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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饕餮》作者:卫紫(出书版完结)

  甜菊糖系列113
书名:凤饕餮
作者:卫紫
绘者:洛君麟
出版社:鲜欢文化
出版日期:2010/05/04


封底文案:


京城闻名的凤大厨为了医治烫伤,找上号称「神医」的王爷,谁知一来二去,凤大厨由殷勤求医,变为疯狂求爱……
  ──要抓住爱人的身,就要先养刁他的胃!
  努力熬煮爱的羹汤,幸运娶了王爷回家,却因为「下一代」的问题,把老婆气得带球跑回娘家……
  他还在纠结著怎麽连骗带拐博得太座欢心,怎知皇宴出包,竟引来杀身之祸?!
  拿著锅铲,凤若止不住的叹气:我前辈子是造了什麽孽啊???


  封底文字:


拿起墨玉镇纸,凤若窃喜不已。还差一幅梅花,他就可以凑成「四季之歌」了,真好!
  玄昱微微一笑,他明白这样可以凑成一套,却不清楚凤若为何执意如此。
  视线移向墙角书橱,玄昱悄声一叹,自从住进碧泊庄园,他已经书画了数十来张,每张都被凤若像宝贝似的装裱、珍藏。
  玄昱纳闷,他的书画又不是名家真迹,这样折腾,有何好处?!
  凤若站在一旁,笑而不语,那些全是玄昱的点点滴滴,他样样都要留著,一样也不想错过!
  这是一种感觉,这样,才叫幸福!

  楔子

  一年又到腊二三,快送灶君上西天。
  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
  供糖瓜,供好茶,多对玉皇好话报。
  腊月二十三,在大奚,是祭拜灶神的日子。
  这一天,家家户户准备好香喷喷的糖瓜,恭恭敬敬地送走灶王。而众多的饕馆,更是将祭灶仪式安排成节日庆典模样,斗狮、舞龙,喜气洋洋,好生热闹。
  这其中,当属大奚头牌饕馆,凤凰楼最为特别,他们除了精采演出之外,还会别出心裁地发放一些美味喜饼,回馈给大家。
  来到今年,情况却大大不同。午时已过,凤凰楼仍是静静悄悄,毫无过节气氛。至於原因,几位管事纷纷摇头,哪个也不愿多说一句。
  凤凰楼的後厨,同样,不似往年热闹。凤凰楼的当家,凤若,此时正端坐在厨房正中,神色极其烦恼。
  咬紧嘴角,凤若重重一叹。八天之後,他要为大奚执掌一年一度的新年宫宴。可是他的伤手,让他怎麽办事?!
  心中突然一滞,凤若快步奔出凤凰楼。他已经敷了整整一天的药,为什麽连一点好转都感受不到。
  从凤凰楼到百草堂,行程不算太远,凤若心如火燎,索性弃了马车,直接跑了过去。
  百草堂,大奚的百年药堂,坐堂大夫个个医术精湛,深得信赖。
  昨日受伤之际,凤若就到这边求过诊断。今日再来,自然是轻车熟路,连诊号都未拿,上来便找了最好的大夫。
  凤若认为,一天以来,他都有遵照医嘱,按时用了内服的药汤,也保护手臂没有碰水。他这般听话,伤势不可能没有好转。难道,出了什麽问题?莫非是药不合适?!
  捧著凤若的伤手,百草堂的杜大夫万分无奈,「凤当家的,这药才敷了一天,不可能马上见好的。」
  「那,那也不能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吧?」
  凤若著急,他哪有时间耐心等待,他迫切地需要看到成效,最好是「嗖」的一下,就能让他看到显著的效果。
  杜大夫摇了摇头,「伤情要一天一天的来,凤当家的,您太心急了。」
  「杜大夫,您和我说实话吧!八天之後,我的手能不能好?」
  「这……」
  杜大夫有些犹豫,「八天之後,恐怕……」
  凤若心中一凉,杜大夫是百草堂名气最高的大夫,医术丝毫不逊宫中的御医,对方的诊断,他想不信都不成。
  轻重缓急,杜大夫自然了解。想了一会儿,杜大夫开口建议道:「凤当家的,不如您去御淳亲王府一趟吧!」
  「御淳亲王府?」
  凤若眉头微皱,「那里成吗?」
  「成,一定成。十九王爷的医术无人能及。当然了,如果连王爷都没有办法,那咱们就真的没辙了。」
  凤若点了点头,拿起刚才解下的净布,胡乱地往手臂上一裹。他要去御淳亲王府,要快去。
  凤若急匆匆地打算离开,杜大夫赶忙将人拉住,又多提醒了一句,「您去之前,得先上宫里申请一封折子,十九王爷极少在府上看诊。」
  凤若点了点头,那位王爷的事迹,早已被民间传得神乎其神。这些他一向不信来著,可是事到如今,他信不信也得走这一趟啊!不然他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第一章

  御淳亲王府,也叫「神医府」。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府上的主子,大奚的十九王爷,玄昱,是全国头一号的「神医」。
  玄昱命数极好,同辈的皇亲当中,他排行老麽,上面的十八位皇兄、皇姐,个个当他心肝宝贝,捧著,惯著。
  照理说,这样的玄昱,注定是那种神气活现,又昂然自若的典型。可是事事无顺遂,玄昱也有烦恼,尤其是他的耳疾……
  五岁时候,玄昱的听力被一场高烧所毁。日後,他拜师学医,研习医理,无非就是想要治好病痛。只可惜,玄昱努力了许久,希望仍是渺茫。
  玄昱的个性,渐渐被疾病所累,成年礼之後,他同皇亲的关系,也开始渐行渐远。他不是不爱大家了,他只是不想麻烦别人,不想再令别人担心。
  玄昱医术高超,就连御医也经常上门请教。久而久之,玄昱便得了「神医」的封号。这些,玄昱从不在乎,他依旧独来独往,沈默、寡言。
  平时,玄昱只有每月逢二才会到百草堂出堂应诊一天。当然了,某些特别的病患也可以上门亲自找他。比如今天这位,对方就是带著宫里的文书而来,身分特殊啊!
  未时刚过,御淳亲王府的小厮,其莲,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阴沈天色,晚上恐怕要变天的,他们让病人久等,可不合适。
  不得已,其莲轻轻一敲书桌,「王爷,凤当家来了。」
  玄昱看书看得入迷,此时被打扰,自然是抱怨多多。
  眉头轻皱,玄昱心中烦闷不已,为什麽病人非要认准他这里?听说就是普通的烫伤不是吗?
  搁下手中书卷,玄昱几步踱出了书房。他倒要看看那位麻烦的病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玄昱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病人的左手手背,已经被烫得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样。这哪里是之前说的「简单烫伤」。
  作为医者,玄昱最恨隐瞒病情,心中恼火,手上施力自然就不小了。刚想仔细瞧瞧伤口,玄昱就被一声痛苦疾呼吓了一跳。
  後退几步,玄昱忍不住眉心打结。不远处的那位病人,真的就是凤凰楼的当家吗?怎麽像个孩子似的,以为吹吹就不痛了。
  不过,那声中气十足的低吼,倒像是定心丸一样,让玄昱放心了不少。能这麽有精神,肯定不会有大问题了。
  摇了摇头,玄昱几步上前,拉起凤若的伤手,毫不留情地凑近琉璃灯台。这样畏缩闪躲,他怎麽能够看得清楚、诊得准确。
  「是怎麽弄的?!」
  「被油烫的。」
  愣了一下,玄昱的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其莲,神情多少有些迷茫。
  深知玄昱的耳边障碍,其莲连忙一字一字的仔细重复,「是油,烫的。」
  玄昱心中一紧,「是滚油吗?」
  凤若点了点头,是滚油,而且还是满满的一大锅呢。才刚刚炸完鸡肝,都没来得及从炉灶上端下来,就被他给扣翻了。幸好,他躲得快啊……
  抬著凤若的胳膊,玄昱闻了闻伤口上的厚厚药膏,眉间很快舒展。
  「这药不错,十天之後结痂,一个月後落痂。记住不要碰水,也不要吃那些发物。」
  玄昱很有把握,烫伤一向是这样治疗的,时间一到,伤口自然就可痊愈了。
  凤若的眉心始终紧紧皱著。这些话他已经来来回回地听了无数遍,他不想再听了,他听够了。
  把心一横,凤若再也顾不上什麽礼数,扯住玄昱的袖子,凤若急切地问道:「你能不能想个法子,八天就落痂?」
  前因後果,凤若清楚得不行。若不是冲著「神医」美名,他也不会心急火燎的赶来。在他的心中,「神医」是不能和那些普通大夫放在同一个层次的,「神医」必须要比他们更有办法才对。
  凤若的话,玄昱琢磨了好久仍是不得要领,「你,你能不能说得慢一点,你说,落痂?」
  凤若微微一愣,这位王爷的耳朵……
  轻咳一声,凤若连忙字正腔圆、清清楚楚的又讲了一次他的愿望。他想八天就落痂,当然,若是能够提前那就更好了。最好是现在就可以恢复健康,那样才不耽误事情。
  「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八天就落痂。」
  声调明显提高,玄昱显得甚是不满。凤若不是「神厨」吗?那麽,即使他不明白医术道理,也总该有些厨房中的常识吧!滚油烫伤之後,怎麽可能八天就落痂,他发梦呢。
  玄昱的想法,凤若完全不管不顾。他的心中只有他的任务,「八天之後就是新年宫宴,我不能也得能。必须能。」
  凤若的话发自肺腑,八天之後,作为新年宫宴的掌厨,他要为所有皇亲国戚、文武朝官,以及各国的商贾、使节,料理一年一度的新年盛宴。他不能因为手上的烫伤就搞砸了一切。他不能输,他们凤凰楼,更加不能输。
  说起凤凰楼,就不能不提它的招牌菜式——「凤氏饕餮」。
  相传在两百多年前,凤家一位爱吃的先祖,耗尽半生的心思,才写出了这部被後世盛赞为「厨典」的凤氏饕谱。
  此後的若干年里,尽管人丁一向不旺,不过,老天爷还是眷顾的让凤家每代都选出了一位继承者。到了第七代,就轮到了凤若。
  凤若个性活泼、乐天,他喜欢热闹、也热爱自由,而後厨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试炼,老实说真的很不合适他。
  想想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凤若的笑话,更期待著他的主动放弃。可是凤若没有,他坚持了下来,一直顽强的坚持到了今天。
  凤若五岁学厨,一路走来他没有墨守成规,更加没有局限於一个厨子的本分。在「凤氏饕餮」的基础上,他不断的改良、精进。
  为了往来的需要,近些年来,凤若甚至还推出了具有外族口味的特色菜式,极大地远播了凤凰楼的威名。
  三年前,凤若初次执掌宫宴。
  那次成功之後,「神厨」这两个字,就成了他的代名词。一时间,凤若在大奚风头无限。
  八天之後的大年初一,将是凤若第四次执掌皇炊。只可惜昨日的那场意外,让这件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突生了一大堆的变量。
  看著左手背的严重烫伤,即使是一向满不在乎的凤若,此时也完全慌了手脚。因为不要说端锅、拿铲了,就是这麽闲著待著,他都会觉得钻心的痛呢!那麽年宴,他该怎麽办?
  察觉到「神医」的为难,凤若可怜兮兮地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办法了?」
  一句话,说的玄昱尽是不忍。他清楚凤若是为了年宴而求的,那是大奚的正经事情,是容不得半点玩笑的。作为大奚的王爷,他怎麽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咬了咬嘴角,玄昱想了许久,终於点头答应,「我尽量试试吧!」
  轻叹一声,玄昱暗下决心,他会帮忙凤若。哪怕只能帮到一点点,也是好的。
  御淳亲王府的後院,有一间特别建造的药房。除了书房之外,这里是玄昱最乐意待的地方。
  看著紧闭的药柜,玄昱心中别扭非常。药石方面他一向自信满满、从不犹豫,但是现在他拿不定主意了。他脑中有好几个合适的方子,却不知道哪个才最有用处。
  思量再三,玄昱郑重地打开药柜,从里面取出了一把石榴皮和些许芙蓉花片,他要把这些拌上茶油,再仔细地捣杵、磨碎。
  玄昱从不自欺欺人,八天落痂,这个药方肯定不够效力。不过,到时候若是裹上净布,应该也耽误不了什麽。至少消肿结痂了啊!而且,也完全不会再痛了。
  玄昱哪里知道,凤若想要的绝对不止这种程度,他要的是完全的恢复,恢复成原来的那种模样。
  手指无聊地敲著桌面,凤若显得颇为郁闷。他已经在客房等了大半个时辰,不知道「神医」的药配好了没有?
  凤若的视线始终紧盯著门口,他期待著玄昱的回来,更加期待著接下来的治疗。这里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从不相信神鬼之说的凤若,此刻却乐意相信,玄昱就是他的「活菩萨」,那个能够帮他度过难关、顺利康复的「贵人」。
  凤若微微一笑,似乎连「活菩萨」本人也不敢有这样的保证吧!那麽,他的自信是由哪里来的……
  一个时辰之後,天色已经完全的黑透,玄昱才端著一个小小石罐,不紧不慢地站到了凤若的面前。
  「我要用针,挑净你伤口的脓水和烂肉,你,忍著一点。」
  玄昱语气怪异,面对这样怕痛的病人,他一向拿不出什麽良好脾气。所以,他就先把话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又痛的跺脚骂人。
  凤若点了点头,神色明显凝重。刚才是他失态了,这回就不会了。不管怎麽样,他都会忍住,咬牙也会忍住的。
  轻轻一叹,玄昱打开针包,取出了一枚最为粗实的金针。挑除旧药和溃烂,这是他治疗的第一步骤。这种程度的疼痛,希望病人不要捣乱啊!
  一时间,室内安静无声。
  玄昱捏住金针的一头,耐心地处理著伤口。有时候,凤若会下意识地哼上一声,或是哆嗦一下。
  这种情况,玄昱丝毫不以为意。
  毕竟,他碰触的地方是对方的血肉,他又怎麽能要求别人安安静静、毫不挣扎。更何况玄昱也清楚,凤若在忍耐,很辛苦地忍耐著。
  思及此处,玄昱更加小心翼翼。刮净了旧药之後,又将烂肉和血痂一一挑掉。
  原以为的极痛,被一阵一阵轻微痛感替代。凤若抿了抿嘴,刚想转头看看清楚,医嘱已经传入耳中。
  「这药每晚各敷一次,伤口不可以沾水,净布也不能缠得太紧。」
  将写好的药方和剩下的半罐药膏放在桌上,玄昱长吁一口气,托稳凤若的手臂,又琢磨了好一阵子,才放心地离开了大厅。
  玄昱刚走,王府的小厮其莲便举著一包净布,悄悄走到凤若的身旁,「凤当家的,我帮您缠上净布吧。」
  「有劳了。」
  凤若点了点头,顺从地伸出手臂,任由其莲摆弄。
  凤若时不时的转脸看看门外,那人怎麽这麽快就走了,他还没来得及道谢呢。
  半刻工夫之後,凤若登上了返回的马车。尽管手臂仍然很痛,不过,托「神医」的福,他的心情明显踏实了不少,所以这回程自然比来时轻松许多。
  天色已晚,凤若却不能直接回家,年宴的事情他还有得忙碌。不仅是食材方面,还有年宴当天的安排、顺序,他都要清核一次又一次。
  身为掌厨,凤若不用样样插手,像是那些需要提前预备的佐料,比如鸡油或是腐乳一类的东西,他就可以放心的交给御厨们处理。
  可是大年初一的宫宴,除了他,倒还真是罕有其他选择。因为那闻名於世的「凤氏饕餮」,全大奚会做,并且能做出味道来的,就当真只有他一个人选。
  自身实力凤若自是了解非常。不管怎麽说,「凤氏饕餮」也是他最拿手的把式,更何况他现在还有「神医」的帮忙,他一定可以完成任务的。
  这时候凤若倒是更为另外一件事情发愁。
  按照大奚的规矩,每逢新年时候,皇氏族亲和朝廷重臣都可以得到一对由皇上亲自赏赐下来的「吉祥食盒」。那麽贵为十九王爷的那人,想必也会获得一份吧。
  想想前几年,凤若都会把这项任务交给御厨负责,即使是给王爷、郡主的那些也不例外。但是今年,凤若想亲自做一对送给玄昱。他想正式地感谢一下,没有对方的出手相助,他哪里来的自信,哪里还敢从容不迫地走进厨房。
  站在一大堆鲍参翅肚、熊掌鹿茸当中,凤若挑挑这个、拣拣那个,都觉得不甚满意的样子。眉头不禁紧锁,他不知道玄昱中意什麽,爱不爱甜?忌不忌辣?
  油腻是一定不行的了,但若是清淡的,又真怕挑不起对方胃口。
  说实话,这还是凤若第一次在厨房中如此为难,他拿不定主意,他怕他做的那种食盒,玄昱不喜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正月初一。
  巳时未到,御膳房里已经忙碌得热火朝天、气氛高涨。此时,距离年宴的正式开盘,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凤若看看周围,每一个人都守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认认真真地处理著手边的工作。毕竟这是皇上派下来的任务,是大事情,可容不得半点马虎糊弄。
  勺里的清润鸡汤挨盘淋下,即使是凤若,也被热油碰上冷菜激起的嫋嫋雾气,熏得睁不开眼睛。
  凤若轻声叹息,整整三天,他毫无休息时间。而至於他手上的烫伤,倒真像玄昱说的那样,没有落痂。
  抬起裹著净布的左手,凤若琢磨了很久。他现在的确不好把握料理的感觉,但只要伤口不痛了,颠锅舞勺也就不觉得碍事。勉强凑合吧!
  不远处放置的大批食材,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著凤若。大奚宫宴的讲究,绝对要远超凤凰楼的饕餮大餐。那一份浑然天成的气派、尊贵,更是折腾过无数顶尖厨师。
  年宴中,受邀入席的皇亲臣贵,共有三百六十位,分为三十六桌。每桌八道冷盘、二十四道热盘,再配上两副雕漆果盒,以及年糕八品四座。
  这样的一千三百六十八道,除了冷盘、果盒可以提前摆备,剩下的所有热饕,都得在四分之一个时辰内完成。
  这种规模的宫中盛宴,不管对谁来说,其实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
  因为光是做完还不够,饕餮的质量,也必须要求上乘。吃食不能烫舌,也不能凉口。要有入味的厚醇,又不能添上一丝过时的烂涩。当真不好对付。
  凤若知道,他的手伤著实吓坏了众多负责官员,甚至包括那些曾对他百般信任、服气的御厨们。在御膳房的门口,此时正排著整整一队人马,就怕他万一出了什麽状况,也好及时寻找替手。
  此情此景,凤若淡然一笑,他可是「神厨」来著,手伤有什麽关系,他照样行。
  年宴戌时开始,凤若特意预留了一个时辰,他要雕刻一盘——「梅花豆腐雕」。
  梅花,是大奚的国花,深受大奚民众的喜爱。自从凤若接手年宴以来,每年的第一盘,他都要用豆腐亲自雕刻一朵梅花。
  凤若心中有数,今年他的手臂不行,所以那块作为原料的豆腐在制作的时候,就被他提前做了手脚,细致、滑嫩犹在,却比以往都更有韧性,也更加有弹性。
  摸了摸竹制的刀柄,凤若低头看向水中的白玉豆腐,突然,右手钻进水中,只见刀尖在豆腐上不停地划著、切著,一瞬间,豆腐的渣块伴著纷飞的水泡,四散开来。
  这一次,凤若使用单手,雕工自然不能与往年相提并论。但是这朵随意而雕的梅花,仔细看来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豆腐梅花雕」的成功,大大鼓励了凤若。之後的一千零八道热饕,也均按照计划,顺利完成。
  戌时一到,宫里的宦官迅速地排队过来,将妥当盛盘的菜式一一端了出去。
  凤若轻咬嘴角,刚才他偷尝了一下最後的那道热饕——「吉祥侑鱼」。说实话,味道上的确是有些偏差,不过相信席上的吃主也没有几个能够品出这种细微瑕疵。
  长吁一口气,凤若心中像明镜一样的清楚明白,这道难关他过得真是勉强。
  按照规矩,年宴完成之後,御膳房的大夥儿还要聚在一起庆贺一下。凤若心里轻松自然乐得参与,大家一同嘻嘻哈哈多好、多痛快。
  一夥人走到门口,凤若突然停住脚步,不远处的那对吉祥食盒怎麽看怎麽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凤若眉头微皱,连忙几步上前,伸手扯过食盒一角拴著的布条。果然,正是他的特意之作。
  其中的顺序凤若最是清楚不过,年宴初时「吉祥食盒」就应被赏赐完毕,是不是出了什麽纰漏?
  心中纳闷,凤若转头问向一旁负责的宫侍,「食盒没有给到十九王爷吗?」
  「十九王爷今天没来。」
  「没来?!」
  「十九王爷已经好几年没来年宴了……」
  那位宫侍一直负责这件事情,他还记得十九王爷上一次来到年宴,应该是五年之前了。最近几年王爷就再没来过,而皇上也从不勉强。没办法,谁让十九王爷是最受宠爱的那个呢。自然是说一不二的。
  看著宫侍用暖包套好食盒,凤若不禁眉头打结。他不明白,年宴这般重要,为什麽玄昱偏偏不来?身为皇亲,他怎麽好意思拒绝皇上的心意。
  其实,玄昱并不像凤若想象的那般不通人情,皇上的良好心意他全部都懂,只是……
  他不想过去,不乐意参与那种热闹的活动。在那种人多的地方他会不自在、不舒服,别人也会别扭。
  大年初一的御淳亲王府依旧冷冷清清、门庭零落。
  府里的下人亥时才过就已休息了大半,唯有後院书房里的一点烛火,算是勉强为这寒冽的年夜带来了一丝欢腾。
  玄昱的小厮其莲,来来回回在长廊上转了几圈,实在按捺不住才犹豫著推门进去。
  时候不早了,王爷还没用晚膳呢。
  感到身後气息流动,玄昱回头一看,顿时心情不佳,「不用摆了,都撤下去吧。」
  其莲皱了皱眉,王爷年宴不去,怎麽连食盒也不肯碰了呢。这是皇上亲自赏赐的,搁著不吃的话是不行的。
  其莲为难,玄昱也不好过,「算了,都拿出来吧!」
  听了这话,其莲高高兴兴的打开檀木小盒,这……
  其莲左看右看,他手中的主菜怎麽、怎麽竟只有一尾截中的鲤鱼?其莲纳闷不已,这种简单东西也能被当作「吉祥食盒」赏赐下来吗?
  反观玄昱倒不像其莲那麽多心思,他对吃食本就没什麽想法,至於食欲也是普普通通,是鱼是肉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坐在桌边,玄昱拿起手旁的银制小勺,轻轻舀起一些清汤送入嘴中。
  抿了抿嘴,一种似有似无的纯朴香味,引得玄昱再一次动了手中餐具。果然,味道依旧清清爽爽,完全没有一般羹汤的软腻。当然了,还有那作为主料的鱼肉也是醇细的没有半点土腥。
  吃了几口,玄昱突然抬头,「年宴进行得怎麽样了?」
  这件事情玄昱一直关心著,他担心那位「神厨」会弄出什麽麻烦,毕竟那手上的烫伤还没好不是吗?
  其莲微微一笑,「年宴很顺利,王爷放心吧。」
  玄昱点了点头,心里立刻踏实不少。难怪那人会深得皇上倚重,他的确是个做大事的人物。
  两三筷鱼肉进嘴,玄昱心情极为舒畅,面前这对不比往年花俏的食盒,是当真对了他的胃口,要不然他怎麽能那麽顺利的就吃了大半。
  看著桌上碗碟,玄昱明显意犹未尽,只是这种时候还是半饱为好啊!
  拿过一旁涤湿的布巾,玄昱擦了擦嘴角,还不忘对其莲叮嘱一句,「菜都留著,明早热热再吃。」
  其莲尴尬一笑,大概状况他也猜出了几分,这对食盒恐怕是凤当家亲自料理的,那麽他明天就去凤凰楼再给王爷包几个菜回来好了,难得王爷爱吃呢。
  越是过年期间,凤凰楼的生意就越是火红。不知道有多少人家会选择在这里庆祝团圆、期待来年。
  年宴结束,凤若没有享受半天休息,即使手臂仍旧不合适下厨,他也还是自动自发的回到後厨。有他在,哪怕仅是坐在一旁,大家也会觉得安心踏实。
  凤若微微一笑,在凤凰楼他可是定心丸的角色呢。
  午後时分,凤若有些犯困,刚想打个盹,就接到了前厅送过来的菜单,而吃客竟然是御淳亲王府——
  凤若眉心一跳,御淳亲王府,那不是「活菩萨」的王府吗。
  忙不迭地跑到前面,凤若和王府的来人仔细商谈。
  胃口、喜好,以及忌讳……
  凤若轻轻一笑,谈话的结果那人竟是这般的好养。不嫌油盐,不忌酸辣,只要能入得了口的,他都能囫囵吞枣,完全不顾滋味。
  凤若抿了抿嘴,看来昨天的吉祥食盒很对他的胃口,那他就按著相同的特色准备吧。
  在食材柜里挑来选去,凤若决定就用时令的鲜蔬作成冷热荤素四个菜色,再配上一盘清淡的「麻油鸡丝炒饭」,这样不温不火的一顿膳食应该对味。
  此时此刻凤若哪里能够想到,就是这样接连的两顿特备晚膳,竟然惯刁了玄昱的胃口。而十九王爷「专属御厨」的标签一经贴上,对於凤若来说那就当真是一辈子的用期了。
  当然了,这是後话来著……

