  "杨扬,听我说,你先起来……"
  杨扬腿上用力,牵连出红色的浓稠血丝来,留在他的身上。然后他跪倒一边,扶起段不渡来。下身因疼痛已疲软耷拉下来。
  段不渡来到他的背后,缓缓地把他压了下去。右手探到杨扬的下身,于是上半身的重量全压在的背上,迫使他的腰不堪重负地弯了下去,前胸,双臂和半张脸都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原本跪立的双膝也向两旁滑去,只有臀部高高地挺着。腿上□的肌肉微微地颤着,身体弯成了夸张的形状。胸部承受着让人窒息的压力,下身被人紧紧攥在手里揉捏,像是强迫他得到快乐一般。而后后方被人温柔地锲入。一寸寸的,坚定的,毫不留情的。
  杨扬张开嘴喘息着,承受着身后人慢慢丧失温柔的律动。逐渐变得癫狂,丧失原本的频率的抽动。他丧失了痛感,同时也没有快感。他深陷在迷离的天旋地覆之中。
  唯独能感觉到的,只有他的快乐。
  这已经足够。
  段不渡在他的身上已经失控,握着杨扬下身的手已经失去了对轻重的掌握,变成了毫无技巧的挤压。牙齿紧紧嵌入到杨扬肩膀上的肉中,为他的每一个颤抖情动无法自已。
  单纯地在逞□一般疯狂地发泄。
  然而就在此刻,杨扬被一种剧烈千倍的疼痛所左右,全身升起一层冷汗,抓紧了双手。
  他能感觉到,一个臃肿冰冷的肉块突然间动了一下,然后便缠绕在他的脊柱内侧,一点点地向下爬去。在他的体内扭动着身体,像是在讽刺他的处境一般,把他的痛楚无限地放大。
  杨扬终于无法忍耐地叫出生来,痛苦地抽泣,在段不渡身下扭转。
  段不渡终于找回一丝清明,松开口,急切地问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急了……很疼吗?"
  杨扬却夹紧了他,挽留他。
  "再,快一些……更用力,更深……地……"
  将我毁灭吧!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他的火,被浇灭了

  苏蓝在他体内种了蛊,据说一旦附在人身上便只有千年雪莲才能引它出来。冰蛊每日出来活动两次,给宿主带来冰冷彻骨的剧痛。而苏蓝手中有药可以镇痛,冰蛊是用她的血养的,所以药也要用她的血来炼。现在苏蓝已死,冰蛊没有食物,便开始侵蚀杨扬的身体,每日发作的越来越频繁。
  段不渡问了问他的背,缓缓地将下身抽出。
  他将杨扬翻了过来,看他被泥土搓红了,哭泣着的脸。
  他替他扶去了脸上的泪痕,又轻轻地去抚摸他的疤痕。
  杨扬无法忍受这种温情,他用双脚缠上段不渡,急切地邀请。
  段不渡再次进入。火热的,紧绷着颤抖着的身体,将段不渡包裹。虽然他不是最温暖的人,但他曾经给过他温暖,他握过他的手,背紧靠过他的前胸,将卵玉系在他的脖子上,曾源源不断地向他的胸口输送着热量。
  段不渡能感觉到他的反常,而他却也从来不知道杨扬的常态是什么样子。
  他不再思考,而是再次将自己交给冲动。
  春日微凉的风不留缝隙地抚摸着他们的身体,雪白的花瓣落在段不渡的背上,又马上被振开,四处飞散,四处飞散……
  杨扬一早醒来,见段不渡在一旁睡得安稳,右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但轻轻一碰,便松开了。
  他起身,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都捡了起来。
  现在的衣服不合身,必须先把这一身洗了,改日再去做上几套。
  他抱着一团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衣服,慢慢地走向山顶的溪谷。
  段不渡醒来已经是次日的清晨,杨扬并未在他的手边。昨日几番云雨之后,杨扬直接昏睡了过去。段不渡替他梳洗了,两人相拥而眠。
  上次两人一同在倪山的时候,段不渡也曾搂着他扑到自己的床上,不想床铺塌了下去。若是那时床铺是完好的,想必两人就不会走这么多的弯路。也许他们会如昨日那样相拥,或者只是单纯的相拥,睡在他的床上,最能让他平静的地方。
  许多机缘,想也好笑。就这样,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走到这一步,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拍了拍胸口,确定那个东西还在那里。然后长叹一声,颓然瘫倒在床上。床上有红木的长梁,段不渡四处网罗的金银财宝都藏在那上面。他一弹指,指风使得房梁一震,有无数的金叶子纷纷落下,衬得满室的金光。而后有一个金元宝锵锵地滚了下来,砸在段不渡的额头上。
  他拿起那个元宝。元宝通体平滑,像是新打造出来还未用过的。只有一角上有一排牙印儿,翻过来看,元宝的底部刻了一个"阎"字。
  段不渡把着元宝,食指在字上磨画了几个来回。然后踹到胸口前衣襟内单缝的口袋中。
