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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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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儿喜》作者:元谋人(现代,攻宠受,甜蜜,搞笑,可爱,轻松,完结,HE~)

《鹊儿喜》作者:元谋人

内容简介:

  通晓鸟语的胡不喜因为知道太多鸟儿"八"出来的阴私而被人误会,苦恼非常。第二十八次被女友抛弃的他捡到了一只痴情的乌鸦。
  痴情是没问题啦,但,它痴情的对象,怎么有点诡异呢?……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胡不喜,宁仲悦┃配角:寒渡,千越,胡不忧,宁惠思┃其它:

   序:

  "爷爷,爷爷,老师乱讲!不是我的错!"

  "来来来,小喜给爷爷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老师为什么说你说谎呢?"

  "我没有说谎!是麻雀说的,小雯的蛋糕就是小新偷吃了!"

  "……那个,小喜啊,说话小声一点哟!"

  "可是……呜呜呜,爷爷,我说的都是真话呀,为什么老师不相信我呢?"

  "嗯……你看,你也没看见对不对?以后自己没看见的事情,不要乱说噢,还有,绝对不可以说是'麻雀'说的哦!"

  "爷爷,我听你的话的,我不说麻雀的事。可是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却不可以说呢?麻雀的事,蛋糕的事,我不对吗?"

  "小喜啊,你没有不对,是其它人不懂。如果你说了,他们就会发现自己不懂,他们会很伤心的,你要做个体贴的孩子,就要照顾其它人的想法呀。"

  "爷爷,为什么其它人不懂,我会懂呢?"

  "……来,帮爷爷提一下口袋,爷爷来开门……小喜呀,那是因为你是和其它人不一样的哦。"

  "哪里不一样呢?"

  "小喜,爷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能保守秘密吗?"

  "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赖!爷爷快告诉我吧!"

  "小喜,我们家的祖先,是狐仙噢!虽然连爷爷在内,都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小喜你一定是传到了祖先的本领啦!"

  "狐……狐仙吗?好厉害!"

  "所以你不可以让其它人知道噢。"

  "嗯!我懂的,爷爷……可是,爷爷,为什么狐仙的本领是懂鸟儿在说什么呢?"

  "这个……"

  "为什么嘛,好奇怪啊,为什么不是其它的本领呢?"

  "……可能是为了偷鸡吃的时候,方便侦察敌情吧?"

 鹊儿喜 Chapter 1

   Chapter 1

  胡不喜提着行李箱,走进了小公寓。这片住宅区是为了配合附近的工业园区新造的,房子虽小,但户型还算合理。他吐了一口气,把箱子放在地上,望了望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惆怅。

  和最后一任女朋友分手已经一周了。

  分手的理由依然是同一个。

  当初向他告白,说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可爱女孩子嘶喊道:"我受不了了!"
  这个"受不了"包括很多事。比如男朋友比她还了解各种八卦,比如喜欢跟踪盯梢,时常知道她在某时某地做过什么,还经常神神道道地自言自语。
  从最初的倾心仰慕到最后的彻底幻灭,通常用不了三个月的时间。
  这已经在他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的女友身上验证了。

  胡不喜是个长着一双桃花狐狸眼的英俊小生。尖下巴,金棕色眼瞳,肤色白皙,亚麻色头发,很有点混血儿的风采,加上他为人谦和有礼,各方面能力出众,一切都构成了偶像派的要素。所以,即使他的名声江河日下,在一任又一任前女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情况下,仍然有勇敢的女孩前赴后继地冲上来告白。
  爷爷从小教育他,要替他人着想,要体贴别人的想法,所以胡不喜很难拒绝泪眼朦胧如泣如诉的柔情攻势,通常在抵抗了几个回合后就会被强硬拿下。但每次当他打算认真对待这段感情,好好和对方相处下去时,都会被视作瘟疫,一脚踢开。

  众"前女友"对他的评价是一致的。响当当八个大字,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一个空有帅脸的JP男。
  胡不喜很想辩白,可是,铁证如山。

  他是真的知道很多阴私的事情,对市面上的众多八卦了如指掌。
  但那难道是他愿意的嘛?

  他其实已经很努力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毕竟有的时候还是会漏馅的。比如这次,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和女朋友跑了很远的路去一个新开张却已经美名远播的冰淇淋火锅店时,随口说的一句话。
  "小丽,哪个比较好吃?"
  "啊,为什么问我?"
  "你来过啊。"
  小丽居然立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你跟踪我!?"
  一头雾水的胡不喜在被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之后才大概了解,原来对方最近曾经和以前的男朋友来过这里。
  胡不喜很哀怨。跟他八卦这件事的混蛋雀仔为什么不说清楚呢?说清楚他就知道这是雷区,轻易不来踩了。可是具体是哪只雀仔说的,他也回忆不起来了。每天耳边都是八卦大合唱,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不知不觉中,他全都烙进脑海,满脑信息垃圾的结果,是他经常思维短路,装正常也装不像,时常出纰漏。

  就这么因为"人品"问题和女友分了手,一个人搬进了实习的时候就谈好租约的房子,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心中倍感凄凉。大学毕业,开始工作,本来是新生活的开端,现在却添了几分郁闷。

  正无聊间,耳边又有说话声。

  "快看,快看,搬来了个小黄毛儿!"

  "嘿,没意思,一看就不会自己做吃的,肯定不会在阳台上晒栗子。"

  "说的也是,那我们去看看花脸阿婆家今天吃什么。"

  胡不喜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完全分不清楚哪些话是人说的,哪些话是这些扁毛畜牲说的——刚被它们害得第二十八次被甩,骂两句也不过分吧?
  接收禽类的语言,对他来说浑然天成,连翻译的时间都不需要。小时候他常常想,如果英语真的是鸟语就好了。

  小学时,因为说出听得懂鸟语,掀起轩然大波,最终不得不为自己"吹牛扯谎"道歉,并害得爷爷带他搬了一次家之后,胡不喜对待这件事上就谨慎得多了。他再也不敢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长舌跟踪癖而随口说出懂鸟语的事实。保守秘密带来的孤独感和排斥感让他在很长时间都交不到朋友,随后开始的就是漫长的被表白和被甩的苦难历程。

  胡不喜偷眼看看窗外,确认那两只饶舌的灰喜鹊已经"鸟为食忙"去了,这才走过去,准备关上窗户,能少听一点噪音是一点。
  绝对不可以和鸟对上话,决不可以让它们发现他听得懂。
  这是他多年来总结的血泪教训。
  如果说现在他戴上耳塞还能落个清静的话,那么那个时候,耳塞也会被一口啄掉,然后他就只能在鸣声大合唱中,接收八卦讯息洗脑的酷刑。这年头,能听懂鸟语的人似乎已经越来越少了,难得见到一个,鸟儿们似乎都会很兴奋。
  以前他年少无知,曾经结识过一只小鸽子,名叫"深云"的鸽子告诉了他很多祖先的传说。据说古代的时候,有很多人类是可以和飞禽走兽交谈的,但渐渐的,渐渐的,这样的人越来越少。到了现在,深云说它一辈子也就遇到过胡不喜一只而已——虽然它的一辈子,实在并不长。
  深云是一只家养的信鸽,它的主人很注重教育,使得它性格沉稳,不骄不躁,思考有深度,通常不随便乱八,谈论的都是有格调的事。胡不喜和它做朋友也很放心。
  可是有一天深云却失踪了。小小的胡不喜循着鸟儿口中的线索,艰难地奔走寻找,最终却只能在一家门外缭绕的鸽肉汤香中颓然坐倒,嚎啕大哭。
  他没去告诉深云的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事情,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小时候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细节已经有些模糊,只是那种伤心的感觉是如此的刻骨铭心。被女朋友甩掉只是惆怅而已,远远没有到当时生离死别的痛苦。这么说起来,其实真的是他不好,女朋友甩他是应该的。

  胡不喜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关上窗门,回屋收拾行李。
  就在这时,在昏黄的暮色中,他瞪大了眼睛,透过窗户望向屋前。

  那里是一片被规划作绿化公园的场地,只是草还没铺上,树也才转移。一片光秃秃的,萧条落寞。

  在落日的余晖中,只见一只黑色的鸟儿振翅而上,直冲云霄,而后突然又自由落体,在接近地面的时候一个惊险的翻转,以仰天姿势徐徐滑翔——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突然散光,那么,那是一只乌鸦,而且,似乎,大概,也许,可能……是一只正在做求偶特技表演的乌鸦……

  胡不喜熟知鸟性,自然明白这乌鸦在干吗。这一类的鸟求偶过程极其复杂,需要经过一系列的考验测试,其中就包括了飞行技巧。这没什么出奇的,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四下张望,以他目力所及,却看不到其他的乌鸦,只有一只灰喜鹊远远地停在隔壁小区一户人家的晾衣架上,歪着头,仿佛正在沉思般地眺望着远方。

  印象中乌鸦聪明狡猾,照理是不会做无用功的。可是现在到处都看不到疑似雌乌鸦的存在,胡不喜不由得感到了好奇。

  黑色的乌鸦在空中滑翔了一阵子之后,姿势优美地降落在灰喜鹊侧上方晾衣架的竹竿上。看出它在摆酷帅"破司"的胡不喜先是好笑,随后突然嘴角抽搐,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又打量了一番那边的光景,越来越为自己的猜想而感到诧异。

  只见那乌鸦抖了抖翅膀,绕着竹竿凌空打了个筋斗,电光火石、眼花缭乱间演示完特技,又回归到原先果敢淡定气度雍容的样子。灰喜鹊则仍然歪着头。
  胡不喜现在看出来了,灰喜鹊看的不是远方,是对面楼的阳台。
  那里,晒着一筛筐萝卜丝。

  另外一只灰喜鹊正在逐点逐点地叼食那些萝卜丝。
  它叼得很小心谨慎,不会在一个地方啄取太多,而是分布均匀地在整个筛筐上下嘴。估计最后那户人家也不会发现。
  估计是一个偷食,一个望风吧?
  伪装思考者的停在晾衣架上不动如山的灰喜鹊忽然叫了起来:"有人!"
  只见那只叼食的灰喜鹊动作敏捷,"蹭"地一下就腾空而起。但它好像是受了惊,不知怎么的蹬翻了那个筛筐,萝卜丝们纷纷掉向楼下的小院子里,像下雪一样,最终遍布在挂在庭院里晒太阳的棉花毯上。
  筛筐"扑"地一声掉落在一楼的地面上。

  胡不喜以手抚额,大概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被那声响惊动的一楼老奶奶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看到如此情景,顿时怒目圆睁。她扔掉拐杖,一手叉着腰,一手指天,气运丹田,开始展现深厚的文化底蕴,以丰富的辞藻和生动的排比热情问候了楼上各户意图谋杀的人家。
  楼上那户掉了筛筐的人家开始还在解释,后来眼看损失了一筐萝卜丝,又白挨一顿骂,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山歌似的对唱持续了几乎一个世纪,小区的片儿警才姗姗来迟。胡不喜有点惊诧,这么点吵架居然也能惊动片儿警。看样子相关人员不是善茬儿,应该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他对于灰喜鹊敢于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行为又是佩服,又是无语。
  既然是这么凶的人家,那就不要去偷吃那楼的萝卜丝了。再好吃,少吃点会馋死啊?

  年轻小伙子做好做歹才把激动的老奶奶劝住,又安抚了楼上那户人家。筛筐已经被老奶奶"碎尸"了,就此结束了它光荣而短暂的一生。楼上人家虽然不忿,但显然功力不及老奶奶深厚,敢怒不敢言。周围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小伙子好像是在做记录,问到什么的时候,突然抬头看了看。
  胡不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赫然发现,那只乌鸦一脸兴奋地蹲在竹竿上,饶有兴味地俯视着下面的一切。
  灰喜鹊们已经逃得踪影皆无。
  胡不喜在心中暗骂:见过笨鸟,但这么白痴又八卦的乌鸦,还真是生平仅见!

  果然,人群骚动起来,指着那乌鸦议论纷纷。胡不喜大概猜得出内容。无非是重新推演一遍犯罪场景,只不过把灰喜鹊扮演的角色替代成这只倒霉催的乌鸦。

  他估计下面的场景就不新鲜了,灭四害的场景重现而已。于是落了窗,准备进屋收拾行李。此时但听外面一声巨响,炸了锅似的骚乱中伴随着乌鸦粗嘎难听的叫声"呀!呀!",挑衅似的在天空中回荡。他以豹的速度奔回窗前,就见那乌鸦在弹弓交织的"枪林弹雨"中姿势优美地翱翔着,"咻"地一声冲向蓝天,嘴里嚷嚷着"小羽,小羽,我做到了哦!"飞向了远方。
  胡不喜看到小片儿警在那里奋力劝阻小孩子们不要乱弹石子,以免更多窗户报销的时候,内心涌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同情。

  除了这个小警察,好像没有一个正常的。
  这都什么鸟啊!?

  %%%%%%%%%%%%%%%%%%%%%%%%%%%

  那天黄昏的小闹剧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喧嚣渐渐归于平静,暮色降临,各家各户也从看热闹的激动情绪中平复,回到正常的生活作息中去。胡不喜也终于拉上了窗帘。
  入夜之后就不会有鸟儿的吵闹声了,所以窗户开着不要紧。
  胡不喜自己烧饭做菜的时候,忽然又有点哀怨。他已经很能干了,因为爷爷说女孩要娇养,男孩要锻炼,所以把妹妹宠得不着四六,而他就十项全能,而且常年和这帮鸟纠缠不清,磨到最后脾气也很温和。为什么还总是被甩呢?一个人虽然清静,但有时候还是有些寂寞的。
  他虽然有点鄙视自己的软弱,但触景伤情也是没办法的事。

  虽说是租来的房子,也是爱的小窝,墙上的字画都是他和小丽一起去挑选搬运回来。现在看着那幅龙飞凤舞的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他有点后悔,当时如果不挑这副,也就不会一语成箴,弄到现在真的只有"明月来相照"了。

  怕孤独是动物的天性。像刚才那只乌鸦,也是因为孤单才寻找伴侣的吧?尽管有点二百五。

  转念一想,胡不喜又不太同情它了。人家灰喜鹊明明已经结成恩爱夫妻,它这么第三者插足,是很不道德的。虽然现在总说"真爱无罪",但胡不喜还是觉得这样不好,做人有失人格,做鸟没有鸟品。再说喜鹊怎么会看上乌鸦呢?
  在内心批判完那只乌鸦的无良行径之后,胡不喜也吃完了孤独的晚餐。
  第二天是星期日,他还有时间休息,之后就是正式上班工作了。

  胡不喜有"昏跑"的习惯,也就是黄昏出去慢跑半小时,看看风景散散心。搬家的日子自然没空,进了研发实验室之后估计有一段时间都没法自己调控休闲时光,所以周日的"昏跑"是最后的机会。
  他本来想着跑步之后再去超市添口粮,但是整理这间小屋意外的迅速。因为之前买的准备放置女友衣物的柜子都空置了,随便把他自己的行李塞一塞就搞定了。到处空荡荡的房子窗明几净,也不需要太多收拾。胡不喜下午到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了一周份的水果、速冻蔬菜和烤肉,储存到冰柜里,随后就换上了运动服和跑鞋,准备按照买菜时勘察好的路线,在家周围绕一圈,顺便也算熟悉风土人情了。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纷乱噪杂的响动。他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喊,"小羽,小羽!"声音难听粗嘎,但是透着虚弱。
  胡不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昨天那只白痴乌鸦。
  而后又听到喧嚷:"打中它了!肯定打中了!这畜牲跑不远的!"
  又有人嚷:"这死乌鸦,不知道偷吃了多少我家的鱿鱼干,今天抓到它,一定要把它剁碎了喂狗!"
  "小畜牲往明秀苑飞过去了,飞得很低,肯定是伤到了,快追,快追!!"
  明秀苑就是自己居住的小区。
  胡不喜犹豫了一下,还是拎起倒空了的运动背包,推开门,动作敏捷地奔出了楼。

  那只乌鸦虽说品行不端,但到底没有大过错。听上去好像翅膀被打伤了,那已经吃了苦头,也不用"剁碎了喂狗"这么夸张吧?
  胡不喜迅速地冲了出去,一路上就听到那乌鸦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一直在喊"小羽"。估计小羽就是它喜欢的灰喜鹊吧?这乌鸦倒也痴情,都这么危急的时刻了,它还敢一直叫喊,暴露目标。胡不喜一边哀叹这从来没见过的笨,一边循着声音,迅速地找到了那只伤了半边翅膀的乌鸦。
  到了现场,胡不喜张望一番,又有点无语。
  说这只乌鸦笨吧,其实还是有点小智慧的。它落在二楼一户还没装修的人家的厨房排气孔里,缩着身躯勉强藏匿,嘴里还是哆哆嗦嗦地小声叫着"小羽",但声音凄凉绝望,连胡不喜都听出了被背叛的意味。
  胡不喜心道:谁让你自己妄想症呢?唉,也怨不得人家。但是不忍心见死不救,还是轻声叫道:"相信我的话,就到这个袋子里来。"
  他把运动背包拉开口,在原地静静等着,心里还是有些焦急的。那群人很快就要追过来了,如果那乌鸦磨磨蹭蹭不肯相信他,到时候被抓个正着,对他也是麻烦。
  不过乌鸦倒是很识时务,从排气孔里挤出来,就连飞带跳地蹿进了他的口袋。大概鸟儿们都有传说,说懂禽语的人类是可以信任的吧?胡不喜忽然想起爷爷小时候和自己说,懂禽语的原因是狐狸精祖先偷鸡吃方便,不禁哑然失笑。
  乌鸦很是精乖,不用他叮嘱就知道老老实实一动不动,连声音也不发出一点。胡不喜表情镇定,挎着包施施然地从那群来势汹汹的人面前走了过去。

  回家看了看,乌鸦的翅膀是被气枪打伤的。胡不喜乍舌一番,鱿鱼丝和萝卜干的怨念看来非同小可,居然还在城市里用气枪。他手边有医疗急救箱,给乌鸦上了消炎药,小小地包扎了一下,也就搞定了。
  整个过程,那只乌鸦都傻呆呆地任他摆布,既不出声呼痛,也不挣扎抵抗。
  胡不喜开始以为它是吓傻了,后来发觉它表情伤心痛苦绝望悲凉,终于意识到这乌鸦的小脑瓜里在转什么肥皂生死恋的念头。他想,救鸟的同时,也要拯救它们错误的道德观、人生观、价值观,三观不正是没有机会做主角的。鸟类多半生于乡野,得不到正统的教育,他既然能和它们沟通,自然要抓住每个机会,尽一尽绵薄之力。
  于是胡不喜清了清嗓子,道:"你受伤这几天,就先暂住在我家吧。"
  乌鸦转动无神的眼珠,终于望向了他。
  "啊,那样,就麻烦你了。"

  ……竟是一只意外懂礼貌的鸟。
  胡不喜大为惊异。
  要知道很多家养的鸟雀都很欠教育,满口粗话呢。
  他决定先收买对方的胃,再进行训导,估计那样接受度会高一点,于是又道:"你要吃点什么呢?我这里有一点花生,如果你想吃玉米粒的话可能我得明天去买。"忽然想起乌鸦是杂食动物,忙道:"还有苹果和肉丝,都可以的。"
  乌鸦有气无力道:"谢谢你,可是我没胃口。"
  胡不喜诧异了。鸟有比较复杂的情绪他是了解的,但居然能复杂到为了失恋而不想吃东西,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样,爱的教育就不得不提前了。
  他怕这只乌鸦在接受正确的价值观洗礼之前,就先抱着糟粕思想绝食而亡。
  最后他还是替乌鸦拿了一点桔子汁来,放在小杯子里推在它旁边。
  "嗯,可以请教你的尊姓大名么?"被这只有礼的乌鸦熏陶,胡不喜讲话也开始文绉绉。
  乌鸦落寞地偏着头,痴痴地遥望着窗外那轮鲜红的落日,表情是一派苍凉,"寒渡。我们家族姓寒。"
  居然是有家族的乌鸦!
  胡不喜瞪圆了眼睛。
  "不过,其实我已经被家族驱逐了……"
  …………………………
  胡不喜开始感动了。一定是因为爱上了灰喜鹊!因为这段跨种族的爱恋,所以才不见容于乌鸦家族吧?尤其是喜鹊和乌鸦因为人类的偏见,双方互相厌恶,所以,这简直就是禽类版的罗密欧与茱丽叶啊!
  他都有点不忍心教育这只乌鸦不要搞第三者插足了。说不定人家和灰喜鹊姑娘认识在先,只是因为家族仇怨而被活生生拆散。灰喜鹊姑娘虽然琵琶别抱,但心恋旧情,柔肠百结。而寒渡也是坚贞不屈,苦苦守候。
  胡不喜的思绪随着剧情飘出去很远很远,直到想到那"一个望风一个偷,夫妻双双把萝卜干吃"的和谐画面时,才觉察出不对劲。人家夫妻明明很恩爱的嘛,寒渡在掺和什么呀?
  他于是劝说道:"唉,你也不要太执着了,缘分这东西,本来就是很难把握的。有的时候,有缘无份的缺憾,也不失为一种回忆。"说着他想起自己那一段段不得善终的恋情,情绪也有些伤感了。
  寒渡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不甘心,那些要求,试炼,我明明都做到了啊,小羽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呢?"
  胡不喜看着这钻了牛角尖的痴情鸟儿,心里很是同情,只好劝慰道:"小羽姑娘一定有她的难处,据我所知喜鹊和乌鸦家族……"
  他话没说完就被寒渡打断了。
  寒渡扑扇着翅膀,语气急促地说:"小羽,小羽不是姑娘……呜呜,小羽如果是姑娘就好了……"

  一阵诡异的寒风刮过。
  胡不喜茫然地看着面前黑羽凌乱的乌鸦。
  "不是……姑娘?"
  "对,小羽他是最英俊威武的灰喜鹊!"
  "那,那……你是姑娘?"胡不喜绝望地问道。但看这只乌鸦也不像啊!
  果然。
  寒渡挺起胸脯,自豪地说:"我也是最英俊威武的乌鸦!"

  当晚,胡不喜的道德课没能继续下去。


 Chapter 2

   Chapter 2

  第二天,胡不喜准备了花生,核桃酥,以及一杯清水,看了看仍然处在凄风苦雨中的寒渡,说了声:"我去上班了,晚上回来。"意料之中的,寒渡对外界刺激缺乏反应,依旧整个儿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世界中。胡不喜叹了口气,摇摇头,拎上包抓起外套出了门。

  工作的地方是隶属于大公司的微电子研发实验室。虽然是大公司,也属于福利很好的企业,但却以工作不繁忙闻名。当然,不繁忙也就是相对于其他同行比较而已,加班较少。朝九晚六恐怕是跑不了的。福利好,加班少的地方,似乎企业文化也会比较像以前的集体国营单位,传说上升看得更多是员工资历,所以许多有野心有抱负,希望被慧眼识英才,一飞冲天鹏程万里的同学不会选择这里。

  胡不喜属于没啥远大抱负的男人,这可能也是女生和他交往时间长了就对他失望的原因。他从小就渴望过悠闲的生活。有充足的钱可以让他温饱,家附近有恒温泳池,然后在天气晴好的周末出去拍漂亮的景色,回到家听听音乐看看电影,这样的生活就再惬意没有了。
  努力奋斗,出人头地这些理想,似乎在很早以前就被抛弃了。生活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
  所以他很早就签了这个地方,拒掉了之后更好的机会。做人要讲信义嘛。
  实习就是在这里,和同事们已经熟悉,那个时候还要乘一个多小时的车从学校赶过来上班,现在干脆把家搬到附近,连通勤的痛苦都免除了。需要烦恼的事几乎没有,目前唯一担心的,也就是那只性取向异常的乌鸦了。

  想到"异常"二字,胡不喜心里窒了窒。其实他也是个异于常人的人啊。会关心寒渡,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寒渡无精打采的样子还是很让人担忧的。昨天的事情,胡不喜没敢多问,怕刺激到了脆弱的神经,导致他想不开。万一撞墙触柱殉情而亡,那也太惨烈了。
  猜测推导,应该是名叫"小羽"的灰喜鹊答应了他什么条件,但寒渡做到了,小羽却反悔了。

  寒渡还是太纯真了。这种说话不算话的事,到处都有,而且一般都有苦衷,遑论他现在是跨种族同性恋呢?

  他本来打算趁午休的时间去大超市买点蚕蛹干回去哄寒渡开心的,但实验室主任说要大家一起聚个餐。上班第一天,胡不喜还没这个胆子特立独行,说"我不去我要回家伺候鸟",于是只能乖乖一起去吃饭了。主任其实还是很体贴大家的,知道晚上各自都有家人,不占用晚餐时间。
  想想鸟儿饿两顿问题应该也不大,再说寒渡是自己绝食,真的饿得不行了,也有东西吃的,胡不喜才安了一点心。

  下班之后,去买了蚕蛹干,回到家刚打开门,就看到寒渡一蹦一蹦地来到了门前。他翅膀被打伤了,虽然伤得不严重,毕竟会疼,所以现在就只能走路了。但乌鸦是可以很绅士地迈步的,那样踱步,胡不喜都觉得很有风度。可寒渡偏要跳,虽然一跳比麻雀的距离远得多,还是很不顺眼。
  胡不喜看他活泼的样子,又惊诧了。
  本来以为小乌鸦会无精打采很久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了精神。真不愧是思维比较简单的禽类。胡不喜偷偷种族歧视了一把,从包里拿出了蚕蛹干,说:"寒渡,昆虫恐怕只能等周末我去花鸟市场买了,这个是蚕蛹干,你要不要尝尝看?"
  蚕蛹干是风味美食,许多人也喜欢吃。不过胡不喜通常敬而远之。
  寒渡很感激的样子,跳到他身边说:"谢谢你,小喜。"
  小喜!?
  胡不喜大吃一惊,道:"我跟你说过名字吗?"
  寒渡很轻松地说:"哦,今天有位小姐打电话来,我啄了免提,就听到了,她好像能听懂我的话,又好像没听懂。她是这么称呼你的。她说要和同学逃课旅游,告诉你一声,不用替她担心。爷爷问起就说为了作业闭关。"
  胡不喜按住额头,呻吟了一声。
  肯定是妹妹了。这丫头真是自说自话,先斩后奏,居然就这么逃课跑去玩了。怕爷爷打电话找不到人,还特地找自己掩护。不打手机估计是怕自己追着骂她吧?现在肯定已经关机了。

  不过目前有另外一只更加自说自话的,正精神抖擞地在房间里跳来跳去。

  "呃……谢谢你啊寒渡,帮我留言。"
  寒渡立刻正色道:"你救了我,做这点小事是应该的。"

  胡不喜很是抽搐。
  今天幸亏是妹妹,大概了解他的生存状态,对于屋子里有一只会接电话的"哑哑"叫的乌鸦也处变不惊安之若素。换了其他人,肯定会以别样的眼光看待他在房间里养乌鸦这种奇特癖好。
  他刚想着要怎么婉转地和寒渡说说,让他以后不要乱接电话,就听那只乌鸦道:"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思考,我想明白了。"
  胡不喜一惊,随后便替寒渡高兴。他终于明白跨种族同性恋是没有前途的,好歹也要找一只雄乌鸦——嗯,最好还是雌乌鸦,喜结连理,比较符合万物规律。

  还来不及恭喜,胡不喜就见寒渡扇起他未受伤的那半边翅膀,指向窗外深蓝色的夜空,摆了个展望未来宏图壮志的姿势,慷慨激昂、诗朗诵般吟哦:"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小羽不接受我,一定是因为我仍然无法让他安心依赖,我怎么能就此一蹶不振半途而废?!我要继续努力,让小羽看到我的真心深情,假以时日,他一定会被我感动的!噢~~~!"

  胡不喜面色僵硬地转到厨房,在心里说:"咏叹你个头!"

  %%%%%%%%%%%%%%%%%%%%%%%%

  寒渡养了几天的伤,就又能扑腾着飞来飞去了。
  胡不喜看他精神不错,不失时机地打听当日是怎么回事。寒渡被戳到痛脚,回答得有点躲躲闪闪的。但胡不喜大体上还是摸清了状况。
  那次发现有鸟偷食晒在阳台上的干货之后,人们就开始警觉监视了。小羽实际上是骗寒渡来做冤大头,让人们认为真的是这只晦气乌鸦偷吃的,把他打跑之后就会放松警惕,他们也就可以继续放心大胆地吃了。
  胡不喜在心里想的是,也许对方想的是"打死"也无所谓吧?毕竟对那小羽来说,这只是一只不知所谓的变态乌鸦而已。能利用就利用一下。
  自己在一开始的时候不也觉得寒渡很好笑么?小羽不能接受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似乎也是鸟之常情。但胡不喜还是有点愤怒。寒渡虽然脱线,但感情很真挚。不喜欢的话,拒绝他就好了,何必这样利用对方的一片痴心呢?

  他想了想,问寒渡道:"你还能回族里吗?"
  寒渡摇摇头,"我才不回去。有什么意思!"
  胡不喜揣摩了一下,道:"等你伤养好了,我觉得你还是回族里比较好。这里太乱了,还有人打鸟。大家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你父母亲应该还在的吧?"他看了看寒渡,觉得是只年轻的乌鸦。
  寒渡流露出了一点悲伤,虽然很快被克制住了,他想了想,保持骄傲的态度,说道:"就是父亲把我赶出来的。因为小羽不相信我爱他,所以我就当全族的面宣布了,父亲很生气,说永远都不想再看见我。"他顿了顿,小声道,"反正我也不想回去。"

  胡不喜叹了口气,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无言中给与一点安慰。
  末了,他说道:"以后,我厨房的窗户一直开着,如果有人追打,你随时可以进来。"

  胡不喜做了一个决定。
  他自己是人类中的异类,能听懂鸟语,这已经是没办法的事了。但他可以依靠这个特长,帮助寒渡,让他回归到正常的鸟生中去。重新拥有父母的关爱,家庭的温暖,与雌乌鸦共筑爱巢,这才是人间正道,看得见的幸福呀。
  虽然现在直接和寒渡说,他一定听不进去,但天长日久潜移默化,相信还是可以影响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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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喜,小喜,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总得等你的伤不影响飞行吧。"
  "小喜你看,我全好啦!唔~"
  寒渡发出满足的一声,从角落蹿了出来,在胡不喜面前扑了扑翅膀。
  "你骗谁啊,明明就是还疼的样子。"胡不喜正想苦口婆心劝他不要贪玩,养伤也是修身养性,抬头看时,愣了一秒,就怪叫了一声:"你叼的那是什么东西!?"
  寒渡无辜地张嘴回答,"西瓜虫啊,好小只。"
  千钧一发之际,胡不喜瞬间将饭碗移形换位,那西瓜虫落在饭桌上,半秒之后发现这正是逃生的大好机会,迅速地亡命而去。
  寒渡回过神来,"呀呀"叫着追撵那西瓜虫去了,留下胡不喜在原位伤神。

  这段时间小区内风声仍紧,他这个样子出去,遭遇突发情况飞不快是要吃大亏的。
  更何况……瞥了跳来跳去的乌鸦一眼,胡不喜心道,这种智力,即使体魄强健,估计也还是要吃大亏吧?

  但自己也没太多时间,白天要上班,晚上的话,寒渡活动时间比较短。只能期待周末特训出成效了。
  正琢磨着怎么趁寒渡还在家的这几天对他进行紧急训练,门铃骤然响起。
  胡不喜特地去打听过,知道小区里关于乌鸦偷食的话题仍然活跃,远未平息,此时心中一惊,直觉联想是听到他屋子里的乌鸦叫,事主打上门了。丢下饭碗扑过去,因为太紧张,还被沙发垫储物盒绊了一跤,跌跪在惊讶的寒渡面前。事已至此,胡不喜也顾不上丢脸,小声和寒渡说明情况之后,就将他连同那只倒霉的被寒渡看上玩弄的西瓜虫一起塞进了储物盒里,盖上了盖子。
  威胁过"不准叫,叫则死"之后,胡不喜站了起来,膝盖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但对方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坚持不懈有礼有节地隔十几秒按一次门铃,他只好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战战兢兢开了门。

  反正说没看见过乌鸦就行了。对方还能搜查不成?

  他打开门,顿时傻了。
  制服警察一名,正站在门外。

  胡不喜从小到大是良民,不做亏心事,不怕警察找上门。但他现在确实窝藏了一只肇事乌鸦,正不安分地在储物盒里蠢蠢欲动,坦然无畏有一定的操作难度。勉强调整了一下表情,胡不喜镇定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警察很严肃,虽然看上去和胡不喜差不多大,但表情沉稳声音坚定。他看了胡不喜一眼,出示了证件之后,说道:"请不用紧张。前段时间接到举报,说本区有人非法持有气枪,所以现在正在取证调查,希望你能配合。"

  胡不喜闻听此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随后暗骂自己白痴:看出寒渡是被气枪打伤的,怎么光顾着赞叹那帮人的怨念,忘记这是不合法的了?这到底是哪位有才华的兄台去举报的呀,看问题的眼光真是独到、犀利、一针见血入木三分!!自己也要向对方学习这种剔出表象看本质的分析能力!!

  警察问了他一些问题。胡不喜便隐去自己藏了寒渡这一件事,把其他的,那天当场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和警察说了。
  说了那帮人打鸟的事之后,警察问他:"哦,那后来呢?"
  胡不喜心道:"后来我就忙着对付寒渡,哪里有工夫去理他们?"嘴上忙说:"我也是恰巧看到,当时没往心里去就回家了,现在才想起来。"
  警察听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配合调查。"

  胡不喜目送他离开,关上门,抹了抹额上冷汗。一半是刚才摔疼的,一半是被一场虚惊吓的。鄙视完自己的没用之后,去打开储物盒的盖子,只见寒渡已经叼着西瓜虫呼呼地睡着了。

  摸着肿了的膝盖,他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抓起寒渡用力摇晃,骂道:"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寒渡从睡梦中被惊醒,被晃得晕头转向,也火气上升,放开嗓门愤怒地"哇啊哇啊"叫了起来。

  胡不喜还来不及继续教育他,就听门口传来"轰"的一声。一人一鸦停止叫喊,一齐转头呆呆望向声源。

  保持着酷帅姿势,刚刚以多年寒暑练就的神功踹开防盗门的警察同志,也同样目瞪口呆的望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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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不会去告我的状吧?工资发下来了我就赔修门的钱。"
  小片警——宁惠思哭丧着脸第十一次向胡不喜确认。
  胡不喜按着正在"呀呀"叫着嘲笑小警察的寒渡,语气诚恳地第十一次回答"一定不会告状"。

  宁惠思是刚毕业参加工作的警察,被分配到这个区的派出所做片警锻炼。因为前段时间曾发生过气枪伤人案件,所以所里对这次群众举报的线索非常重视。即使在平时,私人拥有气枪也是非法的。匿名举报人语焉不详,只说了是这一区的,宁惠思只好挨家挨户询问。时间耗费甚多,但总算也得到一些线索。

  "问到你这里时,敲门就听到里面有响声,又过了这么久才开……"宁惠思不好意思地说着,"因为知道你是一个人住这里的,我当时就怀疑了。"
  胡不喜揉着疼痛的膝盖,内心默默垂泪,"隔音效果这么好的地方,外面都听见了,可见我那一下摔得有多重……"
  "后来你开门时神色慌乱,我就更怀疑了。虽然你说的和另外一户的证词还是比较吻合的,但我总觉得奇怪。"
  他看了看此时正好挣脱胡不喜的魔爪,踱着绅士步走开的寒渡,"没想到是你救了这只秃鼻乌鸦……"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寒渡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跳了过来,奔着他的眉心就是一口。说时迟那时快,宁惠思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闪避已是不及,他气凝丹田,二指抄上,在尖喙离眉心还有零点零一毫米时稳稳钳阻住汹汹来势。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凸现我人民警察的潇洒英姿。
  胡不喜喝了一声彩,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寒渡已经顺势一爪向对方冠玉般的小白脸蹬去……

  闭上眼,再睁开眼。
  耳边听到寒渡张狂的笑声,并嚷嚷着"敢叫老子秃鼻乌鸦老子就要叫你好看",胡不喜真心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但尴尬笑着拿纸巾渗血印子的小警察确实不是幻影。胡不喜担心地问他要不要紧,是否打防疫针时也被寒渡啄了。寒渡怒道:"我很健康的!"不过还算给他面子,啄得不疼。
  胡不喜抽动,瞪他,寒渡看出他真的生气了,委屈道:"我是在帮你出气呀!他刚才很凶的,吓到你了!"随后就边跳边飞地跑去角落蹲着了。

  宁惠思缓了缓,对胡不喜笑笑说:"没事,这不需要特别防疫针啦,我以前也被抓过的。病兽才会传染人。"看胡不喜表情有些呆滞,他又道:"我哥是鸟类研究所的,以前我去那里打工的时候也学到一些知识。说起来,那些人会打这只乌鸦也是我不好,那天我来劝架的时候不要乱说话就好了。"

  胡不喜大概理解为什么这个小警察发现自己救了这只白痴乌鸦之后态度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同是爱护鸟类的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胡不喜曾从寒渡口中问清楚是谁拿气枪打的他,当时是想尽量躲着瘟神,这时候自然把那人的体貌特征一五一十描述给宁惠思听。宁惠思认真记录,准备回所里起草报告。

  第二天宁惠思抽空打电话告诉胡不喜已经把气枪收缴了,不用再担心寒渡的安全问题。胡不喜很是高兴,但寒渡听到之后就吵着要出去。胡不喜知道他的小心眼儿里转着什么念头,一出去肯定是找小羽纠缠不清,于是坚决不放行,把他生生在屋子里又关了三天。寒渡伤还没有痊愈,胡不喜又摸清了他的攻击套路,所以一人一鸟势均力敌,攻防战打得不亦乐乎。每天最紧张的时刻要算胡不喜上下班不得不开门的时候,但寒渡终于落了下风,一直没能偷渡成功。

  这天胡不喜下了班,路上收到宁惠思短信说要来赔钱。他吓了一跳,因为发现门还能用,没有及时去换锁重修,只能再三推辞,总算宁惠思不再坚持。回到家,胡不喜熟练地抄住从门缝里向外冲的乌鸦,搭上了门,便去冷冻柜挖肉与蔬菜。听着寒渡在客厅里啄地板泄愤,他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思考着再过三天就把越来越焦躁的寒渡放出去遛遛。
  想到到时候要赔房东的地板钱,胡不喜就感到了深深的悲痛。

  开着龙头理菜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惊叫。他从厨房跑出来,就见宁惠思愕然地站在那里。门大开着,楼道的窗口也大开着。
  遥远的空中有个小黑点。
  留给他的是短短一句话:"明晚回来!"