  第二章

  自从那日接到御淳亲王府的菜单,每日傍晚,凤若都会准时出现在凤凰楼的後厨,亲自下厨一回。
  时间一长,四方饕客难免不满。大家不明白,凤当家的明明可以料理了,为什麽他们还是吃不到正宗的「凤氏饕餮」?!
  抱怨越来越多,渐渐的,连大奚的皇帝奚文帝那边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奚文帝不由得好笑,手伤尚未痊愈却仍然坚持下厨,看来对於玄昱的事情,凤若那小子倒真是上心。
  其实每一次提到玄昱,奚文帝都会忍不住的心痛。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玄昱是那种既漂亮也活泼的类型,可是五岁那年的一场高烧,让这个可爱讨喜的孩子彻底变了性格。
  奚文帝清楚,玄昱当初选择习医有大半的原因是想要治好耳聋,那一年玄昱不过六岁,六岁的孩子竟然就会想那麽多了。
  思及此处,奚文帝心里愈加的别扭,在他看来耳聋的事情索性就听天由命好了,他更担心的是玄昱的性格,玄昱不能耳朵坏了连性格也跟著坏了。
  奚文帝轻声叹息,玄昱总是用钻研医理、琢磨药方当成闷在家里的借口,他那是怕人,是自惭形秽。
  奚文帝曾经几次想要开解玄昱,只是效果不提也罢。奚文帝无奈,玄昱的性子太傲太冷太淡,一般人当真难以相处。
  大约一年之前奚文帝相中了凤若,他看得出来凤若是那种性格主动、待人也热络的类型,当然了,还有凤家一家人皆是如此。
  没错,奚文帝想要给玄昱指婚,他想把玄昱和凤若凑成一对。
  此时此刻,奚文帝无比庆幸玄昱的「绛族」後裔身分,他们无论男女均可以承担生育责任,也正因为有绛族人的存在,在大奚男男相配才不会显得突兀。
  奚文帝想了许久,他宁可玄昱遭受生产之痛,也不愿他一辈子孤单寂寞。他是真心的希望凤若可以用热情温暖玄昱的心,让玄昱早日开心自在起来。
  正月十五,凤若备好的食材还未下锅,人就被一封皇诏宣进了宫中。凤若纳闷,年宴已经完成了皇上还找他有什麽事情?再一次论功行赏吗?
  皇城之内的「祈天阁」是奚文帝的书房,凤若第一次来对四周景物感觉甚是新鲜。
  凤若的随意性格奚文帝都看在眼里,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个性,简简单单、自自在在。
  吩咐凤若坐下,奚文帝悠然开口,「你手上的伤势好些了没有?」
  「好很多了,谢皇上惦记。」
  凤若受宠若惊,在皇上面前他竟然可以坐著回话,而且听皇上的语气就好像在闲话家常一样,很亲近的感觉。
  奚文帝拉起凤若的左手看了许久,肿胀已经消了许多,也不再红得那麽吓人了,手指轻摸那几块暗色的血痂,奚文帝微微一笑,「现在能够下厨了吗?」
  「还好吧。」
  皇上面前凤若可不敢把话讲得太满,最近他一直闲著养伤,只有御淳亲王府的晚膳单子才会亲手料理一次,哪里好意思说能够下厨呢。
  「听说最近十九王爷的晚膳一直是你在做的,」奚文帝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辛苦你了。」
  「皇上言重了,难得王爷爱吃。」
  奉茶的宫侍下去,奚文帝轻撇嘴角,语气颇为无奈,「小昱儿,他可不好伺候啊。」
  凤若呵呵一笑,皇上的话确实不假,御淳亲王府的单子不知花费了他多少的心思,总之麻烦得很。
  闲聊了一会儿,奚文帝突然正式起来,「凤若,你许亲了没有?」
  「许亲?!」
  猛地抬起头,凤若满脸诧异。许亲,皇上怎麽突然提起许亲了?!
  奚文帝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没有。」
  凤若的底细奚文帝早就调查清楚了,他知道凤若没有许亲,甚至连个心上之人也没有。
  站起身,奚文帝一抖龙袍,「朕给你指个婚,你看如何?」
  「不用了,不用了。」
  凤若连忙摇头,下意识的想要拒绝皇上的美意,他可不想要那种互不相识、了解全无的人作一辈子的伴侣,那样太过草率匆忙,他还年轻,不急、不急。
  此情此景,奚文帝轻轻一笑,递给凤若一封皇诏,「你看看这个人选怎麽样?」
  凤若恭恭敬敬地接过皇诏,但才展开一看内容立刻慌乱的想要扔掉。
  诏书上写的竟然、竟然是……
  端起青花瓷碗,奚文帝心中暗自欣喜,他果然没有会错意思,凤若对玄昱的确有别样心思。
  「你若是对玄昱有心就接了这个。」
  「皇上,这、这不成啊。」
  奚文帝剑眉一挑,「为什麽不成?小昱儿是绛族人,你不吃亏。」
  「不是,是十九王爷那边,他不会同意的……」
  抬手按下急躁的凤若,奚文帝淡淡一笑,「朕只问你,你乐意吗?」
  凤若犹豫,抬头看了看奚文帝,随即又低下了头。他的心思难道就那麽明显吗?明显的连皇上都看出来了。
  没错,他的确是喜欢上了玄昱。
  这份感情从何而来、如何发展,凤若统统讲不清楚。他不是一见锺情的类型,却在见过玄昱一面之後彻底的「一败涂地」……
  见凤若神情不断琢磨,奚文帝也不好打扰,等了一会儿,奚文帝走到凤若身旁,「玄昱他是个孤独的孩子。」
  一句话让凤若的犹豫立刻溃散,玄昱果然很不快乐。
  凤若知道玄昱的耳疾,也曾经无数次设身处地的想过,如果那一种残缺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一定会怨天尤人。
  但是凤若想象不到,身为大奚十九王爷的玄昱也会把这件事情当作那麽严重的问题。
  那一次的求诊之前,凤若就听过不少关於玄昱的传闻。
  下意识中,他认为玄昱高傲冷淡都是因为王爷的尊贵身分,只是见过之後凤若才恍然明白,其实玄昱是因为耳疾,是这个病让玄昱毫无自信。
  凤若心痛,心痛那样一个有本事的人物竟然被耳疾压抑、困扰。
  凤若满脸落寞,奚文帝看了不禁摇头,「朕看得出来你喜欢玄昱。」
  张了张嘴凤若想要解释几句,却被奚文帝拦了下来,「朕不勉强你。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没有再说什麽,奚文帝知道玄昱的耳疾会让很多人介意,所以这次他不会以君王的名义强求,他是以哥哥的身分请求凤若。
  凤若想了一会儿,抬头对上奚文帝的目光,他愿意接下那个建议,他喜欢玄昱,也乐意陪著他一起过一辈子。
  指婚的事情老实说大大出乎凤若的意料,尽管他的爹爹凤翔是当朝的一品大员,但是凤若却不认为他般配王爷。
  如此一想凤若更是苦恼万分,这件事情如果按照他的想法,那一定是要先和玄昱培养感情,然後再在确定彼此心意的情况下认定对方,这样才对、才合适。
  但此时此刻凤若愁得眉头打结,皇上的好心他完全明白,相信玄昱也能够懂得。可是,凤若不想玄昱在这种情况下和他在一起,那感觉是不情不愿的。
  第二天,凤若起早赶到了御淳亲王府,他要找玄昱谈谈,最起码也要让对方知道他的心思,他是绝对有诚意的。
  因为接连几天的美食关系,在御淳亲王府中凤若可谓是备受欢迎,不仅被迎到大厅坐著,还给奉上了一壶一等的好茶和两碟甜点,这可是难得的待遇啊。
  然而凤若没有心情享用,他始终紧张地望著门口。指婚的事情玄昱恐怕已经知道了,那麽他有什麽想法?当场拒绝了没有?
  其莲了解凤若所想,一边往杯里续著热茶,一边轻描淡写的说道:「王爷心情还好,二更才过便睡下了。」
  来不及点头就见玄昱已经站到了门口,凤若连忙站起身来,「你……」
  「你,有事吗?」
  看了一眼凤若,玄昱烦上添烦。他已经被那件事情折磨了整个晚上,难道还要再继续吗?就不能让他清静一会儿?
  凤若无奈,抬眼看了看四周,「我是想解释一下,其实……」
  「日子定在六月初一,我没意见。」
  玄昱低著头,毫无心情辨别那麻烦的唇语。反正所有的事情都写进了诏书,到时候照著办理就好,不用再说什麽了。
  凤若咬了咬唇角,玄昱一定是有满腹的意见才会如此不理不睬,这下麻烦了。
  轻叹一声,凤若试探的问道:「我听其莲说,今天上午你有事要办。」
  「我要去西山一趟。」
  「西山?你去西山干什麽?」
  「我去采药,晚上的食盒不用准备了。」
  「你要去一整天?」
  凤若不明白,采药用得了一天吗?现在的西山光秃秃、冷飕飕,哪里有草药可采。
  玄昱一言不发,放下茶杯,一个人出了前厅。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了,他不能耽搁太久。
  看著玄昱的背影,凤若纳闷非常,有什麽草药需要在寒冬采寻,还要去那麽长的时间?皱了皱眉头,凤若几步跟了上去,他要一起去,要看看玄昱到底在忙碌什麽。
  才出了大门,玄昱便感到身後有人,回头一看,一股无名火气顿时窜上心头,「你跟过来干什麽?」
  「我、我想跟你解释一下,咱们马车上说。」
  拉住玄昱的手肘,凤若态度甚是诚恳。从王府到西山,他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解释。
  拗不过凤若的执著,玄昱只能允许他一起进了马车。玄昱无奈,事到如今他们还有什麽好谈的,怕他反悔吗?那是抗旨,他还没有那麽不知深浅。
  玄昱向来害怕麻烦,行事也能简即简。比如这次前往西山,他就只带了一名小厮和一位赶车的车夫,行装简单,路程自然快了不少。
  大奚皇家的马车宽敞豁亮,玄昱和凤若分坐两边,明显各怀心事。一路上,玄昱一直低头翻著古籍,即使偶尔抬头视线也不肯望向凤若。
  如此情景凤若不免尴尬,闲来无事之时,只好伸手撩开车帘,向外张望解闷。
  今日是正月十六,大街小巷仍是弥漫著元宵佳节的喜庆气氛,看著那被风吹动的彩带、灯笼,凤若的心情逐渐转好。
  高兴没一会儿,玄昱那边就突然响起了两声轻咳,凤若转头一看,连忙不好意思的放下车帘,外面风大,车里有些冷了。
  勉强翘了翘嘴角,玄昱重新拾起书本,他不是不愿凤若掀开车帘,他只是不想看到外面的欢乐景象。
  玄昱心中酸涩,节日的气氛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了,这些年来他一直是一个人,尽管王府里有众多的人在,可他依然找不到记忆之中的那种温情暖意。
  苦笑一下,玄昱心里清楚,自从他耳聋之後,肯与他随意相处的人就少之又少,那些人不管是手足同胞还是下人随从,全都谨小慎微,生怕他受到委屈。
  略微抬头,玄昱望向对面坐著的凤若。
  幸好凤若不一样,他是唯一敢对自己提出要求的人。不会顾忌,更加不会拘束,径自的提出他的希望,并且深信自己能够做到。
  这就是玄昱答应指婚的原因,他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够帮忙他走出眼前阴霾的人。即使他是一个男人,也无所谓。
  玄昱愿意去赌,用他的一辈子去赌一个属於他的幸福。
  西山,前朝皇陵所在。
  朝代更替之後,大奚皇家就一直派人照顾这片山地,尤其是後坡的一处药林,更是被精心的看护、管理著。
  玄昱经常过来这里,有时一待便是整整一天,这里有许多可以入药的珍贵植物,总能让他增长见识、丰富经历。
  一路上山,玄昱低著头仔细寻找,这次他需要的药草可不是那种容易找到的类型。
  紧紧跟在後面,凤若不甚明白,这种荒山野岭的地界有什麽是可以使用的药材?
  纳闷之时,凤若只好拉过其莲,「王爷在找什麽呢?」
  「虎须草……」
  其莲嘴上回答,眼神却一直注视著山路,丝毫不敢走神半分。
  冬日的虎须草绿叶嫩芽早已枯萎殆尽,要想从地表发现,极是困难。
  「虎须草?长的什麽模样啊?」
  见大家找得辛苦,凤若也想帮忙一下,但是他连那种草药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又怎麽识得?
  其莲轻声一叹,「虎须草的模样就像老虎胡须,细细长长的,入冬之後叶片干枯,根部却可以入药,是难得的生肌良药。」
  凤若点了点头,心中稍有理解。不过眼前的山地土路全是枯枝干草,根本看不出哪片枯草形似老虎的胡须。
  寻了半天,凤若不禁嘀咕起来,「怎麽不去百草堂买一些呢……」
  其莲听了,连忙解释,「虎须草不常用来作药,即使是百草堂也罕有进货。王爷这次要得著急,只好自己寻找。」
  凤若耸了耸肩头,心中不免想笑,「神医」的行事果然与众不同,连选用的药材都是少见类型。
  走走停停,一直寻到半山腰处,玄昱才如愿的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几株珍贵的虎须草。
  从衣襟中掏出小铲,玄昱小心的将草药连根挖起,轻抖上面黏著的土渣,他心中极是满意。
  看著自家王爷的收获,其莲嘴角轻翘。今天的采药还算顺利,真是老天保佑啊。
  任务完成玄昱自然答应下山,其莲一边走一边和凤若商量,「凤当家的,马车上有两只野兔,等下您帮忙料理了吧!」
  凤若点了点头,直到这会儿他才算是觉得自己有点用处,草药的事情他绝对帮不上忙啊。只不过……
  盯住手上的两只野兔,凤若眉头不禁紧皱,他手边的佐料明显不够呢。
  其莲见状难免尴尬,凤当家是做惯了饕餮的人物,像是这种简单的烤兔,恐怕难为了吧!轻声一笑,其莲悄悄搭话,「王爷找虎须草是为了您手上的伤疤。」
  凤若一愣,转头看向其莲,表情极是吃惊,「为了我的伤疤?!」
  抬手看了看,伤疤的事情凤若根本不会在乎,反正伤势已经大好就够了。
  其莲摇了摇头,神情很是凝重,「王爷说您在厨房里做事,日後难免沾盐摸辣,若是伤疤不消,会殃及肌理的。」
  一时间凤若感动的无以复加,那人忙碌半天,原来竟是为了这件事情,幸好他跟了过来,不然对方的善良心意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其莲抿了抿嘴,「其实王爷一个人惯了,凤当家的,以後您就多担待一些吧。」
  凤若点了点头,望向不远处的那道单薄身影,心中暗许承诺,如果能够给他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对待玄昱,一辈子。
  架好篝火,凤若独自忙碌起来,只片刻工夫,烤肉的香味便一阵阵扑鼻而来。
  其莲看了连忙跑去请了玄昱,而他则是回避在一旁,积极整理起了那几筐刚才采回的草药。
  玄昱不以为意,几步踱向篝火之处,他已经闻见了兔肉的味道,十分诱人。
  看见玄昱走过来,凤若连忙递上一条浸湿的布巾,又帮著掸了掸对方身上的浮尘。凤若轻轻一笑,「野兔烤好了,你吃一些吧。」
  洗净了双手,凤若掰下一只兔腿,辛苦了一个上午,玄昱也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了。
  玄昱抿了抿嘴,最近他的食欲上佳,似乎只要贴上凤若的标签,他就都能一一食用了。看来「神厨」的手艺,他适应良好。
  玄昱教养甚好,轻嚼慢咽显得颇有礼数。凤若一旁看著,突然感动,「伤疤的事情谢谢你了。」
  玄昱一愣,他早已叮嘱其莲不要多说,怎麽还是说出来了?心中气愤,玄昱的面色难免稍显难看。
  凤若皱了皱眉,竟以为玄昱是在抱怨指婚的事情。
  「婚事可能还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真的不乐意,皇上不会勉强的……」
  一番话,凤若说得颇为心酸。这种放弃他断然不会乐意,但是没有办法,勉强的感情他宁可不要。
  玄昱叹了口气,「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答应了皇上。六月初一,你派人来接我就好。」
  一时间凤若欣喜无限,尽管玄昱仍是冷冷淡淡,可是毕竟没有当面拒绝,这应该算是进步吧!
  正高兴著,凤若随即想起另外一事,「你要是不习惯凤府,也可以住在王府里。」
  凤若清楚,皇诏中写得明白,他们成婚之後新房会被安排在凤府。凤若惶恐,玄昱是王爷身分,怎麽能住到他们府里?那可是一大家子有老有小的地方,更何况让王爷住过来那成什麽了,那不是「嫁」吗。
  玄昱摇了摇头,他不会计较那些。他了解皇上的用意,这个决定是为他考虑,为了他好。
  想象中的难题一一顺利解决,凤若过意不去,「那你有什麽需要的,我帮你搬去。」
  玄昱的处境凤若全能体谅,御淳亲王府住了那麽久,一定会有些习惯的摆设,尤其是那间药房,里面的药材、书籍不管用或不用,最好都一起搬过来。
  玄昱抿了抿嘴,并未回应。
  日常需要的东西,宫里一定会借著大婚的机会大肆的帮忙准备,至於其他的,等用得到的时候再说吧。
  「那,有什麽是我可以做的?」
  如此状况凤若真是不知该说什麽才好,他总觉得委屈了玄昱,对方可是王爷来著。
  坐在一块大石之上,玄昱伸手整了整身上的锦袍,模样稍显局促,「这件事情凤大人怎麽说?」
  玄昱讲究亲情伦理,凤若家人的看法他更是在意。总之,他期盼著能够融入凤家,那是他未来几十年的生活,他十分上心。
  「爹爹很高兴,还说我有福气呢。」
  想起昨晚的家中趣事,凤若就忍不住的会心一笑,连家里那两个五岁大的小侄儿也都了解「神医」的名号,更不用说他的父母、兄嫂了。
  玄昱眉心微蹙,「他们不介意我的……」
  玄昱犹豫,他渴望那种温馨轻松的日子,却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份福气,他的耳疾让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凤若咬了咬嘴唇,「那些都不算什麽的。」
  玄昱听了心中苦涩翻涌,耳疾不算重要,那什麽才算重要呢?
  凤若轻声一叹,看来玄昱的心结还真是严重,难怪皇上会担心成那个样子。
  篝火跳跃了两下,玄昱看著凤若脸上的遗憾,心中不由得一紧,他怎麽又连累旁人发愁了呢。
  咬了咬嘴角,玄昱想要再多解释几句,可是又突然觉得或许这样的安静相处也是极好的。
  也许这就是他的需要吧,有人陪著不会孤单,也不会太吵……
  西山一行之後,凤若和玄昱之间悄然的发生了一些变化。
  当然了,碍於婚前不宜相见的俗礼,凤若也不好时时探望他。无奈之下凤若只能以食盒代表,传递情意。
  凤若不擅文词,厨艺雕花倒是拿手事情。看著一朵朵活灵活现的豆腐花、萝卜花,凤若愉快万分,他这也算是借花献「佛」了吧!
  这桩婚事奚文帝甚为重视,光是礼单就写了足足十七本之多。
  正月一过,各类礼物便被陆续送达凤府。吃的、穿的、用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如此阵势著实辛苦了凤府的大夥儿,从卸货、清数,再到搬进新房,即使是凤家的老爷夫人,也都不得闲了。
  刚开始几天,凤若还能满怀欣喜的拆开礼物,可是时候一长他就明显起了烦意,因为礼物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凤若撇了撇嘴,即使玄昱是大奚的十九王爷,也不需要这般铺张的准备吧!
  看看,光是那种套在外面的长袍就给准备了三百九十九件之多,还不包括那些用以搭配的腰带和丝帕了。
  不禁好笑,凤若可不觉得玄昱是那种一天换一件的麻烦类型呢。
  无奈地玩著手中茶盏,凤若探头望了望外面的喜庆箱子,大家对於玄昱果真疼爱非常呢。
  凤若轻轻一叹,看来日後他真得小心应对了,不然若是得罪了哪里,恐怕正主还没有恼火,就会有一堆旁人跑来责难,那样可不好解决。