  他从床上坐起来,四下看了看,也没有看见杨扬的身影。
  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吟。
  轻吟,又像是低语。沉醇混着沙哑,如风在他的耳边走过。
  段不渡转过头去追寻声音的来源,却是空空如也。
  他静下来捕捉这个声音,声音却停住了。他跑了起来,他推开房门,跑出院子。声音在不经意间又开始流淌。他奔过平野,踩遍山谷中新生的嫩草。
  杨扬将衣服浸在溪水中。前几天下过雨,溪水流的有些疾。溪水冰冷彻骨,双手触了水便猛缩了回来。衣服随着水流走远了,杨扬又伸手去捞。
  体内的冰蛊突然疯狂地蠕动起来。彻骨的剧痛在体内如雷般炸开。冰蛊扭动着钻入他的骨髓之中,一寸寸吸食。
  没抓住的衣服飘得更远了,他又向前探了探身。然后脚下一滑,坠入到冰水之中。
  水面之下波涛暗涌,他被水流席卷而下无力挣扎。
  溪流的终点是一个高高的坡。其下形成了万丈的瀑布。
  他被急流甩了出去。
  在剧痛和晕眩中挣扎的同时,他看到山下一个青绿色的身影,几乎要融合到草叶中的身影,在向山谷外奔跑。他跑的那么急,比进山的时候还急。青绿色衣服的袖口和裤腿都有些短了,前胸的衣襟系不紧,微敞着。那么远,只是一瞬,却看得那么清楚。
  之后他便被吞没。
  他变成了一滴水,在空中飞落,而后重重地打在了铿锵的岩石上。四散。
  他的火,被浇灭了。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你可要跟好了,不要再走错

  柳村外的野山里新来了一帮山贼,山贼头头是个高个子的大汉。来柳村外打劫了有小半个月了,可是柳村穷,出入柳村的也没什么有钱的人,虽然时不时会到村子里抢些钱财,十几人过得还是十分紧迫。
  一日山贼头头正坐在山谷的大树下纳凉,远远地看见一个单薄的人影走了过来。于是招呼兄弟们拦路去劫。
  招摇地走上前去,长刀一划立在土里,大声吆喝:"过路留财!"
  那人却不为所动,仍旧目光涣散地向前走着,脚下有些跌跌撞撞。山贼头头推了他一把,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山贼头头仔细地观察他,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些小,面色枯槁精神十分不济。但长得是十分好看的,白净秀气的脸,眼角上挑,双目含笑。
  失意的公子哥。山贼头头这么定位,伸手便向他身上搜了过去。碰到一个硬块,掏了出来,见竟是一块沉甸甸的金元宝。大笑着将元宝向空中抛了起来,还未接住,却被前一刻还坐倒在地上的人飞身夺去。
  旁边的几个山贼一拥而上,骂骂咧咧地想要将元宝抢过来。怎么也掰不开他蜷在胸前的右手,于是把他推到在地,拳打脚踢。
  见他只是紧咬着嘴唇护着那个元宝,山贼头头拨开众人。脚尖挑着他,将他翻了过来。弯下身去,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
  "小兄弟,一个元宝换你一命,这不是很划算吗?"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见他腰间陪着一把古剑。"这把剑也是个好东西,看你也不会用,带着身上早晚被人抢去,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如何?"
  那人恍然若醒,松开了右手,反去摸了摸腰间的剑柄。元宝叮叮当当地滚落。
  熟悉的手感……
  他"哗"地抽出剑,一剑扫过,六七个人头纷纷落地。血溅四野。
  捡起血泊中的元宝,在袖口上擦干净,又放回了胸口。
  收剑,继续走着。
  听不见了,听不见……那日的声音。
  他继续走着。
  眼前是一片大海,有些熟悉。
  他见到岩壁上刻着"采菊帮"三个大字,不知为何地笑了笑,从洞口走了进去。
  一路上见了许多的人,看到他都是一惊。破破烂烂的衣物上净是干涸了的血迹、泥土。散着的乱发也都纠缠到了一起,左手无力地垂在一旁,右手却紧紧地护着胸口。
  不久便有人去通知了帮主。
  一个短发黄衣的女子亲自来看了。
  见到他,焦树叶神色一滞,轻轻地捂住了嘴。
  像对付小野猫一般慢慢地靠近,在他身边绕了两圈。见没有什么抵触,才伸出手去,搭在他的肩膀上,"段不渡?"
  段不渡摇摇头。
  叹了口气,焦树叶轻轻地拉住了他的右手,向洞的深处走去。叫人替他梳洗一番,索性找出一身黑衣来给他穿上。
  一边替他梳理着头发,一边对他说:"如果太痛苦,就放手走吧……"
  段不渡又摇摇头,"还没有结束,还没走到头……"声音干涩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又对他说,"我来看看,那个孩子?"
  焦树叶问他:"段不忘?"