  宁惠思呆滞半晌,才说:"啊,是不是我把它放掉了?"
  胡不喜知道大势去矣,摇摇头道:"算了,反正他伤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也没人会拿枪打他,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宁惠思有点愧疚,随后才突然醒悟,语气有点责备地说:"你怎么没修门?"
  胡不喜"呃"了一声,顺口道:"我觉得其实还是关得住的呀……"把门关上用力推过,根本打不开的呀。而且家里也没值钱的东西,又有寒渡这个小警报器在。
  但是看到宁惠思单薄纤长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他就识相地没说下去。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到底比不了人家的神力啊。
  果然,宁惠思道:"我还以为是又被人撬过了,遭贼了呢,一推就推开了,你也太不注意安全了。"
  胡不喜不愧是优等生,脑子转得飞快,立马改理由,作被资本家压榨的小可怜状:"而且我下班时间晚,修锁的也下班了,我本来想等周末也就是明天再去找人修的……"
  宁惠思立刻愧疚了,说:"啊,是我没想周到。"
  但现在也没办法了,他思考了一下,从夹克里掏出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哐当哐当"地在变形的锁扣那里砸了几下,随后迅速地把不明物体塞回夹克,满意地说:"今晚暂时将就一下吧,明天我找人来装。这门太伪劣了,一踹就开,装'盼盼'门比较保险。"
  胡不喜偷偷抹了把冷汗,勉强自己不去猜测那坨不明物体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宁惠思果然守信,九点准时出现,防盗门很快旧貌换新颜。胡不喜一直到快完工才想起来得和房东说一声,征询对方意见。幸亏房东不是较真儿的人,对于是否要新钥匙备份没多大兴趣,问清楚不是小偷入室只是胡不喜吃饱了撑得换门之后,也就没多话了。

  宁惠思监工,看着换好了防盗门,这才离开。胡不喜送他到小区门口。两人年龄相近,话题投机,胡不喜倒对这个有点莽撞的小伙子颇有好感。宁惠思说所里还有工作,胡不喜猜测还是那个气枪抢劫伤人的案子,因为上次打鸟的气枪应该是与之无关的,所以线索又断了。但他不便询问。
  两人约好以后周末一起去健身。胡不喜对宁惠思看似文弱实则怪力心底十分羡慕,希望也能有此男儿气概。

  走到门口话别时,忽然听到上空传来尖厉的啸声。

  宁惠思皱眉抬头,失声道:"这里怎么会有'雪鹞子'?"

  胡不喜却听懂了啸声的意思。

  "你,为何与我为敌?"

  他抬头看,只见蔚蓝的天空中盘旋着一只雪花毛色的鵟。不远处一只通体黑亮的乌鸦,正以眼神挑衅,与那鹰隼对峙!

  胡不喜头昏脑涨,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那乌鸦叫道:"不许你侵占小羽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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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哈,到目前为止都是囧人+囧鸟……

 鹊儿喜 Chapter 3

   Chapter 3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快看!那只乌鸦好像要和老鹰打起来了!"
  于是本来躲在树荫下聚会活动的大爷大娘和他们带出来玩的小孩子都不顾外头骄阳似火,拖着小凳子棋盘玩具车,呼啦啦冲出来围观掐架。

  小区里已经聚集起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毕竟这鸟类空战可不是天天能看到的。

  胡不喜虽然着急,但也没法去干涉。这是鸟儿的内部规则,他作为人,是只能旁观的。贸然干涉——他也没那个本事干涉……

  下面人群熙熙攘攘,上面的鸟儿也没闲着。
  寒渡吼完宣战词,率先出击。那只鵟没当他一回事,只是在原地盘旋,在他加速冲到面前时,才轻轻振翅,提升高度。但寒渡显然预料到了,留着后招,生生刹住了俯冲的趋势,改向对方的腹部撞去。

  地下众人一眨眼的功夫,寒渡已经狠狠撞翻了那只体型与他相似的猛禽!

  围观群众大为振奋,轰然喝彩,大声叫好。

  寒渡受此激励,更加亢奋,在半空中扯着嗓子"呀呀"地叫:"小羽,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我会保护你的!"
  胡不喜听到他随时不忘记向小羽邀功,哭笑不得。

  然而第一回合落了下风的鹰隼并没有狂怒,他默不作声地在原地盘旋,锐利的眼神直射向洋洋得意的小乌鸦,冷冷地打量着他的对手。

  胡不喜站在地下,似乎也能感受到从他羽翼末端带出的气流透出的压迫感,渐渐地笑不出来了。围观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只敢小声窃窃私语。
  唯一狂妄依旧的,还是寒渡。

  宁惠思忽然道:"这只鵟好像来真的了!"
  胡不喜担忧地说:"小混蛋,身上伤还没全好呢,就敢去招惹这种食肉鸟,这下真的糟糕了!"
  宁惠思吃了一惊,看向胡不喜道:"啊?你怎么知道那只乌鸦身上有伤?"
  "呃?"胡不喜噎了一下,小声道,"就……就是我家逃出去那只啦……"
  宁惠思敬佩道:"你眼神真好,这样都能辨别出来。唉,我要是有这个眼力,也不至于……"他话到后来没了声,显然是想起伤心事。
  胡不喜脑海里闪了一下"这倒霉孩子不会是近视了才被迫做文职的",注意力就立刻被天空中的战斗拉了回去。

  寒渡这次是和鵟缠斗到了一处。两鸟你来我往,爪蹬喙啄,羽毛纷飞。寒渡虽然喙比较长,但毕竟不像那只鵟,一看就是身经百战,久历沙场,沉着淡定,果敢凶狠。实战经验上不行,战斗力上也差了一截,除了第一下奇袭成功之外,后面寒渡基本上落了下风。但他却毫不退缩,死扛着顶住,一点怯意都没有。

  围观的革命群众们开始还在三三两两小声地评头论足,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到最后鸦雀无声,全部目瞪口呆地直着脖子瞪着天空中的血战。
  明明只是围观一场鸟类掐架,以为是打擂台性质的,大家见好就收,怎么演变成生死相搏了呢?
  童稚的声音哇地一声,突然哭开了:"妈妈,乌鸦要死了,妈妈!"
  年轻母亲自己也处在惊愕中,这时候才想起不可以让自家宝贝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立刻抱了小孩离开,一边哄骗道:"宝宝乖,是人工控制的机器鸟在拍电影,都不会死的哦,一会儿我们去看真的小鸟,现在去吃冰激淋……"
  小孩急道:"我不要,我要给乌鸦加油!"
  但抗议没有效果,年轻妈妈还是迅速地带着小孩遁离了。

  小孩子也看得出,寒渡是在死撑了。会有死亡出现的认知,越来越清晰。
  胡不喜出了一头白毛汗,但是却毫无办法。寒渡如果死撑不退,非要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也没法去救援。只能指望倔强的乌鸦在还剩一口气的时候认胜负,这样,他还可以捡他回来救治。

  胡不喜极目四望,才在东边的小树林看到了躲在那里的喜鹊一家子。树丛掩映间灰喜鹊们露出惶恐的眼神,瑟瑟发抖。胡不喜泄气地扭转了头,放弃请小羽出来劝说寒渡或者帮忙,无语而心焦地继续看向天空。

  半空中落下了带血的黑羽,凌乱地随风飘散,间或有白色或棕褐的羽毛。那是寒渡以完全不顾及自身的攻击方式对那只猛禽发起攻击的结果。
  但这不起作用。
  败势难挽。
  寒渡动作明显迟钝,甚至在空中出现了一霎那的平衡不稳。胡不喜知道他枪伤没有痊愈,这破绽正是鵟一举解决敌手的大好时机。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几秒之后,等来的不是意料中的悲鸣,而是人群讶异的嘘声。
  宁惠思失声道:"呀,这'雪鹞子'是怎么了,突然退开了?"

  胡不喜睁开眼睛,但见那浑身雪花羽毛的猛禽在半空中停留,眼神复杂地凝视了一会儿伤痕累累却依然凶狠地瞪着他,与他对峙的小乌鸦,随后无声无息地掉头,滑翔远去,小灰点很快消失在天际,离开了灰喜鹊的地盘。

  胡不喜松了一口气,指望着寒渡赶紧自己飞回他家,准备疗伤。谁知道寒渡瞪了一会儿远去的鸟影,又哑哑地叫了起来。他受了多处伤,不过似乎吊着一口气还能飞,声音有些虚弱,但神气活现的语气是怎么也压抑不了的:"小羽,你看,我把敌人打跑了!"
  叫着,就调头往小树林飞过去了。

  宁惠思看到胡不喜表情扭曲,呈现"囧"的形态,非常不解,道:"你是紧张过度了吧?这只乌鸦运气不错啦,这么激怒对方,那只鵟最后还是收手了。"看看活力四射地以不自然地飞行方式一路趔趄向东而去的乌鸦,他又说,"鸟的恢复力比一般认为的要强,你不用太担心它了,而且乌鸦很聪明的,它要是真的不行了,一定会向你求救的。现在这样,可能只是看上去受了重伤吧?"

  胡不喜摸摸鼻子,悻然道:"我根本不是担心他的伤!"这只智商为负值的白痴。
  宁惠思露出了然的表情,似乎把他的反驳当作大男人暴露了对小动物的爱心之后的害羞了……

  %%%%%%%%%%%%%%%%%%%%%%%%%%%%%%

  本来没指望被英雄主义冲昏头的寒渡还能遵守约定出现的,谁想到当天傍晚,厨房里真的传来了扑翅声。胡不喜蹿过去察看,见寒渡一身狼狈地蹲在流理台上。他身上原本乌黑油亮的羽毛秃了好几块,还有看不太出的深色血痂。
  见胡不喜忧虑地前来验伤,寒渡缩了缩身体,小声说:"好了,回来过了,我要走了。"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靡虚弱。
  胡不喜大惊。从来这乌鸦都是趾高气昂的,几时有过这么软弱的语调?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于是问他:"你要去哪里?"
  寒渡低声道:"我想离开这里。"
  胡不喜虽然是没啥人生经验的毛头小伙子,但对付个把智商为负值的呆鸟还是绰绰有余的。很快就发现,似乎是小羽又说了什么绝情的话,然后寒渡终于(胡不喜插花:谢天谢地,他终于悟了!)受了伤害,打算搞自我放逐,浪迹天涯去了。

  胡不喜于是劝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身体是恋爱的本钱,咱们先好好养伤!"
  寒渡悲伤地推辞:"不,我想今晚就走……这个充满了伤心回忆的地方,一草一木都让我触景伤情,心如刀绞……"
  胡不喜道:"不行,我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你放心留在我这里,我将来给你介绍对象好不好?"
  寒渡怆然道:"谢谢你了,但我的心上布满伤痕,我的胸腔里充满苦涩——爱的苦,我不想再尝试了,我只是遵照约定,来向你道别的……"说着,他勉强振翅,打算循原路离开。谁知道厨房的窗户已经悄然关死了。
  胡不喜微笑道:"你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
  对付智障鸟类,不用过多考虑他们的鸟权。

  撬开嘴喂下抗生素和食物之后,胡不喜把暴跳如雷的寒渡用小棉毯裹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心情焦躁的小乌鸦,胡不喜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试试小时候爷爷常用来哄自己的方法。自己学会说话是到将近4岁的时候了,2、3岁那个时候刚被爸爸妈妈托付到爷爷奶奶家,半夜找不到熟悉的人,又讲不出来,会恐惧无依地又哭又闹,想起来觉得有点丢脸。妹妹都不会这样——当然,她那时才10个月大,应该是什么都不懂吧?奶奶的理论是哭累了就会睡着的,爷爷则会来哄他。

  想着,胡不喜就尝试着用手指轻轻地一下一下摩挲着寒渡的头顶,顺着毛的方向抚摸。寒渡开始还很不爽的样子,慢慢的,就合上了眼睛。
  胡不喜心想,这一天,也够这小乌鸦受的了。身体和心灵双重打击啊。

  把睡着的寒渡放在垫子上,胡不喜郑重地思考了一会儿,爬到网上,订了几本研究性的书籍。

  可惜好多都是《人类性心理》之类的,胡不喜一边订一边想:其实动物也会同性恋的啊,这方面的研究太落后了!那就从他做起吧,他要科学系统地帮助寒渡!

  但这个时候是周六的晚上,网站上面说要2个工作日发货。胡不喜考虑过去书店买,但一来估计书店里面没网上订购来得一应俱全,二来,他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思前想后,还是等一等吧,这几天就让寒渡静静地疗伤。

  晚上看了一会儿专业书,胡不喜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咕咕"的,喑哑可怜。
  他放下书,走出卧室,打开角落的地灯,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是睡在垫子上的寒渡在睡梦中呻吟,身子也一抽一抽的,大概是痛吧。胡不喜鼻子一酸,眼眶就热了。
  虽然小羽这么绝情地一直拒绝寒渡,其实是对寒渡较为公平的做法,但,还是好可怜。
  寒渡只是恰好爱上一个异族的同性,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苦呢?如果他能重新喜欢同族的异性,情路会好走很多吧?
  只是寒渡太死心眼了,一时半会儿估计很难接受的。

  正思考着,忽然听到睡梦中的寒渡"呀呀"地轻轻叫唤了两声。
  "……爸爸,对不起……"

  胡不喜觉得自己的眼泪真的要决堤了。

  忽然,他灵光一现:寒渡现在正是最最脆弱无助的时候,自己就算陪着他,到底不是同族,想法还是有差异。如果请一只雌乌鸦来陪伴照料他,也许在朝夕相处中,寒渡能重新发觉雌性的细心体贴、温柔可爱也说不定呢!

  想好之后,胡不喜立刻跑出去,在超市关门前买了两斤核桃酥。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背着核桃酥慢跑五公里,来到工业园区的绿化林带,东看西看,寻觅合适的鸟儿。最终选了一只最美貌的雌乌鸦,偷偷打手势,晃动核桃酥,让她飞过来。
  雌乌鸦观察了他一会儿,觉得似乎还可以信任,就飞了下来,去啄食物。这时候胡不喜小声对她说:"这位小姐,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件事?"
  雌乌鸦吓了一大跳,张翅跳跃着飞开几米,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胡不喜。

  胡不喜很高兴,这是一位果敢淡定的女士,遭遇重大变故,也不会随便惊叫,而是冷静观察,保持了淑女的优雅风度。如果她最后能和寒渡真的成就良缘,也是美事一桩呢。

  他忙小声道:"请不要怀疑我。我是天生懂鸟语的人,但不想让太多鸟知道,所以是否可以请你为我保密?"
  雌乌鸦犹豫了一下,轻轻颌首。
  胡不喜又说:"今天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帮忙。冒昧地问一下,我该称呼您'小姐'还是'夫人'?"
  雌乌鸦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决定信任眼前这个年轻的人类,道:"我还未出嫁,你可以叫我'烟翠'。"
  胡不喜知道对方还是自由之身,很高兴,于是把寒渡的问题捡紧要的讲了一遍,末了请求雌乌鸦帮忙,去给寒渡做个伴,如果能把寒渡的性向扭转,那是再好不过了。雇她的佣金就是每天两斤核桃酥,价码还可以酌情商量。
  说完这些,他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同性恋乌鸦可能会遭到不齿,即使是如此有主见的乌鸦小姐,也是很可能看不起寒渡的。

  然而烟翠听完,想了想,居然立刻答应了,说没有问题。胡不喜本来还怕她家不放未婚姑娘家出远门,但是烟翠似乎是很独立的女性,非常有主见,回去和一群乌鸦打了个招呼,就回来说:"我们走吧。"
  胡不喜于是把做订金的核桃酥留下,给了她的小姐妹们,烟翠则跟着他,一路飞回了家。

  胡不喜在路上观察了一下烟翠,发现她的羽毛是黑中透着绿色的偏光,在阳光下美丽得耀眼,难怪会以"烟翠"为名。他从小和各种鸟类打交道,对于他们内部的审美观还是比较了解的。像这只烟翠,那确凿无疑的,是一位美女。而且看起来,还是一位干练美女啊。

  回到家之后,寒渡已经醒了。他昨天只是拗脾气发作,心里也明白胡不喜是待他好的,所以就乖乖听话,没有再胡闹,而是遵循胡不喜的叮嘱,喝了点水,吃了些枣子。

  看到跟着胡不喜回来的美女乌鸦,他先是一愣,后来好像品出些味道,有点生气似的转过身,把尾巴对准了他们。
  倒是烟翠老神在在,一点都不介意被照顾对象嫌弃的状况。

  胡不喜却有点尴尬,不过,托辞他也想好了。
  于是他对寒渡说:"我平时要上班的,你伤很重,我觉得没人看着也不行,所以请了这位小姐来做看护,如果有什么问题,她还可以打电话找我。"
  这倒也是真话。寒渡的情况并不好,又不可能用人类看护,乌鸦看护确实比较合适。
  他教了烟翠怎么一键拨号,打通他手机。烟翠非常聪明,一学就会了。

  喂了寒渡一点抗生素,之后胡不喜就遁到房间里看书学习,放外面的孤男寡女好好相处。他看得出,烟翠比寒渡聪明强势得多了,应该能治得住他。何况她听了他说的事,对寒渡似乎也挺同情的。估计他们俩相处一段时间,可能寒渡就会发现女性的美好,进而忘记他前面那段单相思苦恋了吧?

  既有鸟看护伤员,又可以培养感情,帮助寒渡在歧途上迷途知返。
  胡不喜禁不住赞叹起自己的智慧来。
  一石二鸟——呃,太残忍了,还是一举两得比较贴切,这是多么完美的解决方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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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翠和寒渡相处得十分风平浪静,这一点大大出乎胡不喜的意料。他本来以为寒渡肯定会闹闹别扭的,但没想到小乌鸦对此状况接受得很隐忍,有点认命的感觉。不知道是不解他的猥琐用心,还是看破红尘,无所挂心。
  胡不喜虽然觉得奇怪,但有一个良好的开端总是好事,也就不去追究表象之下到底遮掩着什么了。

  中午的时候胡不喜出去弄吃的,先给乌鸦们准备了两盘鸟食。寒渡受伤很重,不适合吃太复杂的东西,胡不喜就给他吃配好的清淡鸟粮。烟翠则以零嘴为食,边吃边看电视剧《木棉花的春天》,吃得津津有味,看得兴高采烈。寒渡则蔫头耷脑,对着里面咆哮着的男女主人公发呆。

  胡不喜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总觉得他们的气氛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但又不能说是剑拔弩张的对峙状态,似乎还算和平。他想,可能是陌生男女相处,开头总有尴尬期吧?过去了,熟悉了,就会正常了。

  下午的时候,烟翠调整天线与频道,找到了一个自然科普节目,这一期正好是讲鸟类的,于是两只鸟一起安安静静地看巴西金刚鹦鹉的保护问题。胡不喜在卧室里听着,也有点感兴趣,忍不住跑出来和他们一起看。寒渡缩在一边,烟翠却在不经意间开始和胡不喜探讨起了环境问题。

  胡不喜十分诧异,烟翠懂得非常多的专业知识,比他了解得都要多。
  忍不住问这位美人小姐是怎么学到这么多深奥的环境理论的,烟翠淡淡地说:"附近有家学校,榛子树不少,去吃东西的时候,顺便听了听课。"
  胡不喜敬畏地望着乌鸦小姐,寒渡却不耐烦了,在旁边说:"她学习的重点才不是这个呢!"
  胡不喜更加崇拜:你看不是重点学这个的,都能修炼到如今的程度,如果专攻,那肯定会更加牛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道:"你们认识?"

  烟翠点点头道:"是一个家族的,我也姓寒,全名是'寒烟翠'。"

  胡不喜赞叹道:"这个名字很古典美,好有意境啊!"

  寒渡不屑道:"那段时间有一个小区活动室下午一直播琼瑶的旧片,大家中毒太深才会取这种不着调的名字!"

  "咦?"寒烟翠斜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谁每次都看得热泪盈眶呀~"

  寒渡怒道:"你那个时候还在蛋里面,你知道什么!?"

  寒烟翠笑嘻嘻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你气什么呢?很像恼羞成怒哦。"

  寒渡于是把头蒙到翅膀底下开始睡觉,不理她了。

  倒是烟翠一点都没有生气,继续乐呵呵地看电视,和胡不喜小声探讨严肃的科学问题。

  胡不喜感到十分欣慰。找这只乌鸦小姐看来是找对了。她豁达大方,知识丰富,对孩子气不懂事的寒渡也很包容,虽然比寒渡年纪小,却更稳重。不管是否会产生爱的火花,应该都会对寒渡有好的影响吧?而且他们居然还是一个族的,自己误打误撞,运气还真不错。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问乌鸦小姐:"他爸爸妈妈还好吗?"

  寒烟翠点点头,道:"当时是很气的,去年他出柜,当时是闹到满城风雨呢,周围议论纷纷,很长时间他爸爸妈妈都抬不起头做鸟。不过后来又出了另外一件事,大家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什么事?"

  "私奔啦。我们长老家的大小姐,和世仇家族的公子私奔了。"

  胡不喜没想到乌鸦家族的爱恨情仇也是如此的跌宕起伏,感兴趣地追问道:"什么世仇?"不会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类的吧?

  寒烟翠叹了口气,道:"听我娘亲说,是为了一棵神圣的树。两边都认为祖先是在这棵树上降生的,所以都要占领它。为了这棵树,大大小小的战役也不知道打过多少回。"

  胡不喜道:"啊?那树在哪里呢,我可以去参观一下吗?"

  寒烟翠"嘎"了一声,无奈道:"恐怕不行。"

  胡不喜问:"是不方便给外人看吗?"

  寒烟翠摇头:"……早就已经被砍掉了。就是在现在'佳仁电器'的厂房的位置啦。"

  胡不喜傻掉,内心隐约感觉有些抱歉,"对不起"三字已经自动溜出口。
  寒烟翠扭头看了他一眼,没作声,半晌道:"其实真假也难以考证啦,谁知道是不是以前那帮只知道武力解决问题的家伙的借口呢。我们这一代私底下接触已经很多了,就是不可以让老辈鸟们知道。唉,打来打去多不好啊,天下为公,世界大同嘛~"

  胡不喜被寒烟翠感动了。这样一只小小的鸟儿,都明白和平的重要意义。作为人类,大家应该比鸟儿的思想更进步才对啊!
  由这样一位知书达礼,温柔娴淑的鸟小姐陪伴寒渡,胡不喜于是在周一安心地上班去了。
  寒渡的状况也没有恶化。胡不喜回来的时候甚至发现他已经又在屋里跳行了。
  周三收到了订好的书,胡不喜把它们藏进卧室的床底下,从里面掏了一本,挑灯夜战之,努力恶补同性恋知识,好对寒渡对症下药。

 鹊儿喜 Chapter 4

   Chapter 4

  研读工作进展得不太顺利。胡不喜抱着书,挑灯夜战了两天,越看越觉得好像不干涉寒渡才是正确的做法。可是眼看他不撞南墙不回头,即使撞到头破血流也还是痴心不改,就忧心忡忡。
  反而是寒烟翠比较泰然,一点也不着急。平时给寒渡理理毛,安排一下食物和清水。两只鸟的相处很和谐。
  胡不喜看在眼里,稍微宽心。看样子找雌鸟看护还是对的。起码寒渡现在和乌鸦小姐相处得好,假以时日,说不定就会移情别恋,不再对小羽死心眼了呢。自己现在还是不要操之过急的好。他把那堆没用的书塞进了床底阴暗的角落。

  周五下班的时候,胡不喜在如血的夕阳残照下一路孤独地走回家。
  寒渡的状况已经稳定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养身体的事,不会有生命危险。平常烟翠也会出去玩,回家探视,抓点昆虫带回来,改善一下寒渡的饮食结构。两只鸟气氛良好,他甚为欣慰,不用太多干涉操心。
  于是和宁惠思约好,打算周末的时候一起去附近的游泳馆。

  走过小区门口的小超市,看到在玻璃门上映照出的自己形单影只,胡不喜不禁又有些伤感,但也仅仅是伤感而已了。被女朋友甩掉之后,形影相吊了不长时间,就横档里插出寒渡的事来分散了注意力,没有时间为失恋悲伤。每天忙忙碌碌,操心寒渡的爱情和生命安全都忙不过来,说起来,还不知道是谁帮助了谁呢。

  进了小区大门,往自己住的楼走的时候,忽然看到地面夕阳树影间掠过一片双翼伸展的阴影。胡不喜立刻抬头,只看见一只远去的鹰。
  他吃了一惊。那身影,太像那天差点把寒渡置于死地的鵟了!他怎么还来这里?难道是对这个地盘仍然贼心不死?但根据他的经验,那只鵟那天的表现等于宣布认输,不再觊觎这块风水宝地了呀!这类鸟通常非常重诺守信,许诺的事情板上钉钉,从来不会反悔耍赖的。
  那么还在这里出现,到底是为什么呢?
  胡不喜想啊想,觉得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是另外一只鵟,也看上这里了。他为小羽家族的地盘默哀了一秒,然后就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飘回家去。反正这段时间他不可能放寒渡出去,碰不上头也打不起来。再说了,就寒渡现在那个小体格,小身板儿,也不用担心他再去和猛禽掐架——根本没有战斗力可言,哪里掐得起来嘛。

  回家之后,寒渡已经睡了。寒烟翠在看动画片。胡不喜发现她把音量调得很小,心里又感动了:多体贴懂事的好姑娘啊!如果寒渡真能娶上她,是他的福气呢。而且这几天她一直都有捉毛毛虫回来给寒渡吃,补充蛋白质。
  见他回来,寒烟翠扑扑翅膀,跟他到了厨房,示意他关上门,随后说:"小喜,我有点事和你说。"
  胡不喜想,会不会是寒烟翠家里发现她目前的打工是照顾寒渡这只被家族除名的鸟儿,所以发难,不让她干下去了?
  但寒烟翠接下来就说道:"我今天遇到了一只王鵟。"
  胡不喜愣了愣,立刻联想到了刚才那只施施然远去的,霸气十足的猛禽。
  "他瞪了我好几眼,我当时吓了一大跳,赶紧避开。但我发现他好像不是来这里划地盘的,倒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胡不喜这时神经反射弧才运作到声带,失声道:"王鵟!?"
  寒烟翠道:"是不是就是弄伤寒渡的那只?我猜着有点像。反正他打量了我好几眼,后来欲言又止的,盯着我的眼神那个凶狠啊,还搞尾行。幸亏我聪明,故布疑阵,把他甩掉了。"
  胡不喜听她这么说,很是担忧,但也高兴于寒烟翠的聪明,"唉,估计就是那只了。鵟也不是到处都有的,这几天里在这地带出现,大概是同一只吧?烟翠你真是好样儿的!"
  乌鸦小姐犹豫了一会儿,道:"你先别赞我。那个……"
  胡不喜道:"怎么了?"
  "其实刚才,你回来之前,那只王鵟都还停在竹竿上……"烟翠朝阳台的方向伸了伸嘴,语气游移不定,"一直盯着寒渡看……那眼神,太□裸了……"

  胡不喜大惊,啥叫"□裸"啊?
  "你是说,很想吃掉寒渡的眼神?!"

  寒烟翠严肃点头,眼神坚定:"是的,没错!我怀疑他是循着味道追的。开始注意我就是因为我身上有寒渡的味道,但又太微弱。后来,我觉得他好像是一点一点搜查过来的。到了这里,恰好看到寒渡在饼干盒里睡觉。你是没看到啊,那眼睛瞬间就绿了……幸亏寒渡这白痴睡着了,我都替他出了一身冷汗……"

  "可他那天明明已经自动放弃了啊,为什么事隔这么多天又不死心了?"胡不喜哀叫道。这鵟也太反复无常了,真没品!

  寒烟翠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时代变化思想革新吧,也不能总用旧观点看问题。说不定他回去想了想,突然抽风了,觉得一定要吃呢。要不你找他谈谈,开导一下?其实也不要紧啦,反正船到桥头自会直,顺其自然发展咯~"

  胡不喜对寒烟翠的乐观不很赞同,想了想,觉得也没其他办法了,只能自己找机会碰到那只鵟的时候和他谈谈,关于用超市速冻鸡肉代替乌鸦肉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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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去游完泳,和宁惠思聊天时发现两人都是星战爱好者。小宁住的是警察的宿舍,不方便联机对战。胡不喜想想烟翠应该还在外面玩,寒渡估计是在饼干罐里睡大头觉,都不吵。就邀请宁惠思到自己家里玩。
  宁惠思对胡不喜能找到伤得破破烂烂的乌鸦,还真给救活了,非常赞叹,说:"早知道就让我哥来一趟了,他肯定很开心认识你。"
  胡不喜道:"他做野鸟救护的么?"
  宁惠思拿了笔记本,一边关宿舍的门一边说:"他正职是做野鸟研究的,不过对这类救护也很在行,能顶兽医了。他其实每周末会去宠物诊所一天,给金丝雀之类的看病。"

  这个周末宁惠思很闲,胡不喜奇怪,隐讳问之,他才垂头丧气说气枪伤人案已经抓到嫌疑人了,但他不当心把人家打得进了医院,所以现在就没他的事了。他没具体说对方伤得多惨。但胡不喜以他踹门的力度推测了一下,就知道那嫌犯肯定不能好了……

  周末很快过去,日升月沉,日子一天天的过。以寒渡打不死的体格,加上宁惠思带来的药,小乌鸦以惊人的速度痊愈着,很快就又跃跃欲试地想出门了。

  胡不喜担忧着外面那只贼心不死,虎视眈眈的鵟,但又不敢告诉寒渡,怕他好胜心起,又要去单刀赴会。纠结了很久的结果,是有一天回到家,只看到在看电视新闻联播的寒烟翠。
  问之,则曰:"今天那只王鵟来的时候,被寒渡看到了。他觉得对方还在侵害小羽家的地盘,就冲出去了。"说罢朝她日常进出的通气孔扬扬嘴。

  胡不喜闻言大惊失色,跌足:"靠!小羽都已经明确抛弃他了你知道不知道啊!?为什么不拦住他啊!?"
  烟翠也很苦恼,"可是他说'爱情的付出不依赖于回报'啊!我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有道理的话来反驳他嘛。"
  "那那那……"胡不喜心想,是不是鸟类内部规则就是这样啊?死心眼是没法劝的……"我……"
  "你是不是想说'收尸还来得及不?'……"寒烟翠往窗外瞥了一眼,"安啦。他们俩就是切磋了一下,没那么血腥,不然我还会待在这里等着通知你么?不过,我跟你说,现在的问题不是王鵟了……"
  她的眼神终于严肃起来,"我有点夜盲,恐怕得麻烦你出去找他。他……好像又受了刺激了……"

  胡不喜很着急,也没来得及听寒烟翠讲清楚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反正寒渡可能被刺激的也就那么一点情况。他立刻跑出门去找鸟。

  天已经全黑了,找一只黑色的乌鸦并不容易。
  但大体上知道它不会跑到其他地方去,胡不喜也就在小区附近晃悠,不时地朝树上探头探脑,小声召唤"寒渡"。召唤了半天,也没听到答应一声。胡不喜想了又想,忽然抽了,这白痴该不会是真的被小羽刺激地浪迹天涯去了吧?

  黑灯瞎火的没地方去雇佣鸟儿来搜查,胡不喜站在原地一筹莫展,正没主意。忽然就听到有一把沉稳的声音在身后上方响起:"您就是那位懂我们的语言的人?"

  胡不喜被吓了一跳,转头往上看,发现二楼的空调架子后面,藏着黑漆漆的一团影子。他拿手电筒去照,赫然发现,竟然就是那只王鵟——在王鵟的爪子底下还摁着一只乌鸦。他不用猜也能料到,那是谁。

  胡不喜以为寒渡已经被咬死了,王鵟躲在这里享用他,眼睛都红了。可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他也不能谴责猛禽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毕竟在鸟类世界里就是弱肉强食的。
  呜呜,好歹和寒渡认识一场,到头来没有帮上他忙,他还是在失恋的痛苦中死掉了。胡不喜哽咽着对那只鵟说:"对。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下,乌鸦肉其实也不太好吃,我,我买全鸡给你吃,你把他的尸身还给我吧。"

  鵟还没答话,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喜救命啊,这是个神经病!"

  王鵟有点不高兴,认真地说道:"我不是神经病。"

  胡不喜因为骤然发现寒渡还活着,而且活得劲劲儿的有精神,一时说不出话来。

  寒渡怒道:"那你就是拿老子寻开心!"
  王鵟继续认真地说:"我不是开玩笑。"
  寒渡挣扎,用嘴去啄对方的毛,"那你赶紧放开老子,老子要回家!"
  王鵟坚决不放开他,爪子摁得紧紧的,纠正道:"那不是你的家,他们是喜鹊,你是乌鸦。"
  寒渡突然暴怒,"老子是喜鹊喜鹊喜鹊喜鹊喜鹊!!!"

  胡不喜听他们吵架,头都昏了,听到这里才感觉隐约不对头,疑惑地说:"寒渡你确实是乌鸦啊!"
  谁想到寒渡立刻怒了,"哇啊哇啊"地狂啸起来。

  一人二鸟本待继续在空调架上就这个问题争辩下去,奈何二楼的小情侣忍无可忍这种噪音污染,打开窗,以更高强的分贝赢过寒渡。胡不喜带着二鸟落荒而逃,征询过王鵟的意见之后,不理会挣扎扭动企图逃跑的寒渡,把他们带回了家。

  回到家,胡不喜第一件事就是到冷冻柜里挖了一包鸡腿出来,放到微波炉里解冻,随后狗腿地送到王鵟面前请他享用。他还是很怕这只猛禽一时兴起,就把两只乌鸦都给结果了。填饱肚子之后应该比较不容易凶性大发,胡不喜如此揣测着。

  王鵟看了一眼肉,又看看诚惶诚恐的胡不喜,说道:"请您不必担心,我已经决定再也不吃乌鸦了——事实上,本来我也没吃过。"
  胡不喜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的一点小心眼被这只鸟一眼识破了。

  寒渡本来是被胡不喜抱着,这时候蹿出了臂弯,藏到了胡不喜的后面。
  鹰目如电,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视线立刻追过来,深情地说道:"你别怕我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不吃乌鸦,此生都不会犯忌的。"
  寒渡怒道:"谁怕你了!?"
  随后对胡不喜小声说:"我才不是怕他,就是他好像真的有点神经病。不怕不要命的,就怕没理性的啊,我好鸟不和疯子斗,你帮忙解决一下吧……"

  寒烟翠在旁边没说话,不声不响地把电视调了个台,里面立刻传出"你不明白我的心!"……"月亮代表我的心!"一类声嘶力竭的嘶吼。

  王鵟却不理会寒渡对他的诋毁,向胡不喜颌首示意,"我叫千越。"
  胡不喜犹豫了一下,道:"我叫……"
  "您是小喜吧,我刚才听到寒渡这样称呼您。"
  胡不喜很郁闷。自己的尊严就这样陨落了。被一帮鸟"小喜小喜"地叫着,好像"小喜子"啊——不过想起妹妹奸笑着说"没叫你'喜儿'就不错了",还配上一段歌伴舞白毛女,也就没了脾气。
  他于是试图调解一下,之前自然要了解这只不速之客的目的,"请问,你既然不吃乌鸦,那……难道是想和寒渡做朋友么?"

  寒渡在旁边不依了,啄胡不喜,"小喜,我是喜鹊,喜鹊啊!你也眼神不好了吗?"
  胡不喜被他缠得头疼,只好随便应付,"好啦好啦,都是鸦科的不要计较那么多了,人类看问题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嘛!"
  寒渡这才被暂时对付过去,被称"乌鸦"也不立刻暴跳了。

  鵟没有被他们的小声对华影响,神情变得严肃而郑重,甚至庄严地挺起了身子,回答胡不喜的问题:"是的。能否给我一点时间,与寒渡相处?"

  寒渡冷哼一声,道:"你不是好鸟,我不和你做朋友。"

  寒烟翠在旁边凉凉地说:"你自我感觉很良好嘛,人家本来也不是打算和你做'朋友'啊!"

  鵟看了乌鸦小姐一眼,道:"这位小姐,请不要这么说,我是真心诚意的。希望寒渡能给我一个机会。"

  寒渡"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睬他们了。

  寒烟翠忽然道:"咦?寒渡,难道你是记恨上次打架伤得很惨的事么?原来如此呀,我了解了……"

  寒渡闻言,立刻淡定不下去了,跳起来大声辩白道:"我是那么小鸡肚肠的鸟吗?男子汉大丈夫不打不相识,以武会友也是常事!"

  王鵟立刻抓住机会凑了过去,"那么说你愿意原谅我上次的冒犯了?太好了!"

  寒渡傻眼,反应过来自己钻了套,哇哇大叫"我不愿意!"

  趁那边两只闹得鸡飞狗跳的,寒烟翠与看出她有话要说的胡不喜避到一边。乌鸦小姐观望了一下情况,道:"你真没看出来?"
  胡不喜愣了一小下,随后,这段时间以来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在他心底埋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灵光闪现,"难道是……求偶!?"
  寒烟翠奋力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对,王鵟在追求寒渡!"