  第三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春去夏至。
  六月初一,正午吉时,三十二杠婚轿便将玄昱抬进宫里。在奚文帝的陪同之下,玄昱祭拜了祖先,又在百桌婚宴上挨桌敬酒。
  压著满心烦躁,玄昱微笑应对每一句祝福,这些都是该从的礼数、该有的分寸,作为大奚的十九王爷,他不会忽视半点。
  整个过程,从早一直进行到晚,直到玄昱被喜仆扶进婚房时,子夜早过,都已是第二天了。
  捂住嘴角,玄昱轻轻打了个哈欠。按照古礼,无人敢来闹腾王爷新房,那麽他是不是可以先休息一下了?反正凤若还在前院陪酒……
  新房之外,两道小小的人影晃来晃去。
  「二婶,睡著了啦。」
  一个身穿紫色云锦小褂的小家夥,此刻正努力的扒在窗框之上。他看见那个好看的二婶在打瞌睡呢。
  身後一个长相相仿的男孩,闻言用力拍了一下刚才说话的同伴,「你胡说什麽,不能叫二婶,要叫——王爷。」
  「你干嘛总是弄我的头?」
  小家夥满腹委屈,二叔的媳妇儿不叫二婶叫什麽?他哪里叫错了?
  故意板起脸孔,那个孩子再次执行教导,「记住,那个是王爷,不是二婶。记住,记住。」
  受到训斥的小家夥沮丧一下,马上又开心起来,「小日头,咱们进去瞧瞧吧,二……王爷可好看了。」
  被唤作小日头的孩子顿感无奈,思量再三,唯有陪同紫衣小家夥一起溜进喜房……
  「小日头你快看,王爷他、他好漂亮啊。」
  「嘘。你小声一点。」
  新房喜庆吉利,里头贴著大大的豔红「囍」字,摆著高高的大红烛台。小家夥们东看看,西转转,时不时的交流几句,声音都压得低低的。
  不过,这种音量的童言稚语,没过一会儿还是吵醒了一向浅眠的玄昱。
  揉揉眼睛,玄昱看了看四周,心中难免纳闷,这两个孩子是怎麽回事?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紫衣小家夥抬起头,轻声问道:「我叫小月牙,我们……可以叫您二婶吗?」
  「喂。」
  小日头气愤地跳脚,小月牙怎麽能一开始就问这种有失身分的问题呢?难道夫子教的全都忘记了?
  不甘心再次被凶,小月牙眼眶泛泪,极是委屈的躲进玄昱怀里,「二婶,哥哥又凶我。」
  玄昱手足无措,这样的状况他从未遇过,想了一会儿,玄昱只能仿照记忆中的样子,稍显生硬的拍了拍小月牙的後背。安慰一下吧,这孩子哭得挺伤心呢。
  小月牙撒娇一向用时不短,这一点小日头心知肚明,嘴角微撇,小日头主动介绍起了身分。
  「王爷您好,我们是凤府大少爷凤堪的双胞胎儿子。我叫凤日,他叫凤月。我们……能叫您二婶吗?」
  对於玄昱小日头有著莫名其妙的好感,他觉得玄昱好看,又不介意小月牙乱抹眼泪鼻涕,根本不像夫子说得那样严肃厉害。总之,他喜欢。
  同样的,对於眼前的两个小家夥,玄昱也是没来由的一阵喜爱。
  他个性冷淡,最是不爱与人相处,可是这两个孩子却能轻易融化他的冰冷,让他变得舒服自在。
  玄昱心中感慨,或许这就是皇上要把新房定在凤府的原因吧。凤若一家人,全是那种能让人轻松的个性,真好。
  此时此刻,凤若正在凤府前院大方宴请亲朋好友。吃吃喝喝之际,一位下人突然跑来,俯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凤若眉头紧蹙,他的两个侄儿竟然一同失了踪影。
  凤若发愁,现在黑灯瞎火,两个不满六岁的孩子能跑去哪里?
  灵光突然一闪,凤若恍然想起北院,那两个小家夥似乎月前就开始吵嚷著要见玄昱,该不会是真的跑去那里了吧?
  喜房礼数众多,闲杂人等自是不宜进入。万般无奈,凤若只好告别前院客人,十分不合规矩的提前回了新房。
  推开房门,果然看到那两个孩子,凤若火冒三丈,这两个小鬼差点把大夥儿吓得半死,太过分了。
  「你们,全都回去睡觉。」
  凤若几步上前,丝毫不顾孩子们的手挡脚踢,直接拎著出去交给下人。这里是新房,哪有他们捣乱的地方。
  关好房门,凤若转回身子刚想解释几句,就见玄昱一个抬头,视线正好与他相撞。
  一时间室内寂静异常,一种莫名的情绪隐隐流转,有欢喜、有欣慰,当然了,还有一些其他的……
  凤若眼神闪躲,显得甚是不好意思,之前准备的情话此时全数化为乌有,心中自我唾弃之时,反倒是玄昱率先解了窘困,「前院的客人呢?」
  「已经、已经交给大哥招待了。」
  凤若勉强一笑,那些客人全是他的至交好友,即使他提前离席,别人也不会觉得怠慢,无所谓的。
  玄昱点了点头,稍稍放心,「那,你要睡吗?」
  毫无异议,凤若无比迅速的脱了喜袍,又接连吹熄了桌上的三十二根大红喜烛。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借著月光,凤若慢吞吞的回到床边,双手刚刚触及玄昱的肩膀,又猛的弹了回来,「我、那个……」
  凤若犹豫不决,他想给彼此一个「难忘」的洞房,可是怎样才算「难忘」?要怎麽做才能做到「难忘」?
  凤若坐著不动,玄昱略微偏头,心中稍稍怀疑,「你说什麽了吗?我听不见……」
  呼吸一滞,凤若极是不舍。他一直希望玄昱快乐,怎麽现在反倒是他揭了对方的伤痛,造成了苦恼。
  压下心中痛苦,凤若双手伸到玄昱的腿根,话听不清楚,那麽他就用行动示意好了。
  没有拒绝,玄昱默许了这份邀请,双手大胆的环上凤若脖颈,玄昱轻轻一笑,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他可以任性一回没关系的。
  扣住凤若的肩膀,玄昱仔细体味著那份奇妙感觉。别扭吗?有一些;快乐吗?似乎也有一些。
  紧绷的神经很快就被欲望冲得四散,玄昱用力挺著腰部,他想要那种灼热感觉刺得更深、更广。
  所有的计较玄昱都一一抛下,他不管了,不介意了。
  玄昱只知道此时他是快乐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快乐的足以让他忘记所有遗憾。那些,都微不足道了……
  凤若一向早起,晨间卯时才过他便了无睡意。
  凤若侧过头看向仍在熟睡的玄昱,昨夜的狂乱一定累坏他了吧。
  慢慢坐起,凤若撩起厚重幔帐,一会儿的早饭将是玄昱在凤府的第一正餐,他可不想假手给了他人。
  婚前凤若曾几次前往御淳亲王府,玄昱的生活习惯他也算是有些了解。
  凤若知道玄昱乐意看书,也时常因为这个而废寝忘食。有时看得晚了,早上就不会早起,所以这早膳一般是不怎麽用的。
  玄昱每天的第一餐大多都是午膳,而第二餐则要等到晚上,如果感觉到饥肠辘辘,他就会吩咐下人端来一些。
  当然了,如果看书看得太过尽兴,便很可能连这一顿也直接省了。
  此外,玄昱的教养极好,零嘴几乎不用,即使是果块甜品也一概不碰、不沾,可是茶水倒会饮喝不少。
  凤若连连摇头,玄昱的生活习惯实在太错,太糟蹋身体。
  转头看看窗外,清晨的阳光不算明媚,却也和煦柔软。凤若微微一笑,现在玄昱由他照顾,再想任性而为是绝对不行的。
  特意下厨,凤若利落料理好一桌早膳,分出一些送往前边,剩下的一份直接端回了北院。
  进了屋,凤若嘴角轻轻翘起。半年前他还觉得玄昱高高在上、不可攀渎,可是如今那位「神仙」已经成了他的枕边之人,真是人之幸事呢。
  放下食盒,凤若走到床边轻拍玄昱的侧脸,「玄昱,先起来吧。」
  体谅玄昱昨夜辛苦,凤若这番折腾也极是不好意思,但是早膳重要,再不忍心也是一定要用,不然身体怎麽能够健康强壮。
  气恼耳边呱噪,玄昱下意识的想要挥手赶跑,他才睡了一会儿还没休息够呢。
  凤若毫无对策,想了一会儿,唯有将薄唇轻轻贴向玄昱脖颈,偷了一个香甜之吻。
  玄昱吓了一跳,立刻惊的坐直起来,盯住那个过分的骚扰者,玄昱心中气愤,脸色顿时变了模样。
  「好了,你先起来吃些早饭,等会儿再睡嘛。」
  玄昱气上添气,但凤若就像柔软的棉花一般,他的气再多也无从发起、无从发泄。
  摇了摇头,玄昱任由凤若替他穿套长衫,稍微清醒之後才几步踱向饭桌,只是……
  玄昱纳闷,桌上的饭菜为什麽只有简单的三小碟、一小碗?难道这就是「神厨」非要他起来用的早膳吗?有些寒酸吧。
  见著玄昱不动筷子,凤若不由得一阵好笑,玄昱哪里是不挑剔吃食,恐怕光是看看就先嫌弃上了吧。
  盛好一碗冒著热气的麦仁大米粥,凤若悠然开口,「早饭不需要太复杂,能入口就好,先尝尝这粥吧,润润胃……」
  这道粥品凤若做得特别在意,现在是初夏季节,麦仁和大米的搭配不仅能够消暑降温,还可止渴生津,最是合适。
  碗沿贴近嘴边,玄昱轻抿一口,还没来得及细品,那入口的粥就顺著喉咙「咕噜」一声滑溜了下去。
  舌尖轻舔唇角,玄昱回味许久。口中的麦仁颗粒没有一丝枯柴的味道,还有那糯米也是细致滑润的如同绸帛一般,玄昱不吝赞美,「神厨」的手艺果然高明。
  这粥玄昱喝得津津有味,凤若慰藉之余也不忘介绍其他几样,「这里还有两道酱菜和金银小卷,你光喝粥不饱吧?」
  玄昱微微点头,伸筷夹了一个小卷,轻嚼慢咽之时恍然想起另外一事,「我们不用去前院一起用早膳吗?」
  「不用,爹娘没有那麽多礼数,等一下去前边打个招呼就行了。」
  玄昱放了心,随即望了望微敞的房门,「一会儿我要去百草堂,今天是初二,我得去坐堂。」
  「那、那我跟著一起吧……」
  凤若明显著急,下意识的想要跟他在一起。他担心玄昱的身体,也更加发愁玄昱的精神,昨天已经劳累一天,如果今天累了、乏了,那怎麽办?有没有随行的大夫给看?能不能马上回来?
  脑子里想的全是意外状况,凤若不禁感叹,从前他可不是这种杞人忧天的个性。莫非,这就是娶……嗯,不、不是,难道说,这就是成家之後的不一样吗?
  凤若的心情全部写於脸上,玄昱看了忍不住摇头,「你乐意去就去吧……」
  兴奋一笑,凤若指了指外间,他准备了一壶黑米粗茶,一会儿一定要带上,那茶不仅解乏,也解闷。
  临出门的时候,玄昱和凤若特意来到凤府前厅,向早就等在那里的爹娘请安。
  「爹。娘。」
  凤若跪下恭恭敬敬的给爹娘磕了头,起身时候,才发现一旁的玄昱竟然也跟著做了同样的动作。
  凤若胸怀一热,玄昱身分尊贵,若是依照古礼便是自家爹娘见了也都得尊称一声「王爷」,可是他竟然给父母行了如此大礼,真是意外呢。
  感动都没来得及,凤若就被塞上了那个象征祝福的红锦盒子。双手掂了掂,喝。还挺有分量的,不知道是什麽宝贝?
  登上马车,凤若好不容易得闲,连忙拆起他的礼物,这份新婚大礼真是把他的胃口吊得十足。
  「哇。是玉佩,还是一对的。」
  举著两枚咬合紧实的羊脂玉佩,凤若兴奋极了,「你看看,它还有龙凤雕纹呢。是不是龙凤佩?」
  小心接过玉佩,玄昱对准光亮之处仔细端详,的确是上好的白玉,色泽纯莹,温润清婉,上面的雕纹也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一定是名家手笔。
  玄昱的稀罕之意溢於言表,凤若看了连忙将手里的锦盒交了上去,「还是你收著吧……」
  值钱的东西凤若就不敢留在手上了,他平时厨房里来去,再好的东西放他身上也只是可惜了,更何况家里还有许多其他的贵重宝贝,既然如此,清点之後就全部由玄昱收藏保管吧。
  毫不推托,玄昱将礼物收进衣袋,这份厚礼他会连著礼物的心意一同珍惜的。
  百草堂,大奚最有名的医药铺子,不仅能够抓药,还负责看诊。
  大多时候病人都会先拜托大夫瞧瞧,然後再顺便取药。方便之余,生意也自然好到没话说。
  百草堂内,坐堂大夫皆属名医之辈,可是前来求诊问药的人们,似乎还是更加相信玄昱的诊断。
  像是今天诊号排在第一位的王老伯,就是那种前几天已经瞧过大夫,却还想再让玄昱看看才能放心的类型。
  摸了摸王老伯的脉穴,玄昱又看了看桌上摆的药方,「这方子很好,老伯还要再耐心一些,肝火不是那麽容易退的。」
  王老伯点了点头,他确实是心急了一些,那药才吃了两天怎麽可能有用。
  方子递给一旁的学徒,玄昱望了望门外,每次轮到他坐堂时,病人都会比平时多上好多。
  轻轻一叹,玄昱心里别扭不已。他哪里是什麽「神医」,他一样有治不好的病,比如耳聋,他就治疗不好。
  这件事情始终是玄昱的心头尖刺,每每走进百草堂,或是看到病人投来的期待目光,玄昱都会觉得难过。他连自己都医治不好,还谈什麽医治别人。
  安静的坐在一旁,玄昱偶尔走神叹气的模样一一入了凤若的双眼。凤若没有在意,也许玄昱是在思考药方呢。
  窗外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凤若连忙叫来其莲,他们得弄些吃食过来,玄昱不能这样空著肚子诊到晚上。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不太寻常的响动。
  凤若快步出门,原来是个老乞丐想要求医。
  皱了皱眉,凤若心中太不痛快,百草堂的几个看门小二竟然在那里轰人,这岂不是见死不救?!
  几步上前,凤若气愤地扒开围观人群,这种状况他可不能坐视不理,相信玄昱也不会袖手旁观。
  凤若没有猜错,医者父母心,玄昱果然执行的彻底。
  轻轻剪开老人裤角,入眼的溃烂已经连绵成片。玄昱眉头打结,伤势拖得太久了。
  凑在一旁,凤若看著玄昱久久没有发话,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连他都知道不太好治了,那麽玄昱……
  「先用些去腐生肌的药吧……」
  玄昱轻轻一叹,他估计不出药物的效果,更不敢许下什麽承诺,现在他们只能祈求老天,听天由命了。
  凭著玄昱的面子,老人被安排住进了百草堂後面的空房,便於治疗不说,也可保证吃喝不愁,总比在外面乞讨要强的多了。
  目送病人出去,玄昱的脸色明显不好,凤若看了不免纳闷,「神医」不会医不好病人就如此难过吧?
  拉起玄昱的手,凤若努力的开解,「你放心,老人家不会有事的。」
  看了一眼凤若,玄昱闷声不语。那种强烈的滞闷感觉始终盘亘於心,令他烦躁,令他不堪,令他——难受啊。
  几天之前,玄昱还认为成亲之後他的生活必将改善不少,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想错了。那个心结仍旧死死的纠缠於他,丝毫不肯放松……
  傍晚,回程的路上,玄昱窝在马车内安静的一动不动。他很累,不光身体累,心,更加累。
  凤若皱了皱眉,他想知道玄昱在烦恼什麽,似乎看完那位腿伤的老人後,玄昱就开始闷闷不乐,玄昱到底在发愁什麽?
  看著其莲帮忙玄昱按摩,凤若郁闷更添,按摩的功夫他可以学习、可以练习,这些全是微小的事情,他不会介意半分。他真正在乎的,是玄昱的心情。
  玄昱不能每次坐堂都怪异成这个样子。
  他是不是该想个办法解决一下?哪怕是缓解一些也好……
  未进家门,玄昱已经昏昏欲睡。凤若无奈,只好扶著人直接送进了房里。
  处理好手边的事情,凤若转身去了前院。他早上答应了爹娘要一同用晚膳,但现在早过了吃饭的时间。
  果然,前厅的檀木圆桌之上各式菜色已经布好,凤若著实心疼,他们的迟到让大家久等了。
  「爹,娘,咱们先吃吧,王爷他累了……」
  坐上桌边,凤若侧头看了看身旁的位子,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他的第一回「团圆饭」,破坏了。
  幸好凤家没有一个是多礼类型,既然人数已齐,就在凤家大家长的主持之下,纷纷动起了筷子,只有凤若的娘亲略显发愁。
  凤若无心用餐,也不管菜肉,一个劲的往嘴中扒。突然感觉周身有些别扭,凤若连忙抬头,正好撞上他娘的别样打量。
  「娘,您那是什麽眼神?」
  意识到不妥,凤夫人连忙轻咳一声,「你用不用给王爷补补身子啊?」
  这种状况凤夫人甚是担心,凤若才刚刚新婚,王爷却一天就累的趴下,身体是不是真的很虚?往後的日子还长著呢。
  「不用,不用,王爷没事的。」
  对面的小日头听了凤若的话,精灵大眼一动,「为什麽不用?二叔是不是要给二婶做好吃的了?怕咱们知道吗?」
  「快吃你的吧,不是说很饿了吗?」
  凤若的大嫂轻轻一笑,赶紧帮忙将话题岔了开来。这个小捣蛋读书的时候,怎麽不见脑子这般灵活。
  凤夫人摇了摇头,凤若的态度著实不能让她放心,他们怎能这般不管不顾,身体要爱惜的啊。
  吃完饭,凤夫人拉著凤若来到前厅一角,「王爷要一直这麽忙吗?身体会不会吃不消?」
  「没事吧,他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
  凤若无关紧要,凤夫人心中难免一紧,「那以後呢?」
  「以後?」
  凤若莫名其妙,娘亲是什麽意思,什麽以後?以前怎麽办,以後就怎麽办呗。
  凤夫人寻思一下,「娘的意思是说,以後王爷怀了孩子还要这麽坐堂吗?」
  这个问题凤若注定无法招架,无奈之下,只能温言安慰道:「娘,这件事情我们会考虑的。」
  凤夫人的神情顿时舒展,凤若办事向来有分有寸,这一回也一定不会有差错。
  娘亲松口,凤若不由得高兴一笑,拉起娘亲的手臂,随即建议道:「娘,等下饭菜给我留一份吧。」
  凤若眨了眨眼睛,凤夫人一看立刻明白过来,「等会儿让厨房再做一些,免得到时凉了。」
  凤若兴奋的点头,他担心玄昱夜里会醒,留些吃食也好有个准备。
  开心用完晚饭,直到回了北院,凤若才卸下面上伪装。
  孩子的问题……
  没错,凤若是极其喜欢孩子的类型,家中的两个年幼侄儿他疼惜过甚。就算小家夥调皮捣蛋,弄翻他刚做的菜,或是扯烂他新裁的衣裳,他都能笑容如初,舍不得责骂半句。
  思及此处,凤若忍不住摇头,连哥哥家的小孩都能如此,那麽以後等他有了亲生的宝贝,他也一定珍贵得紧吧。
  可是,玄昱的耳朵……
  凤若眉心紧皱,在凤凰楼里有一位耳聋的华叔,前几年似乎得了个女儿,且听说也是聋的……大夫说,那个是遗传之症……
  胸口憋闷,想到那种可能凤若便觉得担心,那样对於孩子实在残忍。
  老实说,成婚之前凤若曾经几次琢磨这个问题,他想要一个孩子,那样才是「家」,才能完完整整。只是後来凤若不确定了,他不愿意承担那种心酸和失望,那是一辈子的事情,会连累所有的人的。
  凤若清楚,他会痛快答应婚事,绝不是因为玄昱的尊贵身分,更不是因为对方能够传续香火。他要的是玄昱这个人,他想要和玄昱生活在一起,至於子息,他不强求。
  坐在床边,凤若回头看了看玄昱。幸好,家里还有那两个小子,所以他有没有子嗣也就不那麽重要了吧。
  心情渐渐平静,凤若脱掉外衣悄悄躺上了床。很多的事情只要他能想通就好,强求来的真的不一定甜蜜,希望他的想法玄昱也能够赞同啊。
  凤若轻轻一叹,不管怎麽说玄昱也是「神医」身分,避孕的事情一定会比他清楚高明,那麽这件事情索性就由著他处理吧,而他正好可以趁著空闲琢磨一下今後,比如……
  那座「陪嫁」的碧泊庄园。
  据说,那里风景清幽,颇有美感……

  第四章

  碧泊庄园,傍倚静水清悠的碧泊湖,是最负盛誉的皇家别馆。
  大婚的时候,奚文帝将这座宅子当作新婚「陪嫁」,一起送了过来。老实说,玄昱并不在乎这种馈赠。反倒是凤若,难掩激动心情,想说正好可以藉此机会一同游玩,好好散散心情。
  从百草堂回来的第二天,凤若就表达了想去的意思。玄昱被磨得没有办法,只好勉强应承下来。
  碧泊庄园离城中不远,骑马来回只需要个把时辰。刚开始的几天,凤若还能隔天一去凤凰楼处理公事,可是後来,乐不思蜀啊……
  初夏的阵雨,一向无约而至。
  午後,天阴沈沈的。几声电闪雷鸣之後,豆大的雨珠顷刻而至。一时间,满眼皆是迷蒙雨雾。
  大约半刻工夫,雨过天晴,太阳从浓重的云朵堆中渐渐露脸,奋力一挥,一道新鲜豔丽的彩虹瞬间显现。
  「真是漂亮啊。」
  凤若倚在窗边,接连赞叹。听说彩虹是祥瑞象征,不知道这回他会碰到什麽好事?钱财他不需要,福气和运气嘛,多多益善,这样才好。
  这般的奇妙景色,凤若自是稀罕至极,连忙喊来玄昱一同欣赏,「你看、你看,是不是很漂亮?你要不要许一个愿望,很灵验的。」
  无意理会凤若,玄昱轻咳一声,「今天,还不去凤凰楼吗?」
  凤若呵呵一笑,随即将手伸出窗外,碰巧接住一滴自屋檐而落的雨珠,「雨还没停。」
  玄昱听了忍不住摇头,为了逃避公事,凤若竟然想出这种破烂借口,难道凤凰楼的事情就那麽不乐意去做吗?
  「你放心,我几天不去凤凰楼也倒不了的。」
  拍拍玄昱手肘,凤若没有一点著急。怠工几天能怎样?他才新婚,正是享受的时候,轻松轻松嘛。
  拿起书本,玄昱看准凤若的头侧,轻敲一下,「你不用陪我。」
  凤若突然心虚,「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
  玄昱回答肯定,他又不是三岁孩子,需要陪伴左右。凤若是想借机会偷懒吧?那可不成。
  「可是,我们现在还在甜蜜期啊。」
  凤若哪里甘愿,新婚第一个月多有意义,他一定要好好利用,好好干些正事才行。
  这番抱怨并没有得到什麽响应。凤若纳闷,赶紧回身一看,果然,玄昱又坐回书桌旁边了。
  凤若撇了撇嘴角,玄昱几个时辰书不离手,做什麽这般用功,又不需要考取功名。
  几步上前,凤若一把抢走玄昱手中的书籍,眨著狡黠大眼,「玄昱,咱们画张画吧。」
  玄昱微微一愣,他昨日刚刚画过一幅墨竹图,怎麽今天又要画了?
  眼看玄昱想要拒绝,情急之下,凤若连忙拉起玄昱的双手积极争取道:「画吧,画吧。」
  咬了咬嘴角,玄昱拿过蓝彩罐子,顺手抽出一卷画纸。这次又想要画些什麽?春兰、秋菊都已经画过了。
  「梅吧!画梅吧。」
  拿起墨玉镇纸,凤若窃喜不已。还差一幅梅花,他就可以凑成「四季之歌」了,真好。
  玄昱微微一笑,他明白这样可以凑成一套,却不清楚凤若为何执意如此。
  视线移向墙角书橱,玄昱悄声一叹,自从住进碧泊庄园,他已经书画了数十来张,每张都被凤若像宝贝似的装裱、珍藏。
  玄昱纳闷,他的书画又不是名家真迹,这样折腾有何好处?
  凤若站在一旁,笑而不语,那些全是玄昱的点点滴滴,他样样都要留著,一样也不想错过。
  这是一种感觉,这样,才叫幸福。feifan
  书画,玄昱平时只当消遣,读书累了,或是兴致来了,他都会来上一幅,至於成果玄昱并不看重。反正大奚有的是名家,他的雕虫小技不提也罢。
  但这般想法凤若完全不能苟同。他不懂得这些,却还是认为玄昱画得好看。本来嘛,那纸上的花草唯妙唯肖、栩栩如生,像真的一样。
  玄昱作画一向不用多少时候,勾描、点缀,几笔下去,一枝腊梅便跃然纸上。
  举起画纸,凤若欣喜非常,「这画叫什麽名字?」
  思量一会儿,玄昱缓缓开口,「就叫[折梅]吧。」
  「折梅?」
  凤若眉头微皱,「这麽漂亮的梅花,谁舍得折掉一枝?」
  「在寒冬季节,梅花是老天爷给人们的馈赠。既为馈赠,自然可以折下一枝。」
  看著画纸,玄昱心驰神往。他一向推崇冬梅,只为那一份难得的风骨著实让他敬佩。
  这幅画,玄昱极为在意,反反复覆修了好几遍,直到挑不出毛病为止。
  正忙碌著,碧泊庄园的管事突然敲门进来,城中有封加急信函需要王爷过目。
  玄昱搁下墨笔接过信件内容一看,顿时变了脸色。他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凤若不明所以,「玄昱,怎麽了?」
  眉眼微抬,玄昱将信纸揉成团,稳稳丢入竹篓。这件事情,他不想说。
  叹了口气,凤若识相的坐到一旁。他不会追问玄昱,不过他要等,等著玄昱解释清楚,亲自解释清楚。
  渐渐的,玄昱脸上有些发热,抬头一看,俊眉不禁紧皱,「你干什麽?」
  「我在等你说话,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略微偏头,玄昱避开凤若的打量,「说了你也帮忙不上。」
  玄昱无奈,这件事情连皇上都无招以对,凤若能有什麽办法?
  几步上前,凤若显得极为真诚,「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什麽事情两个人一起背,怎麽也比一个人轻松许多。」
  玄昱的心似乎有所动摇。这种分享正是他的期待,只是他不太习惯,又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依赖……
  想了很久,玄昱的声音低沈响起,「你知道临潇吗?」
  凤若一愣,玄昱怎麽突然提起临潇,难道信上的内容与临潇有关?
  凤若的神情无意间已然透露太多,玄昱难免竖起心防,「你认识临潇?」
  「我们是好友,他怎麽了?」
  凤若胸怀坦荡,他和临潇只是喝酒聊天的朋友,绝无其他。
  玄昱的表情有些苦涩,又有些懊恼,「十五王爷,他和临潇私订终身了。」
  「啊?」
  这条消息像是平地惊雷一般,炸得凤若尽是混乱。他没想到,绝对没有想到,临潇竟然和十五王爷私订终身了。
  凤若与临潇私交甚好,相识可以追溯到五年之前。那个时候凤若也就刚刚成年,平时谈商携友,活动一向众多。
  也许是大家臭味相投,又或是其他什麽原因,反正享乐的地方,全都订在了大奚最大的清院——彩星楼。
  就是在那里凤若听说了临潇的名字,只不过那时候的临潇贵为彩星楼的当红头牌,自然不是凤若这种没有几个闲钱的毛头小夥子能够请来唱曲的。
  这样的状况凤若哪里甘愿,凭著他的如簧巧舌,一来二去,倒也和临潇混了个好友身分。
  两三年前,坊间就有一些关於临潇的传闻,凤若听过,却从来没有信过。在他看来,临潇清高、不慕名利,这样的人怎麽会和王爷惹上关系?但是……
  凤若眉心打结,玄昱的样子不像玩笑,更何况谁会把这种事情当作笑话。
  「皇上同意了吗?」
  凤若问得小心,他拿不准玄昱的态度,平白无故的,他可不想再扔一颗惊雷。
  玄昱无奈一笑,「皇上怎麽可能同意?」
  「临潇的人品极正,而且他只卖艺不卖身的。」
  「皇上说,卖艺就不成。」
  玄昱气极,这话是皇上的原话,他不是针对,他只是有样学样。
  「我,也是卖艺的啊。」
  凤若低声言语,临潇卖的是唱曲的手艺,而他卖的是下厨的手艺。他们都是一样,有什麽区别?
  「你不懂,皇家要的是面子,如果你不是[神厨],皇上根本不会找你。」
  玄昱厌烦非常,皇家的事情他最是了解不过,皇亲国戚的风光气派,其实都只是装饰门面的工具。真正的幸福,如果有了算你运气,如果没有那是你的命。
  凤若震惊无比,这样的无情话语竟会从玄昱口中说出,这样的他让人太陌生了。
  突然之间,无数不安的念头齐涌凤若的心间,「你觉得皇上为什麽给你指婚?」
  「你说呢?」
  玄昱没有回答,反而抛出同样的质疑,皇上为什麽替他指婚,这个问题重要吗?
  凤若略微失望,果然,皇上的良苦用心,玄昱根本没有了解,「皇上他、他是关心你。」
  「他关心的,是什麽时候可以卸下我这个包袱。」
  玄昱痛苦反驳,他还记得先皇龙驭驾崩之前,就曾经几次与皇上谈及到他,那种感觉像在移交一份责任。而现在,这份责任被移到了凤若身上。玄昱不服,他从来不是什麽责任,他不需要任何人承担。
  一时间,屋内气氛甚为压抑。玄昱收起笔墨,再也无心思作画,「最近京里事多,咱们还是晚些回去吧!」
  心疼玄昱作茧自缚,凤若张了张嘴,却讲不出任何言语。凤若清楚,任何的解释在此时看来都是苍白,玄昱需要的不是这些。
  当晚,凤若特意做了一桌「凤氏饕餮」,摆进碧泊湖畔的凉亭之内。
  放下四周悬著的竹帘,凤若看了看玄昱,俊朗清逸的面庞之上仍是无波无澜,似乎下午的不快并未有什麽影响。
  凤若只坐不吃,玄昱伸筷夹了一些青菜,放入凤若碗中,「你怎麽不吃?」
  「你吃,你吃。」
  凤若连连苦笑,这满桌菜式尽是降火类型,他心里无急无燥,哪里好用。
  不知凤若用心,玄昱喝下一口荷叶水鸭汤,随口问道:「你成婚之前常去哪里游玩?」
  「四周走走吧,远郊,或是外省……」
  玄昱想了想,「若是到了远郊,你住在哪里?」
  玄昱的问题像是有意打探什麽,凤若警惕的眯起眼睛,玄昱有些不对,难道是下午的打击太严重了?
  凤若许久未出一声,玄昱等得急了,索性直接问道:「你在远郊有没有不记名的住所?」
  凤若点了点头,「有,你要干什麽?」
  「当然是住。」
  玄昱眉头紧锁,他一直觉得凤若是聪明人物,怎麽这会儿说起话来竟也如此费劲。
  「宅子是要给谁住啊?你想去住吗?」
  玄昱摇了摇头,「是给十五王爷住,还有临潇。」
  「你、你赞成他们在一起。」
  玄昱俊眉一挑,「为什麽不赞成?」
  凤若哑口无言,是啊,为什麽不赞成?虽说他也不认为临潇和十五王爷般配,但是他也没有立场反对吧?毕竟那是别人的事情,只要他们认可,旁人有什麽插嘴资格。
  夹了一筷子苦瓜,玄昱放入凤若碗里,「皇兄打算找一间不记名的民宅,先把临潇安顿一下……」
  「安顿?如果皇上不同意的话,十五王爷这样做岂不是抗旨?」
  玄昱眉心轻蹙,「你怕了?」
  凤若犹豫,皇上是天,而他只是平凡百姓,他如何能够做到不怕?他怕得很呢。
  「皇兄十三岁投身戎马,为了大奚他牺牲了太多太多。难道现在连他爱的权力也要牺牲吗?」
  玄昱心痛,十五皇兄驻守边疆,几年不得回京。唯一的一次回来,还是因为重病求医。玄昱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能够说出拒绝皇兄的话语,他只有帮忙,他希望凤若也能有如此想法,也能支持於他。
  「或者,你就当帮忙临潇。十五皇兄原本打算带临潇一同出城的,不过,临潇有孕了,不宜远途。」
  一句话惊得凤若险些喷出嘴中吃食,临潇有孕了,那麽对於皇上来说,这无疑是一种逼迫。如果皇上能够妥协,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可是……
  「如果皇上不允许怎麽办,十五王爷要怎麽安置一家大小?」
  凤若的担心无法言喻,临潇的身世甚是可怜,他可不愿意他的好友再受什麽磨难。
  「皇兄的态度坚定,甚至不惜和皇上翻脸。安置,总有办法的。」
  「翻脸?!」
  凤若意外,他想象不出作为臣子的十五王爷,怎麽敢和皇上翻脸。
  一丝无奈闪过玄昱的眼眸,「皇兄又何尝不想坐下来好好商谈,可惜没有人给他机会。」
  「玄昱……」
  「你放心,我没事。」
  拉起凤若的手,玄昱紧紧握了一下,「皇兄和皇上翻脸,至少对於临潇来说是一件好事。」
  「怎麽讲?」
  玄昱轻轻一笑,「这是一种承诺,这麽多年了,十五皇兄一直欠临潇一个承诺。」
  玄昱明白,皇兄个性别扭,明明想爱却不敢爱,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幸好临潇没有放弃,不然皇兄的幸福要哪里寻去?
  「凤若,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凤若迟疑一会儿,终於点头应承下来。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麽呢?一边是玄昱的至亲皇兄,一边是他的至交好友,哪一边他都要顾忌,都要考虑啊。
  心愿得成,玄昱难得一笑,「我替皇兄谢谢你了。」
  玄昱说得真诚,凤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当十五王爷欠我一个人情吧,以後有机会再还。」
  风水会转,世道会变,谁知道以後他会不会求到对方?现在做个准备,总没有坏处。
  这般状况,玄昱著实无奈,「你的话,我会原话告诉皇兄。」
  玄昱摇了摇头,相处之前他可想象不到,他们大奚的「神厨」竟是这样性格。
  玄昱的面色稍稍缓和,凤若看了顿时高兴,「明天一定天好,咱们一起游船吧。」
  扭头看了看湖畔的那艘画舫,凤若心潮热切,坐船游览湖光美景一定美哉。
  玄昱轻轻点头,这样的生活,恐怕就是凤若曾说的「甜蜜期」吧!
  玄昱一叹,凤若一堆古怪花招真是没完没了。
  差人撤下晚餐,凤若亲自去端餐後的汤。
  站到凉亭的一角,在原处等待的玄昱抬手掀起竹帘,不禁微笑,凤若说得没错,明天一定是个晴朗好天气。
  玄昱承认,自从凤若出现後,他的生活改变了不少。发愁、困惑还在,却总能在不高兴之後迅速的感到一些温暖,这样的生活,不错。
  在遇到凤若之前,玄昱极少想象往後。他的性格太冷,也太孤僻,再加上耳疾的困扰,这些全让他对旁人习惯性的退避三舍。而这回,如果不是皇上忍无可忍的下了圣旨,他恐怕还会像往常一样拒绝了所有提议。
  不过老实说,那封圣旨真是惹火了玄昱。
  他从十岁搬出宫里,为的就是不给他人增添麻烦,所以现在他也不需要那种自以为是的关心,不需要那些人借著关心的名义来安排他的生活、左右他的未来。他的事情,他要自己把握,自己作主。
  玄昱略微抬头,凝视著北边方向。他希望他的十五皇兄也能这样。
  端著热好的羹汤,凤若轻手轻脚的进了凉亭。他在外面站了好久,玄昱的一举一动,包括那一声弱不可闻的叹息,全都进了他的眼里、耳里。
  此时此刻,凤若终於明白了玄昱的困扰,那些并不来自耳疾,而是来自心,是玄昱的心出了问题。
  凤若重重一叹,玄昱他真是一个感情的弱者,固执的推开所有的关爱,只为了不想成为负担。可是玄昱却忘了,有的时候负担也是一种美好,责任更是一种幸福。
  玄昱的心结肯定不是一朝形成,凤若不会期待他能够在一夜之间化解,幸好他有的是时间,他有一辈子,够长了。
  第二天,凤若偷偷向城中送去一封书信,他的宅子空了许久,可能需要打扫一下。
  另外,凤若也拜托了几位好友,借出宅子的事情现在还不知道後果如何,万一皇上追究起来,他也总得有个应对。
  半月之後,京里竟然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已经同意了十五王爷的婚事。玄昱大喜,连忙回京,当然顺便也捎上了凤若。这家夥休息了一月有余,太耽误事情了。
  其实凤若也有些担心凤凰楼的生意,既然玄昱坚持,他便顺水推舟,重新拾起了锅铲。
  在大奚,爱吃的人多,会吃的人更多。
  自从凤若回来,老主顾们便轮番赶来捧场。
  凤若无奈,只好认命的留在後厨。从早忙到晚,刚做好的菜式还未摆盘,新的单子就递了进来。
  扔了菜单,凤若忙得气喘吁吁。他这些天离开也不见大家有什麽想念,如今才一回来,大家就全数过来了。
  大夥儿都不用上工了吗?怎麽都这麽有空。
  客人一多,就连负责采办的工人也跟著一起忙碌起来,各类食材,整筐的搬进搬出。凤若料理之时,突然传来一股新鲜味道,低头看看,正是脚旁的小果山楂。
  凤若皱了皱眉头,最近几天玄昱的胃口似乎有些不好,不如他就用这个做些吃食吧。不论当成零食还是用作宵夜,都挺不错的。
  忙中偷闲,几份精致甜品一一顺利完成,凤若不由得想起碧泊山庄的那些日子,要是他们能一辈子待在那里就好了,那种日子宁静、温馨,是多麽好又多麽难得。
  等到晚上凤若放工回到家里,却发现玄昱已经躺下睡了。凤若一愣,连忙转身出屋,特意看了一下天色,现在戌时刚过啊。
  凤若眉头轻皱,玄昱经常看书看到很晚,怎麽今天竟这般反常?难道病了?
  不放心的几步上前,凤若摸了摸玄昱的额头,触手的温度尽是一片温和。轻轻一笑,凤若掂了掂手中小盒,看来他白做了甜品。
  不忍心吵醒玄昱,可是也不能浪费了吃食,凤若坐到桌边,独自享用起了美味。
  事实上,玄昱并未睡得很熟,他的耳力不好,感觉却是异常灵敏。他知道有人在身旁晃来晃去,那一道黑影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谁。
  迷糊之中,玄昱张开眼睛,连人都没看清楚,便直接问道:「你回来了?」
  「嗯,喔……」
  凤若两手兜著下巴,一脸的抱歉,玄昱怎麽醒了呢,是他声音太大了吗?
  毫无心情挑剔凤若的手忙脚乱,玄昱反倒对凤若嘴边的红色东西来了兴趣,「你吃什麽呢?」
  「山楂糕……」
  递过手上的油纸小盒,凤若满心纳闷,玄昱是要吃吗?
  对於玄昱凤若自认了解颇深,这人不挑剔吃喝,却经常会在某些时候有些特别的讲究。只是,山楂糕……
  玄昱的教养凤若清楚,对方的习惯他更是明白。想想一个平日除了三餐之外连果品都不怎麽碰的人,今天竟能主动来讨?太意外了吧!
  事实上就连玄昱自己此时也尽是纳闷。他刚才明明很想睡了,怎麽又被这酸酸的味道给勾引起来了呢?
  小心的剥掉油纸外盒,在琉璃灯的衬照下,原本就十分有卖相的山楂糕更是显得清灵、透亮。玄昱食欲大增,连忙十指大动了起来。
  不自觉的抿了抿嘴,玄昱心中舒服非常。小时候他常吃这些零食,可是那味道却远远比不上凤若做的。
  凤若做的山楂糕既有火候又不会口感拖冗,那些细碎的楂粒扎实的摩擦著舌芽,彷佛要将每一丝滋味都深深刺进味蕾。
  玄昱赞叹,果然是「神厨」的手笔,只有小小的一块也能让人清新爽朗,完全没了烦闷。
  「没了?」
  盯著空空的纸盒,凤若忍不住嘀咕几句。玄昱今天真是特别,以前用夜宵的时候,怎麽也得哄骗半天才能勉强吃上半口。
  看了看窗外,凤若眉头不禁轻皱,难道明天要下红雨了吗?
  下红雨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後来倒是真的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件绝对比下红雨还要让凤若震撼的事情。
  对,是震撼,一个大大的震撼。
  蹲坐在御淳亲王府门口,凤若揉了揉被藤条抽过的小腿,这帮奴才说打就打,也太狠心了。
  凤若忧愁无比,这样的情况还是大夥儿不知道底细时的对待,若是知道了呢?先不说皇上那边能不能饶了他,就是在家里爹爹的脾气也是不好承受的。
  凤若重重一叹,到现在他仍是胡里胡涂。
  他不清楚他是说错了什麽话,还是做错了什麽事情?
  他真的不是不想要宝宝,他只是犹豫了一下,怎麽就、就能惹了玄昱那麽大的气呢?而且还离家出走了,真是的。