  "不忘,不忘……"段不渡轻轻地念。
  焦树叶带他去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一个白嫩嫩的孩童正把着墙根站着,努力地向门边走去。在他要摔倒的时候,段不渡扶住了他。单手将他高高地抱了起来,孩子"咯咯"地笑着。
  "不忘,不忘!"将孩子扬了一圈,轻轻地收在怀中,然后便静静地盯着他。小孩子只顾着笑,伸出手来去抓段不渡的脸。
  焦树叶在一旁说:"你是不是该送他点礼物?"
  段不渡反问:"礼物?"
  焦树叶点头,指了指他腰间的剑,"把它送给不忘吧,不忘一定会喜欢。"
  没了这把剑,也许他便无法再杀人了……
  段不渡放下孩子,把手放在剑柄上,犹豫了一下,终于将剑解了下来,连同剑鞘一起放在小孩儿面前。
  不忘笑着向前走了两步,又扑倒在地,抓着剑鞘,呵呵地笑。
  段不渡转身要走,焦树叶叫住他,"不忘很喜欢你,每年都来看看他吧……"
  段不渡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六走出来问她:"他这是怎么了?"
  焦树叶摇摇头,"魂魄松散了,失了心……"
  段不渡走出洞穴,走向大海。坐在岩石岸边,海浪起落冲刷他的双腿。他右手在腰间摸了摸,没有摸到剑。而后又在胸前摸了摸,摸出了一个元宝。拇指和食指捏着,突然一松,元宝顺着岩壁跌落,被海水带得更深,不知去向。
  他起身,转身离开。
  然后他便一直走着,一直走着。
  "将军,我刚刚在城里见到个人,十分像段不渡。"说话的正是无名,如今投入严林军中。他原本便长得平淡无奇,所以不见老。但严林已经明显能看出老态来了。发中已经混入了一半白,皮肤开始变得干枯褶皱,连双眼都变得浑浊。
  "我们去看看。"声音仍旧洪亮。
  在一条集市街边,一个黑衣的人在同一个伙计说着什么。
  背驼了,显得有些矮。口齿不太清楚,因此要挥舞着皮包骨头的右手表意。无名眼尖,若不是他,没人能认出现在的段不渡。
  "我是问,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段不渡问伙计。
  "到底是怎样的人啊,客官?"
  "就是这么高,"说着用手比了比,"穿着靛蓝色的衣服,很显眼。"笑了笑,"黑色的长发总是散着,手下有一大帮人马替他卖命。只要在人群中看见他,你就再也没法挪开眼睛。你只能看得见他。"
  伙计摇摇手,"客官,您说的这号人,我可真没见过。"然后就打发他走。
  段不渡又转去下一个人,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严林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定定地站在段不渡面前。
  被抓住问话的路人忙指着严林,"你看,是不是那人?"
  段不渡满怀期冀地转过头去看,仔细地打量。
  严林也在打量他。
  "不是,不是……有一点像,有一点像……但终究不是那个人……"
  "事到如今,你还找那个人做什么呢?"严林问他。
  "我找他,找到他自然是要和他在一起的。"段不渡理所当然地说道。
  "他是你什么人?你问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他是……他是我等了很久的人……"段不渡摇摇头,退了两步。
  严林逼近,"这么重要的人,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什么?"段不渡又退了两步,严林没有再逼上来,他仍旧步步退着。然后他看到了站在严林身边的无名,背上背的一把长弓,以及一旁的箭筒,其中有几只箭翎露了出来。
  "箭……"
  右手抓紧了胸口,有一个硬物。他从胸口中拿了出来。是一个用掌心大的白布包着的东西。他将白布一层层地甩开,一个黑色的东西显现出来。
  黑色金属的箭头,上面长满了锈,还沾着干涸了的鲜血。
  箭……
  他当然记得。
  他握紧了箭头,锋利不再的箭锋还是刺破了手心。鲜血湿润了箭头,使得十几年前便干涸了的血相互融合。
  他突然又似听到了什么。像是那日的低吟,轻笑,沉闷的胸腔震动的声音。时近时远,在他的耳边飘忽。他又像看到了什么,一抹刺眼的深蓝,在人群中永远不会隐没……
  无名的瞳孔收缩,上前几步,大叫一声:"住手!"
  却还是说的晚了。箭头被段不渡一个反手,深深地打入自己的心口。
  段不渡跪倒,最终趴在了地上。鲜血在他的胸前扩散开来,慢慢铺成大大的一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见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人,嘴边竟展开了灿烂,而又安详的笑容。
  空中突然横飞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尖叫着:"哥哥!"投身入血泊之中,隐没了身影。
  无名跑上前去,将段不渡从血泊中捞了起来。再看他,已经闭上了双眼,嘴边的微笑深深地刻在了逐渐僵硬的面孔上。岁月的痕迹荡然无存,他变回了哪个有说有笑,嘴角总是挂着一对酒窝的少年。
  严林转身,穿过围着的厚厚的人群,急速离开。
  无名抱紧了段不渡。从攒动的人头中发现了一个短发黄衣的女子。急急地跑上前去,微喘着问她:"你……你会把他带到哪里?"
  焦树叶道:"还能去哪呢?自然是每个人都要走的,最后一段路。"看着无名,"你还不放手吗?你抓着他做什么?"
