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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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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春已晚》作者:瓶中鱼/逐云(7.24完结加番外)

回首春已晚 序


京城,天子脚下繁华似锦。

市集上,小贩沿街吆喝贩卖著物品,买物的、卖物的人们拥挤著成群,城门新到的戏团围满了观看的民众,处处彰显著京城的繁景与富丽。

布庄前,一身鹅黄色妇装看起来年约三十上下的女子正在看一匹天蓝色的布,那匹布色泽匀润、浓淡适中,摸起来柔软坚韧,质地细致,相当的不错,那女子越看越是喜欢。

卖布的小贩笑著脸说到:「夫人,这匹布可是蚕丝织成的呢!做成衣服穿起来冬暖夏凉,好穿的不得了,我卖到就剩这匹了,您若想要,我便宜点给您!」

万紫红笑了一笑,这匹布她实在爱不释手。她说道:「小哥,做生意不容易的,你这也便宜那也便宜的,怎麽养家活口,麻烦您给我包起来吧!」

「唉呀!夫人,您也知道这人呐,就爱贪小便宜,要不这麽著,生意怎麽做的起来呢!」卖布的贩子答了声谢,便俐落的把布给包了两卷。

贩子收了钱,将布交给万紫红身旁的婢女,他好奇的问道:「夫人要这匹布,要做什麽用途呢?」

万紫红有些羞涩的说道:「天慢慢热了,想给我相公做件新衣。」

贩子一听大咧咧的笑道:「原来是为了萧大人啊!萧大人真是好福气,娶到夫人您这位美娇娘,哪像我家那口子,让她给我做件衣都不肯。」

万紫红是京城首富万家的小姐,万紫红出的清丽,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一张小巧可爱的鹅蛋脸,是小家碧玉型的美人,难得的是她出生富贵,但为人温柔孝顺、待人和蔼从不因身分而有偏见,她的佳名从此远播万里。

当年万小姐待字闺中时,曾有许多王公贵族上门提亲,但都被她回绝,怎知十六那年,万小姐却突然下嫁给家里收留的个穷书生的时候,可真是轰动整座京城,幸而萧彦明没有辜负万小姐下嫁,翌年一举中仕,可又风风光光的将万小姐迎进萧府,如今是帝前大名鼎鼎的萧丞相。

夫妻两人结褵十数年来,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承继了万家的祖业。兄弟三人在夫妻两人的教育下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对唯一的妹妹更是疼宠呵护有加,萧家从未有过争端,夫妻两人更是相互扶持、鹣鲽情深,可真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萧家的名声在京城更是难得的佳话。


回首春已晚 一

白日京城繁华热闹,日落西山,月上树梢,原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却也有处角落无视深夜熄灯的警示,仍是喧闹非常,来往的贵族子弟络绎不绝。

花街。

京城的花街分成了东西两区,西区的花街在城西与北门交界,白日里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楼房,太阳下山的时候才开门营业,日出之前便休业歇息,正刚好昼伏夜出。

西区最大的便是温柔乡,说是乡,其实是数栋楼围成了个圈,正中央是庭院,小楼再隔成了几间小院与主楼,里头各个姑娘身姿柔若无骨、美若天仙,身怀的技艺更是难得一见。

至於东区的花街则在城东门处,亥时才开始营业,寅时歇息。

东区里头都是小倌馆,东区堪称第一的是千水楼,千水楼从前的名字叫做万花,换了老板之後之後才改作千水,千水楼占地广,里头有数间独立的屋舍,靠著一座座迂回复杂的回廊相接。

千水楼里头的公子粉雕玉琢、斯文俊秀的各有韵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更是能歌善舞,宾主同欢。

千水楼的老板姓苏,单名穹,三十出头的年纪,但看上去像是二十初岁,一点也不像是三十多岁的人,也是小倌出身的,接手千水楼不过十多年光景,却让原本默默无名的千水楼成为与温柔乡齐名的一家花坊。

苏穹有一双细长的凤眼,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习惯抿著唇,那模样儿可真是一笑百媚生,就是温柔乡最娇媚的女子也没他这一笑来的倾国倾城,但他并不给人女气的感觉,神色间的英气有时给人狡诈的感觉,因此从不曾让人误会为女子,但他就是那一颦一笑之间,勾人心魂,可惜的是他的脸上有道疤,从右额穿过眉峰直至左颊,生生地划开了这张难得的绝色。

他险上的疤有很多说法,有人说他是在苏州与人争风吃醋留下的,有人说他是遇抢被画花了脸,也有人说是王公贵族得不到他的人,因此心生怨恨雇人伤了他,关於他的流言很多,但从没人知道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因为,所有的流言都是苏穹自个儿造出来的,每隔几日他便换个说法,因此,他在京城落足至今为止还没人知道他的脸究竟是怎麽花的。


千水楼恰与西区相隔不过两条街,与西区的温柔乡的花娘们相对而立,大有鼎足较劲的意思。

不过苏穹心里根本就没这个意思,从前的老板心里头是怎麽想的他不知道,但他认为男子本就不能与女子的软玉温香相比较。

更何况好女色的就是爱好女色,总不能强迫人家改好男色,於他来说,做好自己的生意,别让自家的客人跑别家去最成,抢别坊的客人这回事,他从不考虑,都是混口饭吃的,只要别惹上他便成,他没想过赶尽杀绝。

苏穹是赵子如的人,这点倒是无庸置疑的。

在京城里说到首富万老爷便会想到赵府,万家生意做的大,赵家也不惶多让,到底谁富谁些,京城里头的人比来比去,愣是比较不出到底是谁富些,京城的人多好奇,偏偏两家的主事对这个似乎也没兴趣,更没兴趣比个高低,因此要想知道究竟谁富些更加困难的多。

两家虽然都是行商的,但生意上从不冲突,因此也不曾结怨,要想看到两家较个高低更是难如登天,赵家与万家便成了家家户户茶馀饭後言閒谈的话题。

赵家素来低调,但赵家善行遍及全国这是众所皆知的。

不是说万家就刻薄了,万家赚的虽多,但怎麽也不可能做到赵家年年开仓放粮、修路补桥的地步,因为赵家与万家多年来行善积德,除了京城人人都是安居乐业之外,甚至偏远山上的孩子们,也曾受过两家的恩惠。

说到这个,京里的人也好奇,赵家是哪来这麽多银子年年济贫,他们这麽个济法就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要山空,可赵家却仍是年年如此,数年如一。

城中曾有传言,当今天朝亦是赵姓的,有人说,皇城里的赵家与民间的赵家恐怕脱不了干系,但没有人敢当面问赵子如此事真伪如何,也没证据摆明了说民间的赵家就是王朝里头的赵家。

另外,自古以来王族的人不得经商,就是怕王族经商会乱了民间的秩序,似乎是则不成文的铁律,但赵子如经商,多年来往返京城与边关,对於赵家与王族的关系说法许多,但似乎不相信的多过相信的。

因为,要是赵子如是王族的人,怎麽从来不以王爷自称,城里所有认识他的,至多喊他一声二爷。

赵子如是赵家次子,也是么子,赵老爷过世的早,赵家就两兄弟主事,赵家老大很少出面,繁琐的事务都是赵子如处置,也幸亏赵老爷去的早,要是他知道自个儿的小儿子贪恋男色,还不怕会给活活气死。


回首春已晚 二

又是深夜,听雨阁。

千水楼中仍是一片人声鼎沸,丝竹乐、饮酒乐,纸醉金迷中寻欢作乐的人们歌唱的越是大声,那乐声便更加震耳。

与主楼的烦扰不同,听雨阁里头却是一片宁静,在听雨阁中,前院的纷扰似乎是在很远很远之外传来的声音,丝毫影响不著待在其中的人似的。

苏穹推门进去,手中如豆灯火摇曳,欲灭不灭,一步一步,棉鞋摩擦在地上,仅仅留下几不可见的浅薄的印子,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穿过前厅,进入到内室,他在桌边停下,点亮了桌上的灯台,昏黄的灯火立即照亮了整间房与床上的那人。

赵子如被突来的灯火炫花了眼,他抬手遮了遮,但灯火执著的照在他的脸上,他乾脆翻了个身,蒙起了凉被,继续睡。

苏穹看著榻上熟睡著的人,不免有些好笑。

两人相识转眼已经经过两年多了,自一开始两人的宾主关系,至今为止,赵子如是唯一一个他允许了入的了他的房里的人。

他曾经很奇怪,他楼里好看的公子多的犹如天上云、水中鱼,多不胜数,赵子如从前还是他楼里的客人,千水楼里最好的几个小倌都曾经伺候过他,怎麽偏偏他就看上了他这个年纪比他大的太多又破了相的。

只是,或许是生性使然,虽然赵子如总专爱他,但他却从不曾询问过他原因。

苏穹走到榻边坐下,看著床上的少年,当年的少年如今已经越来越有青年的模样儿,赵子如原本就生的好看,到如今可真是越来越俊俏挺拔,他知道楼里的公子要不是碍在他是他的人,恐怕就是宁愿倒贴他,亦想巴上这个年轻公子了吧。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苏穹想起三岁那年,被父母卖进了苏州最大的小倌馆,十年学艺,十三岁开始接客,转眼至今,都二十年过去了,这二十年来,他看尽了欢场情爱、人情冷暖,利与物的交换下,他从来都不相信什麽爱与不爱。

对他而言,自己的这副身子,也不过是个可作交换的物品。

就算是当年他初到京城时所收养的苏梨,从他手里给嫁给了当今的皇上,就算那个得天独厚的男子力排众议,甚至情愿不做皇帝也要迎娶苏梨为妻。

就算他曾亲眼目睹那天之骄子在苏梨点头愿嫁的时候,那高高在上的男孩边哭边抱著苏梨,温柔的彷佛在他怀中的苏梨便是他的天下一般,即使曾目睹这样的情爱,他惟独愿意相信手中金银的真实胜过所谓的情爱。

什麽情爱,都是转眼即逝的,朱颜老、情便逝,芳华不再的时候,谁还守得住年轻时的真心,他不相信,再多的情爱於他不过都是金钱利益的交换罢了。

苏穹犹在发著愣,丝毫没察觉,床上的人已经因为他手上那点灯火醒转了过来,赵子如爬起了身子,取下他手中的灯火吹灭了搁在一旁,苏穹看著他,狡诈的笑了笑,他抬手搂住了赵子如的颈子。

「二爷不睡了麽?」

赵子如没有答话,硬生生地板过苏穹的脸,让他面对自己,与粗鲁的动作不同,他落下轻柔的一吻,吻在苏穹的唇上,如羽毛抚过,微微地一阵麻痒,惹的苏穹咯咯地笑著。

「几天没来,怎麽这麽疲累,到我这儿了就只睡觉?」苏穹下颏抵在赵子如的肩膀,反手抱著他的肩背,指尖在他背心画著弧,一圈一圈、一绕一绕,他吸吐著,一丝丝的热气,吐在他的颈子上。

赵子如哈了哈气,搂著苏穹的腰,把不安分的苏穹抱在怀中,让他乖巧的依偎在自己的胸前,「我哥让我办些事情去了,才从南方回来。」

传言赵家还有其他子嗣,但赵家就两个主事是整座京城的人都知道的,赵家的家业,是赵家老大承继了的,赵子如是他最得力辅助,因此,赵子如还未弱冠的时候便已在商场上奔波,亦时常因事出远门。

苏穹问:「舟车劳顿,怎麽不先歇两天再过来?」

赵子如闻言,在两人之间隔出些距离,看著苏穹总是那抹调笑似的神情,他再次把他拥进怀中,「分开几个月,想你了。」

说完,赵子如又哈了哈气,揉著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还没睡醒似的。

「穹儿,怎麽知道我来了?」赵子如强自打起精神,但恍恍惚惚的神色还是看得出他的疲累。

「千水楼当家的是我,我要不知道谁进谁出,成麽?」苏穹撑手抵在赵子如的胸前,咯咯地笑著。

他做千水楼的老板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要不,当年他一无所有,只身来到这偌大京城,若不是有这点本事,又怎麽有办法在此地立足,甚至占有一席之地呢!

他手下的公子、小厮哪个对他不是忠心耿耿、说一不二的,有事,哪个胆敢不先向他报告,何况,今日不过是赵子如来访这等小事。

赵子如看著怀中依旧笑著的苏穹,他们相识已经两年多了,从他要了他至今也有两年了,但苏穹待他,始终犹如对待一个恩客。

「前院热闹著,不用招呼麽?」

听雨阁在千水楼最偏僻的一隅,约莫八尺高的城墙中种著穿天似的翠竹,只有一座月门供出入。

这里是千水楼中最幽静的一处,也是苏穹的寝处,主楼在此很远的地方,那里的热闹在听雨阁里听来,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响,听雨阁,就像在红尘中遗世独立了一般。

「二爷说这儿话可真是忒无情了,苏穹当然是来陪您了。」苏穹噘著嘴,表现出恼怒的样子,立即惹得赵子如一阵笑,拥著他纤细的身子,躺倒在软榻上。

「你就会拿我开心。」苏穹趴卧在赵子如的身上,娇嗔似的说著,但他脸上那浅笑却又像是算计著什麽似的。

赵子如轻柔的抚著苏穹的脸庞,指尖若有似无的描摹过他的眼、他的鼻、他的眉,划过他脸上的那狰狞的疤痕。

「穹儿,我是唯一这样称呼你的人麽?」赵子如问道。

苏穹笑笑了一笑,「不是,还有一人。」

「谁?」赵子如噘著嘴,声音有些冷。

「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苏穹爬起了身子,凑近他,细雨般的吻落在赵子如的脸上、唇上。

赵子如轻笑著看他吻著自己,他搂著苏穹纤细的腰,翻身将他压在自己身下,吻重重的落在苏穹的唇上,这次不再轻如鸿毛,赵子如狠狠地,彷佛要将苏穹吃下肚子一般,他重重地啃咬、吮吻他的唇,他探进他的口中,舌尖舔过他唇中每一处,深浅辗转的汲取著他的气息。

赵子如闭著眼,沉醉在这迷人的吻中,直至两人都已是气息不稳,才分了开,赵子如看著身下的苏穹,眉眼弯弯,仍是调笑著的神情,但在赵子如的眼中却犹如邀请,他亦笑了,再次吻了下去。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灵巧的舌与他纠缠著,好久都不愿意分开,赵子如一寸一寸的吻著苏穹,吻偏斜,他啃咬著他的耳、他白细的颈子,他在他突起的锁骨上轻轻一咬,苏穹身上窜起一阵颤栗,发出一声轻咛。

苏穹乱了呼吸,张臂拥著赵子如的背脊,让他能更贴近自己,此刻,两人都已是衣衫不整,赵子如解开他的衣襟,只是轻轻拉扯,苏穹便露出了大片胸膛,他的双手在他胸前游移著,轻柔地摩擦著他的身子,粗糙的手掌来到他胸前的顶端,两指捻住那抹鲜红,揉捏搓弄,彷佛这是一场最折磨人的刑罚。

赵子如低头伸出舌舔触过那鲜红,仅一下,短暂的彷佛没有碰触到一般,接著,他的舌尖在他胸前打著转,引的苏穹又是一阵颤栗,微弱的呻吟著,他才吮住他,轻吻、吮咬著,让他在自己的口中逐渐变得红嫩、挺立。

他温柔的爱抚著他的身子,一手探到了他的身下,钻进了苏穹裤头,抚著他腿间那早已热烫挺立的东西,赵子如似乎是有些恶意捉弄苏穹似的,指尖在他下身一寸寸地刮捎著,直到苏穹难耐的弓起身子,轻唤娇喘著吐出一声:二爷。他才握住那早已难耐的欲望,上上下下的套弄了起来,随著他的动作,阵阵酥麻的快感立即席卷了苏穹,苏穹迎著他的动作喘息呻吟著。

「嗯……啊……」

「穹儿……」赵子如叹息似的唤道。

他感觉到苏穹身上传来一阵阵颤抖,接著他便释放在他的指掌间,苏穹喘著息,赵子如将手中那滚烫黏浊的液体抹在苏穹的後穴,他在入口处画了几圆,才缓缓地将手指推挤进入苏穹的身体,在他将手指插入的时候,苏穹配合的将腿更加的张开了些,让他能更深的探入自己的身子。

赵子如磨蹭著苏穹的脸庞,下身亦隔著衣物摩擦著苏穹滚烫火热的身子,苏穹抬手抱住了赵子如的脖颈吻了上去,两人吻著难分难舍,苏穹解开了赵子如身上束缚的衣带,让他热烫的身子与自己熨贴在了一块儿,他的手掌在赵子如身上游走著,每一下都让赵子如觉得似火烧著了一般的滚烫而炽热。

赵子如终於再也忍不住,撤出手指,他抬起苏穹的腰,将已胀红的欲望抵在苏穹的入口处,推进苏穹的身体里。

「啊……」

被填满的感觉让苏穹忍耐不住的呻吟著,他抱紧身上的赵子如,指尖深深地陷入他的背脊,留下鲜红的抓痕,感觉他正一点一点的推进自己的身体,然後,便是犹如狂风暴雨一样的抽动,赵子如彷佛要攫去他的呼吸一般,不给他喘息馀地,愈来愈激烈的进出摩擦著他的身子。

「穹儿…穹儿……」赵子如轻叹著这个让他依恋的名字,身上的炽热都比不上这个名字来的让他激动。

「嗯…二爷……慢点………」

苏穹难耐的喊道,但赵子如并未依言缓下,反而抱起苏穹的身子,让他跪坐在自个儿的腿上,进入到他身体更深的地方,他捧著苏穹的臀瓣,更加迅速的在苏穹体内抽动著,引的苏穹又是一阵呻吟。

赵子如闭著眼,汲取著苏穹身上散著清浅淡香的体味,在他怀中的,是他深爱的男人,除了激烈的占有他,他不知道该怎麽才能让他切确的感觉到他是属於他的,他喜爱苏穹,却不知道苏穹是不是如他一般,因此,他只能一次一次的占有他的身子,宣告他的所有权,向世人宣告苏穹是他的。

苏穹,是属於他的。

赵子如闭著眼,因为他闭著眼,所以他没有看到他怀中的苏穹正看著他,看著他的迷乱,他的深陷,唇边,仍是那抹清浅调笑,哀愁,挥之不去。


回首春已晚 三

约莫卯时的时候,听雨阁的房里才逐渐的安静了下来,赵子如长途跋涉本就疲惫不堪,又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性爱,此刻就算他再怎麽的年轻力壮如今也是要气空力尽的。

他在苏穹体内不知释放了第几次之後,终於才昏睡过去。

反之,苏穹年岁虽比赵子如要长上许多,但他经营千水楼,昼伏夜出,此刻反倒不见疲态,他仰躺在软榻喘著气,直至气息平稳,才悄悄地爬起了身子,他取过一件单衣披上,门外,伺候他的小厮仍安安分份的守在那里。

「阿青,去弄些热水过来。」

那个名叫阿青的侍童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苏穹转身看著床上那沉睡著的青年,他的容颜仍有些稚气未脱,依稀有著当年他头次踏入千水楼时的年轻气盛,如今虽是稍有长成,身上那一股子气势亦收敛了许多,但容貌却还是稍嫌稚嫩。

苏穹一直都不懂自己到底是哪里吸引了赵子如的目光,让他对自己如此著迷不已,但他不会去探索这个年轻俊俏的男子为何会对他如此著迷,那对他来说并不是重要,对他重要的只有苏梨。

但,往後,他还是会知道为何赵子如会挑上了他。


回首春已晚 四

那日白天,苏穹出门办点事务,碰巧经过了一处小巷,突然地想起了那个他嫁出去的孩子。

苏梨是他在京城遇见头个儿对他好的。

那时候的他伤心失意、落魄潦倒,几个街头的混混见他有几分姿色,想对他图谋不轨的时候,是苏梨救了他。

那时候的苏梨没有名姓,亦没有亲人,他是孤儿,还是婴孩的时候给人扔在了街头,几个老乞丐怜他,便把他抱了回去养,大了便跟几个老老少少的在路边行乞,因为他的年纪在几个孩子中排行第三,老乞丐们便唤他做小三,小乞丐们则叫他一声三哥。

苏梨人很温和,讨到的东西总是被其他人抢去分食,他也从来都不生气,他在小乞丐堆中,总是像个哥哥,甚至是母亲,多过一个争食的同伴。

至今,他都还记著那时候,天下著牛毛似的细雨,打在身上一点也不痛,他走在大街上,身畔的物事他一丁点也感觉不到,甚至没发觉几个男人跟在他身後已经许久,可是苏梨发现了,他悄悄地跟在他们的身後,直至苏穹无知的转入了一条小巷。

他让那些个混混抓住了身子,捂嘴、抓手的似乎非常熟练,但他们没有发现苏穹压根儿没有抵抗,他们将他拖到暗巷,搜索著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几个男人在他身上摸索,然後发现抓到的竟是个美人,色欲顿起,他们扯开他的衣服正打算下手的时候,苏梨拿著捡来的木棍悄悄地走到他们背後,一棍一棍的打。

一开始打的出其不意,几个混混挨了几棍子,但反应过来之後,苏梨反被他们制住了,苏梨在乞丐窝里,一直都吃不饱、穿不暖,即使是十五岁的身子,却同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没有两样,苏穹之後知道他的真实年纪也给骇了一下。

几个混混挨了苏梨几棍子,心里著实窝火,捉住他之後便是一阵猛打,再後来反倒是苏穹救了他,但苏穹一直记著当他落难的时候,有个瘦弱的孩子不顾自己是否打得过三个壮汉,出手帮了他。

他开了千水楼後,便将他收到了楼里,为他起名苏梨,苏穹没有让他挂牌接客,只是让他在楼里做些洒扫的工作,但苏梨为人温和,面容清秀,几个年轻公子、富家老爷总爱找他谈天诉苦,传开之後,苏梨的名声到也窜了起来。

想起苏梨,他才惊觉他已经七年没有见过他了。

当年,苏梨不知道怎麽认识了当今天子,两人相恋,皇上执意要娶苏梨为后,甚至宁可不做皇帝也要娶他为妻,为此整座皇城闹的是满城风雨,尔後,皇上同母胞弟坚持不愿登基称帝,在没有适当的承继者之下,群臣与太后只好妥协,苏梨嫁给了当今天子。

他们的婚姻可说是轰动京城。

苏梨离开千水楼的时候,他虽早已猜到此生他们恐怕再难见面,却没想到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七年了。

苏穹虽然不相信在他们身上能有真情实爱,但他希望苏梨能得到属於他的一份幸福,他觉得那是苏梨应得的,为此,他时常为苏梨祈福,只愿上天垂怜一个善良的孩子。

「穹哥,可以走了。」阿青提起掌柜给他包好的器物,在苏穹的身後提醒道,在楼里,无论上下都是喊苏穹一声穹哥,就算他是个小厮也不例外。

苏穹回过神来,看著阿青手中的东西,他提走了其中一包,便说道:「走吧。」

阿青看著他的主子,对他来说,他的主子也是好人。

两人一前一後的走在街上,署夏,未时,虽已过了正午,但天仍炽热著,阿青与苏穹提著器物,又是热的、又是累的,满身都是汗黏,阿青走起路来更是东倒西歪,不成步伐,苏穹张望著看是否有茶楼,想歇会儿。

才抬头,远远地便看到了那抹天青色的身影。

萧丞相穿著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腰摆别著一块翠绿色的玉佩,雕刻著一片清雅的翠竹,他的长发整齐著束在脑後,他没有一些大官总爱穿著官服上街的气派,生怕别人不晓得他们是官似的,亦没那些王公贵胄总爱仗势欺人的嚣张气焰,沿路几个认识他的小贩都热情的招呼著,他的脸上一点儿的不耐烦都没有,挂著一贯温和的浅笑,每经过一处,便亲切的答著。

他的手里抱著个五、六岁大的女孩,绑著两串麻花辫,肥肥嫩嫩的小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她惊奇的四处看著,时不时的拉了拉萧彦明的衣领指著些东西,小嘴开开阖阖似乎在说著什麽,五岁大的娃儿,还有些口齿不清,这时,萧彦明便会低下头,仔细的听著怀中女娃儿的咿咿呀呀的说著什麽。

几个小贩看到萧丞相,本来还想上前招呼,但看他在与怀中的娃儿说话,便识相的往旁边闪了过去。

挤出了人群,苏穹这才看清他的另一手还挽著一个年轻的妇人,虽然已年过三十,又接连生了四个孩子,但保养得宜,万紫红仍是清美犹如二八,她专注的看著萧彦明与怀中的小女孩子,她温柔的看著一老一少认真的说著些什麽,慈爱的浅笑著。

萧彦明给女娃儿逗的乐,凑近妻子的耳边,低低的,似乎说了些什麽,惹得万紫红又是一阵笑,几个小贩看他们夫妻相处融洽、鹣鲽情深,也不住的笑了起来。

萧大人与萧夫人走在一块儿的模样儿,真是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苏穹听到身旁的几个小贩似乎是如此说著。

萧彦明抱著女儿、挽著妻子迎面走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怀中那个女娃娃似乎注意到了些什麽,抬起肥肥短短的小手,指著苏穹说道:「爹爹,你看那个哥哥的脸好可怕。」

萧彦明听女儿这样说,便回头看了一下,苏穹亦是,这一回头,便与苏穹四目交接了。

一对柳眉飞扬,配上纤白的瓜子脸、细长的丹凤眼水灵灵的煞是好看,好一个难得的美人,只可惜的是,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毁了他这张难得的绝色容颜。

萧彦明蹙了蹙眉,似乎是觉得可惜似的,他对苏穹表示歉意的低了低头,说道:「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

万紫红挽著萧彦明的手臂,这才注意到了苏穹,看著他的脸,也是蹙眉,夫妻两人的反应如出一辙。

苏穹看著他们夫妻,只是浅浅的笑著,调笑神情有几分妩媚、几分狡诈,似乎是最甜美的一味毒药,勾心动魄,只一笑,足以倾城,但萧彦明却没有被这一笑勾去了心魂,只是,同样默默地看著眼前的男子,默默地看著那对幽深地、黑潭似的一双丹凤眼。

苏穹没有答话,没有表示自己是否生气了,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让人怎麽指点,他扭头便走了开去,背过身,他的脸上仍是一抹浅笑。

在萧彦明夫妻的注视下,头也不回的走了开去,身旁的阿青原本还傻愣傻愣的看著那个大人物正低头与穹哥致歉,好一会儿时间才回过神来,发现苏穹早已走远了去,他赶紧跟了上去。

一个小贩看苏穹走远,露骨的摆出一脸的嫌恶,嘴里碎碎的念著:骄傲个什麽。他凑上前自以为悄声的说道:「萧大人,那人是千水楼的老板苏穹,你怎麽还同他道歉呐。」

小贩的话才説完,几个妇人、贩子都露骨的表示出厌恶,直点头称是。

萧彦明愣了一下,接著便想到小贩口中的千水楼便是东街一家花楼的名字,与他以穷书生的身分却娶得京城第一美人一般同为传奇的,便是当年苏穹乍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只手闯出的一片声名,纵使那并不是多好听的名声,但千水楼在京城确实是家喻户晓。

萧彦明蹙眉说道:「他出生如此,不一定是他所愿,职业无分贵贱,大家不可轻言折辱。」

苏穹自然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并不在乎这些人怎麽说他,他生来就是小倌,十三岁开始接客至今,什麽难听话他没有听过,不过就是嫌恶罢了。


回首春已晚 五

苏穹经过一处茶楼的时侯,说道:「去喝碗凉茶,歇息一下吧。」

阿青那还未长成的小脸马上笑开了,点了点头,「谢谢穹哥。」

进到茶楼里头,苏穹捡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小二看到,一张嘴几乎裂到了耳边去,招呼著道:「这位客倌,您要点什麽,小的马上给您准备去。」

苏穹一边擦著汗,一边说道:「来两碗凉茶,」他看了看身边的阿青,阿青正偷偷地看著旁边桌的点心,悄悄捂著肚子,便又说道:「再来两碟甜糕。」

小二应道:「唉,好的,马上给您准备去。」

苏穹张望了望茶楼,颇大,二楼传来大声的交谈声音,人气鼎盛,几乎可说是座无虚席,几个看似文人雅士的正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讨论著诗歌词赋,其他似乎亦有几个跟他们一样进来歇脚的客人。

凉茶、点心不一会儿功夫马上便上桌的,冰镇的透心凉的茶水,立即便消退了身上的暑意,与那几不可见的无奈。

阿青看到蒸的热腾的点心上桌,忙不迭的伸手去抓,又怕苏穹骂便偷偷觑了他一眼,见苏穹倚著窗,不知看著什麽,便放心的吃了起来。

苏穹愣愣的看著京城繁华,虽然不比苏州如画景致引人入胜,如今正是天朝盛世,天子脚下,人民安居乐业,还有赵万两家长年行善积德,哪里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的,沿街叫化子的也少了许多。

天朝虽然繁荣,但人口贩子却似乎是每个朝代都会有的,

想起苏州,苏穹叹了一气。

苏穹其实并不是在苏州出生的,他原本也不姓苏,数十年过去,他早忘记自己姓什麽、名什麽了,但他还记得自己是生在一处荒凉的村落,家里十几个兄弟姐妹,他排行第九,娘都叫他阿九,

那年家里收成不好,爹娘看著家里的米缸直哭泣,他被贩子带走的那日,爹娘买了白米煮了一大锅粥,还有一尾好大的咸鱼,他们一人一勺,喂他吃的饱饱的,还给他添置了一件新衣,给他穿的暖暖的,其他兄弟姐妹看著好羡慕。

那晚,娘亲抱著他一直哭、一直哭,哭的几乎是肝肠寸断,他记得自己在娘亲软软香香的怀里说道:「娘别哭、别哭。」

但是娘亲还是一直哭、一直哭,直到他离家好远好远了,娘还是哭。

他被贩子带到了苏州,接著便给带进了苏州最大的小倌院,一开始他还小,只能做些洒扫的工作,在院里的日子不比家里,那里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头吞,一边干活、一边学艺,日子过的飞快。

十三岁挂牌,十四岁成名,他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是院里的红牌,多少公子哥为他一颦一笑一掷千金,甚至在苏州里还有句话说到,苏穹春宵,万两黄金。

出名後,他曾经试著寻找自己的家乡,但记忆中的家乡早已远去,爹娘与其他兄弟姐妹的脸亦是一片模糊,不管他怎麽努力的回想,家乡都只剩下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不复记忆。

对如今的他来说,苏州就好比是他的故乡。

在苏州他经历了大起大落,嚐过大红大紫的滋味,就是说是众星拱月也不为过,他二十一岁那年,就已储够了钱为自己赎身,然後,他只身来到京城。

只是,他毕竟是在苏州发迹,那里有他一同学艺的好友,有授业的恩师,有他待过的花楼,他走过的苏堤,他还记得西湖畔杨柳依依,随风摇曳生姿,晨起薄雾如梦似幻,深夜一月如盘,天半月、水半月,四季风景如画,胜过牡丹娇豔。

转眼,他离开苏州已经十二年了,当年他离开的时候,便再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回去那个,如今,他在京城算是在落地生根,更是回不去了,另外就是……

苏穹抚上自己的脸,那里有一道曾经深可见骨的伤,从右额至左颊,生生地将他的脸划成了两半,多年的时间过去,那伤虽是已经愈合,却留下一道凹凸不平的狰狞疤痕。

抚著脸上的疤,他苦笑,他苏穹还有什麽脸回去呢?

茶楼里头依旧人声鼎沸,但那热闹却丝毫进不了他的心,不管在什麽时候,他的心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宁静,像穿天的翠竹,像幽静的听雨阁,像天上的明月,只有一片孤寂冷然。

他的心,在很多年前就已死去。


回首春已晚 六

茶楼的二楼突然传起了一阵哄笑声,那些年轻的富家公子似乎谈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你一句,他一句的,笑声震耳,茶楼似乎有些晃荡,楼上的鸟儿都给惊的飞走了。

苏穹听出那些人似乎是千水楼的常客,他想,都遇上了,不打声招呼便走,总是说不过去,他起身,往楼梯那里走了过去,阿青还在吃著茶点,却看到苏穹起身,他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但苏穹却回头跟他说道:「我去打个招呼便回来,你在这里候著。」

阿青点了点头,塞著满嘴的点心,他答不上话,急急地咽下一口的糕点,却又给噎著了,拿起桌上的凉茶猛灌下一大口,苏穹看他狼狈,觉得好笑,心中的阴霾倒突然减少了不少。

苏穹上楼,那些人交谈的声音愈加的清晰,谈的无非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温柔乡的哪个小姐美了一些,千水楼的哪个小倌才艺好。

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开口说道:「要说这个,最奇特的便该是千水楼的老板,苏穹了吧。」

苏穹听出了那声音似乎是李家的少爷,听到他们谈论起了自己,他不自觉的缓下了脚步。

此时又听林家的少爷开口附和道:「可不是麽!那张脸美则美矣,可他脸上那道疤麽……活像个夜叉鬼似的,半夜看著吓不吓人哪!」

陈家的少爷哈哈的笑了几声,他说道:「好好一个绝色让你说成了夜叉,有没有这麽可怕。」

李家的少爷又说道:「哈,一个男人空有一身好皮相什麽作用,要麽生个好人家当少爷,要麽学成考个功名什麽的,苏穹再美,还不只是个低贱的小倌。」

陈家的少爷听他说著好笑,笑的捂著肚子频频拭泪,他说:「再怎麽美还不是个破了相的。」

李家的少爷拍了拍身旁赵子如的肩,摇头晃脑的似乎在叹息著什麽,但他脸上分明却是轻蔑的神色,他接著说道:「耶,何只是破相,还是个过了时的,二爷怎麽就看上了这种货色。」

陈家的少爷笑的夸张,他拍了两拍桌子,「可不是,这又破了相也就算了,那脸还算端正,偏偏还是个过了时的,二爷眼光恁地特别。」

话落,又是满堂的哄笑。

苏穹在廊下听著他们的谈话,心里没有一丝的气怒、没有一丝的委屈,平静的彷佛什麽都没发生,他只是勾著唇,一抹轻笑挂在唇边,一点儿狡诈、一点儿讽刺、一点儿无奈,挥之不去。

他们做小倌的本就比起烟花女更加的让人瞧不起,如今,这也不过只是几句难听话罢了,他要是因此发怒,觉得受辱,要怎麽在花街上生存至今,脸皮,是他们最重要的亦是最不需要的生财工具。

苏穹上了楼,笑的最大声的陈家少爷是面对楼梯坐著,一看到他,那笑马上便僵在了脸上,他捅了捅身边几个还在笑的公子哥儿们指著楼梯口,那些公子爷们便顺著他的指示往楼梯口看去,这一看到苏穹,都是一脸的尴尬。

赵子如是背对著他的,他看看同桌的几个朋友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各个是一脸乾笑的看著他的身後,他回头,便看到苏穹笑靥如花,一步一步,往他们这里走了过来,赵子如当场傻住。

「苏、苏老板,今日怎麽好兴致出来喝茶?」李家的少爷硬著头皮,撑起一脸笑,客气的说道。

苏穹走到桌边,作了个揖,巧笑倩兮,「苏穹今日只是碰巧经过,听到几位爷在此,便上来同各位问个安。几位爷也好兴致,今日各位喝的、用的要是不嫌弃就让苏穹作东吧。」

「苏、苏老板客气了。」陈家的少爷说道,有些底气不足。

「应该的,苏穹的千水楼全凭几位赏脸、赏光,才有今日,苏穹不过一点小小意思,怎麽说是客气。」

苏穹仍是笑,笑的几个公子头皮发麻、耳根泛红,跟著哈哈的笑著,笑声中的僵硬,只要有耳朵的人都听的出来,遇上再怎麽难堪的事情,也比不上背後说人閒话,却被当场逮著来的更加的难堪。

「几位爷继续尽兴,苏穹还有事,就不继续叨扰,先告辞了。」

听到他要离开,几个少爷忙不迭的说著:不送,不送。苏穹背过身去的时候,他们便窃窃的讨论著苏穹到底听到他们的谈话没有,只有,赵子如仍陷在突然见到苏穹的惊愣当中,没有与其他人答上话。

苏穹走了两、三步,这才走到了楼梯口正要下楼,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他的脚步顿了一顿,回头,那双丹凤眼淡淡地扫过了他们一眼,仅不过那一眼,李家、陈家、林家的少爷都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但苏穹脸上仍是一昧不变的浅笑,那笑,就像是他脸上的面具似的,千年不变。

「哎哟,您看我这记性,差点忘记了告诉各位爷儿们。」苏穹满脸无奈,抬袖半掩著嘴笑了一笑,似乎在取笑著自己日渐变差的记性。

他说道:「苏穹虽是过了时、又破了相的,但千水楼里的公子可没苏穹这麽样的可怕,各位公子光顾我千水楼也不是冲著我苏穹,可别忌讳呐。」说到这里,苏穹顿了一顿。

他果然听到了!

在场的三位少爷顿时觉得头皮生痛,背脊发麻,苏穹话里的寒意,他们还听的出来,那冷,透进了骨子里头,冷的让他们搐搐发抖。

李家的公子苦笑著,语气生硬的答应道:「一定、一定。」

苏穹继续说道:「大家都不是孩子了,苏穹也不拐弯抹角的说暗话,苏穹还要麻烦各位公子,这话,各位爷们私下里说说就好,可千万不要让苏穹楼里的公子们听见,咱们做小倌的,不管甘愿不甘愿,那心可都还是肉做的。」

三人忙不迭的道是,苏穹这才甘愿的下了楼去。

苏穹对那些年轻少爷的话,心里其实并不怎麽生气也不怎麽在意的,他是如此,但不保证千水楼里的公子能与他一般,他才出言提点,虽然没有恶意,但作贼的总是心虚,苏穹笑,冷冷地。

苏穹知道自他开了千水楼之後,他的心里犹如冰冻的西湖,结著厚厚的冰层,一片冷硬冷硬的,好像无论多大的事也不能震慑到他丝毫,虽然听到赵子如也在那里的时候,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了一跳。

只是,那也不过就是跳了一跳,让经过这麽多年後的今天,他才忽然发觉自个儿的心还会跳动,就是跳了一跳,不痛也不难过,顶多就是有一点儿的惊讶、一点儿疑惑吧。

赵子如若要嫌弃他,又为什麽要他呢?

苏穹不懂,却也不准备深思其中的缘由,那些有钱的公子,爱怎麽说便怎麽说,爱怎麽玩便怎麽玩,不是他一个下贱的小倌管得著的,他差点忘了,他不只是下贱,还是过了时又破了相的。

想到这里,苏穹又是笑,自嘲的笑著。

下楼的时候,阿青已经在楼梯口候著了,手里提著他们今日出来办的货物,傻傻地呆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发现他的时候,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漾开了笑。

苏穹要下楼,却让人拽住了手臂,突然的让他脚下踉跄了下,他骇了一跳,脸上却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变化,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的惊讶,只是一昧冷冷地浅笑,回头一看,拽他的人正是赵子如,一脸惊惶。

「穹儿,我没这麽想,我没想过你不好。」赵子如急急地解释道,他真是怕极了苏穹误会他与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方才,苏穹脸上的笑冷的让他发寒,他从来都没看过苏穹这个样子,他认识的苏穹总是温和的笑著,有时候似乎是有些狡诈的,有时候似乎是有些无奈的,但他从来都不会这样冷冷地笑。

苏穹抬头看著他,冷淡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连他一贯的笑容也早已退却不见,他沉默的看著慌张的赵子如。

「穹儿,我从来都没有嫌弃你。」

赵子如这样说著,苏穹静静地听著,一对幽深幽深地黑眸,淡淡地看著他,漠然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而情绪,接著,苏穹又笑了,不著痕迹的躲开赵子如制住他的那双手臂。

苏穹的唇边仍是弯著一抹笑,足以颠倒众生的一抹轻笑,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冷冷地,「二爷,苏穹对您的喜好不敢有何置喙,但请您放心,若是您要苏穹伺候,苏穹一定不会拒绝。」

「穹儿……」

「二爷可以放苏穹离开了麽?」苏穹粲然一笑,说完,苏穹不等赵子如回应扭头便走,赵子如看著苏穹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恐慌,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赵子如趴卧在玉石桌面上,想起那日,心里还是一阵无奈。

自从那日茶楼一见之後,他访千水楼,苏穹虽然仍是一贯的招待著他,但是态度上却明显得比以往冷淡了许多,总是有意无意的避著他,甚至还在听雨阁前派了卫兵不许任何人进入,当他被那几个卫兵给挡在听雨阁外的时候,他真的有种哭笑不得的滋味在心头,以他的身手,他是可以撂倒那几个卫兵硬闯进去,但他实在是怕极了苏穹会认定他这是在逼他,这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几日苏穹总把他安排在千水楼招待客人的花厅里,派了几个人张罗好菜好酒的伺候著,偏偏就是不肯路面与他一谈,他揪了阿青过来替他带话,偏偏也不知道阿青那话究竟是带到了没有。

接连几日,他都没有办法能与苏穹好好谈谈,想起这几日来苏穹冷淡的态度,他知道苏穹一定是生气了,可是苏穹既不肯听他解释,也不愿相信他对他是一片真心实意,让实在是苦恼极了。

赵子如苦恼的哎哟哎哟叫著,十指在脑袋胡乱的抓著,原本梳理的整齐的长发被他揪成了一团鸟窝,著实想不出办法让苏穹相信他。

「二爷,您在蹭下去,那张桌子可就要给您磨出个洞来了。」姜非言说道。

「非言,我都这麽烦恼了,你还挖苦我。」赵子如抬头哀怨的瞪著跟著自己好些年的姜非言。

姜非言挑了挑眉,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小的哪里敢……」

「在外头就听见你乱吼乱叫的,是怎麽著?」姜非言话还没说完,穿著明黄色衣服的年轻男子,门也不敲地,迳自推开了门就进去,瞧著赵子如一身凌乱,他蹙了蹙眉,「下人面前,你也注意注意形象。」

姜非言看见来人,微微躬身唤了一声大少爷,便退到一边去了。

「哥……」赵子如一看来人,马上红了一双眼,哀怨的扑了上去,搂著他又是嚎哭又是鬼叫的。

来人正是赵子如大哥,赵家主事.赵玉堤。

赵子如一直都很懂事,自他七岁接掌赵家之後,当年才五岁的赵子如一直都是他的好帮手,明里、暗里的,帮助他处置了许多棘手的麻烦事,赵子如的决定从来都是因为他的需要,他从来都不曾让他苦恼,更遑论向他撒娇。

赵玉堤长这麽大从来都没看过他摆出这阵仗,吓的一道尖叫,门外伺候著婢女听到尖叫急忙进来问候,又给赵玉堤轰了出去。

就因为赵子如一直都是这麽的懂事,这麽的体贴人,从来都不让人为他担心,好几次都让他忘记了这个自幼与他一同失去爹亲的赵子如还是他的弟弟,那年他们给逼著长大的时候,赵子如还只有五岁。

赵玉堤惊慌过後,搂著弟弟一下一下的拍著他的背,轻声的安慰著,「有事了便说给哥听,别光是哭。」

「哥……」赵子如抱著赵玉堤的腰,脸埋在他的小腹上,眼泪鼻涕都往他身上抹了过去。

「都二十岁的人了,还哭成这样,羞不羞呐。」赵玉堤刻意取笑似的说道,赵子如听了果然生气的抬起脸,抹了抹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鼻涕。

「子如,发生什麽事了麽?」赵玉堤在赵子如的身边坐下,担忧的看著这个弟弟。

「哥,你跟嫂子吵过架没有?」

赵玉堤听他这样问,愣了一愣,想起当年他不顾家里上下的反对硬是给娶了回家的爱妻,脸上不自在的露出一阵羞赧,当年,在所有的反对声浪中,亦只有赵子如一个人全力的支持他,让他对这个兄弟更是爱护。

想起爱妻,便想起这几年来,两人因为想法不同,时不时的争吵,他就一阵头疼,当年他们相识不过半年便成亲的决定,还是太冲动了些麽。

只是,他从来不曾後悔过。

「当然吵过,你还会不知道麽?」他跟妻子吵架的时候,哪次不是闹的整个家鸡飞狗跳的,他们吵起来可是轰动上上下下的。

「那你们吵架的时候,怎麽办好?」赵子如又问。

「看过几日彼此能不能冷静些的时候,再谈谈了。」赵玉堤看著赵子如苦恼的神情,他问:「你跟谁吵架了麽?」

赵子如点了点头,「是苏穹,他对我有些误会,又不肯听我解释。」

想起苏穹,赵子如的心里便泛起了一阵阵苦涩,对於苏穹不相信他这事,要说他不在意,那是骗人的,谁能对自己倾心之人的一颦一笑不在意呢?

何况是那人不相信他的真心这等大事。

「子如,苏穹不是好对象。」赵玉堤蹙了蹙眉,他知道赵子如口中的苏穹是谁,对於他们之间的纠缠,他早有耳闻,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更加的担忧。

「哥,你反对我和他麽?」赵子如听他这样说,恼怒的噘起嘴,那模样儿看起来却有些像是在撒娇。

「这……」赵子如这样问,赵玉堤真的不知道怎麽答是好,当年赵子如义无反顾的支持他,如今他要是反对又似乎显得他太没有义气……

但他是真的反对子如挑上了苏穹,苏穹的身分太过神秘,他的为人太过的莫测高深,他的心似乎是深藏在冰雪之下的,猜不透、摸不著,让人永远都不晓得在那张毁坏的美丽皮相下包藏的究竟是善心还是祸心。

他就不知道子如挑谁都好,怎麽偏偏选上了苏穹这号人物。

赵子如鼓著腮帮子,闷闷的说道:「哥,其实我也知道苏穹不好,只是,我就是喜欢上了……」都已经喜欢上了,他还能选麽?

「穹儿他不相信我,他不相信我待他是真心的。」赵子如趴卧在桌面上,说话的语调中似乎有些哭腔。

「子如,要我是苏穹,我也不相信你是真心的。」他们相差了十来岁,身分又有如云泥之别,况且苏穹脸上那疤……让苏穹要怎麽会相信子如待他是一片真心。

赵玉堤叹了一口气,他抬手拍拍弟弟的背,他就不懂,怎麽子如在处置正事上,这麽的果断英明,遇到了自个儿的事,反到像只无头苍蝇了。

赵子如问道:「那你说我要怎麽让他相信?」

「这个……」赵玉堤偏了偏脑袋,怎麽让他相信这回事,还得依各人的性子各有不同方式,具体让他说,他也不知道怎麽说。

看著赵子如殷殷期盼自己给他个解答的目光,赵玉堤顿时觉得头疼不已,怎麽相信,他是怎麽会挖了这个坑来埋自己的……

他拍拍赵子如的肩膀说道:「这就是你该苦恼的,最了解他的人合该是你,你便该有办法。」

「哥!」这答案有说不是同没说没两样儿麽?