  胡不喜彻底傻了。本来以为寒渡已经够不靠谱了,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一只势均力敌的。

  正在消化这一惊人消息并打算上去拉开掐成一团的鹰和乌鸦时,电话突然响起来。胡不喜躲进厨房隔绝噪音后接通,听到那边宁惠思焦急的声音:"你们那里有没有骚动啊!?"
  胡不喜茫然,为啥这警察总是对骚动这么感兴趣呢?虽然自己家是比较"骚动",但外面还是一片平静的。
  "没……没有啊……"
  "啊,那还好,还好!"宁惠思在电话那端发出谢天谢地的声音。
  "怎么了?"
  "我哥说他所里的一只猛禽走失了,天黑都没回家,根据电子定位器看,就在你那个小区,而且情绪好像很激动。我哥怕他伤人,正在往那边赶!不说了挂了,我也要去帮我哥找……"

  ………………………………
  胡不喜握着电话,透过厨房的玻璃门望了望客厅里的满目狼藉,赶在宁惠思挂电话前说:"那个……我觉得,那只猛禽,应该是走失到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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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门之前,胡不喜设想来人应该是和宁惠思相似的斯文型学者,虽然宁惠思骨子里和"斯文"不太搭界,但他哥哥毕竟是科研人员,总还是学术气息浓厚的吧?
  然而宁惠思身边那个人,虽然轮廓和他类似,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眉目深邃,面孔黝黑,身材高大健朗,换一身装束,估计可以直接去亚马逊丛林狩猎。

  宁惠思介绍:"小喜,这是我哥哥,宁仲悦。那只鹰……"
  他看见正在厨房料理台上埋头吃鸡腿的千越,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他身边的男人这时微微笑了笑,对胡不喜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胡不喜赶忙道:"哪里哪里。我要是早点发现他的牌子也就可以通知你了。"

  寒渡在旁边蹲着,小声嘀咕:"假客气什么呀,快把这个神经病带走吧。"

  胡不喜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和千越商量好,假装是千越肚子饿了,才飞进开了窗的厨房来吃放在外面解冻的鸡腿的,这时候自然把想好的托辞说了一遍。鸟儿们都理解他不想暴露会说鸟语的心思,所以很配合。寒烟翠也很干脆地放弃了每晚必看的百家讲坛,做安分守己老实乌鸦状假寐。

  宁仲悦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什么,不过没说出口,最终只是招呼千越回来。

  千越颇为依依不舍,但胡不喜在这之前就劝慰过它,诸如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甚至小声出卖朋友:反正寒渡就在这里也跑不了,来日方长之类的。

  说真的王鵟如果死赖在这里不走,那他也永无宁日了。

  被带下楼,上越野车之前,千越深情地凝视着寒渡,道:"亲爱的,我很快会回来看你的。"
  寒渡忍不住,小声"呸"道:"你都被人豢养了,宠物一只!"
  胡不喜在旁边心惊胆颤,怕他们掐起架来不可收拾。自己当着外人的面又不便上前劝架。要知道在禽类里面骂别的鸟为"宠物鸟"是最狠毒的言辞了,基本就是意指对方寡廉鲜耻苟且偷生。
  要是千越也指寒渡被自己养着,那一场尊严捍卫的恶战在所难免啊!
  胡不喜捏了一把冷汗,盯着那两只鸟。
  没想到,千越的眼神居然从被挑衅的火爆慢慢平和,转为温柔:"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的。"随后他就停在宁仲悦的肩头,随他们离开了。

  胡不喜送他们到楼下,宁仲悦说刚才来的路上收到消息,野鸟救助点送来了一只中毒的野生鸬鹚待抢救,所以必须赶紧回去,以后再感谢他的帮忙。胡不喜赶紧客气说举手之劳不用挂心,一路平安好走不送。
  等宁仲悦那辆四驱车消失在黑夜里,胡不喜方才松了一口气。从见了这个男人开始,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终于慢慢散去。伸手抚额,居然一手冷汗。

  他那双眼睛,似乎洞悉一切,黑沉沉的深不见底。

  胡不喜总感觉自己和鸟儿们的眼神交流被他一一看在眼里。

  不过看看旁边关切地询问小乌鸦的健康状况的宁惠思,胡不喜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大概是总怕自己懂鸟语的秘密泄露,被抓到实验室当外星人解剖,所以才疑神疑鬼神经过敏吧?弟弟这么忠厚,哥哥应该也不会太犀利才对啊。

  "我今天才知道,这附近新辟了一个湿地,候鸟保护区。我哥搬到这边来了。"
  宁惠思突然对胡不喜说道。
  胡不喜看出警察神情很郁闷,不太明白为什么哥哥搬过来,弟弟要如此如丧考妣。
  不过宁惠思很快就甩掉了不爽的情绪,和胡不喜道别之后回家去了。

  一切又回归到平静。胡不喜回到家,先想去拷问已经努力蜷缩进饼干盒的寒渡,烟翠在旁边招招翅膀道:"想问的问我吧。"
  胡不喜想想,确实问寒渡也问不出什么来,这只白痴乌鸦现在一门心思自我认定为喜鹊,触及任何他不认同的概念都会立刻炸毛,确实没法交流。
  还是和乌鸦小姐比较有沟通余地。

  一人一鸟开辟临时会议地点,躲进了厨房。
  寒烟翠说话从来重点突出,目的明确,此时不待胡不喜发问,她先说:"你是想知道,寒渡为什么突然说自己是喜鹊,对么?"
  胡不喜点头称是。
  寒烟翠此刻象是回想起什么,突然也有点抽搐,胡不喜从来没见过淡定的乌鸦小姐露出这种情绪,知道一定是爆炸信息,于是竖起八卦的雷达,只听她说:"小羽,外遇了。"

  胡不喜愣了愣,说:"啊?那……寒渡是因为心目中的女神,呃,男神圣洁的形象崩塌所以才精神崩溃的吗?那……他也不用自认喜鹊啊……"

  寒烟翠叹了口气道:"是和一只公喜鹊私奔,重点是,公喜鹊啊……"

  胡不喜半晌没说出话来,而后,似乎是突然想通了什么,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虚无的窗外:"就是说,是公的没关系?……于是,他就觉得自己是喜鹊?"
  寒烟翠哭笑不得地,"没错。"

  "可是,你们的毛是黑的啊!"胡不喜挣扎道。

  乌鸦小姐眨眨眼,答道:"关于这个,寒渡有完美的论证——烤焦的嘛。"

 鹊儿喜 Chapter 5

   Chapter 5

  "你是说,家里现在住了一只自认为是喜鹊的乌鸦,因为他的心上鸟抛妻弃子跟公喜鹊跑了?"穿着修身牛仔裤的女孩子双腿交叠斜倚在沙发上,招手示意再来一杯鲜榨果汁。

  胡不喜垂头丧气地趿拉着拖鞋到厨房去剥柚子皮。
  "还没有小孩啦,有抛妻没弃子。反正就是他喜欢的那只公喜鹊和另外一只公喜鹊跑了,所以拒绝他的原因不是性别的鸿沟,而是种族歧视。"

  女孩在沙发上惬意地躺着,"没差啦~那现在他跑哪里去了?失恋的鸟儿也这么有精神吗?"

  胡不喜一边剥柚子,一边关照着煲汤的火候,"他好像是去偷窥心上鸟的幸福生活去了。"

  "咦,你不是说他心上鸟私奔去了?这还找得到?找到了也不好吧,别人成双成对甜甜蜜蜜,他一个孤孤单单凄凉悲伤……"

  "他们鸟一时也奔不了多远吧?听说是跑到更乡下一点的地方去了。反正还有另外一位乌鸦小姐跟着他,谅他也做不出什么离谱的事情,就让他去看看好了,看多了幸福甜蜜,大概也会死心吧……"

  "靠!都有美女死心塌地追随了,这只臭乌鸦还不赶紧怜取眼前人!?"女孩大怒,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胡不喜端出了果汁,在内心犹豫着寒烟翠到底算不算"红颜知己",嘴上安抚道:"不是你想的三角关系啦。乌鸦小姐是我雇来看着寒渡的,怕他想不开出点什么事。"
  女孩这才心平气和了,开始喝起果汁来。

  胡不喜看着对方晒黑了一圈无忧无虑的小脸,愁容满面地说:"小忧,爷爷很生气啊。"

  女孩瞅了瞅他,摆手含混不清地说:"哎呀,你怕什么,过两天就气消了嘛。"

  胡不喜认真批评道:"可是这次你是做得不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不和家里商量一下,就这么逃课跑到九寨沟去呢?"

  女孩撅嘴,气鼓鼓地说:"我本来就不想上暑假的学习班,计划好是去打工的,爷爷也不够尊重我的意愿啊。"

  胡不喜小声说:"你要是上学期能把六级过了……也不至于被捉去补课嘛……"

  女孩闻言抓狂,"跟爷爷说不清楚,为啥跟你也说不清楚啊!?我是填错答题卡!答题卡!!!我高级口译都过了我过不了六级!?"

  胡不喜道:"爷爷是老派人,他担心你呀,他只看得到有没有考过嘛。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关系,为什么要把最后的课全部逃掉啊……"

  女孩打断他的话,道:"再说,什么叫做'一个女孩子'?你意思是男孩子就可以这么干了?嗯哼?"

  胡不喜茫然道:"女孩子是比较容易有危险啊。"

  "我去的是旅游业已经很发达的地方了好不好,又不是深山老林的。"

  "可是你很粗心啊,连答题卡都会填错,在外面出个什么纰漏,说不定就有安全问题了。我觉得这都是因为你还没有责任心,你看,现在怕被爷爷骂,就又逃到我这里来。"胡不喜回到自己的轨道上,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我觉得你还是先回家去向爷爷道歉比较好。不然我不能让你在这里呆到暑假结束。"

  "哥,你威胁我!?"女孩怪叫道,"我还没观察到乌鸦罗曼史呢!"

  "去跟爷爷道歉。"胡不喜立场坚定,没有商量余地。

  女孩在沙发上蠕动,小声说:"打电话行不行?"

  胡不喜见她口风有松动的意思,忙说道:"当面比较有诚意吧?你别怕呀,爷爷从来只会罚我顶家谱跪牌位,对你都是骂两句了事的嘛。"

  小忧扁嘴道:"哼,就知道你鼠肚鸡肠,一直在斤斤计较。"

  胡不喜急急辩解:"我计较什么啦?"

  "你也想看我顶着家谱跪牌位对不对?"女孩蹭到胡不喜身边,"爷爷这次很恼火的,我要是回去肯定跑不了!"

  胡不喜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允许妹妹给爷爷家打电话道歉。爷爷自然少不了责备,并扬言小丫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哪天回家哪天就得挨罚。不过大家也知道,气头过去了,惩罚一定会轻很多。胡不喜又从旁劝慰,并保证一定会监督妹妹学习进步思想改造,这一段才算揭过去。

  胡不喜又忙着把房间收拾了。他住的是那种一室一厅的小户型。胡不忧霸占了他的卧室,他只好爬到沙发上,从此住在厅里和两只乌鸦为伍。

  晚上和妹妹一起出去跑步的时候,被邻居大妈误会成女朋友。胡不喜想解释,胡不忧却笑嘻嘻地对大妈说:"对对,我们是异地恋啦,偶然才能来看他呢。"
  等大妈走远,胡不喜怪妹妹:"你怎么好随便承认啊?到时候我真找到女朋友,人家会觉得我朝三暮四,人品差劲的。"
  胡不忧撇嘴道:"哥啊,你说我是'妹妹',她也不会相信的,反而会觉得你乱认干妹妹,立时三刻人品低劣啊……"
  胡不喜一阵天旋地转,深深地感受到,要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间保持清誉,好艰难。

  回家检查手机,看到几条短信,一条是中奖诈骗广告,还有一条是宁惠思的。胡不喜于是把诈骗广告给宁惠思转发过去,然后再看宁惠思写了什么。
  原来他哥哥准备答谢自己对千越的盛情鸡腿宴招待,打算以烤鸭宴回请——询问明晚是否有空去全聚德的X市分号。

  胡不喜有点羞愧。其实千越不想吃生鸡腿的,他说过比较中意烤鹌鹑。都是为了帮自己隐瞒鸟语能力,才牺牲他一贯的文明形象,野蛮出镜。现在自己又借此混吃骗喝,良心上过意不去。
  但胡不忧听说有能踹开防盗门的警察,热情空前高涨,从旁撺掇,他犹豫了半天,还是答应了。

  傍晚时分,寒渡在烟翠的监督下一飞三回头地回到了屋子,啄了啄窗户。胡不喜过去开了窗门,把他们放进来之后又赶紧关上。以前开着窗供他们随意通行时,自己的床上都挂了蚊帐的,蚊子进来还不要紧。现在胡不忧占了床,他只能在沙发上将就,如果不幸让蚊虫孳生,那就生不如死了。

  据寒烟翠报告,小羽和他的阿娜答在壹千弹距之外共筑爱巢。寒渡今天情绪较为稳定,只是在附近绕了绕。小羽装作没看见他,寒渡也没有上前自讨没趣。
  胡不喜觉得情况在好转,照这样下去,寒渡应该能慢慢死心。

  寒渡一回来就没精打采地缩进了他的饼干盒。那与其说是盒,不如说是箱,侧放在地上,里面垫了布和干草。寒渡伤心痛苦绝望的时候,就可以把自己整个藏到黑洞洞的箱子里,与世隔绝,独自感受那天地茫茫、独沧然泪下的悲凉。有时候偷偷瞄两眼外面温馨美满的小家景象,还可以萌生"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的感慨。
  但是胡不喜没注意他,寒烟翠也不理睬他。汇报结束之后,乌鸦小姐就趴在沙发背上,开始看电视。她和胡不忧口味一致,倒也其乐融融。
  胡不忧看哥哥和鸟儿的对话结束,便挪到胡不喜身边,问他谈话内容。胡不喜据实相告,胡不忧产生疑问。
  "什么叫做'壹千弹距'啊?"
  "'弹距'是计量单位,就是一弹弓的有效杀伤范围,不过比较模糊啦,不同技术的人能打的范围也不一样。总体来讲,是50米左右的样子。烟翠说最近鸟类内部准备革新单位制,要以'气枪距离'代替'弹弓距离'。小羽他们估计是在过了江的那片绿化带建的新窝吧?"
  胡不忧想了想,道:"过了江的那个地方,还是算哪块地开发了没有比较合适吧?而且不是划为湿地了么,那么那里估计不会开发了。"
  "嗯?"听到湿地,胡不喜想起宁惠思很惆怅地说他老哥要来湿地安营扎寨的事,忽然明白这小警察为什么郁闷了。他前脚把犯罪嫌疑人打成重伤受了处分,后脚哥哥就追过来长驻,估计就是为了看着他不要出乱子的。也难怪他郁闷。

  虽然觉得胡不忧不太可能被千越的来访惊吓到,胡不喜还是和她说了寒渡这个追求者的事,但隐去了千越的性别。
  "……"
  女孩愣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太刺激了!"
  胡不喜对她见八卦如打鸡血的性格了如指掌,一点也不意外这种反应。
  "这是多么浪漫的爱情故事啊!跨越种族的一见钟情生死相许!"
  寒烟翠悄悄瞥了一眼赞叹的女孩子,眼儿亮闪闪,随后又转过头去,继续看她的凤凰大视野。

  过了一会儿,屋内的两名雌性都被电视上胡宗南年轻时的靓照吸引,终于恢复了安静。

  胡不喜看了一眼发花痴中的妹妹,暗自叹了口气。都已经快二十了,还是小孩样子。

  %%%%%%%%%%%%%%%%%%%%%%%%%%%%%%

  第二天在烟翠和寒渡都回来之后,胡不喜和胡不忧才离开家。

  一顿饭宾主尽欢。宁仲悦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在求学时代就有多年国际鸟类保护组织的志愿者工作经验,信手拈来一段趣闻就能讲得天花乱坠引人入胜,且待人温和有礼,风度翩翩,长袖善舞,场面话溜溜的。
  胡不喜不无嫉妒地想着,果然大了几岁就是不一样呢。
  过了几秒,看到从容应对、侃侃而谈、毫不露怯的妹妹,他又泄气地想:即使再多吃几年干饭,也变不成那样吧?这种交际能力应该是天生的吧?——比如,别看胡不忧平时在家总是一副邋遢样,除了帅哥没有任何高效提神品,出了家门那就是女强人一枚,他这个哥哥对这种瞬间变脸角色转换的能力也只能自叹弗如、望尘莫及。

  再看看缩在一边插不上话,只好努力吃东西的宁惠思,胡不喜心理恢复平衡,于是也加入到"食不语"的行列。

  但,他有心做绿叶,红花却不放过他。

  宁仲悦说了什么,都会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看一眼。那扫描频率随着他往嘴里塞鸭肉的速度加快而提高,目光灼热度也随着他咀嚼的节奏而节节攀升,弄得他内心惴惴,食不下咽,即使咽下去了也有点消化不良。
  "……在过程中,和它们的沟通是很重要的。事实上,它们能够分辨一些较为复杂的意思……"宁仲悦似乎是和胡不忧说到他在巴西金刚鹦鹉保育区的事了。胡不喜在心里偷偷想:何止是"较为复杂的意思",有时候这帮损鸟"呆若木鸡"那是人家懒得理人类……

  "我想那只乌鸦之所以愿意接受你的照顾,也是感受到你对它的好意。"

  听在胡不喜耳里,这话意味深长。宁惠思肯定把他知道的寒渡的事都和宁仲悦说了。
  难道真的是看出来他听得懂鸟语,这是一场鸿门宴?!

  当务之急是怎么搭话,宁仲悦都已经很明显在对他说话了,那双眼睛正含笑望着他。
  明明知道对方没有任何证据,他应该镇定自若,没啥好怕的。可胡不喜心中有鬼,一着急就张口结舌,想不起来该说啥。

  "宁大哥,那你再给我讲讲那只紫蓝鹦鹉后来的事吧?放回去以后你们还见过它吗?"胡不忧突然萝莉造型登场,星星眼状发问,"下次给我看它的照片吧!"
  宁仲悦于是转而与她继续讨论那只鹦鹉重归自然后的故事,没再就人鸟沟通问题对胡不喜逼问下去。

  胡不喜努力压抑存在感,吃东西压惊。
  关键时刻还是妹妹贴心啊!幸亏带了胡不忧来蹭饭。

  然而对话渐渐的,又偏离正轨了。

  "现在已经可以进去玩了吗?"

  "嗯,划了一部份作为公园,有专门看野鸭子的地方。"

  "游客可以活动的范围是不是很小啊?"

  "没办法,如果不管理,可能会影响到繁殖育子。不过其它地方和开放的那部分也差不多的,沼泽湖水的样子,到处一样嘛。"

  "可是只能拍野鸭子不是很没意思?我哥是摄影爱好者,最喜欢拍各式各样的鸟了。"

  胡不喜在心里嘀咕:你才喜欢拍鸟呢!我喜欢的是风景静物!但也没法立刻驳斥这无稽之谈。
  他默默在心里无声抗议胡不忧的信口雌黄,那边宁仲悦探究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他寒了一下,就听对方说:"下周有一个观察夏候鸟种群繁殖情况的小组要进去,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胡不喜和胡不忧同时发言。
  一个欢呼:"好啊!"
  一个断然拒绝:"不要!"

  开玩笑。置身那么多鸟中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和他们对上话,于是在众研究人员面前暴露一直以来保守的秘密了呢。为了挽回刚才的失态,胡不喜忙对着妹妹解释给宁氏兄弟听:"人家是去做研究的,外行人不能随便添乱!"

  宁仲悦望定了他,微笑道:"没那么夸张,呆在船上观察而已。你们如果去的话,我也一起去。"

  胡不忧闻言,想到在沼泽地上设机关捉小螃蟹的美好远景,不禁心向往之,跃跃欲试,"是不是可以捞螺蛳?还可以烤鱼吃?"

  宁仲悦似乎被什么噎了一下,随后含笑点头。

  宁惠思却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说:"哥,这好像……有点'监守自盗'吧?保育区不是不准人家去钓鱼的嘛。发现了要罚款的呀。"

  宁仲悦瞪了弟弟一眼,咳嗽了一声道:"有专门的垂钓捕捞区域的。"
  弟弟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胡不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胡不忧猴子屁股坐不住,在家无聊,见猎心喜。她要是真的跟去,那他是非去不可。幸亏胡不忧最终好像终于想起了哥哥的秘密,不太适合跟着这么一帮常和鸟类打交道的人去这么多水鸟渉鸟聚居的地方,没跟宁仲悦说定要去玩,胡不喜才算松了一口气。

  回家之后,胡不喜还是有点担心,问胡不忧道:"我刚才有没有露出马脚?"

  "啊?"胡不忧愣了愣,随即乐了,"哥,你啊,就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怕什么嘛。"

  "我怕被当作怪物啊!"

  "你自己心里有鬼才总觉得人家发现了什么,再说了,即使他指控你听得懂鸟语,你死不承认,别人还能拿你怎么样?"胡不忧颇有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气魄,一点也不在意。

  "好啦。"胡不喜把妹妹回家路上新买的裙子和T恤放进洗衣机,过了半天,又说,"你确定,他没有发现什么?那他老是盯着我看干嘛……"

  胡不忧趴在电脑前打着游戏,心不在焉地回答:"啊?是吗?我觉得他们都在盯着我看耶~噢~被两位帅哥注视一整晚的感觉真好!"

  胡不喜感到了深深的沟通不能的无力,嘀咕道:"有我帅嘛……"

  胡不忧耳朵尖,听到了,将小游戏一关,摆了个一夫当关的姿势在胡不喜面前,"哥,这你就不懂了,你的阴柔美固然是近年来对男性审美的标准之一,但野性美和英气勃勃也一直是衡量美男的标尺啊!"

  "什么……"

  "不说像吴彦祖的弟弟,单看哥哥,长得多像拉美混血儿!"胡不忧好心地指出,好让哥哥了解美男的风格,"美貌指数爆点溢出……"

  "不就是晒得黑了点嘛= ="胡不喜十分不服气。

  胡不忧摆摆手,"哥,你别嫉妒嘛,你也有你的风格啊,很似李若彤……"

  "……"

  "呃……那个,口误,口误,是像李逍遥,胡歌版李逍遥还不行吗?"

  %%%%%%%%%%%%%%%%%%%%%%%%%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

  鸟儿在枝头进行清晨吊嗓子活动,欢乐地唱着:"我去炸学校,保证不迟到……"
  胡不喜拎着公事包,出了家门。
  门口的广玉兰树上忽然传来了"呀呀"的叫声。他惊讶地想着:"难道寒渡和烟翠还没飞走?"
  抬头望去,却是两只陌生的乌鸦,有些踌躇地在四处张望着。

  胡不喜不想节外生枝,便低了头,匆匆地走过。
  这附近鸟儿繁衍栖息,数量不少。招惹了一只寒渡已经够烦恼的了,其他的他还是保持距离为上策。
  反正鸟儿们通常讨论的也不外乎"鸡冠头男昨天赶公车的时候摔了个跟头耶!而且很快爬起来,继续装作很帅的样子。"、"你看见没有,那个眼镜肯定是半夜被老婆赶出家门了,所以早上才会穿着小短裤缩在楼道里。"诸如此类的无聊事体。
  他只要在路过公车站看到显眼的鸡冠头时,憋住不要笑就行了。
  平日,只要不去多想,也可以两下里相安无事的。

  中午回家,说好回来给妹妹做饭的。但进了家门,空无一人,满室充盈着焦糊的味道。锅子上炒着的青椒肉丝已经焦了大半。旁边倒盛了一盘清炒白菜,看上去还不错。
  胡不喜忙关掉路子移开锅,再大开窗户换气。
  开到第三扇窗时,他脑子里原本微微冒头的隐约担忧一下子明确了:胡不忧到哪里去了?!
  这些菜应该是她弄的,油锅起到一半,她跑到哪里去了?

  胡不喜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环顾屋内,倒没什么打斗的痕迹,一切都井然有序——可是门没有锁啊,只是随便碰上的!难不成是有人骗正在做饭的妹妹开了门,然后制服她带走了吗?
  他连忙摸出手机拨号,却听到Iris的乐声在屋内一角响起。
  完了,胡不忧连手机都没带出去。

  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入室抢劫啊?——不对,没有偷东西啊,那那那……难道是劫人!?胡不喜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一边拨110一边狂奔出去。一路上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了,谁知道对方很淡定,说让他再在周围找找。胡不喜气得想摔手机,到了楼下,举目四望,末了悲从中来。
  他到哪里找啊?
  大白天的就敢劫人,肯定是预谋好的。如果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把人闷昏架着往车里一塞,踪迹皆无,不留线索,根本没可能找到了吧。
  妹妹才来两天就出了事,他实在太该死了!

  手机这时又响了起来。电话对面居然是宁惠思,听他用快哭出来的腔调说"小忧失踪疑遭劫持"之后,抛了一句"就来"便挂了电话。

  他茫无目的地在原地转悠,直到听到头顶有声音在说:"快去!快去!晚了就抢不到好角度了!""对对,要抢占有利地形,不然就看不清楚了!"才回魂。

  胡不喜抬头,就见头顶的有大群五花八门的鸟儿们飞过去,一只只急如星火奋力振翅。
  他终于想到可以问这些鸟妹妹的下落,这时候也顾不得暴露了,追上去盯上一只看上去才学会飞没多久的雏鸟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孩子,头发很短的,应该是穿蓝T恤白短裤的,被人从那栋楼里挟持出来啊?"
  雏鸟飞得歪歪斜斜,但八卦精神不落人后,围观热闹敢于争先,此时正奋力挣扎着要跟上队伍,被会说鸟语的人类吓了一跳,"啊"了一声。
  他没来得及回答,另外一只画眉急急开口:"那栋楼啊?没看到。哎你会说我们的话啊?前面有家庭伦理爱情大戏上演,要不要一起去看啊?"
  胡不喜跺脚,心说我哪有这个闲工夫,懒得理你们这帮素质低下的八卦鸟!
  正打算转头去找妹妹,就听另外一只喜鹊说:"蓝T恤白短裤的女孩子?啊,我刚才回来通知大家之前,好像在那里看到了……"

  胡不喜好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跟着这帮鸟狂奔到江边,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大呼小叫上窜下跳的妹妹。

  还有四只乌鸦,一只老鹰。

  熟悉的嘶哑声音正哇哇叫着:"我才不稀罕你们原谅!"
  温柔沉稳的声音十分的不合时宜:"爸爸妈妈,请你们放心地把你们的儿子交给我吧!"
  陌生的中年女声在嘤嘤啜泣:"乖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呜呜……"
  陌生的中年男声咆哮:"老子就当没这个儿子!连自己是乌鸦都不认了!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胡不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现场,立刻被妹妹一把揪过去欢呼道:"哥你来得正好,翻译!快翻译给我听!"

  耳朵里飘进的是寒渡严肃认真的话语:"爸爸妈妈,不要欺骗自己了,我们明明是被太阳烤焦的喜鹊呀!因为我们的祖先住在太阳里,烤焦之后,被称作金乌,这才繁衍出了我们。"

  乌鸦夫妇面面相觑,居然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一有理有据的无稽之谈。
  胡不喜恪尽翻译职守,于是胡不忧鼓掌道:"寒渡真是聪明啊!"

  千越蹲在一边适时狗腿:"小渡说的一定是对的!"
  寒渡骄傲地理了理毛,"那是!"

  寒烟翠悄悄踅到目瞪口呆的胡不喜边上,低声说:"那个三足乌的典故是那只鵟跟他说的……"

  江边上空"呀呀"的鸦鸣不断,吵得不可开交,忽然又加入警车呼啸的尖锐鸣声,胡不喜还没反应过来,那车就在兄妹俩身边嘎然而止。宁惠思从车里钻出来,拍了拍胡不喜道:"什么'金乌'?"转眼看到旁边的胡不忧,"啊,小忧没事啊,太好了!"

 鹊儿喜 Chapter 6

   Chapter 6

  胡不喜瞬间僵硬,呆立在原地。
  刚才看到妹妹安然无恙,一时间忘乎所以,因为周围太过喧嚣,对面还有十余只看热闹的狗在狂吠不止,他几乎是扯着喉咙把寒渡说的话原本复述了一遍。

  宁惠思居然也听到了!?

  当此危急关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胡不忧的危机公关能力显然比哥哥超出五马身以上。她抓着宁惠思语气肯定地说道:"是说我不怕被太阳烤焦,跑这里看乌鸦打架,是不是有精神病啦。"
  宁惠思挠了挠头,疑惑地说:"啊?"
  胡不忧又贴到僵尸状的胡不喜身边,用土话撒娇道:"哥,你别骂我了嘛,不要烦厌俄啊……"

  宁惠思相信了,道:"小忧,你以后出去至少要带上手机啊。"
  又转头劝胡不喜说:"没事就好啦。别骂她了。让她以后吸取教训就好了。"口气很是老成。

  胡不喜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小警察身手非凡,却只能屈居在户籍警的岗位上发挥光和热了。刑警队不要他,绝对是正确的选择。

  宁惠思忽然看到千越,指着那只蹲在枝头的王鵟对胡氏兄妹说:"咦,那不是我哥的那只鹰么?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胡不喜危机刚刚解除,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候还有点心不在焉:"啊?是吗?"
  宁惠思道:"我看着很像呢。我哥教过我怎么招呼他,试试就知道了。"他是行动派,立刻用力吹响口哨,千越却只是朝这边看了看,随后就别转头去。
  "看样子不是。"小警察失望地停止吹口哨。

  胡不忧安然无恙,出警的任务也就消失了。宁惠思和兄妹俩匆匆话别,回派出所不提,单说胡不喜和胡不忧。
  目送警车离开,俩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时天空中的家庭伦理战已经接近尾声。

  乌鸦爸爸暴走抓狂,乌鸦妈妈随之泪奔而去。

  寒渡也很伤心于父母的冥顽不灵,不肯正视现实,落在梧桐树最高枝上,望着茫茫江水慨叹:"真理总是寂寞如雪的。"

  千越却从树上飞起,追着乌鸦夫妇去了。胡不喜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想叫住他,但刚才吃了吓,又有点害怕被人注意到和鸟对话,犹豫着裹足不前。

  寒烟翠飘过来,道:"千越只是去和他们谈谈,你别担心啦。经我观察,千越同志是一位人民可以信任的好同志。他办事,你放心啦!"

  胡不喜对乌鸦小姐做事还是很信任的,听她这么说,也就放弃去追老鹰。众鸟和众狗眼见热闹落幕,也就作"鸟兽散"。留下寒渡独自停在枝头,抚今追昔、诗兴大发,胡不喜和胡不忧以及寒烟翠先回了家。

  胡不喜想到刚才自己的心急如焚,本来想责备妹妹几句,教训她以后做事要有责任心一点,但忽然想起刚才差点败露的事,这点小事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抓着胡不忧问:"你说刚才到底真的骗过他没有?他会不会只是假装接受你的解释,其实已经怀疑上我了?"

  胡不忧拍拍哥哥,示意他放宽心,"唉呀,当时一片噪杂,他警车还在呜呜叫,虽然声音是不怎么凄厉,你吼得也很大声,但那么远的,他能听清楚的有限啦!你不要下脚发虚,先没了底气,怕他怀疑怎的?"

  胡不喜小声道:"我怕他告诉他哥哥。我总觉得他哥哥在怀疑我。"

  胡不忧一边刷焦掉的锅底一边说:"我怎么没觉得呐?你是疑心生暗鬼,这么注意人家干嘛?研究鸟类的又不负责研究超能力,哪里就长X光眼了?"

  寒烟翠也扑扇着翅膀飞在旁边说:"我在空中目测,你吼完那句话的时候他的警车离事发地点起码还有五弹之地,风速东南向二米,所以放心吧!就算他耳力过人,也只能听到只言片语,小忧编的理由滴水不漏,那个傻瓜警察看不出破绽哒!"

  胡不喜把寒烟翠的意见翻译给妹妹听,胡不忧"噗嗤"一乐,歪着头道:"傻瓜警察呀~"

  烟翠说,她最近天天不在家住,只是过几天回去一趟。虽然家里不太管她,对她的丰厚薪水也很满意,但毕竟引起了部分乌鸦的好奇。她老是和寒渡一起在外面玩,被家族里的小乌鸦看到了。寒渡父母以为她和寒渡暗度陈仓,地下恋情,于是非常之欣慰,痛哭流涕于儿子终于走上正道,迷途知返。所以就跟踪她来,本来想上演浪子回头金不换,没想到演变成"六国大封相"。加上一只不太清楚状况的老鹰,千越,众鸟从小羽的新巢一路掐到江这边。
  争执的重点从同性恋一路飘移,最后终于着落在寒渡的自我认知问题上。
  寒烟翠一个头两个大,搞不定了,于是想回来等胡不喜去劝劝他们的。

  胡不喜转而问妹妹怎么会跑出去看热闹的,胡不忧道:"我看见我们的乌鸦在啄厨房的窗户嘛,想说是不是有事情要帮忙啊。"
  胡不喜瞪寒烟翠,乌鸦小姐无辜地说:"我是不想掺合寒渡家的事,所以想回家休息顺便等你来再说啊。但是胡小姐'咻'地一下就跑出来了,还说'快带我去快带我去'。"

  "你给她开窗户就好了!"胡不喜对妹妹说道。

  "嗯?我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要晚上才回来的嘛,中午就出现,我以为是紧急状况啊。"胡不忧振振有词。

  "他们不一定的啦,以前也会中午回来午睡一下什么的,进进出出的。"

  "你上班的耶,他们怎么进来?"

  "开着一扇窗供他们进出啊。"

  "那现在为什么不开了?要是开了她自己进来我也不会误会啊。"

  "因为会进蚊子嘛,你是有蚊帐啦,我在厅里要被咬死的好不好……"胡不喜哀怨。

  "让我们喷雷达杀杀杀!!!"

  胡不喜丢给她一个"你没有文化"的眼神,"那种东西对人体也有毒的,蚊子灭了,鸟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虽然看上去还是活蹦乱跳的,其实还是会不舒服的!"

  胡不忧小声嘀咕:"直接承认你呼吸道过敏不就好了?"

  %%%%%%%%%%%%%%%%%%%%%%%%%%%

  等胡不喜想起来下午还要上班时,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本来午休时间也就一个半小时,他计划着来回路上花去半小时,烧饭二十分钟,吃饭还有四十分钟呢。现在饭也没吃,一看时间,他立刻叼了面包奔向实验室。
  从来没迟到过的人内心惴惴,进门之后小心翼翼贴着墙根溜,尽量不惊动到其他人。但尽管如此,这么大个人的存在感还是很强的,他被迫一路绽放笑脸和同事们打招呼走过去。最终发现大家对中午迟到这件事看得并不严重,胡不喜放心了。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沉沉西落的夕阳把人影拉得老长。想到家里还有妹妹在等自己回去,胡不喜蓦然生出一种满足感。暂时不用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新闻,一个人料理家务了。
  如果不是计划和女朋友住在一起,他不会租这样独门独户的小房子,一定会和其他的社会新鲜人合住的。他不喜欢一个人独处的那种冷清孤寂,即使和别人住一起会有摩擦矛盾,忍让一下也就过去了。偌大一个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生物在活动的感觉,太寂寞了。会去管乌鸦的闲事,大概也是因为怕寂寞吧?
  虽然妹妹有时候让人生气,但还是很贴心的。中午的时候,她不是也打算给自己惊喜,做好饭等自己回去吗?虽然后来看见热闹的苗头就忘乎所以,确实需要再教育……

  胡不喜加快脚步,在夕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前回到家。

  寒渡已经回来了,正在喝水。他发现寒渡用的是一个很深的杯子,里面堆满了石头,把水垫高,以便他能喝到。胡不忧正在旁边盯着看,听到他回来了,兴奋地招手道:"哥!快过来看!原来'乌鸦喝水'是真的耶!他真的会自己丢石头进去!"

  寒渡闻言,扭头冲这边叫了几声:"白痴!大白痴!"

  胡不忧兴奋地捅了捅哥哥,"他说什么?"
  胡不喜含糊地欺瞒:"他说'解渴!真解渴!'"

  寒渡在喝水的百忙中咕咕:"胆小鬼,哄妹妹。"
  胡不喜嘴角抽搐,很想说"我这都是为了繁荣稳定!"不过为了不和乌鸦一般见识,也就算了。

  寒烟翠在看都市轻喜剧。寒渡今天精神不错,没有很早入睡,百无聊赖也就一起看看。他突然很兴奋,用翅膀指着电视里的一个女孩子,道:"小喜,她的头发为什么是红颜色的啊?"
  胡不喜无意识地回答:"染发吧?"
  "只有红颜色可以染吗?"
  "看用什么色的染发剂吧?肯定还有棕色紫色之类的。"胡不喜想起以前有个女朋友的挑染,紫色金色间杂了白色,奇怪但也挺好看的,于是沉浸入久远的回忆之中。
  那是个很活泼好动的女孩,和她在一起时经常出去旅游,摄影的爱好也是那个时候培养起来的。可是最后却莫名其妙地被指控"脚踏两条船",随后就被无情地甩掉了。伤感着,胡不喜不禁唏嘘于自己多乖的命运。
  然而现实不允许他唏嘘太久。

  肩膀被尖喙啄了一下,又一下。胡不喜扭头,寒渡认真的小黑脸正在眼前,"小喜,帮我买染发剂吧!"
  胡不喜迷糊了,道:"干吗?"
  "我要染毛,恢复我喜鹊的真面目!"

  "你……"胡不喜一时说不出话了。敢情他一直惦记着这茬儿,无时或忘……
  寒烟翠在旁边用翅尖捅了捅满怀希望的寒渡:"你不要做梦了,你不光是'烤焦版',还是'走形版'呢!光染毛是没用的,起码得进行全方位的瘦身啊,磨骨啊,隆胸啊……"
  胡不喜咳嗽了一声,乌鸦小姐这才纠正道:"隆胸就不用了,我就是这么一排比嘛,人类整形不得这么着才齐活嘛。"

  胡不忧在旁边看见哥哥嘴巴微动,就知道他又和鸟对话了。
  经过家人多年观察,胡不喜和鸟类对话,其实并不仅仅是通过声音交流的。更大程度上,似乎应该是一样时髦玩意儿——脑电波。所以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胡不喜不用开口,不用眼神交汇,也能和鸟交流。只是习惯的力量比较强大,胡不喜说鸟话时,经常还是要动动嘴,忘乎所以时更加会发出声音来。胡不忧笑他杞人忧天,说镇定点就没问题,不可能被发现,也是因此。
  但因为胡不喜能说鸟话,一家人知道了居住在城市里的鸟类是能听懂人在说什么的,于是深深感受到"君子慎独"的重要性,也感受到祖先关于"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之警告的意味深长、玄机暗藏。

  胡不喜转述了寒渡的要求,胡不忧眼睛立刻亮了。胡不喜觉察到她惟恐天下不乱的心思,立刻警告道:"不许助纣为虐!"
  胡不忧小声道:"染个毛而已嘛,哪有这么夸张?"
  "喂!他认识已经够混乱的了,你不要再在旁边起哄架秧子添乱了!"
  "好啦,我就是想想而已嘛。真染的话,还要给他漂白毛,我哪里有这个功夫呀!"