  第五章

  事情发生在五天之前,也就是凤若把山楂糕带回家中,当作宵夜的第二天。那一天恰逢初二,正是玄昱要到百草堂坐堂的日子。
  凤凰楼的劳务债摆在眼前,凤若哪里好意思再次请假陪伴。当然了,也为了玄昱前晚的特别叮嘱——他还想要山楂糕。
  手旁的菜单几近完成,凤若端出了火候足够的两份山楂甜品,他打算先去百草堂看看,说不定玄昱还在那里呢!
  溜溜达达的过去,就见百草堂的管事正在关门。凤若纳闷不已,现在还不及酉时怎麽就关门了?
  几步上前,凤若详细一问才清楚,原来十九王爷今天根本没来看诊,说是家中有事告假一天。
  家中有事?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凤若连忙向家的方向疾奔而去。
  一路上凤若的心百转千回,所有能够想象的意外均被他琢磨了一遍。他平日忙碌工作,一向甚少关注家中事情,真不知道是谁添了麻烦。
  进入家门,凤若立刻四处察看。
  家中似乎没有什麽特别,爹爹和大哥正在下棋,小日头和小月牙也如往常一样胡闹捣乱,而娘亲和大嫂更是各有各的忙碌。
  所以,府上有事的是……
  心中一惊,凤若三步并作两步赶去北院,才踩上石阶,就撞上了刚由内室出来的其莲。凤若的心急简直无法言喻,「你们、你们今天没去百草堂吗?」
  「王爷说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有没有看过大夫?大夫是怎麽说的?」
  其莲略微摇头,抬手指了指紧闭的房门,「王爷就是大夫,凤当家的还是先进去吧,让王爷跟您说。」
  其莲的神情平静之中略带几分喜悦,凤若看了心里颇不舒服,自家主子生病这人怎麽还能如此轻松?怪异喔。
  懒得再去细想,凤若索性推门进去,反正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任何的结果,何苦呢?
  屋里飘著些许药材味道,玄昱正倚著软枕闭目养神,乍看之下并无不妥。
  凤若坐到床边仔细看了一会儿,玄昱的脸色的确稍显苍白,拉起玄昱的右手,凤若低声关心道:「你……没事吧?」
  凤若有些担心,一般的头痛脑热之症玄昱根本不当一回事,这回居然回避了百草堂的坐堂,这一定不是小事,可别真的病了啊!
  没有回应,玄昱紧紧盯住凤若手中的油纸小盒,应该是山楂糕吧,光是闻著味道就很有好感呢!
  凤若低头看看,连忙将吃食递了上去。
  玄昱微微一笑,如果不是等著这些,恐怕他早就躺下休息了。
  此情此景,凤若再也压不住心底的疑问,「你、你得的到底是什麽病?」
  稍加琢磨,凤若的心更是一沈。玄昱一向精神极佳,可是最近他却无缘无故的嗜睡起来,而且素来不爱零食的人,竟然几次三番的惦记著毫不起眼的山楂糕。该不会是……
  答案已在心中萌发,凤若狠狠摇头,像是要把那个想法甩掉一样。
  也许是他想错了,对,一定是他想错了。有可能是因为别的,一切都是偶然,玄昱就是胃口不好,一定、一定不是那件事情的。
  凤若想得认真,玄昱看了十分不忍,「我没事,我只是有孕了,明年春天生……」
  凤若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有孕?玄昱有孕了,他没有服用避孕的汤药?他有孕了?玄昱有孕了!
  心中再多犹豫也无法掩盖那份欣喜,凤若想了想,忍不住悄悄打探,「你……真的有孕了?」
  预想的狂热反应并未发生,玄昱抬眼,正巧对上了凤若的怪异表情。玄昱眉头紧蹙,「你不相信?」
  玄昱火大,凤若是什麽意思?是不相信他有孕,还是不相信他的医术?他的本事难道连是否有孕都诊断不出来吗?
  凤若吓得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相信,我当然相信。」
  手脑并用,凤若积极否认,此时此刻凤若可不想坦白他的心事,那些事情不能让玄昱知道。
  只可惜……
  这种事情玄昱是何等的敏感,他听不见凤若的话语,却看清了凤若的心。他知道对於这个孩子,凤若在犹豫,是不想要吗?
  玄昱没有猜错,凤若的确犹豫。
  一边是初为人父的欣喜,另一边又是对遗传之症的恐惧。凤若挠挠头,他该如何选择……
  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一早,凤若顶著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无精打采的出现在凤凰楼後厨。周围人看了纷纷议论,凤当家的昨晚做什麽去了,他会不会太「努力」了?
  无心理会大家的嘲笑,凤若眼里只有那几迭厚厚的菜单。凤若气得狠狠切菜,为什麽每天都有这麽多人吃来吃去,他们就没有烦恼、没有发愁吗?
  胡思乱想,自然料理不出什麽好饕。在扣翻了七篮青菜,又泼洒了四碗蛋汤之後,凤若被一众主厨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後厨。
  凤若的落寞身影消失於眼前,大家继续议论,什麽嘛!昨晚再怎麽辛苦,今天也不能一边炒菜,一边回味啊!尤其是那一会儿龇牙,一会儿又暗中偷笑的不庄重神情,哪里还有当家的样子。
  西什大街,大奚最热闹的商业大街。
  此时此刻,凤若正耷拉著脑袋盲目乱逛。
  若是在从前,能够这麽早的被放班,他一定会急奔回家和玄昱耳鬓厮磨。
  可是今天凤若不敢回去啊!回去说什麽呢?要宝宝,还是不要宝宝?要,说不出口,不要,更加说不出口。
  这件事情凤若根本拿不定主意。按照私心,他当然是希望能够留下宝宝,想想看,一个流著两个人血液的小家夥,像他也像玄昱,多好啊!
  不过,玄昱的耳疾著实让他怕得厉害,那个毛病恐怕是玄昱生下来就有的,不然怎麽可能一个发烧就毁了全部听力?
  凤若曾经几次问过百草堂的大夫,这种状况之下谁也说不准确,谁都不敢保证宝宝的健康。
  如此一来,凤若还怎麽敢要?他甚至连一丝的幻想都不敢奢求。
  只是凤若看得出来,玄昱是稀罕这个孩子的,是打从心底宝贝这个孩子的。
  凤若无奈,他一直相信玄昱会自行避孕,却没想到他根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难道说玄昱早已打定主意想要个孩子?
  摇了摇头,凤若实在琢磨不清玄昱的心思。在他看来,玄昱是个男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女气,他英俊潇洒、果断坚强,哪里是为人娘亲的类型……
  凤若想得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前後来人,直到身前一片黑暗,已然躲闪不及。
  「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凤若连忙蹲下,积极帮忙捡起了撞翻在地的东西。真是的,他怎麽站到大街中间去了。
  那人喘著气,根本顾不上苛责,「没事,没事,是我跑得太快了。」
  地上散落的东西全是巴掌大的铁盒,红紫粉绿,漂亮得紧。凤若闻了闻,连声赞叹,「是[胭脂王]啊。」
  「是啊、是啊,客官真是好有眼力,我家铺子就在邻街,客官有空进去逛逛吧,给娘子挑选几样,铺里都是上等好货呢!」
  一句普通的推货行话,却让凤若忍不住心中酸涌。娘子,他的娘子是王爷,大奚的十九王爷。而且还是最受宠、最说一不二的那个,如果一盒胭脂就能哄笑,那他就不用愁了。
  和气的货郎收拾好胭脂,又风风火火的继续赶路了。
  凤若站在一旁,顿时感叹良多。想当年他也是这般毛毛躁躁。可是那时候自在舒服,没有烦心的事,更没有惦记的人,哪里会像现在,左不是,右也不是,发愁死了。
  不一会儿,远处又有人高声喊叫,凤若侧耳一听,正是他的名字。突然觉得头痛,他这是多久没有到外面闲逛了,怎麽一出来就这麽多事情。
  迎面跑来的这人正是齐洛,大奚「文渊阁」总纂官的独子。
  齐洛,可谓凤若的最佳好友,好朋友相见自然分外亲热。凤若看了看四周,大街上怎麽合适叙旧,该去哪里好呢?
  彩星楼,大奚的头牌清院。二楼专门为权贵准备的「四季雅阁」,间间有主儿。当然了,大夥儿是不是真的都在谈著正经事情,那就说不准了。反正可以肯定的是,凤若他们这桌绝对不是。
  看著正在张罗上酒、上菜的好友,凤若煞是愧疚。成亲之後,对於好朋友的应酬他就全部叫了暂停,礼数不周到啊。
  斟满了酒,齐洛递给凤若一杯,「来,尝尝这一品的花雕。」
  凤若爽快接了,大婚之後他从来只有浅酌,却无畅饮的机会,这回一定要喝个够本。
  酒未过三巡,凤若已然有些酣醉。头枕在紫木红漆的圆桌之上,凤若显得甚是可怜。他今天不痛快,一点儿欢快都找寻不到。
  实在觉得烦了,凤若毫无顾忌的挥手,冲著外面招呼,「去,去给我叫两个伶人来。」
  「别,别。」
  齐洛心急阻止,凤若这小子是不是胡涂了,家里王爷都进门了,他还敢在这里招呼伶人?脑袋不想要了是不是。
  彩星楼开门做的是生意,他们才不管什麽规矩禁忌,听见老主顾要找伶人,立刻安排进来了好几个。这几位都是他们最近栽培的新人,有了机会自然要多多亮相。
  只是那几位嗓子才开,就把凤若吓了一个激灵。这哪里是在唱曲,分明是在招魂。
  凤若气得大骂,彩星楼做生意怎麽能这般骗人,一点神韵都没有的人也敢介绍是「小临潇」?简直不象话嘛。
  齐洛坐在一旁,觉得今天的凤若有些不对。
  坐近一些,齐洛拍了拍凤若肩膀,「小若子,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啊?」
  「心事啊,有。」
  趴在桌上,凤若像个醉鬼,「你不知道,我爱他。从见他第一面,我就爱上他了。我天天想著他,想跟他在一起,我想让他快乐,我不想他难过啊……」
  根本不管齐洛是否听得明白,凤若一味的倒著苦水。有些话他必须要说出来,不然就太憋屈了。
  夜,已经深了。凤府的北院,主室的琉璃灯仍是亮著。
  玄昱倚在软枕之上,不自觉的抿紧了嘴角。孩子的事情他一向秉持顺其自然的态度,有了就要,没有也不会强求。
  凤若的想法即使没有讲明,玄昱也能猜出一个大概。不可否认那种可能,玄昱也会担心、也会害怕。可是这个小生命已然成形,让他打掉,他舍不得。
  初秋的夜晚天气仍是有些闷热,顺著微敞的窗缝,玄昱向外张望几眼,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午夜,而凤若仍旧未见踪影。
  玄昱眉头轻蹙,凤若这样是因为凤凰楼太过忙碌,还是被什麽事情绊住了?以前耽误了时辰总会带个消息回来。
  心里担忧,玄昱面上却不好表露,唯有吩咐其莲打听一下,但愿不会出什麽事情吧!
  半刻工夫之後,其莲轻推房门而入。玄昱扯了扯身上薄被,抬头看了一会儿,心中已经有些明白,「凤若在哪里呢?」
  其莲从小跟在自己身边,他是什麽性格玄昱自是了解非常,这小子一定是知道了什麽,但不好开口是吧?
  其莲想了又想,觉得实在无法拖延,才勉强说道:「凤当家的在彩星楼里谈生意。」
  对,就是谈生意。凤凰楼买卖做得如此之火,便是宫里都得吃请三分,他们一定有大把的生意要谈、要商量。
  其莲话音才落,玄昱已经掀被下床,「让外面准备马车,我要去彩星楼一趟。」
  其莲的鬼扯,玄昱才不相信。凤若在谈生意吗?这里面有古怪吧。
  果然,到了彩星楼找人,只见满桌的酒盏和满身的酒气,还有那已经喝得瘫倒在桌上的两人,这哪里有谈生意的模样?
  捂住鼻口,玄昱推了推其中一个,怎麽连头发上都沾了酒呢?
  凤若眯著眼睛,略微抬头。突然之间,凤若咧嘴一笑,玄昱怎麽都跑到他梦里来了?是因为白天太惦记的缘故吗?
  凤若一阵高兴,连忙拉起玄昱的双手,「来,快点坐下,陪我喝一杯……」
  拿起一旁的酒杯,凤若晃了两晃,「怎麽空了呢?刚才还有的啊。」
  「好了,你别喝了。」
  按住凤若的双手,玄昱难免有气,人都已经喝得迷迷糊糊了,还要继续什麽。
  「再喝一杯吧,再一杯就好了。」
  凤若不理玄昱的话,就著那股酒劲倚靠到玄昱身上,「我跟你说啊,我今天被主厨赶出来了。他们说、说我碰掉了青菜,还扣翻了蛋汤。真是的,我才是老大,哪里有他们赶我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说到心痛之处,凤若索性手舞足蹈起来。早上的事情他想起来就觉得心中窝火,那些人凭什麽赶他离开,他们是嫉妒!对,就是嫉妒,嫉妒他能和玄昱在一起,嫉妒他的幸福,嫉妒他、他快要当爹爹了。
  眼看酒坛已经滚落地上,玄昱更是恼火非常,不会喝酒就不要喝,花钱找罪受,简直就是发疯。
  「你别骂他了,小若子这里,难过。」
  一旁的齐洛突然插嘴,玄昱纳闷的扭头看过去,这人是谁,朋友吗?
  「我叫齐洛,我们是、是好友。」齐洛也有些喝多,口舌不清,模棱两可。
  玄昱皱了皱眉,「你刚才说,他这里,难过?」指了指心口位置,玄昱分不清嘴型,却看准了位置。齐洛指的是心,是心里难过?
  「没错,就是心啦。」
  齐洛大力点头,「小若子不想要孩子,他怕孩子那个耳朵还是什麽的……有问题。」
  一时间,室内安静异常。
  听力,玄昱几乎为零。平日的理解全靠分辨唇型。齐洛酒醉,自然是说得稀里胡涂、乱七八糟。所以,刚才的话……
  抬头看向其莲,玄昱想要求个解释,平时他看不懂的话语,其莲都会主动帮忙。
  意料之外,其莲把头一低,尴尬的躲过了这份求助。玄昱心中了然,齐洛的话,他没有看错。凤若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嫌弃他,嫌弃那份可能的残疾。
  轻轻一笑,玄昱不再纠结,轻声吩咐几句,又叮嘱小二将凤若扶进马车,玄昱心中顿时一片坦然,责任他已经尽到,他不欠凤若。
  站在马车旁边,玄昱久久未有指示,其莲看了不免担心,「王爷,您是……」
  「先去凤府收拾一些东西,然後,回王府。」
  望了望前方马车,玄昱恨得咬牙切齿,车夫会送那个混蛋回家,不用他操心了。
  其莲无奈一叹,事情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是好事来著。
  小跑几步追上玄昱,其莲跟在一旁,「王爷,您还是上马车吧。」
  「不用。」
  玄昱拒绝得彻底,这里离凤府不远,走著也用不了多少时候。他现在需要时间,他要想想清楚,这件事情他该如何来办。
  玄昱恼火,现在不仅是宝宝的问题,还有凤若身上的味道,那是上等的「胭脂王」。一般人家是用不起那种昂贵东西的。
  心里一阵受伤,玄昱不禁质疑,他们刚说要好一辈子的,怎麽才两个月凤若就变了主意,这个混蛋!
  酒醉的凤若,第二天一觉醒来,竟意外的看到了空床一张。
  人呢?凤若满心问号。最近玄昱一直嗜睡,怎麽今天竟起得如此之早。凤若慌乱,急忙到屋外寻了一圈,仍是不见人影。
  凤若急得跳脚,连其莲也一并消失了,他们主仆一向在一起,这会能去哪里呢?
  御淳亲王府。
  凤若灵光一闪,玄昱没什麽地方好去,一定是去了那里。
  完全不敢通知爹娘,凤若一阵风似的冲去了王府,不过却被无情的告知——没人。
  王府的大管家林伯歪著头,无辜的看向凤若,王爷不是六月初一就给送过去了吗?怎麽现在还回来找呢?
  凤若摇了摇头,满脸苦笑,林伯是故意诓他吧?
  站在王府门口,凤若等了好久仍是不见任何转机,无奈之下,凤若唯有先行回家。他还得回家解释,这样不见人影大家会问的。
  玄昱的离家出走,不,确切地说,是「带球跑」的事实,凤若没敢透露任何一句。只说十五王爷那里出了一些状况,才需要玄昱去郊外临时照料一下。
  这种解释凤若的爹娘自然不会怀疑什麽,毕竟十五王爷的事情是朝野遍知,照料几天也是去尽手足情谊。
  然而小日头的眼神就有些怪模怪样了,凤若有愧,自然不敢多作抱怨,只能低著头选择了回避。
  凤若眉头紧锁,他得快点想个办法啊!不然这谎他要怎麽圆下去。
  隔了一天,凤若再次来到御淳亲王府。希望进入的话才说了半句,王府的下人第一次举起了藤条。
  凤若左闪右躲,他不担心被打伤,他担心的是……
  凤若重重一叹,昨天在家中翻找的时候,他又有了新的发现。像是大婚时候皇上赏赐的那对山河红玉镯子,以及爹娘送的那对羊脂龙凤佩,统统不见了。
  凤若不禁著急,玄昱是真的想走了,几样最稀罕的宝贝全都不见,这是不是表示玄昱不想回来了?这可不行,大大的不行。
  躲到一边,凤若满心哀叫。难道说他的心思已经被玄昱猜透?玄昱生气了?
  可是整件事情,他是真的有为玄昱著想啊,他不忍心看著玄昱面对一个耳障的孩子,那样玄昱会难过,会埋怨自身的。
  蹲坐在御淳亲王府门口,凤若狠狠揉著小腿,那几位守门的下人仍是不肯有任何的通融。
  原本凤若以为让对方打打,玄昱就会气消了,如今看来完全不是那回事情。
  几步奔到远处,凤若抬头,望了望御淳亲王府的围墙,他爬进去可以吗?不知道跳下去会不会把腿摔断?
  其莲由王府出来,悄声站到一旁,看见凤若这般连忙善意的提醒道:「凤当家的,您别琢磨了,咱们院子里有狗,会咬人的。」
  「啊,你怎麽出来了,玄昱怎麽样?他好不好?他们不让我进去啊。」
  凤若猛的清醒,看见其莲顿时像是见了救星一样。
  当然了,此时此刻,凤若也没忘了对门口的那几位做了一下控诉,他们打人。
  其莲摇了摇头,「他们也是照著王爷的吩咐做事,王爷不想让您进去。」
  「我、我知道错了,我道歉。」
  前因後果,凤若已经隐隐猜出。一定是他醉酒之後说了什麽错话,他真的不是不想要宝宝,他是怕宝宝生下来耳朵听不到,那样宝宝也会觉得辛苦的,他怎麽舍得。
  其莲无奈,伸手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凤若,「藤条太细了,您身上可能会留下瘀伤,这种药膏对症,您回去自己涂一些吧。」
  拿著药瓶,凤若一阵温暖,玄昱终究还是舍不得他受伤,「嗯,玄昱他、他好不好?」
  其莲轻轻一笑,「王爷还好,就是孕吐有些严重了。」
  「啊?那怎麽办?!」
  凤若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玄昱怎麽会孕吐呢?他不是才怀了宝宝吗?这时候就吐,那要吐到什麽时候?
  其莲心中叹息,「过些日子应该会好一些的,不过您能不能帮王爷做点酸味吃食,像是上回的山楂糕,或者是果脯、蜜饯之类的,王爷胃口不好,提不起食欲。」
  「嗯,嗯,酸的是不是?我马上去做。」
  话都没说完,凤若就朝著凤凰楼的方向一溜烟似的跑去。
  其莲看了,难免感慨多多。凤当家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惦记王爷,可是如此知道心疼人的人,怎麽还会犯那种错误?
  其莲困惑的摇头,其实自家王爷也让他觉得很莫名其妙呢!明明舍不得对方受痛,却还是硬要下人用藤条抽打,然後再送上特制的伤药,真是别扭啊……