赵玉堤站起身抖了抖袍子,他说道:「不提这些事了,今日来找你是有些正事要处理,今日收到传报,北方听说闹了旱荒,你过去关心关心。」

「哥!」赵子如跳了起来。

不是吧!为了苏穹的事,他都已经苦恼成现在这副模样儿了,他哥还要他去那等荒凉的地方处理旱荒,那让谁去都成的啊!

「不用说了,此行非你不可,物资已在准备,三日後就动身。那些杂事会嘱咐下人给你处置妥当,你就趁著这几日跟苏穹说清楚吧。」

「哥……」赵子如这声哥喊的底气十足十的不足,尾音直颤,赵子如泪眼汪汪的看著他亲哥。

赵玉堤回避著他的目光说道:「不用说了,就这样决定,知道了麽?」

「是!」赵子如这声是喊的声嘶力竭,两眼泛泪。

他从,他还能不从麽?谁让他赵子如除了是他赵玉堤的亲生弟弟之外,还是他的下属呢,除了听从他的指示,他还能怎麽?


回首春已晚 七

深夜,千水楼外,赵子如看著千水楼两眼发直。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苏穹了,今晚,他还能见到穹儿麽?

赵子如踩著沉重的步伐进了千水楼,几乎是立即的,便有几个公子上前热情的招呼著他,一左一右把他拉去了一间花厅,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只是,他想见的人还是不见踪影。

他推开身边一个直往他身上挨来的公子,那位公子却不因为他的拒绝而退缩,反倒锲而不舍的端了酒杯直往赵子如的唇边送去,赵子如左躲右闪,还是跑不过被硬是灌下了几口。

那位公子咯咯的笑著,「二爷好酒量,多喝几杯麽?」

「不了,我不是来此喝酒的。」赵子如答道。

「二爷说笑麽,来这里无非就是寻欢作乐,不喝酒又是为了什麽?」那公子又斟了满一杯酒凑到了赵子如的唇边。

赵子如心里一阵窝火,才在生气这公子明知他是来找苏穹,却有意拖延,又从他上座便直灌他喝酒,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意思,赵子如才要发火,却听一个声音先行制止。

「柳文涵,不得胡闹。」苏穹倚在门边,看著两人纠缠在一块儿,唇边仍是那抹不清不淡的浅笑。

「穹哥。」那个名叫柳文涵的公子,一看是苏穹来了,便乖巧的起身退了出去。

「穹儿!」赵子如激动的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拽住苏穹的手臂,就怕下一刻他又要跑的不见踪影,

「二爷,您弄痛苏穹了,松松手。」苏穹说道,但他脸上的神情一点儿吃痛的模样儿都看不出来。

虽然苏穹这样说,但是赵子如还是不敢松手,「穹儿,我们好好谈谈好麽。」

「当然可以,二爷您说什麽都好。」苏穹敷衍似的答道,却乖巧的跟著赵子如进屋坐下。

才一坐下,赵子如便激动的握住了苏穹的双手,他问道:「穹儿,究竟要我怎样,你才愿意相信我?」

苏穹听了,只是弯唇笑道:「二爷说这儿话不是折煞苏穹了麽?」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浅嚐了一口,便放下,「你们这些大爷总是说喜欢就喜欢,说不要就不要,我们这些下等人,不过都是在欢场中讨一口饭吃,怎麽能跟你们计较呢。」

「穹儿……」

「二爷,您说是麽?」苏穹转过头,看著赵子如笑,那笑,仍是一贯的狡诈,只是多了一些生疏,让赵子如厌恶的生疏。

「二爷若说要与苏穹谈的只是这些,那苏穹想至此也该够了,苏穹还有事,先告辞了。」语毕,苏穹站起身子准备离开,赵子如确握住了苏穹的手。

「穹儿,今日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三日後我要出发往北,可能会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赵子如顿了一顿,他有些怯怕地抬头看著苏穹的神色,与他预料中的一般,没有任何的变化,赵子如难过的蹙眉,他不知道自己在苏穹的心里,就这麽的没有份量麽?

他说道:「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丝毫虚假,你要相信我。」

苏穹没有答话,但是也没有挣开赵子如握著他的那只手,赵子如握的其实不紧,他只要轻轻一挣,便能睁开,但他没有。

他还在想他的话。

赵子如说,他要往北,要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前几日,他才听北方来的商人说道,北方正在闹旱荒,死了好多人,有人说,那里是闹疫病才死了这许多人。

赵家多年来行善积德、救难济苦是出了名的,此次,北方闹出了这麽大的祸荒,赵子如前去关心也不奇怪。

只是,传言北方闹旱荒,还闹疫病。

「相信?」苏穹笑了,这次不再生疏,却是冷冰冰的,「二爷,苏穹都亲耳听见了,你让我怎麽相信?」

「穹儿,那些话不是我说的,你不能因为这样怪罪我。」赵子如说道。

「就是怪罪你又如何?不怪罪你又如何?」苏穹笑,那笑似乎有些苦涩、有些无奈,脸上狰狞的疤痕更显得恐怖了。

多少年了,苏穹一遍遍的问自己,究竟已经多少年了?

这三十年来,他已经看过了多少血淋淋的例子,体会了多少生离死别?

这麽多年来,他看过哪个小倌的爱上了谁之後能有善终的?

谁又愿意真心实意的对待一个欢场男子?

他们小倌出生的,还希望能有人愿意真心相待麽?

谁不都是骗财骗色之後,一走了之,管那个被骗的小倌寻死觅活。

对那些骗子来说,他们,还不都是说好听些是小倌,说难听点,不都是个下作伎子罢了,就是那些骗子还比他们高贵的许多,他们这种下作的人等,哪里值得珍惜?

哪里配得到真心实意四字?

苏穹仍是笑,淡淡地、浅浅地、冷冷地,隐藏在那抹轻笑下的,却是不容见人的怨恨。

他恨,他一直都好恨、好恨,他恨把他卖入贩子手里的爹妈,他恨对他如此不公的苍天,更恨如此下作的自己。

他不懂。

为什麽他就得如此屈意承欢?

为什麽他就得如此的被世人所看不起?

他有哪样儿比起其他人要差了?

为什麽他就得日日的过这种送往迎来的日子?

为什麽他得如此低声下气、逢迎谄媚?

无数个为什麽,苏穹知道根本便没有答案、没有缘由,这不过都是他的命,他出生不好,他命里就注定了他得过著如此的生活。

他注定了失去所有,也注定了留不住任何物事,这是他的命。

「穹儿,只要能让你相信,你说的出,我做得到。」赵子如彷佛壮士断腕一样的说著。

他喜欢他开心,喜欢他对他娇嗔、撒娇的模样儿,喜欢他刻意装出来的赌气,他更爱他的笑,但他不爱他这样清冷地笑,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都想让他开心,但他不行,不管他怎麽做,都没办法让苏穹真心的笑一次,不是为他也好。

他一直都知道苏穹背地里其实是个冷淡的人,从第一次见到他落泪的时候就知道了,苏穹总是漠漠地看著人世繁华,看著像是超脱世外的洒脱,却是身在红尘俗世中浮沉,他无奈,他痛苦,却别无选择。

他不知道穹儿是为了什麽一直都不开心,他心疼这样的穹儿,他在他的身边,就只希望他能真正的开心一次,不是为了这样伤他的心。

「倘若苏穹不求其他,就要您一回,您也答应麽?」苏穹问,仍是冷冷地笑,笑容中有些讽刺,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讽刺的对象是赵子如,还是他自己。

赵子如果然是一脸他意料中的错愣。

只要这样说,他便会退缩了吧?他想。

他根本便没有得到真心实意的资格,也不想再与他这般纠缠不清,那不如,就不要了吧,他待他的疼宠呵护、他口中的真心实意,通通都不要了吧……

苏穹叹了一口气,微弱的,几不可察的一口气,有些无奈却也有些解放似的轻松,还有一丝丝的,寂寞。

要是,赵子如能早几年出生就好了;要是,他早几年遇上的是他就好了,或许,他真的会爱上他也不一定,要是早个几年相识,他一定会无怨无悔的爱著他。

现在与他谈爱,已经晚了、迟了。

苏穹正想离开,手中挣了挣,却意外的发现他挣不开他的箍制,他回头正想要赵子如放手,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面容,那人已经压了上来,温温热热的唇轻柔的贴合著他的,缱绻的啄吻著,接著,赵子如重重的吻上他,灵巧的舌尖钻进他的口中,固执的与他纠缠著。

苏穹被他吻的没有防备,他在赵子如的怀中挣了挣,却仍是挣不开,他蹙著眉,有些恼的瞪著那个正执迷的吻著他的男人,不甘心的回吻了过去,半刻之後,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但,赵子如身上的燥热却异常的高,苏穹觉得奇怪,手中使力把他推开,

赵子如脸色酡红、呼气急促,双眼朦胧,似乎有些分不清眼前、身後,苏穹觉得奇怪,他想,赵子如酒量不差,但柳文涵也不浅,方才他进来前就看两人偎在一块儿,赵子如更被柳文涵逼著喝酒,也不知他到之前,赵子如已经被柳文涵灌了几杯黄汤下肚,这下该不是喝醉了吧。

苏穹下意识的看了看房中的桂木圆桌,忽然看到了一项物事,他挣开了赵子如,这次,丝毫不费他一点力气便挣开了,他拿起桌上的酒壶凑近鼻前嗅了嗅,柳眉立即蹙在了一块儿,泛著薄愠。

苏穹重重拍桌,柳文涵那小子,真是愈来愈没分寸了,竟敢在客人身上下缠情?

缠情是他楼里使用的一种媚药,这种催情的药他们从来都不轻易使用,向来都是那些大爷们要求,还是他楼里的公子们心有馀力不足,无心欢好,却又不得不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使用。

今日夜里,他听说赵子如来了,只交代柳文涵带他往到似水閤好酒好菜的款待,可没交代他用这东西。

赵子如看著背对著他的苏穹正发怒,他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怒焰,不明所以,只是,如今他亦是自顾不暇。

赵子如觉得浑身疲软、无力,却又似乎有股莫名奇妙的火儿在身上直烧,彷佛要烧出个窟窿似的,让他难受的紧。

苏穹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疲软的身子晃了一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他伸手扶住了他的身子,让他挨著自己走,他扶著他在软榻边坐下,待他坐定了,便又离开了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杯凉茶。

「喝下。」苏穹说道。

手中的凉茶凑到了赵子如唇边,赵子如想也没想,就口便把苏穹手中的凉茶一口一口的喝下,似乎,就算苏穹今日喂给他喝的是毒药,他都会甘之如饴、毫不犹豫的喝下。

喝完凉茶,赵子如长长地呼了口气,试著平稳自己急促的心跳与喘息,至今,他就是再怎麽愚钝也知道这是发生了什麽事,何况他并非未经人事的稚子。

苏穹把喝空的杯子放在几步外远的桌子上,赵子如突然觉得怀中一凉,看著那仅离自己几步远的纤弱身子,苏穹及腰的长发挽成了髻,散散的挂在脑後,白细的颈子半掩下,更显得细致,几分撩人,赵子如觉得胸腹中的火烧的更加旺盛了,几乎烧掉他的理智。

只是,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为什麽他却有一种离他好远的错觉?明明就是伸手可及的距离,怎麽,他却觉得苏穹彷佛下一刻钟便会不见。

赵子如已经开始有些精神涣散,分不清天南地北,苏穹看他有些茫然的神情,更加恼怒的咬了咬牙。

苏穹说道:「我去找个人过来陪你。」

赵子如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周身一冷,神智也清醒了几分,他拽住了苏穹的胳臂不肯放手,手中使力,便把苏穹拽到了自个儿的身上。

苏穹被他扯了过去,重心不稳的跌在赵子如的身上,他伸手撑在赵子如身子两侧,却被他抱著腰起不了身,苏穹想,他现在肯定像个被钳住的小鱼一般,难看的不成样子,苏穹张口才想说些什麽,赵子如便又执迷的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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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各位,这麽久没有贴文^^"
历经八八水灾,鱼儿很平安喔!!
不知道大家是否也平安无事呢??


回首春已晚 八

被赵子如重重的吻著,苏穹也有些恼了,赵子如咬的他生疼,他蹙著眉睨著赵子如,身下的人也不甘示弱的回瞪著他,这次他是夹著怒气的,赵子如不怎麽温柔的咬著苏穹的唇,两人的气息吐在了一块儿,混著淡淡的血味。

苏穹知道赵子如这是在赌气,他不著痕迹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挣扎,两人密合的吻著,苏穹慢慢的闭上眼睛,两人互咬似的吻,亦慢慢变得细绵漫长、辗转厮磨。

赵子如一手揽著他的颈子,一手摸到了苏穹的腰,解开了他束衣的衣带,粗糙的掌心顺著他的腰缓缓的往上摸著,细细的摩擦著他身上的敏感处,带著彷佛就要将彼此燃烧殆尽一般,灼人似的热度的。

苏穹身上阵阵颤栗,在一起两年,他们之间并不是第一次,赵子如很清楚碰他身子的哪处能带来哪些反应,怎麽对他能让他更加沉迷,苏穹知道自己在赵子如的爱抚下,已经情动。

苏穹却突然笑了,似乎有些哀怨的。

赵子如彷佛心有感应似的,他离开他的唇,看著他,眼神有些清明,有些蒙胧,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坚定不移,他抱著苏穹的颈子,吻在他的颈侧,一点一点,缓慢的往上吻著,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耳际,他轻轻的咬著他的耳廓,舌尖在他的耳洞打转著。

苏穹经不起这样的挑逗,轻声的嘤咛著,就这一瞬,赵子如翻了身,把苏穹压在自己的身下,腿间早已挺立的炽热抵在苏穹的小腹上,赵子如却仍耐心的,描摹似的吮吻著他的身子。

他埋在苏穹胸前,啃咬著那点樱红,直到他变得更加豔红,他才甘愿的退开了些,却又意犹未竟似的,伸出舌尖舔过顶端,引的苏穹又是一阵轻喘,赵子如的吻持续往下,粗糙的手掌在他紧实的腹部上来回摩擦,他解开了苏穹的亵裤,探手进入,摩擦著那隐隐吐著灼液的东西。

赵子如低头,吻住了他那已经胀红的地方,苏穹一声惊喘,弹起了身子,却正好看见他吞进自己的欲望,他感觉到他的舌来来回回的卷著自己,齿列轻轻的磨过他,不疼,反而带来一波更强烈的冲击。

「啊……」苏穹难耐的叹息著。

他仰著颈子倒回了软榻上,看不见,却更加的感觉自己在赵子如的口中愈发的炽热、怒张,彷佛就要爆发一样的酥麻,从下身、从他的口中传来,狠狠的冲击著他的理智,他几乎就要忘记了此刻两人之间的尴尬,只知道不断的向赵子如索取著更强烈的刺激。

赵子如吮吻著他的欲望,感觉自己的口腔充斥著略显腥膻的气味,那是属於苏穹的,赵子如也不觉得恶心,只是更加沉迷在彼此灼热的气息中。

苏穹难耐的弓起了身子,赵子如忽地收住了气息,狠狠吸吮住口中炽热的欲望,他感觉到苏穹在自己的口中颤动不已,接著,便是一股热流喷发在自己的口中,身下的身子也是一搐一搐的。

「呜…嗯……」苏穹瘫软著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从前,两人欢好的时候,赵子如大多都是用手帮他,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让苏穹嚐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触,只觉得浑身畅快,久久不能回神。

他知道赵子如还在磨蹭著他的身子,他本来不想再与他有瓜葛,才想帮他找个他会喜欢的公子给他解火,但如今两人都已经是这样,这儿节骨眼上也不可能打住,也就任由赵子如摆布了。

苏穹配合的抬起身子让他褪下自己身上的遮蔽,赵子如身上的药性没可能这麽快便能解开,何况方才赵子如根本还没解过。

半刻过去,苏穹的气息有些平稳了,他睁开眼,灯油就快烧尽,朦胧中,赵子如只是深深的凝视著他,那双眼中,似乎有著千言万语想与他慢慢地说,他看到他的唇开开阖阖,但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苏穹一直等著赵子如要与自己说些什麽,但赵子如只是吻上了他,轻柔的摩擦他的唇,就像这一吻,已经付诸了想人所有的情感,久久之後,两人才分了开。

「二爷……」苏穹近乎叹息似的唤著,这一声中,有多少无奈又有多少难舍,只有苏穹自己知道。

他跟赵子如之间没有可能,或者该说,他与任何人都没有可能,他很清楚,就算他们现在分不开,将来有一天,也是要分开的,不过都是迟或早罢了。

「叫我子如。」赵子如在苏穹的耳边一下一下的啄吻著他纤细的颈子、他白细的耳珠,温热的气息,有一下没一下的扫过苏穹敏感的身子。

「子如……」苏穹乖巧的喊道。

他伸手拥住那副年轻的身子,他不要赵子如的许诺,也不要他的天长地久,他已经过了作梦的年纪了,他只要他的现在,他只想感觉到,赵子如现在是属於他的,至少,这个人现在是属於他的,无关将来。

两人的身子贴在一块儿,熨烫的肌肤摩擦著彼此的身子,赵子如重新吻上苏穹,抚著他腿间已经有些疲软的欲望,让他重新变得热烫,赵子如感觉到他的欲望在手中变得坚挺。

赵子如爬起了身子,跨坐在苏穹腿上,牙一咬,便坐了下去。

他没忘记苏穹给他开的条件,但赵子如毕竟没有做过下面的,那里也没有经过充分的扩张,不过只进去了些开头,他已经疼的浑身冷汗,脸都白了。

感觉到自己的欲望被包覆在热烫的肉壁中,这一下子,苏穹可真是措手不及,甚至闻到了血的腥味,下身一片湿滑,苏穹知道赵子如一定受伤了,但赵子如却压著他的身子,不让他起身,亦不停止,仍执意著往下坐,直到进去了约莫一半,他才痛的软了身子。

「子如,不要胡来!」苏穹看他都痛的苍白了脸,赶紧坐起身,扶住那副微微颤抖的身子,不让他继续往下。

赵子如强忍著身下的剧痛,但看到苏穹为他著急担心,突然觉得就是痛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他强作镇定地笑了笑,但苍白的脸色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赵子如说:「说好的,你可不准再怀疑我。」

苏穹没想到他会为了他一句话做到如此地步,就是他是再怎麽铁石心肠的,如今亦不经有些感动,何况他根本不是。

苏穹问他:「为我一个过了时又破了相的小倌做至此,真值得麽?」

「值不值是我在说,跟其他人的意思,一点儿也无关。」赵子如啐了一声,似乎在生气苏穹总是为了这句话有意无意的贬低自己,伤害自己的同时,也伤害著他,「只要你能相信我,就是让我一直在身下也愿意。」

赵子如抱著苏穹的颈子,微微地闭著眼,吻著他的脸颊与那道划开了这张绝色脸庞的伤疤,从他的额,一点一点的往下,直到他的唇,然後纠缠在了一块儿。

「穹儿,你很美,一直都是。」赵子如说。

苏穹抱紧坐在自己腿上的男人,深深地埋在他的肩窝中,他感觉到赵子如湿湿热热的气息吐在自己的身上,很温暖,似大地初醒、万物复苏的新春,彷佛,就要将多年前那场雪溶化殆尽。

那场下在了自己心头,冰冷刺骨,久久不去的雪。

「子如……」仍是叹息一样的呼唤,只是,这次语气中无奈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但赵子如没法发现,苏穹自己也没发觉到。

「穹儿……」经过一会儿功夫,赵子如已经没觉得这麽痛了,更甚的,他觉得身下窜起一阵酥麻,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吃下的那药的缘故,但他知道他现在想要苏穹,赵子如有些难耐的扭了扭身子,却始终觉得似乎不足。

「穹儿,你动一动好不好。」赵子如凑在苏穹的耳边,有些窘迫的说道。

苏穹抱起赵子如的身子,翻身便把他压在自己的身下,经过方才那一下,苏穹原本只陷入一半的欲望便整个的没了进去,苏穹抬起赵子如的腿,搁在自己腰的两侧,让他的身子能更贴近自己一些。

「呜……呃……」下身摩擦时产生的酥麻赵子如发出自己都没想过的声音,他吓的捂住了嘴,也幸好苏穹没有再动作,但又似乎有些失望。

赵子如睁开眼,恰好看见苏穹放下了个圆圆小小的盒子,相当精巧。

苏穹伸手摸上了他的股间,接著,便是一股冰冰凉凉的东西抹在自己的下身,赵子如知道那是平时他用在苏穹身上的,如今,却用到了自己的身上,赵子如有些害怕的往後躲了躲去,苏穹却制著他,不让他躲开。

「减少你的不适用的,别动。」苏穹压低身子,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喑哑,似乎在压抑著下腹渴望奔腾的欲望,不只是苏穹,赵子如原本就被骗著吃下了缠情,如今抱著自己的又是自己心中所爱,赵子如亦是早已情动,渴望,已经不是嘴巴说说便能满足的了。

赵子如听他这样说,倒也不再躲闪,他专注的看著苏穹,就如苏穹专注的让他适应他的进入。

苏穹抬起赵子如的腰,两人的下身都是一片血渍,苏穹慢慢地退出了一点,把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他受伤的穴口周围,轻轻的揉按著,他拿起搁在床榻边的小盒,又挖出一些抹在自己的欲望上头,撑起身子缓缓地进出摩擦著,将药膏一点一点的送入赵子如的身体里头。

「嗯……」赵子如蹙著眉头,轻轻地呻吟著,下身的酥麻感一波强过一波,愈来愈是强烈,也亏得苏穹的动作轻柔,赵子如虽是头一次,一开始还弄伤了身子,现下倒也没有太强烈的不适。

苏穹抬头,却恰好与赵子如四目相望著,赵子如看他看著专注,见他亦看著自己,俊脸有些红了。

苏穹笑了一笑,他问:「怎麽直看?」

赵子如说:「想仔细的看看你。」

「看了两年了,还不够麽?」苏穹问。

「不够。」这次,是赵子如笑了,他抱住苏穹的颈子吻了上去。

不够,一辈子也不够,他想,就是看尽了这一辈子,他仍是觉得不够。

苏穹压低身子,吻上赵子如,与他的唇舌辗纠缠在了一块儿,半晌才退了开,苏穹扶住赵子如的腰,在他的身体里头缓缓地动了起来,他的双手再次摸上赵子如的股间,只是这次他握住了他的欲望,随著他在他体内抽插的动作,一下一下的上下套弄著。

「啊…嗯……」

突然被他握住了自己的欲望,赵子如惊的喘了一声,兼之苏穹愈见快速的抽动,更让赵子如几乎疯狂的弓起身子迎著苏穹一下一下的撞击。

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性事,前所未有的体验冲击著赵子如,他只能如溺水之人攀附住浮木一般,紧紧的攀附著苏穹的肩膀,十指陷入他的背脊中,留下淡淡的血痕,他紧紧的抱著他。

「穹儿,穹儿……不要、不要离开我……」


回首春已晚 九

正午,千水楼的大厅依旧是人满为患,只是这次聚集的不是来寻欢的宾客,而是千水楼上上下下的公子、仆役,就连千水楼四大红牌也到了三个,惟一一个没到的很多年前便嫁出去了。

千水楼的建设是采中空式的,主楼大约三层楼高,往外延伸出去的几座小楼不计入其中。千水楼的中央是宴客用的大厅,也是客人们出入的地方,二、三楼则是围著大厅盖了上去,隔成一座一座的雅间,供宾客们用餐喝酒,楼里的公子也是在此伺候那些个宾客们,也是享乐用的。

因此,若是待在二、三楼的回廊上,仍可清楚的看见大厅中的情形。

另外几座独立的小楼,其中一座离千水楼较远些的听雨阁是苏穹的房,邻近听雨阁的小楼是楼里的厨娘、小厮使用的,其他邻近千水楼主楼的则是给了楼里的红牌使用。

千水楼晚上才做生意,近天亮前歇业,白日的时候,楼里的公子睡的晚,有些花楼会要他们白日起来同当家的问过安後,才能接著去歇息。

但苏穹不好这套,他也不喜欢大白日里给一大堆人轮番的问候,他千水楼里上上下下不下百人,光想到那是要耗费几个时辰,苏穹就累的直犯头疼,因此,千水楼里的公子向不向他问不问安,他从来都不怎麽的介意。

楼里的公子知道苏穹不好这套,晨起的问安,倒也不怎麽积极,却也是自动自发的,在不致打扰到苏穹歇息的时候上听雨阁问安。

只是,今日不同一般时候。

「穹哥,喝茶。」一名穿著青色衣衫、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恭敬的给苏穹添上茶水。

苏穹此时他坐在主厅中的正位上,他的长发仍是挽成了散髻垂在颈侧,对於那男子送上的茶水他也没接过,只是点头嗯了一声,指示著那青杉的男子将茶水放在身旁小桌上。

柳文涵穿著一身白,白里衣、白外挂,还有一副月牙色的腰带,看著十分清丽,还未束发,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後,似乎是刚梳洗好的时候就被苏穹叫到了大厅里来。

但此刻他正面对苏穹的逼问,脸色苍白宛若白纸一般,身子亦颤抖著犹如秋风中的枯叶。

柳文涵颤的声音说道:「穹哥,我只是……」

「只是怎麽?」苏穹淡淡地问著,似乎不怎麽在意似的,但他视线冷冷的睨视著柳文涵,让柳文涵害怕的更是抖若筛康。

「对不住,穹哥…我只是一时糊涂…只是一时……」柳文涵在苏穹的瞪视下几乎都要站不住脚,不一会儿他就软了身子,跪在地上掩著脸哭泣著。

「我不管你是一时糊涂还是怎麽,我楼里的规矩你清楚。」苏穹说,声音仍是那样不轻不重,不高不低的,却让柳文涵害怕的直发颤。

「是……」柳文涵哽咽著声音说道:「楼里规矩,要是客人没有指示,不可擅自用药。」

「喔,你很清楚麽?」苏穹笑,冷冷、淡淡地,有些无情。

他对楼里的公子对错赏罚素来分明公道,从不徇私或是因为宠爱偏袒了谁,就是曾经对他有恩又是与他结为义兄弟的苏梨在楼里做错了事情,苏穹从来也是照罚无误。

便是因为苏穹做事公私分明,因此,他手下的几个公子对他才百般恭敬,并且衷心不贰。

柳文涵自知自己这次做错事情在先,就是他想要狡辩或是求情对苏穹都不可能起的了作用,更何况他柳文涵并非敢作不敢当的人,这罚下来的一顿打他是不会逃亦不闪。

只是,他下药的对象是赵二爷,就算不论他是苏穹的入幕之宾,也要讲起他是京城赵家的二少爷,身分非同一般富家公子,就怕因此被苏穹给撵出了千水楼,他七岁进了千水楼,如今都十九来岁了,要是真被撵了出去,他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想到此,柳文涵真的是悔不当初。

「哼,呵呵呵……」站在苏穹身旁那个青杉的男子突然笑了起来,他揽了揽耳边散乱的发丝,目光轻蔑,斜睨著的盯著跪在地上的柳文涵,目光挑衅,「你以为用这些个春药攀上个富家的公子就能做千水楼的红牌了麽?」

柳文涵听他这样一说,登时说不出话来,又被说破了自己心中的企图,不经面色赧红,清丽的脸上满是窘色。

那人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又笑了几声,笑声尖锐,听著猖狂、骄傲,好半晌时间才慢慢地弱了下来,他摇了摇头,「柳文涵啊柳文涵,你以为当红牌这麽简单的麽?想的可未免是忒简单了些啊~~」

「江映轩!你!」听到那冷潮热讽似的语气,柳文涵抬头怒瞪著苏穹身旁那个青杉的男子。

「我难道说错了麽?」江映轩仍是笑,讽刺著柳文涵一样的笑著,笑的柳文涵怒火中烧,几乎想冲上去一口咬死他,「柳文涵,你以为在千水楼里是这麽好待的麽?你还有的学习呢!」

柳文涵这股气实在咽不下去,他指著江映轩说道:「我不会输你,我可不会一直在你底下,江映轩,你等著瞧,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赢过你!」

「用这些卑劣的手段麽?就是赢了也不怎麽光采哪。」江映轩鄙视的睨著还跪在地上的白衣男子,那目光之冷,另柳文涵几乎想将他挫骨扬灰。

两人隔空冷冷的对峙著,旁边几座楼里的公子们,在闻到两人之间浓浓的火药味的时候,便各自早早退了回房里继续歇息,不愿淌这波浑水,转眼千水楼的大厅,便只剩下柳文涵、江映轩与苏穹几个。

「够了。」苏穹说道,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让吵的正是火热的两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江映轩退到一边,脸上鄙夷似的不屑立即换上一副恭谨,他说道:「穹哥,是映轩失态了。」

「是文涵不该。」柳文涵不甘示弱的马上说道。

话落,两人又是隔空瞪著彼此,一冷一热的视线纠葛缠绕,似乎都要把对方绞死了才甘愿似的。

江映轩的年纪比柳文涵长了三岁,他们两人都是在楼里长大的,但他们之间却没产生太多同甘共苦的情谊,仇到是结了不少。

自幼他们便不怎麽对盘,无分大事小事的,什麽都要争、什麽都要抢。干活的时候抢著劈柴、烧水;学习的时候,抢著念诗、论经;练艺的时候,抢著弹琴、唱歌。彷佛只要两人一日不分出个高低,便不肯轻易罢休似的。

但江映轩的年纪毕竟比柳文涵长,挂牌的早,江映轩挂牌之後,凭著自己一身技艺,很快的得到千水楼红牌之一的位置。

柳文涵晚了他几年,自然是十分不甘心,但千水楼的红牌苏穹也就给了四个,江映轩占了个末儿,就是他有心要争也没法子让他争,直到几年前苏梨嫁了出去,他才终於有了机会,但江映轩当然不会轻易让他与自己平起平坐,一直暗地里作梗,让他直至今日还仅仅只是楼里的公子。

他们两人的事,苏穹当然是知道的,但只要不损了楼里的生意,他们就是争的你死我活、头破血流,他也不打算多管。

「文涵,此事无论你是为了什麽,你知错麽?」苏穹问。

「是文涵逾越了楼里的规矩,文涵甘愿受罚。」柳文涵他低著声说道,他闭著眼,额几乎都贴在了地板上。

苏穹听他认错,仅仅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招了招手要旁人过来指示道:「脱了他的衣服,扔到花园去,上家法。」

苏穹一声令下,立即便有几个楼里的管事上前带走柳文涵,那几人出去没有多久,便有个管事从旁里取出了只几乎有一臂粗的竹棍,递给了苏穹。

苏穹接过之後,在手中惦了惦份量,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有些事,当管则管,不该管的不要管,你知道麽?」

江映轩好一会儿才发现苏穹是在与自己说话,他赶紧答道:「映轩知道。」

苏穹点了点头,「事不关己则已,关心则乱,行事要有分寸,才能让人服气。」

江映轩不知道苏穹为什麽要与他说这些,但他仍是乖巧的答道:「映轩知道。」

苏穹睨著站在他身畔的江映轩,笑了笑,他很像他,像从前的他。

「有些事,若是求之不得,便莫可强求。」苏穹站起身,将手中的竹棍交给了江映轩,说道:「五十板,我会要人在旁边算,别把人打残了。」

江映轩看著手中那足足有臂粗的竹棍,握在手里沉甸甸、冷冰冰的,著实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苏穹经过他的身边时,又淡淡地问了他一句才缓过神来。

「捏好分寸,知道麽?」苏穹问。

江映轩握紧了手中的竹棍,咬著牙,点了点头之後便退了出去,江映轩那副壮士断腕的模样儿令苏穹有些好笑,不过就是他不想动手罢了,需要这麽紧张麽。


回首春已晚 十

苏穹才想离开主厅,却听到一阵拍掌声,他寻著拍掌声看去,却看那人倚著墙角而立,一身儒雅、一笑如风。

「苏老板好大的派头,青天大老爷亦不过如此啊。」赵子如说道。

苏穹冷冷地睨著他,似笑非笑的说道:「好说了,二爷,青天老爷苏穹是万万不敢当也当不起,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就是苏穹这千水楼亦有楼规。」

赵子如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地睇著苏穹,他的脸上仍是他记忆中一样的清冷,仍是一贯的客套。

赵子如问:「穹儿,你对我是不敢求还是事不关己呢?」

苏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走到赵子如的身边,挽著他,让他倚靠在自己的身上,他知道赵子如现在就是站著,恐怕也是十分的不适,这儿事,曾经他也是经历过的,当年他连起身都有困难了,何况如今赵子如走了大半个千水楼来寻他。

苏穹看似挽著他的手臂,实际上却是扶著他,赵子如毕竟是赵家二少爷,在京城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身分高贵,他们之间的荒唐,只需他们自己晓得便可以了,不需多给不相关的人知道。

他这也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两人分离的时候,还能给彼此留下个退後的路。

「怎麽起身了?」苏穹问,眉眼带笑。

赵子如也没有答话。

今天早上,他起身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听雨阁里头,苏穹的床榻上,身子上下乾乾净净的,还穿著舒爽的里衣,就连伤口都已经上了药了,要不是身子至今都还疼著,他还真担心昨夜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黄粱梦,仅是一场因为思念而做的梦。

「怎麽尽是瞧著不说话?」苏穹挽著他慢慢地往自己的听雨阁走去,唇角微勾,似乎想到什麽开心的事了似的。

「就是仔细的想瞧瞧你。」赵子如呐呐的说著,声音低微的几乎听不见,但苏穹听见了。

苏穹仍是一抹浅笑,挂在唇边,久久不去,看的赵子如的心都乱了。他不知道,他笑,是不是为了自己。

苏穹说:「先回屋里好好歇著,你明天要出发往北了吧。」

赵子如回道:「方才家里传来了消息,明日靖康王爷也要往北。」

「喔?」苏穹不解,靖康王爷往北,与他有何关系。

靖康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同母胞弟,也是太后唯二嫡出的皇子。

先皇育有六子三女,当年先皇急逝,年仅三岁的太子被推上皇位,号永仪,同时,新皇年不过一岁的胞弟封为靖康王爷,面对这对娃娃皇帝与王爷,世人都著实对这天朝的未来担忧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也幸亏两位小皇子并未辱没了皇家之名。

身为皇上的大哥,听政学习从不马虎,不懂的事总会找人商议,也从不在任何事物上坚持己见,非要听取了众多臣子的意见之後,才会下了定论。

多亏他努力学习的成果,永仪皇帝三岁登基,五岁已经能自己写皇诏,七岁能自己持政,到了九岁那年他下的决定没有人敢说个不字,一身威仪已让朝中长他十数倍的群臣甘愿折服,在永仪皇帝制下,人民也是安居乐业。

被封为靖康王爷的弟弟也不惶多让,两兄弟一起学习、听政,只是靖康王爷习武多过学文,十岁已精通众多古今治事、兵书,十三岁便开始上战场,十四岁便立下战马功劳,在朝堂上,更是一向以皇上的意见为意见。

靖康王爷一直都是永仪皇帝在政堂的好帮手,只是,两人同为先皇嫡子,有时靖康王爷的优秀亦让人忧心是否有朝一日,他将取皇上而代之。

靖康王爷一日日的成长茁壮,也愈发有了自身的傲气,手下自然也有了一些甘愿听从於他的臣子与志士,特别是他的身边多了足以担当一军之帅,却宁可服侍於他左右的姜周之後,更是难有人能撄其锋,就在群臣担忧又将动盪的时候,多年前那事却让所有人都放下了这股担忧。

事情发生时,皇上年仅十五,後宫虽有佳丽无数,只是后位仍是虚悬多年,太后本是打算待皇上弱冠之後再立后,怎知皇上却执意娶千水楼出生的苏梨为妻,不顾朝中众多反对,甚至宁可退位不做皇帝也要迎娶苏梨。

当时朝中闹的沸腾,支持皇上的与支持靖康王爷的分成了两路人马,从早吵闹到晚,只是两个正主儿都不发话,任由手下的人争吵闹腾了大半年的时间,怎知道,翌年春,靖康王爷一句,皇上要是不做皇帝,他也不当王爷了,愿意与皇上一道归隐山林。

朝中的纷争这才就此平息了下来,当时天朝除了皇上与靖康王爷二人之外,根本没有适当继承皇位的人选,皇上唯一的子嗣方过百日,群臣与太后没有办法,才退让了,让永仪皇帝迎娶了苏梨。

这些事本来是跟苏穹是没有关系的,对他而言现今的天朝谁做皇帝谁称王,他都不在乎,只要能争得一口饭,一个栖身之所便成。

偏偏那个永仪皇帝不知道是怎麽认识了他楼里的苏梨,还立下宏誓非卿不娶,让他的千水楼一夜之间红遍了大街小巷,使得他就是再怎麽不想关心朝廷的事,也不得不亲眼见过那个传言中的娃娃皇帝。

苏穹挑了挑眉,有些疑惑:「靖康王爷出发往北与你赵家有何干系?」

「民不与官争道,同时出发总是不合礼数,我哥让我错开点时日。」两人越走越往僻静的地方去了,赵子如也不管面子,乾脆偎在苏穹的怀里,只是赵子如比起苏穹要高了一些,看上去不免有些好笑。

苏穹扶著赵子如回到自己的听雨阁,将厅里的贵妃椅上扑了厚厚的软垫,把他安置好了才问道:「身子还还疼麽?」

「还好。」恁是赵子如平日是怎麽的放浪,被这样问还是不禁羞了脸色。

其实他的身子还是有些酸疼,特别是伤处,虽然苏穹一早便帮他上好了药,但从千水楼的大厅到听雨阁这段路也不算短,原本就酸疼的发软的身子,到现在可是真的没力气再多走一步了。

苏穹走出门了会儿,吩咐在外头伺候著的阿青一些事,又斟两杯茶,一杯给了赵子如,才在他身边坐下,「那你什麽时候才出发?」

赵子如见他坐在自己身侧,便又矮著身子黏了过去,苏穹伸手揽在他的腰上,让他能枕在自己怀里,两人方才合好,又经过了昨晚一夜缠绵,此时正是浓情密意、蜜里调油,浓的化不开,赵子如现在可真是希望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不要再跟苏穹分开了。

想他这样疼宠呵护百般的为著自己,嘴裂的更开了些,一双眼笑的都看不见眼珠子了,他答道:「我还以为你不问了呢,就下月初三。」

「才延了七日,往北有许多杂事需要准备,不需你来处置麽?」苏穹问。

「我哥会帮我备好,我只管去就成了。」赵子如说,他看了看苏穹,过了好半会儿时间才呐呐的问道:「穹儿,你今天有什麽准备麽?」

苏穹当然知道赵子如的心思,无非就是希望他能在他离开前,多陪陪他几日,苏穹本来打算这今日午後去办些事物,但赵子如的希冀,他总是不想让他失望了。

「你要不想回去,这几日留在千水楼里,我伺候著你。」苏穹笑了笑,吻了吻赵子如的脸颊。

赵子如得到苏穹的允诺,高兴的不得了,他反手抱住苏穹便就著他的唇吻了上去,苏穹亦不甘示弱的回吻著,唇舌交替不过片刻功夫,两人的呼吸都有急促,身子也躁热了起来,赵子如有些迷蒙的凝睇著苏穹,一深一浅的吻著。

「啊!」

阿青惊呼一声,他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幕两人纠缠在一块儿的景象,他在千水楼里待了好些年,什麽香豔的他不是没有看过,并非不识人事的娃儿,只是这次主角换成了自家主子,仍不免的骇了好大一跳,手里端著的盘子差点砸在地上,吓的赶紧退到了门外去。

苏穹先回过了神来,他睨了门外一眼,帮两人整了整衣裳,便唤了阿青进来,阿青抖著身子踏进了屋子里头,苏穹神色自若,也不见让人打断好事的恼怒,倒是赵子如,一脸恨不得将他抽筋剥骨似的狠瞪著他。

苏穹指示著阿青把东西搁在了桌上便让他出去了,阿青如获特赦一般的赶紧跑了出去,再在那吃人目光下呆上一分半刻,他还真怕自己会当场哭出来。

阿青出去之後,赵子如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他看著桌上那碗黑漆漆还泛著恐怖气味的东西……

「穹儿,这、这是什麽东西?」他指著那碗黑漆漆的东西,颤著问道。

苏穹看他脸色难看,也不急著回答,浅浅的酌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说道:「止疼用的。」

这黑漆漆的东西果然是为自己准备的。赵子如的脸色更难看了,他陪著笑脸,有些怯怯地问:「不喝,成麽?」

「可以,只是……」苏穹笑了,笑的宛如春花秋月,那麽清冷,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更显得狰狞,笑的赵子如不住的颤了一颤,苏穹才说道:「苏穹这间小庙,恐怕是容不下二爷这位大佛,还请回赵家去让您家里的下人好好伺候吧。」

苏穹才说完,赵子如马上端起桌上的药碗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滋味果然如想像中的一般,又苦又涩,但赵子如一点也不敢停下歇口气,就怕苏穹念起,又把他给轰了出去,届时又不知道什麽时候才放他进来。

赵子如直喝了个底朝天才放下了汤碗,喘著气,那药汤苦的他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好难喝……」

「傻瓜,药哪里有好喝的。」苏穹拿出袖帕帮赵子如擦了擦眼泪,又帮他擦了擦嘴角的药沫,「都几岁的人了,还怕吃药。」

赵子如难受的蹙了蹙眉,他赵家奴仆众多,爹又去的早,家里的下人便都以他们兄弟为主儿,就是病了,喝的药里也都调了糖蜜,年幼时奶娘软声细雨的哄著他们兄弟喝,长大了些,便请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口一口的喂。

何况他十四岁之後,便再也不曾喝过药。

「穹儿,好苦。」

赵子如吐了吐舌,苏穹睨了他一眼,便就著一口吻了上去,片刻之後,才退了开去,苏穹啧啧几声,柳眉蹙起。

「还真有些苦……」苏穹拿起茶凑在他的嘴边,「喝些茶冲冲味道吧。」

赵子如却推开了苏穹手里的茶杯,搂著苏穹的腰便吻了去,转眼,两人又纠缠在了一块儿。


回首春已晚 十一

苏穹与赵子如两人又荒唐的过了一整日,那晚苏穹根本管不上楼里的生意,好在他手下的公子们并非是些少了他就不能成事的无用之人,何况楼里还有江映轩坐镇,虽然苏穹不在,楼里生意仍是热闹沸腾。

翌日清晨,赵家来信,说有要事商讨,把赵子如给叫了回去,千水楼在北,离千水楼不远,但也算不上近,苏穹怕赵子如身子撑不住,雇了辆软轿,但赵子如怎麽也不肯坐上,骑不了马,他便走了回去。

未时,苏穹带著阿青出外办事,苏穹一身绝艳,脸上的疤痕狰狞吓人,走在路上很引人注目,有的惊艳、有的惋惜,当然亦有知道他身份而露骨的表现著不屑的目光,但苏穹从来都不在乎那些放在自己身上的注目。

未时的太阳很烈,晒在身上像火烧似的,热的满身大汗,办好了物事,苏穹只想赶紧回到千水楼里喝些凉茶,苏穹走在大道上,经过路边一个小摊的时候,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卖东西的小贩才不管客人是什麽身分,有生意上门了最重要,陪著笑脸招呼著。

「这位爷,看上了哪项,我马上帮您打包,我告诉您,小的卖的这些东西送礼自用两相宜啊!」

苏穹没有睬他,他拿起一把摺扇,打开,素白色的面上画著山明水秀的江南,想起西湖烟雨、杨柳依依,那里的日落馀晖、清风明月犹新,记忆中,苏州仍是鲜明的,离开仿似昨日才发生的事。

看著那把扇,苏穹有些失神。

小贩说道:「这位爷,您真好眼光啊!这把扇可是出自名家之手,要是爷您喜欢这把,小的给您算便宜些!」

苏穹抬眼看了小贩一眼,烈日下,小贩的脸晒的通红,一身旧旧的布衫,笑起来很是淳朴,没有商人的势利。

小贩又说:「诶,这位爷您可知道麽!小的这一生最向往就是有朝一日能往苏州游他一趟,学学那名人雅士,游湖探柳、赏月吟歌。」小贩摇头叹了叹气,继续说道:「可惜小的命不好,这一辈子怕是没有机会了,这才卖卖这些扇子,聊表相思情啊。」

苏穹知道小贩不过是在做生意,但见他说的娓娓动人,倒是有些动了念,才想问问这扇怎麽买,远处一声吆喝由远至近,远远地,众人纷纷往两旁让了开去。

「让开,让开,不要挡了靖康王爷的车驾。」

几个军装打扮的男人走在车队最前方,身上穿著擦的发亮的铁甲,拨赶著围观的群众。

一排排兵士在他们开出来的道路上,踩著整齐划一的步伐,走在路的两旁,他们的手里都拿著一只旗,上头绘了麒麟,是靖康王爷的记号。

他们中央围著的,是个穿著一身金银战甲的年轻男子,那人骑著一匹毛色赤红的骏马,比起当年的赤兔可是一点儿也不逊色,那人骑在骏马上眉飞色舞、英姿雄发,他走在车道的正中央,带领著众多马车。

那人的後头有辆车,车驾精致,用的是上好的桧木,雕梁画栋,两匹毛色黑亮的马儿拉著,马车走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什麽声音,连一点晃动也没有,车上的门帘用的还是最好的绸布,盖的密密实实的,不知道里头坐著什麽人。

再後面,都是一车一车的粮草、布匹,算一算,足足有数十来车之多,每辆车旁都站了四名士兵,手拿刀枪,一脸肃杀,运送著物品的车子各配了两匹马拉著。

苏穹与一群围观的人被推攘到著到了路旁,旁地人用著不大不小的声音窃窃私语的。

「诶,这可是靖康王爷的车驾啊,你说骑在战马上那个威风凛凛的,是不是就是靖康王爷了?」

「可一定就是,王爷少年成名,看这姿态气度、仪表非凡的一定就是靖康王爷了!」

「真没想到,早就听说了王爷年轻,却没想到是这麽年轻俊俏。」

「靖康王爷可是因为成名的早的缘故,你以为应该是七老八十啊,人家今年刚刚弱冠,还未婚配呢!」

「这麽清楚,该不是想把你家那女娃儿嫁过去吧!」那人哈哈笑了起来。

「说什麽笑啊!我们这些市井乡民是什麽身分,怎麽可能高攀的起。」

「也是,皇上要是太阳,王爷可不就是明月了,都是同样的高不可攀啊!」

那两人说著笑著,便走远了去,苏穹亦看著那车驾慢慢的经过自己,往北城门出去了。

「好气派啊……」阿青从来没有看过这等阵仗,愣愣的直直看著,直到他们出了城门口,才收回了依依不舍的视线。

「你要是也想气派,便去从军吧。」苏穹笑著说。

阿青是他捡来的孩子,当年阿青才几个月大的时候,不知道是被谁给扔在他千水楼前的,他将他抚养长大後,便留在自己的身边伺候。

阿青不是楼里的公子,没有跟他签了卖身契,更没有跟他打约的,他本来就没打算将阿青一辈子留在身边,他对阿青虽是有养育之恩,但人各有志,要是阿青有了其他的想法,苏穹也不会阻他。

「从军就能有这麽气派了麽?」阿青到底还是小孩子,不懂得从军的意思。

苏穹点了点头,说道:「从军之後,要有多气派就有多气派。」

阿青蹙了蹙眉,似乎在考虑著什麽,他看著苏穹,愣愣的说著:「穹哥,但我还是想留在您的身边。」

苏穹抿著浅浅地一抹笑,没有再与阿青说下去,转身便走了开去了,阿青看苏穹走了,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他想,赵子如离开的时候,也会是这样的麽?