  那边寒渡本来看到染毛的希望,又骤然被扑灭,十分沮丧,叫嚷道:"切,不帮我就不帮。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胡不喜屈指数了数他知道的自然界里能染色的植物,屈下一个拇指就数不下去了:小时候奶奶好像拿凤仙花汁给小忧染过指甲,不过那是红色的吧?那就不用担心了。
  寒渡虽然发出豪言壮语,奈何时不利兮,想独立染毛,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

  第二天回家的时候,胡不喜心情低落。因为他被主管找去,就昨天午休后迟到的问题进行了深刻严肃的谈话,且话里话外还意指他一贯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胡不喜虽然深感冤屈,但昨天迟到是事实,而其它指责只是暗示,无从辩白。
  被影射成吊儿郎当不好好工作的人,是郁闷的一个方面。
  另外一方面,就是被人忌恨了。主管昨天不在实验室,一定是有人告了状。平日里同事相处挺和睦的,他自问做人也很知进退,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对他呢?

  胡不喜惆怅地回到家。

  开门时意外看到宁惠思居然也在,和胡不忧一起坐在地板的大靠垫上,在看一本东西。胡不忧并不专心,不断偷偷瞄向饭桌。胡不喜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饭桌上放了一个小鱼缸,里面有两条五彩斑斓的鱼在游来游去。

  宁惠思倒是看得专心致志,只是估计醉翁之意不在酒,抬头和他打招呼时,脸还是红扑扑的。

  胡不喜心下大乐,觉得一天的晦气一扫而空。看上妹妹这不开窍的小丫头,估计小警察肯定要吃大苦头。

  他进了门后看清了,他们俩在看的是一本热带鱼图鉴。宁惠思放下了书,走过来说:"我哥让我送鱼过来,顺便捎上这本书,让小忧挑她想要的。"

  胡不喜茫然了,"啊?"什么时候说要送胡不忧这东西了?那鱼长得那么漂亮那么奇怪,一看就很稀奇——也就意味着很贵啊。

  胡不忧在旁边道:"就是那天吃饭的时候,宁大哥说起观赏鱼,他说他每年都会带新品种回来,答应送我一些呢!"

  "……"胡不喜沉默了几秒,终于忍不住,"是你厚脸皮,问人家要的吧?"

  宁惠思忙说:"不不不,是我哥说要送的,不是小忧要的!"

  胡不喜叹了口气,不予置评。
  胡不忧看见什么新奇有趣玩意儿的第一反应都是"我也要!",连锁反应是"可以吃吗?",如果不能吃,她很快就会失去兴趣的。她以前养的花,乌龟等东西,最后照料的任务都会落到自己头上。现在自己离家,那乌龟是爬在爷爷书房的假山盆景里了。这次眼看着历史的悲剧又要再一次重演,鱼送到自己这里,肯定要落地生根。养死了落埋怨,养活了……她大小姐很快就会失去兴趣的。

  不过,还真是漂亮呢。在波光粼粼中,鱼身上的色彩变幻莫测,在灯光照射下,折射出种种神秘的光影。看着它们在水中悠游,胡不喜不知不觉驻足在鱼缸边看了半天,心情似乎都好了许多。

  "我还要这条!这条!还有这个蓝色的和绿色的!"

  胡不忧狮子大开口的声音终于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忙过去道:"小忧,两条就足够了,那么多,渔缸也放不下啊!"
  宁惠思在旁边说:"这个小鱼缸只是暂时用一下,将来要换有换气充氧功能的中型鱼缸的。"

  胡不喜大吃一惊道:"那么复杂!?"

  宁惠思忙说:"我哥说他来装啦,弄好了平时操作不麻烦的。我哥出差的时候都是我去照管他屋子里的鱼的。"

  胡不喜听说宁仲悦要再次亲临自家,更加惊了。

  但他也不好强硬地说不准来,本想打点精神,想出合情合理的话婉转拒绝,哪里知道胡不忧在旁边开心地一口答应了:"好啊,反正我还在放暑假,什么时间都可以!"
  "喂!"胡不喜挣扎着说,"你开学了要去学校的嗳,为什么养在我这里啊?"
  胡不忧瞪了他一眼,"我宿舍肯定没法放大鱼缸啊!我周末过来这里玩的嘛,就可以看看鱼了。"
  宁惠思听到她开学了也会常回这里玩,从心往外冒出喜气的样子,胡不喜用脚趾头都能感应到。但那也不能牺牲他啊!
  "那不就变成又是我在养了吗!?"
  "唉呀,哥哥,不要这么小气嘛!"胡不忧娇嗔道,"帮我养一下嘛!"

  胡不喜被妹妹突然发嗲恶心到了,一时大脑当机,来不及拒绝,就这么说定了。
  他这里得养一缸鱼。
  而且宁仲悦还要再来。

  一只乌鸦从旁边一跳一跳地上了饭桌,好奇地望着鱼儿们,隔着有机玻璃,用喙啄了啄鱼缸,发出"笃笃"的声音。鱼儿受了惊吓,蹿了一阵子。宁惠思也很讶异:"啊?乌鸦还在啊?"

  胡不喜望着不识时务的寒渡,无力地开始扯谎:"大概是在这里吃白食养成习惯了,每天都会来一下的,吃东西啦。"

  宁惠思接受了这个解释。吃过饭后宁惠思又留下来和胡不喜联机打游戏,玩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他一走,胡不忧就蹿过来对哥哥说:"哥,你说宁大哥是不是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啊?"
  "嗯?"
  "就是喜欢我啦!你说会不会啊?我那天只是随口说了想要神仙鱼噢,他就说他那里有很特殊的种可以送我。"胡不忧的眼睛里冒出粉红色泡泡。
  "你太自恋了吧= =?"胡不喜很无力。
  "唉呀,猜测猜测嘛!"胡不忧坚持她的粉红少女心,"说起来,宁大哥真的很帅耶,而且和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奶油腔不同,他是那种让女人可以随时放下一切,安心跟他到天涯海角的类型,即使去荒岛上,都不用担心。"
  胡不喜嘴角抽搐,"……什么叫'随处可见的奶油腔'?"
  小女孩瞟了他一眼,摇着手此地无银地说道:"放心,不是说你啦!"

  胡不喜本想提醒一下妹妹,对她别有所图的另有其人,这时候心中记恨,于是蚌壳一样,闭紧了嘴。

  %%%%%%%%%%%%%%%%%%%%%%%%%%%%%

  宁仲悦周六一早来安装了养鱼设备。不过寒渡和寒烟翠起得更早,那个时候已经出去了。两拨人马没有撞在一起,胡不喜还是比较安慰的。

  胡不忧跳来跳去,心思一多半倒集中在那鱼的价格上。胡不喜老老实实地听对方讲授设备的维护和鱼的喂养等问题,慢慢的,反而升起了兴趣。和对方聊起野外摄影什么的话题,说上话以后,原本见面就自然存在的紧张感消弭了。他暗笑自己胆小。还真是疑心生暗鬼。本来怎么看怎么咄咄逼人的探究眼神,现在看就很温和了。

  这些鱼需要较软的水质,里面配的一套生态系统颇有讲究。但经过宁仲悦的讲解,胡不喜并不觉得麻烦,他很快就掌握了全套流程。而且据说鱼会养出更鲜艳的色彩,他觉得确实是蛮有趣的事情。

  "水温也要保持啊。"胡不喜看着缸里有些拘谨地游动的鱼,似乎还对新家不太适应的样子,"比人的要求还高呢。"
  "要模拟它们老家的生态环境啊。"宁仲悦微笑着说道。

  为了安置鱼缸,寒渡的窝被挪动了,此刻放在鱼缸旁边的搁架上。
  说话间,一根黑色的羽毛飘了下来。胡不喜想去抓住它藏起来,又觉得太刻意。幸亏宁仲悦似乎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也没对他还在养乌鸦的诡异行为发表什么高见。

  胡不喜刚安下心来,忽然又听到嗡嗡声,四处寻找,发现一只小蚊子。事关他夜晚安眠的福利,他也顾不上保持风度,扑上去就追打。寒渡和寒烟翠进进出出,在蚊子如此密集的郊区,再怎么小心都还是会放一两只进来的。
  但他打蚊子水平很低,连拍了好几下都还是让蚊子轻巧脱身。蚊子仿佛示威般,也不逃离飞远,就在他跟前不远不近地盘旋,煞是恼人。正在这时,旁边的人伸手,轻轻抓了一下,蚊子便消失在合拢的拳头中。
  宁仲悦去洗了手回来,胡不喜讪讪的,没话找话,不经大脑地赞扬:"你打蚊子的技术真棒啊!那个,热带雨林是不是有很多蚊子呢?"
  言下之意:你是在长期的战斗中练就的一身打蚊子功夫吧?

  宁仲悦笑了,道:"其实热带雨林不一定有蚊子的。"
  "喔?"胡不喜真的惊讶了。
  他解释道:"黑河流域,因为河底淤泥是枯枝败叶腐烂后沉积的,富含单酸宁,蚊子的幼虫无法生长,所以没有蚊子。"
  看着胡不喜无法置信的眼神,宁仲悦抿了嘴角,道:"……但有其他虫子呀~抓了做标本蛮有趣的。"
  "什么虫子?宁大哥,你们不是研究鸟的吗?"胡不忧跑了过来,听到了半截话。
  "也有休闲的时候呀。那就可以钓钓鱼,捉捉蝴蝶什么的。"宁仲悦道。

  胡不喜看鱼游泳游得很爽的样子,心向往之,于是决定下午就去附近的游泳池游泳,宁仲悦响应。胡不忧却要呆在家里打游戏。胡不喜看出宁惠思很想留下来跟胡不忧一起玩,但又不好意思,本来还在犹豫到底是帮他还是拆他的台,宁仲悦已经出声:"惠思,我们一起去吧。"

  他分明看到宁家大哥嘴角噙着的一抹坏笑。
  连你家哥哥都不帮你追女,我也无能为力啊!

  宁惠思于是一步三回头地被带走了。

  在游泳馆里泡了半个下午,除去游泳外,那里还有健身项目。胡不喜本来对自己的体力很有信心,但到了最后还是对这兄弟二人甘拜下风。宁惠思也就算了,不和他比。可连宁仲悦都比自己强得多。要搞野外考察的科学家果然和自己这种泡实验室的不一样呀。
  胡不喜带着一颗受创的心,跟宁家兄弟二人走出了游泳馆。
  大运动量带来的除了信心的消减,还有食欲的增长。本来想把胡不忧找出来一起吃饭,但打电话过去,她似乎是游戏正忙的样子,匆忙说了"不出来"就挂了电话。宁惠思期期艾艾的,大家都看出他的那点小心思了。于是胡不喜提议买了食物回家吃。
  他去订外卖,那两个去超市买啤酒。

  在小饭馆订菜的时候,胡不喜闲极无聊,听人唠闲嗑。
  旁边有人正在谈论今天的"奇遇"。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乌鸦到超市偷东西的呢!"
  "还有一只老鹰啊!"某人兴奋地补充。
  有人一拍大腿,"你说它们最后叼走的那些东西!还真是邪了门了,怎么就不是吃的呢?"

  胡不喜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哆哆嗦嗦地转过头去,"那……他偷了什么?"

  众人望着他,众口一词:

  "染,发,剂。"

 鹊儿喜 Chapter 7

   Chapter 7

  胡不喜扭头就想往家跑,但原本动作慢吞吞的饭店外卖骤然间反应灵敏,瞬间飘出一位小姐揪住他,让他付钱报地址。胡不喜已经填了菜单,本来就是等人处理订单,这时候也没办法,只好迅速地付出订金以求早点脱身。

  似乎有第六感指引,他没有多作其他怀疑,一路目标明确,狂奔回家,打开门——

  满室狼藉,羽毛遍地。
  一只印第安风格的大号花斑鸟,正在屋子里兴奋地扑腾来扑腾去。

  胡不喜没有多想,就对在旁边浑身脏兮兮、拿着刷子和染剂瓶的胡不忧吼:"他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啊!?"

  胡不忧眨巴着大眼睛,沾了一道一道各色染发剂印子的小脸神情无辜,"哥哥,一只小鸟儿能这么有恒心有决心,我被感动了嘛。"

  胡不喜哆嗦着指向那只夙愿得偿,喜心翻倒,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乌鸦,话都说不利索了,"感感感……感动!?这是发疯!"

  "哥,不要这么暴君嘛~~"胡不忧一点都不怕哥哥的火气,"小渡也就是过过瘾呀。再说连千越都这么帮他了,我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助他完成心愿的呀。"

  "为什么千越帮他你就要帮?"胡不喜这时才想起旁边还有一只帮凶,狠狠瞪向躲在角落的鵟。千越依然保持其一贯的雍容气度,只是心虚地不敢和胡不喜眼神接触,而是面对窗外作眺望远方状。

  "因为大家都是女生嘛,不必通过语言的交流,想帮自己心上人实现心愿的心情是相通的呀!"

  胡不喜听到这么虚弱的理由,顿时抓狂,脱口而出:"千越是男的!"

  "嗳?"胡不忧大惊,看看兴高采烈的寒渡又看看沉着冷静的千越,喃喃自语,"问世间情为何物……"

  "你到底知不知道染发剂有毒啊?"胡不喜对搞不清楚重点的妹妹十分无力,"人还没关系……"

  "——鸟就不一定了!"胡不忧替他接下半句,"哥哥,环保协会真的应该给你发奖章= =你放心啦,我染了几下,发现染不上去嘛,可能乌鸦毛和人毛不太一样……"

  "那,那是怎么回事?!"胡不喜指着在屋顶快乐盘旋的蓝白色大"喜鹊"问道。

  "我拆了一顶我自己的蓝色假发,给他披在身上的……"胡不忧犹犹豫豫的说。

  "那白色的呢?"

  胡不忧觑了觑哥哥的脸色,吞吞吐吐道:"……就是那张小羊绒的垫子,我把边边剪了很窄很窄的一条下来……"

  胡不喜不再和妹妹纠缠,直接抄起家里的大号扑网,冲过去捉寒渡。因为常年和鸟打交道,所以家里这类家伙还是比较齐全的,他的手法也很是熟练,再加上此时被急剧飙升的肾上腺素驱使,简直是即将爆种的状态。

  寒渡一边在空中进行特技飞行躲闪胡不喜的夺命连环套,一边哇哇叫:"小喜,你要接受现实嘛,我就应该是这样的呀!虽然现在只能过过干瘾,但我一定会有真的恢复喜鹊的面貌的一天的!"

  胡不喜暴怒,手上扑网使出八八六十四式降龙伏虎扑法,阻截寒渡东西南北中各方去路,"有我在一天,你想都不要想在这种变态的歧途上迷失下去!!"

  千越躲在远处,小声说:"小渡,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吧!来日方长,咱们从长计议……"

  寒烟翠蹲在他边上,凉凉看戏,"你不要说得好像一点责任都没有。"

  千越辩解道:"我,我也不是有心要去协助他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的。只是如果他被关在里面捉到了,说不定有性命之忧啊,我不得已才飞到自动门感应器那里给他开了门,好让他逃出来的。"

  寒渡在百忙中怒喊:"我才没有偷鸡摸狗!我知道人类的规矩,拿钱去买的!那帮人类自己没看见而已!"

  胡不喜一惊,手上扑鸟的动作也停了,道:"什么……钱?你哪来的钱?"
  而后他瞬间反应过来,颤抖地指着寒渡说:"这么说,我钱包里少掉的五百不是小忧拿的!?"
  胡不忧在旁边嘟囔:"如果是我拿,怎么可能拿钱?肯定是拿卡……"

  寒渡蹲在吊灯上,随之晃过来,晃过去,乌黑发亮的小眼睛藏匿在乱七八糟的毛毛之后,望着他真诚地点了点头。

  "你这个大白痴!就算是欧莱雅的染发剂也没这么贵啊啊啊!!!"胡不喜仰天长啸,彻底抓狂。

  千越见状,知道劝无可劝。人类世界女朋友和家人吵架,战到酣处,男同志那也是无法可想滴。千越只好用窗帘把自己裹了起来,落个眼不见为净。

  正所谓哀兵必胜,其锐难挡。
  乌鸦小姐生怕被卷入误伤,于是躲到了沙发后面,避其锋芒。
  就连一向把哥哥发怒当作纸老虎撒娇的胡不忧此刻也躲到了角落里。
  胡不喜将手中扑网使得泼风一般密不透风,誓要擒住寒渡剥了他身上的印第安风格外衣。寒渡眼见他来势汹汹,倒也不敢托大,左躲右闪。一人一鸟且战且吵,从客厅追打到厨房,从厨房追打到卧室。寒渡逃无可逃,最终无可奈何,"哗"地一下,钻进了床底。

  他躲在床底一角的一堆障碍物后面,扑网捞他不着。
  小忧顶着花猫脸在旁边劝解火大无比的哥哥:"要不今天先算了吧,他也知道怕了。就让他在那里反省一晚上好了……"

  胡不喜丢开扑网,抹了一把脸,"不行,宜将剩勇追穷寇!今天要教他明白胡闹也有个限度!"
  于是他扑倒在地,四肢并用地爬进床底,准备去揪寒渡出来。

  床底空间毕竟狭小,寒渡也是急昏了头才自投罗网地跑进了那个犄角旮旯,且他把自己弄得花里胡哨的也帮助了胡不喜在一片昏暗中找准目标。不多时小乌鸦就被揪住了一双爪子。胡不喜揪着他往床外拖,寒渡还想垂死挣扎,一口叼住黑漆漆似乎是床脚的物事,但胡不喜盛怒之下力大无穷,硬是把他一点一点地拽了出来!
  既然能拽出来,说明寒渡情急之下咬住的东西显然不是床脚。
  待到光天化日之下,大家才看清楚。那原来,是一捆书。

  刚才寒渡叼住的就是扎它们的绳子,现在已经散开了。

  蹲在一边看热闹的胡不忧伸出脏兮兮的爪子,拨了拨那些书,目光由惊讶渐渐转为疑惑:
  "哥,难怪你这么担心小渡,原来是同病相怜啊?"

  胡不喜刚从床底爬出来,一时还没适应光线,也没注意那些书,听妹妹这么说,想到自己确实是因为失恋的心情而同情寒渡,于是直觉点了点头。但看妹妹的脸色诡异,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等他缓过来,无意一瞥,看见第一本书的封面时,他顿时愕然了。

  《同性恋亚文化》

  胡不喜顿时想要以头抢地!

  他为什么忘记了当时把那堆书塞在这里?!而且还好死不死把这本放在第一本。下面的金赛性学报告什么的都隐蔽得多啊!——虽然让妹妹看见了一样尴尬就是了……
  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解释:"不……不是这样……你想的那样……不是……"

  胡不忧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此刻一脸理解与心痛:"哥哥,我没想到你独自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心理压力!作为妹妹,我太不关心你的内心世界了!"

  "你误会了!"胡不喜急得抓耳挠腮,"这些书是为寒渡买的!"

  "不!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感到深深的自责!"胡不忧的眼中饱含了泪水,"你不能告诉我,想必是我无法让你安心依靠与信任……这是我的错,我太任性太不成熟了。不过哥哥你放心吧,我会改变的,我一定会的……"

  "你不要添乱了!真的不是我!"胡不喜声嘶力竭,几乎要声泪俱下了。

  胡不忧则已经泪眼朦胧,"哥哥,我知道在这个充满各式各样歧视的社会,作为这样的异类存在确实很辛苦。我以前嘲笑你总被女友甩,无异是拿你的痛苦取乐,我知道错了!从今往后,我会帮你的!你不是喜欢宁大哥吗?我一定会帮你追到他的!就算他不从,我也要……"
  胡不喜急得跳脚:"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喜欢姓宁的!?"
  "可是你很在意他啊!"

  这时候被胡不喜抓着脚的寒渡终于听明白了,叫道:"小喜,原来你也喜欢公的啊?"
  胡不喜低头一看那花毛就气不打一处来:"谁喜欢公的!你闭嘴!"
  寒渡委屈道:"喜欢公的有什么不对嘛。你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
  胡不喜简直要拜倒在地:"我诚实面对我的内心!我不喜欢公的!我是怕他识破……"
  他刚刚企图辩解说:"我是怕他识破我懂鸟语!"

  忽然听乌鸦小姐难得不那么冷静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
  那是石破天惊的一声——"有人!!!"。

  胡不喜到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可是,已经晚了。

  来人走进屋内,替他补全:"识破什么?……你懂鸟语,是么?"

  胡不喜瞪着对方含笑的桃花眼,拎着花斑寒渡,呆立原地。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宁仲悦松开手,不再用力捂住弟弟的嘴。宁惠思获得自由后仍然晕头转向,看看胡不喜,又瞅瞅胡不忧,思考了半天,终于问道:"小喜,原来你喜欢我哥哥?"

  胡不喜脚下一趔趄,宁仲悦似乎也有点被雷劈了之后的战栗反映。只有胡不忧在愣了一秒之后赶紧抓住机会顺着杆子往下爬:"小宁哥哥,你不要说出来嘛。这种事情,让对方知道了,平添烦恼,我哥不是更痛苦吗?"

  "对哦……"宁惠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宁仲悦和胡不喜忍无可忍,一个用手,一个用手中乌鸦砸了上去,"对你个头!!"

  %%%%%%%%%%%%%%%%%%%%%%%%%%%%%

  宁氏兄弟去超市买啤酒的时候,听说发生在旁边屈臣士的染发剂抢劫案,回来之后发现大门开着,里面闹得沸反盈天。宁惠思被宁仲悦捂住了嘴,没法出声;千越用窗帘把自己与世隔绝,不晓得状况;乌鸦小姐看热闹太入神,没来得及反应。

  于是胡不喜就这么彻头彻尾暴露了。

  事到如今他咬死不承认也没用。
  宁仲悦是笑里藏刀,极端阴险的小人——他说:"第一天来看到千越啃生鸡腿,我就起疑心了。在我这里,他宁可饿着也从来不碰鸡肉的。当然了,一般他会自己找食。"
  这个疑虑,他一直隐忍不发,直到现在,终于确定了。

  胡不喜以眼杀鹰,视线堪比激光射线,瞪视缩在旁边的千越。
  千越委屈道:"我哪里想得到这个人类的心眼这么多……"
  寒渡蹦起来给了他一爪子:"你该不会是来帮他卧底的吧?"
  千越大惊,叫起撞天屈来:"怎么可能!我是那天新搬到此地,出来巡视领地,意外才遇到你的……"

  胡不喜在心里暗骂宁仲悦狡诈,但表面上半点也不敢露声色,只好强颜欢笑,小心翼翼地恳求他不要说出去。
  宁仲悦笑了笑,道:"当然不会。"
  他看了看如丧考妣垂头丧气战战兢兢的胡不喜,又说:"你别担心。就算你信不过我的人品,只要想想有没有人会信这话,就知道会不会有威胁了。"语气里倒带了宽慰的意思。

  胡不喜心里还在继续骂:猫哭耗子假慈悲。胡不忧却拍了拍手说:"对啊,说出去别人也不相信的。哥你忘记了?你小学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说谎,说过听得懂鸟儿的话的,结果反而被当成情节更恶劣的蓄意骗人还拿大家当傻瓜,一直逼到你承认自己听得懂鸟语是乱说为止呢!"
  胡不喜想了想,觉得也对——

  那这位应该无神论信仰坚定的科学家,怎么一上来就这么坚定不移地信了怪力乱神之事呢?

  众人的眼光一起看向宁仲悦。

  他看了看紧张兮兮的胡不喜,微笑道:"因为我遇到过能和鸟对话的人啊。"

  胡不喜瞬间忘记了自己秘密暴露的危险,而对世界上还有另外和自己一样的人产生了好奇。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异端,实在是太孤独了。有时候自己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奇怪,生病去医院的时候,都隐隐约约害怕会被查出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宁仲悦没卖关子,很爽快地简略说了一下。
  事情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在巴西做志愿者的时候,休假无聊,曾经跟一支探险队深入亚马逊流域,顺便看看丛林里鸟类的生活状态。结果遇险,与众人失散,被一个丛林深处的原始印第安部落的人救了。那里有位老巫师,就是能和鸟儿交谈的人。

  宁惠思听完这段叙述,道:"好哇,原来你也这么鲁莽的,哪里稳重了?我要去和妈妈说!凭什么总让你来看住我啊!"
  宁仲悦笑咪咪:"你去说好啦。"
  宁惠思想了想,忽然又泄了气:"算了。妈妈偏心的,会说你那叫'科学探索'……"

  胡不喜却很是兴奋,连刚才的紧张害怕都忘记了,把碍事的宁惠思挥开,问道:"那,要怎么才能去那里见他呢?"

  宁仲悦有点惊讶,对他的行动力微微吃惊,随后神色黯然,答道:"那位老巫师在我离开那个部落之前就死了。后来我离开之后,又试图去寻找过这个部落,一直没找到确切的位置。事实上那个部落除了这位巫师,也没有其他通晓鸟语的人了。"

  胡不喜听了,很是失望。宁仲悦望着他喜怒哀乐形于色的脸,含笑道:"要不,你以后跟我一起去一次?我是找不到了,但你说不定可以问路呢。"
  胡不喜想婉言谢绝。没有目标了,他才不想去热带雨林冒生命危险。
  胡不忧已经欢呼起来:"我也要一起去!我以前看过一本亚马逊探险的书,那里有很多鱼,像这里卖上万的龙鱼,那里都是拿来吃的!"
  宁惠思还有些懵懂,说:"怎么问路?是说当地人会给懂鸟语的人带路么?"
  胡不忧捅了捅他,"直接问鸟儿啦。是说世界的鸟语应该是相通的吧?"她突然想到什么,"宁大哥,说不定那里的鸟儿讲的是印第安鸟话呢。"

  这时候旁边的王鵟插话了:"鸟世界的语言基本是相通的。只有人类世界的语言才有很大差别。所以,不同地方生活的鸟儿能听懂的人语也是不一样的:比如我能听懂英语和中文,但小渡就只能听懂中文了。"
  胡不喜"哦"地应了一声,立时便有三对六只眼睛凌厉地盯上他。他只好把千越说的话翻译了一遍。宁惠思和胡不忧赞叹惊异,宁仲悦若有所思地说:"嗯,和我猜测的差不多。果然能听懂。"

  寒渡哼声表示不屑:"我才不学那个难听的英文!"
  寒烟翠嗤笑:"你算了吧,你是学习能力太差!"
  胡不喜努力克制不动嘴,偷偷询问:"啥?乌鸦也要学外语?"
  寒烟翠道:"现代社会咨讯如此发达,作为鸟儿,也要与时俱进才行。部分食品包装上的英文说明要能读懂才不会吃错呀!"
  寒渡对她的理由嗤之以鼻,揭发道:"你才不是为了吃的,不就是为了看一点肥皂剧什么的吗?"
  宁仲悦在旁边说:"小喜,鸟儿在说什么能给我们讲讲吗?"
  胡不喜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说话?"明明只是电光火石的交流,没有过多少时间啊。
  宁仲悦扯着嘴角,笑得欠扁:"原来不知道,刚刚知道呢。"

  说话间忽然门铃响起,几个人面面相觑,胡不忧扬声问道:"谁啊?"
  门外人答:"蒸好饭店,外送!"
  胡不喜这才回想起刚才是自己订的外送菜食。
  他忙跑过去开了门。这个房子的设计是没有门厅的,从门口可以一览无遗房间里满地狼藉。他明显感觉到负责外送的女人愣了愣,胡不喜尴尬堆笑,赶忙付了钱和小费打发对方走了。

  几个人傻站着,看那个女人紧张里带着兴奋的神色,就知道屋子里一女三男、台风过境般的状况让对方误会了。至于误会成什么,目前还是一个谜。

  最后还是宁仲悦打破沉默,提议道:"先吃饭吧。"
  胡不喜本来介意着他,但看他表情淡然,似乎并没有捏到别人软肋的得意洋洋之态,只好暂且令自己放下猜忌,先考虑民生大计。

  饭罢,胡不喜担心宁仲悦先礼后兵,这就该开堂审自己了。谁知道宁仲悦陪着一块收拾了乱七八糟的房间,末了拽了宁惠思,要领千越离开。
  被送外卖的人打断之后,他就没再怎么提胡不喜的鸟语问题,应胡不忧之问,转而介绍部落风情和雨林面临的生态问题。

  千越继续恋恋不舍,但因为做错了事,被寒渡鄙视,连告别也不理会。胡不喜知道是因为自己暴露的关系,连累千越得不着寒渡的好脸色。可是宁仲悦也没籍此要挟自己,事实上并没有那么严重,不禁心中一软,对宁仲悦道:"千越是不是一定要回研究所的?"
  宁仲悦还没答,宁惠思抢先道:"他是我哥养的。其实不算是所里的鸟了。"
  千越听出有门儿,立刻十分兴奋,道:"小渡小渡!我留下来,留下来!"
  寒渡扭头生气:"哼!你愿意和'偷鸡摸狗'之辈为伍了?"
  ……其实真的是一只鼠肚鸡肠的乌鸦。
  千越连忙辩解:"我那不是不知道你付了钱嘛——我……我是想留下来,向你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高尚节操学习啊!"

  胡不喜听到"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八个字,立刻想起那消失在风中的五张老人头,小心肝颤了颤,暗想"那根本不是高风亮节那是借花献佛"。

  "哥,小鸟又说什么了?"胡不忧在旁边问道,看胡不喜还有点犹豫,她急不可待地捅捅他,"唉呀,宁大哥都说肯定保密了,不会把你绑到解剖台上用无影灯照着大卸八块的!不要有顾虑,说!"

  宁仲悦终于没憋住,笑出了声,"小喜,你一直怕暴露了会被如此对待吗?"
  胡不喜狠狠瞪了妹妹一眼,随后转过脸来尴尬地说:"没……那个……"

  但没人要听他解释,大家都饶有兴味地等着他八卦乌鸦老鹰罗曼史。

  赶上目前的剧情发展进度之后,宁仲悦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看了看自己豢养的王鵟。千越与他目光相交,心虚地别过头去,暗自概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小喜,这么说千越和寒渡是渐入佳境咯?"宁仲悦问道。
  寒渡在旁边越听越不对劲,在鹰眼含情脉脉的注视中越来越坐立不安,听胡不喜答"是啊",他终于忍不住了:"小喜,'渐入佳境'是啥意思啊?"
  旁边寒烟翠无声无息地移动过来:"就是说你们俩越来越有夫妻相啦!"
  寒渡立刻恼了:"谁和他夫妻相!!我还在考察要不要和他做朋友呢!!"
  胡不喜生怕刚刚降临的和平被再次打破,忙安抚道:"'渐入佳境'也可以形容朋友间的相处的!"

  翻译给大家听之后,宁仲悦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爷,也罢,天要下雨,仔要嫁人,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啊……"
  胡不喜闻言,听得一个"嫁字",不禁大惊失色,"千越是女的?!"
  宁仲悦被他瞬间亢奋也吓了一跳,道:"啊,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他是公的……呃,他要是雌的,追你家寒渡不是很奇怪的么?"
  胡不喜失望地垂头:"是公的追寒渡才奇怪呢!"
  "为什么?"
  胡不忧道:"寒渡也是公的!"

  寒渡在旁边听到人类们认为男男相恋很奇怪,生气地拍打翅膀,申诉自己的权益:"真爱跨越一切!!"
  千越立刻站到心上鸟的旁边,摇旗呐喊助威:"真爱跨越一切!"
  寒渡瞅瞅他,"不关你的事!"
  千越无辜地望着他。

  胡不忧听完胡不喜的现场同声传译,简直怒发冲冠,撸胳膊挽袖子要冲上去教训教训寒渡——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很悲伤,不如怜取眼前鵟哇!不要再惦记那只虚无缥缈的灰喜鹊了。
  宁仲悦却揪住了她,忍笑摇头,道:"恋爱自由。"
  随后又对胡不喜道:"千越这段时间留宿你这里,要麻烦你了。"
  胡不喜先客气:"哪里哪里,不麻烦不麻烦。他会自己找吃的,又很有礼貌的。"
  一直到送宁氏兄弟出了门,才犹豫着,小声问:"你一点都不惊讶吗?鸟儿也会有同性那个什么的……"

  宁仲悦道:"虽然稀少,但,其实在野外观察中也碰到过呢。而且那次是同一窝的两只公鸟,兄弟相恋噢!"
  胡不喜结结巴巴地说:"原来,是自然现象吗?"
  "嗯。是啊。所以……你不必担心。"
  "是我少见多怪了……"胡不喜对自己的见识浅薄很是沮丧。
  宁仲悦温柔微笑,语带宽慰:"哎,我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一次嘛。"
  宁惠思在旁边说:"哥哥,说不定还是变态哎,既然这么少的概率……"
  宁仲悦狠狠拿眼刀剜了他一眼,"存在即合理,你这个没常识的家伙!"

  %%%%%%%%%%%%%%%%%%%%%%%%%%%

  妹妹说:"你瞧,你原来总在那里抱怨知音难寻,没有人理解你。现在宁大哥很痛快地接受了你会鸟语的事实,不是很好嘛。你又唧唧歪歪什么呢?"

  胡不喜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心里就不舒服。"眼神太犀利,人又阴损。
  胡不忧眨巴眨巴乌黑发亮的眼睛:"还时不时想起他,内心惴惴,对吧?"
  胡不喜心想自己开始时确实常常忧虑被宁仲悦瞧出端倪,先点了点头,后来才察觉妹妹眼神不正,忙不迭否认:"你乱想什么呢?!我那个'内心惴惴'是很平常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
  胡不忧悠长地"哦"了一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说,他现在这么理解你,不是很好的事吗?"

  越描越黑。胡不喜的垂死挣扎,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他心知跟妹妹这种无知少女是说不通了,都不知道是感激她思想解放、一视同仁、没有偏见好,还是对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粗暴武断进行斗争批判的好。眼见胡不忧把书上的灰擦拭干净,兴致勃勃地翻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日后和看上去比较靠谱的宁仲悦谈谈心。

  感觉上,宁仲悦还算一个有分寸的人。虽然刚才揭穿自己会说鸟语,但似乎也是因为对原来救过他的印第安部落的感情寄托。没有过多难为尴尬的自己,就拖了弟弟走了。而且思想也算开明,并没有对宠物鹰搞同性恋的事大惊小怪,反而有成人之美的雅量——也许搞科研的人都像他一样通达吧?

 鹊儿喜 Chapter 8

   Chapter 8

  一批经他手检测的硅晶片出了问题,胡不喜被抓到主任那里进行了深刻严肃的谈话。从工作能力到工作态度,统统被批驳了一番,上次他午休迟到的事也被翻了旧帐。胡不喜自己觉得蹊跷,但这个时候把疑问拿出来争辩,无疑会给人留下推卸责任的印象,给自己本来已经染上污点的人格雪上加霜。胡不喜只好咬牙死忍,唯唯诺诺,再三表示会端正态度认真努力,这才被放了出来。
  周围同事见了他,都围上来安慰了一番。自打他来就一直颇为关照他的前辈老吴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担心,谁没失误过呢。主任训人也就是例行公事。"
  胡不喜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大概也知道这时候的反应应该如何才算得体。失落,无奈,有些惶恐,不知所措即可。
  毫无疑问是有人陷害,虽然还是有些意外。
  他自问并没有出风头抢眼到要被人往下踩的程度,也胸无大志,只想小心谨慎地过日子。看样子,是还不够小心谨慎呢。
  躲在角落里的人是谁呢?其实是谁并不重要,也许就是围上来用真诚面孔安慰着他的人之一,或许全都是。

  胡不喜很小的时候就需要抵制一项诱惑:拜托小鸟儿帮他在人后监视。
  那样子很容易知道是谁要暗害他——但又有什么意思呢?
  伤感一样会伤感。

  踏着夕阳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发现小忧正四处乱翻东西。胡不喜问道:"你找什么呢?"

  小忧头也不回,应了一声说:"玉。"

  胡不喜"嗟"了一声,道:"这么小的地方,能放那里去啊?"

  小忧挥汗如雨地苦苦寻觅:"哪里小了,我都找了快一个小时了!"

  "……沙发缝里看过没有?"

  小忧愣了愣,开始细细用手沿着沙发缝隙搜寻,过了几秒骤然欢呼道:"真的耶!哥哥你太聪明了!"

  胡不喜不屑地说:"聪明什么,是你太笨了!"

  胡不忧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攥着她的宝贝玉,胡不喜这时才看到她半边脸上沾了些灰尘。小姑娘气鼓鼓地说:"什么啊!我稍微夸你一下,得意什么!?"

  "我不是得意,是陈述事实。"胡不喜瞧瞧她的脸,拿了抹布过来,"快擦擦吧!花脸小狗一样,都哪里蹭来的……"

  胡不忧蹿到镜子前瞧了一瞧,怪叫一声,立刻传来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

  胡不喜一边从冰箱里往外拿晚餐的食材,一边说:"你啊,每天把那么块玉揣在兜里,换衣服,跑两步的时候都能掉出来。我说,你要么就把它挂起来。"

  胡不忧一边洗脸,一边咕噜噜地口齿不清地说:"它太重了,我会颈椎间盘突出的,到时候压迫神经,头晕恶心,再发展严重下去就会……"

  胡不喜忙说:"那你就把它收起来嘛,那么大块的,成天揣着也不嫌累。"

  胡不忧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走到他面前,严肃认真地说:"玉是一定要与主人形影不离的,它都与我在一起十九年了,我不能就这么前功尽弃!"

  胡不喜忍不住道:"你别想得太美了,反正据我所知,你从生出来到十岁,爸妈肯定没把这玉玦给你。哪里有十九年啊。"

  "不管,那不是我的本意!"胡不忧抱着她重要的玉玦表情坚毅,"它一定能理解,我心与它同在!它一定会保佑我的!"

  胡不喜小声嘀咕道:"同在沙发缝里么?"但到底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和妹妹斗嘴,还是摸摸鼻子,滚进厨房做晚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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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之后,胡不忧从冰箱里搬出西瓜,打开一看,瓜瓤是水红色的,滋味却和盐水一样。胡不忧很是不快,胡不喜却随遇而安,一边用勺子挖,一边道:"唉,西瓜就要下市了,夏天也要过去了啊——你几号开学呢?"