  第六章

  凤凰楼,後厨。
  凤若的突然出现多少有些吓坏大家,而那东翻西找的行为,更是惊得所有人搁下手中的工作。大家面面相觑,当家的这是要做什麽大事吗?似乎连作学徒的时候也没有这般拼命过吧。
  无视他人打量,凤若用力的从柜底搬出一筐山楂,精挑细选了十几个又大、又圆、又漂亮的,洗净削了蒂,又剜去了籽。
  拿在手里,凤若掂了掂,他该做些什麽好呢?要那种既开胃又方便吃的。
  对了,「凤氏」糖葫芦。
  按照「凤氏饕谱」记载,正宗糖葫芦必须一串九颗山楂,由大至小排列。上面的裹糖,也务必讲求甜润晶莹、薄干清脆。
  凤若眉心微蹙,这样的标准显然不合适现在的玄昱。纯糖会腻嗓,九颗山楂一串,拿著会手酸,太笨重,不方便。
  在大奚,「凤氏饕谱」随处可得。可是,如果只是将上面的记载原样照搬,那是绝对称不上「神厨」的。因为「神厨」的最终奥义就在於要根据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吃主,做出最适当的饕餮。
  幸好,这是凤若的擅长。
  当天傍晚,凤若亲自做的食盒便被送抵王府。其莲顾不上高兴,连忙端著去了後院。王爷午膳没用,不知道这顿能不能多吃一些。
  轻手轻脚的进屋,其莲几步走到床边,小心的推了推正在养神的玄昱,「王爷,该用晚膳了。」
  「不用了……」
  「那,那您就吃点儿甜品吧。」
  其莲低头看了看,青花小碟中的两串山楂葫芦,模样小巧,极为精致。王爷应该会喜欢的。
  岂料玄昱仍是不甚待见,他的不适感接连发作了数天,每天都让他别扭难受,像是得了重病一样,他哪里还有心思吃喝。
  其莲担心,唯有继续劝道:「王爷,如果您不吃东西的话,对小宝宝也不好啊。」
  其莲清楚,现在王爷唯一担心的,恐怕就只有那个未出世的小家夥了,说出这个一定有用的。
  果然,一听为了孩子,玄昱即使意兴阑珊,也勉为其难的接过了一串山楂葫芦。
  放到嘴边,玄昱轻咬一口,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这是凤凰楼带回来的?」
  「是。」其莲犹豫一下,「是齐掌厨给做的。」
  事情的真相其莲根本不敢如实道出,孕吐他们治疗不好就算了,哪里还敢因为这件事情再让王爷有一点不舒服呢?那样太不应该了。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其莲预料,他的一句谎话,竟让玄昱刚刚涌起的一点食欲全数退了回去,「行了,都端下去吧。」
  看了看桌上那枚食盒,玄昱眼里尽是嫌弃。既然不是那人的手笔,那他也不想再尝什麽了。反正都是一个味道,都是提不起胃口。
  对於玄昱,其莲从不违逆,更何况还是在当下这种情况。王爷不吃,他再想其他办法就是了。
  看著其莲收拾食盒,玄昱突然开口,「你把糖葫芦拿到厨房,让他们学学。」
  其莲猛的抬头,「王爷,您觉得糖葫芦的味道不错?」
  玄昱微微点头,其莲惊喜无限,连忙捧著食盒以及吃剩的那串山楂葫芦,赶去了前院厨房。
  将糖葫芦递给一直为王爷掌厨的徐伯,其莲诚心请求,「您看看能不能照著做一些。」
  徐伯不明所以,问明经过之後,才接过糖葫芦,浅尝了一小块。
  咂吧咂吧嘴,徐伯颇为感慨,怪不得凤若可以被称为「神厨」,对方果然很有两下子。
  徐伯一脸向往,其莲纳闷,一串糖葫芦而已,值得徐伯如此稀罕吗?
  「当然稀罕!这糖葫芦酸而不涩,甜又不腻,果肉厚实,更不失劲道。」
  徐伯指著半颗山楂,「你看看,像是这般大小的果子肯定会有松软沙瓤,但是他做的这个没有,估计是腌制之前就用了什麽技巧。而外面裹的糖衣有些青梅的味道,似乎又混了甘草香气,绝对是好味!难得的好味!」
  徐伯拿著糖葫芦像是拿著什麽宝贝,其莲不由得质疑,「真的那麽好吃?」
  「当然,对方是[神厨],你以为是白叫的?」
  其莲甚觉尴尬,「那,那我还是让凤当家亲自来做吧。」
  放下食盒,其莲一路小跑,凤凰楼派来送膳的人应该还在,他还是赶紧拜托对方往後的照顾吧,要按三餐的分量提供呢!
  理了理案上的食材,凤若无奈一叹。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不管是正餐还是餐後甜品,样样精致,餐餐细心。
  值得高兴的是,自从其莲坦诚了食盒的来历,玄昱就渐渐恢复了食欲。
  凤若倍感欣慰,他不会再去计较玄昱的态度,只要没饿著人他就心满意足,这是大成果呢。
  今天午膳的菜单是蟹黄蒸豆腐,两碟酸辣小菜,一碗白粥,外加一份青芒果盘。眼看锅里的油已然微热,凤若连忙将食材撒下了锅。
  昨天王府的厨子特意过来学习经验,凤若会心一笑,做饭的事情他能教出什麽,在「凤氏饕谱」中全有详细的记载。当然了,凤若肯定有过改善,不过,那些也都是厨房中的普通材料。多试几次就能知道哪个对味、哪个合口了。
  这番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要不然大奚也不会只有一位「神厨」。
  是他走运吗?
  凤若仰天长叹,如果真是运气的话,那麽就请老天再多给他一些运气吧,最好能让他接回玄昱。他才向彩虹许过心愿呢,可不能让他失望。
  特备午膳放入食盒,外间负责传单的小梁就鬼鬼祟祟的进来。
  掂了掂手中的菜单,凤若不明白,为什麽客人只点了这个,好像没人喜欢这麽吃吧。
  小梁向外间一望,满脸尽是警惕,「那个人看起来很不面善,而且指名要当家的亲自来做,他好像是来故意找碴的,咱们要不要轰走他?」
  「别,既然他点了,那就给他做吧。」
  凤若果断拒绝,小梁的经验还是太少,凤凰楼开门做生意,怎麽能连一碗白饭都满足不了客人。
  凤若轻轻一笑,他掌厨这麽多年,如此情况倒真是头次见到。客人来到凤凰楼,竟然只为一碗白饭。
  一碗白饭,凤若也不敢疏忽半点。他清楚越是会吃的人,才越要如此点菜。一碗什麽都不添的白饭,要想烹出一流水平,也是大大考验呢。
  按著凤凰楼的规矩,菜品要在一盏茶之内上齐。可是上等的白饭……
  凤若俊眉一挑,这点简短时间他可完成不了,他要慢慢地弄,慢慢地蒸。
  首先,淘米的时候水必须极慢放入,而且只能用手轻拨水的表面。然後从控水、布米,再到放进蒸屉,务必一气呵成。
  当然了,最为关键的一步还是要将一把泡发的黄豆,均匀地洒在蒸布四周。这样才可以在蒸饭的同时,也能蒸出黄豆的豆香,以此去掉米糠之味,达到细腻、滑嫩的口感。
  米已入锅,凤若坐在一旁,悄悄琢磨起了明天的菜式。近来玄昱挑剔得厉害,肉蛋一概不碰,鱼虾倒是比较满意。
  凤若庆幸,幸好还有一些能够入口的,不然就是「神厨」也要犯难了。
  大约半刻时後,上等白饭出锅。凤若凑近闻了闻,暗自欣赏,这成果应该是水平之上了。
  凤凰楼,一楼大厅。
  那位麻烦的客人,此时正端坐在靠窗位置,像是等得烦了。
  「客官,您的白饭……」
  一碗白饭上桌,小梁刚想开溜,立刻被那位客人紧紧拉住,「让你们当家的过来。」
  小梁心中暗骂,光点一碗白饭已经足够讲究了,怎麽这会儿还要当家的过来呢?真是不知所谓。
  小梁想著拖延一下,那位客人竟突然抬头,目露些许凶光。小梁吓得跑回後厨,赶紧汇报了情况。
  凤若微微一笑,来凤凰楼捣乱、闹事的状况一直不断,要是每次都缩回脖子,那麽生意也就别做了。
  谁曾想,凤若才出後厨,立刻被惊得後退三步。
  不远处的那位客人……
  那个人,那个人绝对是来找麻烦的,绝对是啊!
  那位特殊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奚的十五王爷,玄赞。
  玄赞找上凤凰楼,情况实属偶然。昨天下午临潇突然有些见红,才七个多月可怎麽得了。
  玄赞担心,连忙从百草堂请了几位大夫。一番检查之後,全说不要紧,好好调养就成。
  这些话玄赞怎麽都觉得不甚踏实,情急之下才想到了他了不起的麽弟不是「神医」吗,一定有办法的。
  晚上时候,玄赞派人到凤府请了一回,却从对方那得知,那位正主此时正在郊外为他治病?还去了好些日子?!
  玄赞双眼微眯,这里面有鬼,一定有鬼。
  凤若此人,玄赞并不熟悉,他不爱吃喝,又不怎麽交友广泛,京中事情他即使稍有耳闻,也不会知道多少。
  不过上回的宅子事件,玄赞倒是心存几分感激。毕竟在那种情况之下,凤若还肯帮忙於他,这一点实在难得。
  玄赞安顿下来之後,玄昱曾经悄悄前去探望,那一次是玄赞和凤若的第一次见面,印象嘛,老实说,著实不算太好。
  玄赞戎马多年,为人一向粗枝大叶,唯独对麽弟玄昱他倒是罕见的细致耐心。
  玄赞心疼这个弟弟,在他看来玄昱是难得的好模样,气质潇洒,本事又能干,哪里是凤若那种「奸商」般配得起的。
  尤其是那次见面,凤若跟进跟出、跑前跑後,悉心照顾之余,竟还带著一丝讨好味道。玄赞心中有气,他们这样哪里是夫夫相处,简直就像是主人带著一个跟班。
  所以现如今玄赞还没有弄清事情的原委,就已经先行判了凤若重罪。他相信这件事情一定是凤若有错在先,是凤若委屈了玄昱。
  身後呼吸轻响,玄赞皱皱眉头,故意端起银花饭碗,「凤当家的,费心了啊!」
  「您,您太客气了。」
  几步上前,凤若盯住那只饭碗,满满的一碗白饭根本没有动过。凤若无奈,他就知道十五王爷无心吃饭,对方是来折腾他的。
  玄赞不理凤若,径自摆了摆碗筷,「小昱儿呢?」
  「在、御淳亲王府上。」
  玄赞浓眉一挑,「在凤府住得好好的,为什麽回去王府了?」
  凤若叹了口气,「王爷有孕了,我怕孩子会和王爷一样生下来就有耳疾……」
  「你——」
  双手紧握成拳,玄赞怒火中烧,「小昱儿不是生来就聋的,他小时候很正常,他是因为发烧!发烧!」
  「可是怎麽会一个发烧就烧聋耳朵啊?」
  「怎麽会?天知道怎麽会!那次发烧差点要了小昱儿的命,御医救了半年才总算救了回来。」
  一时间,凤凰楼的一楼大厅争吵声越演越烈。
  玄赞怒得发狂,凤若则是急得跳脚,「你是说真的,你没有骗我?」
  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这件事情对於凤若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玄昱是後天耳聋,那麽也就是说只要宝宝以後不发烧,他就不会是聋娃娃了?
  凤若哀号,为什麽没有人早些告诉他呢?要是告诉他的话,不要说是一碗白饭,就是一桶白饭他也给做啊。
  「凤若,我最後告诉你一遍。」
  指著凤若的鼻子,玄赞态度恶劣,「玄昱的耳朵是发烧烧聋的,你可以问皇上,可以问凤大人,问谁都可以,答案都是这个。」
  凤若呆呆愣愣,随即又兴奋起来。扯下身上围裙,凤若急忙回家,他要赶紧问个明白,这回捅大篓子了。
  「我记得大婚之前和你提过啊。」
  凤老爷瞧了一眼凤若,「那时候你只顾著笑,说什麽孩子不要紧,要先去碧泊庄园度假再说,估计没听著吧。」
  凤若气得跺脚,假期哪里有这件事情重要!他简直笨啊。
  凤夫人站在一旁,看著凤若一会儿搥胸,一会儿顿足,心中委实纳闷,「小若啊,你怎麽突然问起这个?话说回来王爷照顾十五王爷很久了,现在能回来了吗?」
  「王爷他、他没去郊外,他是回了自家王府,被我气跑了。」
  未等凤家二老琢磨明白,站在门口的小日头就开始嚎哭,「我要二婶,二叔你好坏,快把二婶还回来,快啊!」
  小日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凤若看了心上更添烦恼,刚想凶吼一句,就看到了一旁的小月牙咬著手指,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凤若投降,拉过两个孩子细声细语,「二叔一会儿就去啊,你们都别哭了,等二婶回来就能给你们生弟弟了。」
  「你说什麽?!」
  凤若一句话吓得凤家二老齐齐围拢过来。
  回来就能生弟弟了?难道说王爷是带著孩子走的?怎麽不拦住呢?凤若这个混小子,他到底做了什麽啊?竟让对方那麽委屈。
  无辜大眼直眨,凤若抿了抿嘴,「王爷,王爷是绛族人啊,他本来就能生宝宝的。」
  故意扯开话题,凤若环顾一下四周,两个小侄儿可都眼巴巴的瞧著呢,让他们听见了可不好。
  这种伎俩凤老爷可不接受,看准凤若肩头就是一个狠戳,「你别在这里混淆视听,快点说,为什麽气走了王爷?」
  凤老爷气愤,大家自然知道王爷是绛族人,能生宝宝。但是问题是,对方为什麽会带著宝宝回去王府?一定是受了气吧?孙子诶。
  「我就是、我就是怕生下来的是聋宝宝嘛,所以才……」
  一句坦白没想到竟然再次引来了敲打。凤若委屈,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已经知道错了,能不能不要这样打他,还有小辈在场,太没面子了。
  凤老爷指著凤若的头,毫无顾忌地骂道,「你还委屈啊?跟你说的时候你不听好,拿主意的时候又不记著问问……」
  凤老爷歇了口气,指著两个孙儿,「你们两个不要跟你二叔学,做事要谨慎妥当。」
  凤老爷数落凤若,也不忘教育一下孙子。小日头聪明是聪明,可是也保不准哪天会聪明过了头。至於小月牙就更不用说了,那孩子一向胡涂得很,他要防微杜渐,不能重蹈覆辙。
  两个小家夥听了祖父的话,受教的点了点头,他们才不会像二叔那样笨呢。这会儿把二婶气跑了,要上哪里还咱们弟弟来?
  当然了,凤府肯定还会有一番折腾。
  而故事的另外一头,御淳亲王府那边近来倒是踏实了不少。玄昱的胃口好了许多,尽管孕吐仍是严重,不过只要吃得下去,那麽吐多少大家也都不在乎了,大不了吐完再吃呗。
  十五王爷上凤家寻人的事情,也在第一时间就被传到了御淳亲王府。其莲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按照原样告诉给了玄昱。
  玄昱眉头微蹙,「见红了?不是才七个月吗?」
  递上百草堂的药方,其莲同样担心,「这张方子是十五王爷派人送过来的,王爷很著急。」
  玄昱轻轻接过,却无任何心思琢磨,「你让外头准备马车吧……」
  轻轻一叹,玄昱心里清楚。现今无论如何他也得走这一趟,不然急著大人事小,若是真的伤了他的小侄子或是小侄女那可就麻烦了。
  出门的时候,玄昱还不忘叮嘱其莲,「让人到凤府看看,就说我很好。」
  其莲点了点头,「那如果凤当家的来了,是请进来坐,还是……」
  玄昱撇撇嘴角,一言不发。他怎麽可能那麽便宜凤若,那个该死的混蛋。
  目前十五王爷仍住在北边郊外,也就是凤若那幢不记名的私宅,距离御淳亲王府不算太远。
  一路上,马车行得缓慢。玄昱坐了一会儿觉得腰间实在难受,又慢慢躺下,才稍稍舒服一些。
  其实玄昱真的很想就这样一直躺著,但是再远的地方也终有到达的时候。等著马车停稳,玄昱强撑精神,藉由其莲的搀扶才慢慢进了院门。
  心中再多抱怨玄昱也没敢忘了医者本分,仔细的一番检查之後,玄昱眉头打结,结果竟和大夫们说的一样,胎息强劲有力,丝毫没有不妥之处,那麽……
  玄昱抬起头,紧紧盯住临潇双眼,他是郁结在心吗?
  无奈一叹,玄昱唯有开口问道:「这里有什麽令你不满吗?」
  未等临潇回答,一直紧张自家大小的玄赞就探头过来,「你对这里不满意吗?」
  玄赞眼中冒火,他一直认为临潇是幸福快乐的,哪里想得到他竟然还是把对方委屈了?
  轻拍玄赞手臂,临潇微微一笑,「没有,我就是有些、有些担心孩子……」
  临潇的回答太过敷衍,玄昱听了哪里肯信,「皇兄,你还是先出去吧。」
  玄昱不在意有人观诊,不过这种谈心时间他可不乐意皇兄旁听,这样能指望临潇说出什麽?
  玄赞眉头打结,「为什麽有话要背著我说?你们要说什麽?」
  玄昱毫无响应,只是两眼盯著门口。
  那一份示意,玄赞哪会不明白,深吸一口气,玄赞清楚,他一向拧不过他的麽弟,所以离开就离开吧,大不了回来再问。
  房门合上,玄昱抽过一旁软垫,完全卸力的靠了上去。皇兄不在,他也可以暂时轻松一下了。
  玄昱毫不拘束,反倒是临潇稍显尴尬,无措的神情皆入玄昱视线。
  「你在这里住得不好吗?」
  玄昱不明白,郊外的宅子无人打扰,自在又自由,比起京中王府,不知强了多少,哪里会不舒服。
  抿了抿嘴,临潇想了许久才低声回应道:「这里很好,就是我,我有些……」
  「有些什麽?你们的事情皇上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玄昱稍显急躁,皇上没有当众提及此事,可是那种放任不理的态度就等於是承认。难道还想让皇上将这件事情昭告天下吗?不可能的。
  临潇无奈一笑,「皇上的宽容我很感谢,我有些担心十五王爷,他太委屈了。」
  「委屈?皇兄爱你,陪著你是他的责任。」
  临潇环顾四周,「他是大将军,这里不是他的战场。」
  临潇神色黯淡,玄赞位居高官,是国之栋梁,民之倚靠。他不应该窝在郊外,他应该有更大的作为。
  玄昱轻叹一声,临潇说得没错,只是……
  「皇兄说过这样的话吗?他觉得在这里委屈了?」
  「他不会说,我才会觉得难受。」
  秀眉微挑,临潇痛上添痛。他几次看到玄赞翻出兵书,那种认真的模样让他不舍啊,他把本该!翔在天的雄鹰硬生生的变成困兽,他真是罪过呢。
  玄昱无力,临潇这样想象他还能说出什麽呢?纠结就纠结吧,他管不了了。
  留下一个新写的方子,玄昱轻叹几声,这方子应该没有什麽效果的,肚子都这麽大了,很多药他完全不敢给用啊!
  「怎麽样,他和你说了什麽?」
  看见玄昱出来,玄赞连忙几步上前,临潇心神一直不定,问又不肯说,他担心啊。
  玄昱眉眼略抬,「临潇可能会早产,皇兄,你要提前准备了。」
  「什麽,他会早产?怎麽会这样?我一直按你说的照顾呢。」
  玄昱的眉头紧皱成结,「我是说可能,不是一定,提前准备没有害处。」
  「那他的身子会不会折损?」
  玄赞著急,他不想因为生个孩子就对临潇有什麽影响,他一直认为临潇要比孩子珍贵多了。
  「生完之後好好调养就是了。」
  玄昱意兴阑珊,皇兄太罗唆,弄得他脑袋生痛,好烦。
  玄赞抿了抿嘴,不敢再多嘴一句。小昱儿的脸色明显不好,是累著了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轻扶玄昱手肘,玄赞满脸紧张。玄昱微微挣开,「皇兄,你别再去凤凰楼了。」
  玄昱一句话隔绝了所有,他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插手,即使他耳聋,他也不需要。
  这几天玄昱早已将事情想得通透,他不怪凤若想要打掉宝宝,如果真的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为什麽身体不争气,只是一个发烧也能烧到奄奄一息,更怪他这些年来为什麽研究不出一个方子,能够彻底的治好病况。
  玄昱轻轻一叹,他原本就是孤单一人,现在这样也好,无所谓缺失。