威风凛凛、风光气派的派了一大堆人护送著,带著一车一车的粮草往那正在闹著旱荒的北方而去。

昨夜两人笑语如珠,耳鬓厮磨,赵子如在他的耳边细声说道:此去至少半载,穹儿可得珍重身子,不许给了别人。

想至此,苏穹轻轻一叹。

早在十多年前的冬夜,苏穹就决定了此生不为谁牵挂,怎麽知道天意难测,却果然是难以预测,如今他都一把年纪了,偏偏才遇上了赵子如。

他知道赵子如对自己一片痴心并非虚假,就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苏穹才无法将他视作一般的寻欢作乐或者喜好异於他人的纨裤子弟来看待,他对他的心里并非不为所动,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

他偶尔会想,这世上又会有哪个男子如他一般愿意在他身下承欢呢?

只不过为了一场误会,为了他一句原谅,为了留住他一个过了时、又破了相的小倌。

苏穹心底不愿意承认,但他其实真的很在意,对这句话、对赵子如这人,他都非常的介意,他知道说这话的人不是他,要是说这话的人是与赵子如无关的其他人,他一定能选择一笑置之。

偏偏却是出自赵子如的朋友,让他没有办法不去在意,不去生气。

他在意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颤动的心因他起了惊滔骇浪,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冲口而出的冷言冷语,但不过也就如此。

他对赵子如不可说是有情,但也绝非无情。

但也仅仅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苏穹到底没有买那把摺扇,他想忘,忘了曾经的西湖杨柳,忘了那里的清风明月,忘了过去的青山绿水,忘了画舫中纵情高歌、放酒声色的过去,忘了那山明水秀、如诗如画的美景。

纵使他的思念几乎蚀心腐骨,那里的一景一物都似烙在了他的心头,总是这麽的鲜明、美丽,这麽的沧桑、凄凉。

要是有一种药吃下去能忘却过去美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服下。

可惜没有。


回首春已晚 十二

苏穹回到千水楼的时候,楼里的公子们都已经在准备晚膳了,他让阿青把办好的货物取下去整理,便也过来与大家吃晚膳,千水楼的人无分身分地位,就算是灶房里的厨娘同样与楼里的人一块儿吃食,就是苏穹亦少有例外。

江映轩捧著个托盘子,从偏听走了过去,跟苏穹打了个照面,江映轩看到苏穹回来骇了好大一跳,让苏穹有些古怪的瞟了一眼他手里的托盘子,盘子里不过就是放了些简单的青菜白饭、一盅老母鸡熬成的汤,都只是一些很普通的餐食,不同的是还有一只烤的外皮酥脆油亮的鸭腿。

虽然以千水楼的生意来说,不过就是一只鸭腿罢了,要是楼里的人通通都想吃上一只并非难事,只是,这对他们来说就像一种身分的象徵似的,楼里地位高的才有资格,也是苏穹为了激励楼里的公子起了竞争心用的小小手段。

因此,这只鸭腿虽然普通,但在他们楼里却好比一种身分象徵,通常都只有苏穹或者楼里的红牌才有资格吃的。

江映轩在千水楼里排行第四,自然是有资格吃这鸭腿,只是如今他将自己那份放在了碟里,托在了盘子上。

苏穹眯了眯眼,脑里千百种想法转过了一转,挑了挑眉,淡淡的睨著江映轩,江映宣手里的托盘子,没有表示些什麽意思,江映轩却在他的注视下颤了一颤,他赶紧在苏穹跟前躬身一揖,怎麽也不敢抬头,他实在是不敢看此刻苏穹脸上的表情,就怕会见了什麽责怪的意思。

他在楼里向来精明,知道自己做事的分寸,也很清楚什麽时候该做什麽,什麽时候又不应该,就是因此他才能爬到如今第四的位置。

苏穹只是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楼里有什麽事麽?」

江映轩说:「没事,一切安好。」

苏穹点了点头,江映轩却接著说道:「二爷午时的时候过来了,在您的听雨阁候了一下午了。」

「没事的话便也去用膳吧。」苏穹挑眉,没有表示什麽,他顿了一下,似乎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说道:「对了,映轩,你顺道去药堂拿点创药给文涵送去吧。」

苏穹不准江映轩顾儿时的情面留了手,江映轩对柳文涵果真是不留情面,板子才打了三十来下,柳文涵就已经给他打得昏死了过去,柳文涵倒是硬气,挨了三十几个板子一声也没哀上一下,更别提求饶了。

楼里其他公子看柳文涵晕厥了过去,便赶紧请了大夫过来看看,大夫告诉苏穹要是再打下去,恐怕柳文涵这条小命就要不保,苏穹才就要江映轩此停了手,欠的那几个板子看他以後表现。

只是,江映轩打完了板子,那脸色却比昏死过去的柳文涵更是苍白上了几分,让人有些怀疑趴在那里挨板子的究竟是谁。

江映轩突然听到柳文涵的名字,轻微的颤了一下,随即又镇定了下来,他乖巧的应了一声,头却低的更低了,直到苏穹出了主楼江映轩才直起身子,拿著手里的盘子也出去了。

苏穹向来不太管束楼里的公子之间的交情,只要他们明争暗斗下没有碍到他楼里的生意,他们做的什麽事,不管是呕气的或者私交甚笃的,他都不管。

如江映轩这般,嘴巴上老是不给情面,处处打压欺侮,实际上心里头却是担心的要死的,这他不是没有见过,只是……

苏穹叹了口气。

他到了听雨阁门前的时候,赵子如便站在月洞门前,他双手环胸,修长的身形倚在月墙上,正往听雨阁里头看著,不知道正在看著什麽,听到了脚步声赵子如才回过头来,年轻俊俏的脸上粲然一笑。

感染了赵子如笑里的愉悦似的,苏穹也是一笑,没有他惯有的狡诈,只是清淡的一笑。

「在看著什麽呢?」苏穹问。

赵子如回过头去,穿天似的翠竹发出阵阵"喀喀"的声音,听雨阁被包覆在那片穿天的翠绿之中,除了翠竹发出的声响,仅有一片彷佛与世隔绝般的静谧幽暗。

赵子如指著阁前的栏杆,叹息的说道:「可惜今晚没有月亮。」

苏穹不懂赵子如在说些什麽,他凑了过去想问的清楚一些,却被赵子如一把抱住了身子,苏穹在他的怀里愣了不过一下,便反手抱著赵子如。

赵子如埋在苏穹的肩颈,眷恋的汲取著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他紧紧的抱著苏穹,彷佛想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头从此再也不分开了一般,如果可以,他真的一刻都不想再与苏穹分开了,沉默延续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

「穹儿……」好些时间过去,赵子如才轻轻的喊道。

「怎麽?」苏穹有些戏谑似的口问问著。

「我要吃饭,我好饿……」赵子如用下颏蹭了蹭苏穹的肩膀。

「没先用些点心麽?」苏穹问。

赵子如摇摇头,「我想与你一起吃,从午时等到现在了,好饿啊。」

午时?这下苏穹可真是吓了一跳了,「我去让人备膳,先回屋里等我好麽?」

赵子如点了点头,在苏穹离开之前他拉住苏穹的手腕,看著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苏穹催促了下,他才说道:「就我们两人,好麽?」

赵子如当然知道苏穹的习惯,只是今晚,他想就他们两人好好的聚聚,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苏穹笑了一笑,扯过赵子如的颈子吻了吻他的嘴唇,「等我回来。」

苏穹离开之後,赵子如捂著唇红了红脸,他回头,月洞门中,翠竹依旧穿天、清风依旧飘摇,听雨阁亦是一如记忆中一般,没有改变,可惜的就是今晚没有月亮,要不,一切都跟他爱上苏穹的那夜一样了。

一切,都是在那一夜有了改变,曾经是毫不相干的人、曾经是毫不在乎的事,一夜之间变的无可取代,对如今的他,却是意义再也不同。

他想,他和苏穹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那晚他们用了晚膳,餐桌上,两人都是一劲儿的沉默,赵子如喝了些酒,眉目含笑的看著苏穹,一整夜。

将近千水楼开门做生意的时候,苏穹让赵子如先歇息,赵子如可能是喝多了,有些醉意,缠著苏穹直磨蹭,苏穹没有办法,哄了他大半夜,直到确定他在他的怀里睡的熟了,才去前厅里打理事务。

三日後,赵子如便出发往北。


回首春已晚 十三

入夜,皇宫里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金红色的屋瓦在灯火的映照下,闪著褶褶摄人的光芒。

御书房里,永仪皇帝收到了北方的快报,惊怒之下,重重地拍桌。

「你给朕再说一次!」永仪皇帝怒视著跪在堂下的那人,直看的那人簌簌发抖。

「是、是……秉皇上,靖、靖康王爷他、他染了疫病,兼之……此刻,恐、恐怕是有些危险。」那名布衣打扮的男人斟酌著字句小心的说道。

永仪皇帝眯了眯眼,瞪著那男人,「临行前,朕不是交代你们好好照顾靖康王爷的麽,看顾的他染了疫病,你们这是怎麽给朕办事?还有,他的身子又是怎麽回事?怎麽可能会……」

「皇上饶命!」那人一听,惊吓的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王爷他,吉人天相,万是不会有事的……」

永仪皇帝怒道:「朕不想听你们这些无用的家伙说这些无用的敷衍,总之,无论北方那里需要什麽,都取朕的手喻去宝库里头领,续命丹、回魂果还是千年篸都取去,只要靖康王爷能没事,你们要拿什麽都给朕拿去!」

说到这里,永仪皇帝顿了一顿,他眯了一眼,瞪著那个已经整个儿的趴在地上的男人几乎都要被瞪的三魂去掉七魄的时候,才又接著说道:「要是他有个万一,朕就要你们陪葬,听明白没有!」

「明白,小的明白!」那男人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拿了永仪皇帝的手喻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为了靖康王爷的病,他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兼夜的赶回京城,如今,取了良药,又得披星戴月的赶回北方。

书房里头,仅剩永仪皇帝一人,他背著手,看著屋内一片清冷。

方才那男人是皇宫御医院里头的人,位在江太医之下,是江太医的女婿,正值壮年,因此才是他赶回皇城秉告,靖康王爷出发往北的时候,怕北方疫情太过严重的话,大夫恐怕不够,才从皇宫以及京城里点了些一起带了过去。

他进了御书房後,便明白的请皇上秉退左右,他需要私下秉告,当时他还觉得奇怪,不过就是让皇弟往北勘灾,顺道暗访那里的县令是否是个贪赃枉法、假公济私之人,才搞的北方旱荒时死了这麽多人,能有什麽密报。

永仪皇帝本来还觉得那人实在是未免小题大作了些,没有答应,但那人却抵死要求他退开整座御书房里的人,永仪皇帝见他态度坚决的古怪,却又不肯退步,才答应了他的请求。

却没想居然是玉珏染上了疫病,如今正处在生死关头上的消息!

永仪皇帝懊恼的咬了咬牙,早知道他派谁去都好,就是不该让玉珏去的,他就玉珏这麽一个弟弟,这麽一个亲信,要是他有什麽万一,他可真是不敢想像会有什麽後果……

正万分懊恼,永仪皇帝突然想起方才那人禀报的消息,他蹙了蹙眉,怎麽想都觉得不对劲,恐怕,还是要待江太医回宫之後,要向他好好请教请教一番。

现在重要的是……

「来人,去宣萧丞相入宫,就说朕有急事相商!」


回首春已晚  十四

又是未时,又是熙熙攘攘的市集,苏穹顶著烈日,领著阿青出门办事。

萧彦明仍是一身天青色的衣衫,衣襬的玉佩拿掉了,长发用同样天青色的发带整齐的束在了脑後,依然没有大官的气焰,这次,他的身边也没有那位如花娇妻的陪伴,脸色亦没有以往的轻松,只有一片凝重。

旁的几个小贩本来想上前同他打声招呼,但看见他的脸色之後,便都退缩了。

「萧大人的脸色好是沉重,不知道是怎麽了。」

「该不是要打仗了吧。」

「老婆婆,不要胡说,当心给你说中了。」

几个小贩低低的讨论著,天朝如今国泰民安,除了北方正闹旱荒疫病之外,正是强盛,外族多也没有能力攻打,但要是说起了打仗,人们的心中多少还是有点而惧怕的。

除了萧彦明之外,他的身後还跟了些宫装打扮的年轻人,他们都骑在马上,各自驼著些大大小小的包袱,急急忙忙的往城的另一头奔了过去。

经过苏穹身边的时候,扬起了一阵不小的沙尘,阿青矮小,嘴脸都进了沙,呛的直咳嗽,苏穹却似一点也不受影响,他默默地看著已经空无一人的前方,回头,那人影已如豆大。

不知怎麽的,他心里泛起了一股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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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各位,鱼儿忙著准备考试,所以这次的文章比较短了些>"<


回首春已晚 十五

七个月过去,冬去春来,苏穹作寿,三十多岁的年纪,没做太多的铺张,灶房帮他准备了简单的寿宴,还煮了寿面,贴心些的,都送上了精巧别致的小礼,苏穹笑著一一收下。

江映轩与柳文涵本来是水火不容的,打小斗气到大,不知道怎麽的,一打之後,反倒使他们的感情好了起来,两人还合送了幅字画给他,正是他心心念念,想忘却又忘不了的烟雨江南。

苏穹收到的时候,脸色有些难掩的苍白,他想,他是不是这一辈子都脱离不了那里了呢。

江映轩看苏穹的脸色实在不好,他送这礼就是想讨苏穹的欢心,也想帮柳文涵给苏穹点好印象,本来担心送的差了,却没想苏穹却回以一笑感谢他们的美意。

夜里,千水楼照常营业,苏穹忙到了大半夜才歇下,不知怎麽,那晚楼里的事特别的多,江映轩一个人实在是应付不来,才让他出马。

平时楼里的事物有江映轩帮著打点,只有办不了的,才会报到他这里来,这些年,他其实已经很少管楼里的事了,他的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往强健,一点小感冒便可以让他躺上好些天,体力也不再如同以往。

那日,赵子如可总算回来了。

苏穹忙了一阵,回到听雨阁的时候刚过寅时,春日夜里天亮的晚,苏穹回到房里的时候,炉火还烧著,屋子里头暖暖的,他点亮了油灯,褪了外衣准备歇息,却冷不防的让人从背後抱住了身子,苏穹惊了一下,他挣开那人的箍制,手掌成刀,回身就是一掌,狠狠地劈在那人颈子上。

这一回身,苏穹可看清了那大半夜轻薄他的人是谁,掌刀在那人颈子前一寸便停下了,就算险些被他所伤,那人的脸上却一点惊慌也不见,似是笃定了苏穹不会伤著他。

那人唇角含笑,一双眼睛如水波流转,他握著他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穹儿,是我,许久不见有想我麽?」

苏穹没有答话,挑了挑眉看著赵子如云淡风轻的浅笑,有些气怒的说道:「大半夜的,吓人很好玩麽?」

「我想让你惊喜一下。」七个月不见,北方事忙,两人亦少有信件的往来,他独自在北方的时候,都没有一点关於他的信息,又见不著人,他可真是想死苏穹了。

苏穹冷冷的哼道:「这可真是好大的惊喜啊,你是怎麽进来的?」

「翻墙进来的。」千水楼的外墙足足有三尺来高,但这点高度对自幼习武的他来说还困不住。

「翻墙?」苏穹挑了挑眉,他当然知道自家楼墙有多高,却不知道赵子如身手如何,又是如何翻过那座高墙。

赵子如点了点头,知道苏穹疑惑,他说:「东北角那里有棵树还挺高的,借点力,就能翻的进来。」话是这样说的没错,但他可不是爬树进来的,而是一跃跳上枝头翻进来的,那棵树对他的帮助实际并不大。

苏穹想了想,东北角那里,似乎还真的有棵树挺高的没错,「我明天就让人去砍了。」

「啊?」赵子如没想到苏穹会是这个反应,怪叫一声,嘴张的大大的,好半会儿合不拢。

苏穹蹙眉瞪著赵子如,「有正门怎麽不走,以後别翻墙进来,要是护院不认识你,把你当场剐了,我怎麽陪给赵家一个赵二爷。」

依赵子如一身武艺,那些护院对他来说跟那座墙没啥一样,还入不了他的眼,只是,穹儿这是在担心他耶!

「穹儿,你这是担心我的安危麽?」赵子如扑腾上前,一把抱住苏穹的腰,下颏抵在苏穹的肩膀上磨磨蹭蹭,他的穹儿在担心他耶!

苏穹挡了挡,但实在抵不过赵子如黏糊的功力,也就任由他去了,「我是担心我的千水楼会让你害的关门了。」

赵子如当然知道苏穹向来口是心非,他这句话虽然冷淡却也没伤到他多少,他知道他的穹儿是在乎他的就好,赵子如侧头吻了吻苏穹的颈子,一下一下的啄吻著,「我以後会乖乖走正门的,你别生气了。」

久别重逢,他的心里当然高兴,只是被他这样惊吓,心里著实有些窝火,偏偏赵
子如又是撒娇、又是亲睨的,苏穹不争气的发现自己心里的怒火慢慢平息了,倒是另一股火渐渐地烧了起来。

苏穹拥住赵子如的颈子吻了上去,唇相触的一瞬,灵巧的舌尖钻入的对方的口中与之纠缠著,两人温热的吐息混在了一块儿,不及咽下的唾沫流出唇角,在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牵引著。

直吻的两人气息渐渐繁乱了,苏穹才缓缓退开,但赵子如确还眷恋的一下一下的轻吻著苏穹,彼此身上的衣衫都在拉扯中散乱开来,春日微凉的空气里,两人都不住泛起了一阵的颤栗,却不知道是因为微凉的天还是因为彼此身上的灼热。

赵子如脸色微红低著头,睁著有些迷蒙的双眼看著苏穹,他抱紧了紧苏穹的身子,在他的耳边轻声低喃著:「穹儿,我真的好想你,都七个月不见了,我在北方的时候,整天没日没夜的思念你呢,想你独自在京城,有没有好好吃、好好睡,好好的照顾自己的身子。」

赵子如蹭了蹭苏穹的脸颊,「想你有没有像我想你这般的想我呢……」

苏穹捧著赵子如的脸,默默地看著他,脸上是难得的忧心,看著他年轻俊俏的脸有些苍白、有些憔悴,身子骨抱在怀里似乎还削瘦了一些,两颊也凹了下去,苏穹蹙眉,爱怜的凑上去又是深深一吻,「怎麽瘦了这麽多呢?」

「嗯,北方的事务忙了些。」赵子如顿了一顿,才又接著说道:「才去了没几日王爷就病倒了,他说他带来的手下没什麽有才能的人可以委托的,就嘱托我替他办些事了。」

赵子如并未提及他不但病了,还办了一个只顾自身私饱枉顾城中千万难民於水火之中的贪官污吏,那名贪赃枉法的县令非是易与之辈,行事总是小心谨慎,少有破绽,因此京城才这麽久没发现他是如此卑劣之人,赵子如为了让他露出破绽,几个月来两人斗智斗谋、明察暗访才抓住了他的马脚。

後来,那个知县恐怕是知道自身已是难保,乾脆豁出去了,率了数百名兵马围城,准备以靖康王爷的性命要胁永仪皇帝,更以难民的性命逼迫他们就范,一度还真有了性命之忧,要不是非言与众护卫拼著一死也要护他一个周全,要不依他当日的状况,恐怕今天也没机会再做这个照二爷了。

他当然没有告诉穹儿当时情况多麽的危急,他又是如何命在旦夕,多亏了萧丞相即时解救,他才没有性命之忧。

後来那奸官俯首认罪,但他嚣张的态度,仍是令靖康王爷当场将之斩立决,连压回皇城候审都不需要了。

尔後,萧丞相助他打理北方旱荒事务,约莫在年尾的时候,新知县终於上任,他才有些閒馀好好养息。

赵子如不想苏穹多为他操心,因此这些赵子如都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

「要我让人送些饭菜过来麽?我陪你用。」苏穹轻柔的抚摸著赵子如的脸颊,那原本圆润的脸颊如今都消瘦了下去。

「不了,陪陪我就好。」赵子如笑了笑,就是再怎麽的辛苦艰困,都比不上苏穹为他操心更让他觉得愉快。

赵子如拥了拥苏穹的身子,感受著他身上那让他眷恋不已的温暖,在北方的时候,他真的险些以为再也碰触不著这副温暖的身子了,幸好他来能拥有,还能拥抱。

「穹儿,我好爱你……」

赵子如枕在苏穹的肩膀上,虽然那画面看上去还是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两人依偎在一块儿时那麽幸福似的温馨,两人的身子紧密的贴在一块儿,彼此之间没有一点而空隙,契合的彷佛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与彼此拥抱一般。

苏穹捧起赵子如的脸,默默地看著苏穹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不知怎地,赵子如突然觉得有些羞涩,闭上了眼,苏穹深深印上了一吻。

「方回来麽?」苏穹问。

「嗯,来一晚上了,都在听雨阁里歇著,看你忙,才没去前厅找你。」赵子如答道。

苏穹低低笑著,笑里那麽的狡诈,他凑到赵子如的耳边轻轻一咬,引的赵子如一阵闪躲,「歇过了,那你还行麽?」

「嗯……」赵子如点了点头,七个多月没抱抱苏穹了,他也是有些这麽想的,难为苏穹还顾虑了他远道归来有些疲乏。

得到应允,苏穹一边啄吻著赵子如的唇,一边解开了他的衣带,他身上的的外衣、保暖的棉袄、亵裤给一件一件的褪下,滑落到了脚边。

他一点一点的亲吻滑过他敏感的颈侧,赵子如呜咽了声,苏穹咯咯的笑了起来,他在他的耳边说道:「今晚,我可不会太快,知道了麽?」

赵子如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便已经给苏穹推倒在床榻上,等他意识过来,背後躺的是软软的床榻,苏穹炽热的身子已经覆了上来,一边亲吻、一边玩弄著他身上敏感的地方。

在苏穹的摆弄下赵子如轻微的呻吟著,苏穹正埋在他的胸前舔吻啃咬著他胸前那抹逐渐变的豔丽的红点,他的下身也在苏穹的搓揉爱抚下颤动不已,他仰著头轻喘,却是让更多甜美的呻吟溢出口中。

突然苏穹用力的握了一下手里的欲望,赵子如没想会吃痛,惊讶的叫了一声,他睁开眼看著苏穹,却看他一脸戏谑的埋在自己的胸前,手下却仍是温柔的搓弄著他的欲望。

「穹儿……」想要却要不到,赵子如被欲望狠狠地冲击著,睁著一双泪眼迷蒙的黑眸,赵子如有些哀求似的看著那个折磨自己的人,却不知自己这模样儿有多销魂摄魄。

苏穹用两指取了些药膏,分开赵子如的双腿往他身後那久未经人事的地方探了过去,春日的清晨总是冰寒,虽然苏穹用手暖过,但冰凉的药膏抹在赵子如那儿的时候,他的身子还是机伶的抖了下。

苏穹一开始并未直接进去,只是在穴口周围涂抹按压著,直至冰凉的药膏在他手里变的温热黏滑他才将手指缓缓地推了进去,试探似的在他的内壁探索著,待赵子如慢慢地习惯了,他才增加了手指的数目。

赵子如为了使他好些动作,将腿分的更开了些,直到恰好能容纳下苏穹的身子,苏穹趴覆在他的身上,两人面对著面,因为欲望的缘故赵子如脸色有些红润,苏穹笑了笑,抱起他的身子,让他能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寸一寸的从他的颈子往上吻著,然後才是唇,交替的纠缠、追逐著彼此。

两人吻的正是难分难解的时候,苏穹抽出了赵子如体内的手指,抬起他的腿搁在自己腰的两旁,因为这个动作,赵子如能感觉到苏穹已经挺立的欲望正抵在他的穴口,正一点一点的往里推进……

赵子如像是想起了什麽事似的,他忽然之间有些害怕,赵子如撑起了上身捉住了苏穹的手臂,止住了苏穹正逐渐推进的动作,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一吸一吐之间,都是对方的气味。

苏穹看出赵子如很紧张,指尖冰冷,手指都泛白了,就连他的身子也轻微的发著颤,手下的力气也未控制,抓的他的手臂生疼。

苏穹被打断了好事,也没见到有多少不悦,只是挑了挑眉看著他,似乎正在问他有什麽疑虑。

赵子如喘著息,默默地看著苏穹,嘴唇开开阖阖,闭上眼,却始终是什麽都没有说,他只是更加的拥紧了苏穹的身子,苏穹拥著他的身子躺下,没有再动作,只是温柔的抱著赵子如,直到他发颤的身子在他怀中逐渐平息。

赵子如一直是闭著眼,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穹,他温柔清浅的一抹淡笑,不同於他面对楼里的客人与公子的轻笑,似乎还有这麽一点宠溺的,他一点一点、一下一下,安抚的吻著自己的额。

赵子如睁著一双眼,看著自己深爱著的那人,突然觉得无所谓了,这是他深深爱著的男人,为他付出自己的所有,又有什麽呢……

他抬腿夹住苏穹的腰,迎著他的欲望进入了自己的身体,然後,便是几乎让人神昏智迷的翻云覆雨……


回首春已晚 十六

赵子如醒的时候,苏穹还没有醒,苏穹睡的很熟,一点儿都没有发现他已经醒了,也未发现他看了他已经很久很久了。

其实,赵子如的身子很乏,很想多歇一会儿,昨夜一夜云雨,他才大病初愈,又经历了长途奔波以及北方繁忙艰苦,虽然,昨夜苏穹过来之前他在听雨阁里已经小憩了一下,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受过损,不是这麽几个时日休息就能恢复的。

只是,今晨他醒了,看著苏穹就睡在他的身侧,而他就枕在他的他手臂上,就睡在他的身侧,赵子如就这麽看著苏穹沉沉的、安稳的睡脸,虽然身子很是乏累,但他就是怎麽都无法继续入睡。

赵子如一直睁著眼,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好像从此再也见不著了似的,从来没有这麽仔细的,细细地看著苏穹,

可能昼伏夜出的缘故,少见日光,他的肤色看上去特别的白皙,长长的眼睫覆盖在脸上,嘴唇微微地开著,娇憨的模样儿看上去有些稚嫩,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已经是三十好几的男人。

苏穹是个很漂亮的男人,纤瘦的瓜子脸,配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珠子黑亮黑亮的,一对柳眉飞扬,抿著唇笑的时候,看起来总是特别的勾人,就可惜了那道生生地将他的脸划成两半的伤。

苏穹脸上那道疤像是被什麽锐利的物品划过了似的,因时间久远的缘故,只留下浅浅白粉色的痕迹,但留下那样凹凸不平的伤口,赵子如可以想像当初那伤到的时候,是怎麽的深可见骨才会留下了这样恐怖的伤痕,他几乎都能想像当初苏穹是经历了多麽可怕的伤害,才留下了这道支离破碎的伤痕。

关於他脸上的伤,赵子如也听过传闻,却不知道究竟是遇上了宵小还是与人争风吃醋才是真,苏穹从来没有跟他提过他脸上的伤的由来,他也不知道苏穹究竟是怎麽受伤。

他曾经问过苏穹,却给他三言两语的敷衍了过去,当时他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他当然还是会想知道究竟是谁伤了他,只是,他也想过,要是苏穹愿意让他知道,自然就会让他知道了,何必再问。

许多人都说苏穹的脸恐怖,也有人说苏穹的天姿绝色都让这道疤毁了,但是,他就是觉得苏穹好看,不管有没有那道疤痕存在,他都一样觉得苏穹好看,只要能这样的看著他,他就能觉得很安心。

他自幼便一直生活在诡计多端、勾心斗角的环境里。

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爹赵老爷去的早,也知道他们兄弟还年幼便接起了赵家主事的担子,却不知道他们兄弟当时有多难为,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就怕会落的一步错,全盘皆输的局面,

他们的叔伯阿姨小妈小姨异母兄弟,虽然表面上总是待他们极为宠爱,但私心里总恨不得将他们兄弟生吞活剥、拆吃入腹,还未懂事的时候,他就先学会了该怎麽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虽然还有母亲、兄长与真心服膺的人,但面对更多数倍的豺狼虎豹似的亲戚,提心吊胆的日子总是多过安逸閒适的,这类的情况,直至他们兄弟能自己主事之後,才好了一些。

他认识了苏穹的时候,便发现了他从来都不图自己的什麽,更不曾妄想过他赵家的一切,甚至对他的纠缠有些困扰似的总是有意无意的在疏远他,他知道在他俩变得如此亲密之前,苏穹的眼里,他不过就是一般的寻欢的纨裤子弟,不过就是赵家二爷,并不哪里特别了。

当初赵子如便是觉得他这点有趣,才总是光顾这千水楼,直到那年中秋之後,才有了转变。

他很喜欢苏穹,很想就这样一辈子,很想就这样跟他一辈子,肩并著肩,走在一块儿,到哪儿也不分开,他很想就这样,一辈子,看著他,也看他看著自己……

这一辈子,他就这麽一点绵薄的希望,不会再求其他了。

要是能这样,看著他一辈子,那该有多好……


回首春已晚 十七

太后她穿著一身艳红色的宫装,保养得宜的脸上,化著时下正流行的妆,眉间一蕊青梅栩栩如生,衬托的太后是更加的清丽,一点也看不出已经有两个二十来岁的儿子了。

她坐在主位上,一会儿,拿起了桌上的茶点小口的食用著,怎麽知道这儿方出炉的糕点,热腾热腾的泛著清香,该是甜美可口的东西,太后吃入口里却犹如嚼蜡一般,吃的太后满脸不悦,一对柳眉蹙起,便又放下了手中的点心。一会儿,她不断的四下张望,她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站在那儿不断的来回踱步,过了会儿,又凑到门边探探,然後又失望了回到自个儿的位置上吃著无味的茶点,就这麽周而复始的过了好些时候。

「靖康王爷到。」

门外,细声细气的男子嗓音高声的喊道,一听到这声通报,太后再怎麽也坐不住了,急急忙忙的起身迎到了门外。

进门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穿著一身深蓝色朝服,袖口衣襬上,七尾金龙腾跃在云流之间,墨黑色的长发整齐的梳理著,头上一顶翠白玉冠,衬的靖康王爷丰神如玉,要是他的脸色不这麽的病态,绝对十足翩翩公子。

看到了来访的那人,太后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虽然那步伐一步一步的还是雍容华贵,但从她的脚步还是看出了她的心急。

太后握著那年轻男人的手,上上下下的看著,嘴里一边叼念著:「母后的珏儿,怎麽回来了没先过来母后这儿,先过来让母后仔细看看。」

太后握了握手里那一双应该要十分健壮,如今却是瘦骨嶙峋的双手,看著小儿子苍白的脸色,就连丰满的脸上都消退了不少肉,这一看,太后可是更加的心疼不已,有如淌血。

「哀家的珏儿,怎麽变成这样了。」太后抚著赵玉珏的脸庞,不住眼匡泛红,泪水在眼框里头直打转,

「母后,孩儿没事的。」赵玉珏苦笑了下,软声的安慰著他的生母,自幼他们兄弟在母亲的带领下,挣扎著在这座皇宫中求生,感情自然不是一般的深厚。

却没想,赵玉珏这不说没事,一说了,太后可止不住的眼泪直掉,「还没事!你看看你消瘦成这样了还没事呢!回头我定要好好骂骂提儿,怎麽让你去这麽凶险的地方,不就是旱荒麽,派谁去都成,怎麽就派了你呢!」

赵玉珏苦笑著说道:「母后,皇上会让孩儿去北方,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北方发生如此大事,那处的人民总也是皇上的子民,他无法亲自前往探看已经十分的遗憾,怎能再责怪他呢?」赵玉珏帮太后抹了抹脸上的泪,一边软著声音劝著。

「哀家才不管这许多,」太后知道赵玉珏说的是真,但她还是不情愿的撇了撇头,噘著嘴发嗔,看上去倒有些像是小女孩儿撒娇,「你哥哀家是骂定了,谁来求情都没用!」

「母后……」

「好了,珏儿你就别说了,」太后打断他还想再说的,她牵著赵玉珏的手进屋,直把他安置在椅子上,把那些方才她食之无味现在闻著却是软香诱人的点心都给端了过来,「你现在要紧的,就是先多吃些,一会儿母后让膳房准备几道补。」

「母后……」赵玉珏手里拿著块酥软的莲蓉,苦笑著还想说些什麽,却转眼被塞了一嘴香甜的点心。

「你想说什麽,母后都知道,眼下重要的,就你给哀家好好的补补身子,瘦弱成这模样儿,将来哪个女孩儿敢嫁你,母后还想抱抱你的孩子呢。」太后把点心切成了小块,端在手里,一口一口的喂著赵玉珏。

赵玉珏乖巧的吃著太后喂过来的糕点,看著自己深爱的母亲,他的笑容里似乎有些无奈,方才,太后那句话狠狠地刺了他一下……他就是想成亲了,人家还不一定答应呢!

「皇上驾到。」细声细气的男子嗓音又高声的通报,那声音方落下没多久,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永仪皇帝便出现在太后慈宁宫里。

「孩儿给母后请安。」永仪皇帝躬了躬身。

「起来吧。」太后温柔的说道,但瞪著大儿子的一双眼,却恨不得把他给瞪穿了似的,「哀家才想要去找你,你便过来了。」

「不知道母后寻孩儿什麽事?」永仪皇帝疑惑的问道。

太后发著薄怒,说是发怒,倒不如说是有些在发怨,「还说呢!怎麽让你弟弟孤身去这麽危险的地方,你就这麽一个弟弟,让他去那样的地方,还病成了这样才回来,要是他有什麽三长两短,哀家一定跟你拼命。」

「母后……」永仪皇帝有些呐呐的,但赵玉珏却先一步打断了他。

「母后,好了,孩儿这不是没事回来了麽,还提这些作啥,咱们母子这麽许久没见了,好好聚聚才重要,孩儿孤身在北方的时候,好想念母后与皇兄呢!」赵玉珏牵著太后说道。

给赵玉珏这样一说,太后怎麽也骂不下去了,永仪皇帝原本还想说些什麽,亦收住了声音,么子就是会撒娇,自幼只要他拿母后没辄的时候,赵玉珏总会设法帮他解决母后这方面的问题,从来没有失误过。

「你这孩子,就是嘴巴甜。」太后握住赵玉珏的手,温柔的拍了拍,一会儿,太后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说道:「唉呀,哀家还要让人给你准备食补的去,你们兄弟先好好叙叙,一会儿母后回来,你可要告诉母后你在北方的事呢!」太后起身,一旁的几个婢女便上前牵住了太后。

「是,孩儿遵命。」赵玉珏有些俏皮的说道,直送著太后出了慈宁宫。

回到厅里,永仪皇帝背著手站在那里,瞧见他回来了,亦只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嘴里没说些什麽,眼睛却是牢牢地盯住了赵玉珏,仪态不怒而威。

赵玉珏低了低头,避开了永仪皇帝瞪著他的视线,两人沉默的好一些时间,

「你的身子……」永仪皇帝开了头,却不知道怎麽继续说下去好,他问:「好点了麽?」

「谢皇上关心,臣弟已经好很多了。」赵玉珏知道他要问什麽,只是,那对他们来说像是一个禁忌,不能提的禁忌。

「这几日你多静养,免得母后又为你操心。」永仪皇帝实在不知道说什麽好,关心他,似是合情合理,偏偏,他心里实是气怒多过关心之情,与担忧夹杂在一块儿,滋味很是复杂。

赵玉珏回道:「臣弟知道,母后那儿要是怪罪下来,臣弟自有办法应付的。」

永仪皇帝嗯了一声,「对付母后,你总是有办法。」他说道。

永仪皇帝知道如今的他们之间生疏的像是一般的君臣,哪里有以往无话不谈的亲密,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该怎麽打破彼此之间的僵局。

「江太医有说这是怎麽一回事了麽?」永仪皇帝问道。

赵玉珏僵了一下,才摇摇头,「他说北方经典不够,无法查出原因,待回京之後他再查探古今据典是否有案可循。」

「是麽……」永仪皇帝沉吟了下,他心里暗揣,赵玉珏一行人昨日午时就到了京城了,至今日就算没有个结果出来,也该有些头绪了,他想,或许应该宣江太医过来问话。

想到这个问题,永仪皇帝想起了另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他问道:「你,今年也二十多了吧……」

怎麽知道,这一问赵玉珏却彷佛是被狠狠地打了一棍似的,他激动的说道:「我不管那个黑珠、白珠,总之,我是不会答应的。」

赵玉珏态度强硬,但永仪皇帝哪里肯轻易放过,原本他就不怎麽高兴,让赵玉珏这一激,顿时火也上来了。「什麽黑珠白珠,是明珠,朕是让你娶她,又不是让你去死。」

「难道朕还会害你不成,你激动个什麽,明珠是个好女孩,家世、样貌都与你十分班配,论起性情也是温柔贤淑,娶了她对你对你没有害处,总之,你就给朕乖乖地娶就是,这份上没有你说『不』的馀地,听到了麽!」

「我才不管她与我配是不配,我从来没见过她,一点儿都喜欢她,不爱她,我便不可能娶她!」赵玉珏咬了咬牙,瞪著与自己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兄长,「皇上,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也清楚我应该做些什麽,这人生的大事,我自己可以决定!」

「你知道?」永仪皇帝哼了哼,「你究竟知道些什麽?你真的知道你这是在做些什麽,你是在辱没你的身分,你又知道麽?」

「那您当年与苏梨的事呢?」赵玉珏问,永仪皇帝顿时噤了声,面色十分的难看,但赵玉珏不放过他的继续说道:「嫂子他不但是个男人,他的身分与您更是一点儿都不相配,他在千水楼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同多少男人睡过呢!」

「你!」赵玉珏提起苏梨的过去,正戳到了他的痛处。

赵玉珏眯了眯眼,瞪著永仪皇帝,「难道皇上您说要娶他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赵玉珏又问:「您与苏梨在一块儿的时候,难道不是辱没的您的身分麽?」

永仪皇帝抬手给了赵玉珏一巴掌,直把赵玉珏的脸打的偏了过去,左颊上,印上了深深的五指红印,不一会儿就肿了起来,唇角亦因为咬破了有些鲜红淌了下来。

这一巴掌下去,永仪皇帝自己也愣了,他傻傻地看著自己有些发红发烫的掌心,很疼、很痛。这麽多年来,他从来都不曾跟这个弟弟大声过一次,更别提打他,但方才,他打了他,他打了他一巴掌……

「哥!」赵玉珏不敢置信的瞪著自己的兄长。

「叫哥也没用,总之这事没的商量,你那些个红粉知己,都给朕清理乾净,以後不许再见了。」永仪皇帝收掌,握了握,横眉怒目的斥道。

他们兄弟二十来年互持互助,就是有意见不同的时候,也没吵过几次架,这麽多年过去他还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同赵玉珏说话过,就是赵玉珏如何处变不惊,一下子也是懵了。

永仪皇帝看弟弟一点震惊,心里实在有点不舍。

只是,这事实在是不容他退让,他怎麽都不能再继续放任他随意下去,他也知道自己对这个弟弟一向心软,就怕让他软言几句恐怕就要依了他,怕会给他说服了,永仪皇帝甩了袖子便走,留了赵玉珏一人独自神伤。


回首春已晚 十八

未时,苏穹似乎已经很习惯在这时候上街了,他的身边仍是跟著阿青。

只是,他这次不是出门办事,只是纯粹想出来逛逛,顺道他还想准备捎些东西给赵子如补补身子。

赵子如从北方回来之後,起码掉了一半的肉,彷佛是副皮包骨似的,昨夜,两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怀里抱著的赵子如身上都是嗑手的硬骨,就连腰腹上结实的肌肉都不见了,整个人瘦的不像话,都快比他更瘦弱了。

苏穹想,肉是一定要买的,他还得上药房去抓些食补的药材,给灶房的炖炖些补汤。

忽然,苏穹顿了下脚步,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为谁这样神伤、为谁这样担忧、这样著想,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专注的时时刻刻的想著那人,想著自己该为他添些什麽,该给他准备些什麽……

他苏穹从来都是个操心的头儿,年轻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从楼里的事务,到好友们的事务,他总会像个老妈子似的操心这儿、操心那儿的,从前在馆里的时候,那些公子们也曾取笑过他像个姊姊似的。

只是……开了千水楼的这十多年来,他的心慢慢地淡了、漠了,不愿意说话了、他亦不总是像个总爱瞎操心的婆子一般,不知不觉之间,他变得对一切不再这麽的关心,只要事不关己,他可以漠不关心。

那个总爱管閒事的苏穹在这十多年来慢慢地死了,然後,又悄悄的苏醒了……

苏穹知道,他的改变是因为赵子如,可是,他不知道,他们之间……

有可能麽………

他,还有可能麽……

苏穹想,因为想的太过认真,他没有看到,远远的地方,一辆马车向著苏穹的方向疾驶而来………


回首春已晚 十九

赵子如收到苏穹受伤的消息,已经是戌时的时候了,他听说苏穹在路上给马车撞了,那心瞬间彷佛都要停了一样儿,他牵了匹快马,也不管自己的身体究竟撑不撑得住,跃上马便往千水楼奔去。

他过去的时候,是江映轩给他开的门,他揪住江映轩的臂膀问:「穹…你们苏老板他怎麽了,还好麽?」

江映轩脸色苍白,吞吐了好半天没有说话,看他这反应,赵子如脸都白了,他摇晃著江映轩生气的吼道:「你说啊!你们苏老板究竟是怎麽了?穷儿怎麽了?他好还是不好麽?」

柳文涵远远听到争吵的声音出来看看,却没想到是赵子如揪著江映轩问话,赵子如正狠狠的摇晃著江映轩的身子,都快把他给摇的散架了,柳文涵这一看不得了,赶紧上前拨开赵子如。

「二爷,穹哥他没事,有人救了他,可您快摇死映轩了!」柳文涵挡开了赵子如,将人护在自己的身後。

「他没事?」赵子如傻傻地问。

「如果擦伤了手臂算是没事的话,那麽穹哥他一点事儿也没有。」柳文涵说道。

赵子如听了,心下松了一口气,但未亲眼看到苏穹安然无恙的样子,他实在不能安心,向柳文涵道了谢,他便又往听雨阁那里跑了过去。

柳文涵看著人跑远,松了口气,他也知道赵子如这是关心则乱,自然不会怪罪他什麽,只是,也不能由著他胡来吧。转过身,柳文涵抓起江映轩的手腕,掀起他的袖子,两只手臂上各有五指印痕刻画在那儿,看著他眉头直蹙。

「你怎麽都不疼的麽?」柳文涵生气的问,但牵著江映轩帮他揉按的手却是百般温柔。

江映轩没有答话,只是咬了咬牙,虽然柳文涵的动作很轻柔,但还是很痛,柳文涵手下未停,却没想到几滴水滴在自己的手背上,他抬头,江映轩满脸的泪,柳文涵愣了好一下。

他问:「这麽疼?」

江映轩点了点头,「很疼……」

柳文涵又放轻了手下的力道,「一会儿给你拿跌打药擦……怎麽从前不知道你这麽爱哭……」

江映轩抽回手、背过身,不肯让他继续按了。

柳文涵的手里空了,他看了看已经空著的手里,又看了看背著他抹脸的江映轩,他板过江映轩的身子,抬起袖子擦了擦他脸上乱七八糟的泪水,

「擦药去,好不好?」柳文涵柔著声音问。

江映轩点了点头,任由他牵著自己的手,往自己所住的沧水阁去。


回首春已晚 二十

听雨阁外头,阿青捧著一碗药等候在那里,他的旁边是苏穹,看起来好好的,没少了胳臂还是腿,赵子如呼了呼气,悬著的心才终於放了下来。

「穹儿……」他走到苏穹的身边去,一把抱住了苏穹,他真不敢想像,要是他失去了苏穹,他会如何……

「子如,你怎麽来了?」苏穹看到来人吓了一下,他问。

「我听说你给马车撞了……」赵子如贴在苏穹的耳边说道。

苏穹蹙眉,他纠正道:「是差点儿,谁给你胡说八道。」

「回头我再教训他,哪里伤到了麽?」赵子如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的看著苏穹,完好无缺的,

苏穹摇头,「不是我伤了,有人救了我一命,但他撞到了头,大夫正在看。」

「喔?是谁?」赵子如问,无论是谁救了他的穹儿,他一定要当面好好的答谢他,他真的已经不能没有穹儿了,他甚至不愿意想像没有穹儿的自己。

「是……」

「外头的小弟,麻烦你那药给老夫端进来好麽?」一个苍老年迈的声音打断了苏穷要说的。

阿青应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苏穹,苏穹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赵子如跟在他身後,阿青见两人都走了进去,急急忙忙的也跟了上去。

老大夫伸手,阿青急忙把药给递了上去,老大夫回头看了看房里多出来的许多人,他说:「这位小哥,帮个忙把人托起来好麽?」

赵子如想也没想的上前,抱起了床榻上昏睡著的那人,却没想昏睡著的人,就是在北方救了他一命的萧彦明.萧丞相,眼下,他的头上包著染了血的纱,身上扎满了针,赵子如只懞了一下,便依著大夫的指示将人托高,好让他将药灌进他的嘴里。

黑漆漆的药灌下了几口,萧彦明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咳了约莫半刻左右,又咳出了些粉色有淡淡花香的东西,赵子如正思索那奇异的东西是何物,老大夫便又掰开萧彦明的嘴,将剩下的药灌了进去。