  "啊,是……"无名恍然放松了双臂,怀中的人猛然一沉。
  焦树叶身边似乎站了什么人,两人一同离去,身影慢慢变得模糊不清。最后焦树叶回首,留下了一句话给无名,"不要一步踏入魔障。"
  凡世离他们远去。焦树叶看向走在她身旁的人。"这是我作为引灵人的最后一次引路了,你可要跟好了,不要再走错,段不渡……"

番外 一路上

  番外一路上

  "你是谁?"阎良站在黑暗之中,只能看得清前方一个微微发光的女子的背影。鹅黄色的短袍,齐耳的短发。自己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步步地走着。
  女子回过头来,"我名为焦树叶,是一个引灵人,从你死去,到转世投胎这一路上,都由我来引路。"
  "我以为会是有小鬼来勾魂。"
  "小鬼可勾不住你。"焦树叶道,"你煞气太重,怨念太深。"
  "那你便压得住我了?"阎良挑眉问。
  焦树叶笑笑,"我自然压不住你,我是引灵人,我会引领你走完。"沿途没有风景有些无聊,所以她的话多了些,"我做这个已经两千多年了,你可不是怨最深,最难缠的。"
  "最难缠的是什么人?"
  "那个人啊,你也认识的……"焦树叶轻叹了一口气,便没再说话。阎良也无言地跟在她身后走。
  远方矗立着一个高大的牌楼,楼上有匾,书有"鬼门关"三个金字。走近见门前有十八面目狰狞的鬼王执叉立守,几个小鬼拉紧门环,问阎良:"你的路引哪?"
  阎良站在门前,小鬼向后缩了缩,"你的路引哪?"
  焦树叶走上前来,"是我引他来的。"
  小鬼急忙松开门环,溜地消失不见。
  走过鬼门关,焦树叶笑他,"活着的时候人人都怕你,死了之后鬼也都怕你。"
  "他不怕我。"阎良说。
  焦树叶摇摇头,"他自然不怕你。"
  走在黄泉路上,路两旁如火如荼地开着孤枝的红花,连成一片鲜艳的火海。阎良并不喜欢这么鲜艳的颜色,像他的一把被雨水打湿的红色油纸伞。路上有不少人在花海中徘徊。焦树叶道:"那是阳寿未尽而死的人,需要在这里等阳寿走尽,才能再入地府受审,转生为人。"
  "我的阳寿已尽?"
  "这倒没有,只是没人敢把你留在这里几十年,怕只一天,你便能煞尽这满野的彼岸花。"
  阎良又问:"我要到地府受审吗?"
  "不必,你只要随我走就行了。"
  由焦树叶领着,路很快便走完了。
  路的尽头是一条长河,河中腥臭扑鼻,有无数的躯体在河中翻腾挣扎,由尸虫噬咬。阎良伫立着看了良久。
  焦树叶站在他的身后对他说:"我们过河吧。"
  河边有一块巨石,石上以血刻字。
  "这是三生石,记载着你的前世今生和来世。"
  他的前世平淡无奇,他的今生记满了段不渡的名字。他没有去看来世,而是问:"前世,我们没有在一起吗?"
  焦树叶摇摇头,"他没有出现在你的前世之中碍…"
  带着他走上桥,走的是桥的顶层的红桥。阎良一踏上桥,桥面便轰然震动起来。桥上的其他行人纷纷抓住扶手,看向震源。阎良脚下裂开一条大缝,直直坠入到底层的黑色桥身。焦树叶伸手抓住他,皱着眉说:"这不对……"
  "你这一生所为,无论是杀是救,都不是恶……"把阎良又拉了上来,桥面再次合上。
  再次过桥。
  桥的尽头一个高台,焦树叶说:"这是望乡台,你可以从这里看阳间最后一眼。"
  阎良登上高台,台上是以雾覆着的水面,忽地雾气散去,影像开始显现。
  他这一路走了三日,便是他死了已经三日。段不渡的身影映在水面上。他躺在一个破庙中,怀中紧紧地抱着什么,正是他的尸首。
  把头深深地埋在尸体的胸前,已经溃烂的血肉糊涂在他的脸上。
  阎良上前一步,被焦树叶抓住。
  "走吧……"她说。
  阎良甩开她的手,继续看去。
  一个小女孩的魂体站在段不渡身边焦急地对他说着什么,可他却听不见。女孩儿不由得急的哭了。
  无名走进破庙,把一滩烂泥一般的段不渡抱了起来。段不渡怀中没了阎良,立马挣扎起来。无名在他的耳边安慰他,"放手吧,放手吧……让他去吧,他看见你这般,是走不了的。他在看呢……"
  段不渡这才安静了下来。
  他跪在尸体旁边,向胸口伸出手去。
  右手穿透箭的伤口,深深地嵌入他的胸中。然后掏出一个黑色的箭头来。紧紧地捧着。
  阎良紧紧地捂住胸口,他突然觉得心口一空。低头望去,那里早已空无一物了。
  "走吧。"焦树叶又催。这次阎良才从台上退下。
  "他的前一世,把你的心拿走了。"焦树叶对阎良说,"当时我就在旁边,没有意料到,他伸出手来穿过你的魂魄,就把你的心拿走了……不过那一世的呢说那样就好,便匆匆投胎去了。"
  "你可以在孟婆那里等他,我会叫他把心还给你,你再转生投胎。"
  "没有心会怎样?"阎良问。
  "如果他不在身边,你便无法动情,无欲,生生平淡凄凉。他拿着你的心,多情冲动,但多出来的东西,并不一定是要还给你的。"
  阎良摇摇头,"不必了,就这么走吧。"
  一个老妪手捧着一个碗,递给阎良。阎良不接,焦树叶便替他接了。"喝下孟婆汤,你便会忘却今生的种种,便可以去投胎再生为人了。"
  "我若是不喝呢?"