  第七章

  回程路上,玄昱心事重重,明显不快。
  临潇的心情,玄昱颇能理解。人人都有各自的心结,对於临潇来说,他的心结就是他的尴尬身分。他是大奚的名伶,他和王爷不般不配。
  整件事情玄昱一一清楚,皇家面子,百姓口舌,皆像拦路虎一样,阻挡为难著他们的感情。
  虽说皇兄从不介意,为了婚事甚至不惜放弃百万军权以及世袭的爵位,但是临潇始终放不开、抛不下,那份难受,就连皇兄质疑自身情感的时候都不曾出现。
  为什麽,为什麽获得了相互的认可、彼此的信任之後,还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们之前的那段努力到底是为了什麽?!
  玄昱不禁自嘲,原来喜欢纠结的人不止他一个,临潇也怪麻烦的。
  回到自家王府,马车还未进门便有人过来拦车。玄昱轻掀车帘,正好对上凤若的渴望眼神。
  往旁边一瞧,玄昱眉头顿时紧皱。凤若想来就来吧,为什麽还要带上两个幼小侄儿,现在天冷,孩子出来乱跑乱逛会生病的。
  心疼孩子受凉,玄昱连忙招呼小家夥上了马车。
  来了怎麽不进去呢?门房很好待吗?
  「二婶,我们都好想你。」
  小日头故意拉长了声音,家里好久不见二婶,很没意思的。
  进了府以後,两个小家夥便腻在玄昱身侧,小日头手舞足蹈、兴高采烈的描述起家中事情,比如南院新结的葫芦、掉了叶子的果树,当然了,还有刚刚孵出的小鸡宝宝等等。
  没一会儿,小日头突然停嘴,歪头看向自家亲弟,「小月牙,你在干什麽?」
  小日头凑过去一同琢磨起来。自从进到房里,小月牙就低头摆弄,他在忙碌什麽呢?为什麽不给二叔求个情?二叔简直白疼他了。
  小月牙略微抬头,手指轻轻摸索在玄昱的腰间,「我在找弟弟呢!二叔说弟弟就在二婶的肚子里,怎麽没有?」
  「哎呀,弟弟现在还小嘛,等到这麽大的时候,就能摸得到了。」
  小日头胳膊一挥,比了一个大大的弧形。那意思是说,要等肚子有那麽大的时候才能摸到弟弟。
  「那,还要等多久?」
  小月牙满心发愁,哥哥不会骗他吧?那麽大是多大啊?二叔炒菜用的南瓜才有那麽大呢,弟弟怎麽可能和南瓜一样大。
  小日头双手叉腰,努力回忆,「二叔说,要到明年春天才可以。」
  两个小家夥齐齐点头,等到明年春天他们就可以有弟弟抱了。到时候他们一定要带弟弟去东院的池塘,里面的小鱼有红的、黑的,可漂亮了。
  任由两个孩子交流,玄昱愉快之余,心里也恍然了悟。原来他还是喜欢热闹,还是喜欢有人相陪。
  思及此处,玄昱难免惦记外面那个大人。刚才接小日头上马车的时候,他故意没有正眼去瞧。听其莲说那人好像瘦了,是著急的缘故吗?
  玄昱心中一紧,凤若根本不是薄情寡义的类型。之前一段时间的相处,对方的照顾陪伴也足够体贴,更是极尽温柔。
  玄昱知道,他的婚姻有著太多的干预和设定,而他更是动机不纯,明明不爱凤若,却希望凤若可以给他新的生活。
  他几乎把凤若当成了「救命稻草」,在品味到一丝美好之後紧抓不放,拼命的想要汲取更多。
  宝宝事件之前,玄昱幸福的几乎忘了所有悲伤,那时候他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他甚至认为他可以这样温暖的度过今後。
  可是……
  胭脂的事情,玄昱都可以不去计较。但是宝宝,先不说这会不会是一个健康的娃娃,即使他真的有了什麽不妥,也不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啊!那是一条生命,岂能当作儿戏。
  一瞬之间,玄昱彷佛回到最初,原本的苦涩、凄惨一一泛回心间。原来凤若和所有的人一样,计较他的耳疾,担心他的病痛。
  玄昱苦笑一声,凤若终究还是个普通人物,未能免俗,无法超越……
  有了小日头和小月牙的陪伴,时间不再难熬。临近傍晚其莲过来提醒,现在时候已经不早,孩子们该回去了。
  两个孩子谁也不乐意离开,玄昱无奈,唯有再三保证,允许孩子们以後想过来的时候,随时可以过来,这才顺利的将他们安抚出去。
  孩子们走後,玄昱一声叹息,其实他也很疲倦了,不过上午一直不断的恶心感觉,刚才倒是没有发作,一定是宝宝体贴吧,知道两位小哥哥在场,才懂事的没有一点添乱。
  想到这里,玄昱连忙抚上肚腹,对住在里面的小娃娃道了声感谢。
  多好的孩子啊,又体贴又懂事。
  玄昱的事情凤若一直安静等待,他希望能有一个机会坐下来,让他和玄昱好好的解释清楚,他觉得他应该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让玄昱知道。
  为此凤若特意准备了多张字条,夹在每天三顿的食盒当中。没有一句道歉或是请求原谅,他只想争取一个机会,一个说出来的机会。
  只是凤若摇了摇头,玄昱那边似乎没有什麽举动,安安静静,像是无事发生一样。
  拿著锅铲,凤若止不住的叹气。老天爷啊,拜托抽空照顾一下吧!他现在是孤家寡人,原有的幸福生活都跑没影了。
  凤若专心於玄昱的特备食盒,正事难免有所忽略。时候一长,竟连一年一度的年宴「争标大会」都不想参与了。
  凤若做生意一向清楚明白,年宴的承办,利要远大於弊。
  一来,年宴所需的食材全部由宫中直接提供,负责接手的饕馆只需派出人手,而不用花去任何本钱。当然了,年宴完成之後,饕馆还可以获得大批的赏银,数目相当於半年的开饕所得。
  另外,年宴也是一次绝佳的宣传机会。像凤凰楼就是因为连续的四年执掌,才能稳坐大奚头把饕馆的交椅。而凤若更是托年宴的福泽,才有了「神厨」的美名。
  过往四年,每年年宴的标旗都会被凤若以「头名」身分抢得。这一次凤若也有信心,只要他参加,那面标旗仍是他的。
  不过年宴争标以及之後的承办,都要花去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凤若轻轻一叹,他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再去操持那些。
  新年宫宴,连大奚的帝王奚文帝都得承认,那份排场的的确确有些太大。
  席上坐的宾客多达三百六十位,需要准备的,不论是热饕还是冷盘甜品,也足足有一千三百六十八道的数目。
  众多能手当中,唯一能够让奚文帝抱以信心的,真的就只有凤若一位。不仅因为凤若的手艺,更是因为凤若是那种不管在任何情况之下,对任何人都会用心烹饕的类型。但是今年奚文帝不明白,凤若为什麽没有过来争标?
  搁下手中的奏折,奚文帝眉头微蹙,「没有说是什麽原因吗?」
  「御膳房说凤凰楼没有回复邀请函件。」
  负责此事的官员异常认真,邀请函件他们接连送去了两份,均是没有得到响应,恐怕不是疏忽或遗漏信件的原因吧。
  主动退出?奚文帝抿了抿嘴,利益在前,凤若怎麽可能随意逃掉?这里面一定有事。
  心中一紧,奚文帝连忙站起身来,该不会是小昱儿在凤家惹了什麽事吧?那孩子一向别扭得很呢。
  奚文帝赶紧召来凤若,几番对谈之後,终於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轻轻一叹,奚文帝感慨无比,这件事情还真是不好插手。
  不带任何一人,奚文帝独自站上了御淳亲王府的回廊。真是的,他竟然被凤若用一顿「凤氏饕餮」就给收买了。
  奚文帝会心一笑,不过老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更何况还是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他怎麽好拒绝。
  深吸一口气,奚文帝决定暂时抛下玄昱的刁钻个性。他要努力劝和,要把那条分开的红线重新系牢。
  轻推紧闭的房门,奚文帝的呼吸顿时一滞。喝,好重的药味。
  为了安胎,玄昱特意挑选了几味药材,但他根本不敢服用,仅是切成小段点来熏著。起效虽然缓慢,但总比吃进肚里要踏实多了,他真怕伤了小家夥啊。
  此时此刻,玄昱正微眯双眼等著其莲诊脉。突然之间,身旁一阵慌乱,玄昱懒散的抬眼……
  这,皇上怎麽来了,太突然了吧?
  猛的清醒过来,玄昱连忙下床,准备去行那麻烦的君臣之礼。但双脚刚刚落地,就被奚文帝轻轻按了下来。
  遣退了其莲,玄昱略微低头,皇上这回过来一定是知道了什麽,会怪他不懂事吗?毕竟他不吭一声的就跑了回来,不应该的。
  事情并不像玄昱想象的那样,至少在奚文帝的心里,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责怪谁。他只是担心,担心玄昱的身体,还有玄昱的心情。
  静静的坐在床边,奚文帝仔细打量玄昱,从前那个总是乐意跟在他身後的小家夥,如今已经长成大人。今年二十二了吧,还是成年礼时的模样,真是英俊。
  不知从何说起,尤其是在看到玄昱的明显虚弱之後,奚文帝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好好的一个孩子怎麽给折腾成了这副样子?!
  奚文帝心中反省,他为玄昱作主婚姻,无非就是想要帮忙推助一把,不然依著玄昱的清冷个性,他能主动看上谁呢?
  可是大约一个月之前,奚文帝从玄赞口中听到了那段插曲,他才恍然明白过来,他们这种自以为是的作法,真的伤了玄昱。
  轻声一叹,奚文帝拉起玄昱的手,「你是怎麽打算的?」
  想要尽量弥补,这回奚文帝决定尊重玄昱的意思,不管玄昱想要怎样,他都支持。
  玄昱抿了抿嘴,他懂皇上的意思,更看见了皇上满脸的不舍与失败。心中稍有联想,玄昱知道这些年他伤了大家,伤了他的皇兄们。
  这些日子每天都能在食盒中看到凤若的字条,玄昱动容,渐渐的也开始反省自己,原来他比任何人都要介意他的耳疾。
  玄昱清楚,他的个性早已习惯孤单。潜意识中他渴望爱,而现实中他又害怕爱,这种别扭的个性,让他伤了一个又一个,错过了一天又一天。
  盯住奚文帝的双眼,玄昱郑重开口,「我回凤府。」
  这个选择,玄昱乐意为之。玄昱明白,问题来自於他,是他一直别扭的拒绝所有关爱,不能怪对方爱得不对、爱得不够。
  奚文帝微微点头,玄昱能够松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当然了,即使是这样,奚文帝也不打算轻饶了凤若,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怎能这般没有分寸。
  一出房门,奚文帝立刻揪起凤若的耳朵,必须要好好敲打一下啊!不然这记性能长上吗?
  凤若俯首帖耳,只要玄昱能够原谅,不管多麽严重的训话他都会乖乖听的。
  接连听了七、八次的保证,奚文帝终於闭了金口,一脚将态度良好的滋事者踢进了内室。
  赶快给一家大小做些合口的吃食吧,尤其是那个大的,有孕几个月了,人还是瘦得可怜。
  踉踉跄跄的进门,凤若定神一看,玄昱正靠在软枕上补眠。放缓脚步,凤若轻手轻脚的蹭到床旁。
  站了一会儿,凤若又悄悄坐下,玄昱的长睫还在偶尔眨动,原来是在装睡。
  不敢轻易开口,凤若犹豫之时,眼神不由自主的瞄上了玄昱的腹部,宝宝就在那里吧,他还没看过呢。
  凤若弯下腰,伸手动了动锦被,轻轻地掀开一点。略微抬头,看到玄昱没有反应,才敢大胆的将手伸了进去。
  偷偷支起一方小小的空间,凤若纳闷,宝宝在哪儿呢?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到。
  「凤当家的,您现在稀罕他了吗?」
  耳边声音响起,凤若才想说一句不要吵,就恍然醒悟过来,猛的抬起头,正好对上玄昱的双眸。
  凤若连忙点头,其实他以前也是很稀罕的,不止是小家夥,就连大人也是一起稀罕的,这里面绝对有误会啊!
  玄昱气极,「你稀罕他?你不是不想要吗?」
  「我没、没说……」凤若一声叹息,「我已经想好了,不管他是怎麽样的,健康还是不健康,我都会很疼他,我会教他做凤氏饕餮,当然了,如果他愿意学医的话,我也会陪著他去百草堂向你学习。我知道错了,对不住了。」
  这番话,凤若发自肺腑。他是因为爱孩子才会东想西想,他的孩子哪里舍得不要呢!
  轻声叹息,玄昱盯住凤若的双眼,「小时候的事情有很多我记不清了,不过我知道在那次高烧之前,我是听得见声音的,听得很清楚,所以宝宝的耳朵应该不会有事。」
  凤若微微张嘴,他和玄昱之间从来没有谈过这样的问题。玄昱总是像躲避蛇蝎一样的忌讳,而他也不愿去揭这块疮疤。
  看吧,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两个闷葫芦,能说得开什麽。
  气氛有所缓和,凤若赶紧坐到床边,「那,那咱们回去吧,爹娘都盼了好长时间了,大嫂也把宝宝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只等你们了。」
  玄昱不发一言,慢慢背过身,静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要先去郊外住几天,临潇快生了,我不放心。」
  「好、好,那你现在就要去吗?」
  竿子已经立好,凤若当然懂得顺势爬上。只是现在还是午饭时间吧,不吃东西就要去吗?
  玄昱眉头微皱,他已经破天荒的给了台阶,怎麽凤若又得寸进尺了呢?
  「我给你做饭吧,你吃了再去,我陪著。」
  连说带比划,凤若表达了他的心意,郊外哪里能有什麽好吃的东西。
  玄昱点点头,他现在没什麽胃口,但是肚里的小家夥肯定饿了。为了他,多少也要吃下一些。
  晌午阳光微微有些刺眼,凤若出了屋立刻被晃得眼花。抬手去挡後,凤若突然咧嘴傻笑,此时他终於可以接一家大小回家了,他真是走运啊。
  双手合掌,凤若对著天空道了一句感谢,看来他的许愿老天爷果然听见了。
  御淳亲王府,厨房。
  凤若转来转去,手边可用的食材却是不多,即使是由南方进贡过来的鲜果品种,也都乏善可陈。
  此情此景,凤若轻撇嘴角,玄昱早已吃腻的东西还收来做些什麽?!
  状况不甚理想,凤若也不气馁,饕餮一事,什麽时候难倒过他?
  双手抱胸,凤若仔细琢磨,今天天气有些微冷,那麽他就做碗热呼呼的汤面吧。驱寒不说,也很能滋补的。
  四周逛逛,凤若看准了笼里的一只山鸡。
  指挥下人收拾,凤若打开食料筐子,亲自选起了作料。山鸡肉质干枯无味,填充的腹料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入味不说,更可以嫩肉、催汁。总之,入锅蒸上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制成口感一流的鸡肉了。
  以「神厨」的水平,凤若完全可以一心两用。紧盯蒸锅的同时,板上的小块硬面也利落的处理好,随手几下翻抻,面块瞬间变成龙须。
  「神厨」的鼻子特别灵敏,轻轻一动,凤若就知道锅里的山鸡已够火候。趁这工夫,右手挑起一搓面丝直甩下锅,而那满锅沸水竟然完全没有溅起一滴。
  身旁的几位帮厨面露羡慕神色,凤若看了,骄傲的抬头,这个就叫水平啦。
  自豪之余,凤若也没忘了水中面条,小心拨水,细面顺著水纹转起了圈圈。稍过片刻,面汤开始浑浊,凤若连忙下筷挑起大半进了碗里。
  料理好面条,凤若走向蒸锅,一手掀起锅盖,一手拿著两根竹筷斜叉山鸡尾部,稳稳的将整只鸡移上了案台。
  特别选取了肩颈部位最为入味的嫩肉,凤若剃皮之後切成丝状,只用小小的一撮就能给「金丝汤面」挑起最出彩的一味。
  故意把台案留给帮厨们,凤若轻轻一笑,学厨必须下手,光用眼睛哪里看得明白。
  进门时候,没有如愿的看到玄昱的急盼眼神,凤若稍感失落。不过这碗面玄昱吃得很顺,而且连汤汁也喝掉了大半。
  凤若微笑,汤是可以全部喝完的。反正油都已经撇净了出去,不会腻的。
  看著玄昱搁了碗,凤若满意极了。谁说他不好好用饭了,这不是用得好好的吗?关键还是御淳亲王府不会养人吧,外面的那些厨子一看就知道技术差劲、手艺普普。
  咦?凤若眉心微皱,不对啊,最近的食盒都是他亲自料理的,难道说连他也失准了?
  无意理会凤若胡乱琢磨,吃完面,玄昱歇了一会儿,双眼便开始有些犯涩。近来每天的午时他都要小睡一会儿,但是今天真的不成啊!他要马上动身了。
  拍了拍脸颊,玄昱叫来其莲,他不能耽搁,不然天黑之前绝对赶不到郊外。
  凤若双眼冒火,死死盯著过来帮忙更衣的其莲,「我来,我来就成了。」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的心情异常激动,他有浑身的力气想要服侍玄昱。
  其莲莞尔一笑,连忙懂事的让去一旁,放手让凤若忙碌。真是不容易啊,王爷今天总算有些笑容了呢!
  凤若的服侍明显诸多不妥,其莲见了立即教导,「要先套上绒袄,而且带子不能系得那麽紧。」
  凤若点点头,赶紧褪下已经罩好的长衫。眉眼微抬,凤若看向玄昱,真是的,穿错了怎麽也不提醒一句啊,就那麽笑模笑样的任由其莲数落他。
  心里腹诽,凤若手上也不忘抓紧。忙里偷闲,凤若悄悄摸了摸玄昱的肚腹位置,似乎是有点鼓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汤面的缘故,还有九天才满四个月,这大小合适吗?
  更衣之後,凤若亲自扶著玄昱上了马车。一路上凤若纳闷不已,玄昱哪里像其莲之前说的那样,有大吐特吐的迹象。
  想到这里,凤若顿感温暖无限,这说明宝宝真的很给面子,知道那碗汤面是爹爹亲自做的,才没有半点糟蹋,真是懂事。
  玄昱突然到访,玄赞意外之极。他没想到玄昱会过来,更加没想到玄昱会带著凤若一同过来。
  面上有些尴尬,凤若低著头,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他是被推来当「炮灰」了吗?不过没有关系,他现在是一家团聚了,不要说是炮灰,即使是那种被焚烧成末的炭灰,他也乐意当。
  走进宅子後院,玄昱突然停住脚,扭头看向一旁的凤若,「你随便干点儿什麽吧。」
  「啊?喔。」
  凤若稍微愣神,随即就明白过来,玄昱是让他在外面等著吧。等著就等著呗,反正进去他也帮不上任何忙。
  这栋私宅,凤若购於两年多前,宅子规模不大,风水却是极好,凤若做生意自然讲究这个。
  宅子的北院有一道暗门,直通大奚著名的「廖氏花圃」。每次过来凤若都会去那边看看,他不会养花,饱饱眼福也好。
  凤若和「廖氏花圃」的管事熟稔,自然可以在花圃之中随意乱走。其实凤若真的很希望临潇能够快点生下宝宝,这样他的小昱儿就能早些回家了。
  凤若偷偷坏笑,小昱儿,这个叫法好,以後就这样叫了。
  「廖氏花圃」担负著大奚大部分的花草需要。最近他们又添了不少新鲜品种,凤若四周逛逛,赞叹接连。
  这株是什麽?大大的叶子,边缘还往外滴著水珠。还有那株,细枝上的花瓣好红、好厚,竟没有一片叶子衬托。
  大部分的花草凤若都是头回见到,闻闻这个,又摸摸那个,稀罕之余也难免稍有伤感。
  凤若记得,他曾养过一株小小的铁树,以前从来没有花草能在他手上存活超过半个月,那是唯一的一回。後来是怎麽死的来著?好像是浇死的吧!
  凤若感慨,他果然只合适料理。所以,他还是老实的待在後厨吧,不要再残害别人家花草啦。

  第八章

  玄昱估计准确,半夜时候,临潇的阵痛便狠狠发作起来。到了第二天晌午,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小娃娃顺利诞生,是一个女孩。
  看著皇兄狂喜,玄昱也被深深感动,这就是新生的喜悦吗?那种感觉像有什麽东西划过心间,暖暖的、柔柔的,想笑,更想大哭一场。
  对於自家大小,玄赞可谓超乎寻常的紧张,硬是留著玄昱多住了半个来月,以防任何不测。
  凤若乐乐呵呵,孩子的事情他已经全部看开了,而玄昱也爽快放弃了计较。他们共同期待盼望,未来的一家三口,四口,甚至是,五口……
  回家那天,凤若担心爹爹痛骂,特意让马车从後门进了府。玄昱总算可以好好歇歇了,一路上颠来倒去一定很辛苦吧。
  安排好屋里的一切,凤若向外探了探头,现在离晚饭还有好久,即使用些甜品也应该不会影响晚善。前不久皇上特意赏了不少好物,总不能浪费了。
  进到隔壁房间,凤若立刻头痛,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实在是太过丰富多彩,大包小包,一袋又一袋,摆满了柜子、桌子、凳子。
  手上不停捣鼓,凤若也不忘暗中安排。眼下玄昱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胃口精神,像是进补或是散步的事情,想来也可以一一进行了。
  凤若一阵温暖,以後他都会十分忙碌吧。幸好凤凰楼那边已经被他请了长假,反正依照目前的状况,他是注定没有心思留在後厨的,「神厨」又怎样?「神厨」也要照顾一家大小的。
  桌上堆满了雪莲、燕窝,凤若逐一拆包,逐一检查。正忙碌著,自家大哥突然进来。凤若微微一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凤若还记得,因为玄昱的事情大哥曾教训了他整整一个晚上。
  凤家大哥,户部侍郎凤堪,低头看了看凤若手中的东西,难得会心一笑。他的小弟终於有了一些担当了,这样才对嘛!不过……
  「凤若,我今天过来是……」
  凤堪不知如何开口,思量许久,只能递上手中的明黄诏书,还是让凤若自己看吧。
  莫名其妙的接过皇诏,凤若展开一看,立刻愁得眉头打结。他才想为玄昱多尽心思,怎麽就、就出了这种事情。
  原来,在今年「争标大会」中拔得头筹的饕馆白月楼,并不能让皇上足够放心。为了彻底考验一下,皇上又特别添加了实赛,也就是仿照年宴那天的状况,让白月楼完完整整的做上一回,结果白月楼失败了。
  皇诏上的词句写得婉转也恳切,凤若想了许久,仍是拿不定主意,他还是先和玄昱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吧。
  回到屋里,凤若比著皇诏原模原样的读了出来。他是根本不想去的,可是皇上才帮了他大忙,他怎麽能够拒绝?
  整齐地迭好皇诏,玄昱眉眼微抬,「你不想去年宴吗?」
  凤若点了点头,「我想留在家里照顾你。」
  玄昱轻轻一笑,神色尽显愉悦,只是……
  「凤若,你不想去的原因除了我,还有别的吗?」
  凤若犹豫很久,「年宴忌讳中途接手,困难不说,更会坏了饕业规矩。」
  「坏了饕业的规矩?这话怎麽讲?」
  「饕业形同师门,尊师重道、先後有序是根本守则。半路插队於情不合,於理更是不妥。」
  凤若性情中人,做生意更是重情、守礼。在他看来,每个行业都有各自的规矩,既然他选择了这行,就一定要恪守其中道义。这是尊重别人,更是尊重自己。
  玄昱思前想後,凤若说得不无道理,他不懂饕业,却了解学医。他贵为王爷,进了师门,见到师傅、师兄一样需要按规矩行礼,恭敬相待。这是做人的根本,根本中的根本。
  玄昱心中犹豫,他不能怂恿凤若破坏规矩,也不能忽略年宴的重要状况,那关乎大奚的名声、威望,他还是希望,年宴能够顺利、妥当的进行。
  「白月楼的实力不够,勉强为之,可能更添恶果。你如果能够接手成功,也算是帮了他们一把。」
  凤若摇了摇头,「实力一事,有多少人能够看得透澈。」
  凤若满脸苦笑,白月楼的老板他打过几次交道,那人是出了名的自大狂妄、不切实际,这回栽了跟头恐怕不会善罢罢休。
  闲聊几句,玄昱的态度凤若已经隐隐察出。无奈之余,凤若只好轻轻一笑道:「那好吧,我去做年宴,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说。」
  此番结局,玄昱终於放心,「你放心去吧,回来之後,我有礼物给你。」
  「有礼物?!是什麽?是什麽?」
  凤若满脸精神,玄昱看了颇感无奈,刚才不是还很沮丧吗?怎麽这麽快就阴天转晴天了?像个孩子似的。
  翻身上床,凤若拉了拉玄昱的衣袖,「其实我很容易被满足的。」
  玄昱撇了撇嘴角,「怎样就能满足?」
  「玄昱,别再认为我会嫌弃你,我爱你,很爱,很爱。」
  玄昱心中一暖,微微倾身,随即落下一吻,像是契约之上的盖章落印。
  他,同样爱恋凤若,很爱,很爱……
  事後,凤若稍显不满。
  他的离开玄昱竟无一丝一毫抱怨。
  玄昱怎麽能舍得他走呢?应该是苦苦挽留才对嘛!毕竟没人相陪的日子太过难过,单调、乏味、又沈闷。
  轻轻一叹,凤若黯然神伤,难道是他想太多了吗?玄昱离了他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很舒服。
  没错,凤若的确是想多了一些,在经过有孕初期的那段不适之後,玄昱的身体就渐渐恢复了正常,人胖了不说,就连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闲暇时候,玄昱会在小院里走走,或是趁著正午阳光丰盛的时候,坐在池塘旁边教小日头、小月牙画画假山、鱼鸟。
  只可惜好景不长,临近过年的几天,天气越发寒冷起来,经常天上还会刮些鹅毛飞雪。比如现在,外面的雪花就是从昨天傍晚开始飘的,到现在也还没有停住的意思呢。
  趴在床边,凤若仔细的整理著锦被,「玄昱,你千万别出去啊!」
  凤若不放心,他这次进宫估计要到年後才能回来,外面地那麽滑,玄昱可不能摔著,当然了,冻著也不行。
  伸手掸了掸凤若的衣领,玄昱苦笑著摇头,「你快迟了……」
  「那,那我走了啊。」
  再一次做了告别,凤若是真的不想出门,不是因为外面的天冷,而是这种时候本来就应该一家团聚,快快乐乐,往外面跑什麽!
  向外推了推人,玄昱心中明显好笑。凤若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莫非真的要把人拴在腰上时时看著才能踏实?
  今年的新年宫宴进行的著实有些仓促。
  凤凰楼作为半路替手,不论是在食材的准备上,还是在人手的调配上,都显得略微紧张吃力。不过好在所有的参与者都十分尽力,就连一向等闲视之的御厨们也跟著齐心工作了起来,最後的结果自然是圆满完成了。
  揣著皇上赏下的三份红包,以及特意为玄昱准备的「吉祥食盒」,凤若美滋滋的进了家门。
  此时,完全不同往年的疲累与倦怠,凤若是名副其实的兴高采烈、情绪激昂。他期待玄昱之前许的那份礼物,不知道会是什麽宝贝?太令他期待了。
  屋里,玄昱正在摆弄棋谱,凤若见了连连微笑,玄昱今天真是精神,是在等自己吧?要一起过新年呢!
  玄昱专心下棋,屋内的异样他竟是毫无所觉,直到凤若走到身前,玄昱才恍然抬起头来,「你怎麽回来得这麽早?」
  「年宴做完了,我就回来了呗。」
  扬了扬手里的红包,凤若直接坐到了对面。年宴完成之後,他拒绝了所有打算庆功的朋友,没有耽误一点时间。
  歪著头,玄昱手臂微抬,指了指凤若手上的红色纸袋,「这是什麽?」
  「红包啊。」
  凤若纳闷,这些怎麽看也都是红包吧?玄昱怎麽突然不明白了呢?
  「我是问,为什麽是三枚?」
  玄昱嘴角一撇,他当然知道那是红包,但问题是,为什麽一顿年宴要给三枚红包?皇上什麽时候这般大方了?
  凤若轻轻一笑,「皇上说了,一个给我,一个给你,最後这个,给小小昱儿。」
  凤若开心,小小昱儿的红包比他和玄昱两个人的红包加起来,都还要沈甸甸的。看来这个小娃娃注定会有一个受宠的未来。
  玄昱莞尔微笑,却不出一言,皇上的红包给得少了呢!
  凤若等了很久,玄昱仍是不提礼物事情,凤若有些著急,「礼物?我的礼物呢?」
  玄昱一阵尴尬,那件事情要他怎麽讲述才好?直说吗……
  「礼物就是、就是皇上的红包给少了,还差小若儿的一份。」
  等了一会儿,玄昱眉头微蹙,凤若不是一直期盼礼物吗?现在他都送了,为什麽连一句响应也没有?!
  伸出右手,玄昱在凤若眼前晃了三晃,难道是吓傻了?
  「你怎麽、你怎麽一下子就怀了两个呢?我、我不是不喜欢,我是说,两个好生吗?怪不得你的肚子那麽大呢?两个啊,还有一个小若儿。」
  拉著玄昱的双手,凤若兴奋极了。这种可能他是根本没有想过,尽管家中已经有了一对双胞胎宝贝,不过那是因为大嫂本身就是双生女的缘故,他和玄昱……
  「我有一个孪生姐姐,琪兰公主。」
  哪有心情听取解释,凤若高兴得手舞足蹈。反正是两个宝宝啦,这样他就可以左手牵著小小昱儿,右手拉著小若儿。真好,年宴果然没有白做,这份礼物简直太捧了。
  正在幻想以後,凤若突然低头,手上的热度是怎麽回事——
  「时候不早了……」
  低著头,玄昱稍显腼腆,这是他头一次主动相邀,不知道凤若能不能明白意思。
  凤若嘻嘻一笑,如此热情的邀请他怎麽会不懂呢,他一定会好好利用的,只是这个时候他们能做吗?
  凤若犹豫,玄昱光裸之下的浑圆肚腹,当真给他颇大的压力。这样不会伤了身子吧?
  「没事。」
  玄昱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凤若一脚踹下床去。衣服都脱了,才来犹豫能不能做、该不该做,不觉得太晚了吗?
  玄昱个性清冷,却全然不是喝清风、饮甘露的类型,只要情欲到了,便还是知道享受,就像现在……
  「你,快点儿。」
  身上早已呈现星火燎原之势,偏巧那个点火之人却仍在磨磨蹭蹭的搞著前戏,玄昱不耐烦的翘起脚尖,狠踢凤若小腿,快点儿!快点儿,好不好!
  「行了,行了。」
  双腿箍好玄昱的下半身,凤若无奈一叹,现在哪里只是玄昱难过,他这边也在坚强忍耐呢。反正前面的准备绝对不能马虎,不然他还好说,玄昱可就要难过了。
  天,阴阴沈沈的,飞雪再次散落,天地之间纷纷扬扬。
  外间的寒冷并不会影响屋里,尤其是床上,这会儿可绝对是火热的异常。
  凤若搂紧玄昱,情不自禁的深吻下去,无限的情感渐渐延展。
  想想当初,玄昱离家出走的时候都不知道让他多麽彷徨、多麽无助,幸好现在没事了,一家四口大小全都搂在怀里、腻在心里。
  凤若畅怀一笑,他终於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老天爷果然是关照他的,先谢谢了。
  这场情事凤若刻意收敛,体贴的蜻蜓点水、沾沾就得。可即使这样,也还是让玄昱累得足足卧床两天。
  凤若愧疚,好吃、好喝伺候之余,还生怕照顾不周,再委屈了对方。
  「好了,我不吃了。」
  推开眼前果盘,玄昱满脸皆是嫌弃,他已经吃了一个上午,他吃够了。
  凤若呵呵一笑,叉起一颗青梅随即放进自己嘴里。这麽好吃的美味,吃掉两盘都不觉得烦闷,玄昱怎麽腻了呢。
  接连闲了数十来天,凤若兴致仍是高涨,能够这样时时看著玄昱,他满意至极。
  突然外间有些动静,凤若皱皱眉头,北院一向少人,今天是怎麽回事?
  轻推房门,凤若的呼吸顿时就是一滞,院里怎麽来了这麽多人,而且还都是大奚的官员,穿著官袍、捧著令牌的那种。
  四下望望,有些熟悉面孔,却不同於往日的嘻嘻哈哈。凤若脑中一乱,连忙拉过一旁的其莲,「出什麽事了?」
  其莲犹豫片刻,「是凤凰楼,凤凰楼卖的珍珠糕毒死了齐国舅。」
  「珍珠糕?毒死了齐国舅?」
  凤若踉跄两步,这不可能!珍珠糕是凤凰楼的甜品招牌之一,从食材的选购到糕点的制作,全由他一人监督、负责,怎麽可能出了差错。
  一时间,周围气氛压抑,凤若静下心神,隐约听出一些无良私语。刚想反驳,凤若就被无情的打断,「凤当家的,您还是到了刑部再做解释吧。」
  刑部侍郎李广,专门负责这次的捉拿,他不管其他,只想把凤若绳之以法。
  低头思考一会儿,凤若回身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眼中流露的尽是无畏神色,「好,我跟你走。」
  「凤当家的。」
  其莲一把拉过凤若,这件事情先不说是谁对谁错,即使凤当家的真的要走,也要先和王爷商量一下,不能儿戏啊。
  凤若无愧,自然不担心什麽,他只是……
  看向其莲,凤若神色渐渐平静,「我没事,你先别告诉王爷,他会担心……」
  「担心什麽?」
  凤若一愣,随即猛的转头,就见玄昱已经站在门口。凤若慌乱不堪,才打算上前几步,就被李广牢牢拉住,嫌犯身分的他怎能随意动作。
  凤若扭著身子,冲玄昱招手,「你回去,回去。」
  玄昱毫无所觉,径直走到李广面前,「李大人,你有何贵干?」
  李广微微皱眉,他官场多年,自然知道玄昱为人处事。这位任性王爷,恐怕不好对付啊。
  「十九王爷,这是皇命,还请王爷不要为难。」
  玄昱低头一笑,「为难?凤若做了什麽事情,倒要你来为难?」
  「凤凰楼卖的珍珠糕毒死了齐国舅,皇上下令彻查,还国舅爷一个公平。」
  玄昱眉眼微抬,「证据呢?」
  玄昱心中好笑,先不论这项罪名的真与假,就说凤若已经十来天没有出门,他有什麽本事下毒?难道说他会分身术不成!
  「两日之前,国舅在府上宴请东丹使节,席上只有一盘珍珠糕,不是它的古怪,还能是什麽。」随後李广一阵冷笑,「刑部已经查验清楚,凤凰楼另七盒糕点含有毒素。凤当家的,您做的是谋财害命的生意吗?!」
  「我没有,没有!」
  凤若气恼至极,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人,他都按照规矩守著本分,他才不是李广口中的那种阴险之人。更何况凤凰楼家大业大,他为什麽要去做这种龌龊之事,他的前途不要了吗?
  李广轻轻一叹,「十九王爷,凤当家的,这是皇命,还请两位不要为难下官。」
  递过圣旨,李广把头一低,坚定的表明了态度,今天他一定要带人回去受审,这件事情容不得商量。
  深吸一口气,凤若的眸色渐渐深沈,「你回去,我没事,放心。」
  这句话是对玄昱而说,凤若知道,玄昱想要保护的事情没人能够阻挡,但是现在的场合不合适,玄昱的身体同样不合适。
  看了看其莲,凤若眼中饱含命令,「你先送王爷回去。」
  玄昱的身体状况凤若最是担心,他不能在去刑部之时还要记挂这个。
  玄昱微微点头,他会允许凤若离开,更会在眼下给凤若足够的放心。不过,他不会放任凤若孤单面对,这件事情他会求个清楚明白,他相信凤若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没了玄昱阻拦,李广意气风发的带走凤若,其余一干人等也跟著鱼贯而出。
  望著凤若的背影,玄昱低头思考片刻。这件事情发生得实在蹊跷,他们大婚之後,凤若便是响当当的皇亲国戚身分,一般人如何能够害他。
  回想李广的一字一句,玄昱心中更是一沈,难道说这件事情同宫里有关?!
  不再多想,玄昱登上马车直接赶往皇宫,他要弄清事情,要皇上给他一个说法。
  然而他进了宫,却并没有如愿的被召见。皇上朝中事务繁忙,即使是他也不能想见就见。
  负责传话的侍官无奈,他吃的是「宫饭」,皇上的命令大於天呢。
  过了午时,玄昱仍旧坐在御书房的外厅。其莲端过一杯热茶,心中极为担忧,「王爷,要不然您先回府歇歇吧。」
  「不用,你让人把紫玉阁收拾一下,今天我留住宫里。」
  玄昱满脸冷笑,皇上是在故意躲避吧!那麽他倒要等著看看,皇上能躲他多久。
  紫玉阁,是玄昱小时候住的地方。
  自从玄昱被御赐了御淳亲王府,这栋宫里的宅子就一直空著。这回突然回来,家饰摆设虽有改变,但是居住起来倒也不见有什麽明显不妥。
  玄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却因为杰出的医术成了很多人的救命恩人。凤若的事情一出,立刻有人帮他打探,只是这事复杂,又牵涉进了後宫,才迟迟没有消息。
  玄昱无奈一叹,目前看来他能依靠的也只有几位皇兄,其他人很难帮忙啊!
  入夜时候,紫玉阁突然有客来访,玄昱立刻更衣,急急出来一见。
  来的人,正是玄昱的十五皇兄,玄赞。
  皇兄风尘仆仆,玄昱看了心中顿感难过,沮丧、失落等情绪齐齐涌满心头。
  玄赞粗枝大叶,他不懂得软语安慰,唯有扶著玄昱先行坐下。他们还有重要事情要商量,可不能浪费时间在情绪方面。
  「我已经拜托了几位熟人进宫打听,这件事情的确不太好办。」
  玄昱面色难看,玄赞不忍心,「你先别著急,我明天再去刑部看看,有你这个王爷在,他们不敢把凤若怎样的。」
  「皇兄,即使珍珠糕真的有问题,也不会是凤若。」
  「我知道。」
  玄赞肯定一句,他虽不喜欢凤若,却不能否认凤若的为人,那人的心性的确正派的可以。
  聊了几句,玄赞隐隐听出玄昱话意,眉头不禁紧皱,「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和白月楼有关?」
  玄昱犹豫一下方道,「我不愿胡乱猜测,不过也著实想不出其他可能。」
  「可是,凤若怎麽会无端招惹到白月楼?」
  白月楼的名字玄赞听过,那家虽是有名饕馆,但是地位却比不上凤凰楼的一半。这种不同等级的交手,怎麽会结下仇怨。
  玄昱重重一叹,随即将年宴的事情娓娓道了出来,这种可能玄昱一直不敢深想,一旦他的假设成真,那麽凤若就是被他所累,是他硬要凤若接手年宴的。
  玄赞思考许久,「这样就会结下仇怨吗?凤若和你的关系,以及他和大奚皇家的关系,白月楼不会不清不楚,他们这样做能有什麽好处?」
  「那会不会是凤大人和人结了什麽仇怨?」
  「不可能,凤大人官居高位,为人又是清正廉明,他能结什麽敌人?」
  玄赞毫不迟疑,他口中所言的凤大人,也就是凤若的爹爹凤翔,其公正性格早已根植人心,这样的人怎麽可能与人结怨。
  玄赞抬眼深深的看了一眼玄昱,有些话他自己清楚必须要说。
  「小昱儿,这件事情你恐怕要有些准备。毕竟死的是国舅爷,你知道的,他是齐贵妃的亲弟,而齐贵妃又是皇上最宠幸的嫔妃……」
  「我知道。」
  玄昱眉眼略低,「只是凤若是我的另一半,这件事情即使有天王老子挡在路前,我也要为凤若讨回一个公道,还他清白。」
  玄昱双拳紧握,他心系凤若,那一份情感早已不言而喻,他不能允许任何人污蔑凤若。
  玄赞面上微笑,心中却在唾骂不停,凤若那个混蛋小子上辈子不知道烧了什麽香,凭什麽让玄昱一往情深,关心惦记著。
  「皇兄,凤若的事情麻烦你了。」
  这句话玄昱说得诚恳殷切,皇兄马不停蹄的由郊外赶来,在他心中已是对此抱歉不已。毕竟皇兄家里还有刚刚出生的女儿,以及需要照顾的临潇。
  玄赞淡淡一笑,他知道玄昱对他寄予厚望,这件事情即使没有麽弟拜托,他也会尽全力帮忙,就当是还凤若一个人情。
  谁让他欠了那小子呢!