「阿青,你去萧府帮萧丞相找他的家眷过来。」苏穹看了只是挑挑眉,没说什麽,只是向著身边的阿青说道,阿青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萧彦明就这麽给灌灌吐吐的,折腾了好些时候,最後吐出的,都是些黑漆漆的药汁,老大夫才没继续给他喂药,却不知道那药究竟是给他喝完的、还是吐完的。

「好了,好了,没事了。」老大夫说。

「这位大夫,萧丞相的伤已经没事了麽?」赵子如问。

「他的伤没有大碍,喝两帖药,发些热就好了,麻烦的是他中了毒。」老大夫说道。

「毒?」这次应声的是苏穹。

老大夫点点头,便说:「萧大人中的是一种名叫『忘情』的毒,中了应该有好些年了,方才老夫已经帮他解了。」

「忘情,是何毒,有何功效?」苏穹问,他琢磨了下字句,问老大夫的时候,似乎有些发颤。

老大夫睇了苏穹一眼,他认识他已经十多年的时间了,当年,苏穹脸上的伤也是他医治的,当年,他还可惜著那样一张花容月貌就这麽的毁了,他愿意不收他的钱,给他用最好的药治他的伤,可惜苏穹不愿意,苏穹说,那是他人生的印记,这一生直到走到尽头的那一日,他都要带著脸上的伤疤。

再尔後,苏穹在京里开了千水楼,因为他口风素来紧,很少与人谈论病人的病势如何,因此,他楼里的公子哪里有病有痛都是找他上门诊治,这些年来相处,他们也算熟识。

老大夫说道:「忘情顾名思义,忘恩绝情,却不是从此无恩无情,而是忘了过往曾经珍爱过的、对他有恩的、对他有情的一切人事。」

「这世上竟有这种毒?」赵子如惊讶的问。

老大夫点点头,「那是很年前有人自西域带过来的,虽然药性不难解,亦不会危及性命,但因为实在太过无情,便销声匿迹了好长一段时间,老夫也没想过这麽多年过去还会再见。」

老大夫拿出笔墨在纸上书写,便将字条交给了苏穹,「方才老夫已经帮他解了忘情之毒,以後他会慢慢想起,你按著这帖药给他抓三帖,五个时辰一帖,连服三帖,知道麽?」

苏穹点点头,老大夫便又接著说:「今晚他可能会有些发热,好好照看著,别给他著凉了。」

苏穹给了诊金,他要送老大夫出去,但老大夫堆辞了,让他好好照顾病者,苏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回房里的时候,萧彦明还昏睡著,似乎不怎麽安稳,呓语不断,但他口齿模糊不清,听起来只像是呜咽,苏穹坐在他的身侧,拧了凉巾帮他擦脸。

赵子如本来想接了他手里的工作,怎麽知道苏穹手下才擦到了一半,萧彦明忽然就抓住了苏穹的手臂,他像是醒了,却又似是没醒,一双眼睛朦朦胧胧,看似半梦半醒的,在整屋里游移不定,最後,才停在了苏穹的脸上,望著苏穹,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穹哥,萧夫人与萧公子过来了。」阿青推开门说道。

闻言,苏穹挣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转过了身迎去,即使背著他,他却仍可以感觉到背後那双视线牢牢的钉在他的身上,像针。

跟在阿青身後进来的,是一名如花似玉的妇人以及一名与萧彦明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他们两人接连来到床榻边,萧彦明脸色苍白,头上裹著伤处的白纱还染著红色的血迹。

万紫红这一看,几乎都要晕厥过去,幸而她身边的少年即时扶住了她的身子,在她耳边说道:「娘,振作些,爹看起来没事。」

万紫红点点头,她扑到床榻边,握住了萧彦明的手,泪水扑簌簌地掉著,「相公,你可千万要没事啊。」

那少年对著苏穹抱拳说道:「这位先生,在下萧承湮,谢谢您救了家父一命,在下一定会回报这份恩情。」

萧彦明在万紫红的扶持下坐起了身子,她拿起一边给苏穹抛下的凉巾,想给他擦擦身子,怎麽知道却被隔了开去。

万紫红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的夫婿,但萧彦明仅是淡淡地看的看著与自己结褵十数载的妻子,像是在看一个不曾相识陌生人,带著微微地殊离,他的视线让万紫红惧怕不已,她有一种预感,她将不再拥有这个爱她、敬她的男人了。

萧彦明说:「万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自重。」

万紫红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相公,你说什麽?」

萧承湮听到这话也回过了头,看著自己叫了十几年的爹的人,他说:「爹,您别跟娘胡闹了。」

萧彦明看了看与他有七分神似的萧承湮,似是有些迷惑,半晌,他像是想起什麽,他摇了摇头,低低地笑著,像哀怜,他悠悠地说:「是了,我成亲了……」

他看著万紫红说道:「你是我的妻子……」然後,他又转过头去看了萧承湮一眼,「你,是我的长子……」

苏穹看著他们,像是在看猴仔耍杂戏一样,他笑了,冷冷地笑了。赵子如一直都看著他,他牵了牵他的手,一阵莫名。

萧彦明继续说道:「是啊,我们成亲了,还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们成亲了……成亲十多年了……」

「娘,爹该不是撞傻了吧……」萧承湮在万紫红耳边小声的问。

万紫红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萧彦明,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萧彦明一遍遍的喃喃自语著,他这模样儿,古怪的让万紫红又是害怕、又是担忧的,但无论怎样,她都不会弃他於不顾的。

他是她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姻缘,无论他变成了怎麽的模样儿,她都不会轻易扔下他的,就算痴了、傻了、疯了,她也不离不弃。


回首春已晚 二十一

萧彦明蹙眉看著萧承湮,本想说些什麽,最终,却仍是什麽都没说出口,他沉默了下,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他说道:「不知道是哪位救了在下一命,请您留下名姓,好让在下日後得以回报。」

苏穹站的位置恰好给床廉挡住了半边身子,又是背著他的,萧彦明看过去,只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长发挽成了髻,有些散乱的垂在脑後,只是背影,看上去却是风情万种。

他笑了笑,背著萧彦明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况还是大人先救了苏某的性命,在下不过偿还您的救命之恩。」

萧彦明看著那纤细的背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却叹了一口气,深长幽远的,似乎是满含著无奈,又似乎是充满歉疚的,看著那个背影,他叹了一口气。

苏穹当然也听到了萧彦明叹的那口气,他当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憾恨,苏穹咬了咬牙,飞快的说道:「苏某就不打扰大人休息,要是大人不嫌弃苏某的千水楼是块肮脏地方,此处暂时借给您休养。」

话落,苏穹拉了赵子如便准备离开,萧彦明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心里一急,掀开被子准备追过去,怎麽知道双脚才落地,一阵晕眩袭来,萧彦明一下子腿软,万紫红急忙上前搀扶,却给他挥了开去,却有一人更快的上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晕眩之後便是剧痛袭来,萧彦明扶著额,咬牙忍痛,手里却紧紧的捉住了他靠著的那人的衣袖怎麽也不肯放开。

「大夫说,你伤了头,不能轻易妄动。」苏穹说道。

赵子如愣愣的看著萧彦明半倚半靠在苏穹的怀里,看著苏穹亲密的抱著萧彦明的肩膀,然後,他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里,那里,方才还有另一人的温暖,如今已经没有了……

「果然是你……」剧痛过去之後,萧彦明仍是纠缠著苏穹的衣袖不肯放手。

「是我,那又如何?」苏穹笑,冷冷地问道,与语气不同,他却极为轻柔的将他搀扶起来,安置在软榻上。

「是我对不起你……」蹙著眉,萧彦明欲哭不哭,似是伤到了深处,却反而是哭不出来了。

「现在说这些,有用麽?」苏穹哼了一声。

萧彦明抬头,与苏穹打了照面,他本来想说些什麽,却在接触到苏穹的视线之後安静了,他看著他的脸,一阵震惊、一阵静默。

「你的脸……」

「我的脸花了,怎麽,不行麽?」苏穹咯咯的笑著,带著几分坏意、怨忿,他,恶毒的笑著,笑声如铃。

他抚著自己脸上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痕,纤白的指尖描摹著那道疤的痕迹,看著他心疼的模样儿,他莫名觉得痛快极了。

「是谁伤了你?」萧彦明抬手,他捧著苏穹的脸,学著他,一点一点的描摹过那道伤痕。

「没有谁。」苏穹拍掉了在他的脸上细细描绘的那只手,他偏过头去,不愿意再去看他伤心的模样,他不想承认,但此刻他真的有点心疼。

「没有…谁?」萧彦明不懂他的意思。

苏穹偏过头来,看著萧彦明,一双黑溜溜的眼停在了他的脸上,两人平静的对望著彼此,一点儿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感动。

「是,没有谁,是我自己,」苏穹笑,一笑倾城、再顾倾国,他笑的这麽勾魂摄魄,脸上的伤却显得更加的狰狞,嘴里说出来的亦是更加的残忍无情,「我的脸,是我自己给划花的。」

「你说什麽?」萧彦明不相信,他认识的苏穹是很照顾自己的美貌的,怎麽可能将他轻易的毁坏。

「是,你没听错,是我自己划的,」苏穹仍是笑,有些残忍的,他一句句的说道:「彦明哥,你说说,我在乎的人都已经不要我了,这张脸再怎麽绝色又如何,既然苏穹的绝色留不住那人的心,你说,我还留著他做啥?」

「你自己……」萧彦明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著苏穹与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苏穹点点头,他仍是笑,笑的开怀惬意,「还记得你送我的簪子麽?」

萧彦明点点头,那只便宜的白玉簪子,是他用自己多年攒起来的积蓄买的,只是个便宜的东西,比起苏穹一曲、一舞所能得到的珍宝、黄金,他的簪子就像是垃圾一般的不起眼,但苏穹却很喜欢、很喜欢,他送给他的时候,他握在手里,却像握著最珍贵的宝物,每次去见他的时候,他带著那只簪子。

苏穹接著说道:「它碎了,在你把我撵出萧府的时候,碎了,碎成了好几段,我就是用它划碎了这张脸,我划的很慢……」

苏穹笑,他指著脸上的疤,从额前,一点一点的往下画,「就这样,慢慢的划……」

指尖一点一点的往下,愈是往下,萧彦明的脸色便更苍白了一分。

万紫红看著苏穹,才似是突然想起来了什麽似的,她指著苏穹,「是你!」

解了毒之後,萧彦明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他考取功名、封了官,娶了如花美眷,他的儿子,第一次学会叫爹的时候。

还有……

苏穹孤身来京城寻他,他还记得,苏穹问他:你怎能不认识我!

他是怎麽回答他的?

是了,他摇摇头,然後蹙眉告诉苏穹:对不住,我想,我们真的不曾见过。

那天,下著雪,好冷、好冷,苏穹满脸的泪,他脸上的泪水都结成了霜,凝结在他绝美的脸上,好冰、好冰,但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十三年了,转眼之间,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他怎麽会这样待他?!

他们曾经约好的,他会一辈子都只对他好,初到京城,他一直想著有朝一日他要考取功名、衣锦还乡,他要风风光光的迎接苏穹,让他不再受到馆里头的其他小倌取笑,取笑他跟了一个没有前途的穷书生,他总是告诉他,他这一生,仅会有苏穹一人的。

他怎能对他这麽残忍,怎能把他扔在了冰天雪地的街道上,怎能告诉他,他不认识他。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负了你。」萧彦明捂著脸,彷佛像是正在忍受著极大的痛苦似的,他握著苏穹的手,却制不住浑身颤抖,「穹儿,求求你原谅我,我不会再次伤你了,不会……」

「萧大人,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他等他的一句道歉,已经足足等了十三年了,如今,他终於等到了,心里却没有一丝欣喜的感受。

萧彦明死死的握紧了苏穹的手,「不会没用的,你还记得我们的海誓山盟、我们的天荒地老麽?你说过,就是死了也要与我死在一块儿,要一起烧成灰,你还记得我们说过,无论生死都不分开麽!」

万紫红听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住,她呜咽著,起身跑了出去,萧承湮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爹,但萧彦明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他的注意,都只留给了一人,一个被他忽略了整整十三年的男人,萧承湮咬了咬牙,便追著万紫红出去了。

苏穹挥开了萧彦明,他想打他,那手都扬在空中,看著他缠著白纱的额,他还记得白日的时候,他差点被马车撞上,萧彦明飞奔过来抱著他滚在地上,他救了他之後,却因为磕到头,晕了过去。

那时候,他口里一句一句的喊著:穹儿、穹儿,没事了穹儿。

想到白日的情景,他却怎麽也挥不下去,苏穹恨恨的收回了手。

苏穹生气的吼道:「不要再说海誓山盟、不要再说天荒地老,现在已经晚了、迟了、慢了!萧彦明,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已经碎了、碎了、碎了,与那只簪子一起,碎成了一段段,再也不成样子,你说什麽我都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

苏穹恨恨的瞪著萧彦明,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他微弱的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好恨、好恨、好恨,你知不知道我好恨你,那年,我恨你恨的死的心都有了,但我更恨自己,我恨自己怎麽就是下作的小倌、怎麽就是个男人,要是我同万紫红一般,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是不是就配得上你了,要是我是女人,是不是就不这麽的怨恨。」

苏穹跪倒在软榻边,埋首哭泣著,他哽咽著说道:「你知道麽,我好恨好恨你,我恨你怎能狠心说你不认识我,却更恨自己,都被你如此对待了,我还是…还是爱你……我怎麽就这麽的下贱呢?你都不要我了,你都不要我了……」

「穹儿……」

「穹儿……」

相同的呼唤,却是来自於不同的两个人,萧彦明是温柔的安抚著哭倒在床边的苏穹;而赵子如……却是同样心碎神伤的看著自己所爱依偎在别人的怀里。

苏穹听到他的呼喊,他抬起头,却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一如两人每次见面的时候的语气一样,他说:「子如,你先出去一会儿好麽…我有话与萧大人私下谈谈……」


回首春已晚 二十二

赵子如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赵家的,他回去的时候,一脸惨白,府里的人都被他吓坏了,婢女、小厮一个个上前簇拥著他,又是搀扶、又是伺候的,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里。

赵子如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乱糟糟的,毫无头绪,他在想,方才,他究竟听到了什麽?

是谁在哭?

是谁祈求原谅?

是谁喊著声声地喊著怨恨?

谁说的天荒地老?

又是谁爱著谁?

他的耳边一点儿也不清静,一声声,都是苏穹哭著、嘶吼著的声音,谁在他的耳边询问?

他的眼里杂乱无堪,都是苏穹与萧彦明拥抱在一块儿的模样儿,又是谁在他眼前晃动?

赵子如跳起身,生气的指著身边嘘寒问暖的下人:「你们出去、出去,通通都给我出去!」

那些小姑娘给他一吼,都惧怕的哆嗦了下,一个一个的退了出去,好不容易才给走了个乾净。

赵子如扶著额,想著方才耳里听到的、眼中看到的一切,苏穹会来到京城是因为萧彦明,苏穹会开千水楼是因为萧彦明,苏穹的脸花了,不是因为宵小、不是因为争风吃醋,而是因为,他的心碎了、碎了……

十三年,已经十三年了,苏穹与萧彦明,已经纠缠了十三年了。

十三年前,他才只有七岁,刚刚学有所成,刚刚学会了怎麽帮助自己的大哥,刚刚才在为还在为自家的事业、为自己的将来努力。

苏穹却已经二十有一,凭著他绝世无双的美貌,已经名满江南、已经遇见了萧彦明,他,一人守候在如诗如画的烟雨江南,守著他与他的海誓山盟、盼著他与他的天荒地老。

太不公平了!

这对他太不公平了,他怎麽就不能早出生个几年呢?

就是七年也好,五年也好,他怎麽就不早出生个几年,只要能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短短几年也好,他该怎麽缩短他与苏穹之间的距离。

趴卧在桌上,赵子如纶起拳,一拳一拳不疼似的砸著桌面,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了,他自认他不管哪儿都绝对不会输给萧彦明,才识、样貌、家底,他都不输给他。

他能对苏穹好一分,他便能对苏穹好十分,他对苏穹用心,他还能比他对苏穹更加的专心,他能对苏穹一心一意,他能承诺他一个永生不变,他,可以为他反抗母亲与大哥,他愿意一生都为苏穹一人倾倒

只是晚了这麽几年,他只是输在晚了这麽几年,只是晚了这麽几年,老天便让苏穹先遇见了萧彦明,让苏穹为他心碎,这让他如何能甘心?让他怎麽能甘心?

隐隐约约,赵子如似乎知道,他就要失去他了,他就要失去了苏穹,那个他一直深爱著苏穹。


回首春已晚 二十三

三日後,子夜,春寒。

赵子如踏进了千水楼,楼里仍是一片繁华似锦,人声鼎沸,一片繁乱中,他仍是能一眼便看到那人,那让他魂牵梦萦的男人。

苏穹似乎正在招呼著谁,巧笑倩兮,一点儿也没有三日前榻前怨忿的狼狈。

他一眼就看到了他,苏穹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在这里,他朝他走了过来,他笑,仍是笑,笑的这麽甜美、愉悦,笑的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笑的他心里,越来越是晦暗。

苏穹笑著说道:「二爷,怎麽呆站在这儿,什麽风把您吹来了?」

赵子如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著苏穹,苏穹睨了他一眼,看他脸色不对,左右张望了下,「怎麽没人招呼您,我这就让人替您安排去。」

「听雨阁……」赵子如说。

「什麽?」苏穹回身,他的声音彷佛是含在嘴里似的,太过细微,没有听清楚。

「我要去听雨阁。」赵子如又说。

听了他的要求,苏穹看著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赵子如脸色惨白,苏穹自然也看出他的脸色不好,叫来了阿青与几个小厮,把人带去。

苏穹看著赵子如慢慢走开的背影,脸上的笑,褪去了。

赵子如站在听雨阁的中央,阿青与几个下人来来去去,提来了几壶酒、端来了几道菜,年轻的公子待在一旁伺候著。

他进屋之後,整晚都没开过口,仅仅只说过一句话,看著阿青与那些准备伺候他的人说的,淡淡的、冷冷地一句话。

「出去。」

他们送来的小菜,他动都没动过,他没坐下、也没歇下,仅是站在屋子里环视著。

屋里已经都打扫乾净了,房里还泛著淡淡的清香,三日前的血腥味与浓浓的药味都已不见踪影,那几乎让他心碎的景象却仍鲜明的在他脑海里头,盘旋不去。

他就这麽一直站著,站在那日……他看著苏穹与萧彦明拥抱在一块的地方。

没有很久,对赵子如来说却彷佛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苏穹才终於过来了,他瞟了动都没动的酒菜,又瞟了动也没动的那人。

苏穹笑,「二爷,您这是在跟谁呕气啊?」

赵子如回头,苏穹仍是笑,抿著唇一抹浅笑,有些狡诈似的,苏穹总是习惯这样笑著。

苏穹迳自坐到了桌边,斟了一杯酒,浅浅嚐了起来,喝乾了一小杯,赵子如在他的身边坐下了,他又斟了一杯举到了赵子如的唇边,「这酒,香、纯、浓,还不正是二爷您喜欢的天玑麽?」

赵子如就著苏穹的手里的杯,喝乾了一杯,苏穹又斟了一杯给他,赵子如便一杯一杯的喝著,直到喝下了小半壶,他才有些不胜酒力。

苏穹托腮看著有些醉意的赵子如,他问:「子如,你这是在跟谁呕气。」

赵子如脸色酡红的趴卧在桌面上,但一双眼睛还是盯著苏穹直看,就像一辈子都没有看过似的。

赵子如不肯答话,苏穹也不摧促他,自斟自饮著倒也惬意,喝到第三杯的时候,赵子如突然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喝。

赵子如说:「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这是在恼我麽?」苏穹挑了挑眉,他想了想。

赵子如又说:「你什麽都没告诉我……」

苏穹有些生气了,他答道:「说与不说,与任何人都无关系吧。」

「萧彦明他,你跟他……」赵子如想知道,那日他们谈过之後,究竟有什麽结果,但是,他又有些害怕知道,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他还是问不出口。

苏穹笑,笑起来倾国倾城,又有些狰狞,「他是我旧情人,又怎麽?他就是第一个唤我穹儿的人,那又怎麽?」

「你说他死了……」赵子如突然提起从前两人枕边细语时,苏穹对他说过的话……

「他是死了,与我海誓山盟、天荒地老的那个萧彦明已经死了。」苏穹笑著哼了哼,脸上尽是嘲讽。

赵子如松开了捉住苏穹的那只手,看著他举杯,一口乾尽杯中断肠。

「穹儿……」

苏穹睨著赵子如,拖住了赵子如的手臂,霍地站起了身,走了几步,苏穹甩手把他扔在了床榻上,人便覆了上去

赵子如醉的不轻,加上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便由著他来,被摔疼了,他哀也没哀上一声。

苏穹掐住赵子如的下颏瞪著他,「有什麽话说清楚,别吞吞吐吐的。」

赵子如还是没有说话,看著苏穹,可能有些是因为喝多了的缘故,可能有些是因为伤心的缘故,悲从中来,赵子如便这麽抽抽咽咽的哭了起来,哭的苏穹心烦意乱。

他坐起身,指著门口说道:「要麽说清楚,要麽出去。」

赵子如却突然爬起身,抱住了苏穹的腰,抽抽咽咽的说道:「穹儿,别对我这麽残忍,别这样……」

「子如,你到底怎麽了?」苏穹问。

赵子如却只是哭,哭的苏穹心都酸了,他掰开腰上那双软弱无力的双手,回头看著,却恰见赵子如哭的满脸泪痕的望著他,苏穹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心软,他捧著他泪湿的脸,一点一点细细的吻著。

「别哭啊,子如,别哭了……」他哭的他的心都乱了,乱了,乱了……


回首春已晚 二十四

「你在生气麽?」萧彦明看了看身边人的脸色,他问。

「没有。」苏穹答道,手里的茶喝完了一杯又接著倒一杯的喝。

萧彦明挑眉看著他一杯杯的喝,他叹气,穹儿都不知道,每次他发怒的时候嘴里总是会閒不住麽?

不管是吃的、喝的,只要到了他手里,总是一点儿也不剩,怎麽这麽多年过去了,他这点一点儿也没改变。

他抢走苏穹还想再拿的茶壶,苏穹生气的瞪著他,伸手跟他抢,但萧彦明快一步将壶里的茶都倒进了一株松树的盆栽里。

苏穹看著黑巴巴的泥土飞快的吸收了热烫烫的茶水,他瞪著一脸促狭的看著自己的萧彦明,「你想烫死它?」

「烫死它总比喝死你好。」萧彦明说道。

「没人喝茶死的。」苏穹狡辩。

「但有人胀死。」萧彦明又说道。

萧彦明瞪了苏穹一眼,後者不甘势弱的回瞪著他,半刻钟之後,两人都觉得这样互瞪著彼此的自己不但幼稚的很无聊,才收回了视线。

「你跟谁呕气?」萧彦明再问。

苏穹切了一声,坐回桌旁,拿著空空如也的茶杯在手里抛著玩,瞪著茶杯,他却突然想起了那个在自己怀里哭的不能自己的人。

这几日,赵子如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总是会来楼里找他,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说话,或者该说,赵子如都不说话,久了之後,他也不跟他说话。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沉默,沉默的吃饭、沉默的喝酒,醉了,赵子如便缠著他闹腾一整夜,怎麽也不肯放手,天亮的时候,他便回去,天黑了便出现,周而复始的过了好几日。

苏穹蹙眉,他越是这样,他便越加的生气,他还情愿他同他吵、同他闹,话说开了,还乾净些,总也好过两人这样僵著。

「前几日晚上,我问了个人相同的问题。」苏穹说道。

「喔,他怎麽回答你?」萧彦明问。

「心烦,不提他了。」苏穹生气的说道,抢走萧彦明手里还剩一半的茶水,也不管烫,一口就喝了下去。

「不提不提,那告诉你个消息。」萧彦明挑他胃口似的说道。

「什麽?」苏穹撇过头去,十多年的不相识,他偶尔都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人了,虽然,他对待自己还是如同以往,总是这麽的宠他、疼他。

「靖康王爷要成亲了。」萧彦明也没太吊他胃口,马上便说道。

苏穹挑眉,名满天下的靖康王爷要成亲与他何干?

「听说王爷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怎麽也不肯娶,皇城这几日为了这个闹的天翻地覆」萧彦明头疼的揉揉额角,这几日他不是给皇上下旨宣他,就是让太后出了懿旨要他进宫商讨对策,烦都给他们母子烦死。

「你这几日就忙这个?让他娶意中人不就得了。」苏穹挑眉,想不通这个有什麽好烦脑的。

萧彦明瞪了苏穹,「那有这麽简单,那人的身分低微,皇上不允,他还说,就算他不做王爷也不许他不娶。」

「真不够义气……」

苏穹不认识靖康王爷,但也听过他的事迹,他知道自从当今永仪皇帝三岁登基之後,便一直都是这位靖康王爷支持著永仪皇帝的所有决策,包括当年那位年轻的皇帝执意迎娶苏梨,他也没说过一个不字。

前些日子,他听楼里的客人说,上个月靖康王爷从北方回来,他在北方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儿要了他的命,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回来,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现在那个皇帝却单是急著要他娶妻,娶的还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苏穹真觉得那位靖康王爷有这样的兄长,实在是得不偿失、白忙瞎忙。

「王爷的身子不一般,皇上也是为了王爷好。」萧彦明说。

「他们的家务事也要你操烦哪?」苏穹对这个话题实在没有兴趣,便又问道。

萧彦明带著些宠溺的瞟了苏穹一眼,「能者多劳。」

苏穹切了一声,然後两人对看著彼此,笑了。


回首春已晚 二十五

那日萧彦明又给皇上宣进宫里,太后还在排队等他们谈完,萧彦明下朝回到萧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了。

他褪下朝服,换上一身轻便,接著,便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萧彦明回头,那个纤瘦娇小的身影映在门上,萧彦明沉默了好一阵。

自从那事发生了之後,他怎麽都不能原谅万紫红对自己下了忘情之毒,让他忘了此生仅一的挚爱,甚至拐骗自己迎娶了她,他怎麽都无法原谅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关她是否是因为她爱他爱的已经失了理智,或是被他所拒心生怨忿。

这几个月来,万紫红很多次都想跟他解释,但他不愿听,他甚至不想再见她一面,更何况於他来说听与不听都是一样的,他不会原谅她,是她让他伤了苏穹,伤的这麽深、这麽痛,萧彦明知道,他这一辈子怕是都不能原谅她的。

那日之後,他跟万紫红已经分了房,他将自己的房迁到了萧府的南角,与万紫红的房相隔甚远,因著这几个月宫里频繁的招唤与苏穹的来访,两人之间更是少有往来,也少了见面的尴尬。

但好歹夫妻十数年的时间,就是无情也还是有恩,他还是不能完全对她狠心,因此才没有休了她,,这亦算是报答当年万老爷对他的赏识之恩。

至今,他们二人虽然还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可以说是形同陌路了。

「相、萧先生,我给你送了些饭菜了,趁热吃吧。」万紫红硬是换掉习惯了十多年的称呼,强撑著笑说道。

萧彦明看著她手里的饭菜,便说道:「谢谢万小姐关心,请您搁在桌上吧。」

万紫红被他那句万小姐狠狠地伤了心,当年,萧彦明从江南上京应试,万老爷收留了他的时候,他便一直是这麽称呼她的,夫妻十馀年的至今,他还是这麽称呼她。

这麽的生疏、客套……

万紫红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是她存了不该存的心,是她在被萧彦明所拒之後一时羞愤,才求爹爹替她设法夺取萧彦明的关爱。

是她……用了不该用的法子,剥夺了萧彦明所爱与他厮守的权利,是她毁了这一切……

她,没有资格得到任何人的原谅,甚至也没有哭的权利,那个该哭的人,一直都不是她,不是她……

万紫红强忍住泪水,「萧先生,您还有位访客,等了您很久了。」

访客?萧彦明回头问万紫红:「是穹儿麽?」

这几日苏穹频繁的来访萧府,次数多的下人们都与他很熟识了,萧彦明直觉的便想到是苏穹来找他了。

听到那个名字,万紫红煞白了脸色,嫀首左右摇了摇,她说:「是一位姓赵的公子,他自称是赵二爷。」

赵子如?

萧彦明自然是知道这几日苏穹和赵子如两人正闹的僵,却不知道他突然来找他又会有什麽事情。

「在哪儿?」他问道。

万紫红问道:「在大厅里头,要妾身帮您请过来麽?」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会他。」萧彦明撇过头,不再理会万紫红。


回首春已晚 二十六

萧彦明换下朝服,迅速的赶往大厅,他到大厅里的时候,赵子如正在看墙上挂的一幅字画,若有所思,直到他进来了,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不过那一眼,萧彦明便知道他们二人今日恐怕无法善了。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从前,赵子如其实是很赏识萧彦明的,萧彦明一介平民出身,一举中仕,受托官职至今不过十馀年的时间,却已是身居永仪皇帝身边的不能缺少的股肱之臣之一,甚至与许多两朝老陈并列堂上,而从未有不妥。

对当今圣上来说,除了靖康王爷最值得他信赖的人之外,其下便是这位萧大人最值得永仪皇帝的嘱托,一如当初靖康王爷北方之困,永仪皇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萧彦明,当日才有他救了他一命之事,由此永仪皇帝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萧彦明能有今日的地位,当然不是依靠逢迎谄媚或是行贿收买取得永仪皇帝的信赖这类的宵小途径,而是他生性认真尽责、凡事总是尽力而为的处事方式。

只是,萧彦明不是喜爱说大话及谎话的人,对於皇上所嘱,他并非完全答应,若是非凡人不可能办到的事务,萧彦明绝对当朝自叙他能力不足恐怕无法完成所托等等,偶尔皇上与太后总是不住对他的直言不讳给气的半死,偏偏他态度谦恭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又一边欣赏於他的直谏敢言。

长年下来,萧彦明在宫中的地位可说是水涨船高,非一般朝臣足可比拟。

赵子如自然都是知道这位萧大人的能力的,对於他总是尽其所能完成所托,他非常的欣赏,只是,情场犹如商场,亲兄弟都不留情面,何况他们甚至并非熟人。

萧彦明也看著赵子如,突然有些紧张,他咽了咽口水,张口想说话,却又不知道怎麽开口是好,他沉默了好一下,半刻之後,才斟酌著字句说道:「二爷,远道来访不知道有什麽事麽?」

赵子如淡淡一笑,似乎对他的称呼很是满意,只是笑里,太多的忧愁让这位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显得憔悴。

赵子如抱拳说道:「赵某回京之後,便一直想找机会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却没想到萧大人是否忙碌,是赵某来的不是时候了。」

他越是笑,萧彦明越是发出一身冷汗,他回以一揖,客套的说道:「区区小事,何况在下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行事,二爷何需亲自登门道谢。」

「不,这是应该的,虽说赵某贱命一条不足挂齿,但全赖萧大人即时解危,才能保住一条小命,怎麽能不感谢你的恩情。」

「二爷金体尊贵,怎可妄自菲薄?」萧彦明几乎已经笑不下去了,他扯出一抹笑继续说道。

赵子如睨视著萧彦明,仿似睥睨天下一般,他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像在看救命恩人,而是仇人。

赵子如突然问道:「萧大人,此言甚差,你说说,赵某在乎的人都已经不在乎了,赵某还在意这点儿小事有什麽用呢?」

赵子如刻意的强调了在乎二字,这话,分明是那日苏穹与萧彦明争吵时,苏穹心碎之馀问了他的。

当时,他求苏穹原谅他,他到底不是有意负了他,虽然两人谈至最终,苏穹不至原谅了他,但过往恩仇总是烟消云散,不再横亘於他们之间。

当时,他对自己的无情不敢置信,又对伤了苏穹的自己实在痛恨非常,毕竟,他曾发下宏愿这一生一世只对苏穹一个人好,但怎麽知道伤他最深的人却也是他……

悲恸之馀,一时之间他没有管上他们的身边还有些什麽人,至今想起,他还记著那日,赵子如一直都在一旁看著,直到苏穹请他出去,赵子如一直都在一旁看著……

想起那日尴尬的景况,萧彦明一时语塞,不知道怎麽回答是好。

屋里顿时一阵沉默,虽然萧彦明听万紫红说赵子如来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来者不善,只是,他没想会这麽的难以应付。

「二爷今日专程来访,必定不是为了道谢这麽简单吧?」萧彦明亦是个不喜欢勾心斗角的人,便乾脆挑明了说。

赵子如赞赏似的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赵某确有他事想与萧大人谈谈,只是,想告诉萧大人几句忠告……」赵子如顿了一顿,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才又继续说道:「萧大人官场多年,想必自然是知道该做的事情尽管做,不该说的话,可就千万不要说了。」

「这是自然,只是二爷似乎意有所指。」萧彦明似是在询问,但基本上已经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赵子如笑,也不回避,乾脆的肯定了他的猜测,「是意有所指没错,萧大人不是傻瓜,应该明白赵某在说什麽。」

「是指苏穹。」萧彦明也知道赵子如对苏穹的执著绝非一般,他与苏穹之间,绝对不比当年的他与苏穹之间来的浅薄。

「赵某只是想告诉萧大人,苏穹是属於我的。」

「他是人,不是物品可由人争夺。」萧彦明有些气愤了,他又说道:「他想与谁在一块儿,该由他自己决定,而不是你我。」

「赵某自然清楚。」赵子如没想到他会反驳,眯了眯眼,冷冷地睨著萧彦明。

萧彦明知道自己恐怕是在白费唇舌,但他还是说道:「二爷您若是想强取豪夺,在下与苏穹二人确实没有反抗的馀地,只是,您若是因此得到了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您就真的满意了麽?」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至少,那的确是让赵子如非常心烦的一项没错,情字最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就担心,苏穹与萧彦明之间旧情未逝,新情重燃,他,比之他们之间,实在是无可相比。

赵子如皱眉咬牙,对於他口里的『他们』倍觉刺耳。「这些赵某自有斟酌,不需萧大人多费心思。」

对於苏穹,他是绝对不可能会强迫他的,他舍不得强逼他,怎麽也不可能让他伤心、难过,但是,他也无法轻易的放弃苏穹,

萧彦明无惧的回瞪著赵子如,一字一句的说道:「二爷,请容在下说一句话,您与穹儿之间,是不可能的。」

赵子如不屑的冷哼一声,怒斥:「笑话,你说的这可能与不可能是由谁来决定?谁去定夺?」

赵子如眯了眯眼,瞪著胆敢反驳他的萧彦明,他说道:「我与苏穹之间的事,该由我与他来决定,不是由你或其他任何人!」

萧彦明根本不在乎是否会惹怒赵子如了,他说道:「那萧某就请二爷高抬贵手,放给苏穹自由吧。」

「是谁放谁自由,还说不一定呢!」赵子如冷笑,无论如何,只要是关於苏穹,他是不会放弃的。「夜已深了,赵某不好继续打扰萧大人歇息,就此别过。」

话落,赵子如摔门便走,萧彦明叫了人送赵子如出门,人去楼空,萧彦明看著方才赵子如看著的那幅字画,山川风月间,小桥孤舟仅有一盏青灯相伴。

诗词提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阶前听雨,悲欢离合总无情……

不知怎麽的,萧彦明突然觉得一阵愁绪入了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文中所用词,出自南宋·蒋捷,听雨


回首春已晚 二十七

赵子如气愤的出了萧府,他越想越是生气,还不就是个萧彦明罢了,论起样貌家世,他身材挺拔、样貌俊俏,甚至还比萧彦明高出了寸许,出生赵家的他又是含著金汤匙出世的,况且他虽然出生富贵,却非时下纨裤子弟,在京城怎麽说也是年轻有为,全京城多少人家、多少姑娘想嫁他。

萧彦明如今就是作了丞相,却改不了出身低微的事实,甚至成过亲了,身边还有四个拖油瓶,比起他对苏穹的一心一意,他是哪里比他差了,又是哪里不如他了,由著他这样对自己口出狂言。

说什麽不可能?

当年天下人说他兄弟二人太过年幼,不可能称得起整个赵家,他们兄弟不是还是咬著牙撑过去了。

苏梨与皇上的婚事,天下人都说行不通,皇上还不是与太后、文武百官作了条件交换,封了苏梨为后,他们拜了天地、祖宗,正正当当的大婚了,苏梨的名字已列入族谱,死後亦将迁入皇陵。

至今,苏梨能以男子之身位居後宫之首,后位不可动摇,夫妻虽时有小吵,但两人愈是吵、愈总是感情好,夫妻情深,给人欣羡。

他赵二爷与苏穹哪里不可能了?

苏梨能以男子之身嫁入宫里,他怎麽不能求个与苏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凭什麽人人都说他与苏穹不可能?

就连他自幼互相扶持的哥哥、护佑他们成长的母亲、舅舅都不答应他与苏穹的事,赵子如是真想不明白了,他想与苏穹一起,这麽困难?

等候在门外的赵府马车随即过来接人了,车旁,一名下人打扮的仆役躬身作了一揖,赵子如挥了挥手,那仆役退至一旁,揭开了马车的帘幕,躬身请赵子如上车。

忽然地,赵子如想起了什麽,脚下顿了一顿。

他想与苏穹一起,问题是,苏穹的心里又是怎麽想他的,他,想与他一样麽?

萧彦明口口声声的要他放了苏穹自由,他说他们之间没有可能,方才他没有多想,现在想想,他说的那些是表示,那也是苏穹心里的想法麽?

他从来都不比萧彦明差,只是,却有一项怎麽也不可能比的上他,他输他在,他与苏穹相识的太晚,他与苏穹相识的太晚太晚……

何况,他从来都不知道苏穹的心里有没有他,相识至今,苏穹从来没有对他表示过一些对自己是否喜爱的感受,从来都是他缠著苏穹。

苏穹对他,有如他对苏穹一般麽?

赵子如是真的不知道,苏穹是怎麽想他的………

「二爷?」那年迈的仆役见赵子如说要走了,却不知怎麽呆愣在马车前不动,他疑惑的唤了一声。

赵子如给这一叫回了神,他说:「走吧。」

那仆役躬了身,维持著揭开帘幕的动作,怎麽知道才抬起一只腿,赵子如忽然一阵恶心,挨著马车的扶手,便是一阵乾呕,那仆役给吓了好大一跳,懵了好一会儿才连忙上前给赵子如顺气。

但赵子如还是频频作呕,只是这几日赵子如胃口实在不好,吃的不多,呕了好半天仅仅呕出了些酸水,过了好片刻,赵子如才脸色苍白的捂著胸口挨在马车旁边喘气。

那老仆递上了丝布给他,赵子如伸手接过了随便几下的擦著嘴边溢出的脏水,闭著眼歇息,脑里还是觉得一阵晕眩难受,捂著胸口,又有些恶心。

赵子如蹙眉忍著恶心,那老仆看他实在难受,便开口问道:「二爷,您还好吧?」

赵子如摇摇头,睁开眼,却恰好看见萧府的匾,他怒目瞪著萧府,「这萧府让我觉得恶心,我们回去。」

老仆应了一声,伺候赵子如上马之後,便指示著车夫,


回首春已晚 二十八

「前些日子,二爷来找过我。」萧彦明随口似的说道。

「子如找过你?」苏穹奇异的问。

在他眼中赵子如虽不是怎麽的心高气傲,但赵子如得天独厚的家世造就的他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总是要人溺宠,低声下气这回事,与他似乎从来没有关系。

似乎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萧彦明答道:「他是为你而来没错。」

「我会再与他说说,让他少来打扰你。」苏穹蹙眉,他从来都没想过会与赵子如长久,因此,他也没想他会为了自己做出这类似争风吃醋的事来。

「穹儿,他对你是真心的,就对他好一点吧。」萧彦明劝道。

苏穹自从挂牌那日起便是红遍整座苏州江南的红牌,自幼从没受过一点儿委屈,一直都是给众人捧在手心上给养出来,他的性子自然十分的高傲,心性脾气可说是既差又坏,最爱耍得那些迷恋他的美色的富家子弟们陀螺似的乱转,要是哪家的公子为了争夺他而大打出手,他可是最最高兴不过。

两人相恋之後,萧彦明不止一次的告诉苏穹这样不好,但冰冻三尺怎麽是一日之寒所造成,就算与他相识之後,苏穹已经是收敛了许多,却仍是没有办法阻止江南贵胄为了苏穹一颦一笑而争执起议。

十多年过去的现在,苏穹的性子比起从前改变了许多,原本激烈、爱闹的性子变得深沉,只是,偶尔他虽然是笑著的,却也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究竟是什麽。

苏穹挑了挑眉,他冷笑:「你的意思是,你对我不是真心的?」

「不是这样的,我对你,当然没有一点儿是假。」萧彦明说的脸色直发窘。

从前他们一起的时候他对苏穹总是没辄,至今,他对苏穹仍是一样没有改变,他仍是舍不得与他争辩、舍不得指责他的不是,就算他明知道,他这样对待赵子如,不但是相当的不公平、甚至是非常的不好,他仍是不愿指责他的不是。

苏穹看他一脸为难,倒有些满意了似的,这才歛了笑,没有继续刁难,只是,眼波流转间,似乎在想著些什麽。

「二爷这几日有去找过你麽?」萧彦明问道。

「他好几日没有出现了,应该是在忙家里的生意吧。」苏穹答道。

「是麽……」萧彦明想了想,又问道:「穹儿,你对二爷……究竟是怎麽想的?」

苏穹愣愣地看著窗外,才刚入了夏天,枝头都已经换上一片青翠的绿,桃花片片雪花似的凋零飘落,树上结满了一个个粉嫩欲滴的桃果,池畔一株杨柳染上了夏意,轻轻地随风摇曳。

应该是十分惬意悠閒的景象,不知怎麽,苏穹看的心里一阵繁乱,随口答道:「没怎麽想的……」

萧彦明看他这样便知道他不想再谈,便也不再说话,苏穹一直傻愣地看著窗外的景致,不知怎麽的,杨柳西风中,他又想起了过去苏州春风秋月、赏花游湖的日子,他是在一个富贾的船上认识了萧彦明的。

当时,萧彦明还不过是个落魄的穷书生,在苏州专门给人做些写信、读信的事赚点小钱过日子,偶尔写写诗词歌曲让人谱唱,一边攅著些钱,准备上京赶考。

那日苏州一个富贾摆宴招待京城来的贵客,请了几个公子与姑娘上船尽兴,他也名列在其中,萧彦明则是给人请托上船帮忙弹琴。

苏穹与众人玩闹到了子夜时,感到有些不胜酒力挨在船沿上吹风,湖面上的画舫不少於白日,船上晕黄的灯光像天上的星子,只是,凋落在了湖面上,飘飘荡荡,水波浅浅,苏穹愣看著一轮明月碎了又圆、圆了又碎。

萧彦明碰巧经过,以为苏穹睡著了,见到他到船上吹风,怕他受寒,他褪下自己的外衫被在他的身上,却没想苏穹一个回眸,他们两人的纠缠便是一辈子。

「你还记著我们怎麽相识的麽?」苏穹问。

「一直都记著,当时我还想是哪来的仙子落在了凡间呢。」萧彦明笑,年轻的时候想法总是会有些天马行空。

「你忘了好几年呢,哪里一直记著了。」苏穹回头一抹笑,就像很多年前,那一回眸、一轻笑。

萧彦明起身到了苏穹的身边,学著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褪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苏穹身上,「夜凉如水,在这里吹风受凉就不好了。」

苏穹掩著嘴咯咯的笑了起来,他拉下身上天青色的外衫还给了萧彦明,「大白日,哪里来的夜凉如水?」

萧彦明接过自己的外衣,苦笑了下,「总是有些思念。」

「你想回去麽?」苏穹问。

「若是可以,那里总是我们的家乡。」萧彦明叹了一气,年年岁岁一去总不再复还,记得朝日还是青丝,日暮却都已经成雪,「你想回去麽?」

苏穹呐呐地答道:「要是回的去……」

萧彦明扶著苏穹的肩,看著他看著的景致,也是沉默。

日升月落、春去东来,他第一次觉得岁月这麽无情,流逝的岁月再不回来,就像他们之间错过的,再难拥有。

自从想起一切之後,萧彦明一直都在想他究竟该怎麽补偿苏穹才好,不管原因怎麽,说到底都是他负了苏穹,是他说好了天荒地老,却又没有做到,这才让他这十多年来嚐尽了孤寂、悲痛的滋味。

苏穹回头,却恰好见他满脸忧愁,他问:「烦心什麽?」

「靖康王爷的婚事……」萧彦明叹了一口气。

这几个月来太后似乎也想通了不该再由著王爷胡混下去,与皇上连成一气逼婚逼的紧,只是他们愈是逼迫,王爷反抗的便愈是严重,整日里总是大闹大吵,还将文武百官都给牵扯了进去,闹的宫里是一片乌烟瘴气。

十多天前,太后与王爷大吵了一架,把太后给气的晕了过去,皇上收到内侍的通报,急忙摆下手里的政事偕同皇后前去探望,後宫里一些想讨太后欢心的妃嫔也跟了过去,闹的整座慈宁宫里满是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怎麽知道,太后还没舒心,皇后与皇上两人也闹了起来,吵的几个妃嫔瑟瑟发抖,胆小些的还哭了起来。

吵杂纷乱中,太后给闹的实在是不安分,一声怒吼,把整座慈宁宫里的莺燕都给轰了出门,皇上与皇后被她老人家狠狠地责骂了一顿,太后罚他们在她房里面壁思过了一整个下午。

尔後,那个将太后气晕过去的正主儿倒好,趁著一片混乱溜的不见踪影,一开始太后与皇上只想王爷受不了他们叼念,只当他是回他的王爷府去了,倒也不怎麽太在意。

翌日,靖康王爷没上早朝。

但靖康王爷平素就不怎麽在人前露脸,有时候替皇上办些事情担搁了,就是没上朝从来也不惹人争议。

几日过去,王爷仍是不见踪影,太后与皇上这才觉得不对劲,派了人去王爷府里,却说已经好几日不见王爷人影了,皇上又派了往王爷会去的地方找找,怎麽知道,靖康王爷就像清晨的薄雾蒸发了一样儿,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太后与皇上这才急了,这几日几乎翻遍了整座京城,偏偏还是没有王爷的身影存在过的迹象,宫里为此闹腾的一整个都快掀锅了,太后又是哭又是心急,皇上每日里总要把身边的人骂上好几遍,。

「王爷离家出走了……」萧彦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皇上让他找人,可他这是要去哪里找给他。