  "若是不喝,便要跳入忘川河,在河中翻转千年,受尽千年的折磨。千年之间,看着桥上人来人往,他却看不到你。千年之后便可以带着记忆投胎。"
  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他上一世过后,便没有渡河,在这河中望了你千年。不过最后不还是被漫长的痛苦的等待磨灭了记忆吗?他千年之后找到你,记得一些事,却不记得你。最后只是被那一点点记忆折磨成狂……"
  "他记得我?他的前生?那一世……"
  "那一世……"焦树叶苦笑了一下,"最难缠的就是他,死了之后还要闹个天翻地覆,已然成癫,最终跳入忘川河中。"说罢推了推他,将孟婆汤塞到他手中,"你快快喝下吧,将这一切都忘掉,然后重新开始。等他走到这里,我会劝他喝下孟婆汤,你们来生再见。不要让他再等……"
  阎良端着孟婆汤不喝,而是又问她:"我为什么没等他?"
  "因为那时你赶着去陪他碍…"赶着化作雨露,滋润他的屋檐。赶着变成一日生的夏虫,用一生陪伴他的一日。赶着变成他身边的一棵大树,为他撑伞遮阳。赶着去见他,喝了生生世世的孟婆汤,早就已经什么都忘了。只知道,没有了心,找不到他,便无法完整。
  这样,便总能找到他……
  那一世,一人先走,急于投胎,只为了在他身边陪他终老。另一人笑葬他变的夏虫,靠在大树上慢慢变老。死后跳入忘川河,等了他千年。千年间,无数次地看他从奈何桥上匆匆走过。在波涛汹涌的血海中叹息,你走那么急做什么?我在这里啊,低头看看我,我就在这里碍…
  千年之后,茫茫人海之中两人再次相遇。
  却变成了今日这样,未能相守,甚至由他亲手断送了他的生命。
  "你会记得他的,你一定会找到他的……"焦树叶喃喃说着。
  听焦树叶这么说,阎良才缓缓地端起孟婆汤,递到嘴边。五味陈杂的液体流淌到口中。只是一瞬间,他再眨眼,身边的一切变得陌生,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谁。
  焦树叶走了两步过了桥,在彼岸转过身来,才发现阎良并没有跟上来。
  阎良站在桥上,身后有小鬼挥舞着铁链子催他,可他却站着不动,怎么也不踏出那一步来。
  后边的小鬼扬着铁链子抡到他的背上,他不为所动,小鬼又抽了两下。他回过头去,小鬼立马扔下铁链子跑了个没影。
  见阎良直直望着彼岸,并没有走来的意思。焦树叶在彼岸等得焦急,便问他:"你怎么不过来?"
  阎良道:"我好像该等一个人,但他不在你那边。"
  焦树叶一转身,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变了个样子。
  阎良只见彼岸处,站着一人。他一袭青衣,剑眉上扬,连眼睛都是上挑的。他轻轻一笑,嘴角升起一对酒窝,眼角一颗泪痣飞舞起来。像是不是标记着一生的泪水,而是为了笑而存在似的。
  不知为什么,眼眶突然变得湿润,连对岸的人都看不清了。
  无法自已地,脚下踏出一步。而后更是无法自控,几步上前,来到那人身边。渡了河。
  焦树叶转过身,继续走去。阎良便紧紧地跟在后面。
  突然问他,"我觉得你很眼熟。"
  "恩……"焦树叶点了点头,"我就说你会记得……"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焦树叶停了下来,指了指前方说:"你自己去吧。"
  "你会来找我吗?"阎良问她。
  焦树叶苦笑着摇了摇头,"天地之大,两个人相遇,是多么的难碍…"
  "你不会来找我?"阎良又问。
  "如果是那个人,一定会去找你的……"
  最终点了点头,阎良对她说:"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抓住。"
  重返人间的时候,人间又下雨了。稀稀落落连绵不断。
  焦树叶低着头走入采菊帮,刘六跑出来为她擦去了身上的雨水,问道:"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怎么?你哭了?哭个什么?"