  第九章

  凤若的案件果然不出玄昱所料。这里面不仅有和白月楼的商业纠缠,更牵涉了後宫的恩恩怨怨。
  玄赞走後,时候已经过了午夜。玄昱倚在软椅之上,心中清冷,毫无睡意。
  这种状况,玄昱断不甘愿。他刚刚认定了凤若,也才幸福了几天,怎麽、怎麽竟是这般结果?老天爷怎能如此狠心,如此耍他!
  玄昱有孕在身,精神自是不好,一天下来心急的折腾,此时全数狠狠爆发出来。
  紧紧拽著身下绒毯,玄昱唯有叫来其莲。他的绝世医术早已被慌乱打败,他不能耽误了孩子。
  其莲吓了一跳,披著衣服急奔过来,望闻问切之後才稍稍安心,「王爷,您的身体还好。」
  玄昱心中一紧,「那孩子呢?」
  「也还好,就是胎息有些不稳。」
  玄昱点了点头,双手轻轻搭在腹侧,刚才那一阵闷疼,实在令他担心。
  收拾好药箱,其莲犹豫了下,「王爷……」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著吧。」
  打断其莲,玄昱慢慢躺下。劝告他已无心再听,他累了,小家夥们也累了。
  玄昱睡得并不安稳。梦中皆是凤若话语……
  「八天之後就是新年宫宴,我不能也得能,必须能。」
  「婚事可能还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真的不乐意,皇上不会勉强的……」
  「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什麽事情,两个人一起背,怎麽也比一个人轻松许多。」
  「那,那咱们回去吧,爹娘都盼了好长时间了,大嫂也把宝宝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只等你们了。」
  「玄昱,别再认为我会嫌弃你。我爱你,很爱,很爱。」
  「你回去,我没事,放心。」
  「玄昱,玄昱……」
  玄昱猛的惊醒,梦中的凤若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抬手擦净额头上的细密汗珠,玄昱倒抽一口凉气,这梦太不吉利。
  转头看向窗外,天色仍是漆黑一片。玄昱的心急再也按捺不住。扯过一旁的衣物,玄昱踏上夜间冷霜,直奔奚文帝寝宫。
  玄昱的到来,奚文帝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清明的眸底皆是了解意味。
  「皇上。」
  玄昱身子笨重,却不忘规矩行礼。奚文帝淡淡一笑,弯腰搀起玄昱,「你来,是为了凤若吧?」
  玄昱点了点头,「希望,皇上能还凤若一个清白。」
  奚文帝一声叹息,扶著玄昱坐上软椅,「清白?案件尚未查明,你如何能够肯定凤若的清白?」
  玄昱微微眯眼,皇上的语气实在太过刻意,难道说,皇上早已有了定夺?
  隐约猜出玄昱怀疑,奚文帝悠然开口,「你放心,朕不是昏君。不会错杀谁,更不会漏杀了谁。国舅爷一事,假使凤若真的清白,朕一定会给他公道。」
  「那能不能先把凤若放出刑部?」
  奚文帝眉头一皱,「放出刑部?!玄昱,你是要朕徇私吗?」
  「皇上,刑部是关押罪犯的地方。而凤若他仅仅被认为是嫌犯,凭这个也要将他押在刑部吗?」
  「玄昱。」
  奚文帝的手掌重重拍在长桌之上,「玄昱,你记不记得成年礼上,你说过什麽?」
  「永不干涉朝政。」
  「那你现在在做什麽?」
  玄昱一愣,随即,又轻淡一笑。
  皇上说得没错,大奚所有的皇子在成年礼上都要做出抉择。若是不愿走上仕途,那就意味著他将永远远离朝政。当初他确实是这样决定的,不过为了凤若,他不在乎了,那时的承诺连个屁都不是。
  「玄昱,你是大奚的十九王爷,有些事情不合你的身分。」
  奚文帝声音低沈,却尽含了不容置疑的分量。他是在提醒玄昱,婚姻是事实,可是那个事实不能成为破坏规矩的理由。
  嘴角轻翘,玄昱再一次恭敬的跪地行礼,「擅闯寝宫一事是玄昱礼数不周,还请皇上看在玄昱心急的分上,给予谅解。」
  一句说完後玄昱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大殿。
  望著玄昱的背影,奚文帝双拳渐渐紧握,玄昱是在逼他吗?用冷漠逼他。
  晨光四散,玄昱站在寝殿门口,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锦袍。冬日阳光照在身上,即使柔软、和煦,也无法让他有些温暖感觉,他的心此时已然冰到彻底。
  玄昱默默回首,巍巍宫宇,彰显的是大奚百年的魁伟、威严。只是……
  玄昱重重一叹,这里哪里还有家的感觉。
  回到紫玉阁,玄昱刚刚进门顿时就是一愣。
  此时此刻,其莲正站在内室门口,他手上抱的竟然、竟然是凤凰楼的金字招牌。
  玄昱面色古怪,其莲见了难免犹豫,「王爷,这个拿回来没问题吧?」
  「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在街上,刑部昨天封了凤凰楼,这块牌匾被拆了下来就扔在临街。」
  其莲眼里不舍,「王爷,能留下它吗?」
  一道弱不可闻的叹息,玄昱手指轻轻擦去匾额上的污尘,这块烫金匾额是凤家百余年的苦心经营,更是凤若一直努力的成果。
  他决定了,他要暂时保有它,直到它被重新悬挂上去的那天。
  「王爷,大家都不相信凤当家的会做那种事情,他们打算联名上书,或是到衙门口请命……」
  「随他们去吧。」
  玄昱苦涩一笑,凤若的事情可不是什麽请命或是上书就能够解决的。现在需要的是真凭实据,是足以证明凤若无辜的证据。
  将匾额用深色厚布裹好,玄昱走到一旁拿起笔墨纸砚,思考良久,谨慎地写下四张药方,「把这些拿去百草堂,让他们制成药丸,多制一些。」
  接过药方,其莲眉头骤然打结,「王爷,这都是安胎的药物。」
  玄昱不置可否,其莲没来由的一阵心急,「王爷,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好得很。」
  「那这些药?」
  「多准备一些总没有坏处。」
  玄昱心中凄凉,锦袍下的双手轻轻抚上沈隆的肚腹。如今他已顾不上孩子,这不能怨他狠心,毕竟对他来说凤若才是最为重要,重要得远胜一切。
  眉眼低垂,玄昱似是疲惫。其莲无奈,唯有扶著玄昱先行躺下,这种时候他是应该劝劝王爷的吧,可是他要如何来劝?王爷对凤当家的实在上心,怎麽可能现在放弃?
  因为临潇的关系,玄赞早已和皇家闹得翻脸,幸好玄赞还有几位昔日旧部乐意誓死效忠,几番查探之下,事情总算有了一些进展。
  原来白月楼为了今年的年宴,特意拉拢了一向胡作非为的国舅爷,齐阔。他们许下了无尽好处,钱财、古玩任君享用。
  有了国舅爷的暗中打点,白月楼即使实力差劲,也在众多的参赛者中独占鼇头。只是後来年宴由凤凰楼中途接手,白月楼夙愿败落,狗急跳墙之时,竟不惜与国舅爷翻脸,企图拿回之前的馈赠……
  玄赞脸上,尽是暴戾神色。这些仅是他们打听回来的支言词组,他们还是缺少实在证据,那些才是救出凤若的关键。
  对於几位一直为之忙碌的好友,玄赞一一报上感激笑容。他戎马十余年,从未试过软语示人,这次为了凤若那个臭小子,他头一次破了规矩。
  此时此刻,玄赞万万没有想到,为了凤若,两天後他又将再一次破例,真是该死!
  大奚,刑部地牢。
  受玄昱所托,玄赞特意扮成端送牢饭的宫侍,亲自探监。
  「他们打你了?!」
  进到地牢,玄赞忙不迭的几步上前,一把扯开凤若的衣裳,入目的鞭痕一条一条,刺眼得吓人。
  凤若吃痛连忙挣扎几下,揉了揉肩膀,凤若无限感动地抬头。头一位过来看他的人竟然是十五王爷,这太让他受宠若惊了。
  对於他的目光感到不好意思,玄赞轻咳了一声,「是小昱儿让我来的,他不方便过来。」
  一句说罢,玄赞从衣襟中掏出一只娇小瓷瓶,「这是,是玄昱让我给你的,有活血化瘀之功。」
  凤若接过,双手仔细摩挲瓶身,这是他最熟悉的青花小瓶,上面似乎还带著玄昱的手温,心中突然一酸,「玄昱他还好吧?」
  「好?你出了这种事情,他能好吗?」
  凤若抿了抿嘴,神情极其苦涩,十五王爷的这句痛骂,他活该承受。
  玄赞轻轻一叹,凤若这般老实,他反倒不好谩骂以对。犹豫之时,言辞也稍稍和缓,「你放心,外面会帮你申诉,你在这里先忍耐一下吧。」
  凤若此时心中的感激之情无法言喻。
  玄赞对此觉得别扭,一个抬手立刻截住凤若的话语,「你有什麽话要带给玄昱的,尽管说。」
  神色转而黯然,凤若考虑了许久,才郑重讲出一句,「让他好好照顾身体,还有两个宝宝,他们谁都不能有事。」
  玄赞心中一震,凤若的话不会没有缘由,这也正是他的担心。
  之前查出的线索,在玄昱面前玄赞始终瞒著,没敢提起一字一句。
  玄昱的性格玄赞甚是了解,这几日的相处之中,他也逐渐感受到了玄昱对於凤若的用心,那一份心之所系,恐怕早已根深蒂固。
  玄赞曾经试想,如果那些事情被玄昱知道,他会不会抛了所有顾忌,亲自为凤若一查到底。那样身体怎麽办?会不会垮掉?还有孩子会不会有事?那样的局面玄赞可不愿面对。
  最近几天玄昱一直按捺情绪,他想见凤若,想要亲自确定凤若的安好。不过玄昱多少有些顾忌,皇上那天的言辞他虽生气,却不能否认其中的道理。
  玄昱清楚,当今朝廷文武百官主分两派。其中一派,是以两位当朝一品大学士朗裘以及凤若的爹爹凤翔为首,他们为官清正,人品上佳,实乃百官的楷模。
  而另外一派,便是那些专吃不做的皇亲国戚们,这里面当属国舅爷齐阔最为差劲,仰仗宫中得势的亲姐齐贵妃,齐阔可谓无恶不作的典型。他私结党羽,专为私利。
  其实,齐阔不止一次被抓到把柄,可是次次都被他胡涂的亲姐妨碍阻挠,後来就无人敢再管他的丑事了。
  这一次亲弟身亡,依照齐贵妃的个性,定是不肯轻易罢休、轻易放手。
  这一点玄昱无比清楚,所以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要去刑部亲自探望,那样只会把事情变得更为复杂、更加麻烦。
  玄昱心中著急,三日前他已经拜托皇兄代为探监,不知道结果如何?凤若好不好?那瓶伤药有没有被带到?
  不愿再等,玄昱主动前往皇兄所住的客栈,他要问问明白,他不能这样不清不楚的度日。
  或许早就知道玄昱会来,玄赞不等询问,主动开口说道:「凤若还好,身上有些伤口,但都不太碍事。」
  「那凤若说了什麽?」
  玄赞抬眼,盯住玄昱的双眸,「你觉得凤若会说什麽?」
  玄昱紧紧咬住嘴角,他满心满眼都是焦急情绪,这些难道皇兄看不出来吗?这样兜兜转转是什麽意思!
  坐到一边,玄赞的视线正好集中於玄昱的腹部之上,「玄昱,你的身体……」
  玄昱心中一紧,「皇兄,凤若到底说了什麽?」
  「他说你和孩子,谁都不能有事。」
  死死攥住身上长衫,玄昱心情烦躁。如今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凤若回来,平安的回来。这种状况之下,他要如何顾念孩子?
  两难的心情玄赞完全能够体会,可是……
  「玄昱,一旦凤若有事,你肚里的就是凤若的血脉,唯一的血脉。」玄赞眉眼微抬,「你舍得吗?」
  「皇兄……」
  一瞬间,玄昱的所有坚持一一崩溃,这个问题他从不敢想。
  後来是如何回宫的玄昱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双手始终摩挲在肚腹之上,那里面有他和凤若的两个宝宝。
  偶尔小家夥们会踢上一下,或是轻轻翻动身体,他们毫无顾忌,活泼也顽皮。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父王此时心有多乱。
  玄昱一向疼惜孩子,之前的日子当玄昱还未对凤若、对他人放下信任的时候,肚里的宝宝就是他的依靠,全部的依靠。他肆意地对孩子表达著他的爱意,不用顾忌他的耳疾,不用担心孩子的嫌弃。
  但是现在,玄昱没办法,他无法在凤若身陷囹圄时还能保有一份平静心态。他的心似乎早已飞去刑部,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凤若的每一份苦,每一丝痛。
  玄昱轻轻一叹,他能像十五皇兄说得那样,一切听由天意吗?
  摇了摇头,玄昱清楚他做不到那样,他做不到踏踏实实、安安稳稳,他不是那样的性格,他有血有肉,他不是木偶般冷酷无情。
  当下玄昱心中决定,他要为凤若,更要为他们的幸福争取一个机会,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他也要努力、也要想出办法。
  或许真的是应验了那句「爱有天佑」的老话,就在玄昱一筹莫展的时候,大奚御医院首座陈洛达,突然到访。
  玄昱稍显纳闷,他之前拜托的那些人物似乎没有这位。那麽对方过来是何用意?
  陈洛达行礼之後,眼角的余光不由主自的瞄上了玄昱的肚腹,心中难免担心,王爷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要分神担心事情,真是受累啊!
  玄昱些许尴尬,「陈大人,请坐吧。」
  陈洛达微微一笑,丝毫不客气什麽。他和玄昱原本并无太多交集,不过他诚服玄昱的医术,身为医者,他更是尊重那一份难得的医德,不然他怎麽会挑在这种敏感时候过来拜访。
  「陈大人,您所为何来?」
  陈洛达久久沈默,玄昱疑虑渐深。他猜不出陈洛达的来意,究竟是善是恶?
  「十九王爷,陈某今日前来是有事相告。」
  玄昱眉心轻蹙,抬眼看了看四周,「陈大人,有事但说无妨。」
  「多日之前,陈某负责国舅爷的尸体检验,这是我在国舅爷鼻中发现的东西。」
  掏出一个白绢小包,陈洛达轻轻放在桌上,「王爷,陈某才疏学浅,这些黑色粉末陈某实在分辨不清,可是又隐约觉得这东西恐怕与案件极其相关,所以才……」
  玄昱食指轻沾一些粉末与麽指摩挲。细细滑滑的手感,似乎不是石磨研磨的结果。
  抬眼看了看陈洛达,玄昱谨慎开口,「这件事情陈大人可曾对谁提过?」
  陈洛达摇了摇头,「陈某是第一位检验尸体的人,当时就把粉末全部清了出来,旁人应该不知。」
  玄昱迟疑一时,「陈大人,你为何要把这个给我?」
  陈洛达一愣,他一直认为玄昱不通人情,不善人际,却没有想到对方也会有这份猜疑心思,难道说,这就是皇家子弟的特质吗?
  轻轻一笑,陈洛达索性摊开事情来讲,「王爷,您可还记得去年您曾在百草堂救治过一位腿部生疮的老伯?」
  玄昱双眼微眯,似在思索。陈洛达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那位老伯正是陈某的年迈老父。我娘过世得早,全靠父亲独力抚养。今年我买了新的宅子,便打算将家父接到京中尽享天伦。
  「可是谁曾想父亲在来京路上突遇强盗,他不会自医,只能拖著伤腿一路进京。家父认得百草堂门上的那个药字,本想先寻些药材,却被看门的夥计驱赶。如果不是王爷和凤当家的,恐怕家父早已……」
  陈洛达微微一叹,「凤当家的事情陈某无力帮忙什麽,只是希望这些黑色粉末可以尽些力量。」
  几段对话之後,玄昱了解更多。他极少接触外人,却异常会识人的脸色。他清楚陈洛达是真的心存感激,善意帮忙。
  陈洛达走後,玄昱带著那只白绢小包,直接进了紫玉阁後院的书屋。他无法凭经验判断粉末的来历,但愿可以从书中查到结果吧。
  一段时间,玄昱废寝忘食,苦苦寻找。书屋中的书籍他挨本打开,按页翻看,生怕漏掉一句有用资料。
  手边是早已配制完成的安胎药丸。如今玄昱已把它们当成膳後甜点,他入药谨慎,服用只为保护,自然也不会担心有什麽刺激後果。
  玄昱性格本就固执,更何况这事又牵扯到凤若。此时此刻他绝对有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劲头。
  渐渐的玄昱有了些头绪,心中稍有质疑,玄昱不太敢相信他查出的结果。那些黑色粉末竟是、竟是来自南海的帕萨岛。
  中原大陆以南的广阔海域之上,大大小小散落著七、八十个岛屿。这其中帕萨岛的面积最大,人口也最是众多。
  近些年来,帕萨岛刻意加强了与中原的联络,像是一些特色水产以及植物,纷纷被送进中原。
  玄昱的视线紧紧盯住书中介绍——
  「金銮花,花期十年,终生只开一朵。花粉呈黑色粉状,剧毒,瞬间毙命。」
  合上书本,玄昱神色明显疲惫。齐阔的确有使用鼻烟壶的习惯,所以这些花粉是被吸进去的吗?
  玄昱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朝廷一向有著严明的规定,金銮花这种含毒植物,不管外形多麽美好,都不能被批准引进。那麽那些奸人是如何得来?
  心中发慌,玄昱头一次意识到敌人的可怕。凤若至今仍在刑部牢中,他的处境……
  不敢再想,玄昱急匆匆地起身,突然腹中一阵闷痛而起,玄昱连忙撑住书桌,深吸几口气才稍微缓过这阵。
  低头看看,玄昱无奈一笑,这两个小家夥总是这般出奇不意,像是刻意在同他撒娇一样。
  如今这两个孩子玄昱反倒不怎麽担心,他不能舒心的养胎,却可以在其他方面给予孩子补偿。比如药膳,每日三碗的安胎补汤,皆出自他的秘方。
  轻拍侧腹,玄昱像所有父母一样充满了欣慰。他的孩子健康也活泼。
  拿起桌上药瓶,玄昱倒出一颗药丸放入嘴中,那药入口即化,不到半刻工夫,药效就传入了腹中。
  身上稍好,玄昱再也不顾上其他,叫来其莲,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刑部。心慌意乱之下,玄昱竟然连几次明显的腰间刺痛也未曾察觉……
  刑部一向是关押重犯的地方。那里把守严密,拒绝一切探望。玄昱过去,自然讨不到什麽顺利。
  其莲无奈,唯有掏出怀中利刀,以性命威胁,钱财贿赂他才不屑於给予。
  那几名守卫其实在最初看到玄昱的时候,就已经心惊胆颤、慌乱不堪。这种随时可能见血封喉的情况,谁还会执著於责任,先保住脑袋再说。
  那一份惨状并不会出乎玄昱意料,毕竟刑部这种地方就是折磨於人,但是墙角缩著的那个人……
  玄昱微眯起双眼,如果不是碍著目前的身体,他真的会一把抢过其莲的佩刀,先杀死那几个负责看管的牢头。人都折腾成这样了,他们想死吗?
  此时凤若正蜷著身体,低头假寐,似是心中有感,凤若稍稍抬头,顿时被吓得一愣,他、他的脑子胡涂了吗?
  玄昱双唇紧抿,清亮的眸子中不知包含了多少深情。凤若受苦了……
  「玄昱……」
  凤若扶著墙,颤巍巍地站起身。
  那边站的是玄昱吗?真的是他吗?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好像几十年那麽长。
  苦涩一笑,玄昱双手伸进木栏,他要用拥抱告诉凤若,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玄昱,你、你怎麽来了,不是说不方便吗……」
  凤若激动不已,连日来的提心吊胆此时全数轻松放下,他一直担心的玄昱现在好好的。
  「你好不好……」
  话音未落,玄昱眼尖的发现了凤若肩窝处的几道血痕,「这是怎麽弄的?!」
  凤若低头看了看,随即嘻嘻一笑,「是我抓的,这里有些虱子爬得我身上很痒。」
  玄昱眉头打结,凤若平日不管不顾,可却是最爱干净的类型。在地牢里不要说虱子,恐怕连跳蚤、老鼠也少不了吧。
  「我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凤若拉紧玄昱的手尽心安慰。这件事情就当作是他们的一个劫难好了,老话不是说吗,大难不死,必有後福。他们这会儿的困难,算得了什麽!过些日子,他们就能幸福的,一定会的。