「那个靖康王爷?」这几日苏穹老听他叼念那个靖康王爷的婚事,倒也熟悉。

萧彦明点了点头,苏穹知道他心烦,倒也没有再接著问下去,只是他细细端看的萧彦明,重逢至今,苏穹这才仔细的端详了萧彦明,就如他已经不再年轻貌美一般,萧彦明年近不惑,额上有著浅浅的皱褶,黑发中更是夹杂著几缕显眼的银白。

苏穹抚著萧彦明的脸庞,指间穿过他的黑发,「都白了……」

萧彦明抓下在自己脸旁的那只手,他在手中紧紧的握了握,又放开,「都几岁的人了,能不白麽?」

「再给我说说故事吧。」苏穹轻笑著说道。

「我已经没什麽好说的了。」这几个月来,苏穹总是缠著他说故事,听他说这十多年来他身上的事,又或者是宫里的。

「有什麽好说的,都行。」苏穹仍是笑,催促著说道。

萧彦明浅笑著在苏穹身边坐下,开始叙说他在宫里看到的事迹。


回首春已晚 二十九

苏穹回到千水楼的时候,早就过了亥时了,楼里已经开始营业,到处都是一片人声鼎沸,苏穹在萧彦明那里消磨了一整个下午,实在疲乏的很,敲了敲离他的听雨阁最近的侧门进屋,没走正门回楼里。

他去萧府的时候,向来是不会带阿青一起去的,总是让他留在楼里候著,因此,每次他回楼里去的时候,阿青总是会站在门口给他等门,只是今日听雨阁仅点著一盏油灯,不见阿青人影。

苏穹才觉得有些奇怪,推门进去,怎麽知道眼前银光一闪,一把亮晃晃的长剑架在了脖子上,剑气冰冷直刺入骨髓,他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身形急退,便闪过了被划开喉咙的危险,那人似乎没想到苏穹有反击的能力,苏穹趁隙矮了身直攻来人下盘,怎知那人惊愣不过一阵,手上一个擒拿,又把苏穹压制住了。

给人扼著咽喉,苏穹心里暗道糟糕,他的听雨阁向来是不安护院的,若是来袭的仅是普通宵小,以他的身手还能自己解危,但如今恐怕是个高手,一时之间也没其他人可以助他脱离险境。

「非言,住手!」赵子如著急的喝道。

那名叫非言的男子,手下顿了顿,他看了赵子如一眼,见他摇头不许,便止住了扭断苏穹脖子的准备,手下慢慢地放给了苏穹自由。

给他放开之後,苏穹捂著脖子咳了咳,赵子如吓了好大一跳,以为苏穹是给非言伤著哪里,他急忙的跳下床想上前察看,却被苏穹狠狠地瞪了一眼,又不敢妄动,只好站在原地穷紧张。

「二爷好大的排场,不知道这位公子是哪里请来的啊?」苏穹问。

「穹儿,他是我的…随从,姓姜,字非言,他已经跟了我很久了,他不是有意伤你的。」赵子如斟酌著字句答道。

苏穹哼了一声,无意再与赵子如争辩下去,他瞪著那个大黑夜里还一身黑衣的男人,那人却彷佛毫无所觉似的,一双眼,目不斜视仅盯在自家的主子身上,就这麽任由苏穹瞪著。

赵子如当然知道苏穹讨厌閒杂人等进他的听雨阁,他对姜非言说道:「非言,我待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你先出去候著吧。」

「二爷,属下的职责是一直待在您左右。」姜非言冷冷淡淡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与自家主子说话。

赵子如像是很习惯他这种态度了,也怎麽不生气,只是继续说道:「穹儿不会害我的,你先出去吧。」

姜非言听到他这样说,终於才扭头看了苏穹一眼,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好像除了方才苏穹进门之外的现在,他才发现了他的存在似的,那打量人的眼线,轻蔑的让苏穹直冒火。

最终姜非言才说道:「那麽,属下就在外面候著,有事二爷就叫非言一声。」他说的时候,又瞟了苏穹一眼,好像在说,苏穹就是那个让赵子如有事的人一样。

「二爷好大的排场,上我的千水楼还要带著随从麽。」姜非言离开之後,苏穹狠瞪了赵子如一眼,才想将属下惹给他的满肚子气撒在他这个主子身上,怎麽知道不过一眼,却让苏穹诧异。

方才他进来的时候,也没注意到赵子如的人就在屋里,就是听见声音了,却因为姜非言让他实在恼火,也没多注意上赵子如几眼,现在这仔细的一看,却惊异不小,他们两人几日不见,赵子如不但瘦了,脸色苍白憔悴,他捂著肚子站在床榻边有些摇摇欲坠,似乎站不太稳。

苏穹这才想到,方才,赵子如好像是躺在他的床榻上歇息的,只是,因为他进门的时候惊动了姜非言,又差点给扼死,赵子如才急忙阻止。

子如,怎麽病了……

他印象中的赵子如总是健康的像只泼辣的猴子一样,就算方从远方回来,却也能精神的折腾的他不好睡,彷佛从来不知道疲惫为何物一般。

但现下,他摇摇欲坠的模样是这样的憔悴而孱弱,苍白的脸色在散乱的黑发掩盖下,更显得苍白,那白,白的病态,白的透明,白的就好像,赵子如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会就这麽在他的眼前消失不见了一样。

苏穹有些失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惊异造成的,还是因为赵子如病了而产生这样的想法,只是,突然的就这麽觉得……

苏穹才在这麽想,赵子如却突然软倒在床榻边,扶著床沿便呕了起来,苏穹骇了一跳,急忙扶著赵子如疲软的身子,让他倚在自己的肩膀,一边给他拍背顺气。

「穹儿,非言他只是不放心我这模样儿,才跟来了,你别生他的气。」赵子如呕的气有些不顺,边喘著气说道。

赵子如并没有欺骗苏穹的意思,只是,有些实情他亦并未让苏穹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因为病成了这样才会给姜非言跟著,而是他的身边一直都有人陪著,只是苏穹不知道罢了。今晚,姜非言会袭击苏穹,实在是因为他为了照顾他已经几夜没有阖眼,难免有些草木皆兵。

「你还说这些作啥,怎麽病成了这样?看过大夫没有?」苏穹蹙眉,再一次惊异於手下的温度如此的高,他生气的瞪著赵子如,手下却温柔的扶起他软绵无力的身子,让他坐在了软榻上。

赵子如倚在苏穹身上,任由他摆布著,苏穹扶著赵子如躺下後,他才发现榻边还摆著水盆与一条已经沾了水的湿巾,那条湿巾是明黄色的,看上去质地很好绸布,很明显是赵子如用的。

「穹儿……」赵子如实在病的没有力气,可能因为发热的缘故,他一双眼有些湿润,看著苏穹有些心慌意乱。

「先别说了,你在发热,我去请大夫来看看。」苏穹撇开头去,避开了赵子如的视线说道。

他拧了拧条湿巾给赵子如擦擦脸,起身准备叫阿青起来去请大夫,怎麽知道赵子如却捉住了他的袖子,不肯让他离开。

「不要,穹儿,不要去……」赵子如说道,神色有些惊惶不安。

苏穹实在不知道他的惊恐何来,他握住捉著他袖口的那只手,轻轻地捏了捏,「我只是去让人请大夫,不会走的。」

「不要去,陪陪我就好,陪陪我就好……」

许是病了的缘故,赵子如脆弱的模样让苏穹实在无法狠下心在此时离开赵子如的身边,苏穹最终仍是叹了一口气,褪下鞋袜外衣,在赵子如的身边躺下。

苏穹把赵子如用薄被给裹了个严实,把人连同被子一并抱在自己的怀里,他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赵子如呵呵笑著迎上苏穹的吻,苏穹给他逗的实在是难受,翻身覆在赵子如身上朝著他的唇吻了上去,赵子如抱住了苏穹的颈子,主动的加深了这道吻,直到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才分了开来。

「看过大夫没有?」缠绵厮磨了一阵,考虑到赵子如现在的身子可能受不了,苏穹才不再与赵子如燎火似的。

「看过了,非言帮我煎的药也乖乖的喝了。」赵子如呵呵的答道,今晚的药里没有调蜜,他可还是乖乖地喝了。

「大夫有说是什麽病麽?」苏穹知道赵子如最怕就是喝药,赞赏似的吻了吻他的额头。

「不是什麽太麻烦的病徵,只要休息一阵就好了。」赵子如看著苏穹突然沉默了下,才又问道:「穹儿,我可以在这里养病麽?」

「嗯?」苏穹有些疑惑,「我的千水楼里头不比你赵家要好,怎麽就想在这我这里养病?」

「看著你,总觉得我的身子能养好的快些。」赵子如扁嘴似乎有些埋怨苏穹怎麽不是一口答应似的。

「在这里养病也不是不成,你想待就待著没关系。」苏穹还是不忍心让赵子如失望,答应了他的要求,赵子如高兴的扑上苏穹的身子,啧啧的亲著他的脸颊。

「穹儿,你身上好香啊……」

苏穹听他这样说,抬起袖子嗅了嗅,实在没有闻到什麽味道,他说道:「可能是茶糕之类的味道吧。」

赵子如不知道,但萧彦明可知道,苏穹十多岁的时候最爱吃茶点,蒸的热腾热腾的香甜酥软的点心,配著上好高山清茶搭著一并吃喝,虽然更多时候常给他糟蹋似的狼吞虎咽吃下肚子,但他一直都喜欢那些香甜的东西,是从来没有变过的。

只是,到了京城之後,那让他心碎背叛,千水楼初成的忙碌,这十多年来都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最爱吃的甜糕的滋味。

「什麽糕这麽香?」赵子如问。

「在萧大哥那里吃到的,改天我再问问。」苏穹说道。

「萧…彦明……」赵子如喃喃的念著这个名字,那个於他有恩却又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

「对,怎麽?」苏穹彷佛没有察觉似的答道。

赵子如抱紧了苏穹,整张脸都埋在苏穹的胸前,彷佛只要这样做,他便不会失去了苏穹对他的关爱一般。

若是与萧彦明在其他事物上争夺,他有绝对的胜算,但若是苏穹……

如同萧彦明所说,他不愿意强迫苏穹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情来,包括苏穹的选择,无论苏穹怎麽选他也不会干涉,但他实在不愿意也不想失去苏穹……

有时,这种心情痛苦复杂的令他几乎都要崩溃。

「子如,怎麽了麽?」苏穹扯了扯埋在他胸前的男人,赵子如抱的有些太紧了些,令他有些难受,只是他更担心赵子如是不是因为病痛的缘故哪里不适。

赵子如又抱紧了苏穹的身子,直到苏穹担忧的再三的呼唤才松了开手,轻笑著说道:「没怎麽,你别担心。」

赵子如自己不知道,但苏穹可看著分明,他的笑容这麽苦涩,彷佛正在忍受著极大的痛楚一般,那种痛,是由心发出来的。

就像,当年被萧彦明抛弃了的他……


回首春已晚 三十

朦朦胧胧的时候,赵子如听到几声清脆鸟鸣,他眨了几次眼睛,才睁了开来,却似乎有些迷糊似的发著愣,窗外已是一片大白,只是听雨阁位属偏西,又有墙檐遮挡,屋内却仍显得有些幽暗阴郁。

他往旁边看去,应该在那里的人已经不在了,取代的是榻边伺候著的姜非言。

「二爷,您醒了。」姜非言见赵子如醒了,他上前扶起赵子如的身子,在他背後垫了几块软垫,让他靠坐在床榻上,动作熟练,似乎已经这样伺候他很久了。

「什麽时辰了?」赵子如揉揉眼问道。

「巳时了,苏老板说您身体不好,让您多睡会儿。」姜非言一边说,一边拧了条毛巾给赵子如擦脸。

「怎麽是你?」坐正身子,赵子如瞪著姜非言有些生气的问。

「苏老板去给您煎药了。」姜非言仍是冷淡的答道,但很明显的对苏穹的敌意已不如昨晚那样深。

「你倒放心?」赵子如问。

姜非言是他的贴身随从,跟了他将近十年,这麽些年来,只要是他在他的身边伺候他的时候,从来都不假手他人,就算是斟茶端饭也是亲力亲为,只是他这样做向来会被他念上几句罢,姜非言是他的随从,不是他的侍者。

这些年来,他从来都只服从於他一人,无论是发生了什麽事情,甚或是要违抗谁的命令,姜非言仅以他的意愿为第一顺位,更以保护他的性命安危为首要,他在北方那次,也是多亏非言才保住性命。

「您说他不会害您,不是?」姜非言挑了挑眉,跟赵子如大眼对小眼的对瞪著,刻意找碴似的这麽说道。

最终仍是赵子如先败下阵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非言,你要是气我的选择,便可直说,用不著以这种方法刺激我。」

「属下怎麽敢,二爷您字字句句都是金言玉语,金贵非常,属下怎敢有任何的异议。」姜非言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麽。

这时碰巧阿青端了早膳过来,姜非言出门去取,他们也不用在屋里两人大小眼的对瞪著。

赵子如看著他出了门口,似乎在与阿青说些什麽,背影半掩在门後,只露出身上青色袍子的一角,那衣衫的颜色还很鲜豔,下襬却已经都污了,赵子如想,也该要人准备几件衣服给他换换的。

他与姜非言相处将近十年,起初两人要是不打过那一场,还真不会相识,因此,他的能力如何,赵子如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的年纪虽轻,但一身武艺已臻绝顶的境界,在武林中算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传闻他自弱冠之後便少有败绩;他为人虽然冷淡寡言,但不知怎麽的就是能使人愿意为他卖命,且他精通各类古今兵书战略,就是让他上战场也从不取败仗。

要不是当初两人年少轻狂,也不会使姜非言从武林豪杰成了他的随从,他时常想,依他的能力,无论是在朝廷上还是江湖上必定都能闯出属於他的一片天来,但他却甘愿屈居他之下,因为他而放弃了那些他本可轻易取得的名声、权势……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有些对不起姜非言,是他绊住的非言的脚步,让他困在自己的身边,他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

姜非言回来的时候,端了个碗,热呼呼的还冒著烟,里头装承著白肉热粥,很显然是苏穹要人特意准备的,楼里的公子起的晚,向来是不用早膳的。

姜非言端起粥,他舀了一口在嘴边吹凉,吞了下肚,过了好一会儿,他确定没有问题,才喂到了赵子如的嘴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姜非言说道:「二爷,跟了您非言从来没有後悔过,如同您所说的一般,人一生就只能活过这一回,只有活得尽兴畅快,无憾才是真意。非言这一生已别无所求,就只有一个愿望,只想跟在您的身边保护您、伺候您就是非言最大的愿望。」

他说著的时候仍是没有什麽表情,让人几乎有一度怀疑这些是不是他所说的,只是熟识如他,赵子如当然知道姜非言所说字句都是出自肺腑,心里并非有一丝的不愿意,更不会是因为当年败在仅有十四岁的他手上而不得不服从。

更何况,姜非言亦是少年成名的人,性子上难免有些骄傲,谁能强迫他做出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情来。

只是,这次……不同以往的每一次,真的不同了……

赵子如吞下一口粥若无其事似的说道:「非言,要是我怎麽了,你就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吧……」

此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捱过这个坎,要是熬不过……他也不想再牵绊著任何人了……

姜非言没有答话,脸上也未见上一点儿变化,仍是持续著舀粥、吹凉、喂粥的动作,只是,他却愈喂愈急,那喂粥的手似乎有些颤抖,有些不著痕迹似的微微地颤抖著,显示他并未如所见的那样无动於衷。

他愈喂愈烫,赵子如也不提醒,张嘴就吃下肚子。他知道他心里的挣扎,也不再说话,由他喂著,沉默的吃下了小半碗,後来实在是因为频频作呕让他难受,他怎麽也不肯再接著吃,只是姜非言固执不比赵子如低,仍是执意要他吃完。

赵子如瞪著姜非言说道:「吃下去了也是吐出来,吃这麽多又怎麽有用。」要不是熟知他的性子,他真怀疑他是有意整他。

姜非言冷冷地答道:「吃了至少要吐有东西给你吐,总比你每次尽呕些酸水强。」

赵子如虽然气愤,但实在无话反驳,又吃了几口粥,赵子如才想到似的问道:「非言,这两天那里有什麽动静没有?」

「没有。」姜非言简短的答道,似乎也没有多做说明的准备。

赵子如狐疑的瞪著姜非言,「真的没有?」

「属下前些日子安排的那辆马车,似乎成功的误导了他们,现在搜索的人都出城去了,只要这几日没有城里太大的变动,二爷还能安份的休养上好些时候。」姜非言简短的说明道。

赵子如指示道:「不要赶尽杀绝,不管怎麽说他们也是我哥的人。」

姜非言点点头表示知道,他默了好一下,才又不疾不徐的说道:「您就别老再说些瞎话,现在重要的是养好你的身子要紧。」

赵子如轻笑著不说话,不再追问他是怎麽办事的,他相信他的能力,只是,他愈是笑,却愈是搅的姜非言心里一片繁乱,「二爷您……」

「怎麽?」赵子如问。

姜非言有些犹豫他应该怎麽开口好,何况以他的身份来说,问这个问题已经是他逾矩,只是,他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这麽做。「您这副身子,真的决定要……」

赵子如听他这麽问,叹了一口气,夏日灿灿,处处都是一片葱郁,春过,夏已至,那个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自然没有後悔的道理。」

苏穹推门进来,看见两人神色凝重,赵子如脸色看起来,又似乎有些……无奈?

「要我回避一会儿麽?」苏穹问。

「没关系的,我跟非言没说什麽重要事情。」看见苏穹,赵子如漾开了笑,要不是他现在真的需要静养,他真想扑过去抱抱他。

一旁的姜非言对苏穹点了点头,看他手里端著赵子如的药,在府里的时候,这种事他从来都不假手他人,一是为了确保赵子如的安全,避免给人加了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喝不死的倒也罢,就怕他会多了二房、三房、四房,那也刚好乘了老夫人的心意;二是……

只是,如今煎药的是苏穹,他知道对赵子如来说,苏穹的存在不同於其他的任何人,就是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和哥哥也不比眼前这个男人重要上一些,对照子如来说,苏穹是他倾尽心意的人,为他,就是会死也不怕。

因此他就也没打算帮他试药,他知道他就是试了大约也是没效果,就算他在赵子如的面前被毒死,赵子如恐怕还是会心甘情愿的喝下那碗药,与其赔上自己的一条命,他还情愿留著命帮他报仇。

只是,这当然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既然赵子如自信这个人不会害他,他自然也相信赵子如的选择。

姜非言问道:「苏老板,药渣呢?」

苏穹挑了挑眉,答道:「我处理掉了,怎麽?」

姜非言摇摇头,没再说什麽,便端著装肉粥的碗出去了,临走前,他又说道:「麻烦您监视二爷喝药了。」

苏穹没管姜非言,他的人,他自己会照顾。

他自然知道赵子如的心思,他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矮凳上,坐在床沿边边,探手摸了摸赵子如的额头,摸了一阵子他才说道:「似乎没发热了。」

「穹儿,我没事的,只是有些虚弱罢了。」赵子如握住自己额头上的那只手,凑到唇边亲了亲,这是他的穹儿啊。

苏穹由他握著自己的手又亲又咬的,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看著赵子如的脸色依旧苍白,虽比起昨夜要好了些,双颊红润了许多,但他的虚弱仍是掩藏不住,他也知道这是要慢慢养好的,也不能急於一时,只是,他就是掩不住替他担忧。

赵子如觉得奇怪,要是平时他这样轻薄,苏穹早就生气的要他自重了,今天却不知怎麽的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抬头看著苏穹,发觉他似乎想与他说些什麽,赵子如疑惑的问道:「穹儿,怎麽了麽?」

苏穹没有答话,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把赵子如拥在自己的怀里,细密的吻他了吻他的额头、脸颊,最终仍是什麽也没有问。

「子如,你待在这儿就安心的养好身子吧。」苏穹拥著赵子如的肩膀,闭眼吻著对方的额头,自己都不自觉这样的举止是多麽的宠溺与疼爱。

「穹儿,怎麽突然这样说?」他不知道苏穹为什麽会这样说,赵子如突然觉得有点惊惶。

「没怎麽,用过早膳了吧。」苏穹避重就轻,他轻轻地推开了赵子如的身子,他进来的时候有注意到他让阿青端进来的肉粥只馀下一些在碗底,依他那个随从的骄傲性子,应当是硬逼著他吃下的才是,而不会是『代食』这等事。

赵子如苦笑著点了点头,方才苏穹进来的时候,手里端著那碗乌漆抹黑的东西,他就知道不好,那东西他至今已经喝了大半个月了,味道再是熟悉不过,自然知道是他的药。

果不其然,苏穹端起那晚乌漆抹黑的东西,送到他的手里,「趁热喝,才不会这麽苦。」

赵子如皱著眉瞪著那碗黑漆漆又散发著恐怖味道的东西,他真不懂这东西为什麽总是又苦又涩,难喝的要命。

「你就是瞪凸了眼睛,它也不会消失不见的,凉了更苦。」苏穹叹了一口气劝道。

赵子如可怜兮兮的看了看苏穹一眼,接著便彷佛壮士断腕一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一咕噜的将药汤吞了下肚,直喝个碗朝天。

苏穹看他喝个药像是吞毒药一样的,不免有些无奈,在某些事务上赵子如总是可靠的让人很难与他平日的表现加以联想,但若他想将赵子如当做大人来看待,偏偏在喝药这点小事上,他又总是与小孩子一样爱闹别扭。

搁下碗,赵子如两眼泛泪,他吐吐舌头,虽然知道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好才不得不喝,只是,他还是讨厌极了这种味道,为什麽这东西不能像甜糕一样,香甜顺口,总是这样难以下咽。

苏穹看他孩子气的举动,他轻笑著,没有杂质,只是含著这麽一点儿宠溺的,他抱著他的腰,将他往自己的怀里带了过来,奖赏似的吻了吻赵子如,嚐著他嘴里的味道,过了好一会儿才分了开来。

他问道:「还有些苦,要我让人准备些甜糕给你麽?」

赵子如愣了一下,他也笑,抬手圈住苏穹的脖子,「多吻几次,就不苦了。」

「那不就换我吃苦了?」苏穹弯著唇笑,嘴里是这样说,却收紧了手,将他牢牢的抱在自己怀里,吻了过去,缠绵的一吻。

春天过了,夏已至,那年寒冬已经过去,他想,已经过去了。


回首春已晚 三十一

那日下午,苏穹上街去了,赵子如怎麽也不肯让苏穹请大夫来看看,苏穹没有办法,只好依著姜非言药方给赵子如抓药,姜非言本来想自己去要好一些,苏穹在赵子如的身边,他也比较开心,转念想想,还是让他去了。

姜非言自己则留在赵子如身边照顾,现在就是他们主仆二人彼此照应,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可以避免离开赵子如身边的时候,要有紧急状况,他也比较可以应付,因此,苏穹说要去的时候,他虽有些犹疑,却仍是交出了赵子如的药方。

苏穹虽然不太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多少猜得到姜非言的犹豫出自什麽缘故,姜非言这个人虽然态度高傲的一点也没有下人的样子,讲话又总是刻薄的要命,但他还看的出他对赵子如绝无贰心的忠诚心意。

他是不知道赵子如到底是惹了什麽麻烦,连赵家都待不住,非得在他的千水楼里避风头,更何况,他相信赵子如是绝对比他清楚的知道,他的千水楼若要保护他的安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他却执意上他这里。

不管他是为了想多待在自己的身边,或是因为他的千水楼虽然危险,却又相反的可能更加不引人起疑,不管怎麽说,他心里怎麽说都还是高兴的,被他依赖著的感觉,总是让他觉得欣慰。

他曾想要不要增加楼里的护院,只是,他想与其让他因此加强楼里的戒护引人怀疑,或许维持原样儿才是赵子如所需要的。

只是,他也隐约的察觉到,赵子如出走的原因,似乎与他的病有关系,但是赵子如却不愿意告诉他到底生的什麽病,这反倒让他觉得奇怪。

苏穹并不是个不识大体的人,他知道他与赵子如身分不同,他们之间就是再怎麽的亲密,有些事情,赵子如不能与他说的便会只字不提,他不是好奇心重的人,自然也不会去为难赵子如告诉他知道。

他并不会因此责怪赵子如对他有所隐瞒,因为,在这事情上他也是一样的,就像他,明明是为了萧彦明留在京城,却没有让赵子如知道一样。

只是,这次似乎并不相同。

苏穹的怀里揣著药方还有那帖,与那炉应该已经被他『处理掉』的药渣,往药堂
去了。

他进门的时候老大夫不在,只有一个夥计在药柜子前秤药,他问道:「阿七,老大夫在麽?」

那个年轻的夥计是老大夫聘请过来帮手的,姓刘,家里排行第七的,大家叫他阿七,苏穹跟著叫了好些年,对他真实叫什麽反而不清楚。

老大夫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只是两人都对药理没有兴趣,成年之後,做生意的做生意、当官的当官去了,两人都没有接手他的药堂的意思,老大夫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办法。

几年前,老大夫年纪实在是大了,有些事情没办法自己动手,只好请了帮手,阿七做事勤快对药理又很感兴趣,已经在药堂里头待了好几年,一边在药堂里帮忙,一边跟老大夫学习医术,学了几年也算小有所成,老大夫不在的时候,都是阿七给病人看诊的。

阿七与老大夫虽然非亲非故,但老大夫早有意愿将药堂留给阿七。

「苏老板,您早,大夫在里面呢,我去帮您叫去。」阿七在药堂里帮忙的久,自然认识苏穹,一看是他便热情的招呼著,朴实的脸上堆满亲切的笑容。

一旁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两手叉腰,横眉竖目,佯怒的骂道:「胡说八道什麽,已经不早了!」

那妇人名字叫翠玉,小时跟富贵人家签了长工的约,说难听点就是给卖进了大户人的家里当丫环,几年前因为帮府里的夫人抓药认识了阿七,两人情投意合,後来便嫁给了他当妻子,赎身之後,便跟阿七一起在药堂里头帮手。

「你这婆娘凶什麽?」阿七瞪著自家娘子,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那女子看有人在也不好驳了阿七的面子,没再吱声,不管怎麽,她都还是向著阿七的。

阿七抬头看了看天色,腼腆的笑了笑,「欸,看我这冒失的招呼乱打,苏老板,真对不住啊。」

「小事罢了,劳烦你帮我请请老大夫了。」苏穹看他们小俩口愈是拌嘴,感情愈加的好,倒有些感染了他们的愉悦也笑了。

苏穹的容颜偏属阴柔的类型,若妆扮起来恐怕就真的是雌雄莫辨了,只是,他神色间有男子特有的英气,笑起来的时候,说是叫人惊心动魄也不差,虽然看上去总是总是有些奸险,但不管怎麽说还是不是一般的好看。

不只阿七看傻了眼,就连一旁的翠玉也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掩著发烫的脸急急忙忙的进了後门去了。

刘七又笑,他笑的时候,那张平凡脸看上去更加的朴实可亲,「苏老板,不知道您今天专程来访有什麽要事麽?」

苏穹揣了揣怀里装著药渣的布巾,有些犹豫,他不知道,究竟是该问,还是不该问的好。

「就来帮楼里的公子抓几帖药,顺道找老大夫聊聊几句罢了。」苏穹说道,将他临出门前,楼里的公子知道他要上老大夫这儿,给他的药方拿了出来。

「这些好办,一会儿我就给您办去。」阿七接过,一张张仔细的看了看,看到最後一张的时候,阿七皱著眉头似乎有些疑惑

苏穹看他脸色阴郁,凑过去看了看,正是姜非言给他的那张药方子,问道:「哪里不对麽?」

「这张药方……」阿七喃喃的念道,迟迟没有下文,但似乎很难笃定药方的内容是否与他确定的一样,毕竟苏穹开的不是温柔乡,而是千水楼啊。

「苏老板怎麽自己过来了?」老大夫从旁门进了前厅,认识苏穹十几年,他早把他当成自己朋友了。

「每次总请您老过来,偶尔我这个做小辈的,总是登门拜访才不失礼数。」苏穹笑著说道。

阿七看见老大夫过来了,便拿著药方上前请教,老大夫拿著药方看了几眼,一开始有些疑惑,接著像是想通似的笑了笑,指示阿七关门,便领著苏穹进了内院。

苏穹虽然奇怪,但还是跟了过去,跟著老大夫进了内厅,他才问道:「大夫,那张药方哪里不对麽?」

「这张药方是你楼里的公子托你抓的?」老大夫问道。

苏穹不敢随便回答,只好呐呐的称了声是,老大夫听了呵呵的笑道:「苏老板,看来你的千水楼要办喜事了。」

苏穹挑的挑眉,不太理解老大夫的意思,「不知老大夫这话是何意?」

老大夫说道:「苏老板,你拿的这副方子,是安胎养身的方子。」

安胎养身?苏穹愣了一愣,「怎麽会是?」

老大夫呵呵地笑著,「怎麽不会,这当归补血养血;艾叶暖宫散寒;菟丝子补肾安胎。此药方适用於气血虚弱致胎动不安,或者胎漏下血。」他虽看苏穹一脸惊惶,却仍反问:「还能不是麽?」

苏穹惊愣的说不出话来,老大夫却仍开心的笑著,他说:「看来你楼里的哪位公子要做父亲了。」

「这不可能的!」苏穹惊慌的反驳道,喝这帖药的可是……

老大夫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苏老板,老夫不是针对你的千水楼,只是,欢场都是些苦命人,要是命好,谁愿意过著送往迎来的日子呢?要是真有喜事,你也别太为难人家小夫妻了。」

苏穹听老大夫这样说,只是,他心里仍是惊愣不已,不知道怎麽回答好,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老大夫,谢谢您的教诲,苏穹铭记在心,要是真有这麽回事,当然是不会为难人家的。只是……」

苏穹留下但书,这事给他的震撼太过强烈,他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老大夫见他犹豫不知道怎麽开口,便开口说道:「有事直说无妨。」

苏穹看老人家一片坦然,定了定心,故作镇定的说道:「这事成之前,还劳烦老人家不要说出去了。」

「苏老板客气,这是自然,老夫不会与谁嘴碎的,你要的药已经让阿七准备,麻烦你去前院找他领取吧。」老大夫眉眼弯弯,顿了一顿,又说道:「要是需要老夫上门去看诊,苏老板可千万不要客气。」

苏穹扯著嘴笑了一笑,「当然,谢老大夫关心。」

苏穹离开之後,药堂的门又重新阖了起来,今日似乎是不准备继续看诊了,只是,此刻苏穹心里一片繁乱,也没多加留意。


回首春已晚 三十二

赵子如在千水楼里休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月来被苏穹和姜非言两人轮番逼著喝药、吃饭,虽然还是频频作呕,但,接连休息了几日,气色已经红润了许多,瘦削的脸颊也养了回来,变得圆润了许多,现在也不用整日躺在床榻上歇息,已经可以下榻散步。

赵子如最近总是嗜睡的紧,因此白日总是睡的晚,总是睡到将近巳时的时候,才起身吃早饭,苏穹经营的千水楼,是晚上才开门的生意,虽然他已经不怎麽管事,但多少还是会忙到大半夜。

从前他亦睡的很晚,早上很少能起的了身,亦很少会在这时间是醒著的,早膳向来也都是和午膳一起用的,只是这几天为了看顾赵子如,歇息的早,起的也早,甚至很多时候,他起身了赵子如都还在睡梦中。

今早上苏穹盯著赵子如喝了药汤,看他吃苦心里有些难受,只是,为了他的身体好,他还是得看著他喝。

赵子如自己也清楚他的身体不比以往,从前再怎麽讨厌喝药,为了苏穹和自己,倒也配合。

喝过药,赵子如歇息了一下,时季已近晚夏,只是天气仍是相当的炎热,苏穹牵著赵子如的手臂,在楼里的花园,慢慢地散步,间或两人从南方聊到的北方,倒也惬意。


苏穹那日从药堂回来之後,便没追问过赵子如有关他的身子的事情,虽然他的心里又是震惊、又是不解,但他也想明白了当日他与姜非言要那副药方的时候,为何他会那样局促不安,又在交给他之後,看著他那副别有深意的眼神。

他至今都还记得当日,他回到他的听雨阁的时候,姜非言对他就是全副戒备的模样儿,就像他随时都准备带赵子如离开千水楼一样。

却没想到他对赵子如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还是一同往常,煎药、问候,要是不想理人的时候态度还是冷冷的,但对赵子如却有了例外,就是在对待他的时候多了一点细心呵护,彷佛他是易碎的物品似的小心翼翼,赵子如自己有发觉,姜非言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赵子如不明所以,姜非言却清楚的很他的改变从何而来。

姜非言觉得奇怪,只是苏穹总是与赵子如在一块儿,姜非言没有机会询问,直到前几日,他哄了赵子如先睡,打算到楼里办点事务的时候,却给姜非言拦在听雨阁外。

当时,姜非言一脸阴翳的问他,「苏老板,能谈谈麽?」

苏穹看著他,没说什麽,率先走了出去,姜非言跟在他的後头,九弯十八拐的走了几条道,要一般人恐怕早昏花了眼,直到走到一处小楼前,苏穹才停下脚步,回身看著他。

当时,苏穹的手里提著一盏油灯,微弱的灯火随著夏夜的微风轻轻地摇曳著,忽明忽灭,照的两人表情都有些诡谲难辨。

苏穹却问:「姜随侍,你有什麽想问的麽?」

「那是我该说的,二爷的身子,你该已经知道,难道你没有一丝疑惑?」姜非言有些生气他轻佻蔑视似的浅笑。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苏穹瞪著姜非言反问,问的姜非言一愣一愣的,对付赵子如,他是很有办法,但要对付老狐狸似的苏穹,姜非言很明显居了下风。

姜非言问道:「二爷是真的将您视为一生挚爱,您对他,也会是如此麽?」

这个问题,苏穹没有答话,他偏开头去,看著这儿千水楼的一隅,他们其实是在千水楼的东角处,这里原来是做宴客使用,虽然景致清幽,但位属偏僻,鲜少有人来,後来他就迁给了楼里公子作休憩用,现在他们都去前厅招待宾客了。

苏穹仰头看了看天,清风明月、万里无云。

「苏穹你……」姜非言看苏穹不肯回答,有些急了。

「你以为,我该与个妇人一样,嫁他为妻,为他守著三从四德才是应该?」苏穹却又笑问。

「你是男人,这,当然是不可能……」

「那还是你觉得我该惊心动魄、鬼哭狼嗥的将你们主仆当作妖怪扫地出门?」

「那也不是……」姜非言听著苏穹这样问,自己反倒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过冲动,他答的底气不怎麽足。

「那不就得了麽。」苏穹又接著说道:「子如待在这里一日,我便会好好照顾他一刻,这样你满意了麽?」

姜非言给懵的一愣一愣的,点了点头,复又想起一事,「那苏老板您对二爷,究竟是怎麽想的?」

「我对他怎麽想……」苏穹笑了一笑,一抹轻笑勾在唇边,直笑的颠倒众生,笑的姜非言觉得自己是不是问错了,又或者他是不是不该问才是正确,就在姜非言持续质疑自己的时候,苏穹答话了。

「姜随侍,你逾矩了。」苏穹说完,扭头便走,留下姜非言一人懵在当场。


回首春已晚 三十三

清晨,苏穹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看了看天色,他心里计算约莫是辰时,很早,他已经逐渐习惯了早起,虽然为了楼里的事务,夜里他总还是要过了子夜才能歇下,但这十多日来为了要给赵子如煎药、弄饭,虽然这些小事子如的身边仍有姜非言可代劳,但他总想为他尽些心,总是要起的早些,已经渐渐地适应了。

苏穹的年纪早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身子、体力上都不如正当年壮的赵子如来得精神,一开始要他这样早起,真让他辛苦了好一阵子,只是,一想到是因为赵子如,他倒也不怎麽觉得辛苦了。

苏穹睁了几次眼,才总算清醒,他转头看了看身旁,赵子如睡在床榻的内侧,闭著眼,长长地眼睫覆盖在脸上,薄唇微微地开著,他仍在熟睡著,看上去模样很是娇憨可爱。

其实赵子如看上去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像是个孩子,可爱两个字更是男和他勾的上边,他的身形挺拔,看上去虽然瘦削,然则衣服之下的身子却是结实壮硕、白皙的俊脸看上去绝对是个会让女子倾心的年轻公子,任何人见了赵子如,只会觉得他是个难得的青年。

只是,或许是两人已经相处的太久的缘故,也或许赵子如在他面前总是会像个孩子似的,不知怎麽,苏穹就是觉得他可爱,在苏穹的眼里,他就是个年轻可爱的孩子。

他会这样觉得,也或许,是年纪的缘故……

苏穹突然想到两人年纪和身份的差异,不免又有些低落,这时,赵子如蹙著眉翻了个身,薄被给他蹬脚整个踢掉了,不知怎麽呜呜咽咽的,苏穹给他惊了回神,他爬起身拍抚著赵子如胸口,细目一看,却发现他根本没醒。

苏穹放轻了动作,生怕吵醒赵子如,床榻里头那人仅是哀鸣了一阵,後来又安静了,呼气均匀的吸吐著,进入了梦中,苏穹看他这样,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因为安心还是因为其他的什麽,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轻轻地坐起身,拉起给赵子如蹬掉的薄被,重新覆盖在他身上,拉到他的腰际的时候,苏穹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了赵子如的肚子上头。夏日轻薄的里衣覆盖在他的身上,凌乱的半开半阖著,根本就掩盖不住赵子如的身子。

苏穹看赵子如仍在熟睡,他轻手轻脚悄悄地拉开那件一点遮掩效果都没有的里衣,伸手抚了上去,原本结实的腹部变得柔软了许多,轻轻按压著又似乎有些硬实,平坦的小腹已经有些微微隆起。

苏穹顺著那个弧度小心的摸了两下,温温热热的,就连他的心,都变得有些温温热热的,他感觉整个胸口都给胀的满满的,一如赵子如的肚子,就在他的掌下,那里,有个孩子正在慢慢地成长,是他与赵子如的孩子。

一开始知道的时候,苏穹不能说不惊讶,男人怀子这种事,别说从古至今听都没听过,那个怀著孩子的还是赵子如,他知道他肚子里的一定是他的孩子,让他怎麽能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

只是,这十多日下来,看著赵子如因为怀孕的缘故,不管怎麽休养,他的身子一直都很虚弱,时常需要躺在床上休息,偶尔才能在赖著他或姜非言的搀扶下下床走走几步。害喜的情况更是严重,吃了就吐、不吃的时候总是也会吐些酸水出来,总是要吐的肚子发痛了才缓下些,原本爱吃的东西都变得不再爱吃了,口味亦较嗜酸,白日就是清醒的时候也总是昏昏沉沉的。

看著他辛苦,苏穹自己跟著觉得难受,但他心知自己不是他,无法为他分担他的难受,因此便更加的小心翼翼的呵护著赵子如,就怕他有一点不适。

时间过的久了,苏穹反倒渐渐地不怎麽在意男人怀子这类事,他更加的心疼赵子如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得捱这些苦,百般的只希望能为他减少些辛苦。

只是,不知道为了什麽原因,赵子如和姜非言两人住在他这里也已经有好些日子,两人却都避开了赵子如生的"病"的事情,就是他开口问了,姜非言却是根本不打算回答他,赵子如支支吾吾的亦绝口不提有孕的事。

他想,要不是那日姜非言刻意"托"他给赵子如抓药,让他无意中得知,是不是赵子如打算孩子就是生下来了也不让他知道……

他是不知道赵子如为什麽不想给他知道,但他想,要是赵子如不想给他知道,那麽,他就会一直当作不知道。

他想,这样或许对他、对子如都好……


回首春已晚 三十四

「穹儿,穹儿?」赵子如轻轻推了推苏穹的的肩,直看到他的眼睛对到了自己的脸上,他问:「想什麽这麽入神?」

「啊……」苏穹低吟了一声,才又说道:「我出神了?真对不住。」

赵子如还是有些虚弱,他们两人走了一小段路,赵子如便累的走不动了,现在他们正在一座凉亭里头休息,苏穹还让人准备了赵子如平日喜欢吃的甜糕、茶点给他品嚐。

当然,赵子如现在每日的吃食用品中,什麽该放,什麽不该放的,他早就吩咐过下人了。

「没关系,穹儿,你想什麽这麽入神?」赵子如伸手,将苏穹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後。

苏穹才想告诉他没事,没想到这时阿青却跑了过来,「老、老板……前厅……前厅……」

「先喘口气再说,前厅怎麽了?」

苏穹递了一杯茶给阿青,阿青接了,一咕噜的喝光了,才又接著说道:「萧大人来了,说要见您,就在前厅候著。」

萧彦明?

听到这个名字,苏穹是疑惑,不知道他来找自己是有什麽事,赵子如却是不高兴了,不管在战场上,他是不是曾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该答的谢也都答了,但在情场上,他是怎麽也不会退让的!

「他有说是什麽事?」赵子如低声说道,一身霸气凌人,骇了阿青好一大跳,他跟在苏穹身边好些年,自然也认识赵子如好些年了,只是,他还没真看过他发火的样子。

阿青被赵子如吼的一愣一愣的,吓的簌簌发抖,苏穹看赵子如发火,自然知道原因是出在那个访客身上,他扯过赵子如的身子,把他压在躺椅上,赵子如本来不从,想起身,但在苏穹的瞪视下又不敢,只好乖乖的躺在椅上。

「穹儿……」赵子如有些哀怨的喊道,他握著苏穹按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没怎麽使力,却万分坚定,他就是不想他离开。

苏穹知道他的心思,他坐在躺椅边,扶著赵子如的颈子,低头细细地吻著,直吻的两人气息都有些繁乱,才分了开来,他低头看著赵子如偎在他的身边,两颊绯红,苏穹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子如,我去看看就回来,好麽?」

「非去不可麽?」赵子如噘著嘴问。

「萧大哥来此找我必定是有要事相商,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继续喝茶、散步,好麽?」苏穹安抚似的轻笑著,笑的赵子如实在无法说不。

赵子如噘著嘴,生气的撇过头,终究还是退步了,苏穹看他闹脾气,觉得好笑,扳过他的脸,在他噘起的唇上印上蜻蜓点水的一吻,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多麽宠溺著赵子如的任性。


回首春已晚 三十五

苏穹到前厅的时候,萧彦明正在厅里头来回踱步,似乎有些难安,看到他的出现,似乎本想上前说些什麽,却又突然止住了。

苏穹觉得奇怪,他从来没有看过萧彦明这样惶惶不安的样子,心里不免也有些觉得,不安了起来……

「萧大哥,突然来访有什麽事麽?」

「穹儿……」

萧彦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著曾经与自己约定山盟海誓、曾经许下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誓言的人儿,两人过往的誓约言犹在耳,只是,如今呢?

他知道如今两人会走到这一步,他怨不了任何人,是他误信了万家的好意,是他让万紫红对他放错了心,是他让两人一步错,只能步步皆错、一错再错的走下去。

失去苏穹,他不能说不後悔。

即使他对他的背叛只是出於一场误会,他并非是真心要负他,即使真相已经大白,但有些事物只要错过了,便无法再次拥有,就是错并不在他身上,但他们却已经再也回不到深爱著彼此的当初,但对萧彦明来说思念并未再如清水般平淡的相处中渐渐被消磨,思念只有逐日的加剧。

即使情已不复存在、爱已在时间与背叛中消磨殆尽,他仍是无法不去关心他、注意他的一切,就算他现在,是属於另一个男人,属於另一个要不得的男人。

「萧大哥……」苏穹不太懂萧彦明为什麽这样吞吞吐吐的,但他实在不喜欢这样模糊不清的事情。

「穹儿……」萧彦明叹息似的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那个自己最熟悉的名字,每一次、每一句,都彷佛在他的心口划上一道血淋淋的伤,热辣辣的疼痛著,无论用什麽样的字句都不能形容他的悔恨与他的痛苦,有什麽比眼睁睁的看著自己一点一点却是确确实实的失去一生挚爱更加痛苦?

穹儿,他的穹儿,他仍准许他唤他穹儿,已经是苏穹给他的恩赐,他从来不曾要求苏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爱恨分明的苏穹,不容许背叛,更不懂的委屈自己,他们的海誓山盟、他们的生生世世都已埋葬在如诗如画的烟雨江南。

他已经伤害了他一次,如今,却要再一次的伤害他麽?

似乎知道萧彦明心里的想法,苏穹撇过头,不愿意去看萧彦明伤心的眼神,他是他一生最爱,无论经过多久、无论发生了什麽,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只是,两人曾经的情、两人曾经的爱,都在萧彦明无所知的背叛中,都过去了,过去了………

但有时候苏穹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爱萧彦明多点,还是爱赵子如要多一点,他甚至不知道,倘若一日,萧彦明重新对他示爱,他是不是能做到不背叛赵子如对他的一片真心……

毕竟,他曾经是这麽深深地爱著萧彦明,就如萧彦明也曾经是这麽地深爱著他一般,就算萧彦明最後无法做到对他的誓言,但他曾经对他说过,即使要他违逆天理世道,他仍要迎娶苏穹为结发妻子,就算他只是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就已使他万分满足。

就算这段爱最後的结果是这样的不堪回首,却足以令他终生难忘,萧彦明这个名字会一直一直的留在他的心里,一遍一遍地回味、一次一次地痛楚,他是他心里最别於其他所有人的存在,永远也不会改变。

也是因此,他是真的不知道,倘若有朝一日萧彦明要是想与他重修旧好,他是会答应,亦或是拒绝……

他是真的不知道……

像是要回避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苏穹淡淡地问道:「萧大哥,你来这里必定是有要事,有话,就直说吧。」

萧彦明仍旧是凝视著苏穹,他沉默了约莫一刻的时间,似乎在琢磨著字句,才开口问道:「赵子如,人在你这儿是吧?」

苏穹挑了挑眉,他怎麽也没想到萧彦明来这里会仅是为了问他赵子如的事,一个商人、一个丞相,除却情敌的事实,两人的关系似乎是怎麽也勾不上边,但他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沉默,却反倒给了萧彦明确实的答案。

「人,果然是在你这里,是吧。」萧彦明无奈的说著,不是问句,是肯定,他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这样的景象,但他又不得不。

「是在我这里没错,又如何?」苏穹挑了挑眉,挑衅似的答道,这几年他独身在京城里闯荡,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应对方式。

「穹儿,你不懂事情的严重性,我必须带他走。」萧彦明说道。

「要是我说不呢?」苏穹瞪著萧彦明,有些不能谅解。

「穹儿,你不懂,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他深爱穹儿,自然不希望他伤心、难过,即使他不是在他的身边。

苏穹不知道萧彦明与子如之间究竟有什麽牵扯,但是子如现在的身子不方便让任何人知道,要是他待在他这里就是为了躲避萧彦明的追捕,那麽,不管赵子如究竟是做了多麽要不得的事非得给人捉捕,他是怎麽也不会让人从他这里被带走的,不管是基於义务,或是其他的任何什麽。

「穹儿,这种事情由不得你拒绝,你该知道他的身子拖不了多久。」萧彦明话说的隐讳,但知道内情的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如苏穹。

苏穹有些错愣,他死死地瞪著萧彦明,「你知道?」

萧彦明头疼的闭著眼,点了点头,任凭他再怎麽神通广大、足智多谋,对这回事究竟该要怎麽处置是好也是万分头疼。「这,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回首春已晚 三十六

期中考间某鱼被忽冷忽热的天气给击溃了==
感冒好痛苦
二次感冒更痛苦啊 老天你玩我(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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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第一次?