  "没什么,只是雨水打进眼睛里了……"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段不忘长大了

  段不忘长大了。
  从那把自幼抱着睡觉从不离身的长剑开始,每年都会有个看起来很亲切的叔叔来给他送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过来。比如说金质的夜壶,从未见过的岩石做的长命锁,银线绣着蟾蜍的丝巾……慢慢懂事以后便开始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人很少说话。他每次过来都是教他舞剑,或者抱起来抛到天上,再牢牢地接住。然后段不忘便哈哈地笑个不停,那人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
  更像是父亲的存在。
  每年的那个时候,都期待他来看望自己。可是有一年,他再也没等到。
  那个时候他已经像焦树叶一样高了,跑去问她:"怪叔叔怎么还不来?"
  焦树叶拍拍他的头顶,"怪叔叔不会再来了。"
  第二年又跑去问焦树叶:"怪叔叔还不来吗?他不来,我连个子都不长了。"
  焦树叶拍拍他的头顶,发现果真还是去年的高度,叹了口气道:"你不要等他了,去找村里的小牛玩吧。"
  段不忘吐了吐舌头,小牛哪有怪叔叔好玩。
  那个时候采菊帮已经是个扬名在外规模不小的帮派了,焦树叶和刘六两人日日打理那些巨细靡遗的帮务却也乐在其中。
  某日在错综复杂迷宫一般的帮中迷了路,昏头昏脑地走到了一个死胡同。却听见了焦树叶的声音:"我早就与他们说好了,不再做那些事,与相爱的人共渡一世,然后一起投胎转世,参与轮回。"
  一个细尖的声音响起来:"焦大哥,当初是这么说好的,但前提是您要找个传人出来啊!自打您不干了,这世上可是乱了套了,有的顽魂,请魔神出场都镇不住他们的。他们不懂人情只知道硬来,下面被闹得天翻地覆的。这不才派我来请您,至少再找个合适的人来接手啊!"
  "传人的话……"
  "您就别卖关子了,焦大哥!"
  听到那个声音的的确确地叫了一声焦大哥,段不渡再也忍不住,不禁探出头来。却看到一个四尺高鬼面青紫色的矮人,惊得"啊!"地叫出声来。
  焦树叶走上前来把他揪出来,"传人就是他。"
  那小鬼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对焦树叶说:"既然已经找到合适的传人了,那焦大哥便赶紧把他□好了,我好去复命……"说着便消失不见了身影。
  段不忘一身冷汗干巴巴地"哈哈"笑着,抬起头来看着焦树叶:"你是……男人?"
  焦树叶眯着眼睛摇摇头,"我这个胎体,可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段不忘沉默着被焦树叶带到了另一个更为隐蔽的房间,里边堆积着木剑锁链各种符文,俨然一个装神弄鬼的道士的骗人道具陈列处。
  焦树叶对他说:"虽然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但等你厌倦了的时候还是可以变回原来那种生活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才十几岁的小屁孩对任何新奇的事物都跃跃欲试,加上他还沉浸在怪叔叔再也不来看自己的悲痛之中,所以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之后焦树叶便带着段不忘到处游走传授技艺,弄得刘六颇有危机感,再也不敢看轻这个只到自己下巴的小孩儿。
  段不忘这小孩颇有慧根,只是到底缺了点什么。
  等他十九岁的时候,焦树叶便带他去第一次做引路的工作。自己在旁藏起来看着。
  死者是个被人下毒害死的女子,还温着的尸体被她心爱的人抱在怀里,灵魂出窍之后立马开始凄厉地惨叫,引得这一带雷电交加。
  段不忘用了隐身符,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走到女鬼什么,大声叫:"喂!"
  女鬼飞扬着长发,回头看到他便扑上来掐住他的脖子。段不渡一纸黄符扔了过去,女鬼弹出三尺,然后又扑了上来。段不忘跳后两步,"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女鬼当然是又扑了上去。
  焦树叶在一旁叹了口气。
  一人一鬼在屋中缠斗,女鬼的怨气更深了。抱着女鬼尸体的男人已经被煞气逼得晕了过去。焦树叶只好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对女鬼说:"你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你吗?"
  听到这话,已经快丧失神智的女鬼又清醒过来,放下了双手。一字一句地说:"我当然想知道!我要他不得好死!"
  焦树叶说:"那我们便一起找找看吧……"
  带着女鬼把洛阳城逛了一圈,找回来的净是与恋人温存的记忆。女鬼的戾气慢慢减弱,最后在焦树叶的劝说下,最后看了眼自己的恋人,便跟焦树叶走了。
  事后焦树叶不知道改怎么教育段不忘。这工作不外乎就是人情,可这个孩子不懂得人情。人情要怎么教他?
  自小同龄的孩子都不喜欢跟他们玩,和刘六焦树叶以及其他帮中的人都不是很亲近。唯独很喜欢段不渡,可他不再来了之后他也没有太执着。虽然平时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笑嘻嘻的,可他什么都不懂……要说他老爸杨扬是外冷内热,那他无疑就是外热内冷了。像是在杨扬生他的时候,把应该给他的感情都拿走了。直白点说就是,这孩子脑袋里少了根弦儿。
  对此焦树叶很无奈。之后又试过几次,作为一个引灵人,段不忘完全不知道如何引领、疏导。只知道硬对硬。这样下去和那些一根筋的魔神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有一天段不忘问她:"我为什么要叫段不忘呢?我父亲姓段?"