  胡不忧瞪他一眼,道:"你是不是等着要赶我走哇?"

  胡不喜忙说:"你这么敏感干吗,我不就是随便问问嘛……"

  胡不忧道:"那就好。"她用力转圈挖了一大勺西瓜,又捣了几下,随后无辜地看向胡不喜,"其实我们大学理学院分部下学期就彻底搬到这里来上课了,我大部分课要在这边上了啦!"

  "不是说搬文学院和电影电视学院的嘛?"胡不喜大吃一惊。他们这边科技园区的单身汉们早就传言许久了。别的不说,荒郊野外多一群漂亮MM,市容也要改善一大截啊。

  胡不忧道:"这里算是郊区了嘛,而且传说校址上原来是坟地……文学院和电影电视学院几乎全是女生,可能经过研讨,觉得压不住煞气吧?我们这里宿舍区也没修好,大概还要半个学期才能完工的样子,等到下学期才可能入住呢。学校目前的打算似乎是用校车早上把人从市区拉到这里上课,晚上再送回那边的宿舍。"

  胡不喜对这种劳民伤财的行为很不理解,道:"你们学校的领导是疯了么?既然没修好干吗非把课拉到这里来上?学生不住这边,老师也不在这里吧?"

  胡不忧挥舞了一下勺子,道:"校领导那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呀,老师也不愿意搬过来,所以他们是想显示死了都要搬的决心吧?这样破釜沉舟,大家看看反抗无望,也就不得不从了。反正下个学期很麻烦了,我看了下课表,有好几节课是8点档的呢!校车过来要走差不多一个小时,那边7点钟就要发车了……"
  她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胡不喜倒也并不是真的关心有没有漂亮姑娘搬来此地,他只忧愁于眼前:妹妹看样子要在这里落地生根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叫爷爷来把她捉走?可是如果她真的要在这个新校区上课,住在市区的大学宿舍,每天通勤很辛苦的。妹妹习惯熬夜,如果还要早起,估计要么身体垮掉,要么课全部翘光……

  或者就让她住下去?……可是,他已经腰酸背痛,再也无法忍受睡沙发的日子了……而且被邻居误会成未婚同居的男女朋友,小忧也不解释,只觉得好玩,实在是让人牙根痒痒。
  他的清白就这么毁了。事实上唯一一个他以为能进行到花前月下的下一步的女朋友,小丽,还是在搬进这间小公寓之前就干净利落地把他甩了,丝毫都不拖泥带水——虽然看起来哭得很伤心的样子,可是他的解释却全部被充耳不闻,没有任何留校察看的机会。
  将来如果能再遇到和他投契的女孩,被周围的邻居看到,肯定会认为他是始乱终弃了"妹妹"的"欧巴"。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搬家了,而且要完全搬离这附近的社会圈子。于是,就只有搬到另外一个交通不那么方便的小区么?
  胡不喜茫然地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着,浑然不觉他想得太多了。

  胡不忧不知道哥哥内心在想什么,又道:"我跟爷爷说过了,他说我课结束得晚的话,就不要回那边宿舍了,在你这里借宿一下。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的嘛~"

  ……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他的当务之急,是去买张床来,好解决腰痛的问题。

  胡不喜深知妹妹的禀性,妹妹要求留下来,绝不会是因为要上课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仅仅为了两只鸟的罗曼史,未免牺牲也大了点。留在这里很可能会被他监督着念书,不能肆意地玩,妹妹为什么会想到要住在他这里呢?
  他忽然想到宁家兄弟。难道妹妹终于觉察到宁惠思对她的不轨之心了?但听她言谈间又好像对宁仲悦好感多一点。
  他越想越真,于是思考回路就拐到:小丫头到底是看上哪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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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渡身上伤好利索之后,烟翠便不再天天蹲在胡不喜家,而是随自己高兴,有时候回家去,有时候过来玩。寒渡父母上次被深深地二度伤害,一直没缓过来,满心悲怆,不愿意认这个儿子了。但有些年轻乌鸦却不太介意这个,时常成群结队飞到这边来玩,一方面是到自家地盘外面开开眼界,一方面大概就是八卦好奇心作祟,想看看私奔的灰喜鹊和追寒渡的王鵟了。

  本来寒渡家族和这边地盘上的乌鸦结有世仇,虽然年代久远,结仇原因不明,但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胡不喜觉得都踏入21世纪了,这样拘泥于封建时代的仇恨不好,想想自己反正也掺合进来了,就好人做到底,找了个周末去两边做思想工作。乌鸦长老们还算卖他面子,被请到分界地点的一颗树上进行了长时间的谈判之后,终于冰释前嫌握手言和。胡不喜问长老们当年闹翻的原因时,长老们却不约而同地坚称自己已经老年痴呆,陈年旧事早就随风而去,什么都不记得了。胡不喜悻悻然,他和鸟纠缠多年,察鸟观色还是会的,这些乌鸦显然没说实话。但他也没办法逼对方吐露实情,只好就此作罢。

  这里地盘本来是灰喜鹊的,但胡不喜前不久刚刚得知,和小羽私奔去也的那只正是灰喜鹊的头领。头领既去,灰喜鹊们群鸟无首,内部争斗头领之位时被附近的乌鸦占了地盘。
  鸟儿内部的问题,胡不喜也不好干涉太多,只好又小心翼翼地对乌鸦头领们说,要团结,要有爱。孰料寒渡在旁边插嘴道:"小喜,不要担心啦,我们都有去偷听附近工厂的党组织活动的,三个代表八荣八耻构建和谐社会都理解得很透彻啦,不会给中国鸟界丢脸的!"
  两边的乌鸦头领庄严肃穆地点头确认,并表示自己一直紧跟时代步伐,与时俱进开拓创新,尊老爱幼五好标兵。
  胡不喜再次被惊吓到,于是囧囧有神默默无言了。

  从那树往家走并不远,胡不喜往家去,寒渡在天上飞前飞后地跟着。烟翠回家,胡不喜想到家里不会经常发生争执打闹的噪音,内心很是欣然,脚步也轻快了不少。两只乌鸦一起怒发如狂地呱啊呱啊叫的场景,实在太可怕了。
  然而他的愉悦心情没能维持太久。
  进了家里那个小区时,就见王鵟喜气洋洋地飞了过来,贴着寒渡一边飞一边说:"小渡,我以后可以住在这里了!"
  寒渡作不屑状:"切,想赖在人家家里嘛?"
  王鵟对他的语气不以为忤,辩解道:"我家也搬过来了。"

  胡不喜愣了愣,待到上楼时已经渐渐明白怎么回事。
  电梯门打开,但见他家隔壁的房门正大开着,果不其然,穿着工人衫在门口整理的宁仲悦正好望向电梯口。看见是他时,对方笑了,微微露出雪白闪亮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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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咚"一声,胡不忧立刻从电脑前蹿到门口。打开门一看,不出所料,又是宁惠思。胡不喜望着他手里拿的食盒,脸上诚惶诚恐又有点甜蜜的表情,心里大摇其头,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宁惠思还真对妹妹有心,这么认真地努力追求。虽然说只有"到达男人的心须通过他的胃",但妹妹的性格和男孩子也差不多了,说不定真会被这样的周末美食攻势收买呢。他作为哥哥旁观,觉得宁惠思算是一个大好青年,举止有礼,品行端方,为人正派,虽然偶尔脱线但也无伤大雅,可以收为妹夫,且喜功夫过硬,应该能够经受住小忧长期蹂躏。只是,人稍微有点太呆了……到现在也不和小忧这样粗心大意的女孩把话挑明,他能预感到,小警察的情路会非常辛苦。

  这次是自制的菠萝布丁。他也沾光,能分到一份。
  胡不喜骨子里是很喜欢甜食的,但通常的男性朋友似乎都视嗜甜为没有男子气概。所以这个爱好只能藏藏掖掖的。但准妹夫有如此手艺,显然也是同道中人,胡不喜对他的亲近感于是又多生出几分。布丁的味道果然很好,和店里批量制作的不是一个档次。胡不喜一边吃一边想,如果妹夫能每天孝敬,那即刻把百无一用的老妹打包送出去也未尝不可呀。不过,他转念一想,老妹打包出去之后,那就没他什么事了——还是慢慢追求吧,暧昧也是一种美嘛。

  他装作在看书,耳朵还是竖着监听妹妹和小宁的对话的。他们正在讲水蜜桃的事,忽然听到宁惠思小心翼翼地征询胡不忧意见:"要不这个周末,我们去乡下摘水蜜桃吧?"
  胡不忧还不太明白:"嗳?摘水蜜桃?"
  宁惠思紧张地说:"南莆乡的水蜜桃节,呃,我这个周末不用值班。"

  胡不喜心中暗笑:终于开窍了,知道约女孩子去风景秀丽的大自然中独处了……虽然,怎么都离不开一个"吃"字……

  不过和"吃"有关的话题对胡不忧来说很具吸引力。她没多想便一口答应。正在宁惠思喜形于色,欢欣雀跃于自己终于踏出成功第一步时,女孩又发话了:"哥哥和宁大哥也一起去吧!人多热闹哇,哈哈。"
  "……?"胡不喜愣了愣,是看自己周末都孤独看书并一脸悲怆地缅怀逝去的恋情太凄凉了,所以也要让自己散散心么——小忧平时好像没这么思虑周全体贴入微啊?又难道小丫头竟然懂得找人当电灯泡,给宁惠思增加追求难度么?

  宁惠思也有点郁闷,不过他没胡不喜想得这么邪恶,这个时候很怕他的司马昭之心被小忧识破,只好咬紧牙关血泪往肚里流,也一叠声地赞同小忧的建议。

  本来好好的初次约会,最后变成了四人行,外加两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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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走错路了。"
  宁仲悦坐在后座,语气平静地对胡不喜说道。
  胡不忧立刻对握着方向盘的宁惠思急道:"那赶快掉头!"
  宁惠思有点傻掉,讷讷地说:"南莆乡是这个方向啊,我来过一次的……不可能记错啊……"
  "这条路是分叉的高速公路,刚才看指示牌,终点好像是那个新开埠的小船运码头。"
  "啊?"宁惠思吃了一惊,"哥,那你也不早说……"
  胡不喜在旁边说:"刚才那个路口,原来有拦路障的才是去南莆乡的。还以为那是在新修的路呢。"

  开车的宁惠思不专心,其余人等则对此不上心,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走错方向了。刚刚错过一个出口,在前面的出口折返,一来一去起码耽误掉一个小时。时间方面倒不是问题,本来就计划周六去周日回,但宁惠思却非常尴尬。本来就是想讨好胡不忧(所以才又是吃东西的娱乐……),却连路都认不准,他身为一个警察,不单个人魅力值崩溃,专业形象也岌岌可危。
  胡不喜猜到他的想法,却也知道,其实这纯属他想太多。胡不忧自己经常干这类糊涂事,对此根本不放在心上,目前已经开始张望窗外陌生的农田风景。但却不知道现在怎么安慰开解垂头丧气的准妹夫。

  一片寂静声中,千越忽然"咻咻"地叫了几声,众人立刻把眼光投向胡不喜。

  胡不喜看了看千越和寒渡,笑意渐渐漫上眼底——他光惦记着妹妹和宁惠思,怎么把另外一对欢喜冤家给忘记了呢?人太多的地方,鹰和乌鸦在一起吵架容易引起骚动,也不利于千越的追求行动呀。

  "千越说这个方向往下走,过了那个闹哄哄的工地,大概就是指船码头吧,再向右拐,他飞一个小时左右,会有一片游人比较少的山谷,但也有旅馆什么的。"

  胡不忧听完,百无聊赖地说:"那有什么意思嘛,我又不想去人烟稀少的地方参禅,世外桃源还差不多,我想吃桃子,甜蜜蜜的桃子T___T!"

  胡不喜微笑道:"山谷里面,有天然温泉哦!"

  胡不忧的眼睛瞬间就发亮了:"什么!温泉!?这里竟然有这种东西?"

  宁仲悦若有所思道:"峡谷,温泉?那,大概是四平山吧?。"

  听到温泉,小女孩立刻振奋了,水蜜桃可以在家买来吃,天然温泉却一定要赶去泡。这个周末也算不枉此行了。她想了想,道:"可是为什么会人迹罕至呢?照理说大家应该很稀罕这种天然温泉的呀,怎么没听说过。"

  胡不喜被这么一问,也有些纳闷,不过很快就自圆其说了:"可能是太远了吧?"

  几人一路驱车,几经周折,到傍晚才勉强到达。
  到了就明白为什么人迹罕至了。
  那根本就不是对外开放的地方。之所以人不知道鹰知道,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吧。
  那里是一个大溪谷,方圆百里是一个动物保护区。然而所谓的"温泉",其实是沸泉——这也是无孔不入的旅游业没有开发的原因吧……

  傻眼的胡不忧用力瞪她哥哥,胡不喜讪讪地说:"千越就说是发热的泉水嘛,我哪里知道他说的发热居然有这么高的温度……"
  宁仲悦却在旁边满怀歉意地招揽责任:"抱歉,我以前带千越来过这里,这次听他说起,只想着可能他想念这儿的风光了,忘记提醒你们这是个沸泉。"

  可是来都已经来了,天虽然还没开始暗,但也回不去了。一心想饱餐桃子的胡不忧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开始寻觅当地有没有什么特产美食。

  在研究所附带的招待所登记时,她发现寒渡和千越已经不见了。
  "哥,两只鸟不会走丢吧?"
  "那不会的,鸟儿的识别能力还是蛮强的,别担心啦。他们在车子里闷了几个小时,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胡不忧想了想,鬼鬼祟祟地凑到哥哥身边,悄声道:"他们感情渐入佳境嘛?别看寒渡还嘴硬,其实已经和千越两情相悦了吧?"
  胡不喜心道:果然还是惦记着两只鸟的稀世奸情——但揣测的方向,却完全不对。
  "你弄错了……其实寒渡,只是同意和千越做朋友而已。"

  胡不忧露出一副"谁信他"的表情,胡不喜叹了口气,道:"这事还是要从乌鸦小姐说起。开始寒渡不肯理睬千越的时候,烟翠小姐说过一句话,对寒渡杀伤力很大。"
  "啥?"

  "她说寒渡是因为记恨千越和他打架把他啄得遍体鳞伤才不肯和人家说话的……"胡不喜叹了口气,"寒渡为了表现自己是拿得起放得下,心胸宽广的男子汉,所以才要表现得和千越很友好的样子,其实……"

  "其实什么?"除了胡不忧,另外两人也凑过来问。

  "其实依我看,他就是心眼比针眼还小,一直在记恨,所以找到机会就要踹千越几爪子啊……"胡不喜很抱歉地看了看宁仲悦,"真的很对不起,寒渡太没礼貌了,一直这样对待千越。"
  宁仲悦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是为寒渡而向自己这个千越的主人道歉呢。
  他忍俊不禁,最终还是弯起了嘴角,"恐怕寒渡不踹他了,千越才要伤心呢……"
  "再说,千越也不算是我豢养的,他要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我只是提供他食宿。"

  胡不忧内心中美国鹰俊美威武的形象轰然倒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热衷于吃白食的,小M……

  这个地方不是旅游风景点,自然也就没有游玩的项目。但宁仲悦却颇为熟悉,说晚饭之后可以到附近的一条平缓的溪流乘竹排放水灯玩。这显然是为胡不忧的浪漫主义情怀考虑了。
  之前是晚餐,他们订了自助型烧烤。说是招待所的地方,看上去更像一个食堂,工作人员也很少。
  胡不忧很是好奇,一边向烧烤地点进发,一边问道:"这么晚了,还有出租竹排的地方吗?这里看着不是旅游点啊。"
  宁惠思在旁边插嘴道:"是私人的竹排吧?"
  宁仲悦点点头道:"嗯,有小孩的人家就会有竹排的。"说着,对面有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迎了过来,看见他们几个,笑道:"小宁,带朋友过来玩啊,也不事先说一声。"
  宁仲悦见了他,有些意外,道:"闵老师,你周末也不回家啦?"
  那老头穿着打扮就像个山民,一点都看不出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他呵呵笑着说:"有几只红隼幼鸟被压伤,还在观察室监护呢,我打发几个年轻人回城里了。"
  宁仲悦介绍了他们几个,也说了走岔路才将错就错来的这里。那老头不愧是长辈,见多识广,看看宁惠思又瞅瞅胡不忧,就明白自己的学生和另外一个哥哥是应该放在溪流里漂掉的水灯了。他于是建议道:"我家就有两个竹排,还有不少没放掉的水灯,蜡烛都是现成的,是英英她们来玩的时候弄的,待会儿你自己去宿舍院子拿它们吧,都码在右边竹林边上的小木棚里。"
  宁仲悦没跟他客气,谢了声就表示收下了。
  胡不忧热情洋溢地招呼老爷爷来跟他们一起烧烤,老头在昏暗下来的光线里似乎挤了下眉眼,摇头说不了,还是去食堂买饭再继续回去陪幼鸟吧。幼鸟们被砸断了腿,情况不容乐观。

  到了指定地点,支起烤肉架,吊起一个瓦罐,堆上柴禾,准备开始烧烤煲汤。夏末的夜晚清爽的微风吹过,喧嚣了一整天的树林渐渐安静下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好像是在道晚安一样,之后便陷入了风清月朗的寂静中。

  "寒渡和千越还没回来,要怎么办呢?"

  宁仲悦道:"以前来这里的时候,千越晚上也不回来的,估计有地方过夜吧。不用担心他们。"

  胡不忧望着转动肉叉上的羊腿,烤得油水直冒,鼻端闻到菌菇三鲜煲咕嘟嘟沸腾而传出的香气,不禁垂涎欲滴。
  虽然有很多防蚊药也驱不走的骠悍蚊子,偶尔过过天为幕地为席的野人生活还是很不错的。

 鹊儿喜 Chapter 9

   Chapter 9

  他们几个里真正有烧烤经验的只有宁仲悦,所以主厨不做他想非他莫属。宁惠思负责管理生火,但小忧在旁边游手好闲地捉蟋蟀,他渐渐被吸引过去,开始不务正业,奋勇地帮助小忧对蟋蟀进行围剿,两人追随蟋蟀的足迹渐行渐远。只剩下胡不喜勤勤恳恳忠于职守,并不时把食物输送给那两个废寝忘食全神贯注的人。

  "你自己不吃吗?"

  胡不喜心里正在琢磨,要不要提醒一下妹妹,人家对她怀有的别样心思,不然依宁惠思的追求技巧,恐怕过了十年还是顽友。冷不丁听到宁仲悦说话,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味道不好?"宁仲悦微笑着又问了一句。

  "啊?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来不及自己吃啊!小忧一边捉蟋蟀,一边也没耽误了吃东西的速度,到现在出炉的烤肉有一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给小忧吃,总不能拉下宁惠思吧?想说哪次有烤肉片下来时小忧能不要招手示意表示需要补充,可那丫头丝毫不顾淑女形象,大概是觉得味道好所以一味狂吃,于是自己才一直没能吃到啊!胡不喜内心很哀怨,肚子又饿,但总不能在宁仲悦面前抱怨妹妹大胃。
  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时,宁仲悦又弄好了一盘新片好的烤肉,递给他说:"尝尝吧,不然我真的要怀疑自己的手艺啦。"

  烤肉味道鲜嫩地道,宁仲悦不愧是看姿势就很熟练的老手。胡不喜一边吃一边想,他们野外考察,不会只是练习烧烤技术吧?
  好像看穿胡不喜心里在胡思乱想什么,宁仲悦道:"是不是觉得无聊?"
  胡不喜下意识立刻回答:"不会啊。"
  宁仲悦笑了,"你不用客气啦,惠思那小子以前跟我出来到这类地方都会叫无聊的。如果有观测任务的话,有时候呆在一个地方整天不挪窝呢。"
  胡不喜看着不远处两个蹿高伏低热火朝天的身影,很是疑惑。宁惠思会觉得无聊吗?
  宁仲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乐了,道:"这小子现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胡不喜也笑了。
  随后他说:"我以前大学参加过摄影协会,有时候出来采风,总在努力地找人迹罕至的地方,希望能拍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如果想要拍到动物的话,也得安静地等待很久。"他抬起头,仰望墨蓝的天空,上面点缀般密密散落着闪烁的光点,有的鲜明,有的微弱,宛若流泻在天幕上的星辰,是在城市的光污染环境中看不到的美丽景色。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很好啊。可惜现在工作了,都不太有时间出来了。"
  胡不喜一边啃着美味的烤肉,一边如此总结。

  "其实我刚才没想起来提醒小忧这里不是温泉,是因为想到其他的事情了。"宁仲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据说有人看到了在这里绝迹了大约十年的一种翠鸟。而且也确实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羽毛粪便。只是一直没有确证。所以想到是四平山,我就没余暇想其他的事了。"

  胡不喜忙道:"她到哪里都玩得一样开心啦,有得吃有得玩就好了。"顿了顿,他又疑惑地说:"但是,这么大一块地方……"

  宁仲悦寂寞地笑了笑,说:"我知道,只是想来这里看看,平时被工作绊着,也不能想去哪里去哪里——哎,没指望能那么巧碰到。以前大学的时候,闵老师带队在这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突然有点怀念呢。"

  跃动的火光映着他落寞的神情,胡不喜突然觉得鸟类研究者真的蛮辛苦的,想了想,道:"那个……我可能可以问问……"

  宁仲悦先是"嗯?"了一声,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喜动颜色道:"真的吗?那就有劳你了!"

  胡不喜总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但是宁仲悦的笑容,是如此坦率又诚挚,让他不好意思反悔。

  汤锅在火堆上咕嘟咕嘟地沸腾着,传出浓郁的香味。时间已经指向晚上八点,所余时间不多,吃好饭还要去放水灯玩呢。宁仲悦于是提高了嗓音喊胡不忧和宁惠思回来吃饭。但是他喊了宁惠思一声两声,那两个在远处咋咋呼呼的人都不为所动,好像根本没听见。
  山里信号不太好,手机并不随时都通畅,宁仲悦站起身,准备走过去找那两个玩疯了的回来。
  胡不喜见状,先问:"叫声太大会不会扰民啊?"宁仲悦被他叫住,回过头来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摇头道:"才八点,这倒没关系。"胡不喜对他说了声"我来吧"。就见他气沉丹田,脚扎马步,猛然间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吼声——
  "猪~~"

  远处胡不忧脚下一个趔趄,宁惠思也被吓了一跳,手上一紧,一只落入桎梏的倒霉蟋蟀就此香消玉殒。

  胡不喜还不罢休,继续吼:"开——饭——啦——!"

  就见胡不忧飞快地狂奔而回,嚷道:"哥哥你发什么疯啊!"
  胡不喜无辜地看看她,道:"我不这么喊,你能这么快乖乖自己跑回来?刚才你是装着没听到吧?"
  胡不忧大怒:"你这是□裸的诬蔑!"
  这时宁惠思也走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对胡不忧说:"那个……金头元帅,出了点意外……"他摊开的手上,一只蟋蟀一抽一抽的,眼看是不行了。
  胡不忧大为心痛,道:"啊我本来以为这下有东西可以震住李子淳那个臭小子了!怎么死掉了?哥哥都是你,都是你!"
  宁惠思听到"李子淳"这个疑似男名,立刻警惕,但又不好意思露出嫉妒出言询问。幸亏胡不喜接下来的发言立刻帮他释怀了:"你做人家家教就净玩这些不着四六的东西了?当心阿姨骂你!"
  胡不忧道:"你懂什么?做家教事半功倍的做法就是要在小孩心目中树立威信让他听我的话拿我当老大,当然要在各个方面都胜过他,让他产生崇拜心理!"

  宁仲悦适时地塞过来一盘香气四溢焦脆适宜的肉片,指了指另外一边树桩式样的桌椅,上面已经摆上了四人份的汤碗,道:"快吃饭吧,等会儿还要去放竹排呢。"

  毕竟蟋蟀不能死而复生,而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胡不忧化悲痛为饭量,饱餐战饭之后,一行四人便去取了竹排和纸灯。那院子里存放的是各家各户的小木船皮筏子等郊游漂流的工具,并不带锁,只虚掩了一扇篱笆门。院子边上挖了一条水渠,直接通向溪流。将竹排放入水中,再取了些纸灯放在竹排上,人在岸边牵引着,一点也不吃力地漫步走往溪边。

  竹排的头上是电池驱动的白光灯,能照出很远。到了溪边,宁仲悦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比如两人不可以站到同一边,避免倾覆之类的常识,便让宁惠思和胡不忧上了一只竹排,他和胡不喜上了另外一只。

  胡不喜心里正担心妹妹莽撞,可能不会听话,宁仲悦却一边撑篙,一边示意他看竹排前的水面。
  水面波光粼粼,被强光灯照射着,意外的,竟然能看到溪水底部错落的卵石。宁仲悦望了望先去一步的另外一只小竹排,对胡不喜道:"别担心,溪水很浅,最深的地方大概也就半人多深,这里的小孩子都可以随便来玩的。"
  胡不喜这才放下心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宁仲悦笑了笑。

  流水声潺潺,配上两岸时有时无的虫鸣声,沁凉的夜风捋顺了发梢,抚过面庞,仿佛能将烦恼也一并带走。往两岸看,林间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忽明忽灭,在月光在林子里稀疏的光影间翩翩起舞,颇有些世外桃源人间仙境的味道。

  胡不喜正欣赏着这夜晚的大自然美景,冷不丁的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原来宁仲悦关掉了竹排头上的那盏灯。他还来不及不安,宁仲悦便将一盏纸灯和一个长颈打火机塞到他手里。胡不喜有点不好意思,他觉得放水灯这种事应该是小孩和女孩子玩的,本来以为会跟着漂竹筏只是为了随行保护监视妹妹而已。宁仲悦却理所当然地拿起了另外一只打火机,点燃了一盏纸灯,手势轻巧地将之放入水中。
  胡不喜见人家都做了,自己当然不好扫兴,便也照样点火放灯。
  宁仲悦在旁边看着他手法僵硬地伺候着脆弱的纸灯,忽然道:"你信不信怪力乱神的事?"
  胡不喜愣了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事,脸上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
  宁仲悦微笑着说:"刚才不叫名字叫人家'猪',是这个缘故吧?"
  胡不喜冷不丁被他戳破,脸立刻红了,嗫喏着:"那个……是小时候听多了这类荒郊野外不能喊人名字的故事啦。所以养成了习惯。哪里会真的相信嘛……"
  宁仲悦用长篙轻轻拨了拨一只靠岸的水灯,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嗯,不过,野外确实要小心一些的好。"
  胡不喜听出他话里有话,心里忽然有些毛毛的。
  果然,宁仲悦叹了口气,接着说:"大学的时候,我们在这里驻扎过一个多月。开始的时候是天天点名的,但后来渐渐的也就松懈掉了,各自分头出去观察记录。结果有一天早上集合,大家忽然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一位同学。这里是半原始的林子,虽然外围已经开发了,对深处却着实了解不深。大家渐渐紧张起来了……而且,有人说听到过半夜有人叫那位同学的名字。"
  胡不喜向四周幽暗的树林看了看,原本令人清凉惬意的夜风此刻在他胳膊上蹭起一片鸡皮疙瘩,"那,后来呢?"

  宁仲悦别过头去,声音有些黯淡,"后来……结果虽然意外,但其实也是可以预料的……"
  胡不喜觉得自己心脏一瞬间都有些抽缩,又替那位同学惋惜,又有些害怕着周围这片黑洞洞的未知的树林,不自觉地就扶住了宁仲悦的胳膊。

  二人在水面浮灯摇曳的微光里,谁都没有说话。昏黄的光照在人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竟构筑出了诡异的神情。胡不喜手心渐渐渗出了湿意,

  过了良久,宁仲悦拍了拍他的肩膀,终于又开口了:
  "……他就在营地里睡觉,因为整个人都钻进了睡袋,而且帐篷里太乱了,所以我们找了三次都没发现。"

  %%%%%%%%%%%%%%%%%%%%%%%%%%%%%%%%%%%%%%%%%%%%%%%

  第二天一清早,宁仲悦像没事人似的又来找胡不喜,胡不喜很想装作没睡醒,可是又觉得这样不成熟,只好被拖了起来。
  "什么事?"他看了看手表,才6点。
  宁仲悦道:"去后山看鸟呀,你不是答应帮我问问有没有翠鸟回来吗?"
  胡不喜心中顿时怒火熊熊:有求于我,昨天还要戏弄我!?
  可是他不能做记仇的人,这样不是小鸡肚肠,和那只白痴乌鸦一个层次了么?他只好收拾收拾,带上了他的相机,跟着宁仲悦向清晨的林子里走去。

 鹊儿喜 Chapter 9(下)

   大凡离家远一点的出行,他从来都是带相机的,从来不嫌沉。习惯之后,没有沉甸甸的相机包,他好像就没有安全感。相机已经是大学的时候买的便宜二手货了,机身加后来断断续续买的镜头一共都不足万元,但一直都还可以使用,也就没有再期望更好的。大学的时候能打的工赚钱有限,没可能负担得起动辄二、三万的专业机。虽然和爷爷奶奶或者父母开口的话,肯定能得到,但自己也就是业余玩票的水准,用好的似乎有点暴殄天物。
  这次出来就带了Tokina12-24mm这一只镜头,本来只是打算拍拍风景的。但拍鸟的话,应该问题也不大。
  就怕宁仲悦有特殊要求。胡不喜虽然只是业余爱好摄影,但也不想给别人看扁,既然要拍照存证,那就一定要够专业才能现出他的手段!

  胡不喜这边自己跟自己较劲儿,那边宁仲悦倒是轻松自在。这里的招待所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早上六点居然已经有饭吃了。负责烧饭的大娘看上去颤颤巍巍的,但一上灶台动作就麻利得不得了。胡不喜和宁仲悦一起啃完馒头喝掉菜粥,又带了一些馍饼,宁仲悦背了一个登山包,胡不喜挎上摄影器材包,两人便相偕离开了招待所。

  他们一起沿着溪流溯流而上,往密林中走去。

  宁仲悦解释道:"翠鸟一般喜欢在水生动物丰富的林中溪流地带活动,以小鱼小虾为食。"

  胡不喜问道:"那其他人这么找过么?"

  宁仲悦笑了笑,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搜山似的找的话,反而吓到它们了。这里很可能出现的是蓝耳翠鸟,不是频危的种。只不过在这个地区消失已经很久了。"

  胡不喜在溪边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听宁仲悦这么说,恍悟道:"啊,是要做普查的意思么?"

  宁仲悦道:"没有普查,我就是自己想看看啦。"他顿了顿,"闵老师在这里呆了三十多年,我们来这里野外考察实习的时候,他跟我们介绍说,他之所以会在这儿一留就是这么多年,是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在早晨的溪水边低矮的枝丫上,看到一只小鸟,羽毛像是蓝宝石融化以后染上去一样,日光照在上面,还会闪闪发光。那场景他一直都忘不掉。可惜后来这里这种鸟越来越少,到近十年干脆绝迹了。我们同学没有一个看到的。"

  胡不喜心里不免认为那个闵老师少见多怪,明明是个研究鸟类的,怎么还会轻易对普通不频危的小鸟产生如此大的崇拜之情。但是在渐渐深入密林之后,他就有些理解了。

  晨曦中的树林里,从地面上升起乳白色的雾气,溪水声哗啦啦的,耀眼的阳光穿透密林的封锁后,只剩下稀疏的光斑,在地面上,在雾气中,在数枝藤蔓间游弋。如果此时有一只羽毛宝蓝,蓝得好像会发光的小鸟儿进入画面中,倒真有几分"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感觉哩。

  他们俩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着。远远近近的鸟鸣声正在稀疏下去。
  天空从黑夜向白昼过渡的那一刻,鸟儿们纷纷苏醒,会叽叽喳喳地打招呼,开一个小小的家庭会议,交待一天的任务。现在已经天色大亮了,是他们要开工的时候。家家户户奔小康,光说不做是行不通的。

  肉眼观测了一会儿,胡不喜就不耐烦了,他转头问宁仲悦:"这里会有其它人来吗?"

  宁仲悦道:"白天难说,可能有小孩子会来玩,这个时候不可能的啦。"

  胡不喜于是对一只停在五十步开外,正好奇地向这两只早起的人类张望的麻雀招手,顾及到宁仲悦还在旁边,他有点拘束,于是就没有在和鸟对话的时候也用人话说。

  "那位鸟兄,如何称呼?"

  麻雀被冷不丁地吓得一趔趄,差点从树枝上摔下去。扑了扑翅膀,保持住平衡以后,将信将疑地飞了过来。

  "难道,你……你是会鸟语的人类?"

  胡不喜看看身边默不作声,只是用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他的宁仲悦,感慨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妹妹这个时候一定已经揪着自己要翻译了,绝对不容许有任何遗漏。宁仲悦就一直保持君子风度,充分信任自己的办事能力。

  他心念稍微旁转,又赶紧回归主题,对那麻雀道:"是啊,我因缘际会,所以懂鸟语。"

  麻雀一听就放心了,落在他们旁边的树枝上,歪着头看着他们,"我不是'鸟兄',嗯……人家还没有出嫁,闺名不好教外人得知,你称呼我麻小姐便行了。"

  胡不喜一愣,倒有些意外。他还没遇过闺名不能外传的鸟,之前遭遇多半是寒烟翠那种大剌剌报上名号,有时候语气里还会充斥着"有种你找我单挑"的错觉。难道真的是城市里的雌性都彪悍过度了么?
  他是奇闻共欣赏的性格,这时候忍不住要跟宁仲悦八卦,但又怕说中文被麻小姐听明白了,要怪他失礼,于是便用英文问宁仲悦:"这山里有风俗,女孩没结婚的时候名字不能给人知道吗?"

  宁仲悦似乎是立即反应过来,知道他要背着鸟讲小话,也就用英文答:"没有啊,至少我没听说过。"

  胡不喜还没接话,那鸟儿已先开口:"是山里很久很久以前的风俗啦!人类都抛掉了,不过我们家族还延续着。"

  胡不喜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少见多怪,直接切入正题:"我们来是想找翠鸟。请问,你有没有见过呢?"

  麻小姐露出了迷惑的眼神:"翠鸟?那是什么?"

  胡不喜比划道:"就好像你的名字是麻雀啊,我想找的是蓝耳翠鸟。"

  麻小姐干脆也不迷惑了,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知道。"

  胡不喜刚想说话,宁仲悦在旁边开了腔:"最近这里有没有新来的,蓝色羽毛的……"他还没往下继续描述生理特征,麻小姐已经点了点头,但是不知道要不要答宁仲悦的话,立刻又僵住了。
  胡不喜在旁边忙说道:"你见过?见过的话能不能带我们去找他们呢?"
  "也不是不可以啦。但是……这个人类……"
  胡不喜立刻解释:"他是鸟类专家,不用担心他会对你们造成伤害的。"

  谁知道麻小姐听了解释居然炸毛,"叽"一声蹦起三尺多高,哆哆嗦嗦地在很遥远的树枝上寻了一个地方暂时容身,道:"是……是要抓我们去……做做做……做标本吗?"

  胡不喜闻言很是奇怪,不知道宁仲悦他们做了什么把小鸟儿吓成这样,温言安抚麻小姐:"你一定是有误会,鸟类专家是保护鸟类的呀,他们可能会把捡到的鸟类遗体按照埃及皇家标准做成木乃伊,以便永垂不朽,但绝对不会捕捉活的鸟儿去做标本的呀!"

  麻小姐瑟瑟发抖,颤声道:"才才才……才不是。我爹娘都告诫过我,说绝对不可以去这山里人类聚居的地方找食吃,因为那里是专门研究我们的地方,一不当心被抓住就会被掏掉内脏做成标本!"

  宁仲悦在旁边察言观色,也看出气氛不对头,问胡不喜:"他怎么了,情绪好像很激动?"

  胡不喜没好气:"问你呀,你们有没有打活鸟来做标本的习惯啊?"

  宁仲悦摸了摸下巴,大概明白了目前的状况,于是冲树上发抖的鸟儿说道:"我们不缺麻雀的标本呀,你不用害怕成这样……"
  他话音未落,麻小姐已经扑腾着翅膀"叽咿咿咿咿咿咿咿"着一路泪奔而去,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胡不喜也很受震惊,道:"你们真的要逮活鸟……"
  "哪能啊,捡到伤重不治的都不做哩,做标本要保存很难的,工艺也复杂,我只是开个玩笑啊……"
  宁仲悦望着那消失在树林间的背影,表情似乎很受伤。
  "……我看你背这么大的登山包,现在觉得有点可疑嗳……"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不是做标本的工具啊……
  "嗯?野外容易遇险,我习惯未雨绸缪啦,里面很多东西,都是生存用的。"
  "这……这里危机四伏!?"
  "你别紧张,只是我的习惯而已,就当锻炼身体了呀~"说话的人语气轻松,倒真不像是怕遇险的样子。

  胡不喜瞪了不分场合乱开玩笑的人一眼,很泄气。
  现在这片林子,不说鸟踪绝,起码也看不到几个影子了。
  他这么早爬起来,到底是为了帮谁的忙啊?受帮助的人还这么不配合,在旁边胡乱说话拆台。
  现在没办法,只好继续往前走,看看能不能碰到什么。如果空手而归,也只能当出来晨练了。

  但过了一会儿,便见树林那边有两只看上去年岁就不轻的麻雀晃晃悠悠地飞了过来,见到他们俩,其中一只开口问道:"是你吗,懂鸟语的人?"
  胡不喜忙道:"是我!"顿了顿,又有些奇怪,"你们……"你们不害怕这里有人要捉你们去做标本吗?

  那两只选了一支树枝停上去,理了理毛,道:"哎,刚才小女无礼,还请多多包涵。"

  胡不喜条件反射也开始客气:"哪里,是在下鲁莽,唐突了令千金,令她受惊,在下深感不安。"想起真的"唐突"人家的罪魁祸首,又瞪了宁仲悦一眼。宁仲悦却好像已经忘记刚才自己做过什么,无辜而疑惑地承受了他责备的视线。

  那两只老麻雀叹了口气,道:"鸟类研究所的人要捉鸟做标本的话,其实是我们做长辈的哄他们的。"

  "啊?"