苏穹满脑子的疑问,几乎冲口而出,但他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等候萧彦明解释给他知道背後的实情,他等他告诉他『不是第一次』究竟是什麽意思。

「穹儿,你与他,颠鸾倒凤,是年前就有的吧……」萧彦明虽然深爱著苏穹,但他对於谈论床第之事仍是相当的保守,让他问这些,实在有些发窘。

「是又如何?」苏穹答的坦然,他自幼便出身在烟花场所,本就没有什麽需要太过矜持的。

苏穹想起年前,赵子如的好友因一句话激怒了他,让他多次拒於门外,後来赵子如实在没有办法,以答应他任何要求来求得他的原谅,当时,为了让赵子如知难而退,他的要求便是要赵子如属於他,而不是由他依附他,却没想到赵子如一口便答应了,那时,也是他第一次……

萧彦明闭了闭眼再次叹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地说道:「当时北方因饥荒与疫病动乱不安,赵子如前往帮助当地纾困,外传他因此染了疫病并非空穴来风。」

赵子如日夜兼程赶往北方,乍到时,为了北方窘境忙的昏天暗地,偏偏还有贪官污吏阻扰他办事,为了将两事一并办成,赵子如却没发现自己身子的变化,尔後虽然知道了,却再也来不及挽回了,但也因此让他发觉自己的不同一般,也让他懊悔万分。

「当时为了帮助数名重病的孩童,他不慎感染了疫病……」萧彦明顿了一顿,他瞧了瞧苏穹的神色有些惊愣、担忧混乱夹杂,但又似乎仍有些疑惑,他才继续说道:「他在前往北方之前,已经有了孩子,染病之後,那孩子,就保不住了………」

萧彦明别过头,不愿意看苏穹惊骇伤心的脸色,就算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失去一个孩子,无论是谁都会伤心,又何况那人是本来不可能会与谁有子嗣的苏穹。

苏穹惊讶的瞠大眼,萧彦明告诉他『赵子如有孕并非第一次』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却怎麽也没想到,当时会是这样的景况。

「後来呢?」苏穹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道是为了那个薄命的孩子,还是为了病重的差点儿殒命却对他只字不提的赵子如。

萧彦明不说,苏穹都不知道赵子如轻描淡写的几句却是这样的惊险危急。

「後来,他在病中仍挂心北方事务,却在此时被逆贼围困十数日,他的窘境与身子的状况传回京中,皇上遣我前去助他脱离险境。」

萧彦明告诉他的这些事情,苏穹多少是听说过的,就算赵子如本身并未告诉他太多,但坊间蜚短流长、千水楼中宾客来去,总是会打探到关於北方的事,就算并未身在其中,他亦曾听说之中危急。

只是,这段说的明白清楚,但苏穹却仍感到有些糊涂,萧彦明话语之间似乎忽略了什麽很重要……却又不能明白的告诉他的事情……他心里似乎是明白的,却不知道,他是不愿意明白还是真的不懂令他想不透那最终的答案。

苏穹疑惑的看著萧彦明,但後者却心虚似的闪躲著他的视线,让他更加的狐疑。究竟是什麽事,能劳动萧彦明亲自来要人?

究竟是什麽人,能指使萧彦明一个文官前往困境救人?

苏穹知道当时京城中前往北方赈灾的,并非只有赵子如一人,还有朝中永仪皇帝唯一的胞弟.靖康王爷,为此,赵子如延宕了三日才出发往北。

若是萧彦明确实是为了靖康王爷而去不无道理,但是,被围困的人是赵子如,靖康王爷若只是病了,又为何需要萧彦明亲自前往?

他还记得那个雪夜,赵子如告诉他,乍到北方没多久时候,靖康王爷便染了疫病倒下了,但萧彦明却告诉他赵子如有了他的孩子,第一个因病胎死腹中。

他说,病的是靖康王爷,但赵子如却脸色苍白、气虚体弱的回到他的身边。

赵子如有了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逃离了家里,时时担心害怕,像是害怕随时会失去一般。

萧彦明是文官,他是永仪皇帝股肱之臣,犹如他的左右手,却为了救赵子如带了十数骑,轻车赶往北方救人。

苏穹突然想不明白,真正染了疫病倒下的,究竟是谁?

被逆贼围困城中,险些殒命的又是谁?

靖康王爷年仅十二即名满天下,可真是少年得志,京城更传闻他有令天下男子自惭、令天下女子为之倾心的翩翩样貌,但,京中又有谁真正的见过靖康王爷的样貌呢?

是谁可以主导萧彦明行事?

是谁可以派遣靖康王爷前往北方救灾?

是谁为了赵子如忧心如焚?

答案只有一个,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赵玉堤。

倘若是他,又有谁能让他这样为他操心、为他忙?

天上天下,那人,亦是只有一个。

像是忽然想通了,也像是不愿意想通,苏穹脸色犹如死人一样的苍白,他捂著狂跳不已的心口,踉跄的退了几步,他那模样儿令萧彦明有一刻是痛恨自己的,痛恨自己怎麽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苏穹,但,他却不得不,不只是为了自己身负的使命,亦是为了苏穹,与其让他将来後悔,不如让他现在痛楚。

「穹儿,王爷他……不能帮你生孩子……」


回首春已晚 三十七

像是要确认苏穹心中的疑惑,萧彦明沉默了很久才又说道,斩钉截铁的,他字字句句,都似是一把利刃,狠狠的扎进了苏穹的心里,一刀一刀的刻画著,让他再一次的看清他与赵子如之间的差距,一个他应该明白却又不希望懂得事实。

不知道怎麽的,应该是惊心动魄的事情,苏穹却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不相关的那事,他见过的那个男人,或者,当时的他只能称为男孩?

被他百般刁难、羞辱,却执意迎娶苏梨的男孩。

他曾经在朝堂之上发下宏誓此生非苏梨不娶、曾经带著万礼千金、红绸喜车前往他的千水楼迎娶苏梨,那人眉眼之间与赵子如是如此的相似,彷佛一个模子刻印而出的,他是怎麽会傻的分不清楚、看不明白。

苏穹颓倒在躺椅上,著实有些泄气,赵子如出身尊贵,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却没想到他的身分会是如此的高不可攀。

他们的身分生来就是让人敬仰、膜拜,他可以娶一个男人,但绝不能嫁。

他是不能、是不该、不被允许;他的身分不能、他的地位不该、他的家人不允许他做出这样骇世逆俗的事情。

他与赵子如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因为意外流掉了,但他想当时就算是保住了,他的哥哥,也会千方百计的让他打掉,即使这麽做会让他唯一的弟弟一辈子痛恨他,他也在所不惜。

只因为赵子如是男人,他是一个万分尊贵的男人、他原该是这世上唯一个与他并驾齐驱的男人,他怎麽能生孩子?!还是为一个花街出生的男人。

那是他唯一同父同母的胞弟,赵玉堤是不会允许的。

「赵家……究竟是什麽?」苏穹喘著气,他却无法笃定,他究竟是不是还在吸吐著……他是不是……还活著……

「只是一个障眼法,是为了让王爷在民间好做事。」这些话,萧彦明不再是隐讳的一语带过,而是明白的说道,倘若今日苏穹仍能置身事外,不知道便罢,但如今他既已在其中,他便有知道的权利。

听到这个答案,苏穹了然的挑了挑眉,就是因此万家的人从来不与赵家的人比财富?谁会与当今的皇帝比谁更富有呢!很显然,全京城只有万家知道真相,因为万老爷的女婿,正是皇上身边的左右手。

苏穹想笑,却发现他连勾起唇角的力气都没有,他有些愣愣地又问:「那子如……」

「是他的字,王爷他……名玉珏,字子如。」萧彦明顿了一顿,才说道。

苏穹真的愣了。

赵子如……他,一直都是骗他的麽?

他想不明白,他这麽大费周章的潜藏在民间,是为了什麽?

他跟在他的身边倘若是因为爱他,那又为什麽要骗他,为什麽不告诉他,他真正的身分?

苏穹突然质疑了起来,就连赵子如对他的爱,他都怀疑,那究竟是不是真的,但那份怀疑不过只有一瞬间,苏穹忽然地想起那天早上,就在他的掌下温温热热的鼓动,柔软的有些突起的肚子,就这麽对他的怀疑就像潮汐一般,瞬间消逝殆尽。

姜非言曾经问他,对赵子如究竟是何想法。

他没有回答他,甚至是有些戏耍他似的不明白的告诉他,由著他去胡思乱想,事实上,他不是不说、不是不爱,只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他不是不回答,只是,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麽诉说他与子如之间千丝万缕的情感纠葛,赵子如从来没有计较过他的身分,对他仅有一份真心,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就是因为知道,任他就是再怎麽铁石心肠也要为他化为一斛春水,他是真的为他动了心,他是真的为赵子如动了以为再也不会跳动的心。

即便如此,他仍是无法给赵子如任何的承诺。

曾经遭受背叛的痛楚仍在,他是真的怕了所谓的承诺,他怕,倘若他做不到他的誓言,他,又该如何是好?

他无法让赵子如承受曾经与他一样的痛楚,更何况,赵子如的身分与他又该如何相比,今日之前,他知道的赵子如尚且不过是个富贵人家的二爷,怎知他却是高高在上的靖康王爷,从前他便自觉自己与他不般配,如今呢?他不过一个花街出身的小倌,还是破了相的,又比赵子如长了一轮,让他怎麽说、怎麽给。

他,是真的给不起、真的给不起了………

苏穹吃吃地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些什麽,但他,就是想笑,想开怀的大笑,想彻底的狂笑,痴狂疯颠。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庆幸,当初,他并未告诉赵子如任何一句有关他对他的情感,否则,如今的他们究竟该怎麽是好?

他是该庆幸他没告诉他,要不,倘若有朝一日两人分开了,那两人曾经的誓约启不是变得万分可笑?

他们之间,又该怎麽收场?

他爱的人,永远都这样的遥不可及,不是因为他们的高贵,而是因为他的卑贱。

一个萧彦明是如此,一个赵子如更是如此。

苏穹知道,他一手带大苏梨,但他永远不会是苏梨,他没有他那份属於年轻的热情与追求自己所爱的义无反顾。

他与赵子如,或者他该称他为靖康王爷?

他们两人之间永远都是这麽的遥不可及………

苏穹笑累了,声音渐歇,之後,一阵沉默。

此时,门外传来几声轻微的声响,似乎是绵鞋摩擦石子地特有的声音,跟著便是几声沙沙声,苏穹往声音发出的地方仔细的注意了下,他进门的时候便察觉事情有异,因此门窗都关的紧紧的,未留一丝缝隙,此时日正偏斜,一抹黑影映照在窗上,格外的醒目。

苏穹眼波流转间,已经换过了几个想法,他再次勾唇,一抹笑深深浅浅停留在他的嘴边,久久不去,苦涩的滋味,只有他懂。

他起身,走向萧彦明,在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停下,看著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至今,他仍是不知道自己究竟爱萧彦明多些,还是赵子如多些,但不管是谁,最终的答案已经很明白。

已经,很明白……

他抬起手臂勾住萧彦明的颈子,闭上眼,凑上一吻,唇贴著他的,辗转厮磨,就像这一生都再不曾这样的吻了他似的,那吻似是蜻蜓点水,却包含著缱绻深情的一吻。

多少真心、多少假意,除了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回首春已晚 三十八

赵子如推门进来,苏穹背对著他,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萧彦明看见他却是一脸的惊惶失措,他搁在苏穹腰上的那双手,不知道是推开好还是该再抱紧一些。

苏穹像是没发现赵子如的存在似的先有了动作了,他收了收紧手臂,偎在萧彦明的怀里,轻轻地唤道:「彦明……」

只不过那一声叹息,萧彦明原本想扯开苏穹的手便止住了,无法狠心的将他推离自己的身旁,即使那人的脸色已如白纸一般苍白,他仍无法狠心推开苏穹,他环住了苏穹的腰,像是安慰、像是鼓励。

赵子如脸色苍白,至此,他实在再也看不下去,几个大步上前,狠狠的拽开几乎黏乎在一块儿的两人。

「穹儿!你怎麽可以如此!」赵子如真的不懂,早上,穹儿与他还好好的,怎麽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变了变了,那个疼宠、呵护他,曾经温柔的哄著他,告诉他会马上回来的苏穹,到底上哪儿去了?

赵子如在气头上力气一点儿也没节制,苏穹给赵子如狠狠一拽,整个肩背都像被钳住了一样儿的疼,但他却犹如不疼似的,仅仅像是突然发现赵子如也在场似的,一双桃花眼弯弯的直勾勾的看著他,朱唇上扬勾成了新月似的弧,那样的轻淡、那样的绝丽,也是那样的残忍。

「二爷,您的身子不好,不在後院歇著,怎麽跑来这里瞎凑和了?」苏穹平淡的问著,就像他平时与赵子如问安时一样儿,语气、音调,没有一点儿的改变。

「穹儿你刚刚,你和他……」苏穹平淡的态度让他有一刻生疑,是不是方才他看到的不过是因为他太过操心引起的幻觉,但,那两人是给他拽开的,穹儿在至今还在他的手里,方才他进来的时候,确实是看到了苏穹与萧彦明抱在一块儿拥吻著,他们两人两人背著他,亲密的拥吻著。

「唉呀、唉呀……」苏穹清清浅浅的笑著,黑溜溜的眼眸流转间,像是狡猾的狐狸算计著什麽,但他只是惋惜似的哀叹著:「您都看到了啊……」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可惜,但表现的却非如此,像是他就是刻意要让他知道一般的态度,苏穹无可无不可的摇头叹气著,走几步、笑几声,态度轻蔑的彷佛方才他只是看见他们在喝茶、聊天一样的自然。

萧彦明不懂苏穹究竟在搞什麽名堂,他上前勾住苏穹的肩,却只是被苏穹一个回眸,冷冷的瞪了回去,苏穹不轻不重的卸开搭上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却不知道两人这小小的动作,在赵子如眼里来却像是款曲暗通一样的刺眼。

「你这究竟是什麽意思!」赵子如拔高了声音吼著,他爱苏穹,无论苏穹爱不爱他,但他不能忍受苏穹除了他之外仍有别人,他要的苏穹只能是他的!

苏穹止住了笑,他停下了脚步,表情冷淡的回头看著赵子如,但他的双颊凹陷、脸色青白,原本健壮的身子变得单薄,只有肚子已经几乎遮不住的隆起格外的醒目。

虽然已经养了好些日子,但他的身子底毕竟已经伤过了一次,留下了病根,那是不管怎麽养都无法恢复的。

苏穹撩了撩散乱的发髻,勾唇,仍旧是轻蔑的笑著,「既然给你看到了,那也没办法了,我还想可以再瞒你些时候呢!看来,是瞒不住了。」

赵子如脸色煞白,一瞬间,他觉得天都暗了,眼前模糊不清的一片,彷佛什麽都看不清、听不见,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这几日,他气虚体弱在苏穹这里养身子,苏穹从来也不问他为什麽,虽然他嘴上不说,但他对他好,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但如今,他却说他是骗他的?

「不会的,你不会骗我的……」摇著头,一次一次的重复著,像是要说给自己相信似的,一遍一遍,却不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苏穹冷冷地挥开赵子如上前想握住他的那双手,那双曾经紧紧握住的彼此,像是两人一辈子都不愿意放开了似的的双手。

他们两人近的几乎都能感觉到彼此的湿热吐息,也因此,苏穹清楚的看到赵子如眼中几乎要心碎的悲伤。

苏穹仍是笑,笑的清淡无害,却冷漠无情,吐出字字句句都是一把伤人的利刃,都是伤了赵子如的心的一把利刃,「二爷,苏穹要的不过是一个庇护,您与彦明一个为商、一个是官,谁能供给苏穹所需要的,似乎非常的明显,我要的,您无法给我。」

何况,他与萧彦明之间尚有旧情未了,他会选谁,不是再明白不过?再清楚不过的?

话落,苏穹咯咯的笑著,一声一声,笑的赵子如胆颤心寒、不敢置信,赵子如原本就青白的脸色变得更加的苍白,脆弱的模样儿令萧彦明看著都觉得心痛,但苏穹却仅是冷冷的看著,看著他颤抖著接连退了好几步,直到退无可退的到了门边,他倚在门上,勉强支撑著身子。

他与苏穹在一起四年,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冷淡的样子,更不曾见过他这样无情的对待谁,但,如今……

他却说……他不需要他了………

苏穹说不要他,也不要他们的孩子,他说,他不要他们了……


回首春已晚 三十九

对不起各位支持的大大>_<
鱼儿距离统测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因此回春在鱼儿大考结束前都暂时不会更新 对不起对不起(狂汗)
特别是川秀大 您这麽期待 鱼儿却说回春要暂时停文 真是太对不起了....
但是 鱼儿还是会丢些小番外上来的(瀑布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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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感觉到怀著他的人将被抛弃的悲哀似的,突然剧烈的颤动了起来,赵子如疼的无力站著,他捂著发疼的肚子跪倒在地上,苏穹惊了一下,想上前扶手,却有人快了他一步,扶稳了赵子如跌落的身子。

姜非言张臂温柔的环住赵子如,让他依偎在自己身上,任由他不知道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因为苏穹的无情引起的疼痛而卷缩起的利爪,一下一下狠狠地抓在他的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但他的温柔却未达眼底,姜非言像是恨不得要把苏穹千刀万剐一样的,锐利的双眸危险的眯起,嗜血的视线狠狠地钉在苏穹身上,他咬著牙,看了看怀里痛的几乎都要厥过去赵子如,像是要说什麽,却终究什麽都没说,却没想到赵子如突然的推开了姜非言的搀扶,跑了出去,姜非言没想到赵子如还有力气奔跑,想到他的身子状况,脸色一白,急忙就要追出去,脚步却又顿了一下。

他回头瞪著苏穹,一字一句几乎是咬著牙的说道:「珍惜你所剩的时间,总有一天我会来取。」

「你有那个本事的话,我等你。」苏穹仍是笑,笑的轻蔑、笑的无谓,笑的让人看不清。

姜非言再不理他,便施展轻功,快步的追了上去。

苏穹久久不能动弹,直到两人消逝在长廊的尾端、在千水楼的门外,他都没有移动分毫,只有脸上轻蔑的笑已不再复见。

只有一片死水一样的惨淡。

苏穹回头,瞪著还在场的另一人问道:「你不追上去?」

永仪皇帝指派给萧彦明的任务,便是将离家出走的赵玉珏带回皇宫,还有,打掉他肚子里的孩子,如今,他的任务已成,只要带人回去领赏便是大功告成,如今他的功跑了,他还要不要那份赏了麽?

「穹儿……」萧彦明本想说些什麽,却又不知道如何自己应该如何开口,他是天下最不想伤害他的人,但他却一次一次的伤害他……「你伤心麽?」

伤心?

苏穹对这两个字有些疑惑,像是突然不懂了它所代表的涵义。

他早就知道自己与赵子如之间不可能长久,他的身分、地位,怎麽容许的了一个他,从前他是二爷的时候如此、现在他是王爷的时候更是如此、他们的将来仍旧会是如此,他早就确定了两人终究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不过,早或晚罢了。

「我与他,这结局既是早已注定,又何须伤心……」

说著说著,苏穹似乎觉得説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似的,咯咯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犹如玉铃迎风飘摇,清脆,叮叮当当,在偌大的听堂中缭绕、回响著,就连他的声调都是清清淡淡地,但听在萧彦明的耳里,那浅浅地笑声却是那样的空洞,撕心裂肺、悲恸欲绝。

苏穹愣愣地看著已经空了的门外,匆忙的路人熙熙攘攘、来来去去,没有人为此停下了脚步,没有人往门户洞开的千水楼看上一眼,苏穹愣愣地看著早已没人的厅堂,看著属於他的千水楼,小院里头柳树青青、流水潺潺,只是,无论哪里,却再没有那人身影。

「早已没心,何来伤心呢……」

苏穹以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著,但字字句句都确确实实的传达给了另一人知道,进了他的耳里、心里,说不上是什麽感觉,萧彦明的眼眶红了,一滴清泪滑过他的脸颊,他哭了,似乎在为无法哭泣的苏穹伤心著。

「还有什麽没告诉我的麽?可以一并说说。」苏穹微侧过头,斜睨著萧彦明,云淡风轻似的笑著。

萧彦明支支吾吾,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姜非言是王爷身边的随侍,他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他并不属於朝廷,仅属於王爷一人,他这人向来说到做到。」说到这里,萧彦明顿了一顿,苏穹默默地,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萧彦明叹了一口气,接著说道:「这几日,我会派人在楼外驻守。」似乎,他就是想为苏穹做些什麽,都显得多馀了。

「知道了……」苏穹可有可无的答道。

沉默了很久,萧彦明才问道:「穹儿,你爱上王爷了麽?」

这个问题,一直萧彦明心里的结,他一直不知道该不该问苏穹,以他的身份来说,对靖康王爷,他这是干涉他的私事,是他逾矩;但若要他问苏穹,又似乎是他不应该,不管是针对苏穹还是赵玉珏他似乎都不应该问,但,他又似乎非知道不可。

苏穹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曾经,也有个人这样问他,他是怎麽回答的?

苏穹转过身看著萧彦明,他偏了偏头,睨著萧彦明,朱唇向上弯起勾成了新月一样的弧度,他狡猾的笑著。

「萧大哥,你逾矩了。」

说完,苏穹走出门户大开的厅门,日已西斜,夜色隐晦,他是时候该为晚上准备准备了,苏穹走到门外向在一旁伺候著的阿青说道:「送客。」

他不懂,为什麽每个人总是爱这样问他,明明知道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又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要答案?

他是王爷、他是小倌,爱不爱?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们之间,很明显,一点儿都不重要。

听雨阁,一夜寂寥、一夜无眠。

不知道,今夜还会不会下雨……

回首春已晚 四十

时序入秋,萧家里的人无论老少忙进忙出的,男人们或提著、或扛著大大小小的木箱往大厅里头堆著,女人们忙著整理屋里屋外,一一归类整理著该带走的、不该带走的,管家与几个聪明的家丁清点、记录著物品。

萧家里头的人们忙碌著,惟独萧家的人置身事外似的,仍在厅里头,说是话离别,沉默不语的几人又是显得这麽的突兀而尴尬,气氛诡谲。

万紫红一早就已哭红了眼,万家与萧家就是没有亲情也有恩情,但萧彦明对万紫红与万老爷对他落毒一事始终不能谅解,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相敬如宾的同住一屋檐下,万紫红心里的煎熬可想而知,夫妻十数载,最终却是连恩情都已消磨殆尽。

曾经,万紫红想,即使萧彦明这一生都不能谅解她也无所谓,她能在他身边一辈子陪著他、伺候他,她就心满意足了,一个女人一生所求的不过就是一个能终生与之相伴的男人,能为他生儿育女,能陪伴在他左右,就是一生相敬如宾,万紫红便再无其他所求。

就是,一辈子让他俩这样一屋檐下,却形同陌路,她也不会喊上一句苦。

却没想到节气方入暮夏时,萧彦明带了一个人回家,一个破了相、毁了容的男人回到萧家。

那个男人就住在萧彦明居住的小院里,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鲜少露面,送菜去的婢女告诉她,那个男人总是待在在萧彦明的书房里,从日出一直到日落,总是呆愣的看著窗外,看著天空,有时候他会看著门口,就像是在等人一样,痴痴傻傻的一直看著,又像是什麽都没在看一般,似乎只是把视线落在了门上。

有时候他会看著落叶,会忽然笑了一笑,他笑起来很美,小婢女时常迷失在他突然地显现出的笑靥之中,她想,要是没有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那男人看上去一定更加的美,只要看上去不这麽的恐怖、狡猾,他,其实是个很迷人的男人。

笑了之後,他便像是什麽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的,继续痴痴的看著窗、看著门,看著浮云彷佛是他,她送上去的膳食,他总是只吃了两、三口便再也不肯吃了,只有晚上萧彦明回到萧府後,才会在萧彦明的劝说下多吃一些。

那个男人,只有在萧彦明的眼前看上去最生动,就像是活著的人,而不是白日像是缺少了一半的灵魂一样,总是失魂落魄。

万紫红可以忍受两人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却无法忍受萧彦明有了别人,那个人还是苏穹,那个唯一一个拥有萧彦明的爱的男人。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却又别无他法……

「娘,您就别在哭了。」萧承湮叹了一口气,劝著从早一直哭泣著的母亲。

年纪还小的萧水莲牵著二哥的手,睁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著里里外外的人忙进忙出,小脑袋里装的满满的都是不懂的疑惑,一直这麽温柔的父亲为什麽今天都不抱抱她呢?

她扯了扯萧承雨的袖子,挣开他的大掌,扑向她一直最爱的父亲,她抬头看著自己的父亲,张开手臂甜甜的说著:「爹爹,莲儿要抱抱。」

她还小,她什麽都不懂,她不懂大人之间千丝万缕的恩怨情仇,不懂生离死别的痛苦,但就是她这麽小的孩子,也察觉到了父母之间的犹如冷凝一样的气氛,一直哭泣的母亲与面无表情的父亲,都让她察觉到到了不对劲。

萧彦明低头看著自己一直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莲儿很聪明,才五岁就已经读遍四书五经,那是她三个意在经商的哥哥都没有的聪颖,曾经他还想为她请夫子,敎她念书,但如今……

「爹爹抱抱。」萧水莲不懂萧彦明为什麽不抱抱她,她垫著脚尖,伸了伸长手臂,像是这样就能离萧彦明再近一些,像是这样就能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她在书里读过的那个诗句『近在咫尺,远隔天涯』,她曾经不懂这是什麽意思,但如今,她有些隐隐约约的懂了。

水灵灵的眼睛蓄满了水,小小的鼻子红红的,萧彦明叹了一口气,他矮了身子与女儿四目对望著,他温柔的笑著、轻轻地摸著女儿的小脑袋,莲儿扑上去抱著他的爹爹。

她还小,她不懂,也不想懂生离死别的意谓。

萧家次子萧承雨生气的看著这一幕,对於父母之间的纠葛他亦是似懂非懂,但他却明白的知道,他们的父亲宁愿要那个破相的男人也不要他们了,被父亲抛弃的怨恨以及对父亲不谅解在他的小小的心里留下了一道难以抹灭的阴影,让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愤世嫉俗的情绪。

「莲儿,你不要再胡闹了,跟我走!」萧承雨扯著水莲小小的身子,不管年幼的妹妹怎麽哭、怎麽闹就是不放手,一手拽著弟弟便走了出去,管家给他们准备的马车早就已经在外头候著了。

「爹,您当真舍得……」萧承湮看著妹妹给拽了出去,小小的脸蛋哭的通红,稚嫩的嗓音一遍一遍的喊著: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原本就不属於我,有什麽好舍不得的?」萧彦明淡淡地笑了一笑,他看著自己的长子,萧承湮虽然还未满弱冠,但已经有了当家的气势了。

「承湮,你已是志学之年,以後,好好照顾母亲和弟妹,知道麽?」

万紫红听了,更加伤心的抽泣著。

萧家有了苏穹的存在,他的丈夫爱著的是别人的事实,一日一日的折磨著她,让万紫红倍感压力,却没想到万老爷会在此时病倒,万老爷昏迷了几天几夜,偶尔醒来过几次,让家丁去叫了万紫红和萧承湮到他的榻前,他的事业终究还是要让萧承湮来承继。

因此,万紫红选择带著四个孩子与她自己,回到万家。

她与萧彦明之间还是维持著夫妻关系,萧彦明念著过去受过万家扶持的旧情至今仍是未曾提过休妻一事,只是,两人的夫妻之情早已荡然无存,夫妻,不过徒具虚名。

萧承湮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其实心里很害怕,莲儿还小,他又大的到哪里去呢?

但他却不得不逼自己一日长大,往後,只有他们母子几人了。

萧承湮不再答话,只是静静地、默默地低头看著地板,像是这样就能掩藏他的脆弱一般,一个半大的孩子,一夕间,他得学会长大。

萧彦明像是知道孩子心里的挣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相公,你什麽都不准备与我说麽?」万紫红抬头,忽然问道。

萧彦明脚步准备离开顿了一顿,他回头看著万紫红,那个与他拜过天地的结发妻子,他蹙著眉,像是在苦恼怎麽开口,最终,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与你,已经再没什麽好说的了。」

人的一辈子总注定留下些遗憾,总是注定得辜负某些人。

曾经,一个苏穹让他辜负了十多年,他让他日复一日的看著他与妻小度过夫妻情深、兄友弟恭的十多年,一遍一遍的,无情的辗碎他已残破不堪的心,让他在心碎的日子中,孤独寂寥,却连痛恨埋怨的对象都没有。

如今,一个万紫红他却怎麽也无法原谅,她让他伤害了自己一生唯一的最爱,她让他狠狠地背叛了他,在他的脸上、他的生命中留下一道无法抹灭的伤痕,却还心安理得的享受与他的夫妻生活,他怎麽也无法原谅万紫红对他与苏穹所做的一切。

她让他们曾经美好的爱情变得不堪回首,就像是补偿,曾经苏穹失去的将由万紫红来补偿,曾经她夺走了苏穹的最爱,如今她将还回去罢了。

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无论是苏穹还是万紫红,都会是他心里的一个缺憾,谁也无法弥补谁,谁也无法成全谁,他不准,也不能。

事已至此,他与她还能说什麽呢?

什麽都没有了,他们,连见面都已是多馀,他转身离开,身後万紫红痛哭失声,他连听都不想再听。

不能说他无情,只是,他已被情伤的刻骨。

岁月无情,如黄河之水奔腾流逝再不复还,有谁能还他一个十六年?


回首春已晚 四十一

萧彦明离开了大厅,回到他居住的院落。

萧府内外从来都不奢华,就是居住的院落都一如萧彦明清廉的形象,庭院中几株青柳、一座凉亭,便已是庭中所有摆设,虽然简单,但凉亭却是精致,那是依著万紫红的喜好所建造,八檐飞腾犹如大鹏展翼,支撑著的柱柱都精细的雕刻著诗画,木是上好的木、漆是艳红的朱,亭上所书的对句亦是出自名家之手。

万紫红提议要建造时,萧彦明曾经反对过,他虽是出生江南,自幼对西湖上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故事耳濡目染,但他家里怎麽说也不过只是小小地主,生活过的素来清苦,造就他个性勤俭,日子於他不过简单便成,但最终他却仍是拗不过万紫红软硬兼磨,还是点头答应了。

当时,他还是那个呵护疼爱著妻子的萧彦明,还是那些孩子们温柔的父亲,还是朝堂上认真务实、一丝不苟的萧彦明,他,还是那个忘了家乡有人仍在苦苦守候著的萧彦明,那个忘了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的天荒地老,还是那个,与苏穹相见不相识的萧彦明。

简单的庭园中,小楼孤立、凉亭寂寥。

严寒的冬日,空气冰冷,天上微微飘著零零落落的白色雪花,苏穹倚著那座万紫红监工建造小亭中,他倚著栏杆坐在围篱上,一旁站著的是阿青。

苏穹把千水楼交给江映轩的时候,只带了些细软、琐碎便要离开,但阿青坚持要与苏穹一道离开,无论楼里的人怎麽劝,阿青愣是死哭活闹著要跟著苏穹,楼里的人被闹腾的紧,苏穹实在没有办法便带著他一道迁入了萧府,因此,阿青是除了他近几年所攒得的积蓄之外,唯一从千水楼中带走的。

现在的阿青手里正拿著一张毡子站在他的身旁,苏穹的身子单薄,决心让出千水楼亦是因为随著年纪逐渐增长,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的缘故,阿青稚嫩中已逐见年轻男子成熟面貌的小脸上满是忧心,显然是因为亭中风大,他想给苏穹添件薄毯挡风,但苏穹不肯的关系吧。

苏穹却不理会身旁的阿青如何担心,只是愣愣的看著枯木落叶,若有所思,听到他进来,他回头看著他,一抹轻轻浅浅的笑容挂在嘴边,他咯咯的笑著,就像那日,清清脆脆,又似乎有些狡猾的。

「他们都走了?」苏穹问,他淡淡地瞟了萧彦明一眼,便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萧彦明走了过去挨在苏穹的身边,他温柔的搂著苏穹的肩,让他靠著自己的胸前,淡淡地说道:「都走了。」

萧彦明答道,语气中,没有一点高低起伏,就像他送走的只是几个来访的客人一样儿,就好像,离开萧府的只是几个无足轻重的人一样,对他,似乎一点儿影响也没有。

并非是他无情,只是,被欺瞒的愤恨与伤害了苏穹的痛楚,让他将所有的恩情、亲情都已经消磨殆尽,让他,无法对那些他原先不可能拥有的家人,产生离情。

苏穹靠著萧彦明的胸口,他抬头看著他,他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笑的眉眼弯弯,他说道:「萧大人您还真舍得啊。」

萧彦明叹了一口气,为什麽又要问他是否舍得。「既然来自万家,就该回到万家去,不是麽?」他反问苏穹。

亲人、妻小,自他父母去世之後,自从那夜他与苏穹相识之後,便再也不曾想过,如今他不过是还回去罢了,又何须舍不得?

苏穹没有说话,咯咯的笑著,他的笑那麽狡诈奸险,那麽美的不像是人间物,就像在下一刻就会消失一样,让萧彦明有一瞬间的心惊,他紧紧的握住了苏穹的手臂,不管是否弄痛了他。

他的笑声清清淡淡,像玻璃制的风铃,也像是擂鼓,一下一下打在他的心坎上,他低头,印上他的唇,想确实的感觉他在自己的身边,想遏止他的轻笑,他让他的笑声消失在自己的唇中、口中,不想再从那张嘴中听见任何恶毒的话语。

纵使那迷人的浅笑,一直都迷惑著他,让他误以为,苏穹,还是爱著他的,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两人花前月下、烟雨轻舟中,他还是那个名满江南的小倌,他还是那个靠写字画维生的穷书生,他们曾经对著山河明月许下山盟海誓、许下天荒地老。

那时的他们,就算没有身分地位、没有万贯家财,也拥有著彼此。

萧彦明温柔的拥著苏穹,忽然他有种错觉,他忽然觉得在他们之间就好像什麽都不曾改变过一样,他们仍在那个被埋葬的十六年前,他们相知、相惜、相爱著彼此,这样的他们只有一个愿望,宁愿这一生一世都能握紧彼此。

他有种错觉,就好像什麽都不曾改变一样,那个被埋葬的十六年前。

再也不能回去的十六年前。

苏穹停止了笑,那像是讥讽、像是毒药一样的轻笑,睁著眼,木然的看著吻著自己的男人,乖巧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却感觉不到一点儿的温度,就连他的胸口都是一片的平静。

有时,他都会怀疑那是不是还在跳动著,他会想,他究竟是不是仍活著?为什麽无论是在谁的怀里,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曾经,他告诉赵子如不要爱上他,因为,他无法爱上任何人。

曾经,他告诉萧彦明,他的心已经在背叛中被辗成了灰,在春秋交替中,被他狠狠地辗成了灰,然後一点一点的消逝殆尽,这样的他还能爱谁呢?

无论是萧彦明还是赵子如他都给不了他们想要的,因为他们要的东西,他自己也没有。

苏穹想笑,但他的唇被堵住了,他无法笑。

他想,他笑,却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笑著自己,还是取笑著仍困在其中无法自拔的萧彦明。

萧彦明问他:伤心麽?

他笑,都已经没心了,如何伤心。

即使,是那日,眼睁睁的看著子如为他心碎神伤,看著他消失在千水楼,他仍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天上缓缓的飘下一缕缕细细地雪花,这是,入冬後的第一场雪,就像那在他心里始终挥之不去的雪,白的冰冷、白的可怕。

白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回首春已晚 四十二

万紫红离开後十多日,萧府来了许多访客,但他们上萧府似乎并不单单是为了拜访这麽简单。

穿著红衣红帽的禁卫军手里或拿长枪、或拿长剑围著萧府东西南北处,每个门边都站了几个士兵把守著,甚至还有几个在萧府里头穿进穿出,顿时间整座萧府便给守的是滴水不漏,几个胆小点的婢女抱在一块儿害怕的发抖著。

但围城的士兵们还算安分,并未对府里的人动上手脚,甚至是大声几句,虽说是监视,但他们至多只是礼貌的请府理上下不要轻举妄动。

带头的是个青衫的年轻公子,看上去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的看上去一点儿伤害力也没有,但当年先皇骤逝便是当时年仅十六岁的他与其父力保太子登基并平息了朝中多年纷乱。

他能动用宫中兵力,正因他是太后胞弟.林锦生。

林家的势力曾因此风光无限,无论是在白黑两道都很吃的开,上至尊、下至贵都要给林家几分薄面,直至十多年前其父林南正辞官归隐,才稍稍褪了光芒,但他退隐之前将他手里掌握的大权都交给了这个儿子,林锦生在朝中怎麽说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林锦生对天朝一向忠心,一是因为其父林南正一生唯一所愿只有天朝的千秋万载与百姓丰荣富庶、国泰民安;二是因为自幼他便与唯一的姊姊很是亲近,就算她进了宫、作了皇妃,两人仍是时常有书信的往来,逢年过节时总也能见上几面,叙叙两人自幼便分了离的亲情,直至先皇骤逝之後,林锦生为了保护唯一的姐姐,还未弱冠便披上了官袍。

太后只是个普通的妇人,没什麽心计,她能在天朝做了这麽多年皇妃、这麽多年太后,全赖林家对她的守护。

萧彦明才下朝回府,看到的便是这阵仗,林锦生素来都是向著太后的,今日带了大批人马守在他的萧府,为的也只会是太后。

他不知道太后究竟有何事找他,他在朝当官这麽些年,赵玉堤对他一向信任,连带的太后要是有事不是找林锦生商讨便是请他入宫商量,但他心里知道,此次一定不会简单,要是只是请他入宫商谈这麽简单,也不会派上了林锦生与禁卫军。

萧彦明才进了大门便给几的禁卫军挟持著进了大厅,林锦生背著门似乎在看墙上的字画,听见门外士兵的通报,亦只是慢慢地回过身来,就像萧彦明是访客,他才是那个主人似的。

萧彦明拱手说道:「林大人来访怎不先通知一声,好让小的准备准备。」

那几个士兵并未困绑著萧彦明的手脚,他还算是自由,只是要想离开那几人为他局限的空间,却又有一定的难度。

林锦生温文一笑,抱拳还礼,举手投足间温文儒雅犹如翩翩公子,他说道:「萧大人客气了,在下今日来访不过是为了一点小事请萧大人进宫商谈,还是让在下款待二位吧。」

话落,侧门苏穹便进来了,他的身後亦跟著几个红衣侍卫,萧彦明顿时懂了林锦生口中的二位是指谁了。

林锦生见萧彦明一脸震惊,却仅是气定神閒的说道:「二位,请了。」

「请。」萧彦明才想问林锦生带上苏穹究竟什麽意思,但苏穹却先了一步,他笑了一笑,瞪著林锦生的一双眼睛里没有惧怕、没有惊恐,只是一片坦然。

苏穹跟在林锦生之後出了门,萧彦明没有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萧府外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苏穹和萧彦明都被人带了上去,林锦文骑马跟在两人的车旁,前後各有大批禁卫军守候著,让苏穹和萧彦明就是想逃跑也无路可走。

车上,苏穹却是根本无心逃跑,他只著下颏,倚著窗看著窗外的景色飞逝,萧彦明却是看著苏穹,心里一遍遍盘算著太后寻他二人能有什麽事,两人在车上都是沉默。

萧彦明一直注意著马车的情形,林锦文走的是南道,往皇宫旁专供下人出入的侧门而去,马车行驶了约莫两刻钟左右,林锦文凭著手中的信物,骑马驾车,一路直往太后寝宫而去。

一般进宫除非皇上特许之外,一律是不准骑马、坐车的,但如今林锦文却带著两人的车直入皇宫,这让萧彦明不禁有点怀疑请人的究竟是太后,还是皇上了。

林锦文在太后宫外下了马,他请人通报後,萧彦明与苏穹便给几名婢女带了进去,他并未跟进去,只在门口看了下便转身离开了。

一路上,萧彦明与苏穹两人都是一劲的沉默,那名宫女带著他们进了宫,便退了出去,大堂上只有太后一人,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四十多岁的妇人看上去才像是三十多岁,虽已不再年轻,风韵却仍在。

萧彦明带著苏穹向太后问安,太后没说什麽,只是免了他们的礼、赐了座,一边几个伺候的宫女俐落的帮两人上了茶水。

太后打量著两人,萧彦明她自然是认识的,他在天朝为官十数年,是难得清廉正直的青年,曾帮玉堤办了不少麻烦事,年前,玉珏在北方遭受判贼围困,也是他助玉珏脱困,因此,太后一直都是很欣赏他的。

但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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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春已晚 四十三

太后看了看在场的另一人,柳眉星眸、挺鼻薄唇,虽是男人,那白皙的皮肤却比女人更加的滑嫩细致,微微抿著唇的模样,透著一股儿难言的诱惑,只可惜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生生的破坏了这副难得的皮相。

黑眸斜睨,太后虽然厌恶,但碍於自幼的教养与她的身分,只是在心里暗揣著果然美人多祸水。

「萧大人,哀家今日请你过来,只是有一点事情想向你要个说法,萧大人应该不介意吧?」太后收回视线,笑了笑,那样端庄从容,却让萧彦明毛骨悚然、浑身恶寒。

「微臣若是能回答的,必当如实以报。」萧彦明硬著头皮,拱手说道。

太后抿著一抹笑,「那哀家就直说了,哀家想知道萧大人究竟打算怎麽处置紫红?」

萧彦明愣了一愣,怎麽也没有想到这次太后居然会是为了万紫红出头,况且……万紫红与太后两人,一个是商贾之後,一个当朝太后,两个八竿子打不著边的人,又是怎麽会牵扯在了一块儿?

萧彦明的不明白明显的显在了脸上,他才想开口询问太后却将目光落在了另一人身上,瞪著苏穹的目光是凌厉的、怨毒的似乎恨不得将他就此挫骨扬灰了似的愤恨。

「太后,请恕微臣不懂您的意思。」萧彦明说道。

太后温柔的说道:「不懂是麽,哀家给你说个故事,你就会懂了。」

她越是温柔,越是令萧彦明有一阵胆颤心寒,他隐隐约约的知道,今天,恐怕是不会轻易善了,他跟苏穹,恐怕是走不出这高墙宫阙了。

太后像是不知道又像是知道萧彦明心里的想法,只听她娓娓说道:「很多年前,因家父对天朝鞠躬尽瘁、衷心肝胆,更曾因为扫荡众多觊觎天朝财富的贼寇,获先皇奖赏,这些,你该都知道的吧。」

萧彦明点了点头,林南正这个名字他不可能不知道,就是先别提起他是太后的父亲,当今皇上的外祖父,从前的丰功伟业就是一一道来,恐怕说到天亮也不见得能谈完。

再提及当年他新科进士,入朝为官後,林南正更曾经多次指点他在朝中应该如何处事、如何应对,以及为事应有的分寸。算起来,他还是他的恩师,虽然近年他已经逐渐淡出朝廷,不问世事,但在朝野许多人心中,林南正仍是一个让他们值得敬重的存在,更是他们的指标。

太后接著说道:「只是,当年家父一直有个困扰,他与娘成亲多年,无奈两人没有子嗣,适巧当时,家父有位从商的多年好友方才产下次女,那人知道家父没有子嗣便将哀家过继给了家父,家父虽然多次推辞,之後仍是难以推却,便收养了哀家为女。」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她欣赏萧彦明就是因为他够聪明,有些事就是不需要明说,他自然也是懂得了其中的意思。

一个富甲一方的商贾,一个名震天下的丞相,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两人多年前还曾经同窗苦读,只是後来一人走上仕途、一人走上商途,多年之後,两人各自成名,在事业上各自有了不一样的地位。

尔後,两人之间的往来更因忙碌而减少了联系,但彼此之间情谊却从不曾因为他们选了不一样的道路,而有了分歧。

当年的万老爷可不就因为林南正在为没有子嗣而困扰的时候,便过继给了他自己的长女嘛!