  焦树叶立马抓住这个机会,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引导。
  "你的父亲叫杨扬,你的姓是随那个以前常来看你的怪叔叔的。"
  "唉?"段不忘笑笑,"我干什么不随爹姓?"
  "因为你爹满门心思里都是那个怪叔叔,还给你起名不忘,就是不忘他。"
  "这爹当的……"说罢咧咧嘴,"说起来,我十四岁那年他便不来了,他是死了吗?"
  焦树叶点点头。
  "那他的魂魄……你也见过了?"
  "是我引的。与他有关的人也都是我引的。"
  "那我父亲?"
  焦树叶摇了摇头,"你父亲他,没给我这个机会……"
  段不忘不解,却也不去追问。这暗底下可急坏了焦树叶。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瞬间移动到了一座山底,接下来的路却是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段不忘几次想要询问,看见焦树叶沉默着冷着脸,就把话都憋回去了。渐渐地被周围初春的娇美精致吸引了过去,回过神来已经走了很远的一段路。
  走到半山,看到了一片房子。焦树叶对他说:"这是怪叔叔长大的地方。"
  段不忘看了看青山中错落有致的红瓦房子,问:"那我父亲呢?"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家里。"焦树叶想了想又说:"也不太寻常,他出身不凡,必定会给人间带来一番动乱。我曾经想过杀他,叫水鬼拉他下水。可是却被你的怪叔叔救了。"
  段不忘听着,并没有再说话。
  "后来两人闹翻了,但你父亲还是把你托付给敌对的怪叔叔,我想他是极爱你的。"
  "他爱我……"段不忘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走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一个大水潭,而后成溪流下。到了一个陡坡,溪流又聚集成一潭,变成瀑布落入深谷。
  "后来两人终于在一起了,"焦树叶说,"其实那时你父亲的命数已尽,但在生前了结了念想,理应功成身退,高高兴兴地去投胎。我就在这瀑布旁边等着他。"
  焦树叶不再说话,段不忘皱着眉头突然有些急,问:"然后呢?"
  焦树叶望望瀑布下被打碎的嶙峋巨石,轻声说:"在他从瀑布摔下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你的怪叔叔离开。在他摔死在岩石上的那一刻,魂魄四散而去,一丝一缕一分一毫,我什么都没抓着。"
  段不忘眼眶有些酸涩,"你不是说……灵魂不灭?"
  焦树叶点点头,"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但也许有些人的灵魂就是有个寿命。如果这一世里燃烧得过于剧烈,尝尽了喜怒哀乐,心就会衰老,灵魂就会枯竭。"
  "他也许是太伤心了,以至于魂魄都碎成灰了,随风而去。"
  焦树叶看着望着瀑布出神的段不忘,"这世上,再也没有杨扬这个人了。而你,是他唯一存在过的痕迹。"
  段不忘看着毫不停歇的落水,似乎有点懂了。
  又过了几十年,焦树叶和刘六都老死了,段不忘还是个十几岁的矮个子。虽然引灵人的工作一直不太顺利,但勉勉强强一路下来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他还送了焦树叶和刘六一程,两人弯腰驼背,脚下磕磕绊绊,牵着手相互扶持着,这一路走了好久好久。
  作为引灵人四处游走的时候,偶尔会碰上一些熟悉的气息,段不忘想这也许是他父亲的魂魄,便将他们收集起来。渐渐的,他觉得胸腔中的感情充盈了起来。
  那是让人言语不得的,满满的,沉重的,深深的,悲痛。

终章 他咩咩可是个传奇

  终章他咩咩可是个传奇

  "江湖上传奇人物常常有,活着的传奇却不多见,他咩咩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说书先生常用的开场,这话一抛下,蹄子在木板上一敲,在场听着的无论老少都被勾走了几分神智。
  讲他以一招霹雳十八式尥蹶子后退踢称霸武林,讲他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讲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切……"一只驴一脸不屑地踢了踢后蹄,摇摇尾巴走开了。是的,他就是传说中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大侠咩咩是也!
  一只浑身漆黑的驴子拦在了他的面前,咩咩酷酷地喊道:"让开。"
  黑驴甩了甩尾巴,神色复杂地让路给他。
  自从阎楼帮倒台,他便背着包袱流浪去了。原本已经很强了,后又因机缘巧合拜会了奇师,学会了霹雳十八式尥蹶子后退踢,最终无驴能敌。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英雄总是寂寞滴!独自走在窄路上,他任由鬓毛在风中凌乱。
  劫富济贫行侠仗义是他咩咩绝对不屑于做的,四处留情也只是因为驴太帅并非他本意。
  走到湖边顾影自怜,无奈道:"唉,咩咩,你就是太强大,太英俊。"
  还没感慨完,便听身边"咕咚"一声,一只同类落水。
  咩咩条件反射地伸蹄子去救,结果两只前蹄重重地打在人间脑门上,直接砸晕。
  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自然要奋不顾身地去营救。咩咩跳下湖,用尽全力将落水驴向岸边拱去。不想落水驴纹丝不动。咩咩将脑袋扎入水底,见一团水草缠着落水驴的蹄子,伸出脖子去,将水草嚼嚼咽入肚子。开玩笑,区区一堆水草,竟敢跟他咩咩抢驴!