  "因为这些小娃子,一个赛一个的嘴馋,看见人类有什么好吃的都想吃。"那长者麻雀长叹一声,"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这位先生想必也是了解我们的,麻雀自古有贼名儿,这名声我们也不怪人说,确实是自己爱偷吃。现在禁止他们去吃,倒不是要修生养性,实在是,吃死了好几个孩子了……孩子小,不懂事儿,要吃不要命的,我们大人没法子,才做了这个局哄他们,还领他们去看了那个什么馆里的标本,这才把一帮馋鬼吓住了,倒教那研究所的人背了恶名。"
  另一只也挺羞愧地说:"是啊,其实他们就是会拿望远镜看看而已,根本不会来这里干啥的……"

  胡不喜继续大惊,道:"这里人食物中毒?"
  两只鸟齐齐摇头,道:"不是那回事,那些东西人吃着没事,可会要了我们的命啊!"

  ……胡不喜终于想起,自己等一干人类,自幼饲以五毒,至今已百毒不侵矣。

  宁仲悦洗刷了污名,胡不喜又拜托两位麻雀长者给联系了新搬来的翠鸟一家,在雾气消散的溪水旁拍了写真集,他们此行目的终于大功告成。总算一切顺利,宁仲悦习惯性背来的巨大登山包没有登场表演的机会。

  不知不觉走出很远,回到旅馆已经快中午了,等了一会儿宁惠思和胡不忧满载而归,十分满足,却是经闵老师指点,到附近的橘园采橘子去了。但四人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寒渡和千越,连宁仲悦都面露异色,知道千越向来守时守信不会过时不归,胡不喜渐渐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Chapter 10 上

   Chapter 10

  胡不喜到旁边小林子里找了几只麻雀询问,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没见过这样的外地鸟啊"。

  于是,初步判断,千越和寒渡——失踪。

  猜测两只鸟失踪的地点,可比判断人的行为要困难多了。尤其是那么两只钟头不准的鸟(意指十三点,神经兮兮)。胡不喜苦思冥想了半晌,末了还是一筹莫展,拍拍宁仲悦道:"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宁仲悦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千越来这里都去哪里玩了。难道是私奔了?"
  胡不喜忧愁地说:"说不定是在这里碰到什么大型猛禽……"
  宁仲悦听他这么说,笑了,"千越自己就是大型猛禽,除了遇到寒渡那次,我连他羽毛零乱的样子都没看到过呢。天敌方面不用太担心。我就怕他们是乱吃了什么东西,导致回不来了。"

  这片山林至少有十几平方公里,两只鸟可能飞出的距离也不短,要找他们可比大海捞针。但枯等也不是办法,四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分头去找,小忧留守在招待所,以防万一千越和寒渡自己跑回来了,却找不到人。宁仲悦到研究所借了保育区里联系用的对讲机,三人便各自分开。

  但是走了没几步,宁惠思便被空中暴响的一声"千越"给震得一趔趄。他循声望去,但见胡不喜双手拢在嘴边,正在大声呼喊。随后"寒渡"、"千越"接连响起,端的是声震四野,肺活量惊人。这时对讲机响起,对面是宁仲悦带笑的声音:"倒把这个给忘记了,我们再回去取扩音器吧,喊喊他们。"
  于是没走出多远的几个人又都跑了回来,乘宁仲悦去取扩音器的功夫,宁惠思对胡不喜道:"你这嗓门真不是盖的,在这山里都能传出那么远。"
  胡不喜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说啥好。胡不忧替他说了:"那是当然,我哥刚出生,初试啼声,就把爸妈给他准备的玉玦给震碎了一块呢!"
  胡不喜狼狈了,"那是巧合,巧合!"
  宁惠思疑惑地问:"什么玉玦?"
  胡不忧道:"我们爸妈是干考古的,而且喜欢战斗在挖坟第一线,哦不对,是抢救性发掘第一线……"

  原来胡氏兄妹的爹娘本是同学,志同道合,结婚都是在一座古墓边上结的。某次他们接到通知,去一座已经被严重破坏的商墓。里面东西自然是一点都没有,但坟的结构却是有非常高的学术价值。于是夫妻俩自然就跟着大队人马狂奔而去。墓址是在一个小镇外面,考古工作者们挖土挖郁闷了,也就进镇休闲一下。胡爸在那里的地摊上发现了两块玉玦,上面的图案分别是麒麟和凤凰,虽然玉的成色不咋地,但刀法却是仿的商代刀法,古朴简练。一问摊主,价钱很公道。胡爸是职业人士,大概猜到是造假人士练刀法的废品,但胡妈却很喜欢,于是胡爸就买了下来,送给胡妈,顺势求了婚。俩人后来心血来潮,也把这两块玉玦拿去检测过,检测结果和他们的猜想吻合,确实并非古物。
  胡妈怀了小孩之后,因为想生个女儿,所以就把凤凰玉玦天天带在身边,发现玉色居然愈来愈清澈。这块玉想必与腹中的小朋友有缘,便决定等孩子生下来了,就把玉给她。谁知胡不喜是男小朋友,而且一出娘胎,被护士姐姐揍哭之后,等在产房外的胡爸兜里的玉,应声而碎——可想而知,胡不喜的声音分贝有多高了。

  宁惠思听完这段故事,总觉得有古怪,没法像胡不忧那样没心没肺地哇哈哈地笑。但具体古怪在哪里,他一时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胡不忧还拿出了她的麒麟玉玦给宁惠思瞻仰,"后来爸妈就把这块玉给了我。我在身边带了二十年啊!就等着它变清澈的一天!"她对着阳光晃了晃,突然惊喜地叫道,"总算有点铁树开花的意思了!不枉我贴身收藏它二十年啊!"
  太阳底下,那枚玉玦通体圆润,透着淡淡的水绿色,成色果然不错的样子。但其实这几个人都不太懂得相玉,也就是觉得还挺好看的。
  胡不喜在旁边小声嘀咕:"你哪里有贴身收藏二十年?刚刚不就是从书包侧兜里掏出来的!"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便见宁仲悦两手空空地回来了,神色忧虑。胡不喜还没见过他这种担心的表情,不禁有些奇怪。他旁边还有另外一人,是昨天见过的山民状的闵老师。
  胡不喜不明白,难道是闵老师有什么不好的发现么?
  "我想,千越是带着寒渡到沸泉去了。"宁仲悦直接说出了他的判断。
  老头在旁边叹了口气,说:"今天清早,千越来过我家,跟我借了一个捕虫网。他以前也来借过,还的时候,一般网里会有几条煮得半熟的小鱼。刚才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我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正好碰上小宁,才知道是千越一直没回来。"

  宁仲悦没多说其他的,只是对胡不喜和宁惠思说:"从这里附近的几个泉找起。"
  闵老师老当益壮,也加入了搜救行动中。因为宁惠思和胡不喜对此地不熟悉,于是分成二组。宁仲悦和胡不喜一组,闵老师和宁惠思一组,分头去几个泉眼找。

  胡不喜还不太明白,一边跟着宁仲悦一起匆匆翻山,一边问道:"他,他是拿泉水煮鱼吗?很聪明啊,为什么这么紧张?"
  宁仲悦苦笑道:"这里的几个泉水之所以开发不成旅游区,是因为有毒气啊。他肯定不会去那个间歇喷泉煮鱼,那就是到另外下凹的小水潭里煮了,那种地势,有毒气体更加聚集不散。他被熏晕掉下去,那就不是水煮鱼,而是水煮鹰了。"

  胡不喜听了,心下惴惴,忽然想起前例,忙说来宽慰自己也宽慰宁仲悦,"他这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不都没事嘛。"

  宁仲悦叹了口气,"人还有失手的时候呢,何况他抓着扑虫网煮鱼……再说……"

  胡不喜不用他说,也想起来了。
  这次千越的身边,还有寒渡这个惹祸的能手,生事的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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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每人都带了一个简易的过滤面罩。虽然与专业防毒面具不能媲美,毕竟要去的也不是正宗的毒气室,对付这种露天的挟带有毒气体的泉水也足够了。

  辗转到第二个温泉时,还没走近,胡不喜突然就像触电一般开始狂奔。
  "我听到他们在求救了!"
  宁仲悦一边整理着手上的绳索,脚步也丝毫不比胡不喜来得迟缓,但毕竟胡不喜先发力,还是比他早到水潭边。

  水潭整个下陷,靠山体的部分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泡,好像是泉水的水眼。整个水潭表面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比较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一团灰黑的影子在"扑楞楞"地挣扎着,定睛一看,就是一身狼狈的千越和在水里载沉载浮的寒渡。
  千越正努力企图把寒渡从水里抓起来,但他好像也已经精疲力竭,浑身无力。

  还没等宁仲悦开口,胡不喜直眉瞪眼地就冲那水潭下去了。他没有收住奔跑的惯性,顺势一脚踏到水潭倾斜向下的岸壁上,打算伸手去捞两只鸟。但预想中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并不那么容易,只听得"扑通"一声,他整个人都摔到了水里!
  原来那水潭边的石头常年浸泡,光滑无比,又有蒸汽,表面湿漉漉的,根本借不上力站不住。胡不喜又有助跑向前冲的惯性,更加收不回来。

  胡不喜刚一入水就感觉好像是整锅沸汤泼在身上一样,又麻又痛,心里也知道不好了,这次肯定要烫伤了。但既然已经很丢脸的掉下来,那干脆就快过去捞寒渡和千越算了。勉强站起身后发觉,水只是近腰那么深,应该可以忍忍痛,走过去。可想是这么想,真的操作起来太难了。痛也不是想忍就忍得住的,他才走了一步就觉得腿软,差点跪下去。

  就在要趴不趴的时候,他突然发觉下身那种剧烈的烫痛一下子减轻了很多,虽然还是很痛,但被四面八方的热水围追堵截无处藏身的感觉消失了。顿了一顿,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像扛麻袋那样横扛到了肩背上。再眨了一下眼,在着地的撞击中发现自己已安全回到泥土地上,虽然是横躺着回归的。
  宁仲悦把寒渡和千越都拎了起来,单手甩出一根绳索,套住不远处的一颗树,很快便爬出了水潭。

  胡不喜虽然痛得头晕眼花,差点连眼泪都迸出来了,但仅存的一点理智也够他羞愧的了。他太沉不住气,很明显给人家添乱了。

  宁仲悦把寒渡和千越放在岸边,便走到胡不喜边上,一言不发开始剥他裤子。胡不喜虽然又是被煮,又是被摔,现在还是眼冒金星,但本能地伸手抓住自己的裤子,直到耳边听到宁仲悦无奈的嗓音:"要赶紧处理烫伤。"胡不喜这才把捍卫贞操的本能抛弃掉,松开了手。

  这个时候宁仲悦那个巨型背包的优点就体现出来了。他在里面随便摸了一罐东西出来,打开就在胡不喜两条腿上涂抹。药膏触身冰凉,很是消解刚才被泉水烫煮的剧痛。宁仲悦动作奇快,很快便抹完一遍。等胡不喜拿着药罐子要自己涂抹烫伤不严重的上身时,突然感觉到腿间某处亦颇为冰凉,显然也没有被遗漏。偷眼觑宁仲悦,他已经开始往自己的脚上抹药了。看人家一点都不尴尬的样子,胡不喜只好也作落落大方状,暂时将之抛诸脑后。幸亏刚才太过激动又急痛,脸本来就是胀红的,再红点,也就是冒些蒸汽,并不会有明显异样。

  宁仲悦似乎只被水淹到大腿为止,也不知道是他腿长还是会挑地方站位。胡不喜沾了药在身上抹了几下,忽然想起那两只鸟。

  自己只是被烫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衰成这样了,那泡在泉水里不知多久的寒渡和一直在水面上扑腾的千越呢?
  望过去,黑黑的一小团在地上一动不动,千越在旁边呆呆地蹲着,而后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宁仲悦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同样呆住的胡不喜的肩头,低声说:"生死有命,你别太难过了。"

 Chapter 10 下

   胡不喜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哆哆嗦嗦地问:"肯定……救不活了吗?"
  宁仲悦想了想,摇了摇头:"就算还有气,现在比较人道的做法也是安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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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微动一下寒渡,他身上就一簇一簇地往下掉毛。胡不喜不敢再用手直接去抱他,脱了上身的T恤小心翼翼将他包裹起来。宁仲悦抱起了昏过去的千越。和另外二人联系之后,两人步伐沉重地踏上回程。
  胡不喜捧着寒渡走了几步,突然叫道:"宁仲悦,我……我把他尾巴上的毛蹭掉了!这下惨了!"
  宁仲悦神色复杂地看向对着秃毛乌鸦满脸歉意的胡不喜,嘴唇动了动,末了还是仅仅说:"我在水里捞到他的时候,尾巴毛已经没有了,不是你蹭掉的。"
  胡不喜这才松了一口气,又仔细瞧了瞧T恤包住的乌鸦,道:"你看,他是不是还有在呼吸?你有没有看到他□有点起伏?"
  宁仲悦"嗯"了一声,含糊地道:"是啊,我们快回去吧。"

  乌鸦的气息,已经基本没有了。
  如果是从他的专业角度出发,寒渡可以被判定为死亡。可是对着这样满怀希望的小喜,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之前明白指出寒渡存活率很低时,小喜的脸色瞬间难看得吓人,比刚被从沸水里捞出来时还要糟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就改口了。
  明明只能再自欺欺人一段时间而已。

  胡不喜一手托着,一手扶着,生怕再蹭掉一点寒渡宝贵的黑毛。毕竟羽毛丰满的话,看上去更有活气一点。快走到研究所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对宁仲悦说:"会不会是我的缘故?"
  宁仲悦道:"什么?"
  胡不喜黯然道:"我小时候也跟一只鸽子做过朋友,结果后来他被人家抓去煲成了汤。你说,是不是跟我做朋友的鸟,最后都会被水煮啊?"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宁仲悦刚想说他胡思乱想,胡不喜已经自我解嘲地"嘿"了一声,道:"我怎么跟你说这些迷信的事情呢……"

  宁仲悦心里忽然蹿起了一阵对千越的火气。
  这次事情要不是他向寒渡卖弄他的"水煮鱼",也不会搞得如此惨淡收场!千越自己肯定熟门熟路,知道靠近泉水的时候不能呼吸,也知道要和水保持安全距离,但寒渡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能让他接近呢?弄得性格认真的人在这里自责,他倒是一昏了事!

  "巧合而已。"宁仲悦如此对垂头丧气的胡不喜说道,"再说……千越这个罪魁祸首也没被水煮到啊。"
  安慰很拙劣,但他一时竟词穷,想不到更好的说辞了。因为他好像能感同身受般地体会到胡不喜那种无能为力的悲哀。在这样的悲哀之前,言辞的安慰是如此匮乏、软弱。

  一路小心地不颠簸到掌上气息奄奄的鸟儿,两人以最快速度赶回到研究所,闵老师和宁惠思还有胡不忧已经等候在那里。

  随后闵老师领走千越,宁仲悦接手寒渡,二人分别进入诊疗室。

  千越中毒并不深,虽然对鸟儿算是要命的剂量了,但好在抢救及时,很快便复苏过来,虽然还是不太能动,但闵老师说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能自行恢复了。但是,寒渡那边的状况,却丝毫不容乐观。

  闵老师还有他的幼鸟要照看,与胡不喜他们暂别时,欲言又止,末了叹了口气,走开了。胡不喜知道他是对寒渡的生存可能不怎么看好,想给他们打预防针,终究又不忍心。

  一直到天色将暗,宁仲悦才重新出现,一脸疲惫,望着胡不喜轻声道:"对不起。"

  胡不喜有点傻傻地接了一句说:"没关系的。我有……有心理准备。"

  那边胡不忧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冲进诊疗室,一把抱起了寒渡,另外三人也跟了进去。胡不忧一边掉眼泪,一边哽咽着:"都是千越这个笨蛋!"

  胡不喜呆了呆,就听到有人附和,"没错……都是……千越这个笨蛋,白痴……"声音颤抖微弱,又有些喑哑。
  他四周看了一圈,其他几个人似乎都没有开口说话。往地上搜索时,才发现千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神智,正步履蹒跚地一步步艰难地往这边蹭。
  他过去抱起浑身都在细细发抖的千越,低声安慰这只显然已经急痛攻心的鵟,"别……别这么想。小忧是太伤心了,糊涂了。这是意外,没有什么错不错的。"

  千越茫然地说:"我,我不要去煮鱼就好了。小渡说他挺喜欢生吃的味道的,是我一定要让他尝煮过的……我要是,要是拦住他,不让他去捡掉下去的扑网就好了……"
  胡不喜道:"什么扑网?"随后就想起来是借去煮鱼的工具。

  几个人都有点傻,只有小忧抱着寒渡一直在抽抽咽咽地哭着,胡不喜和宁惠思理智上虽然明白寒渡已经死了,但感情上一时还是接受不了:那么一只聒噪,低智商,只会闯祸的乌鸦,怎么就这么死了呢?不是说祸害遗千年的吗?为什么说死就死了呢?
  宁惠思眼圈也有点红了,过去拉着小忧的手,想要劝慰她,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宁仲悦这时站在胡不喜旁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又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胡不喜虽然很伤心,可是体贴的本能还存在,怕宁仲悦因为抢救不了寒渡而过分自责,忙道:"和,和你没关系啊。寒渡他,寒渡他可能是太倒霉了。"
  千越忽然在他怀里平静地说:"他是遇到我才倒了霉吧……说起来,第一次见面我就把他啄得遍体鳞伤的……"

  胡不喜听到如此平和的语气,心生不妙预感,结巴着说:"是遇到我的缘故……和我纠缠的鸟,最……最后都会倒大霉的。我要是,能……能克制住,不要总去招惹他们,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宁仲悦一直看着他,这时伸手搂住他的肩膀,颇为用力地紧了紧,依然是那句话,"对不起"。

  这时胡不忧一边哭着,一边似乎想起了什么,将寒渡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手术台上。看着乌鸦身上东一片西一片秃掉的羽毛,胡不忧哽咽着说道:"小渡,我知道你一直想做喜鹊来着。生前不能达成的愿望,我现在来帮你完成吧!"

  说着,她从背后卸下书包,打开之后,从里面往外掏东西。
  先是一蓬宝石蓝的毛发,而后是一条白色皮子。胡不喜还来不及瞪大眼睛,另一件泛着绿光的东西被从书包里带了出来。
  宁惠思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将那块东西抄在手里,却是胡不忧号称从不离身的那块麒麟玉玦。

  宁惠思将玉玦交给胡不忧,胡不忧这时无心收拾自己的宝贝,将它摆在手术台一侧,便自顾自继续摆弄寒渡。她把蓝色假发改装的套子套到寒渡身上,又给他围了一圈白色围脖,遮住了他身体上因为烫伤而脱毛的秃斑,随后将一动不动的寒渡轻轻侧放在手术台上。
  这种往常会被胡不喜义正词严教训的无聊举动,此时此刻做来,却分外教人伤心。

  寒渡已经不会叫,不会跳,不能闹,再也没法恶作剧,气得大家鸡飞狗跳了。

  千越忽然从胡不喜的怀中挣脱出来,振翅摇摇晃晃地飞高直到屋角,随后冲着手术台一头栽了下去,随着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寒渡身边。
  同样一动不动了。

  几个人先是被慑住,半晌毫无声息,随后,屋里渐渐响起了胡不忧已经哭不大声的断续抽泣。

  宁仲悦在这里责无旁贷,必须要负责善后。

  他走过去,轻轻抱起寒渡时,原本肃然的表情突然有些讶异。
  另外两个还沉浸在伤心里,胡不喜却立刻注意到了宁仲悦的神情变化,眼巴巴地瞅着他,又不敢出声,怕一开口,这点可能的希望火苗就此熄灭。
  不过,他很快就可以放心了。宁仲悦迅速地替寒渡做了一系列检查,随后又摸了摸瘫在手术台上的千越,郑重宣布:两只鸟都还有一口气!

  几个人的欢欣鼓舞自然不必说,给闵老师报过喜之后就展开积极的抢救工作。千越很快醒来自不必说,连寒渡都没再昏迷多久。他醒来以后发现被四双八只眼睛热烈地凝视着,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困惑地说:"那个……虽然我是比较英俊,但你们也应该已经看习惯了吧?"
  虽然声音虚弱无力,胡不喜一听,还是笑出了声。翻译给大家听,众人无不欢喜,纷纷说,寒渡这下肯定没事了。

  检查来检查去,发现寒渡除了脱掉很多毛,全身上下仅余头部和翅膀上还有稀稀拉拉几根黑羽,另外地方都光得跟只烧鸡一样之外,居然再没有什么大碍。千越撞的那一下也没有造成脑震荡之类的不良后果,而且好像还被毒气撞出去了一点,比之前活蹦乱跳多了。
  小忧推断是寒渡醒来,导致千越鵟逢喜事精神爽,总之,这俩鸟已经没啥生命危险了。

  他们都死中得活,大家也就有了闲情逸致八卦。原来寒渡和千越头天下溪水捉鱼,收获颇丰,没能吃完。第二天千越要向心上鸟展示他的独门秘技"温泉水煮鱼",便清早去闵老师家借了扑网。千越负责煮第一网,拿出来给寒渡品尝之后,果然深得寒渡的肯定。但是寒渡人家是具有强烈独立自主意识的乌鸦,于是要求学习这门技艺。经过千越提点之后,他自己操作了一次,居然颇为成功。之后又去抓了一点鱼,如法炮制。两鸟大快朵颐,玩得兴起,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了约定的集合时间。结果寒渡在煮最后一网时忙中出错,把扑网掉进了泉水里。
  千越知道泉水厉害,虽然不好意思,但也只能先回去再说。但寒渡飞出去一段之后又不甘心,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一鸟做事一鸟当,他把扑网落下去,就要负责把它捞上来。于是"咻"地就折返飞了回去,"扑通"一声,就下去了……

  大难不死,寒渡被特许披着蓝毛,围着白围脖,于是归心似箭,要求立刻奔回家里,千越经此危难,更是唯寒渡马首是瞻。

  于是几个人收拾收拾,准备在夜色中踏上归程。

  忙乱中出了研究所的大门,宁惠思受过专业训练,到底心细一些,忽然对胡不忧说:"你的玉佩拿回来没有?"
  胡不忧一拍脑门,道:"啊呀,忘记了!"
  宁惠思自告奋勇回去取。宁仲悦和胡不喜会心一笑,也由他去。
  不到一分钟宁惠思就拿着玉珏跑了回来,小心地交到胡不忧的手里。就在此时,胡不忧忽然惊叫了一声,"呀!怎么裂开来了?"

  借着路灯的光,几个人能清楚地看到她手掌中的晶莹玉玦,已经分为两半,而后再次碎裂,碎裂,分为四瓣,八瓣,无数块……

  一路上宁惠思都在诚惶诚恐地道歉,说一定是他手劲太大才把玉玦给捏碎的,倒是胡不忧很是大方,反过来安慰他说:"没事啦,地摊货,质量肯定不靠谱的嘛!哈哈哈!"因为小渡"死而复生",胡不忧凤颜大悦,什么事都不计较,说什么都以快乐的"哈哈哈"结尾。
  但即使是这样,宁惠思还是愁眉不展,深感抱歉。

  要是在平时,胡不喜一定会觉察到,体贴地去安慰他,给他打气,给他鼓励。但现在大家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寒渡和千越身上,就欠奉时间精力来安抚宁惠思的少男心了。

 Chapter 11 上

   Chapter 11

  寒渡抖着蓝毛神气了一会儿,到底身体虚了,慢慢的就体力不济起来。他倒下去的时候大家都有点担心,怕刚才只是回光返照,但弄明白只是进入睡眠之后,也就不操多余的心了。

  等寒渡差不多睡熟了,胡不忧凑到前排,悄声问胡不喜,"哥,他刚才都呱呱了些什么?"

  胡不喜坐副驾驶的位置,扭头小声答妹妹的问题:"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我脱胎换毛的先兆'。"

  胡不忧"咦"了一声,"我只是随便弄弄的,原来他真的没忘记这个茬啊?"

  宁仲悦笑了笑,道:"人家那是在逆境中也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呀。"

  "可是他这辈子都没法自己长出喜鹊毛的吧?宁大哥,你见过这种案例嘛?"胡不忧对寒渡的终极理想十分不乐观,"我说呢,他就过把喜鹊瘾,然后干脆跟了千越得了……"

  宁仲悦似乎心思并不十分集中在这个话题上,把着方向盘,随口漫应着:"哦?恋爱重在过程嘛,不用这么着急吧……"

  胡不喜也道,"小渡现在对千越还是同志友谊啊,要过渡到恋爱都还要假以时日吧?"

  胡不忧恨铁不成钢状,痛心疾首:"你们怎么都不感动啊?撞墙殉情哎!还要寻找怎么伟大的恋情啊?我恨不得给他们送作堆算了!!这个不开窍的白痴乌鸦!"

  正在这里,车厢后方传来几声轻微的鸣叫,胡不忧立刻两眼放光地盯着胡不喜,说:"是千越在说话对吧?他说啥了?表白了?"

  胡不喜满面疑惑地说:"不要惊动,不要唤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呃……"胡不忧傻了眼,"哥,不要抒情了,快翻译吧。"

  "这不是我说的,是千越说的啊。"胡不喜同样痴呆状,"他是在吟诗吗?"

  在旁边情绪低落,许久没开口的宁惠思此时小声插嘴,说:"好像是诗经……呃不对是圣经里面的……"

  宁仲悦在旁边补充:"诗篇里的。跟那个挺有名的'你是沙伦的玫瑰花,你是谷中的百合花'在一个地方。"

  胡不忧听到后面一句就懂了,他们大学里很多男生最近流行在送女友的玫瑰百合里夹这句小诗,好显得有文化气息,于是大喜,问道:"千越原来在美国的时候是不是跟人一样上教堂的?"

  几个人对千越顿时肃然起敬:这是一只多么有文化修养的绅士鸟啊!

  千越轻轻啸了几声,大家一起盯上胡不喜。
  胡不喜叹了一口气,尽忠职守翻译:"教堂的圣饼不合我的口味,我才不去呢!"

  "哐当"一声,刚刚建立的文化鸟形象碎裂满地。

  这时宁仲悦轻轻咳了一声,道:"可能是我看的时候他也一块儿读了点吧?"

  宁惠思恍然大悟,道:"对啊……不过,原来你真的在看啊?我还以为就是做做样子的。"

  胡不忧好奇地问道:"宁大哥,你信教的么?周末要到教堂去听福音的那种么?"

  宁仲悦笑了笑,说:"我父亲信,我不是。不过见面的时候我会背两段给他听听。"

  胡不忧道:"那宁惠思会不会背呢?不对,他刚才圣经都说口误了……"

  宁惠思还有些吞吐,宁仲悦却爽朗地笑着解惑:"我老爹和他老爹不是一个啦。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胡不忧"哈哈"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胡不喜却比较细心,偷偷观察宁仲悦神色,总觉得欢笑的神情下掩藏着一丝寂寞。他一直有宁仲悦和宁惠思兄弟俩外形差别蛮大的,现在看来,宁仲悦好像还真是带着外国血统的样子。不能经常见面的生父,口里说得好像不在意,但是却会背圣经来讨对方的欢心,宁仲悦心里,应该还是很惦念的吧?
  胡不喜多愁善感的心灵,微微有点发酸了。
  自己老爹老娘做事说话很不靠谱,弄得自己小时候也经常担心会被抛弃,没啥安全感,现在总算明白他们是天性如此。饶是这样,他想起小时候心情灰暗的岁月,也是很纠结的。宁仲悦的心情,只会比他更加不安吧?胡不喜又偷偷看了宁仲悦一眼,发现他正专心驾驶状,不由得更加笃定了他刚才是在强颜欢笑的推断。

  晚上到家已经很晚,第二天周一各有事忙,也就匆匆道别。寒渡和千越死里逃生,毕竟是病鸟,商量之后,大家觉得暂时让宁仲悦照顾他们比较好——毕竟宁仲悦不会答应寒渡三餐都吃核桃酥的要求,而是会铁面无私地执行营养套餐的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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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不喜下班回家,手脚麻利地做了两个菜一个汤。小忧今晚课要上到八点才回来,晚饭就在学校解决了。他却因惯性使然而多作了一人份的菜,想了想,看看菜色,一个茄子焖肉一个丝瓜肉片以及一个紫菜蛋花汤,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于是去隔壁叩响了房门。

  他原来对宁仲悦心存芥蒂,绕不过的是自己心头的障碍。小的时候因为鸟语的问题吃过很多苦头,听得懂听不懂都是错处。人要真相信他听得懂,他怕被当作异类侧目;人不相信他听得懂,势必会责备他扯谎骗人。宁仲悦更兼有一个身份:鸟类学家。胡不喜原来对这个职业是尽量回避的,因为他觉得"研究"不外乎将生命开膛破腹或者灌药打针观察反应,他自己就很怕被"研究",更不想接近这么研究小鸟的。但接触宁仲悦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的理解是偏见。人家的主旨是在自然状态下的观察,顺便还经营鸟类的保育,对他的异常之处接受迅速而自然,一点都不大惊小怪——因为人家见多识广嘛。之后还是不太好意思,是被妹妹说破自己原本小人之心的怀疑,于是有点尴尬。

  现在嘛,经过这次郊游鸡飞狗跳的一番折腾,那种自己跟自己闹别扭的尴尬心理也渐渐消除了。宁仲悦是个很坦然的人,遇到大事也确实靠得住。别的不说,光他下水能把鸟儿们捞回来,而他胡不喜却只能把自己搭进去,两下里高下立分。

  此刻已经晚上七点,宁仲悦果然在家。来开门时他嘴里还叼着一块饼干,胡不喜邀请他过去自己那边一起吃饭,宁仲悦欣然应邀,毫不客气地就跑了过去。

  胡不喜不知不觉间鸡婆性格又发作,问他道:"你就吃那个当晚饭吗?"

  宁仲悦一脸满足地扒着饭菜,一面点点头,虽然是很满足的吃相,但提到他本来的晚餐时,居然有点委屈的样子。
  一开始胡不喜觉得宁仲悦有点装腔作势颇讨人厌,但熟了之后,他发现宁仲悦性格其实偏向于随和,也没什么伪饰。也不知道一开始自己是怎么看人的,可能确实是爷爷说得刚出社会,眼光还须修练吧。

  "……呃,其实你如果没空烧的话,也可以叫外卖啦。"

  这次宁仲悦迅速解决掉口中食物,义正词严地答道:"长期外卖食品是不健康的!"

  胡不喜本拟听到的答案是"饼干吃起来比较方便"之类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他心想:"虽然说餐饮业卫生状况岌岌可危,但长期吞饼干也不健康啊。"
  但是他觉得这涉及到宁仲悦的面子问题,还是不要再深入讨论比较好。他想起了自家妹妹,那孩子懒得无可救药,连外卖送来的汤水盒子需要收拾都嫌麻烦,对方便面需要开水冲泡等待并有残渣需处理也无法忍耐,除非心情好,或者想讨好哥哥爷爷奶奶,否则若无人做饭她就用面包蛋糕干脆面填肚子,终于练成"铁胃"。世界上的人,总是有其相似之处吧?

  吃完饭之后宁仲悦过意不去,主动承担洗碗的任务。胡不喜在旁边观察,发现他手势笨拙,擦洗缓慢,一看就不是熟练工种。大概除了吃,要勉为其难地劳动一下咀嚼肌,其他的多余动作最好一个都别有吧?难怪吃饼干,因为,扔掉包装纸,没有后患=
=b。
  胡不喜看不下去他僵硬的洗碗动作,主动过去帮忙,三下两下就把两人的碗碟搞定了。

  去看暂居在宁仲悦书房案头的寒渡和千越,发现他俩居然已经睡着了。整个房间只有笔记本的屏幕还在发出淡淡的光,轻轻碰碰鼠标,屏幕恢复到工作状态,似乎正开着一个软件,淡蓝的底光从屏幕上透出,能隐约看出两只鸟儿在大号饼干箱里相互紧紧依偎的样子。

  胡不喜见状,不禁有些担心,"他们是不是白天吵得太凶,以致晚上早早悃了?"那就影响你工作了吧?而且,不是玩得筋疲力尽,寒渡应该不会乖乖和千越分享他的小窝的。

  宁仲遥摇头,轻笑,"就算幸运复活,他们可能也已经消耗了很大的体力吧?更何况,他们身体目前在自我修复,这是很耗能的事。今天除了吃饭的时候,基本都在安静地睡觉呢。"

  胡不喜凑近了观察,忽然有新发现,"他这毛长得还挺快啊!"

  宁仲悦闻言,也趋前眯眼细看,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千越掉毛并不严重,寒渡可是秃惨了。但他翎羽几乎掉光的翅膀上,此时已经生出了一些单薄的绒状小毛——不过寒渡注定要失落的,因为那仍然是黑毛……

 Chapter 11 下

   两人轻声议论了一会儿,胡不喜看宁仲悦还有工作,不好意思打扰太久,便告辞回了自己住处。

  回到家中后,本打算按照惯例,看实验室前辈推荐的专业书,可是心里不知为什么,总会想到寒渡翅膀上的小绒毛。胡不喜虽然没有实践观测过鸟儿秃毛之后,新羽生长的情况,也觉得寒渡这样的恢复速度并不正常。
  ——其实寒渡能从那种状态下活过来,本身就不太寻常。
  他信得过宁仲悦的专业素质。之前哪怕有一点希望,宁仲悦应该也会坚持施救的。千越同样是禽类,那个时候都撞墙殉情了,他可从来没听说禽类犯过罗密欧式的错误。
  一切都说明当时寒渡死透透了。

  那么他奇迹复活,复活之后又以不太正常的速度生长羽毛,恐怕必须归结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了。胡不喜想起了那块莫名其妙碎掉的玉玦。宁惠思自责说是他手劲太大捏碎的,实在不太可能。也就是宁惠思对小忧的事太小心翼翼,一有风吹草动就先自我怀疑。联系到他出生的时候凤凰玉玦碎掉,胡不忧诽谤说是被他嚎碎的,胡不喜可是从来都不承认他一脸猪相哭声嘹亮的。如此解释的话,难道是他出生时有生命危险,然后玉玦通灵,救他一命?但从来没听爹妈说过啊。而且,虽然说没查过男女,但据说该有的定期检查都在做,胚胎状的胡不喜一直十分健康。所以生出来到3岁都还无法开口说人话,着实让爹妈意外又忧心。

  胡不喜左思右想也没个眉目,干脆放弃了。
  反正寒渡和千越都活过来就好。看性格也没啥变化,还是那么神经兮兮的。沸泉历险记,这是最完美的谢幕了。

  %%%%%%%%%%%%%%%%%%%%%%%%%%%%%%%%%%%%%%%%%%%%%

  清晨七点多,胡不喜准备早饭中。小忧这学期的课极其变态,时常有早晨8点开始上的,或者晚上8点才结束的课程。看样子那个大学是决心把迁校活动进行到底,不给广大群众安生日子,逼迫大家扎根田园展望未来了。
  为了让妹妹乖乖起清早上课,他只好以身作则,明明八点半上班就可以,却也要6点半起床弄早餐伺候周到。当然,说起来他要求虽然严格,但也心疼妹妹的辛苦,不舍得她因为时间来不及而省略三餐中很重要的早餐,或者是胡乱在课堂上偷嚼饼干面包。于是只好早早爬起来熬妹妹喜欢的肉粥,蒸包子馒头。荒郊野外就是这点不好,配套设施没跟上来,附近虽有餐馆,却没有卖早点的地方。两站路远的大学食堂倒是有早点卖,但不盯着小忧吃下去,他总怕这个连吃都嫌烦的小姐不愿意去排长队。
  等那个扎根的大学再经营几年,把更多的学生老师都吸引过来,或者科技园区有所发展,附近大概会繁荣一些吧?

  胡不喜计划着要去买个有预约功能的电饭锅,眼看蒸的烧卖差不多熟了,他放下手上的日文专业辞条,准备尝一个看看火候。如果好了,就可以和瘦肉苦瓜粥一起出锅,也就该把妹妹叫起来吃饭了。

  刚咬了一口,确认蒸得恰到好处,厨房的窗户上响起了"笃笃"的敲击声。他往外一看,原来是好久不见的乌鸦小姐,寒烟翠。

  胡不喜忙大开了窗门,把乌鸦小姐放进屋里,本拟去拿花生仁,后来看看一大笼烧卖,胡不喜问她道:"烧卖你吃不吃?换换口味。"
  乌鸦小姐不在状态地"呀"了一声,望着烧卖,无法抗拒,应道:"那就多谢了……"
  胡不喜便找了个盘子,把两个烧卖掰碎了放在上面散热,嘱咐道:"等半分钟,凉了再吃啊,现在烫嘴。"
  说完便离开厨房,去发挥他狮子吼的功夫,喊妹妹起床去了。

  就听乌鸦小姐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大叫:"啊呀,我不是来吃东西的,是有急事要告诉你啊!"

  等胡不喜喊完妹妹回来,发现寒烟翠正一脸严肃地立在盘子边上。烧卖碎片未曾稍动,乌鸦小姐很有骨气。

  "呃,是不合胃口吗?"胡不喜问道,"啊,对了,你们一定很担心寒渡的伤势吧?我跟你说,虽然情况一度很危险啦,不过……"

  寒烟翠匆匆打断他的话头,道:"寒渡受伤了吗?这个白痴受伤有什么了不起啊,他不伤才怪呢!以前追着小羽满世界跑的时候三天两头伤痕累累,他命硬着呢!——我是有事要告诉你啦!是关于你自己的事!!"

  胡不喜茫然了:"我?"我有什么事是需要小鸟来告诉我的呢?
  ……慢着,确实有这样的事!
  胡不喜心中警铃大作,但却来不及阻止义愤填膺的乌鸦小姐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扼要述说。

  原来乌鸦小姐善解人意,前段时间察言观色,发现一向好脾气的胡不喜居然面带愁容,心情不好。她在胡不喜这里吃了很多不在工资计酬范围内的酥点,还带姊妹淘一同大享口福,作为一只恩怨分明知恩图报的乌鸦,她决定要找出胡不喜郁闷的根源,并帮他疏解。于是她就利用自身便利条件,观察了一下胡不喜的每日生活。很快的,乌鸦小姐敏锐的八卦嗅觉就帮她找到了事情的源头——胡不喜被工作的同事在领导面前诬蔑诋毁了。
  胡不喜听她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道:"好啦,我也大概知道。其实这种同期的人拜高踩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新丁,都想出头嘛……没什么的,你以后别费心打听了,我现在也已经不难受了。"

  然而,乌鸦小姐的小眼神里明明白白透露出对胡不喜智商的同情,"你以为是一起进去的几个新同事吗?"