万紫红、林紫郁,两人虽不同姓氏,但当今太后与富甲一方的万家小姐,却是千真万确的亲生姐妹。

萧彦明仍在惊愣乍知的真相时,太后却已经转移了注意。

太后瞪著苏穹,冷笑著说道:「苏穹,哀家一定是上辈子一定欠了你的,这辈子才会一个一个的栽在了你手上。」

「太后,请恕苏穹愚昧,不懂您的意思。」苏穹挑了挑眉,回瞪著太后,镇静的回答道。

「不懂是麽?哀家一件一件的慢慢给你说来,好麽?」太后询问著,但却没有让人拒绝的馀地。

苏穹也笑,笑的是天塌不惊,笑的是让萧彦明为他捏了一把担心冷汗,他知道苏穹很清楚自己在说什麽,也很清楚他面对的是什麽人,就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苏穹才能这麽的有恃无恐。

「洗耳恭听。」苏穹答道。

面对他的坦然,太后仅是嫌恶的瞪了他一眼。

若是今日她面对的是别人,又或者苏穹与赵玉珏两人之间并未有太多的牵扯,或许她会很欣赏这样一个出身虽然低微,但有胆识的男人,但千错万错,错就错在那人不该是苏穹。

太后说道:「玉堤那孩子这一辈子就生在帝王家,偏偏栽在了你楼里的苏梨身上,要是那个孩子是真心待我家玉堤的,哀家也就不便说什麽了。」

苏梨那孩子生性乖巧伶俐、聪明可人、进退得宜,进宫这几年从来不曾给玉堤添过太多的烦恼,就是两人偶尔拌拌小嘴,苏梨生的也说不上差,颦笑之间当真犹如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难得在他虽然出身烟花却是少有心计的人,以男人之身母仪天下,整座後宫在他的管辖之内居然少有滋事,那可是数十年来少有的景况,就是当年的她都无法让後宫如此太平,但苏梨却可以。

不可否认,苏穹将他敎的非常好,对於这个『媳妇』她实在是没什麽好挑剔的了。

玉堤也遵照当初他们娘俩儿的约定,就算迎娶了苏梨也不会让後宫其他嫔妃独守空闺,苏梨更不曾为此与玉堤吵闹过,这几年更添了不少子孙,只是,不管苏梨再怎麽的好总也是个男人。

天朝有个男人的皇后,总是让人说不过去,天下父母心,自己的大儿子爱著一个男人已经很让她很难咽下这口气,却没想到小儿子也栽在了个男人手上,那人还是千水楼的老板,就连她唯一的妹妹也受其害,这让她实在无法在忍气吞声了。

太后说到了气愤,再也顾不得端庄,纤纤玉指指著苏穹厉声的责骂著,「你已经毁了紫红的幸福,玉珏这孩子是做错了什麽,让你一遍遍的伤他、害他。」

苏穹面对太后的指控,仅仅是弯唇笑了一笑,看上去仍是千娇百媚、颠倒众生的一笑,只要他笑起来别总是这麽的奸诈、这麽的狰狞,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一早的时候,他便有心里准备那个当朝太后是为这儿事叫他进宫,虽然,他是没想到其中甚至还牵扯上了万紫红、甚至因为他的缘故害了萧彦明与他一道受罪,若是撇开这些不提,真说起来,跟他猜的也相去不远。

就因为早就有了准备,因此,他的心里也不说不上是太惊讶,更别提难过了。

就他以为来说,不管在他身上发生了再怎麽糟糕的事情,船到了桥头总是会有直的一天。

就说是当年萧彦明对他的背叛,曾经让他伤心欲绝,曾经,他也以为他会熬不过去,看看如今呢?转眼已是十六年,犹如眨眼之间,转瞬便消失的乾乾净净,不见一点儿踪影。

经历过那次痛彻心扉的伤痛,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有什麽劫他能走不过。

他也曾想过,若有朝一日,若是他真的走到了最後,却无路可走了,该怎麽做,他心底一清二楚。

只是,让人这样当面指责,他仍不免有些惆怅,或许,他苏穹是真的到哪里都是祸害吧……

其实,自萧彦明之後,他便再也没想过这一辈子能有谁与他相伴一生,他还曾经想过要是哪一日他的年纪大了,这送往迎来、勾心斗角的日子他过的厌了、倦了、烦了或者是腻味了,他就买一座小院,请两个仆役在一边伺候著。

天气好的时候,白日他就吹吹风、晒晒太阳,虚晃著度过一日;天气要是不好的时候,就窝房里烤烤火、喝些小酒,浑浑噩噩的过也是一日。

无聊了,就下下棋、弹弹琴,念些诗歌词赋,一日复一日的,总是能过去,不管曾经遭遇过什麽、不管过去经历如何,日子总是能过的下去。

与谁终老?

他想都不曾再想,更别提能有自己的子嗣,就算最终那两个孩子命薄、福薄,都没机会降世,但曾经存在过,他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一直都觉得上天待他不薄,才让他先後与萧彦明、赵子如两人相识,不管他与他们之间最终会走到如何的地步,他都觉得他是幸运的。

但或许,对他们来说与他相识是一种不幸吧。

「那太后您看,我一个奸妄邪佞之人,应该如何处置呢?」苏穹问。

他笑,笑里藏了多少的苦,从来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其实,他是真的没有想过这辈子能和谁共度一生。

他一个花街出身的公子,哪里还敢奢求什麽呢?

一次、两次,不管是曾经见过的或者是自个儿经历的,都已经让他怕了,怕的让他不敢再次去争取一份属於自己的什麽,他的年纪大了,再也经受不起这种得到又失去的打击。

其实,他不认为没什麽事情是不能解决的,说到头来,还不都是他一个人惹出来的,那他就此赔上了一条命还不得了。

只是,如果有朝一日苍天见怜,真让他有来世,他不知道可不可以求一事。

他可以不要再有这惊人的美貌、舍去这动人心魄的皮相,他只愿求一生平平凡凡的,就算不一定都顺遂、不一定都圆满,但至少,他能不能求再也不要让他这样孤孤单单的来、孤孤单单的去。

他不想再这样,从生至死,都仅有自己一个……

孤孤单单的来、孤孤单单的去……


回首春已晚 四十四

「穹儿!」萧彦明一惊,苏穹这样说,摆明了是准备不要这条命了。

苏穹身上随便一种罪名,都够他死上十次、八次,此次,让苏穹进宫来见,她便没打算让他活著出去。

「你倒是很有自觉麽?」太后挑了挑细眉,她在宫里待了好些年,不怕死的人见多的、视死如归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却真没见过像他这样云淡风轻、飘邈於俗世之中的。

苏穹勾了勾唇,犹自的说道:「苏穹只愿太后,所有是非在苏穹之後便再也不计较。」

「穹儿,你在胡说什麽!」萧彦明吃了一惊,顾不上太后仍在场,他捉住苏穹的肩膀掐的死紧,指节都泛白了。

他怎麽也没想到苏穹今日同他进了宫,却根本不打算活著出宫,但他也不可能就这麽看著苏穹死。

萧彦明手下根本没有注意力道,苏穹吃痛的咬了咬牙,但见他为自己担忧,却仅是笑了笑,「萧大哥,苏穹一生都在欢场上浮沉,早已不奢求将来能有什麽安定日子可过,只是……」

苏穹叹了一口气,侧了侧脸,不再看萧彦明担忧的神情,垂下眸,长长的眼睫覆盖在他的脸上,黑白分明,他微微地蹙著眉,那道狰狞的疤痕在他眉间纠结、缠绕,就像他的一生,混乱。

「我累了,累了……」他闭了闭眼,再睁眼,眼中,平静无波,只有难以掩藏的疲惫。

「累了?」赵玉堤冷哼一声,从旁地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一直都在里头听太后审问苏穹,「你以为你一死了之,便能摆脱这一切麽?」

「皇上?」萧彦明没有想到赵玉堤也在这里,但一想到苏穹,心不禁都凉了。

「玉珏受的苦是你一条命能陪的起的麽?」

赵玉堤恶狠狠地瞪著苏穹,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男人,不只因为他看上去总是这麽奸险、狡诈,总是在算计著什麽的模样儿,更因为当年苏梨与他在梨花树下定情,但苏穹知道後却多次从中作梗,明的、暗的多次阻扰他们,更在他被迫离开之後软禁了苏梨。

如果不是苏梨无论苏穹与他说了什麽,仍坚信他一定会去接他,他真不知道两人是不是能走到今日这地步。

他至今仍忘不了当年他回到千水楼迎接苏梨时,他消瘦、憔悴的模样儿,虚弱的就连走几步路都要人搀著,脆弱的让他每次想起都觉得心痛。

那时,苏梨见了他,从一开始的震惊,至他知道,他是来接他的惊喜,尔後,便偎在他怀里放声痛哭,他都不敢想像苏梨究竟在千水楼里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会让向来坚强的苏梨哭泣成那样儿,但他知道不管是苦、是罪都一定是苏穹加诸在他身上的。

苏穹斜睨著赵玉堤,弯唇浅笑,他自然是知道他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一个苏梨、一个子如,足够让他将自己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苏穹今日落在你们手里,便没打算能走出去。」他摊了摊手,仅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大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意思,「但希望你们仅针对苏穹一人,不要牵扯上其他。」

赵玉堤咬了咬牙,他与太后两人往萧彦明这个『其他』身上瞟了一眼,「你倒是有情有义?」

他真不懂,苏穹能对萧彦明有情至如此地步,怎麽就能无情的伤害玉珏?

赵玉珏对他一片痴心,神佛尚有怜悯之心,就算苏穹心里无意於赵玉珏,但又怎麽能伤他对他的真心情意。

被姜非言带回宫中的赵玉珏,怎麽是一句失魂落魄便可以形容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赵玉珏究竟是怎麽欠了苏穹,让他这样一次、两次的伤害。

「你以为今日是你说了算?」太后笑了笑,仍是那样端庄优雅。

「微臣恳求太后、皇上放过苏穹一命!」萧彦明急忙跪下求情,想也没想的便冲口说道。

放了他?赵玉堤眯了眯眼,萧彦明一直是他的左右手,但如今他却为了苏穹违逆他的意思,「玉珏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萧卿倒是说说朕为什麽要放过他?」

「属下……」

「萧丞相,朕今日是念你在朝堂有功劳与看在你多年苦劳的份上,才留你在此,否则,凭你一个抛家弃子、忘恩负义之徒,还不佩与朕说上一个字儿。」赵玉提厉声斥责,萧彦明顿时噤了声。

赵玉堤斜眼睨了过去,苏穹回看著他,脸上平静无波,更惹得他愤怒,「今日之事,都是由他而起,便该由他终结。」

苏穹叹了一口气,便说道:「萧大哥,或许苏穹命定了如此,你就不需再为苏穹求情。」

赵玉堤摆了摆手,便有两个女子一人捧著一个托盘进来了,一人手上的放著是一壶酒,一只杯,另一名女子手里的托盘上放著的,是一把匕首。

「苏穹,你若是有此自觉最好,自尽吧,你死了之後,朕答应一切回归原样,不会有所改变。」

萧彦明脸色一白,还想再说些什麽,苏穹却只是淡淡一笑。

「你们在做什麽!」

赵子如的身前身後跟了不下十来人,有的围在赵子如身旁、有的格开太后宫里的侍卫、婢女,姜非言在他身前,替他推开大堂的门後便退至一边,待他看清楚屋里的一切,他震惊的斥道。


回首春已晚 四十五

那几个侍卫、婢女见实在是拦阻不了赵子如,纷纷惧怕的跪下求饶,「皇上、太后恕罪,小的、小的们阻止不了王爷……」

「玉珏你这孩子怎麽跑来了!」太后惊讶的站起了身,一旁的婢女上前搀扶著太后,但赵子如的动作更快,三步、两步踏进屋里,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萧彦明和始终淡定的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苏穹,那视线在苏穹身上却是怎麽也移不开了,他悲哀的发现,即使苏穹已经说了不爱他,他却仍旧思念他,他想他,想的心都酸了。

赵子如硬逼自己移开视线,他瞪著与自己最亲的兄长与母亲,後两者心虚的闪躲著他的视线,让他更是怒不可遏,「你们这是在做什麽!」

「玉珏,你别管这麽多,回去歇著。」

赵玉堤不开口,太后便抢著说道,一边指使著旁几个侍卫上前带走赵子如,但他不从,那些侍卫又不是姜非言的对手,几次出手都被隔挡在赵子如一尺之外。

「母后,孩儿不是说了这事请您不要管了!」赵子如说道。

「你这孩子说什麽混话,你受了委屈,你要母后怎麽忍的下去!」太后一对柳眉深深地蹙起,让他这样当面反驳,心理多少还是有些难过。她当然知道赵子如不要她管,只是天下父母心,谁想自己的儿子为一个男人心碎神伤甚至送命,只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既然无法让它不曾发生过,那她讨回点公道也不为过吧!

赵子如与自己的母亲对瞪著,他握了握拳,今早上他听说太后指使了舅舅为她请些宾客进宫的时候,他就有不怎麽好的预感,怎麽知道遣人打听太后到底请了谁进宫之後,会是那个让他想的心都发苦的名字。

他与他之间本来就不可能有太多交集,他一直以为自那日两人千水楼中分离之後,这一生他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却没想到太后会为了他把他抓进宫里来,甚至要他性命。

「母后……」

赵子如本来还想说些什麽,只是突来的腹痛让他无法接著说,他捂著肚子软下身子,一旁的姜非言见他不太对,眼明手快的搀住了赵子如,为了救苏穹,方才他走的太急、太快。

太后惊呼一声,赵玉堤也吃了一惊,两人急忙扑到赵子如的身边探看他的情况。

一旁的萧彦明和苏穹没想到赵子如会突然如此,多少也受了惊吓,看著被几人围在中央的赵子如,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上前关心好。

「珏儿,你怎麽了,你不要吓母后啊……」太后红著眼,温柔的擦拭著赵子如脸上因强忍疼痛而冒出的细汗,十二月冬,雪纷纷,即使是在屋里仍难以抵御冬日的冰寒,赵子如却出了一身的汗,连里衣都湿了。

赵玉提眼看赵子如捂著肚子,倒在姜非言怀中,痛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急忙指使著一旁的几个婢女去叫御医,却被赵子如抓住了手臂。

「母后、皇上,放过穹儿,放过他吧……」他痛的声音有些微微地发颤,却仍是缓缓的说道。

「你这孩子……」太后咬了咬牙,急的眼睛都红了,偏偏赵子如还不忘帮那个负心人求情,太后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只是,面对著赵子如,不管哪一种她都发作不了,只是心疼。


回首春已晚 四十六

苏穹在人群外看著赵子如,心里一片恍惚。

他本来也以为这一生直至结束,他都再也不可能会见到他,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出现,又这样突兀的倒下。

不单单是赵子如,苏穹今日进宫,早有了必死的决心,他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多少有些可惜,他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

本以为不会再见,此时再见,他是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苏穹看著他,赵子如也是一样的,穿过了人群看著彼此,鬼使神差的,苏穹走了过去,他在他身边蹲下身子,握住了那双他曾经与他交握过千百次却始终无法牵著的手。

他轻柔的抚著他有些发白的脸,将他汗湿的乱发一点一点的拢到了他的耳後,一如过去赵子如总是为他做的一样,总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缓慢,那样的让他眷恋不已,时间,彷佛停止在他与他之间。

赵子如默默地凝视著苏穹,看著他一步步的走到自己的身边,看他在自己的身边矮下身子,看他握著自己的手,轻柔的抚著自己的脸庞,一遍遍、一次次的看著那张在他心底刻划了千次、万次的样貌,那让他永生难忘的男人。

「穹儿……」他颤抖著喊著这个名字,这让他怎麽都难以抹灭的名字,让他思念的又酸又苦的名字。

「怎麽?」苏穹笑了笑,语气轻佻,就像以往在千水楼里的时候,那样狡诈的像是在算计著什麽似的,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随著他的浅笑显得更加的扭曲而可怕,但对赵子如来说,只要是苏穹的一切,都让他眷恋、让他思念。

磨人,但他始终思念。

赵子如没有答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苏穹的手,就如再也无法这样握住对方的手一样的,紧紧地握著。

这人,不是属於他的,他永远都不会是属於他,分离的这几个月,他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应该放弃、应该死心,但是,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在午夜梦回中,对著空荡荡的身畔独自伤心。

「子如……」

苏穹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握痛了自己,木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情绪,只是,苏穹自己知道,在他看到赵子如那即使冬日厚重的衣物也遮掩不了的高高隆起的肚子,苏穹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痛的。

孩子没有打掉。

看著那个应该已经七、八个月,大的好像随时要生了的肚子,看的苏穹的心里是五味杂陈,他不知道为什麽会如此,也不明白赵玉堤怎会未强逼他打掉,由著赵子如任性,怀著一个风月场所出身的男人的孩子。

不管怎麽说,赵子如的身分都是王爷,出生尊贵,不过几个月前,赵子如才被他伤透了心,他一直以为那个孩子应该不存在了才是……

但现在看来,那个孩子却还在赵子如的肚子里,还在一点一点的成长、一点一点的茁壮,还在折磨著赵子如,而且,再要不了多久,那个孩子就要出来了。

赵子如不是女人,女人生孩子都有危险,男人的他又是不是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苏穹浑身颤抖,分不清究竟是因为恼怒或是担忧,他突然有些害怕,莫名的感到害怕,死,他都不怕,但他却很害怕赵子如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那个有著他们的血脉的,他的孩子。

苏穹抬头恨恨地瞪著赵玉堤,眸中燃著熊熊火光,咬了咬牙问道:「为什麽孩子没有打掉?」

赵玉堤愣了,赵子如却颤了颤,脸色更加的苍白,苏穹的问题听在他耳朵里像是不要他自然也不要孩子。

「那是你的孩子!」一旁太后杏眼圆睁,哑著声音说道,不敢置信,她真不敢相信苏穹居然会当著赵子如的面如此说。

「那又如何?」苏穹冷冷地哼道,他的孩子,那就是流有他们血脉的孩子又能如何,赵子如能生麽?「既然是我的,我要打掉还不成?」

太后张了张口,却没说什麽,当真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几个月前,赵子如被苏穹伤透了心,离开千水楼後,险些流产,姜非言带著人急忙赶回宫中,几个御医连著十几日不眠不休的轮番救治著他,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赵子如与肚子里的孩子一条小命。

当时,他们确实是主张打掉赵子如肚子里的孩子的,只是那时他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又才在鬼门关前走过了一遭,赵子如知道他们的心思,又抵死不从,几次趁夜潜逃,被他们的人逮了回来,未曾安心休养,以致现在身虚体弱,寻常妇人怀子都不会这样的。几经思量,若是他们真硬要打掉孩子,恐怕赵子如好不容易吊住的小命又要不保,这才会让这孩子留了下来。

为了让赵子如能顺产,赵玉堤几乎遍揽天下名医,但他千想万想,却没想到孩子的爹是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孩子死,太后实在气结,为赵子如不值。

「非言。」赵子如苦笑,松开了手,对身後支撑著自己的姜非言说道:「送萧大人和苏穹出宫。」

「珏儿,他都这样待你了,你还帮他?」太后生气的问著自己的儿子,是人再怎麽的傻也该学会教训,笨了一次,就不能接二连三的笨下去。

「母后,这是孩儿心甘情愿的,您就别管了。」赵子如撇过头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平安的生下这个孩子,只是,不管最终他会如何,都是他自己选的,他不会後悔。

「送他出宫可以,但……」赵玉堤瞪著苏穹,後者不甘示弱的回瞪著,要不是赵玉珏人也在这里,绝对不许任何人伤他一根寒毛,要不是赵玉珏现在的身子不方便,经受不起刺激,他一定要人将他活活打死。

赵玉堤说道:「离开的只能是苏穹一人。」


回首春已晚 四十七

单是他与赵玉珏之间千丝万缕的情仇纠葛,就已经足以让他死上十次,他伤了赵玉珏的心,让赵玉珏为他怀子,甚至可能因此性命不保,就是将他抽筋剥皮、挫骨扬灰也不为过,现在他放他走,已是特赦。

他要他走,他就让他走,但不仅仅是离开皇宫,他要他离开京城,永远都不许回来!

而且,只能是他一人离开,赵玉珏不好过,他也不会让他过的太好。

「哥!」赵玉珏心中一惊,虽说现在天下正是太平盛世,但京城之外仍有许多盗匪贼寇,况且长路漫漫,他要苏穹孤身独自离开京城,那与要他的性命又有什麽分别?

「你不要说话!」赵玉堤厉眸一瞪,生生瞪回赵子如满腹担忧与帮苏穹说话的念头。

萧彦明听到赵玉堤要赶苏穹出城,也是一惊,急忙说道:「皇上,臣求您放过苏穹!」

赵玉堤却仅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便说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馀地。」

萧彦明从来没有见过赵玉堤这个样子,心里不免一阵惊寒,他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这次真的是被苏穹气的不轻,才会吼了赵玉珏。

赵玉堤向来疼爱赵玉珏这个胞弟这是众所皆知的,要不是赵玉珏不要命也不愿苏穹死,苏穹恐怕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但这次,就是赵玉珏亲自求情,至多也只能保住他一条命,苏穹恐怕是躲不了被赶出京城的命运。

只是,为了苏穹,萧彦明仍是硬著头皮说道:「微臣恳请皇上准臣辞官回故里。」

赵玉堤听了他的要求,只是笑道:「萧爱卿,你以为皇宫是什麽地方,能让你们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

他说要他一个人走,就是让他一个人离开,没理由玉珏为了苏穹伤透了心,他们还能花前月下、长相厮守。

赵玉堤指著一旁的几个侍卫,「即日免了萧彦明丞相职务,将他关到天牢,直至死为止。」

赵玉堤话方才说完,几个侍卫便不由分说的,上前将萧彦明与苏穹两人左右架起准备将人带出去。

「你!」苏穹一惊,没想到他连萧彦明也不放过,他一个回身挣脱开那些侍卫的箍制,冲著赵玉堤的面前,却又被人拦了下来,他恶狠狠地说道:「跟你有过节的人是我,你要出气找我一人便成,别牵涉到其他不相关的人身上!」

「不相关?」赵玉堤重复著苏穹的话,笑了笑,跟著便肃起一张脸说道:「你与他暗通款曲伤了玉珏的心,罪其一;他为你抛家弃子,罪其二;以下犯上,忤逆朕的意思,罪其三。你说与他不相关?」

「这色令智昏之人,朕的天朝不需要。」

「皇上,萧大人为天朝十多年来鞠躬尽瘁,你不能将他这样一朝定罪!」赵子如说道。

他帮萧彦明说话,不只因为苏穹,也因为萧彦明进士十多年来为天朝尽心尽力,就是没有功劳仍有苦劳,他平时待人又极为可亲,在坊间很获好评,今日若是因他下狱,天底下谁能接受,朝中又会如何议论。

「玉珏你都被他们如此对待,还帮他说话!」赵玉堤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生气的瞪著赵玉珏,见他就算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在姜非言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直的身子,却仍是有些摇摇欲坠,纵使如此,他仍是硬撑著跟他对瞪,一股儿怒焰又涨了几分。

苏穹忽然冷笑著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玉堤与赵子如两人同时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一个惊怒、一个担忧,却只见他再次挣开那些侍卫,蛮不在乎的漫步晃悠到萧彦明身边,将箍制住萧彦明的两名侍卫格开,那两个侍卫不明情况也不敢多加阻拦,三、两下便被苏穹赶了开去。

苏穹看著这个他曾经爱了半生、怨了半生的人,而今,他却害的他将与他一起受罪,而他却无计可施,苏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萧大哥,苏穹今生害你失去功名,又妄受牢狱之灾,若来世有幸再见,苏穹必定穷尽一生也要补偿今生欠你的情。」

「穹儿……」

萧彦明看著苏穹,那双清丽的眼是那麽的清静、澄澈,没有一点儿算计、一点儿狡黠,有的只是乾净清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苏穹用这样的目光看著谁,也没想过今生他还能再见到这样的苏穹,那个过去与他海誓山盟的苏穹。

话落,苏穹斜睨著赵玉堤,又是那个狡诈阴森的浅笑,他不屑的说道:「只可惜萧大哥你一个忠臣今生却糟蹋了在这等意气用事、昏庸愚昧之人身上,来世,可千万不要再这麽没眼了。」

赵玉堤竖目横眉,斥道:「你说谁愚昧昏庸、意气用事。」

「我还真为梨儿不值,我苏穹的千水楼里,这麽多人让梨儿选,怎麽偏偏就选了你。」苏穹像是没听到,自顾自的说著,话落,他挑著眉,勾起薄唇笑了笑,瞪著赵玉堤的目光轻蔑的令他真想掐死他。

赵玉堤气的直跳脚,赵子如急忙要姜非言上前拦人,就怕赵玉堤一个气极,真的上前掐死苏穹。

提起苏梨,赵玉堤又是一阵气恼,苏梨曾是千水楼第一红牌,当年苏梨在千水楼中的追求者何止数十,多少人洒下千金只为换得苏梨一笑,又有多少人砸下万金要给苏梨赎身,只愿能换得与苏梨长相厮守的机会。

只是,京城中的人不知道苏梨从来未曾与千水楼签卖身契,他的来去,仅由他自己决定,苏梨一直都只是因为苏穹,才选择留在了千水楼。

而他与苏梨相识当时,正是因为查访微服来到民间,不便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的身分,因此,对当时的苏梨来说,他不过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富家子弟罢了,但苏梨待他好,却从来不是因为他是谁,只是因为他是他,就是因为如此,苏穹才多次从中作梗,甚至逼的苏梨与他断绝关系。

他至今都仍记得苏梨哭泣著跪别苏穹、离开千水楼的当时,他是怎麽的哀伤、痛苦,痛不欲生,对苏梨来说,千水楼是他的家,给他姓名的苏穹,更彷佛是孤儿出生的他的唯一亲人,但选择与他一起,苏梨却得割舍千水楼中的一切,那是让他怎麽的悲恸不已。

「皇上,臣弟求您放过苏穹好麽?」赵子如说道。

「你还帮他求情!」赵玉堤狠狠地瞪著赵子如,接著有些明了似的挑了挑眉,忽然有些想通他怎麽老说些激怒他的话,他问苏穹:「你很想死,是麽?」

苏穹没有答话,只是直直地瞪著他,神态轻蔑。

新仇旧恨,他气愤的咬牙说道:「你想死,朕倒可以成全你。」

「皇兄!」赵子如一听哪里还能镇定,又想上前劝阻,但这次却是姜非言拦下了他,赵子如不解的看著跟了自己将近十年的男人,但姜非言仅是瞟了他一眼,暗示著他别轻举妄动,何况他现在的身子也不能随意妄动。

「但朕要你只能选一个。」赵玉堤说道。

选?苏穹心里有些疑惑,赵玉堤要他选什麽?「你这是玩什麽花样?」

「你倒是有情有意,不是麽?」赵玉堤背著手,睨著苏穹说道:「听说,萧爱卿是你旧情人,又是旧情、又有新欢,好个齐人之福啊。」

「皇上……」萧彦明开口本想说些什麽,却被赵玉堤生生打断。

「朕说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冲著萧彦明吼了一句,赵玉堤实在是气的不轻才会如此没有分寸,他转了个身面对苏穹,目光凌厉的似乎想将他凌迟处死,他说:「你不要孩子,朕这就让你选,萧彦明与玉珏,你只能选一个!」

「你这什麽意思?」苏穹问,他实在不懂赵玉堤让他选的用意,几个月前,他的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他还让他选什麽?

「字面上的意思,」看他一脸疑惑,赵玉堤反倒觉得高兴了,他说:「你若选了玉珏,朕便除了萧彦明的官职,并将他流放到边疆,但玉珏若有什麽万一,朕要你陪葬。」

「你!」流放边疆,那与杀了他有何分别?!

「反之,」赵玉堤顿了一顿,语气冰冷,「你若选了萧彦明,朕就杀了玉珏肚子里的孩子。」

苏穹不敢相信的瞠大一双眼,赵子如彷佛被雷劈中一般,身子微微颤抖著踉跄的退了几步,一旁的姜非言看他脸色不对,生怕他会倒下,急忙上前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一边将他护在自己身後,只是,他亦没把握若赵玉堤真的下令格杀,他是否能护著大腹便便的赵子如全身而退。

苏穹不相信赵玉堤会真的伤害他,赵子如自然也是一样,一直以来赵玉堤虽然对他决定生下苏穹的孩子此事很是反对,但他若有了什麽事,赵玉堤无论如何都仍是以保他的命为优先的,就是他坚持不肯打掉这个孩子,赵玉堤也从来都是顺著他的意思,少有对他大声的时候。

赵玉堤一直都是这麽疼他、宠他,因此,他都忘记了赵玉堤虽然是他的哥哥,但他也是一朝天子,他,其实是掌握著他的生杀大权的,他若是不许他生,他就是要了他的命,也不会让他生。

「皇上,你说什麽,珏儿的肚子都已经七个多月,你若现在打掉孩子,珏儿这孩子的命怎麽保的住……」太后惊愣之後,便急忙开口阻止。

「母后,您难道不懂就是真让玉珏生,他也不可能平安的生下孩子麽!」赵玉堤愤怒的打断太后没说完的话。

这几个月来他招揽天下名医进宫为赵玉珏诊治,他与那些名医没日没夜的研究古今典籍、医书病例,但赵玉珏男人之身始终不同於女人,就是他尽揽天下名医,却没一个能让玉珏与孩子均安,至多,只能做到保住孩子,但玉珏却会……

无能为力的挫败这几个月以来一次一次的打击著他,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倍感懊恼与愤怒,就算他是一朝天子又如何,就算他是手掌天下大权的皇帝,他却无法保住一条阎王索要的人命。

他,实在是束手无策,束手无策啊!


回首春已晚 四十八

苏穹他还以为他是谁,他真的以为他一条命便抵的了赵玉珏的命麽?

倘若玉珏是真的有了什麽万一,他是绝对不会让他们也好过,他们是怎麽的让他痛苦,他就让他们嚐到一样的苦痛,他绝对不会让玉珏孤单上路,他就送他们下去陪他。

赵玉堤悲痛的反问,真让太后默了,但左右都是她的骨肉心血,「难道因为如此,你便让珏儿与那个孩子一起死麽!」太后激动的说道,作为一个母亲,纵使机会渺茫她也不愿意放弃任何一点儿机会。

「孩子的爹都不想要这个孩子,还留著做什麽,此事您就不要管了。」赵玉堤挥了挥手,要一旁的婢女过来。

「什麽不管,你与珏儿都是母后的心头肉,珏儿是你亲弟弟,现在让他打胎,你这不是不要他的命了麽!」太后有些惊惶失措,她察觉赵玉堤是认真的,赵玉堤是真的认定,若是谁都保不了赵玉珏的性命,那他就送赵玉珏今生最在乎的人陪他去,包括他肚子里的孩子。

「孩儿不会让玉珏孤单上路的……」赵玉堤恨恨的瞪著苏穹,无论苏穹选了谁都难逃一死,他害了玉珏,就要有赔上性命的觉悟。

他指挥著一旁的婢女,「送太后进房歇息,没事就别出来了。」

「皇上……玉堤你不能如此!」那几个婢女虽然害怕得罪了太后,但面对皇帝的意思也无法不遵从,半拖半拉的将太后带走。

太后的声音回盪在宫中,不一会儿便只剩下馀音嫋嫋,转眼,便什麽都听不见了,但她身为母亲的悲恸,却还残留著。

「你不能这麽做。」苏穹说道。

「朕是天子,这世上没有朕想做而做不到的事。」赵玉堤像是听到什麽好笑的是一样的呵呵笑著。

「他是你弟弟,你怎能杀他。」

赵玉堤说道:「玉珏他怀了你的孩子的时候,怎麽就没想他的作为将令我天朝蒙羞、令我赵家受辱!」

赵玉堤每说一句,赵子如的脸色便更加苍白了一分,他抚著大大的肚子,肚子里的孩子像是知道他的苦痛似的一阵一阵的踢蹬著,让他又是一阵难抑的颤抖。

当初,他怀了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他并不害怕,因为那是苏穹的孩子,就算会因此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想生下这个孩子,就算苏穹并不爱他,他也无怨无悔。

一直以来,他只想到他若真有了什麽不测,赵玉堤一定会好好的保护、照顾他的孩子,却没想到赵玉堤的心情,眼睁睁看著自己心爱的弟弟,辛苦怀子,经历数个月的研究,却可能无法阻止他为了生下一个男人的孩子而死,赵玉堤会如何的难过、如何的痛苦……

他甚至没有想过,赵玉堤是如何想这个孩子,如何想他,也未想过,他生下这个孩子之後,世人又将如何的看待他……

「难道因为这样,你就要了他的性命?」苏穹问。

「那又如何?」赵玉堤冷笑,反问。

「你好感人的兄弟情,一有不顺心的便要他性命啊。」苏穹阴下脸,原本他只当赵玉堤是威吓他,他并不认为赵玉堤会真的要了赵子如的性命,但现在,他并不这麽的笃定他不会……

赵玉堤哼了一声,大有随你怎麽说的意味,他问道:「你说,你选谁?」


回首春已晚 四十九

苏穹沉默了,他阴冷的瞪著赵玉堤。

他压根儿没想到今日之事会弄成这样的,太后要他的命、赵玉堤要他的命,他早就知道,当年若不是苏梨为他求情,他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就是因为知道,今日,他才赴了这个约。

苏穹虽是小倌出身,但他到底是个男人,知道该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他不想害了子如之後,亦不想害了萧彦明为他陪上仕途甚至是他的性命。

萧家是农家出生,在江南仅是一个小小地主,至多只能自温自饱,虽是如此,但萧彦明自幼聪颖、好学,他喜欢念书,家中自然也是一心支持,宁愿自己多吃些苦,也要让他多念些书,将来好考个功名衣锦还乡。

可叹两老尚来不及看到萧彦明进士及第,便撒手人寰,死前两老生怕他会为了维生耕田种地而荒废了学业,甚至还变卖了祖地、家产,就连农地都卖了,临死前更逼著萧彦明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考取功名,以免愧对九泉之下的父母、祖先。两老去世後,为了维生,萧彦明便开始替人写些字画、书信,一边攒著积蓄,期待有一日可上京赴试。

他与他相识之时,便知道萧彦明志不仅仅在江南,而是上京面圣,进士及第、衣锦还乡,以偿两老与他自幼心愿。

萧彦明从来也都不是空口说说,为了赴试,他所做的努力并不下於其他人,有时候就是他陪在他的身边,他仍不忘读书习字,习的忘我,每每忘了他仍在他的身边,他更对天朝有他一份抱负理想,苏穹就是被他这份热心所吸引,那是身在花街中的他很难想像的。

自幼在花街长大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这一生有什麽成就,身为小倌的他们最多不就能在花街求得一个立足之地、一处栖身之所就已是有得,若是能在年华老去之前,为自己赎身并攒得足以养老的积蓄便已是有成。

他们作小倌的,哪里还敢奢求什麽,更别提是一份至死不渝的真心真意,这样的出身,哪里敢奢求谁会一生一世的善待麽?

但他遇到了萧彦明,在清风明月中、在西湖兰舟上,在似画非画、如梦似幻的烟雨江南。

他遇到了那个年轻、有抱负的他,为他动了心、动了情。

城中多少子弟洒下千金只为换得他一颦一笑,偏偏这样的他只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生气、为他患得患失、为他偶尔不经意的温柔而开心。

萧彦明是第一个不计较他低贱的身分而真心对他的人,他一直都这麽的爱他、疼他,为他许下海誓山盟、至死不渝,虽然穷,但萧彦明对他的好、对他的真心情意没有一点儿假,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因此,当他决定进京赴试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支持他的,就算他的心里其实是害怕、担忧的,但次,只要是他所希望,他便不说一个不愿意;他要他等他,他便一直等著他来迎接他。

虽然两人怎麽都始料未及这今日的局面,但,两人过去晨昏相伴、相许此生的美好,此生都难以抹灭。

曾经,他们许下同生共死、永不分离的誓言,如今,却真要一同赴死了,苏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会如何,但他却无法不在乎那两人会变的如何。

苏穹转头看著赵子如,苍白的脸色、憔悴的神情,靠著姜非言支撑才能勉强站直的身子,高高隆起的肚子是这麽的醒目、这麽的怵目惊心。

赵子如一直都看著他,就像今生今世都再不能这样看著他一样的,深深地凝视著他,却又在接触到他的视线的一瞬间像是受到惊吓的雀鸟,狼狈的偏过头去,现在的他哪里还是过去意气风发的赵二爷,为情伤、为情痛的他,只敢偷偷的看著他一生一世眷恋著的那人,却又害怕他知道他依恋的目光一直追随著他一样。

赵子如不同於萧彦明,他们两人压根儿是不同世界的人,赵子如身为天朝永仪皇帝唯一的胞弟,当朝的靖康王爷.赵玉珏,出生尊贵,生来便是人中龙凤,受人敬重。

但他却因为爱上了他而委身於他,尔後,更因为不知道自己异於常人的体质,甚至怀有他的孩子,现下在他的肚子里面,那个身上流有他们血脉的孩子,在他的身体里头,仍在一点一滴的汲取著他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成长。

赵子如心里也很清楚,他可能无法生下这个孩子,却仍执意的怀著他,他用自己的性命赌著微乎其微的一点儿希望,他赌自己可以平安的生下这个孩子,他想为自己所爱留下一条血脉,就算最终只有孩子活了下来,或许他将因此送命,他也不後悔。

这事是苏穹至始至终都没想到的,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要他了,他就会打掉孩子,好好的过他的王爷生活,却没想到已经太晚、太慢,赵子如爱他已经爱的太深、太深,深到即使明知生下那个孩子,恐怕他将失去性命,他仍不觉得後悔。

苏穹知道,不论今日他选了谁,他都保不了萧彦明的官职、亦救不了赵子如的性命………

无论如何,萧彦明的官职被削定了,他注定得辜负故去的父母的期盼,而赵子如都将因为那个孩子不久於世……

苏穹一直都很希望能求一个完美的解决方式,他无法辜负了谁的期盼,亦无法毁了谁的愿望,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无法不在乎他。

可是,他能欺骗自己麽?

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一生能有谁与他相伴,在认识萧彦明之前,他曾经想过将来他为自己赎了身、存够钱,等哪一日他老了就找处别院过完一生,但那都是在与他相遇之前。

曾经不相信这世上哪里有人会真心对待他这样的人,曾经不相信世上真有什麽天荒地老,但,自从与他相遇之後,他便不曾再想过孤老一生,他一直都知道他对自己是真心的,他是真的不在乎他不过只是花街个出身的小倌。

因此,他才更不愿意害了他、误了他,因为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才会选择离开,就算伤心也是一样。

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有所改变,就算将来两人终将分隔两地,爱或许将成恨,他对他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只是,事到如今,他能欺骗自己,他还能欺骗自己麽?

不论他选了谁,他都保不了萧彦明的官职,也救不了赵子如的性命,世上没有两全其美,一如这儿世上只有一个苏穹一样儿,他,只能选一个,可是,他已经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苏穹再也不能压抑心里那汹涌的像是随时都要崩溃一样的悲哀与痛苦,从他迫著自己与他分离之後,那对他的背叛的痛苦,分离的伤心,都像是一道鞭笞,一遍遍的责备著他的背叛,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

痛像是心被生生地剜去一样的痛楚,他的心一直都在淌血,彷佛弥补著无法哭泣的他的眼泪一般,他的心一直在痛楚的淌著血,像眼泪,无日无夜、无声无息的流淌著,没人知道他的苦、他的悲、他的痛。

他不只一次的憎恨著自己的出身,他恨早已没有记忆的父母、家乡,他恨把自己带到花街的贩子,他恨为了求生存逢迎卖笑的自己,但他却无能为力,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无法扭转自己的命运。

无论怎麽,他都只是一个为了生存而卖身的男妓,纵使他并不介意自己的出身是如何的低贱、肮脏,但他却无法不去介意,不去介意倘若自己在他的身边他会被如何看待,会被如何的耻笑。

因为介意、因为挂心,因此选择离开,他曾想过只要死了便不用再如此的为他痛彻心扉,只要死了,不需再让他为他牵肠挂肚、魂牵梦萦,就算两人之间曾经是怎麽的刻骨铭心、深情挚爱,都将在他死後烟消云散。

但,他却没想到已经太晚、太慢,而他,已经不能再次的欺骗自己。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麽可以做到伤害他,又怎麽可以让他这样的为他伤心,他是这麽的在乎他,但却是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

「子如,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苏穹的声音有些破碎,他想哭,可是他不允许,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痛苦过,但他知道比起他,他的痛苦根本算不上什麽。

他,不能欺骗自己。


回首春已晚 五十

天哪 回春居然贴到了50章......
约莫到52或是53章正文完结 到时会贴後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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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如脸色更显得苍白,他紧紧的握了握拳,指尖都扎进了掌心里,然後,又像是看开一样的松开。

他苦涩的笑了笑,苏穹会选谁,他早就知道,只是,亲耳听到总是特别的令他觉得痛苦,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心或者应该伤心,或许他是该开心也说不一定,他爱著苏穹,他的幸福一直是他的希望,不管发生什麽事、遭遇了什麽样的对待,他只希望他能快乐,就算他最後并不在他的身边……

他或许是该开心的才是,至少,这次之後,他不需再次感受到这样的悲哀,至少这次之後,他不会再为此伤心痛苦。

「穹儿……」赵子如想,他应该说些什麽才是,至少,他应该要帮萧彦明求求情,至少,不要让苏穹吃太多的苦。

赵子如这样想,却怎麽也没想到会落入一个怀抱,那个一直是这麽的纤瘦、单薄的身子,总是散乱的黑色长发中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夹杂了几缕白丝,低低地垂在他的眼前,那人的手臂紧紧的抱著他,他的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气息,吐在他的颈窝,湿湿热热。

「子如,对不起,对不起……」苏穹的声音仍是那样的脆弱,就像是在哭泣一样的,他一遍一遍的重复著。

「穹儿?」赵子如有些疑惑,他想挣开苏穹的怀抱,但他抱的实在太紧,紧的甚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想了想,如果真的要死,他希望可以死在他的怀中,这样一想,赵子如倒也不再挣扎,反手抱住苏穹,有些不知所措,却又有些开心,悲哀,但是开心。

最後一次,让他抱抱他,可以吧……

「穹儿……」赵子如叹息似的唤道。

他在他的怀中蹭了蹭,安了个舒适的位置,乖巧的依偎在他总是这样单薄、纤瘦的身子,苏穹这时才如大梦初醒一样,知道自己弄痛了他,他松了松手,却又没有完全松开,只是把他纳入自己的怀中,那样温柔、那样的小心翼翼。

苏穹一遍一遍的吻著赵子如的额角,每落下一个吻,便说了一句,「对不起,子如……对不起……对不起……」

赵玉提见两人依偎在一块儿,有些怨忿,他抬了抬手要一旁的侍卫上前,「把萧彦明押入天牢,萧家家产全数充公,萧彦明择日流放边疆。」

赵玉提一声令下,几个动作俐落的侍卫即刻上前压制住萧彦明,後者倒也不怎麽挣扎,哀莫大於心死,对他来说,这不过是偿还对苏穹十六年来的等待与他的背叛罢了,十六年前,他为了功名,赔了苏穹一份真心情意,如今为他失去官职,不过刚好罢了……

只是,或许仍是有些悲哀的吧……

他爱苏穹,曾经苏穹也是爱他的,他曾经拥有这个男人,一如这个男人总是真心真意的爱著他,只是,他仍是失去了他,从指缝中,一点一点、却是确确实实的失去了他。

他们的爱,早就在他的背叛中灰飞烟灭,在时间中被辗成了灰,最终,仍是逃不过烟消云散。

「哥…皇上!」赵子如一惊,动手挣扎,但苏穹仍抱的死紧不愿放开,这时,他才抬头看了看这个抱著他的男人。

苏穹双目微阖,看上去是那样的伤心又痛楚,微微抿著唇有些颤,就像是在哭泣一样的,但他的脸上一滴泪也没有,他落下吻,吻在他的唇角,低低地,像是叹息一样的说道……

「对不起……」

他是在对谁说?

又是对不起了谁?

苏穹一遍遍的说著对不起,但他究竟是对不起了谁?


回首春已晚 五十一

苏穹一遍遍的说著对不起,但他究竟是对不起了谁?

萧彦明站起身,他凝看著苏穹的背影,笑了笑,他说道:「穹儿,你不需要觉得对不起我,是我……欠了你的……」

「萧大哥,你从来都不欠我什麽,若真硬要说有所亏欠,你我一人一遍,也算是从此两清了。」苏穹背著他,始终不肯看他,逼自己淡淡的说道,但微颤的语气却不自觉的泄漏了他的情绪。

他从来都不想害了他,只是,他无从选择,而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再也无法隐瞒自己的心意,自从送走了赵子如的这几个月以来,他觉得自己彷佛被掏空了一般的,不管待在了谁的身边,不管身处何处,他的眼里、心里、脑里都只有那个让他伤到无以复加的少年,他不断的回顾起两人曾经相处过的一切,不管是他扁著嘴满脸的怨愤,或是他因为一点点小事开心的不能自己,偶尔的稚嫩、时而出现的成熟,还有,他搂著他的腰,唤他穹儿时,那宠溺的语气……

就算,只是一点点小事,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都让他思念到心彷佛被辗碎了一般的疼痛。

对萧彦明的爱早已在时间中灰飞烟灭,只馀下过去两人朝夕相伴的美好回忆,但他对赵子如的心意却正鲜明著。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这个出生尊贵、应该高高在上,却爱他爱的不顾身分、性命的赵子如,他不管他是赵玉珏还是靖康王爷,就算他是永仪皇帝唯一的胞弟,也不能改变他爱他,他再也不会离开他了,什麽身分、地位他都不管。

配不上又如何?

人死後,终其量不过只是黄土一杯,从生至死,他都会一直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他生,他陪著他生;他死,他陪著他死。

苏穹的双臂又收紧了紧,这次他是真的,他再也不会离开他了,不会再拿他的真心情意来调侃他,不会再对他这样若即若离,他会一直在他的身边,从生至死。

萧彦明看著相拥著的人,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对於自己将来会如何,他并不这麽的在意,苏穹就是人太好才这麽多顾虑,要他是他,一早就霸著人不放了,何苦拉他演上那场戏逼走赵玉珏。

其他的人不知道,但他一直都是知道的苏穹是怎麽样的好,才会让他如此的魂牵梦萦,即使十六年过去,他仍是他心中的唯一。

如今,他终於自私了这麽一次,终於选了个他爱的也爱他的人,他还是为他高兴的,只是,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这麽些的失落……

从此两清,亦代表他俩从此真的再无瓜葛。

他跟随著受命押解他的侍卫转身离开了偌大的宫殿,远离那些让他伤心的一切。

赵玉提仍是凌厉的瞪著苏穹,不管他是不是辜负了赵子如的情意,对他来说苏穹都是害惨了赵玉珏的人,他就算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赵玉珏爱他,除了他谁都不要,要了苏穹的命,与杀了赵子如无异。

「苏穹,你以为选了玉珏就能保住性命麽?」赵玉提问。

赵玉提上前扯开苏穹怀抱著赵子如的手臂,吓的赵子如惊呼,抱著苏穹的身子,怎麽也不肯放手,赵玉堤看著自己弟弟又惊又怕的样子,哪里还像是过去在他身边呼风唤雨的靖康王爷。

他生气的说道:「玉珏,你也有点骨气!」

赵子如理亏不敢回答,但他也真的怕了赵玉堤一气之下拧掉苏穹的脑袋,手里抱的更是死紧,愣是不肯放手。

「你若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苏穹斜斜地瞪著他,呵呵笑著。

「你以为有玉珏在,我就不敢动你麽?」赵玉堤眯了眯眼,他若想拿赵玉珏当挡箭牌,可是千错万错,错在一著。

「当著皇上的面,苏穹还不敢妄动心思。」苏穹仍是凉凉的说著,一点儿也不见惧怕。

不是因为赵玉珏,只是因为一个赵玉堤他苏穹还不放在眼里,他要敢亏待了苏梨,就要有被他气死觉悟!