  在岸上,落水驴终于转醒,见一旁粗喘着的咩咩,羞涩一笑道:"谢恩公救命之恩,在下洛洛。身无长物,只能以身相许……"
  咩咩打量着洛洛,见他一身面团似的白,面容清秀,大眼睛干干净净的清亮。心中也是一动。便扬扬手打发道:"我没救一个人都要他以身相许,那我早就已经妻妾成群啦!不如你就当我的仆人,给我打打下手,就当是报恩了。"
  洛洛有些失望地点点头,"谢恩公……"
  于是,两人一起踏上了风中凌乱之路。
  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不欢快,咩咩不时地去占洛洛的便宜,拿尾巴扫扫人间的后腿啦,假装梦游拿人家的鬓毛当青草舔舔啦。洛洛总是娇羞一笑,引得咩咩欲罢不能。
  两人云游得正是惬意,不想跳出只黑驴来搅局,见两驴走在一起好不亲昵,大叫:"明明是我先发现你的!你凭什么和他在一起!"正是那日拦他去路的黑驴。
  咩咩把洛洛护在身后,"我是先遇见了你,可是我没有先喜欢上你啊!"所在咩咩身后的洛洛脸一红。
  黑驴跺蹄,"你等着!你们等着!"
  待黑驴走了,洛洛神色复杂地对咩咩说:"其实我是邻国的王子,那只黑驴是来追杀我的……还是不要连累到你,我们分道扬镳吧……"
  咩咩笑着拿尾巴甩甩他,"说什么傻话!我们不是说要永远在一起的么?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那之后,黑驴总是前来骚扰。在他们吃的稻草里扬沙子,在他们走的路上扔圆滚滚的小石子。
  咩咩跳出来问他:"你到底想要怎样!"
  黑驴扬扬下巴指向洛洛,"我要他死,以及……"说着直直看向咩咩,"我要你。"
  这回换了咩咩脸一红。
  洛洛立马跳了出来,"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的命给你无所谓,但是他……"说着深情款款地看向咩咩。咩咩恍然清醒,站出来对黑驴说:"对,我是不会把洛洛交给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黑驴上前一步,气息打在咩咩的长耳朵上:"你呢?那你可以把自己给我吗?"
  咩咩背起耳朵,转身和洛洛走开,不鸟他。
  黑驴久久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咧开嘴笑,他志在必得。
  终于有一日,黑驴带着一大帮驴马将两驴逼到绝境。
  洛洛和咩咩站在一起,大声地对黑驴说:"我喜欢他,我们要在一起!"
  黑驴一声叹息,叫自己蹄下的驴马退了下去。他走到两人面前,对咩咩说:"让我和你在一起,你会喜欢上我的。"
  咩咩不知如何回应,洛洛甩甩尾巴趁机抽他。
  就这样,三驴一起上路。
  一路上欢乐无穷。有容易害羞的白美人调戏着,有冷酷的黑美人服侍着。春风得意的咩咩觉得驴生简直是圆满了。
  只是有的时候,在一片欢闹声中,他会突然想起一个人。他曾经的主人,唯一能骑在他背上的人类,那个同他一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会揪着他的耳朵认真地和他吵架的人……
  现在这个人不在了,他却时常会想起他。
  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一点点的,寂寞。

  完。

  终于完了哦哦~
  不知道大家对这个结局满不满意……
  竟然拖拖拉拉地写了五个月,从日更变成两日更最后变成周更,自我鄙视……
  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撑~尤其是竭同学!到后边很多次写不下去了但是每每看到留言便又动力十足地跑去写……
  本来计划中还有几个番外,但后来觉得有点雷就被我腰斩了……
  一直想写阎良和段不渡HE的一世,等我酝酿好了再写,最近真是烦死了,肯定写不出HE来的!这个……再开个短篇吧?
  嘛……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把坑填上了,鼓掌鼓掌!
  从一开始就喜欢阎良而不太喜欢杨扬,我这个作者也真是的,都是亲生儿子还挑着喜欢的。不过杨扬啊,闷骚受喜欢的人本来就不多不是么!我都要被你憋死啦!好不容易最后最后直白一回,还直接从崖上掉下去摔死了,哈哈!
  小声说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段不渡的……

  总之,上个广告吧!
  开个新文,不会太长。
  《斯德哥尔摩逃亡》
  总的来说就是……大叔和少年+逃犯和人质+禽兽和小绵羊+暴力和服从的故事
  是老早以前就开始构想的故事,那个时候越狱什么的还没播放呢!越狱什么的!
  欢迎大家挪窝捧场,保证你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