  "……不然?……"

  "就是那个负责带你的眼镜圆脸男!"

  胡不喜惊呼:"吴老师?!这不可能吧?我和他差距那么大,他是老前辈了,他干嘛要戳我啊?"

  乌鸦小姐先是说:"哼,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想啊。"

  过了一会儿看胡不喜实在榆木脑袋,仍然想不通,只好把话掰开说明白:"你如果是个工作态度散漫的家伙,那就不可能做得有多出色对不?那么你做的那些工作功劳,他占为己有,大家也不会怀疑啊!"

  胡不喜很受打击,垂头丧气的。

  寒烟翠见状,恨铁不成钢,怒道:"我之所以打听清楚了,这么着急跑来告诉你,就是让你有所防备,好好给他报复回去嘛!你要反击啊!!"

  胡不喜一脸郁闷,"报复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

  寒烟翠抓狂,"报复当然就是惩罚冒坏水的人,让坏人知道知道你的厉害,不敢再来欺负你啊!你不要这么肉脚,雷锋同志说过,对待敌人,要像严冬般残酷!!我已经拟定了作战计划,我们要如此这般,然后这样那样……"

  她慷慨陈词到一半,发现胡不喜魂不守舍地在吃烧卖,居然在摸本来是给她的盘子里的那些碎屑了,立刻暂时偃旗息鼓,先埋头吃了起来。
  胡不喜愣了愣,回过神来,见她吃得欢喜,就到旁边的蒸笼里又拿了几个掰碎,放到小盘子里。

  寒烟翠醒悟过来自己破功,跺爪不已,气急败坏,"我说你有点血性啊!又不是叫你无缘无故去害别人,是自卫反击!这种人不欺负你他也要欺负别人,说起来修理他也算替天行道啦!"

  胡不喜微微苦笑,摇头道:"其实……如果我不通鸟语,那就连知道都不会知道,谈何报复呢?更何况是借你们的帮助……这样不好……"

  寒烟翠大大不赞同:"你也太食古不化了,什么叫'如果'啊?你现在就是知道这件事了嘛,可以和我们交流,这就是事实,惹到你算他倒霉。我和几个姊妹白天可以轮班,晚上眼镜七仔那边我也拜托好了,24小时监视,不信抓不到他把柄,没有把柄也要制造把柄,弄死丫的!"
  乌鸦小姐显然气得不轻,平时装得锦心秀口的气质名媛模样,这时候面具完全崩裂,暴露出了江湖匪气的一面。

  但胡不喜听了半天,只听到一句:"'眼镜七仔'是谁啊?"

  寒烟翠道:"猫头鹰啦。隔壁绿化带住了一家猫头鹰,他们听说此事,也很气愤,主动承担夜班的责任呢!"

  胡不喜叹了口气,道:"你们气什么呀?"

  寒烟翠道:"他欺负你啊!"

  胡不喜按太阳穴:"他欺负我,如果我不生气,不是也没什么损失吗?我自己把事做好,让他无话可说也就可以了。像这样监视栽赃什么的,实在不太……"他想说"不太光明磊落",但想到鸟儿们对自己一片热忱,就不忍心这么说出口,怕打击到寒烟翠。

  哪里知道寒烟翠根本不领他的情,自己说:"他不仁咱不义,你跟小人怎么讲光明磊落?!啊!!!你怎么这么滥好人?气死我了!!!"

  胡不喜大概明白了,知道对方认为他纯洁无瑕软弱可欺,所以为他打抱不平。他心里不愿寒烟翠为了他的事烦恼,感到惭愧,道:"你们不用为我担这么多心思啦,我也就是普通人一个,一样有私心杂念,大家都是这样的普通人,没什么报复不报复的啦……"

  寒烟翠道:"什么普通人,你是难得一见的大善人,我们不但有这个意愿,而且也有责任不让坏人欺负你!"

  胡不喜站在厨房里喝瘦肉苦瓜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大……大善人?我,我吗?你们怎么知道……"

  寒烟翠道:"禽有禽言,兽有兽语,我们故老相传,能有机缘识辨禽言兽语的人类,都是千百年间难得的善士。"

  胡不喜本来以为会听到什么秘辛,听说是"传说",顿时泄气:"哎呀,巧合而已。你看我甚至都不茹素的,善什么呀……"

  寒烟翠道:"和尚开始的时候也不茹素的,他们不吃臭的东西而已。这个是形式主义啦,重点在于你的心!"

  胡不喜有点呆滞,为乌鸦小姐的博学善辩扑倒。

  寒烟翠突又跺爪道:"给你转移话题了!总之,你好好考虑一下,监视活动我们会进行下去的,等你想通了我们就要开始报复他!"她说完,风卷残云地吃光了盘子上的烧卖碎片,从窗口"咻"地一下,振翅远去。

  胡不喜心中回荡着刚才的对话,还有点没转过弯来,回到餐厅一看,发现桌上给胡不忧准备的饭菜一口未动。那个懒丫头趁他和乌鸦小姐纠缠,睡了个回笼觉,根本还没起床!而离去学校的公车发车时间,已经只剩5分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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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上班的时候,胡不喜感觉很别扭。吴老师看上去那么慈祥和蔼,时不时地给与指导,完全是对新丁无微不至的前辈导师的模样。倒是同期进入的几个年轻人,有的态度骄傲目中无人,有的谦卑过分看上去很狗腿,非常像是会做小动作的人。
  可是鸟儿们是不会骗他的。
  如此对比,那春风化雨的长者风度居然只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按照寒烟翠的说法,对方耍的手段其实也不怎么高明。无非是无意间说起胡不喜迟到早退,无意间提及胡不喜又出了什么纰漏,于是前辈状忧心忡忡。可惜胡不喜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不太爱交朋友,习惯性与人保持距离。于是大家很容易受对他不利的舆论诱导,认为胡不喜是个吊儿郎当没有社会责任感的青年。再加上他长得一张小白脸,这种评价就更加有市场有说服力了。

  胡不喜闷闷不乐地下班回家,却接到小忧短信说晚饭与同学聚餐,留他独守空房,做菜都提不起精神。

  要是不懂鸟语的话,他就不会知道是谁欺负他,也不会这么难受了。
  难受的并不是被人欺负的委屈,而是心惊于知人知面不知心。

 Chapter 12 上

   Chapter 12

  打开冰箱,又关上,胡不喜很空虚,没有胃口或者说没有情绪煮饭。百无聊赖地再度打开冰箱,他瞄到胡不忧买回来的大堆零食里有一盒蒸糕。牌子是"十里香",是爷爷家附近一家经营中式传统点心的作坊,他们从小吃这家的糕点长大的。难得胡不忧如此有心,现在还不辞辛劳不远万里地从那里运东西回来吃。胡不喜想了想,就把蒸糕从冰箱里拿了出来。拿开盒子才发现下面还压着蜜汁猪肉脯,胡不喜毫不客气,一起拖了出来。
  晚饭就吃这些吧,怀念一下小时候的幸福感,说不定心情就变好了。

  他把蒸糕和猪肉脯分层放进蒸锅里,点上火。

  就在此时,厨房的窗户上又"笃笃笃"地响了起来。只见寒烟翠正拍着翅膀飞在外面。胡不喜只好过去把窗打开,同时心中感觉到一阵压力。他现在其实就是缩头乌龟,暂时不想考虑这件事情,假装不知道,不存在。可是乌鸦小姐不依不饶的,叫他无从躲起。

  寒烟翠简单扼要地继续早晨话题,面授机宜。乌鸦小姐总体战略还是比较简捷的,就是麻痹敌人,攻其不备。反正周围那些人也没多聪明的样子,胡不喜只要对前辈和领导表现得狗腿一点,而工作则懈怠一点,不用那么拼命努力,多处处人际关系,然后再挖坑给人跳——说不定不用那么麻烦,喜欢造谣生事的人自己就会挖坑,到时候让他自己跳就好了。

  胡不喜叹了口气,道:"这个……还是顺其自然吧……"

  眼见寒烟翠清清嗓子,要开始思想教育,批判他这种逃避现实的态度,胡不喜就浑身无力。他知道他这种软弱的性格确实不好,这事要换了小忧,不和乌鸦小姐狼狈为奸,从生活上工作上,全方位多角度地报还对方才怪,所以也不好意思反驳乌鸦小姐。
  ——但,此时此刻响起的门铃声确实救他一命。

  天快黑了,寒烟翠在那之前要回巢,不可能在这里呆太久。

  胡不喜嘴里说着"抱歉",却是喜孜孜地跑走,去开了门。
  寒烟翠以翅膀掩头,长叹一声:"祖宗诚不我欺也,这哪里仅仅是善士?这明明是圣母啊……"
  但即使是圣母也是自己一挂的,所以一定要保护。他不配合,自己只好单兵作战了,虽然会增加一些复杂度,但不是不可能。胡不喜是个小面团,飞鸟兵团也不是好惹的。

  开门所见却是宁仲悦和停在他肩头和右腕上的两只大鸟。
  寒渡翅膀无毛,不能飞动,一眼看到寒烟翠,顿时想夺路而逃,却被宁仲悦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爪子,只能徒劳无功地啪嗒着翅膀,被倒拖着进了客厅。千越在旁边柔声劝慰:"小渡,没关系的,你的毛在长回来呢,要不了几天就恢复如初了,别着急嘛。"
  寒渡大叫道:"可是现在还没长出来啊!"
  寒烟翠在旁边不屑道:"好啦,你一样落魄的样子我也见证过,有什么好怕丢脸的?"寒烟翠说的是寒渡那次和千越打架浑身是伤。寒渡却别转头,小声说:"那又不一样。打架受伤是男儿本色!"言下之意是这次纯粹贪吃惹的祸,于是十分没面子。
  寒烟翠眼睛骨碌碌一转,嗅到不同氛围,调转问题方向:"原来如此啊,果然已经亲疏有别了:千越兄能看,堂妹我就不能看了么?"

  胡不喜在旁边闻言惊道:"原来你是他堂妹,原来一直都没听你们提起过啊?"

  寒烟翠道:"我们族里还是嫁女娶媳的习俗,我们这一辈在老家的要么是亲的要么是堂的或者是堂的堂的堂的……表亲都跨族了啦。"她说罢又转向寒渡,暧昧地眨眨眼,道,"恭喜你呀堂兄——这位我现在该如何称呼呢?堂……"

  她还没有说下去,寒渡已经羞恼了,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们是纯洁的男男关系!"

  寒烟翠狡黠地答道:"我就想说'堂兄的朋友'嘛?你想到哪里去了,小——渡——?"她故意学千越呼唤寒渡的口吻,拖腔曳调地喊寒渡。

  偏偏千越此时也在旁边叫了一声"小渡",胡不喜在旁边扑哧一声乐出了声,寒烟翠也笑嘻嘻的,寒渡火气上涌,身上秃毛的地方都泛了粉红色,千越虽然驽钝,也知道寒渡又不高兴了,忙道,"小渡,你别生气,生气对康复不好。"

  胡不喜一边笑一边用沙发靠垫给他们几个围了个地方,让鸟儿们喝茶谈心吃点心。天快黑了,寒烟翠这段时间一直在四处奔波,今天必须回家过夜,不能久留,被硬塞了一小袋芝麻酥之后,无可奈何地瞪了胡不喜一眼,命他好好考虑自己的提议,随后便提着不起眼的小袋子飞走了。

  宁仲悦望着乌鸦小姐远去的身影,又看看胡不喜的眼睛,若有所思。

  胡不喜这时才得空过来招呼他,可是又忽然想起厨房里蒸着的蒸糕和肉脯,赶紧扑到灶台前灭了火。掀开锅盖一看,水将将烧完,还好没大问题。糕已被蒸熟,晶莹碧绿,十分可爱,猪肉脯也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胡不喜处理停当,抹把汗,暂时可以专心享受美食而不用考虑其他纠结问题了,于是松了一口气,招呼宁仲悦一同进餐。
  宁仲悦微笑着说:"我就是来蹭饭的。"说着另一手拎着一袋东西递到胡不喜面前。

  袋里是一盒奶酪蛋糕。手上还拿着一瓶葡萄酒。

  胡不喜很惊讶。那蛋糕没有包装,是装在家用的圆饭盒里的,不像店里买来的成品。宁仲悦解释道:"我喜欢吃甜食,有时候自己也会动手做一些。"胡不喜立刻想起以前宁惠思带来给妹妹大快朵颐的精致小点。他也有幸分享,味道丝毫不输童年梦忆的"十里香",他还以为是宁惠思的手笔呢,"那之前给小忧的那些点心……"
  宁仲悦笑了笑,挑眉道:"惠思可是告诉我,他要带给你的。"
  胡不喜也笑了。
  宁惠思小朋友脸皮太薄,连对自家大哥都要撒这种一目了然的谎。他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有胡不忧这个正主儿不知,也算他倒霉了。

  宁仲悦牌奶酪蛋糕的口感十分清淡,甜味雅致,入口即化,细腻悠远,与胡不喜印象中那种甜腻得化不开的西点一点都不像。那感觉,居然有点像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每次父母回家会带给他的甜味馒头。可惜等他长大之后再吃甜馒头,就没有小时候那种幸福感了,可能是人大了,嘴巴也挑剔了。
  他开始挖了一块,后来又挖一块,最后几乎把那罐奶酪蛋糕全包了。吃完之后他才有点不好意思:宁仲悦只吃了一小块。
  宁仲悦却很懂他的意思,没等他开口,就微笑着说:"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不受欢迎呢,毕竟只是个人口味。"
  胡不喜忙赞美他的手艺,完全是发自肺腑真心诚意的。

  宁仲悦替自己和他各满上了一杯酒,忽然道:"刚才乌鸦小姐和你说什么呢?为什么一脸苦恼的样子?"

  胡不喜稍稍犹豫了一下,浅浅抿了一口酒,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宁仲悦听他说了大概,笑了笑,道:"然后呢?你准备听乌鸦小姐的么?"

  胡不喜苦着脸,"我不想再想这种事了。反正以后我努力点,不留把柄给人抓,应该不会再有这种事的。"他忍了忍,又诉苦道,"其实我难过的不是被陷害,我难过的是……"

  宁仲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已经明白,过了几秒,他微微侧过头,轻轻晃动着杯子,注视着杯中红色的液体温声道:"我觉得,是误会吧?"

  胡不喜惊讶地抬头看他。

  "你知道的嘛,有些年纪大的人,最喜欢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敬老尊贤,希望后辈敬重他们。我猜,你平时也不会去跟他请教问题,更不会和周围的人讨论,只是自己埋头苦干吧?"

  胡不喜先是点点头,随后又道:"但寒烟翠说的这位吴工,严格说起来,他其实和我不算一个方向的。他偏测试,我之前实习的方向一直在研发那边。再说了,我,我也没什么好请教他的啊……"

  宁仲悦笑咪咪:"他懂的肯定没有你多,对不对?"

  胡不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是事实,他本身就是全国专业排名第三的院系里的优等生,从大二开始就进实验室帮教授做项目了。业余也一直很努力充电。

  "所以呢……"

  胡不喜开始还是有点茫然,然后突然灵光闪现:"他,他是不是以为我瞧不起……"

  宁仲悦道:"跟同事多说说话。你把平时在家看专业书的劲头分十分之一去和人聊天就好了。"

  胡不喜道:"可是上班时间不是不应该多说话的么?"

  "呃……"宁仲悦窒了窒,"你不会是上班时间就完全埋头干活,一言不发的吧?"

  胡不喜小声说:"实习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之前的主任对我评价很高啊。"

  宁仲悦道:"那是他理解你,看到了你的努力。大部分人是比较盲目的,你这孤芳自赏的样子,能力又强,他们自然会觉得你心高气傲,进而觉得受到鄙视,于是强烈反弹。你要体贴多数人的想法啊,有的时候就算明明不需要,也可以去请教请教前辈,套套近乎。他心气平了,就不找你的麻烦了。"

  宁仲悦说到的那个"要体贴多数人的想法",和爷爷的教诲不谋而合。胡不喜心中豁然开朗,觉得这个解释比寒烟翠那个"他就是心胸狭窄妒忌,于是踩你,所以我们要报复"的理论容易接受多了。他就说嘛,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无缘无故的恶毒,这样的人性太让人寒心了。

  盘算着接下来要和同事尤其是前辈搞好关系多多沟通交流,宁仲悦忽然又问道:"你说你原来是研发的,之前怎么因为硅晶片出问题挨训呢?"

  胡不喜道:"正式工作以后,也不是分这么细的。研发测试兼而有之,技术要全面嘛。主任说年轻人要多锻炼才能担大任。再说,我原来跟导师做的时候,也是两方面的经验都有的。"

  宁仲悦道:"嗯,那倒也是。公司的研发部门也很注重培养人才嘛。"

  胡不喜想了想,道:"不过好像也就是我。可能是因为原来有经验吧。说起来,还是吴工给我安排的这些项目。"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这么看来,他确实是有意在培养我,我这么不通人情,真的挺伤前辈的心的。"

  宁仲悦望着他,嘴角微微上翘,温和道:"这都要慢慢来,慢慢的就知道了。你说'之前的主任',是说后来换了一个么?"

  胡不喜点点头道:"嗯,之前的主任升职了。现在的主任就是原来测试部门的。"

  既然知道惹人不快的原因了,也想好怎么去弥补关系,胡不喜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宁仲悦同他又聊了一会儿神仙鱼的饲养,看看时间,道:"寒渡和千越该休息了。"
  胡不喜过去瞧秃毛鸟恢复情况的时候,寒渡和千越一齐用黑亮黑亮的小眼睛注视着他。宁仲悦在旁边道:"我觉得寒渡会想念这边的,所以才带他们过来。"
  胡不喜道:"寒渡,对不起啊,我心情不好,刚才都没怎么理你们。"
  寒渡先是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指,随后又趾高气昂:"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为了表现你的诚意,我要吃猪肉脯!"
  胡不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为难道:"可是那是微辣的……"

  千越在旁边用翅膀拍了拍寒渡,示意他不要乱点菜,身体还没恢复呢,然后他转头对胡不喜认真地说:"小喜,你别难过,不是你的错。"

  宁仲悦带着两只鸟儿回到了自己家中。入窝前,寒渡冲宁仲悦"呀呀"地叫了两声。宁仲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他不知道为什么难过,我知道,你大概也知道了吧?不过,如果想让他开心点,就不要多嘴。让烟翠小姐别再去和他谈这事了。"

  寒渡把头偏到一边,左顾右盼,作痴呆状。

  宁仲悦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他的长喙,道:"别装了,你听得懂。刚才也全听到了吧?"

  寒渡瞅瞅他,缩起脖子,藏进窝里。半晌才又"呀"了一声。千越抖抖翅膀,也钻了进去。

  宁仲悦轻轻叹了口气。

 Chapter 12 下

   寒渡的羽毛飞速成长,过了两天就已经能覆盖住秃斑了。形象总算有所提升,美中不足的只是翎毛还不够力。

  宁仲悦看着在地上显然有些晕头转向跳来跳去的寒渡,"刚才他试飞,先在桌子上助跑,然后'咚'的一声就砸到地上了。"

  胡不喜大惊,道:"那摔伤了没有?太不小心了!"

  宁仲悦还没答,寒渡已经在地上说道:"没有没有,有地毯的呀。小喜你不要怪他啦。"

  胡不喜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道:"我说太不小心说的就是你!没好利索就不要做这种高危动作!"

  千越却在旁边给寒渡以鼓励:"小渡,不怕失败才能取得最终成功嘛,我支持你勇于尝试的精神!"

  胡不喜随口翻译,而后瞪着给寒渡灌迷魂汤的千越,很是无语。这时候宁仲悦凑过来,在他耳朵边小声说:"寒渡这段时间试飞不知道多少次呢,有时候控制不好方向撞在墙上,有时候掉下来,不过他对千越态度亲昵很多哦,千越去跟他挤一个窝也不会被踢出来了。所以,可能千越觉得他头壳坏掉也不错吧?"
  胡不喜不可思议地点点头,但一直微张未合上的嘴透露了他的惊讶。
  寒渡原来对小窝的主权可是十分龟毛,声称只有心上鸟才有资格入住呢!现在是默认千越身份了吗?看样子褪了一次毛也是有长进的呀。

  胡不忧这天课程较少,早早归家,于是一起吃了饭,写完实验报告之后,就戴上耳机,呆在客厅一边打游戏。
  胡不喜想起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宁惠思,悄声问宁仲悦:"惠思这几天怎么都不来了?是工作忙吗?"
  宁仲悦摇头,叹气道:"他觉得把小忧的宝贝玉弄坏了,暂时没有做好心理建设,没脸见人。还想去找块类似的赔给小忧。"
  胡不喜道:"那块玉不值钱的。"
  宁仲悦道:"意义不同吧?"
  胡不喜小声唾弃:"你听她的,才没有什么形影不离20年呢。她差点丢掉都好几次了,一点都不吸取教训,就那么书包或者衣服兜里乱塞……不过那玉确实也重了点,挂脖子上不太合适……"
  宁仲悦微微笑,道:"算了,就让惠思缩头乌龟几天好了。他从小就不怎么擅长和女孩子交往。小时候他长得就漂亮,本来小姑娘是很愿意找他玩的,但他力气很大,又不懂控制力道,经常不当心把一起玩的小姑娘弄哭,被家长打上门,有的小姑娘彪悍一点,直接打回来。他可能有点心理阴影,后来遇到喜欢的女孩子都不敢接近,磨蹭来磨蹭去,最后都黄了。这次啊,算勇敢的了。"

  胡不喜终于明白为什么长得风流倜傥的宁惠思在追女方面功力如此薄弱的原因。唉,他自己不也一样么?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正在这时,胡不喜忽然听到"漱漱"的声音从靠近阳台的窗帘脚下传来。探头一看,不禁叫了一声:"烟翠?!"

  声音太响,惊动了戴耳机打游戏的胡不忧,她摘掉耳机回头一看:"哥,是我放进来的啦。乌鸦小姐今天来我们家时,很辛苦的样子。那时候你还没下班呢,我就弄了些吃的,然后把垫子铺那里了。"

  寒烟翠睡了一觉,现在又精神十足,丝毫看不出疲态。胡不喜不知道她又打算来抽打他做什么,心中压力陡增,忙先发制人地说:"烟翠啊,我已经找到问题所在了,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不会再给人欺负的,你就不要为我费心啦。"

  乌鸦小姐瞧了他一眼,从鼻子里长长的"嗤"了一声。胡不喜内心一阵不甘,但又不得不接受自己被一只鸟瞧不起的事实,十分纠结。
  但寒烟翠表达完鄙视之后,居然也真的没再就那个话题逼问下去,而是转谈她的今日见闻了。

  等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宁仲悦在旁边好奇地问道:"小喜,乌鸦小姐都见到些什么?"

  胡不喜道:"啊,她们族里今天举行相亲会,未婚乌鸦一起沿江飞到上游去。那里有几株姻缘树,是他们传统的相亲场所。"

  "那烟翠小姐觅得如意郎君了没有?"

  "联谊嘛,先是一起吃吃野果聊聊天罢了。"胡不喜道,"要多见几次才能有定论吧。她今天见到有人牵耕牛出来,本来是要当场宰牛放血的,结果又有人用羊来把牛换掉了。"他想了想,问宁仲悦,"这里乡村耕地还靠牛的么?"

  宁仲悦摸了摸下巴,道:"可能吧?话说,那羊宰掉了么?"

  寒烟翠轻轻"嘎"了一嗓子。

  胡不喜翻译道:"宰掉了……"
  他想了想,怜惜地对寒烟翠说:"难怪你今天那么累,是受了很大惊吓吧?好可怜。来吃点东西压惊吧!"

  他不能确定,寒烟翠闻言有没有踉跄一下。可能真的受了惊呢。连一向精明强干的乌鸦小姐都神情恍惚了……胡不喜为了补偿人类对小鸟儿造成的精神伤害,特意多加了一把银杏果。

  宁仲悦在一旁看着,冷不丁地发表评论:"羊真是倒霉的动物,牵到哪里都是替人受死的。"
  胡不喜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又略有些迟疑地小声说:"可是烤全羊真的很好吃……不知道这里附近的饭店做不做这道菜的……"

  "嗯,我是想起一些故事了。"宁仲悦道,"亚伯拉罕献以撒的故事听过没有?"

  胡不喜一边在给寒烟翠准备的果盘里拿东西吃,一边摇摇头。

  "亚伯拉罕信奉全能的神。所以当神要求他以唯一的儿子以撒献祭时,他也没有犹豫。他与幼子跋涉三日,到达摩利亚山,将以撒绑起放在柴堆上,正准备下刀时,有天使在天上呼喊,命他不可伤害他的儿子,说现在神相信亚伯拉罕的忠诚与敬畏了。于是天使指点他到边上捉了一只山羊来,代替以撒做燔祭。"宁仲悦简单说完之后,又补充道,"西方的替罪羊说法的源头,大概就在这里吧。"

  胡不喜点了点头,"喔"了一声,一时居然有些心口发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宁仲悦,小时候大概真的受过很大伤害吧?看上去虽然每天都平和安适,潜意识却一直困在父子关系里无法抽身呢。连这个时候都会想起这样的故事。
  难道是他爸爸不要他,所以才会跟妈妈的么?
  胡不喜很替宁仲悦难过。他小的时候也以为爸爸妈妈因为嫌弃他不会说话,不要他了,才又生了妹妹。但爸妈发现他的想法以后就一直在努力补救,他后来也明白只是父母秉性粗心大意而已。可是那个时候被遗弃的恐惧感,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发冷。他这还只是误会而已啊。

  "亚伯拉罕献以撒,只是……只是故事而已。现实里父亲不会对儿子这样的啦。即使有什么不周到,一定也是有误会和苦衷的……呃……"

  想安慰安慰宁仲悦,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胡不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后面没经过思考组织的话咽了回去。随便说些无厘头的话,恐怕只会刺激人而不是安慰人。

  他在这里想别人的心事,念头转了几转,脸色也换了几茬。
  宁仲悦在一旁看在眼里,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随后,把脸扭向一边。

  过了几秒,他终于忍俊不禁,轻轻笑出声,随后正色道:"不得已嘛,倒可能也是有的。你听过易牙这个人么?"

  胡不喜"嗳"了一声,茫然不知。

  "他是齐桓公的厨子,巧言令色,善于奉迎。因齐桓公吃腻了俗套的山珍海味,想尝人肉时,他就蒸了自己的幼子进献,获得了齐桓公的赏识。后来,他与另外一个叫竖刁的人一同作乱,令齐桓公饿死宫中。可能因为烹子的典故吧,后世传为一代名厨,很多美食的书也是托他的名的。你看,易牙如此做,一箭双雕,既在那时候得意,又可留名百世。"

  "恶……"大概是不好消化的糕点果子吃多了,胡不喜一阵胃痉挛。他是很喜欢美食,但他不喜欢这么毛骨悚然的故事啊!
  勉强压下翻腾的感觉之后,胡不喜缓了一口气,郁闷地说:"这个齐桓公赏识这种行为,最后饿死也活该了。可是易牙呢?他下场如何?"

  "嗯?"宁仲悦似乎没料到他问这个,"这个啊,书上没提,也可能是我忘记了吧?"

  胡不喜于是更加郁闷了。
  而宁仲悦的心结,看样子很深。他又这么好强,谈到这种事时,连示弱都不愿意,一律用笑来掩饰。强颜欢笑,只会忍得更加辛苦罢了。
  故事毕竟只是故事,现实里的人,哪里会良心败坏到如许程度呢?宁仲悦和他的父亲,不见得就糟到这般地步。如果宁仲悦能不再因"父亲"二字代表的负面情绪而难过就好了。

  这天宁仲悦离开时把自家房子的备用钥匙交给胡不喜,说自己临时被安排出差5日,所以将寒渡还给胡不喜,并请他给鱼儿们定时喂食。正愁不知道怎么才能对心灵受创伤的人好一点的胡不喜自然是一口答应。

  等宁仲悦离开之后,寒渡一蹦一跳地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胡不喜耳语道:"小喜,这个宁仲悦,他喜欢你噢!"
  胡不喜愕然。
  寒渡看他不领会精神,道:"就是爱啦,爱!"
  千越在旁沉稳替他形象化:"意思就是,我对小渡一样的感情。"

  最后还是乌鸦小姐一句话惊醒……或者说吓醒懵懂中的胡不喜:
  "……就像你爸爸对你妈妈一样!"

  胡不喜觉得这一讯息犹如五雷轰顶。
  主角之一就在隔壁,可你教他怎么有胆子开门见山地去询问呢?

 18

   Chapter 13

  "寒,寒渡啊……"胡不喜左思右想,还是只好来求说明,"你说宁仲悦他,那个什么我……到底有没有证据啊,还是你乱猜的……"

  寒渡十分有把握:"自然是有依据的,我怎么会空口白话瞎说呢?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看大堆的可疑的论文资料,对着我念叨你,还教训我不许跟你说……"

  千越在旁边愣了愣,想辩解什么,犹豫了一下咽了回去。

  寒烟翠道:"既然他不许你说,你怎么又说了呢?言而无信噢!"

  寒渡"呔"了一声,表示不屑:"我跟小喜是什么关系?跟他又有什么交情?当然要说啦!"顿了顿,又不甘心地说,"他让我别说我就不说,我也太没尊严了,哼!"

  寒烟翠小声嘀咕:"这只是青春期叛逆吧?你真的知道宁哥意指什么吗?"

  寒渡道:"那你解释一下啊!他是什么意思嘛~"

  乌鸦小姐扑了扑翅膀,换了一个优雅的金鸡独立姿势落在电视遥控器的红按钮上,打开了电视,"啊,我想你是对的。"她随口敷衍了一下,精神抖擞地开始看她钟爱的百家讲坛节目。

  这个时候胡不喜依然处于精神恍惚中。这个消息太爆炸了。胡不忧耳听八方,隔着耳机也听到了"那个什么我",立刻蹿过来逼问胡不喜,宁大哥到底怎么他了。他心乱如麻,还要想出借口骗妹妹,"嗯啊"半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推搪了些什么。

  屋子里气氛正混乱,又传来门铃声。胡不喜开门一看,漩涡中心主角之一居然已经是一身旅行装束拖着小行李箱。
  宁仲悦再次简述详细情况之后,胡不喜不禁觉得这个人太没有紧迫感了。明明白天接到通知,夜里就要乘某航班去某地会诊一对从走私贩子手里解救的病金雕,晚上临出发还在他这里玩了这么久。
  "小喜,刚才忘记跟你说活饵食放在哪里了。"
  胡不喜道:"啊?那个我也有啦。"
  宁仲悦笑了笑,"它们要吃很多的。你这里的恐怕不够。"

  胡不喜心想上次去宁仲悦家直奔寒渡而去,倒是没有参观过他的鱼缸。能吃很多的鱼,有多大呢?难道是亚马逊鱼怪那样子的?

  宁仲悦跟他说明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胡不喜在自家呆了一会儿,有点坐不住,心中又好奇又有些惶然,想了半天,决定立刻去隔壁熟悉一下喂鱼的操作过程,免得明天到了时间手忙脚乱。

  他拿了钥匙要去隔壁,三只鸟一起跟过来。寒渡虽然翅膀不利索,这几天的跳跃步倒也练得颇为精熟。胡不喜无奈,只好带他们一起去。幸亏妹妹刚才随便抛弃游戏,被砍到九死一生,目前复仇中,暂时无暇来凑热闹。
  隔壁的房子和他那间不一样,是三室的。左侧的是书房,宁仲悦说了最中间便是养鱼的地方。他进了门,门厅口有只地球仪状的灯,球心处橘色温暖的黄光虽然微弱,但也足够照明。他便往中间那间屋走过去。

  屋里一片漆黑,他在门口的墙边摸到开关,按下之后,墙壁上簌簌的亮起一片星光般的灯火。

  长长的水草在水中随着鱼儿的游动轻轻摇摆。一整面墙上,水波粼粼中,游曳着几十条颇为大型、光彩各异的鱼儿。

  胡不喜一时间被这般美景夺了心魄,屏息凝神注视着。直到寒渡和寒烟翠一起去轻啄缸壁,恐吓那些鱼,发出"咚咚"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劝退两只玩心大盛的乌鸦,按照记下来的宁仲悦的解说,他很快摸清了喂食的操作步骤,也找到了活饵料。这么一大堆鱼,果然食量不小。不过,鱼儿们野性而美丽,与他原本想像中的大嘴大胃王完全不同。

  离开房间之前,胡不喜看着这一墙的鱼,自言自语:"这么搬家,可不轻松啊!"

  寒渡听到了,立刻飞跳过来,道:"小喜,所以说他就是对你图谋不轨嘛!你看,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连这么难搬的家都搬了,他的心意简直一目了然哦!其实他好像也像你一样为自己这种性向苦恼呢,这段时间我看他看的很多资料都是这方面的……"

  胡不喜听到中间一句话,炸毛:"什么叫'像我一样'啊?!我怎么样了?"

  寒渡表示理解地用翅膀顶顶他的小腿,宽慰道:"你就不要隐瞒了,都彻底暴露了嘛,再瞒也没啥意思啦!我理解你为自己的这种倾向苦恼,其实我早先发现自己喜欢小羽的时候也苦恼过一阵子的,但后来就很快接受了现实,要诚实面对真实的自己啊!"他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充满慈悲地劝解着胡不喜。

  "……"
  张口结舌的某人想起在混乱中出现的一堆诡异的书,再次感到了有理也说不清楚。

  不过,难道宁仲悦真的对自己有朋友之外的想法么?胡不喜意志慢慢的不坚定了。

  在寒渡和寒烟翠的撺掇,以及千越的沉默不作为之下,他还是溜进了宁仲悦的书房,做贼似的观察四周,看有什么寒渡说的可疑资料。

  最显眼的是桌面上那本烫金硬皮原文书。封面上的花体胡不喜一个字都不认识。书签是一支青绿色的羽毛。胡不喜小心翼翼地就着书签这页翻开,还要注意不移动书签的位置。
  依然不认识。不是英文,好像是拉丁语系的文字。
  胡不喜做贼心虚,这个时候就怕主人突然回来取忘带的东西。那他的一世英名就付诸流水,名誉人格永远染上污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匆匆瞥了几眼,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似乎认识的单词,胡不喜两眼发黑地合上了书,原地放回去。其他资料他没心力看了。

  他还有点指望,希望只是自己孤陋寡闻,词源词根千变万化,说不定在别的语言里完全是不同的意思嘛。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乌鸦牵到哪里都还是乌鸦。末尾的E上带一个小撇的homo□ualite,它仍然是同性恋……

 鹊儿喜 19

   %%%%%%%%%%%%%%%%%%%%%%%%%%%%%%%%%%%%%%%%%%

  胡不喜内心的忧愁,犹如寒渡秃斑上的新羽,日生夜长,迅速茁壮。
  周末之后,寒渡又能自如地飞来飞去了。胡不喜也经过反复的思辩,得到一个阶段性结论:不管宁仲悦是不是真的对他有爱意,他都不能疏远对方。人家已经因为童年阴影而难以释怀,他再雪上加霜,太不厚道了——再说,说不定是误会呢?退一万步,即使不是误会,他紧赶着划清界限,这种行为都不是君子所为,更对不起他们朋友一场的交情。
  宁仲悦很重视的父亲还是基督徒呢。他听说过基督徒是很反对同性恋的,宁仲悦如果真发现对自己感情变异,恐怕内心痛苦煎熬的程度都不足为外人道。

  胡不喜觉得自己这时候疏远人家,那无异于落井下石。而且,说不定到时候就发现是小鸟们弄错了,麻烦消弭于无形,皆大欢喜……他忽然想起那堆资料,除了书之外好像还有到处散乱的论文,听寒渡说都是类似方面的。胡不喜黑着脸,阻止自己的思绪在这条大路上狂奔下去。
  不管了,弄错的可能性再小,也还是存在的嘛!

  周一清晨,胡不喜起床时,听闻窗外鸟鸣噪杂,十分喧闹。他大概听到一些诸如"最终投票"、"必须做决定"之类的,但鸟群里面这种事挺多的,一般由长老会投票决定,相关事由多半是去哪里觅食啊,或者可以开始吃某种新食品之类的。他没有多想,把厨房的窗户打开,好让寒渡千越自由进出之后,便上班去了。然而,待下班回家时,他感觉到不对劲了。
  小区这一片,平时不经意间总可以看到几只的鸟雀,如今踪影不见了。

  胡不喜心中一惊,心想是不是打鸟了?可是这年头鸟儿的存在不是昭示生态环境优良的么?
  他心里为此事犹疑着,回到家,就在门上发现了一张字条:
  鸟群反常迁徙。寒渡和千越可能是往江边去了。

  字迹峻峭挺拔,宁仲悦的手迹。
  他出差已经回来了,而且看样子已经敬业地奔去观察了。

  但既然牵涉到寒渡,又有"江边"这个敏感字眼——江那边不就住着小羽夫夫么?胡不喜不想多管闲事也不可能。

  寒渡复原得诡异,他一直都有些担心。现在又去扎堆,难保不会生事。

  沿江边走了一段,就看到小码头上站着一个举着望远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宁仲悦。

  胡不喜小跑两步,想赶过去。宁仲悦却好像有第六感似的,转过来对准他这边,随后放下望远镜,朝他招了招手。
  等到了近前,胡不喜发现宁仲悦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显见的这些天并不轻松。也难为他刚回家就有力气来这里观察了。

  "小喜,你还真找过来了。"宁仲悦继续用望远镜偷窥。

  胡不喜以他2.0的好视力向江对岸张望,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你留字条就是让我过来吧?是不是寒渡又跟别的鸟打架了?鸟群迁徙是怎么回事啊?"