这几个月来,他蹭在萧府,跟萧彦明打听了不少苏梨进宫之後的事儿,得知当年他在他面前果然不过是说的好听,梨儿才进宫没几个月,他的什麽妃子就有了身孕,隔年给他生了个胖儿子,尔後几年,不知道多少个女人母凭子贵的接连被册封,苏梨的后位虽然屹立不摇,但怎麽都败在没有子嗣这点儿上,在後宫地位薄弱饱受欺凌,他真不知是该庆幸是苏梨生性善良乐观,对赵玉堤的对待虽然心里伤心却没太多的怨愤,还是该庆幸苏梨没因此做出些什麽傻事来,最多就是和赵玉堤吵吵小架。

苏梨年幼时在他待过的乞丐窝照顾过不少孩子,虽然个性温和,但他打小就孩子王似的,几个大小孩子都以他为头儿,年纪稍大些的时候被他领养,在千水楼里替他打理楼中的事务,一生二熟没多久便上了手,进了宫後,管理後宫那几十个妇道人家还算是勉强可以。

苏梨虽然可惜没有子嗣,但其他妃子却幸於他没子嗣,就算他是皇后,没有子嗣的他便对她们没有威胁,欺负了他几回之後便对他不怎麽上心。

偶尔几个女人之间有了些小争执,大吵小闹的不过小事,有人的地方总是有争执,何况是这麽多的女人齐聚一堂的时候,要是闹到了苏梨那里去,碍於苏梨怎麽说都是天朝的皇后,就是心里不在意他这号人物,做做样子,该听的她们还是会乖乖的听,一承二下,後宫在苏梨的管制下还算安分。

偏偏那个赵玉堤不知道发了什麽疯,把几个他打入冷宫的妃子的孩子扔给苏梨养,就连生身的名份都挂在了苏梨的名下,跟他亲生的没两样儿,此举引来了後宫几个女人的危机意识,接连几次针对苏梨又是陷害、又是污蔑,更有几个女人以德妃为首跟苏梨正面杠上。

这个德妃向来得宠,虽然只有一个儿子,她那个儿子又是最有希望获得东宫之位的,她这个做母亲的就巴望著儿子光耀门楣,有朝一日挤下苏梨换她做皇后,但眼下苏梨名下有了几个奶娃,她的地位霎时不保,便更加的事事针对苏梨,此举引来了後宫的妃子支持,那个德妃宛如後宫的另一个皇后似的,行径便更加的嚣张,什麽难听话没在苏梨面前说过,甚至还设计了让苏梨在几个月前的冬宴上丢尽了脸。

苏梨给赵玉堤养孩子,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加上生母又被打入冷宫的怨恨,几个毛孩子倒都把这些怨恨都出在了苏梨身上………

听了几个月,他真是难以想像苏梨在宫中过的苦日子,当年苏梨嫁入宫中的时候是跟他断了关系的,不管受了多大的委曲,梨儿不想他担心,捎到千水楼中的消息自然都是报喜不报忧,偏偏当时他还真信了他过的很好,那之後还以两人已经毫无关系为由不许苏梨再给他写信。

他一早就跟梨儿说过了这种连自己是哪里来都不说的男人说的话信不得的,有权有势的男人的话更是不能听,梨儿偏偏对他一门心思,硬了心肠不听,嫁了过去果然受委屈,让他又是恼怒苏梨的不听话,又是生气赵玉堤的食言,现下他见到了人,让他怎麽咽下这口气。

「你还是多留心留心身边人吧。」苏穹依旧是有些轻蔑的睨著赵玉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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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即将完结,谢谢大家对回春的支持!!


回首春已晚 五十二(完)

这一眼让赵玉堤恨的当场就想挖了他一双眼,但看赵玉珏巴著苏穹,一副他要是敢动他兄弟情他也不顾了的模样儿,他就更气,但孬的是他还真不敢动,方才他也不过吓吓苏穹,就是赵玉珏真的没多少日子好活,他也会想尽办法为他续命,续的了一时是一时,但若是续不了……

赵玉堤哼了哼,他说道:「你用不著得意,要是玉珏有了什麽三长两短,朕绝对要你陪葬!」话落,他摔了袖子就走。

苏穹没有答话,赵玉堤走後两人一劲儿的沉默,苏穹虽然破损却艳丽依旧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默默地看著空大的厅堂,赵子如有些惶惶不安,陪著他沉默,苏穹转过头来看了看赵子如,他温柔的拥了拥赵子如的身子,指尖抚著赵子如的脸庞,一点一点的描摹著他的轮廓。

赵子如瘦了许多,两颊都凹了下去,脸色又是苍白、又是憔悴,看上去还有些蜡黄的,实在很是难看,苏穹蹙眉瞪著赵子如,有些责怪的说道:「子如,怎麽瘦成这样,现在身子不是你一个人的,没好好照顾自己麽?」

赵子如没想到会挨骂,一时反应不过来,两眼发直看著苏穹,他眨了眨眼。苏穹见赵子如也不回答,愣了,放软了语气说道:「用过膳了麽?」

赵子如摇了摇头,他赶著过来救人,连身子都顾不上了,哪里还有閒情逸致去吃什麽饭,现在苏穹一提,肚子马上不争气的咕咕叫,赵子如赧了脸,按著大大的肚子低下头。

苏穹蹙眉,听见那打鼓似的声响转又笑开了脸,他温柔的牵起赵子如的手说道:「先用些饭吧,你这样饿可不行。」

赵子如哪里见过他这样温柔的对谁了,他印象中的苏穹可是难伺候的很,谁惹了他不高兴,非得搞得那人痛不欲生、叫苦连天了才罢手,平素里不但刻薄又薄情,一张嘴跟刀子锋似的,总是爱说些扎人的风凉话,九成九是那种别人屋里失火了,还添油的家伙,哪里见过他这样柔情似水的时候。

苏穹见赵子如还是愣,挑了挑眉,唇角一勾,仍是那样颠倒众生满腹坏水的模样儿,就听他说道:「怎麽?王爷摆排场,苏穹请你去用膳你还不肯啊?」一对乌黑水溜的眼睛转了转,最後落在他大大的肚子上,「还是……肚子大了,您就连路都走不动了?」

赵子如给他这样一激,脸一红,当下甩开苏穹的搀扶,大步大步的走了过去,只是免不了步伐阑珊,姜非言本来想上前搀扶,但苏穹手脚却快了他一步,蹙著眉,苏穹满脸的不同意,嘴里一边刁念著:「谁让你逞强的。」

赵子如身子仍是有些软,只能勉强依偎在苏穹的怀里,两人走了一段路,他抬头,痴痴的望著苏穹,望的苏穹著实有些不自在,才问他:「怎麽?」

「穹儿,你,会後悔麽?」

「那麽你呢?」苏穹反问他,赵玉珏是名满天下的靖康王爷,为了他,几乎都要身败名裂,甚至像个女人一样为他生孩子,他难道就不後悔麽?

他伸手按在他的肚子上,轻柔的碰了碰,肚子的孩子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动了动,赵子如按著肚子,难受的顿了顿脚步。苏穹停下了脚步,将他搂在怀里,赵子如没有注意,要不,他就会看到苏穹满是忧心的模样儿。

好半晌时间,胎动才逐渐平缓,赵子如喘了喘,严冬中,他的身上却起了一曾绵密的细汗,苏穹挽著袖子,按了按他的额角、脸庞,动作轻柔。

赵子如苦笑,「真是个皮孩子,这麽会折腾人,我看他,一定是男孩子,等生下来了,我一定要好好打他一顿屁股。」

「好,这麽会折腾人的皮孩子,等生下来,我一定与你一起好好管教管教。」

苏穹回以一笑,这一生他一直都在欺瞒自己,他告诉自己,没有心了就不会痛,不会爱了,就不懂得爱上了谁的悲伤,他想,再怎麽深重的伤痛,只要没有了心,他便再也不知到疼痛,然後,他自己也慢慢的相信了他是真的没有了心,直到遇上了子如。

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再欺瞒谁了,他想偕手共渡此生的,只有一人,只有赵子如一人。

这一次,握在手里了,他就再也不会放手。

後悔什麽?

曾经的不安、抛弃、背叛、痛苦、悲伤,都被两人留在了身後,相偕著彼此,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了。

重要的,不是他们的过去,而是他们的将来,不管,他们能不能携手走到人生的最後,只要能在彼此的身边,那便足够了,就算这个将来,只有三天、五天,对他们来说,那便足够了。

赵子如忽然顿了顿脚步,他似乎说了些什麽,惹的苏穹浅浅的笑了,他揽著他的腰,一边却小心翼翼的搀扶著赵子如摇摇晃晃的身子,两人手牵著手,十指交扣、肩并肩,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太后的宫殿,冬日斜照,暖暖的打在两人身上,脚下,两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和在了一块儿,分不清了谁是谁。

从此,他也会与他这样,谐手共度,无论生死。

这一次,握在手里了,谁都不会再放手。

─正文完─

至此一个段落!!
谢谢一直以来支持鱼儿的读者们^^
关於穹儿与子如的故事 请期待後续喔!!!


【回首春已晚 番外】听雨.听语

听雨.听语


京城,暮秋,夜凉如水。

丑时,十五月圆,清风明月,明亮的月儿映照出一地洁白,应该是万籁俱寂的深夜,但不管是东区的还是西区的,花街仍是一片热闹繁华,千水楼自然也不例外,饮酒作乐的人们,酒是一壶一壶的喝,歌是一曲一曲的唱。

此时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几个年轻的才子与富家子弟们作起了诗,似是为了比出谁的才华要好些,谁的诗意境又美了一些,不甘示弱的,一首又一首,一篇又一篇,作出了波澜壮阔的、辗转柔情的词句。

楼里的公子们弹起了琵琶、琴筝,笙箫声中,词句入乐,声音最好的几位公子一个挨著一个唱了起来,幽怨哀伤的、深情缱绻的,顿时间,整座千水楼歌声、曲声夹杂著欢笑声,好生热闹。


赵子如在人群中一道欢闹,也跟著唱和了几句,接近寅时的时候,他感到有些不胜酒力,便悄悄地退了出去,虽然已接近千水楼歇息的时候,但兴味正高的人们一点也不想就此结束,酒仍是一壶一壶的喝著,歌仍是一曲一曲的唱著。

他离开前厅,往花园中走去,园中小桥流水,波光粼粼,虽在深夜里只是一片漆黑,但连接著每栋楼的回廊上点著油灯,不是很亮,但别有韵味。

月已入西,廊下的水池只有一片幽暗,映照著微弱的灯火,他觉得自己宛如走在鹊桥之上一般,那感觉就如翱翔在天际之上一般,只是不知,桥的那端,是不是有个伊人亦痴痴地等著他的到来。

想到这儿,赵子如不禁地笑了笑,他发觉自己真的醉了,要是从前,他可不会有这麽风花雪月的想法。

他来千水楼无非就是为了寻欢作乐,那是从前的他不被允许的,但即使是他能自主的如今,他仍是清楚自己的身分与自己当作之事,他很清楚那个将来会成为他的妻子的女子,不会是他的最爱,但绝对会是最匹配他的。

他从小便知道他的亲事不会是由他自己做主,而且他无从选择,他不是皇兄,他没有争取的馀地,皇兄已经任性了一次,他就不该再任性,因此,他亦从没想过情啊、爱啊之类的事情,从来没想过他是否需要拥有。

只是,或多或少,心里还是觉得遗憾的,也或许是十九岁的少年正值叛逆,在千水楼里,他寻得一份他所贪图的依恋,而且他并不介意他所拥抱的是男是女,又或者是为了贪图他的什麽。

当初,他会来到千水楼,也不过是因为他想知道,让他皇兄宁愿不做皇帝也要迎娶的男子,是在什麽样的地方长大,遭遇过什麽样的事物,他没想到的是,他会被这儿的安详宁静所吸引,也压根儿没想到他们并非在此相识。

转过几个弯,千水楼的回廊曲折辗转,他不是千水楼的常客,但也绝不是生客,只是千水楼里的回廊多如天上繁星,就是天天走,怕是也要迷路的。拐过几个弯之後,顿时觉得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走过一片黄花林,回廊的尽头是一座月门。

赵子如心想,既然已经分不清这是何处,不如继续走去。

他穿过月门,门里,彷佛穿天的翠竹迷乱著视线般的生长著,风动竹摇,传起一阵一阵的喀喀声,像是阎王打板子的声音,有些诡谲似的阴翳。

远处的歌声与乐声仍升腾热闹著,听著,却彷佛是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似乎隔著一层厚厚的墙,就如外厅的热闹与此地毫无关系似的,就像这里并不是千水楼的一部分,穿天的翠竹中,只有一片静谧,寂寞孤独的静。

千水楼他虽还不至走遍的地步,他却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宁静而清冷,似乎与世隔绝却,又如於世浮沉的莲,那麽样的孤傲,此处,有一种他从来都不懂的寂寞与孤独。

他信步走著,接著,他听到有人念著诗歌,似是在唱著的,又似是念著的,一声一声、一句一句,似哽咽,似吟咏,一字泣红、一句痛彻心扉。

赵子如循著声音走了过去,那歌声也愈加的清晰。


月疏星稀,清风如水,一曲唱罢还一曲;
红绡罗帐,五陵曲散,谁是无情谁有情;
人生四喜总有全,一夜春宵谁留情,同船渡後谁留?谁走?
悲欢离合总难全,多情总让无情伤,虽是无情、还说有情。


楼台竹栏,苏穹斜斜地椅著梁柱,长发飘散、白衣如雪,纤白的指尖夹著一壶陶瓷,清香的酒味深深浅浅的飘散著,他就著壶嘴,喝一口,念一句,溢出唇角的酒液,滑过他纤细的脖颈,他擦也不擦,任酒水湿了衣,留下一片浅黄。

秋风卷起他的衣带、长发,脸庞、脖颈一层薄薄地晶莹剔透,夜深月浅,赵子如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一抹浅笑轻轻地挂在唇角。

奏一曲美人,再奏一曲美人;
朝如青丝暮成雪,青春年华转眼逝,绝色难留;
红烛尽,谁晓色衰时、爱已弛;
牵挂穿肠如毒药,怨极无人花雪中,天不老,情难逝;
怨极天未老,情已逝;
天未老,情已逝、情已逝……


赵子如认识苏穹,千水楼的老板,绝色美艳的轻浅一笑,虽然因为他脸上那道疤失色不少,但他始终是千古难得的美人,他的圆滑与经营手腕让千水楼成为京城第一的小倌馆。

在他的记忆中,他总是轻薄、不正经的笑著,抿著唇笑著的时候,如一尾狡猾的狐狸,时时地算计著什麽,他像所有的商人一样,重利轻别离。

生为何意,死有无情。

此刻,赵子如听著他的歌声,却有柔肠断肠、哀莫犹如心已死一般的滋味在心头萦绕不去,一如细针,轻巧的扎在心头,不深,但疼极了最深处。

赵子如似乎是惊动了苏穹,他回过头来,仰头看著身後的他,夜深不明,但微弱的烛火下,苏穹仍是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是谁,赵子如亦看到苏穹眼中那抹一闪而逝的惊动,与几不可察的哀伤,接著,便是他惯有的轻浮浅笑,他的脸上,那残忍的疤扭曲缠绵,那抹笑犹如哭泣。

苏穹问,笑容依旧狡诈,却难掩语气中怯弱的颤动,「二爷是怎麽逛到了苏穹这宅院来的?」

赵子如笑了一笑,他答道:「清风明月就适合对月独酌,奈何俗世纷扰总是缠人,只想图个安静,苏老板不也是?」

苏穹似乎愣了一愣,黑眸微垂,似乎思考著什麽,他转过头去看著早无月儿芳迹的西天,黑漆漆的,一个星子也不见踪影,对月独酌,好个对月独酌。

「身在俗世总嫌烦扰,身离俗世却又寂寥,人生在世,总少不了悲欢离合。」

苏穹递过手中的酒壶,赵子如拿了过来就口,想也不想便是一大口下肚,却怎知苏穹喝的是百年佳酿,清如水、烈如火,赵子如喝得急了一些,呛咳了几下,苏穹椅著栏杆,抬手掩唇,眉眼弯弯,轻笑如花、浅笑如雨。

似哭、似笑、似喜、似忧,眉间的愁纠结缠绕,挥之不去。

他转过头,幽深的黑眸看著同样幽深的夜,「你听,下雨了。」

一缕长发如瀑,风卷云涌,白衣如雪,苏穹便像是遗世的孤魂,彷佛随时将消逝於空中一般,如雾、如云,飘渺无踪。

他的脸上、身上,未乾的水痕蜿蜒漫长,如雨下,如冷冬,如听雨阁,沉默、寂寥,清浅透明,分不清是雨、是酒还是泪。

风凉如水,雨丝轻摇,翠竹迎著风,仍喀喀的响著,赵子如觉得自己醉了,醉在那一眼、那一笑,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中。

千水楼的回廊是鹊桥。

尽头,伊人是否等著他,伊人等著的是否是他?


【回首春已晚 番外】梨花带雨

十二月寒冬,漫天的白雪纷飞,一片洁白,扎眼的白。

「哥哥,好心的哥哥,赏点钱吧,我们已经饿了好多天,好冷,好饿啊……」

「这位好心的哥哥,求求您,就赏一点铜板吧,好不好……」

「哥哥……」

「哥哥,好心的哥哥,赏一点吧……」

六、七个乞丐儿围著一个锦衫的男人,或拉的他的衣袖,或拉著他的衣襬,或拉著那一缕及腰的长发,一张一张冻的发紫的唇,哥哥、哥哥的喊著,那男人原本漫无目的走著的脚步顿了一顿,身旁的小乞丐也停下了脚步。

他低头,冷冷的扫视著一群看上去有三、四岁,有八、九岁,也有还让人抱在怀中吃奶的娃娃,看上去年纪最大的那个跟在几人的身後,亦步亦趋。

他冷冷一笑,嘲讽的问道:「想要银子,难道不会自己赚麽?」

「哥哥,求求您,好冷的天,我们就快冻死了。」一个扎著两条短短的发辫的小女娃儿,扯了扯他的袖子,泪眼汪汪的看著他。

那男人厌恶的看了女孩一眼,冷冷的将她一把甩开,女娃儿身子娇小,被他这样一推,便倒在雪地上,单薄的衣裳沾满了雪花,其他几个娃儿似乎被他的举动吓到了,连忙松手。

那男人张开手,手上握著几锭碎银,几个小乞丐哪里看过这麽多钱,一个一个张著一颗一颗瞪的圆圆的眼珠子,目不转睛。

那男人却犹自说著:「想要?不会去偷、去抢、去拐、去骗?这世间赚钱的法子何其多,何必这样哀声怨怜的乞讨?」

那些孩子被他骂的一头雾水,只是一个一个张著一双双眼睛,乞求般的看著他。

那男人笑了,那一笑当真倾国倾城,绝色豔丽,曾经,多少人为了他一掷千金,只为了换他一宿春宵,曾经,多少人为他散尽家产只为了讨他欢心,曾经,多少人为他寻死觅活,却在看清他只是一个为了钱财甘为卖笑的伎子之时,远走他乡。

曾经,他是烟雨江南无人能撷取的一朵高岭之花。

但这都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就算他曾经被多少人捧在了手里,都改变不了他只是下作的伎子,一个只要有钱便能换他一夜春宵的小倌,他长的美,但是,再美又能如何,那都改变不了他下贱的身分,他肮脏的身子。

买他的人也不过只是为了他的容貌罢了,露水姻缘、年少轻狂,直至缘尽,有了家室、名声、地位之时,谁还敢承认曾经与他这样的人有过一段情。

谁还敢承认,曾经与他这样肮脏下贱的伎子,有过一段,那人,不就不敢承认了麽,装著不认识的样子,将自己扔给了家仆处置。

曾经的海誓山盟,天荒地老,在他的面前忽然变的十分可笑,他笑,笑的凄厉、苍狂,笑的悲恸欲绝,他将手里的碎银扔在遍地的白雪之上,「想要,就给你们吧,这些於我,再也没有意义,没有意义了……」

碎银怎麽都还是有些重量的,扔在雪地上不一会儿,便陷入了雪中,乞儿们连忙趴在地上掘出,那男人笑叹:「就算是你们这些乞儿,都还比我冰清玉洁的多了,是麽?」

那男人扭头便走了,他走了好长好长一段,每走一步,都觉得心碎欲死、每走一步,他都想起那人曾经的温柔呵护,他痛的像是心被生生的剜出了一般,痛的滴血,他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回到了自己落宿的客栈,进了门,却听身後的小二趋赶:「切,哪里来的乞丐儿啊,去去,别挡了爷的门面。」

那男人回头,身後一身褴褛,是那个年纪稍长的乞丐儿,他望了他一眼,又为难的看著小二,那男人眼中没有惊愣,波澜不起,只是又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脸上一片冰冷,比那十二月酷寒的冬雪更冷。

「怎麽,不够麽?」

那乞丐儿蹙著一对眉,那男人却对著小二说道:「是我让他跟来的,放他过来吧。」

小二说道:「欸,这位爷,这小乞丐这麽肮脏,若脏了您的屋子……」

那男人却只是说道:「就算是他,仍比我乾净的多了。」

话落,他也不管那小二如何看待,乞丐儿跟上了没有,扭头便走了,他回到了他暂时落宿的房间,开了门,进屋,乞丐儿连忙跟了上去,烧著炭火的屋子很是温暖,乞丐儿捂了捂手臂,双掌紧握,他呵了呵几口气,这才抬头看了看屋子。

那男人住的并不是京城中最好的客栈,却也是小有些名气的,睡的不是最好的房间,却也是精致许多的,只是,就算再怎麽平凡普通,在小乞丐眼中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别致,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香气萦绕的桧木,没见过的白瓷壶,没有见过山水锦织的屏风,没见过的云衫,小乞丐儿像是刘姥姥一般,进了屋子忍不住东望望、西看看,却不敢动手摸。

那男人进了屋子,便在床底下取出了一个木匣子,小乞丐好奇的凑了过去,他打开了木匣,金灿灿的元宝、珍珠、玛瑙还有许多他没有见过的珍宝堆了满满一盒子,小乞丐看的眼睛都直了,他想,这一辈子,他再也不会看见这麽多的银子了。

那男人看著他两眼发直,却只是笑了,「你要,便全部给你吧,我用不到了。」

乞丐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是人都听的出他这话有古怪,那男人却没有理他,他起身,木匣倒落一地,脆落的珍宝碎了,一如他的心。他坐在梳妆台前,取下了发上的簪子,墨黑色的长发流泻,如丝绸、如帷幕,他拿起木梳,一点一点的梳理起那如云细丝,人们总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人也是在乎容貌的,这送往迎来的日子总是不可能长久,又有谁会想在这行翻滚不能脱身,谁不想攒足了银子赎身之後,觅得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者,一份不嫌弃的情,因此,就算是他看遍了世情冷暖,当他遇上了那男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为他动了心,为他动了情,相信了他的情话,为他倾尽了所有。

他看著那把横卧在台上的簪子,想起他亲手为他簪上时,他曾说,就算有朝一日,他失去了绝色,即使他不复容颜,他仍不会离弃。

而如今,镜中,他的容貌未衰,那人却已经不要了他。

过去,两人相依相偎时的美好,那些曾经花前月下、软声细语的甜蜜,如今想来,却只是一场又一场可笑的戏曲。

他负了他,负了他,那麽,他又留这绝世容颜有何用?

那男人握起了手中的簪子,画在脸上细嫩的皮肤上,尖锐的簪子刺进了皮骨,鲜血流溢,那男人却感觉不到痛似的,嘿嘿呵呵的笑著,手里操纵著簪子,一道血痕由额际直落在脸颊,将那绝色容颜生生地分成了两半。

他看著镜中满面血污了自己,笑了起来,半晌,他又疯了一般的,将所有的东西通通扫落在地,瓷器、香粉碎了一地,他颓倒在地上,掩著脸似在哭泣。

乞儿悄声的凑了过去,方才看到他自残的时候,他被吓傻了,一时也忘记了要阻止他,他以为那男人在哭,因此,他只是静静的坐在男人的身旁,那男人却忽然抬头看他,满脸的血污,怵目惊心的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怎麽?你不是要到你想要的了,怎麽还不走?」那男人笑,绝色容颜生生地分成了两半,薄唇微抿,似笑非笑的唇盼牵起了百般柔情妩媚,每脸的血污,却掩不去他美丽的光华,与痛不欲生的苦。

乞儿看著他,不知道怎麽的,突然之间觉得心很痛很痛,痛的让他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眼泪滴滴答答的落著,他抬手抹去,却又有新泪流淌,不一会儿,满张小脸上都是泪。

「乞儿,你哭什麽?」他都没哭了。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乞儿捂著脸,他觉得很丢脸,都几岁的人了,怎麽还是这麽的爱哭,眼泪撷取在掌心,却无法阻止他一声一声的痛楚呜咽,乞儿抽抽咽咽的哭著。

忽然,屋外一阵喧哗,接著便听到楼下有人喊著:是王爷的车驾经过了,是王爷。

小乞儿似乎被热闹吸引了过去,抬头听了听声音的来源,

「是哪个王爷,这麽了不起?」那男人问道。

「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小乞儿一张小脸黑漆漆、脏兮兮,但是灿灿的,虽然还带著泪,他回头看著他,笑开了一张脸,「谈起王爷可全京城就这麽一个靖康王爷呢!」

「靖康王爷还不就是一个王族贵胄,能有什麽了不起?」

「公子你有所不知了,王爷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同母胞弟,受封的时候,还未满一岁呢。听说当年先王猝逝,太后在朝中地位不稳,多少人想将她拉下这个位置,另立新皇,全凭太后一股儿硬气与两个孩子争气,硬撑了过来。」

那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乞儿变接著说:「王爷与皇上知道太后为了扶植他们二人吃了不少苦头,这麽些年来,努力不懈,年纪轻轻便能读得四书五经、兵家书法样样精通呢!」

乞儿懂得词汇似乎不多,他努力的比手画脚,想让他知道靖康王爷有多厉害,说了半晌,他像是累了,在男人的身旁蹲下身子,「而且,公子你知道麽?王爷今年还未满十岁呢,很了不起吧。」

「喔?」这让男人起了一丝趣味,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却撑起了他哥哥的整座江山?

乞儿抬头看著那个漂亮的男人,他闷闷的说:「所以,公子你看,这麽年轻的孩子都为了生存努力著,公子你可千万不要轻言放弃的好啊……」

那男人愣了一愣,这才知道乞儿这麽认真的与他说了这麽多,原来是看出了他轻生的念头,他不住勾起唇。

「你该说他年幼,而非年轻。」

「咦?」乞儿抬头望了他一眼,那男人却已经撇开了视线,悠悠远远的不知道看著什麽。

「我叫苏穹,苏州的苏,苍穹的穹,你呢?」那男人问他。

乞儿说道:「我是七儿。」

「这麽古怪的名字?」那男人蹙眉,好似随口叫上的,哪里说来是名字了。

乞儿却点了点头,便接著说道:「谁先到谁排前头,窝里头的老乞丐都是这样给我们起名字的。」

「你那根本就不是名字。」

乞儿愣了一愣,便低著头闷闷的说道:「可是,我也没有其他名字可以称呼了啊……」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便说道:「我要在这城中开一座小倌楼,你要不要与我一起来?」他要他走,他就偏偏不走,他要在这里扎根,他要在这里留下来。

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被击败,只是……只不过是一个萧彦明罢了,那才七岁大的稚儿王爷都能在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朝堂中挣扎著生存,难道他一个久经欢场的大男人不行了?

就算被背叛了又如何?被抛弃了又如何?他本就是一个出卖身子的小倌,身分低贱的谁会对他这样的认真,是他傻的看不明白,是他不听馆里其他长辈的劝,坚持要来问一个明白,得到这样的结局,他早便该料到。

苏穹想通了这点,虽然心里的痛仍未抹灭,却觉得释怀许多,那烟雨朦胧的南方,他还回去做啥,回去了,也只是让人看笑话,他已经回不去了。

「欸?」乞儿愣了一愣,却见男人似乎细碎的说著不愿便罢,乞儿连忙点头说好,他自幼在团里照顾一群小毛头,领著他们四处行乞。

「既然愿意,七儿这名字上不了台面,可是不能再用了。」那男人笑了一笑,狡诈如狐,似乎这才是他的真本性,不知道怎麽的,乞儿觉得自己好似误上了贼船,不由得有些退却,那男人却说,「梨花带雨,你就叫梨吧,与我一起姓苏,苏梨,好不好?」

「苏梨?」乞儿愣愣的看著那男人,黯淡的双眼,脸上的伤仍在汩汩的冒血,男人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条袖帕,看上去是质地很好的绸缎,却被他沾了些水,拿来擦拭脸上的血水。

「嗯,苏梨,你的名字。」那男人背对著他,重复了一遍。

乞儿点点头,「好,从今日起,我就跟著你,就叫做苏梨。」

乞儿笑了笑,那男人回头看他,也勾起一笑,慵懒疲惫,妩媚动人,却带著几分狡诈似的奸诈。

苏梨,梨花带雨,他给他的名字,像他再也不愿意流淌的眼泪。


【回首春已晚 番外】春风笑

春风笑

是夜,华灯初上,西街的姑娘们早已挂起的大红的灯笼,各个使出了自个儿的绝活,会歌的唱起了歌、会舞的跳起了舞,善琴艺的,那双葱葱纤指在琴弦上滑动著,行云流水曲艺优美,一曲尽,馀音嫋嫋,博得满堂喝采,姑娘们的装束那一丝水袖、一方薄纱裹的那玲珑有致的身子更加曼妙妩媚,看的那些是行过的或者是流下的。

西街正忙著的时候,东街的千水楼,才懒懒的开了门,几位公子各自在厅里懒懒的閒坐著,直到江映轩点上了灯千水楼才算正式的开门营业。点灯不过须臾,千水楼之乐闹,便已经不差於温柔乡的喧腾。

柳文函与江映轩都是楼里的红牌,两人素来不合是楼里的人都知道的,只因柳文函不满江映轩是千水楼继苏梨之後的第二把交椅,苏梨嫁了人之後,江映轩便名正言顺的成了第一,柳文函心里不甘,便处处与江映轩碰上,抢客人的事亦时有所闻,只是,江映轩到底老练的多、圆滑的多,总能将柳文函若有似无的针对,化解的恰到好处,又不致在客人面前闹腾的太过难看。

这夜,柳文函又抢了江映轩正招待的一位李姓的侯爷,江映轩也不见气恼,要是其他人只怕早要闹事了,但,江映轩见那人似乎对後到柳文函甚至欣喜,便推说有事要忙,让人拿了两、三壶酒过来做歉,便退了出去。

他到了大厅里,却没想正撞见苏穹正与赵二爷两人大眼瞪小眼,江映轩顿时便不懂了,这两人速来少有接触,如今又是怎麽杠上了,正开口想问问身旁的公子,却听苏穹开口了,那声音却像是牙缝中挤出来的似的,他在楼里待了十多年,还从来不曾听过苏穹用这样的语气与谁说话了。

「二爷,请恕苏穹驽钝,实在是不懂您的意思,劳烦您再说一遍,可好?」

赵二爷挑了挑眉,瞪著苏穹,「苏老板,我这不说的很清楚了麽,今夜,我上你的千水楼也不想要谁作陪,就要你陪我喝一杯,难道不成?」

江映轩听了他的请求,不由得楞了,上千水楼的男人哪个不是想要美丽年轻的小倌作陪,苏穹虽说曾是名动南方的绝色,至今仍未退姿色,但他却是破了相的,又已年过三十,与他们到底是不能相比。

拍了拍身旁的公子,问道:「凌霄,这是怎麽回事?」

凌霄回头,看是江映轩,只当是救星来了,连忙说道:「欸,映轩,你可来了,这事也没什麽,就是二爷今儿个不是知怎麽的,一来便将我们千水楼嫌弃的一无是处,弄得我们几个手足无措,还得请穹哥出来照看,谁知道,那二爷却说只要穹哥陪他喝一杯,两人就这麽了。」说完始末,他指著对瞪著的两人。

赵二爷又问:「我说,苏老板,你这开门难道可不是做生意的?我就要个人陪我喝酒,难不成也有困难?」

苏穹立马说道:「当然不难,只看您是想要清秀的、纤细的、美艳的、儒雅的、妩媚的,哪样的我楼里都只管能帮您找来……」

赵二爷挑眉,回瞪他一眼,「苏老板,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麽?」

「二爷哪,我楼里的公子是哪里不合您的意了还是得罪你了?您要是对我楼里的公子有什麽不满,只管开口,我定让那人出来给您郑重的赔罪,可好?」苏穹皮笑肉不笑,看上去,脸上那道疤更显狰狞。

他哼了一口气,扫了扫围观了几人,抬起手,点兵似的念道:「腻了、厌了、倦了、烦了,看的不喜欢了。」赵二爷每说一句,便点上一人,给他点上的,都是满脸莫名奇妙,他们是什麽时候惹到了这尊大佛?

他每指上一人,苏穹的脸色变黑了一分,只听赵二爷又说:「苏老板你们千水楼就是这麽招待客人的?」

赵二爷摆明了是来找麻烦的,苏穹正懊恼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时间不能说话,转念又想,不过就是一杯酒罢了,应了,又有如何,他勾起一笑,便说:「当然不是,一杯酒罢了,我苏穹陪了就是。」苏穹扬手,「映轩,拿酒来。」

「且慢。」江映轩正要拿酒,却听赵二爷一声慢,苏穹回头恼恨的瞪了他一眼,不知他又有什麽难要发。赵二爷看他发怒,倒是开心的笑了,「这大庭广众的喝酒成什麽样子。」

苏穹立马便说:「成,我给您找间雅间……」

「不要,你们的雅间,我看的也腻味了。」赵二爷欠揍的说。

「那不知道二爷属意哪里了?」苏穹咬牙切齿的问。

赵二爷勾起一个得逞的笑,不缓不急的说道:「爷我也不刁难,就要个清幽的地方,依我看,就苏老板的听雨阁吧。」

听雨阁是苏穹的住处,是一座清雅的小苑,园中种满了穿天的翠竹,位处於千水楼最偏僻的角落,他爱静,从来不太让谁人靠近,特别是楼里的客人更是不得进入,苏穹亦从来不在此处待客,就算是楼里的公子有事要找,也只能在门口请苏穹的隋侍阿青通报,如今赵二爷却点了苏穹的听雨阁,摆明了就是刁难苏穹不能答应。

「苏老板,难道不答应?」赵子如睥睨的瞪著苏穹,笑的极为狡诈。

苏穹瞪著赵二爷好些时候,忽然,他也勾起一抹笑,那一抹轻笑灿如桃李,颠倒众生,「二爷您都开了口,我苏穹哪里有不能答应的道理了,摆酒听雨阁。」


两人移驾听雨阁,小厮送上了酒便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谁都知道,苏穹的听雨阁除了阿青与苏梨不喜欢谁的进入。

苏穹的小屋很简单,就一厅一房与一座小园,园外有一座月洞门,隔绝了千水楼的喧闹,因此,听雨阁虽是座落於千水楼之中,却没有千水楼的喧哗,只有清幽。摆设也不见华丽,但透露著清雅,赵子如看了看屋中的摆设,似乎很是满意,那夜他误闯了听雨阁,误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一幕之後,他便一直很好奇这屋中会是什麽样子,今日终得一见,果然让他满意。

两人在案前坐下,苏穹亲身给他斟满了一斛,赵子如拿起了酒杯,却不就口,只是握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又细细的观赏起那精美的瓷器,一会儿又将酒杯换到了左手,一会儿又将手里的酒杯换到了右手,他嗅了嗅酒香,满意的笑了,抿了一口,放下,那酒杯却还是满的。

苏穹的眉抽了抽,不过就是让他喝一杯酒,这麽难?

「二爷,是酒不合您的意麽?要不,我这就让人换一壶?」

「苏老板不用麻烦,这酒合不合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陪我喝下这杯酒的人合是不合我的意了。」他挑眉,意有所指的睨了苏穹一眼。

「你……」苏穹让他那一眼看的背脊一凉,似乎懂了什麽,又似乎不怎麽明白原因,「二爷,您这是什麽意思?」

赵子如只手撑颏,两指夹起了兰花瓷,凝睇著那杯酒,却不就口,姿态慵懒,百般挑逗,他懒懒的说道:「什麽意思,苏老板久居欢场难道还是不能明白?」

苏穹自然懂得,只是却不懂他的意欲为何,此时给他一激,心理顿时便发怒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起身取走他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赵子如只是看著他喝下那斛甘醇酒液,苏穹弯身,吻上了赵子如,以口渡酒,赵子如挑眉,似乎不怎麽满意,一把扣住了苏穹的腰身,将他扯往了自己的怀里,让他坐在自己了腿上,扣住了他的後脑,便深深的吻了过去,来不及咽下的酒水沿著两人相连的唇舌溢了出来,但此时两人都无暇顾及那溅湿了衣领的酒水是什麽味道,唇舌交战、追逐、吸吮,那吻深深浅浅,如春风抚面,却又如同狂风骤雨狂烈的让人失却理智,直到两人都是气喘吁吁,才缓缓的退开了彼此。

一吻方尽,两人尚还沉溺在馀韵之中,赵子如似笑非笑,看著怀里娇喘连连的苏穹,酡红的双颊,不由得满心欢喜,他抬起手,描摹著苏穹脸上那道狰狞可惧的伤痕,「这伤,是怎麽来的?」姿态亲腻却不自知,他问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话里隐含了多少的宠溺、多少的怜惜。

苏穹顺了顺气,抬眼看了赵子如一眼,平日那待客用的浅笑早已褪的一乾二净,一点儿渣宰也不见留,他按上了脸上那凹凸不平的伤痕,「来京城的路上遇上了贼人,他要我做压寨夫人,我不愿意,便给画花了脸。」苏穹有些不耐,信口胡说,要是真有此事,他早该让人一刀抹了才是,哪还能在此让他调戏。

赵子如却蹙眉,「真有此事?」

他如何能不知道路上有如此嚣张的贼人而不知道?看来改日,他要向他哥请命肃清京城周遭的贼窟了。只是,他自己却不知道这番想法,究竟是为了给苏穹出气,还是真的为了城中居住来往的百姓著想。

苏穹挑眉瞪了他一眼,见他真的相信,倒有些愣了,他真没想到看似世故的赵二爷竟会如此好骗,但也没打算澄清这个误会,只是随口哼了一声,反正,总有一日他会知道他是骗他的。

苏穹挣了挣,但赵子如却搂的死紧,愣是不肯放手。

苏穹挣了几挣,但他生来就是纤细,到底不是自幼习武的赵子如的对手,苏穹又不敢挣的太过明显,只是动了动身子,却仍是一点儿也脱不了他的怀抱。

苏穹不由得蹙眉,强压著恼怒说道:「二爷,苏穹陪也陪过了,这酒也喝也喝过了,是否该放苏穹走了?」

赵子如没有答话,只是细细端详著苏穹,苏穹本就生的好看,虽然脸上多了道狰狞的疤痕,有些毁了他原本的美丽,却难以掩饰他的清丽,不知道怎麽的,赵子如愈是看他,愈是觉得欣喜,愈是觉得顺眼,亦愈是觉得喜欢。

愈看,他便愈是觉得喜欢……

「要是本二爷说,不想放呢?」

苏穹挑眉,「二爷,您今日要苏穹作陪,到底要的是什麽?」

「苏老板,你是聪明人就别在我面前装傻,我要的是什麽,难道苏老板还不够明白麽?」大掌按在他的腰间,搂著他的那双手未曾施加压力,却让苏穹如何都挣脱不开,赵子如看似轻挑的动作,如铁箝制,却又柔情似水。

「苏穹,我要你。」

苏穹瞪了他一眼,他掬起他一缕细发,凑在唇边浅吻,那双眼睛直勾勾的凝视著苏穹,眼中,满是势在必得的骄傲。「早晚有一日,我要你心甘情愿的在我的怀里,我要你心甘情愿的吻我,而不是如同今日一般。」

他要他的心甘情愿?苏穹挑眉,他直勾勾的瞪著赵子如,心想眼前这方及弱冠的小子,他要的,难不成是他的心麽?

可惜,他不知道那之下,已经什麽都没有了,早在那下著大雪的那一日,他的心便已经碎的彻底,风一吹,便再也没有了,而这个年轻气盛的纨裤子弟,却说,要他的心?

有意思。苏穹勾起一笑,那笑灿如桃李、颠倒众生,绝艳的叫人痴迷,却又带著几分算计似的狡诈。

这几年日子过的清淡,他也过的有些乏味了,他要玩,他便陪他玩玩吧。

他抬手,苏穹搂著赵子如的颈子,又凑上了吻。


【回首春已晚 番外】春晚辞

春晚辞


那日清早,苏穹很早便醒了,他眨了眨眼,昨夜疯狂的馀韵未退,他还想再歇一会儿,无奈睡意早已尽褪。他扭头,身旁的人那双总是带笑的眼仍紧闭著,长长的羽睫覆盖在脸上,醒著时总是有几分俊逸、几分骄傲的俊颜,此时却只像个天真稚嫩、不懂世事的少年,他的眉头微蹙,昨夜,虽然他已经极力温柔,似乎还是伤著了他。

苏穹抚了抚他的脸庞,拨开脸上睡乱的碎发,指间抚过他紧闭著的眉眼,点在他蹙起的眉心,轻轻的按著,一点一点地舒展他紧蹙的眉峰,一点儿都不自觉到自己这样的举动有多麽的怜爱。

他想起了昨夜,中了缠情的少年,双颊酡红,两眼含泪,在他的怀中喘息连连的模样儿,撒娇似的在他身上磨蹭,他看著他的那双眼中含有多少无奈、又有多少的埋怨,任他横看竖看,怎麽看都像极了那些个寂寞的深闺怨妇,而他就是那个弃他不顾的无良夫婿似的,不容辩驳,只能任无语、无奈满溢心头。

苏穹叹了一口气,他也还记得,当他说,要寻其他人来服侍时,赵子如悲伤的神情,泫然欲泣的模样儿令他不由得一阵心软,却没想,只是这麽一刹之间的心软,便给了他侵袭自己的机会,更没想他真会允了自己,一夜贪欢。

他抬眼,看著床顶发楞,不由得想起当日在茶楼上,当他听到了那几个纨裤子弟取笑他的形貌、身份的时候,其实,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了,至今,他尚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当日的情绪。

说是生气,却又更像是悲哀……是吧?还有几分伤心与无奈充斥在心头,再尔後呢……

其实,对於那些人的贬谪,他还有这麽几分认同的,他觉得他们说的一点儿都没有是,不管他今日是爬上了谁的床,还不就是个低贱、过了时又破了相的小倌,年纪大的都可以当他的爹了,就因为他是这麽低贱的人,有点聪慧的人的都会选了年轻貌美、家世清白又有点钱的小姐的吧。

万紫红,看上去温和贤淑,举止娴雅,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听说,她是京城首富万老爷的独生女儿,当年,他只身来到京城的时候,是万老爷收留了他,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一个谦恭有礼、一个小家碧玉,就算,那两人会日久生情,也是应该的吧……就像,当日的他与自己一样……

会这样,其实也不奇怪的吧……

当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却始终等不到伊人归还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了,他,注定会有这样的结局,哪里有奇怪了……

更何况,他一早便知道了,当榜单上出现他的名字,当他殿前受封,堂前面圣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这次一举中的、光耀门楣,而他却始终等不到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等不到那个与他海誓山盟的男人了。

只是,他执著的不愿相信,不肯去看,那血淋淋的事实,执著的要去求一个真相,他耗尽了所有心思为他寻找未曾来迎接他的理由,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新官上任,忙碌的没有时间来迎接自己,他告诉自己,他只是还没准备好怎麽迎接他,他强迫自己相信,相信他。

直到亲身上了京城,直到看著他牵著怀有身孕的妻子,却对他视而不见的擦身而过之时,他才真正的体会到了,什麽才是事实。忙碌是假、没有准备是假,只有他变了才是真。从前,他总是取笑那些陷入情爱之中的小倌,如今却遭到了报应,身陷其中之後,才知道,原来,那个一直都最痴、最傻的人是他,最看不开的人也是他……

这都几年过去了,他却始终不能忘却,当年,他用陌生的眼神看著他,当他说,他不曾认识他的时候,他忿恨、他埋怨,他痛恨自己的低贱,却无法掩盖那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痛楚感受。

他抬手按上了脸,掌下,一片乾爽,他抬手,掌中什麽都没有,愣了下,勾起唇,他笑,笑的苦涩、笑的畅快,笑的绝豔。难道,泪流乾了便再也不会流泪了?

从前只要想起这事,他总是要痛上一回,哭上一回的,但,他有多久再不曾为他哭泣了?

他,又有多久不曾想起他了?

苏穹沉吟了下,他转头,赵子如仍在呼呼大睡,一点儿清醒的迹象都没有。似乎,是在两年前那个下了雨的中秋,是吧……

似乎,在两年前的那个下了雨的夜晚,那明月之下、听雨阁中,他一夜醉酒,一夜畅怀,便,已经很久再不曾为他心痛、为他难过、为他流泪,即使,偶尔擦身而过,他却仍能平心静气的,再不为他悲痛难过。

他又躺了一会儿,实在是觉得躺的不舒服了,他才小心翼翼的撑起身,准备翻身下床,却没想一阵阻力,令他动弹不得,他回头,却见赵子如握著他的手腕,苏穹一愣,抬手要拨开他,赵子如却动了动手,将他的手腕贴在脸上,细细磨蹭,嘴里似乎喃喃念著:「穹儿,穹儿,别走……」

苏穹笑了笑,抬手覆上他的,他低头,在他唇上吻了吻,便轻轻的拨开了他握著自己的那双手,翻身下床。

至今,他仍不懂赵子如究竟图他的什麽,美色、年轻他都没有了,也或许他只是一时好玩罢了,像那些个年轻的纨裤子弟,为了一时好玩,什麽都干的出来。

他不知道,赵子如准备与他玩多久,但他想,只要他要他,他便会与他一直玩下去。

他开了房门,临去前,回头望了一眼,赵子如紧闭著双眼,睡的很熟,没醒,他卷了卷身子,方才握著他的那双手,抬手往身旁摸了摸,就像,在寻找的什麽似的,他扭头,掩上门,离开。


嚐过了寸断肝肠的痛,便不再会觉得痛。没有泪了,便不会再流泪。

要是,没有了心了呢?

还,会不会动心……

他按著心口,有没有一日,他的心口还会再次为谁颤动,由谁占据?

有没有一日,他还能再次的放纵自己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