  第十章

  接连数日的紧张与不安,今朝终於有了确定。凤若和玄昱,一直以来他们最为担心的彼此,至少在此时都是活生生的,健康精神的。
  不过,玄昱咬了咬嘴唇,看准凤若的头,狠狠就是一掌。现在是什麽时候,这里是什麽地方,亏他还笑得出来。
  凤若乖乖的接受巴掌,抬手拢了拢凌乱的发丝,凤若用尽全力,想让他的笑容更加真实一些,却不知道这样反倒让玄昱更加心痛不已。
  「爹娘都还好吧?」
  无力安慰什麽,凤若索性转调话题。从小到大不论是当学徒,还是做生意,他没有一样让父母操心费神。可是最近一年,他竟接二连三的让两位老人家惦记,真是不孝。
  玄昱微微一笑,「你放心,爹娘都好,家里也好。」
  「都好,就好。」
  话音有些苦涩,玄昱眉头轻蹙,「大家都相信你,爹娘、大哥、大嫂,还有小日头、小月牙,大家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没来看你。」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怨大家不过来看我。真的,我不希望大家来,我这个样子太不体面了。」
  玄昱笑的勉强,「体面?到现在你还顾忌体面。」
  「那当然了,我是凤凰楼的当家嘛,自然要体面,要气派。」
  玄昱无奈摇头,刚想再骂两句,腹中竟突然激起一道锐痛,双手紧紧抓住牢房栏杆,玄昱的心脏猛的一沈,这痛太不寻常。
  「怎麽了?你怎麽了?」
  耳边嗓音,玄昱顾不上理会,单手托住腹底仔细琢磨,刚才的那种紧绷绞痛渐渐缓和……
  孕育,玄昱是此生头一遭,但是相关的情况他却了解了不少。那种感觉是书中所谓的产兆吗?
  略微抬头,玄昱看了看衣衫破烂的凤若,又看了看四周的糟糕环境,心中不禁哀号,老天爷真的打算耍他吗?要他在这种鬼地方生下宝宝?
  「玄昱,你没事吧?」
  玄昱脸色不好,凤若著急,问了几遍都没有应答,无奈之下只好转而呼喊其莲。
  玄昱究竟是怎麽了?他虽不爱笑,却一贯温文尔雅,什麽时候有过这种模样,脸臭得不行。
  其莲从远处赶来,习惯性的三指搭上玄昱脉穴,随即惊呼不好。怎麽会这样?他们只是到刑部探望一下,怎麽在这个节骨眼上就发生了这种棘手事件。
  「到底是怎麽了?」
  凤若急得跳脚,他感觉像是发生了什麽重要事情,可是到底是什麽事情?能不能有人抽空回答一下。
  凤若的愿望再一次被无情忽视。玄昱自顾不暇,其莲又手忙脚乱,谁有心情理他。
  犹豫一下,其莲蹲下身子,刚想拉过玄昱的衣袍立刻被玄昱躲闪,「没事。」
  其莲犹豫,「王爷,咱们回吧。」
  思考一阵,玄昱摇了摇头,态度异常坚定,「不能回去,你去外面要几床棉被。」
  其莲一愣,王爷要棉被?王爷是打算在这里生宝宝吗?那怎麽成!
  见其莲站著不动,玄昱火气难免上窜,粗鲁的向外推了推人,他的胎水随时会破,难道想要躺下也是奢望吗?
  其莲无奈,唯有叮嘱凤若,「凤当家的,您先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凤若点了点头,这种状况他著实莫名其妙。玄昱要棉被干什麽?他里面有的是稻草,铺著也不觉得冷到哪里。他是朝廷关押的嫌犯,不能太讲究了。
  一时间,周围安静异常。凤若趁著空档,轻扯玄昱衣袖,「你怎麽了?」
  「宝宝要出生了。」
  「喔……啊?你说什麽,那你还站著干什麽?快回去,快回去。」
  凤若颇为激动,似乎已经忘了他的尴尬处境,他执著的想要指挥玄昱。
  「神医」又怎麽样?「神医」生宝宝也是需要帮忙的。
  玄昱眉眼微抬,神情极是古怪,「就算回去,从这里到家中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时辰,我受得了吗?」
  「那、那你是打算在这里生?」
  凤若指了指脚下,心中震撼不已。这里是刑部,条件如此差劲的地方怎麽合适生下宝宝?
  撇了一眼,玄昱眼中尽是无奈,「我也不想这样。」
  凤若一愣,迅速回到墙角,抱起唯一的一床棉被塞出木栏缝隙,「你,你先坐下歇会儿吧,好不好?」
  「地上太凉。」
  「那,那怎麽办?」
  「闭嘴,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凤若抿了抿嘴,满心委屈,他就说不让大家过来看他吧。瞧瞧,玄昱才过来一会儿就要把宝宝生在这里了,这里怎麽合适?这里可是地牢!
  此情此景,玄昱已然认命。老天想要耍他,那他就乖乖承受。他的医术精湛,不管在哪里生产他都能保证无恙。
  心情平复,玄昱恍然想起刚才,微微抬头盯住凤若的双眼,「我不是骂你。」
  「没事,没事。」
  逮到机会凤若立刻表示起了关心,「你痛不痛?」
  「还好。」
  「那,宝宝不到日子吧,现在生可以吗?」
  「双胎很难等到足月,後天再补就好了。」
  玄昱软言软语,凤若更是心痛到无以复加,「玄昱,我连累你了,要不是我……」
  「没有的事,如果不是我主张你去做年宴,这件事情也不会发生。」
  打断凤若的话,玄昱将责任揽到自身。当初若是依著凤若踏踏实实的留在家里,哪会有这麽多波折、磨难。
  凤若眉头一皱,玄昱的语气实在别扭,该不会是……
  「玄昱,你不是说过大奚的面子就是咱们的责任吗?你後悔年宴的决定了?」
  眉头轻蹙,玄昱疑惑地抬头,「凤若,年宴折腾得你如此之惨,你竟还帮著说话?」
  「我不是帮著说话,我只是觉得国家好就是咱们好……」
  「你不要说了。」
  毫不留情的打断,玄昱再也听不进一句解释。他还有凤若,他们虽未做过什麽大事,却都是一心一意为著国家。可是当他们有难的时候,「国家」帮了吗?「国家」做的只有伤害。
  玄昱低著头看不出什麽表情。凤若稍有担心,玄昱像是受了什麽委屈,在这世上能给玄昱委屈的,一定是个不凡人物。难道说是皇上?
  凤若知道,玄昱曾经和十五王爷有过「疙瘩」,那一回玄昱也很是後悔,那麽这次与皇上的恩怨……
  这种局面凤若实在不愿见到,「其实……」
  话音未落,玄昱身上的痛苦再起。凤若吓得手足无措,哪里敢再解释什麽……
  幸好没过多久玄昱的身体就逐渐放松,看来那阵痛苦已经缓了下来。
  凤若稍稍放心,反观玄昱却是没有半点舒服。玄昱知道,他的痛只会越来越厉害,而留给他的缓和时间也只是越来越短。
  七八床棉被铺好,玄昱低头看看尽显尴尬神色。他是堂堂王爷,难道真的要在刑部大牢里生下宝宝吗?
  玄昱的犹豫,凤若看在眼里颇不是滋味,「我说不让你来吧,我就怕这个……」
  玄昱狠狠一瞪,借著其莲的搀扶小心地躺倒,他是「神医」,他连毒药都尝过,怎麽就不能试试在刑部生宝宝的滋味。
  「玄昱……」
  凤若轻唤一声,玄昱歪头看了一眼,「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有了证据,可以证明你的无辜。」
  「证据?」
  凤若瞪圆了眼睛,玄昱没有好好休息吗?他跑去找证据了?真是太不爱惜身子了。
  气息微喘,玄昱换个姿势,「凤若,你听说过金銮花吗?」
  凤若满脸茫然,玄昱无奈一叹,「金銮花来自南海帕萨岛,花粉为黑色粉末,吸入即刻致命。齐国舅是被那种花粉害死的,和珍珠糕无关。」
  凤若目瞪口呆,他惊的不是这种结果,而是……
  「玄昱,这是你查出来的吗?我不是说让你踏实养著身体,不要乱跑乱动,我没做过他们诬赖不了我的。」
  「凤若,你在这里我如何能够踏实?」
  一句话,堵得凤若毫无还手能力。双手伸出栏杆,尽量摸了摸玄昱脸颊,「对不起,我让你受累了。」
  玄昱轻轻一笑,「结果不是我查出来的,是有人暗中帮忙……」
  话音未落一阵腹痛再起,凤若吓得腿软,屏住呼吸,竟像严阵以待的士兵,丝毫不敢乱动乱说。
  「我没事,现在还没到时候。」
  两手搭在侧腹,玄昱时不时的打上几个圈圈,「凤若,你知道是谁的帮忙吗?」
  凤若摇了摇头,他不想再说了,这些事情哪个能比生宝宝重要?!
  凤若的心思玄昱多少猜出一些,不过他并不介意,事情的原委他一一说了出来,说到一半,玄昱不禁感慨,整件事情多亏了凤若的善良好心,不然如何能在关键时候得到帮助,峰回路转。
  「那位老伯现在怎麽样了?」
  「听说还好,休养一阵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玄昱有意用话转移疼痛,刚开始这招还算管用。可是後来阵痛渐渐规律,玄昱别无他法,只能双手紧紧抓住木栏杆忍耐著。
  此时玄昱无比庆幸,幸好刑部只关押了凤若一位,不然他真的要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凤若蹲在监牢里面,眼巴巴的盯著阻隔他和玄昱的栏杆,就是这几根木棍,让他和玄昱像是隔了十几丈远,真是该死!
  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像是洪水一样迅速的涌满心房。凤若懊恼,他终究还是连累玄昱,连累孩子了。
  「我没事,孩子也不会有事。」趁著不痛时候,玄昱抽空安慰一句。他一直希望生产的时候能有凤若的陪伴,这下总算能够如愿了。
  等待很是无聊,玄昱紧了紧凤若的手,「你是不是想问我怨不怨皇上?」
  凤若一愣,他的确想问来著。不过这件事情似乎不合适现在解释,眼下生宝宝才是要紧。
  「我不是怨恨,我记得父皇曾和我说过,他不能一辈子保护我,我总要自己独立,过自己的日子。」
  玄昱轻轻一叹,「十九王爷只是一个世袭的爵位,不要也罢。」
  凤若眉头微皱,心中更是一沈,玄昱哪里是不怨恨,他恐怕是心结已深吧。
  「其实皇上曾经到这里看过我,那床棉被就是皇上送进来的。」
  凤若停顿一下,低头对视上玄昱的惊诧目光,「皇上说,朝中各方势力均衡,他动一个就可能扯动全身,关押我实在是情非得已的办法。把我放在外面,皇上也担心白月楼会伺机报复,那样就不好了。」
  凤若抿了抿嘴,「玄昱,你真的又怨皇上了?」
  问题悠悠传进玄昱耳里,玄昱点了点头,没错,他的确又怨了一回,他怎麽总是这样?
  知道现在不宜说教,凤若紧了紧玄昱的手,「皇上说你是麽弟,任性一些应该的。」
  凤若淡淡一笑,「皇上还说你是被他们惯的,脾气差不怪你。」
  玄昱苦笑著摇头,别人不怨,他自己可不能不怨。他才看清皇兄们的真情关心,怎麽没过几天就又回去最初了。
  玄昱心情不佳,他肚里的两个小家夥倒是没受什麽影响,他们时不时的动一动,再向下拱一拱。
  玄昱知道孩子下来得快,一定是刚才马车颠簸的功劳。为了保存体力,玄昱不敢胡乱发力,只能在阵痛来袭之时,死死抓住身旁木栏,顽强抵抗。
  凤若似乎比玄昱还要更加痛苦一些,他拼命地向外探著胳膊,却连帮玄昱擦擦汗水都明显力不从心。那种失败感觉,凤若从未体会。
  羊水是半个时辰之後破的,玄昱没有什麽异常感觉,仍旧痛痛,歇歇,歇歇,再痛痛。
  产程如此顺利,玄昱却不敢丝毫放松,他不能在牢里久待,这里阴湿寒冷,久了对身体不好。挣扎著坐起身,玄昱靠在木栏之上,这样的姿势要比平躺更好用力。只是玄昱眉头紧锁,他的髋骨胀得厉害,那种充塞感觉彷佛要把他生生撕裂。
  玄昱不禁自嘲,他还以为腰部以下早就没有知觉了呢,原来他还是知道难受的。
  掌中的手明显变凉,凤若眼眶泛泪,心中哀号不已,他们能不能不生了啊?他不想让玄昱再受这个罪了。
  几个时辰之後,玄昱神志渐乱,无边无尽的难受让他早已分不清什麽时候是阵痛,什麽时候是不痛,总之就是一波接著一波,完全没有停歇的时候。
  凭著仅有的一点冷静,玄昱找准时机挺腰向下用些力气,只是两三个回合之後,他又力尽的靠回木栅。玄昱心中一紧,他努力了半天,为什麽没有一点进展?是时候还没到吗?明明感觉小家夥就在穴口附近,为什麽他生不下来?会不会是被脐带缠住了?
  满心无助,玄昱抓住其莲的双手,著急的想要问问清楚……
  「王爷,没事的,胎头已经看得到了,要不然您先休息一会儿,攒些体力再说。」
  其莲安慰,这样的速度的确算是很快的了。
  正说著,手下突然传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绞势,其莲顾不上身分激动的直吼,「王爷,就是这个时候,快点用力。」
  玄昱精神一震,抓紧其莲的手,屏住呼吸就是几下挺腰,那硕大的异物瞬间直冲出来……
  仿若天籁的哭声传来,玄昱毫无意识的挣扎,身体才一动弹,肚腹里就又是一阵熟悉痛感。天啊,他怎麽会忘了肚里还有一个!
  有了之前经验,第二个宝宝也没费什麽周折,天亮之前,小家夥们异常体面地生了出来,两个都是男娃娃。
  强撑精神,玄昱将两个宝宝放到凤若摸得到的位置,「他们很漂亮。」
  「嗯!嗯!」
  凤若激动,伸手碰了碰其中一个小家夥的脸蛋,那种湿润滑腻的感觉,著实不赖。
  「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你,你起吧。」
  凤若推托,他读的书不多,平时起个菜名都要头痛再三,这种事情根本不能上手。
  玄昱撑起身子,紧了紧两个儿子的繈褓,「名字你慢慢想,孩子我先带回去了。」
  「嗯,你现在走可以吗?」
  深吸一口气,玄昱凝望凤若,「这里阴湿,孩子们受不了的。」
  凤若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想出名字的。」
  紧攥玄昱的手,凤若著实不愿意分开。玄昱微微一笑,盯住凤若双眼,彷佛要把这一份情义牢记在心。
  「我会把花粉送到宫里,这样你就能出来了。」
  「你先养好身体,我的事不急。」
  「我知道,你放心,我和孩子一个都不会有事。」
  後来的事情皆是顺利,玄昱回到紫玉阁,立刻请了皇上过来。一番对话之後,奚文帝总算清楚了事情经过。凤若的清白於七日之後终於重新获得。
  这次挫折凤若丝毫不放在心上。凤凰楼的重张大典,他依旧办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为了趋吉避凶,讨个大吉大利,凤凰楼特意购买了新的狮头,凤若称心如意,亲自点晴。先左眼,後右眼,再点额头,以及狮口与狮背。
  震耳的擂鼓连绵响起,凤若转头看向凤凰楼里面,正好与玄昱的视线相碰。
  凤若高兴,连忙小跑几步回去,「他们吵不吵?」
  玄昱微微一笑,他今天开心,再大的动静也不会嫌弃。
  凤若的表情极是灿烂,拉起玄昱的手,「玄昱,其实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你又想提什麽要求?」
  「现在还没想好,要不你先答应我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凤若,你不要得寸进尺。」
  「玄昱,你是不是拿我特别没有办法?」
  「好了,宝宝的名字不用你了。」
  「啊,不成啊!说好我来起的。玄昱,我错了,我再也不胡来了,我起吧,我起吧!」
  又是吵吵闹闹的一天,玄昱不禁莞尔,这样的日子他很是快乐。
  未来一定还会有更多的快乐等著他呢!


  —全文完—


  番外:《生病》

  凤凰楼生意一向忙碌。
  不过,自从有了两个宝宝,凤若总能忙里偷闲,他要照顾孩子,要关心孩子的成长。
  对於自家的双胞胎宝宝,凤若可谓关怀有加、呵护备至。那种细致的程度,就连凤若自己也深深觉得难得。
  这其中凤若最为在意的,当属儿子的身体。增衣、保暖,每一样凤若都牢记於心,不敢大意。
  这不,时序刚刚步入深秋,凤若就给两个小家夥换上了带绒的夹衣,他怕孩子冻著,万一发烧怎麽办。
  两个孩子之中,大儿子凤星还算老实,乖乖地坐在床边任由凤若摆弄。
  可是小儿子凤辰就不那麽听话顺从了,新衣袖子上的兔毛球球才刚刚穿上一会儿,就被他扯掉了全部。
  凤若顿时头痛,两个孩子的个性怎麽会相差那麽多?这个小的简直太不合作了。
  玄昱看书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红扑扑的两张小脸,连忙几步上前,三下两下扒掉孩子的外衣。
  玄昱心中暗骂,现在什麽季节,穿这麽多存心捂汗呢。
  「我,我怕他们冷。」
  知道玄昱心情不佳,凤若赶忙解释。孩子喜欢四处乱跑,不多穿一点万一生病了怎麽办?他怕死发烧了。
  玄昱摇了摇头,「不会发烧的,有我在呢。」
  语气明显缓和,玄昱清楚凤若的担忧。
  蹲在床边,凤若紧了紧儿子的棉布小褂,「这样不会发烧吗?不冷吗?」
  「秋天是该冻一冻的,你这样捂著,如果出了汗会更容易生病。」
  凤若点点头,这番道理他明白,只不过一旦碰到和孩子有关的事情,他就方寸大乱、毫无章法了,真是不应该呢!
  衣裳事件之後,凤若又限制起孩子的活动。现在天气冷,又有些刮风,凤若特意找人看著两个儿子,没事不要乱跑,在屋里待著暖和又踏实,多好。
  一番折腾下来,孩子们没病,反倒是凤若先行「倒」在了秋风之中。
  凤若重重一叹,唯有躲进偏房,一步不敢离开。他怕传染了孩子,发烧的话可怎麽得了。
  无力地躺在床上,凤若微微抬眼,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坏。
  「你,你怎麽过来了?」
  「先把药喝了。」
  玄昱摇了摇头,递过刚刚熬好的汤药,凤若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想不让人进来,太任性了。
  喝了一口,凤若苦上加苦,撇著嘴满脸难过,「孩子们呢?」
  「爹娘看著呢,你放心吧。」
  凤若捧著药碗感觉难受极了,他病了玄昱也不说安慰,过来就先让他喝药,药很苦的知不知道?
  收拾好药匣,玄昱回身一看,凤若手上的药碗仍是满的。
  「你干什麽呢?」
  凤若抿了抿嘴,满眼委屈,「你,你生气了?」
  「你——」
  玄昱的眉心微微皱起,凤若唱的是哪一出戏?好端端的说什麽生气。
  凤若不管玄昱恼火,继续自怨自艾,「我知道,我照顾孩子,孩子没病,我反倒病了,你肯定说我折腾。」
  玄昱「噗哧」一笑,凤若看了更添不满,「你笑什麽?!」
  「我在笑你有病就撒娇吗?说你折腾怎麽了,你本就是折腾了,你折腾的还少吗?」
  玄昱的批评凤若并不接受,低著头神色明显黯淡起来,「你嫌弃我了。」
  「嫌弃你?嫌弃你我还过来干什麽?!」
  玄昱心中好笑,凤若鲜少生病,仅有的几回全是这般耍闹别扭,极尽无赖本事,比孩子们还难伺候。
  摇了摇头,玄昱靠近一些搂住凤若的肩膀,「好了没事的,喝了药烧就能退了。听话。」
  「嗯,那,那你不可以走。」
  「好,我不走。可是凤若,你的胳膊能松一松吗?搂得太紧了。」
  「松一松?」
  「对,松一松。凤若,我让你松胳膊,没让你乱摸……」


  ——番外《生病》完


  番外:《女儿》

  凤若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大多时候都是由府里的下人全权照顾的。
  偶尔一次,凤若亲自陪了一天,顿时就发现了严重问题。这两个孩子怎麽都是不好好吃饭的类型?
  大儿子凤星稍稍乖巧,却也是吃一口愣三口的麻烦个性;而小儿子凤辰就更不用说了,刚才还坐在椅上,一转眼小家夥就能跑到没影,真不知道这快手快脚的利落劲是像了谁?
  如此状况让凤若著急上火,民以食为天,不好好吃饭怎麽行。
  风风火火地跑到後厨,凤若赶快料理了七、八个菜式,再加上面点、羹汤,俨然一桌小号的「凤氏饕餮」。结果自然是吃得顺利,不用人喂,不用言催。
  凤若得意满满,看看吧,孩子们哪里是不乐意吃饭,分明是刚才的饭菜不好吃、不合口味。
  晚饭过後,两个小家夥个个小肚子溜圆。凤若无奈,只有前面抱著一个,後面背著一个,孩子们吃得太撑,要好好消化一下呢!
  站在门口,玄昱眉心微蹙,「凤若,你把他们放下来,让他们自己走。」
  凤若抿了抿唇,回头看了看儿子,小家夥都是不太乐意的样子,「我先代替一会儿吧!」
  「不成。」撂下命令,玄昱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凤若不敢违抗,只能把孩子放到地上,拉著小家夥慢慢溜起了弯。
  「你太宠他们了。」夜晚,凤若洗漱完毕刚坐到床边,就遭到了玄昱的严厉指责。
  凤若微微一愣,神情尽是迷茫,他只是为孩子们做了一顿好吃的,就宠了吗?
  「小孩子不知道节制,积食怎麽办?」
  凤若抿了抿嘴,今天儿子们的确是吃得多了一些,那下回他再做的时候,就少做一些或是看牢一点,这样他们就不会吃那麽多了。
  「你总是这样,他们会无法无天的。」
  「不,不会吧!」
  「什麽不会,辰儿现在就会看人脸色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多折腾。」
  心中一沈,凤若左思右想,儿子年纪小小就如此聪明,真不知道他是该笑还是该愁。
  转念一想,凤若反倒不在乎了。一岁多的男孩子哪个不是泼皮猴子个性,真要是变得成熟稳当,恐怕他们又要急了。不过……
  「玄昱,要不咱们生个女儿吧?」
  「凤若,我和你说正经事情呢!」
  「我知道啊,也许是我没经验吧,咱们再生个女儿,我一定就有经验了,我一定能把女儿教成听话的小淑女,好不好?」
  「凤若——」
  「生吧,生吧,生女儿吧。」
  玄昱无奈,最近凤若经常提及女儿的问题,所以……
  「你是想要女儿了吗?」
  「当然,我当然想要。」
  凤若毫不避讳,「女儿漂亮又乖巧,看看那些小侄女们,哪个不是标致的像个娃娃。小子们反倒太淘气、太能折腾了。」
  女儿的事情,老实说,如果不是凤若三番五次的提起,玄昱也不会有什麽想法。儿子们麻烦,可是女儿也不一定比儿子省心多少啊!那是另外一种操心。
  看著眼前的炖盅,玄昱深吸一口气,「这是什麽?」
  「甜品。」
  「有何作用?」
  凤若眼睛一转,「润肺的。」
  玄昱撇了撇嘴,「凤若,你当我不懂吗?先说是什麽,不然不喝。」
  凤若犹豫再三,「是,是送女观音汤。」
  「喝碗汤就能生女儿了?」
  玄昱气得跳脚,凤若可不是没有常识的类型,这种无聊传闻他怎麽也信。
  「那,要怎样才能生女儿?」
  玄昱无奈,「生男生女是随缘,怎样都不能决定。」
  一句话让凤若顿时傻眼,他想要女儿,他不想再要儿子了。
  指著桌上炖盅,玄昱额角生痛,「这个你自己解决。」
  「别啊,我特意做的,特意给你做的。」
  掀开盅盖,凤若抬手指了指里面,「你看,全是真材实料呢!不信我拿方子给你检验。玄昱,你乖啊,喝吧、喝吧。」
  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玄昱重重一叹,这已经是凤若做的第七碗「特色药膳」了,至於效果——怎麽可能有什麽效果,穷折腾吧!


  ——番外《女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