  宁仲悦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小区里鸟群骚动得不太正常,所以一直留意着。后来发现他们大概往江边飞过来了,便跟了过来。寒渡很乖啦,你别总把他想得那么不顶事,这次事情应该不是他搞出来的,他和千越就是凑凑热闹吧。"

  "那,你在这里看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吧?还是两个小时?"宁仲悦随意答着,双目须臾不离望远镜。

  胡不喜心中赞叹:真耐心!
  这时宁仲悦把望远镜交给他,说道:"他们好像在谈判,保持面对面这样已经很久了。"
  胡不喜看了一下,满目的鸟儿,群情激愤的样子。但看无声哑剧,他什么讯息都无法了解。看了几秒就把望远镜还给宁仲悦,心想研究鸟的果然不是正常人,这样都可以呆看一两个小时,"我们可不可以过去啊?我看寒渡和小羽好像在中心的样子。"
  宁仲悦道:"会干扰到他们吧?"
  胡不喜小小声说:"反正已经趟浑水了,我还是去劝劝架算了……"
  宁仲悦没再说什么,点头表示理解,跟码头一位正在清理船的阿伯打过招呼之后,便解了一艘小船的缆绳。胡不喜想那是这位阿伯的船,那肯定是由他驾驶的,但宁仲悦和对方说了几句之后,便招呼他一起上船,老伯提着鱼桶冲他们挥挥手,并没有一同上来的意思。

  电动船,驾驶起来并不很难。宁仲悦一边掉头,一边对胡不喜说:"这个小码头停的船都是钓鱼的,从这里出发到对面的小河荡里停着,垂竿等待,一天也就过去啦。"对面的小河荡自然是湿地的一部分,难怪宁仲悦认识人家。

  胡不喜心里想的却是宁仲悦的体贴和细心。
  他不让船主老伯跟着一起去,肯定是顾虑到自己到时候和鸟对话不方便。不用自己说明,他便考虑周全了,胡不喜这个长期躲躲藏藏鬼鬼祟祟惯了的人,禁不住满心感动。
  和宁仲悦在一起,不但不用绷着弦提防异能露馅儿,还有他替他留意遮掩,长年来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大石头都似乎轻了不少。胡不喜先是感动于宁仲悦的够朋友,然后,心思慢慢想歪了。

  "他这么照顾我,莫不是真的如寒渡所说,有……那个那个意思?我以前对女朋友好像也没这么周到哇?"

  胡不喜这么想之后,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慌慌张张地自我解释:所以她们才甩你嘛!你连普通朋友的责任都没尽到!

 鹊儿喜 20

   这段江是支流,附近没有桥,因对岸也没有村镇,只有大片的湿沼和弯曲的河道,不需要多便捷的交通。没有划成保护区以前,钓鱼捞水虫的人们是按经验走的,但经验也有出错的时候,于是三不五时地惊飞野鸟或被野鸟惊飞。而现在,过去常去那里钓鱼休闲的老人们只能在一块特定区域内垂钓了。

  "其实也没什么架好劝的,"宁仲悦站在船前,"据我观察是别的鸟群抢地盘,寒渡和千越只是去凑凑热闹的。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社会和规则,随便介入,不太好。"

  胡不喜心中有鬼,被吓了一跳,想了想才明白宁仲悦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说:"小羽也在那里啊,寒渡已经奋不顾身冲到中心去和小羽搭讪了,你以为他是看热闹抢好位置啊?"

  宁仲悦闻言,颇为惊异:"唔,你是说小羽就是寒渡爱上的那只灰喜鹊?"

  胡不喜点点头,道:"他和他们家族的头领私奔到这里居住了,本来和家族井水不犯河水,现在这么一迁徙,恐怕会烽烟又起。"

  说话间,小船到达了对面。

  警觉的鸟儿们发现有人靠岸,纷纷喳喳叫起来。寒渡看到是胡不喜,惊喜地叫道:"小喜,你怎么来啦!"

  因为上次胡不喜为了妹妹安危,情急之下曾在众鸟赶赴看热闹时暴露出会鸟语的能力,这段时日一直骚扰不断,他全靠装聋作哑的功夫才撑过来。所以鸟儿们看到是熟人,也就不紧张了。
  一只长老模样的灰文鸟"咕噜"了一声,压下细碎的议论声,对胡不喜道:"请问,你就是会说鸟语的人类么?"

  "是的。"胡不喜应道,刚想问问缘由,那边寒渡已经叫了起来:
  "小喜,他们要到这边安家落户,所以要把小羽他们赶走!"
  胡不喜没有进入状况,问道:"这里地广鸟稀,还差一户么?"
  这时宁仲悦在旁边捅捅他,示意不要让他鸭子听雷,胡不喜便小声翻译了,翻译完也就明白过来:小羽和原灰喜鹊头领是私奔,家族自然容不下他们。

  长老威严地扫视了全场,随后有礼但坚定地对胡不喜说:"这是我们的私事,还望您不要插手。"

  胡不喜很为难,劝说的话被人家先发制人堵死了。他确实不该过多干涉,强人所难。
  就怕到时候谈崩了爪喙相见,寒渡这个死心眼,自己冲进去混战,又该伤掉了。

  他正奇怪一向和寒渡形影不离的千越在哪里,宁仲悦似乎看出他目光飘移是在搜寻,朝另一头的林子指了指。胡不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发现千越姿态舒展地停在一根木桩上,纯洁凝视着这边的状况。只是他的目光再纯洁,也还是无法掩饰他猛禽的本质。每换一个姿势,这边的鸟群的气压就压制不住的降低一格。

  胡不喜见寒渡已经带好打手,高压之下可以维持和平谈判,也就放下了心,准备专心致志和宁仲悦一块儿看热闹。

  长老对那小羽和另一只灰喜鹊道:"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尔等有辱门风,丧德败行,法堂网开一面,饶恕性命,驱逐尔等,还不远远遁去。强留此地,是想受族规处置吗?"

  小羽冷笑道:"我们既非族中鸟,为何还要听你指使?我和兴哥先来,你们后到,一户占地不过三颗树,你们也容不下我们。要赶我们走,不妨动手啊!"

  长老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能动手早就动了,那不是有个吓得他们最终背井离乡的煞星还在那里虎视眈眈吗!
  跟小羽跑了的小兴原是族里单一战斗力最强的,一对一单挑,谁也打不过他。想群起而攻之吧,那鵟撂下话来,他要路见不平张嘴来吃。

  寒渡见对方气焰稍弱,抓紧时机敲边鼓,"小羽,你们不要怕,就算没有千越,我的战斗力也是很强的。他们恃强凌弱,食古不化,我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长老无语问苍天:到底是谁恃强凌弱啊!!??

  小羽忽然转头对寒渡说:"有些话,我今天一并和你说清楚也好。"

  寒渡"呀"了一声,立刻严肃起来。胡不喜一直和宁仲悦靠着,小小声实时直播,这时候也竖起了耳朵。

  "我以前一直在骗你利用你,就是想掩护我和兴哥的关系。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一直受他保护,虽然兴哥他,他不会说话……"

  长老们显然早知,并不惊奇,但寒渡,胡不喜乃至收听转播的宁仲悦都略微吃了一惊。难怪那只灰喜鹊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小羽身后,只有眼神透露出他的坚定。

  小羽调整了一下情绪,又继续说下去,"但我们也不用说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我,我那个时候一直在等兴哥下决心跟我一起离开家族,一起出来生活。"

  寒渡有点明白小羽的意思,但是又有些不甘心,小声说:"可是……我,我在长新毛呢,说不定再长一次就会变喜鹊的啊……"

  小羽望着他,充满歉意地说:"寒渡,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的,一开始就应该明确告诉你不行,就算是喜鹊也不行。只是那个时候兴哥放不下族里的事,我又想找掩护,于是就做了错事。"

  寒渡闻言,蔫头耷脑,低声说:"是这样啊……"

  小羽道:"我不是好鸟,你不要再惦记了。"

  "小兴,"长老忽然开了口,这次却是对着那只哑巴灰喜鹊,寻找突破口,"你从来是听话的孩子,也是我们族的希望,虽然不会说话,但大家还是尊你为首领,希望你能带领我们过好日子,可是,你,太教我们失望了!"

  小羽听他这么说,猛然激动起来,疾言厉色地叫道:"他确实是族里最勇猛的战士。但是,长老会推他做头领,不过是想推个能服众的傀儡!他敬爱你们,可是你们呢?连他妹妹的婚事都要服从族里的利益!"

  这一场架直吵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万千纠葛尽在方寸间。胡不喜听得头昏脑胀,翻译得口干舌燥舌头打结。其中牵扯的家族黑幕,豪门恩怨,均不亚于伦理大片。

  小羽伶牙俐齿,辩才无碍,若非如此,当日也不能把寒渡哄得团团转了。这时候和长老会对掐,一菜鸟独战群老鸟,丝毫不落下风,还能几次堵得对方说不出一个字来。

  最终在武力威胁下,长老会和小羽一家暂时签订了和平共处条约。
  一场危机,圆满解决。

  天色将暗,众鸟寻地栖身。千越和寒渡飞到了小船上空,盘旋着,等待胡不喜他们启程回家。

  这时胡不喜才发觉,他为了不显得窃窃私语鬼鬼祟祟,本能作出的选择,一直是以下巴放在宁仲悦肩头的状态搞的实况转播。虽说好像不是在交头接耳吧,可却达到了另外的效果:暧昧!
  他脸色微红,赶紧移动开,祈祷宁仲悦没发觉他刚才动作的诡异。

  上苍听到了他的祈祷,宁仲悦什么也没察觉,只是微笑着说:"千越这回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胡不喜道:"嗯?此话怎讲?"

  宁仲悦笑弯了嘴角:"要让小羽开开心心住在这里,不要被瞧不起他们的家族骚扰,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胡不喜想了想,灵光闪现:"让千越搬走!"
  千越搬走了,鸟群就不用迁徙,自然不会打扰小羽的幸福生活。

  "寒渡好像想也没想过这个选择哪。"宁仲悦抬头望了望乌鸦和鵟,"看样子不知不觉中,感情已经一日千里了!"

  胡不喜也很高兴。千越又痴情又可靠,寒渡和他在一起虽然坏事绝对不会少做,性命也不是很有保障,但到底是有一颗真心在待他好的。

  寒渡尚且不知,听到宁仲悦说话,觉得可疑,便问胡不喜道:"小喜,他说'一日千里'是什么意思?"

  胡不喜忍不住去点醒他:"是说你和千越的感情啊!寒渡你不要害羞了,明明已经喜欢人家了嘛!你不是总教导我做人要诚恳面对自己的想法吗?现在轮到你以身作则了!"

  千越听了,又惊又喜,忙问身边的小乌鸦:"真的吗?真的吗?小渡你,你已经接受我了吗?"

  胡不喜替寒渡一口答应:"当然是真的!你没见他原来豁出性命要赶你走,维护'他的'小羽;现在情愿让'他的'小羽身处歧视环境,也不提要你走路的事了么?"

  寒渡张口结舌,结结巴巴憋出几个字:"我们……是……朋友……"

  但千越已经得到肯定,于是喜心翻倒,不知如何表现内心的喜悦才好,干脆振翅而起,鹰击长空。

  寒渡想辩,不知从何辩起,看看欢欣鼓舞的胡不喜,又瞅瞅煽风点火的宁仲悦,忽然调转屁股,往江对岸飞跑了。

  宁仲悦瞧清楚了他临去那悲愤的小眼神,在背后轻飘飘地追打了一句:"别恼羞成怒啊!"

  胡不喜已经笑翻在船上。

  他们见千越已经追了上去,便启动了小船,返回码头,去追踪听壁角。

 21 方位错误

   两鸟前脚后脚落在某棵树上,胡不喜从望远镜里观察,似乎是位处于金福苑小区东侧内的一棵樟树。小船靠上码头,等宁仲悦拴好缆绳,两人便匆匆往那边赶。
  宁仲悦道:"小喜,你怎么能肯定他们俩会老老实实呆在那里呢?"
  胡不喜道:"天都快黑了,他们俩不敢乱飞的。"
  "要找到他们带回家吗?"
  胡不喜"嘿嘿"一笑,说道:"那不是打扰人家嘛!他们该干嘛干嘛,我们纯属路过。"

  赶到了地方,关于窃听的地理位置两人产生分歧。宁仲悦认为站在离树有几米远的墙根,借墙遮挡着就好了,胡不喜却怕偷听不清楚,坚持要到另外一边,沿着自行车棚一路钻到那棵树底下。最后还是采取了胡不喜的方案。毕竟"听"这个动作还是由他来完成的。

  胡不喜鬼鬼祟祟地贴着车棚缝隙往里溜,被宁仲悦摇了摇,低声道:"不要把'我在做见不得人的事'这几个字写在脸上,当心一会儿被保安当偷车贼抓起来。"他瞄了眼宁仲悦,果然气定神闲,好像只是散步迷路一般。

  那棵被确认为寒渡千越落脚点的树就在楼房东面的绿化带里。车棚贴着楼的北面,正好提供了窃听的掩体。
  两人在停得横七竖八的自行车间艰难穿行,到达车棚靠墙一端的尽头后,便静下心来,侧耳听动静。

  果然,很快就听到说话声。

  "哎,刚才你看见没有?就是隔壁小区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眼角向上吊的后生,他跟另外一个新搬过来的男的一直在一起嗳!"

  胡不喜心中骤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听错方位了!

  这时候另一把女声响起:"是吗?你看清楚了吗?是他啊?"

  "我当然看清楚了,我告诉你,我眼睛到现在都没老花哩!上次饭店的阿花指给我看的时候,我一眼就记牢了。这小孩长得真像我表哥年轻的时候,可惜了的,哎!"

  "吴姐,你说,这个……他们真的是那种关系啊?这两个人看上去都一表人才的嘛!"

  "阿花亲眼看见的,那还有假!?听说当时房间里还有另外一男一女哩,男的英俊女的漂亮,要我说啊,这漂亮人是非就是多的。"

  "但是当时不是还在纠缠不清吗?阿花送菜过去,正好撞到的,说屋里厢打架打得乱七八糟,一看就是没防备的,争风吃醋打上门啦,还说那个女孩子都哭了呢!"

  "那还能不哭啊?男朋友,喏,是这个,"好像比划了个什么手势,"换了你你能不哭吗?"

  "哎呀,真是可怜呶!小姑娘作孽来!……不过这小伙子长得是精神,难怪她到现在都还舍不得离开他。"

  "那他今天这个……"

  "肯定是偷偷出来约会的呀,不好教女朋友晓得的。让女朋友晓得了么,小姑娘肯定要哭死的。"停了停,长叹一口气,"不过也怪了,你说,怎么这些喜欢搞男人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漂亮呢?"

  胡不喜是真的想哭了。人不能动歪脑筋。他也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听听寒渡和千越的悄悄话,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了呢?情急之下,他迈前一步,想冲出去跟阿婆们解释自身的清白,结果不慎带倒了末几辆自行车,"哗啦啦"的响声里,在绿化带另外一边拎着酱油瓶子和料酒袋子的阿婆们被从热火朝天的讨论中惊动,一齐往这边走了两步,发现了刚才她们口中八卦的主角。
  胡不喜急急说:"我不是啊……"
  但见两位阿婆同时面色一僵,匆匆丢下一句:"不要面孔!"就如旋风般刮走了。

  他忽然注意到宁仲悦还拖着他的手,忙挣脱开来,之后才猛然醒悟,开始忧虑刚才的举动是不是伤了人的心。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他勉强侧脸冲宁仲悦尴尬地笑了笑,表情僵硬得好像抽筋。

  宁仲悦正笑嘻嘻的望着他。但是,表情有些微妙。
  胡不喜不知道那笑容到底是遇到无厘头的趣事而开怀,还是带着自嘲的苦涩。

  "好啦,别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老太太整天不就是说些街坊传闻么?你要是都去计较,日子还过不过了。"宁仲悦安慰似的拍拍他,"下次让小忧和她们解释解释,这种不靠谱的谣言自然就消失了。"

  胡不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第一版谣言,就是小忧自己放出去的口风啊!胡乱应承说是他女朋友,这下好了,他的名节真的毁了!本来说不定还可以认识同样住在这里的女孩子的,现在这么一流传,他简直是被贴上"贱男"的标签,好姑娘都要对他辟易远避了!

  他心情低落地走在回家路上,自怨自艾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身边的宁仲悦居然也一言不发,沉默地走着。

  刚才自己情急之下流露出来的情绪,还是伤害到他了吗?
  胡不喜战战兢兢偷看了对方一眼,从那张雕像般俊美的面孔上,什么讯息也读不出来。
  宁仲悦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伸手拍拍他,道:"放宽心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过几天她们可能就议论其他事情去了。"

  胡不喜再度开始忧愁,但不是老太太口耳相传的谣言,而是宁仲悦的心情。


 22 朋友关系

   Chapter 14

  一场秋雨一层凉意,气温渐渐从三十多度降了下来。

  胡不喜经过宁仲悦的教导,明白虽然组织上有意培养他为大将之材,但他目前还没这个能力全面发展,所以乖乖专注于他的本职工作,心无旁骛,推掉了所有和设计不相干的杂务——也就是测试那块的活儿。他本来还有些忐忑,怕这样的表现是不听话,但看大家的反应,似乎并不觉得他不识抬举,也就放下了心。

  他上次被阿婆们议论,情急之下摔脱宁仲悦的手,心中十分抱歉。人家也没流露出什么来,只是默默的纠结着单恋,自己却如此反应过度。看在宁仲悦眼里,大概会认为自己本质恐同,于是遭受打击吧?唉,其实看他对寒渡和千越的态度不就很明朗了么?

  宁仲悦是个明白人。胡不喜觉得等他想通了,他们俩是可以做好朋友的,跟"爱"这个惊悚的字眼不相干的,细水长流的长久友谊。

  为了弥补友谊的裂痕,表示自己的友好,这段时间胡不喜往隔壁跑得更加勤快。
  但是……

  "宁仲悦,来我家吃晚饭吧,小忧不回来,我煮太多了……"
  "可是我已经吃过了……"为难状。

  "宁仲悦,晚上去健身吧!"
  "这个,我今天有个报告,必须赶出来……"疲惫地揉额头,累得货真价实,让人不好意思勉强。

  "宁仲悦,这个是爷爷让小忧捎来的,从乡下带来的橘子。"
  "啊,谢谢你……"温文的笑容,居然还架了副眼镜。
  胡不喜在心里想:不请我进去坐一会儿聊聊天吗?
  可是对方真的没有请他进去。门在他面前阖上了。

  胡不喜很郁闷。至于这么记恨吗?不就是人言可畏,自己一时慌张嘛。都这么努力去上门修好,委曲求全了,怎么还不给面子呢?
  回到家气呼呼地吃了几个橘子,胡不喜慢慢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宁仲悦不愿意和自己接触也不是没道理。换了自己,如果心上人当面对这种感情表示出嫌恶,他恐怕连对方的脸都不想看到了吧。不是记恨,是害怕。
  害怕从对方的嘴里,听到更多的否定自己的话;害怕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厌恶的表情。
  之前的女朋友要分手,他总是听到要求之后,便"欣然"接受,然后悄悄躲起来伤心。虽然这样好像他薄情寡义,根本不在意感情,但如果纠缠,那很可能会听到一些绝情的评语,刺得他连做缩头乌龟的机会都没有。

  胡不喜抖擞精神,决定重整旗鼓,继续修复友谊的大业。

  正在这个时候,宁仲悦自己出现了。

  "小喜,现在有空么?"宁仲悦手上拎着一盒回礼点心,待门开,边询问,边递到胡不喜手里。

  胡不喜虽然下定决心要排除万难重拾友情,但最近绞尽脑汁搜索枯肠也没想出对策,宁仲悦自己想通了送上门来自然再好不过。
  两人一同吃了上面洒了一层巧克力粉的酒味甜点,胡不喜再次为宁仲悦的手艺折服。他凭这样一张脸和一手甜品技艺,就能搞定大多数女孩子了吧?干吗要喜欢自己呢?胡不喜刚想自我催眠过去的胡思乱想都是幻觉,却在不经意的抬头侧脸时被对方柔和的目光牢牢锁住。

  宁仲悦似乎看出他受了惊的样子,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好吃吗?"

  胡不喜道:"很好吃!这是什么啊?"

  宁仲悦道:"这是提拉米苏。"

  胡不喜大为惊奇:"可是和糕饼店里卖出来的不一样啊?"

  宁仲悦微笑道:"我是和一个意大利女孩学的。"

  胡不喜肃然起敬,原来这是原版:"里面好像有酒的味道呢。"

  "嗯,要掺拌了龙舌兰的咖啡的。"

  胡不喜觉得,宁仲悦似乎在期待他领悟什么。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两人又絮絮地聊了一会儿,宁仲悦想起什么,掏出一块翡翠色的玉佩,对胡不喜说:"这是惠思找来赔小忧的。小忧瞧见了,要是喜欢的话,你同惠思说一声啊。"

  胡不喜接过来一瞧,这玉水色通透,雕着麒麟纹,他虽然不识货,直觉价格不菲,忙推辞道:"小忧那个是地摊货,根本不值钱的,碎了也就碎了。惠思不用这么在意。"

  宁仲悦笑道:"他满怀愧疚,这段日子都不敢来找小忧玩。你就让小忧收下吧,好让他继续来嘛。"

  胡不喜无奈,只得收下,"小忧这几天到爷爷家去了。因为她国庆有班团活动,去黄兴岛捉螃蟹,要待五天,所以我近几天碰不到她。等我见到她就交给她。"他仔细看了看玉,发觉那麒麟居然也是双阴纹的,和原来碎了的那块一个刀法(我忘记殷商玉器的特点到底是啥纹了,随口诌的,别当真哈~),抬头望向宁仲悦,"这是……"

  宁仲悦道:"惠思想赔个和原来相似的给小忧,所以请人找的玉,按照他回忆起来的花纹雕的。"

  胡不喜闻言,大为感动,当即在内心决定把妹妹嫁给宁惠思。

  宁仲悦忽然问道:"这周日有安排么?我想去三号区看看留鸟的情况,一起去吧?"

  胡不喜心中一动:"这是要约会吧?"

  他迟迟疑疑地答:"我,我那天下午有高中同学会……"

  宁仲悦"哦"了一声,没再多言。似乎已经平静接受了拒绝。

  胡不喜心里有些慌,想起之前那段时间宁仲悦拒他于门外的态度。今天好不容易他主动示好,自己太敏感,凭空瞎想随便拒绝的话,也许又会导致对方受伤后的冷淡。

  "上午可以吗?"

  在胡不喜的大脑做出判断之前,他听见自己的嘴巴里冒出了这样的音节。


 23 前女友的评价

   观察鸟,很多情况下就是人静静地蹲守在角落里。
  清晨他们把小船开进一个小河湾里停着,然后就在上面安静地等待着,聆听鸟儿们此起彼伏的饶舌声。

  晨曦下的寒渡,身上新长出的羽毛折射着变幻的光彩。和寒烟翠一比较,便会发现大大不同。烟翠的羽毛泛绿光,但还是看得出是黑色的。如今寒渡身上的新毛,在某些角度居然像天生七彩的羽毛。

  胡不喜怀疑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又确认了一遍,发现确实有这等光学效果。他忙把这个新发现告诉宁仲悦,问他乌鸦毛是不是能长这样的。
  宁仲悦道:"你其实也在怀疑他大难不死,基因突变吧?"

  胡不喜嘿嘿笑了,点点头:"这样就要好好收集寒渡的羽毛了。"

  宁仲悦道:"是准备出售么?"

  "也不是啦,可以分发给认识的人嘛。"胡不喜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表明自己的企图是正义的。

  "这种羽毛,如果有许多的话,可能可以织成黑色版的霓裳羽衣哦。"宁仲悦替他开阔生财的思路。

  胡不喜挠挠头,道:"那太麻烦了,我只是想做书签……"

  宁仲悦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胡不喜忽然想起他偷看宁仲悦书房的事情。宁仲悦就是用羽毛做书签的,自己刚才这么说,会不会败露了偷窥的行迹?宁仲悦要是发现自己已经知道端倪,会不会索性破罐子破摔,以直球表白?这可怎么接招哇!胡不喜暗暗心惊,在心中告诫自己要果敢淡定,沉着冷静。绝不能暴露出自己已经知道。

  眼见宁仲悦左手零食袋右手笔记本,已经进入工作状态,胡不喜赶紧拖着他的相机凑过去。他要自己陪他一起来,自己也要发挥作用嘛。作为一个最佳鸟语同声传译,应该时刻恪尽职守。
  胡不喜运了运气,准备开始翻译附近一户水鸟关于过冬贮备粮怎么储藏的家庭会议。之所以要运气,是因为鸟儿说话都不带喘气的,经常叽里呱啦长篇大论,令翻译上气不接下气,只能留一口气,在别人耳朵边小声私语。

  可是胡不喜还没开始,宁仲悦便道:"小喜,今天不是工作的事啦。我平时闲着没事也会到这里来的,绿肺嘛,有益身心健康。你不用惦记着给我翻译。"

  胡不喜愣了愣,"那个……"真的是想跟我约会吗?
  他当然不会自掘坟墓地问出口来,但表情已经相当惊讶。

  "你别着急,到太阳大了我们就回去,然后我送你去同学会,迟不了的。现在就守株待兔吧。"

  胡不喜一边吃着宁仲悦带出来野餐的花生、豆糕和瓜子,一边忧郁着。
  宁仲悦不要他翻译,这么看来真的是别无所求,喜欢的只是他而已。这下连原来唯一的一点希望之火都熄灭了。本来还想过,说不定是宁仲悦想利用他懂鸟语的特殊能力做研究才和他友好的。

  寒渡在这里飞了几圈,慢慢的就兴味索然了,落到小船上中气十足地对胡不喜报告:"我睏了,要回家。"

  胡不喜点点头,表示收到。寒渡便轻抖双翅,很快变成了空中的一个小黑点。
  宁仲悦也侧头瞧了一眼,了然地笑了笑。
  寒渡现在死乌鸦嘴硬,死活不承认。但周围的人都瞧出来他和千越感情融洽,关系和谐,秤不离砣,焦不离孟。今天过来这边看鸟,怕千越同行引起骚动便只带寒渡单独来,果然,连半晌都没待到就迫不及待回家去了。

  胡不喜不知怎么的,就叹了口气。
  有时候觉得寒渡呆蠢,替他着急,有时候其实他也挺羡慕寒渡的有追求,有目标的。寒渡是有原则又执着的乌鸦,认准了就不会改变,从不随波逐流……虽然稍显固执,认准的原则时常脱轨。

  %%%%%%%%%%%%%%%%%%%%%%%%%%%%%%%%%%%%%%%

  胡不喜正准备下车,却被宁仲悦叫住了:"背包别忘了。"
  他已经下车,宁仲悦便探身将包递给他,随后冲他挥挥手,道了别,越野车掉头离去。
  胡不喜转头向聚会的餐厅走去,与迎面而来的一位短发俏女郎一照面,两人俱吃了一惊。

  胡不喜憋了半天干巴巴地说:"小莎,你,你好!"

  叫"小莎"的女郎吃惊之后很快面色光风霁月,道:"不喜,好久不见啦。"

  胡不喜尴尬是有原因的。小莎是他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女朋友,当时正读高三,学校三令五申禁止早恋,但是小莎柔情似水地向他表白,他感动于对方的真诚,觉得学业可以和爱情兼顾,于是便答应了。交往时,因为学习紧张要抓紧时间嘛,所以约会的时候,他都很认真地给数理成绩不好的小莎补课,补来补去,小莎就跟他分手了。
  他当时受过的打击还不太多,所以傻乎乎追问了"为什么"。
  小莎给他的回答是:你这个人,金玉其外,无聊其内。

  胡不喜倍受打击,本来高考打算考到外地去读最好的大学的,后来浑浑噩噩的,就听从了爷爷奶奶的安排,读了本市的大学。

  小莎却并不尴尬,看他有些局促,递出名片落落大方地说:"不喜,我现在在一家沙龙做经理,有时候会需要发模,你的形象太合适了,有空多去玩噢。"

  胡不喜接过名片一看,是本市一家颇为高档的五星级酒店附带沙龙,XX访华时夫人就是在那里做的头发,另有明星无数。他知道小莎向来人才出挑,在她喜欢的时尚界混得风生水起也是自然。见对方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大方态度,将名片收好后,胡不喜觉得自己也该大气一些,正准备和对方谈谈一别经年各自景况,小莎忽然长叹了一声。

  看到胡不喜不解的眼神,小莎忽然有些幽怨地说:"我要是早有后来的阅历,当年也不至于那么伤心了。"

  她无视胡不喜的一头雾水,自顾自说了下去:"高三的时候,我鼓足勇气和你告白,就是因为知道将来没机会了。我们大学肯定不在一个学校的。你接受之后,那段日子真是我最开心的时光了。可惜,人总是不满足的,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我渐渐的就无法忍受了。"

  胡不喜很想辩解说自己很用心经营的,可惜小莎没给他机会:"那个时候我天天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魅力,是不是有问题。怀疑到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和你提出分手,保留一点尊严。其实我要是早知道有些男人就是不喜欢女人的,可能就没那么郁闷了吧……"

  胡不喜闻言,心中警铃大作,虽然还无法预测她想说什么,但警惕的寒毛已经自动进入防御状态。

  "刚才那位,是你男朋友吧?"
  精干时尚美女小莎,如此问道。


 24 疑虑加深

   "啊?"胡不喜先是怔住,而后反应过来马上否认,"不是!!!"

  小莎善解人意地拍拍炸毛的胡不喜,表示安抚之意:"好啦,你别急嘛。是不是怕正主儿误会呀?"她笑嘻嘻地眨眨眼睛又问道,"那刚才那个是追你的吗?"

  胡不喜完全无力了,为什么就是甩不脱这方面的联想啊?他跟宁仲悦明明是如此纯洁的友谊,怎么看在别的人眼里都有问题呢?是淫者见淫吗?但小莎明明是很可爱的女孩子啊!

  他压低嗓门,耐心解释:"我跟他不是这种关系,我们是朋友而已!"

  小莎长长地"哦"了一声,"不相信"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我不是同性恋啊!"胡不喜小小声辩白。

  小莎却感慨似的望着他,说道:"你不要再瞒我啦,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我知道,社会上对这种事情还是蛮歧视的,也难怪你原来都不敢暴露。但是我现在的圈子里面,十男九Gay,见得也多了,渐渐的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你别担心,我不会觉得奇怪的。"她忽然幽幽地转过头去,"只是……那个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你正襟危坐的模样,弄得我好伤心呢……"

  胡不喜花了几秒钟才反映过来小莎这一连串话语之间的相关意思:他高中的时候与她约会时不拉她的小手,反而替她补课,使美女自尊心很受伤。美女进入时尚界,大环境里Gay如雨后春笋割不完的韭菜,于是美女已经练就一双分辨同志的慧眼。今日重逢,美女毫不犹豫地判定自己为Gay,这也解释了当年为啥不拉人家的小手——不喜欢女的嘛!于是美女很欣慰。

  胡不喜瞬间委屈了:谁说他当时不想甜蜜蜜啊!他忍得多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格物致知玩物丧志,他是为俩人的未来能同在一校而早做打算啊!可是现在再说,黄花菜也凉了。

  胡不喜只好徒劳地解释:"小莎,我不是,他也不是啦。我们真的只是朋友而已。"

  小莎觉得他很可爱似的"噗嗤"一笑,道:"好啦好啦,你不是。"看神色,分明半点也不信。

  整个同学会聚餐他吃得心神不宁,老想着刚才下车时宁仲悦给他递包的那个动作。眼神没仔细留意,到底记不清了。能回忆起来的动作却没什么暧昧。宁仲悦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露骨到离老远的小莎都觉察出来了。

  他们高中同学会办得颇为频繁,但不是每次所有人都到齐。他和小莎就几乎有四年都没碰上了,也可能原来小莎一直在躲着他。大家吃吃喝喝,聊聊各自的得意失意,年纪还轻,也还来不及感慨人生如戏。余兴节目照例是转战茶座打牌,之后再去唱K。胡不喜心里有事,没再去续摊,和几个同样有事不久留的同学道了别,便往公交站走去。
  正在这时,一辆铂锐嘎然停在他身边,车上女郎笑语嫣然,正是小莎。

  "上来吧,我送你一程。"

  胡不喜不好意思推拒别人的好意,只好坐了上去。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胡不喜终究不太放心,想想反正和这个高中同学没啥交集,丢了脸不怕落下把柄,便厚颜咨询:"小莎,你为什么觉得……我和刚才那个人,是,呃……那种关系呢?"

  小莎若有所悟地会心一笑道:"啊呀,直觉嘛。我有很多这样的朋友啊。看多了眼力也练出来了。"

  胡不喜犹犹豫豫地说:"可是我们确实只是普通朋友……"

  "嗯,安啦安啦,我没坚持说你是嘛!"小莎赶紧替胡不喜这只乌龟解围,随后又咂摸着评价,"但另外那个人,他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哩!"

  "可是你当时离很远啊,怎么看得清楚?"胡不喜指出她的漏洞。

  小莎道:"我裸眼2.0以上,怎么看不清楚?再说了,当时看到好像是你,我用力盯着瞧了很久呢!"

  胡不喜喃喃道:"这么说来……"

  小莎笑嘻嘻地安慰着他,撇清刚才不负责任的评论:"哎你不要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喜不喜欢你逗没用,你自己知道对他有感觉没感觉就行了。"

  胡不喜又惊又窘:"有感觉怎么行!?"

  小莎嗤之以鼻:"你怎么这么古板,过把瘾嘛。藏头缩尾瞻前顾后面面俱到的结果就是遗憾终身——你这么慌张干吗?欲盖弥彰,难道是真的有感觉么?"

  胡不喜被堵得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随后忽然发现刚才只顾说话……

  "啊,你怎么没在地铁站放我下去?"

  "我送你回家呀!"

  "你知道我住哪里?"

  "你刚才不是说住在工作的地方附近么?那个科技园区大家都知道在哪里啦。"

  胡不喜觉得自己近日的气势越来越弱,沦落到如今,连前女友都压过一头。

  %%%%%%%%%%%%%%%%%%%%%%%%%%%%%%%%%%%%%%%

  小莎送他到家,自然要上去坐一坐。
  胡不喜奉茶侍客,伺候了好一阵,她才一解当年之恨,通体舒泰,决定起驾回宫。

  出门的时候居然碰到宁仲悦,胡不喜看小莎的神色就知道她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而宁仲悦看他们二人的眼神,似乎也有些诧异。胡不喜心想大概是在嘲笑自己手忙脚乱应付不来的挫样,结果下了楼两人独处时小莎就给了他当头棒喝,"喂,我确定他对你有不轨之心啦!他误会我是你纠缠不清的前女友吧,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嗯,对!'温柔的心痛'的感觉!不会有错的!"

  胡不喜无力地挣扎,"你确定?"

  不用想,也知道小莎会多么笃定地替他巩固这一想法。


 25 爷爷的开导

   Chapter 15

  这个国庆长假的十月一日在周日,算上周六,连休到下个星期五。胡不喜早就答应爷爷奶奶要回家去住几天,拖过了星期天,周一无论如何要走了。他惦记着家里的一缸鱼,便打算每天乘一个半小时的车过来喂一喂,想到宁仲悦家那一墙的鱼同样需要喂食,便好心地敲开隔壁的门,问道:"你国庆节回家么?我家就在本市,反正每天会来喂鱼的……"
  宁仲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还是把你家钥匙给我,我来一起照顾吧。我不回家。"
  胡不喜本来笃定这个悠闲的人会回家的,上次的备用钥匙也一直忘记还给人家,说是询问,其实只是知会一声,已经准备好负责几天鱼群的饮食。这时候有点讪讪的,无意识地重复:"你不回家啊?"
  宁仲悦还是淡淡地笑着,应道:"嗯。"

  胡不喜把自家的备钥交了出去,茫然地回到自己屋里,想了一会儿才突然醒悟过来:宁仲悦的亲爹亲娘是离婚了的,现在看样子家庭成份为亲娘加后爹,恐怕有些生分。他亲爹似乎是外国人,外国人嘛应该是在国外,也不是想见就能去见的,更有可能也组织了新家庭,没宁仲悦什么事了。
  国庆虽然不是中秋,可现在大家几乎都把它当中秋来过,别人阖家团圆温情脉脉的时候,他却只能独对一室凄清——胡不喜的心呐,一下子就酸了。

  看到的书里好像说,幼年受过创伤的话,也有可能促成同性恋。
  胡不喜进退维谷了:万一将来他告白,而我又不得不拒绝,他不是又要受一次伤害了吗?这样太可怜了!……

  在忐忑不安中,胡不喜回到了爷爷奶奶家。

  爷爷奶奶还是那么精神矍铄。

  午后,胡不喜跟着奶奶到后院自家开辟的菜地里拔了一根白萝卜。回到厨房,奶奶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坨羊肉,从上切下一部分,切成小块,放进锅中煮。胡不喜则被安排洗萝卜,切之备用。
  胡不喜看奶奶已经用完了那块肉,便准备将它重新放回冰箱,谁知道奶奶大喝一声:"且慢!这块都是今天要用的!"
  胡不喜愕然,奶奶于是解释,前不久超市羊肉大减价嘛,她就去抢了很多,堆满了冰箱以及冰柜。现在怕坏了,正好胡不喜回来,给他补补身子。可怜见的在外面一定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我一直好好照顾自己的!"胡不喜嘟囔了一句。
  奶奶慈爱地看了他一眼,充满权威地说:"一定得在家多吃点!"

  胡不喜沐浴在慈祥的光辉下,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小忧每次回家都被补得跟打了鸡血似的。自己工作以来一个多月都没得空回来看爷爷奶奶,现在似乎也要走上同一条不归路啊。

  晚饭是全羊宴。
  奶奶手段了得,整治出了一桌子的羊肉菜。
  红烧羊肉炖萝卜,乃是将羊肉切菱形块,将白萝卜切牛舌块,羊肉煮至六成熟后放入萝卜,全部煮熟。熟羊肉挂上调配了鸡蛋酱油的面糊,放进锅里炸至金黄,再与木耳笋片金针菇白萝卜一起放入锅中,收浓汤汁才出锅。
  芝麻羊肉丝,是将无筋的瘦肉切成均匀细丝,用酱油料酒入味之后炸熟,拌上红辣椒丝,另佐以糖醋盐酒葱姜丝,起锅时拌上熟芝麻。
  冻羊膏是奶奶早就做好了的,晚饭时拿出来切片淋酱料即可。
  另有一锅羊肉汤,是加当归党参之后煨出的。掀开砂锅盖子便香气四溢。

  胡不喜向来是自己做饭自己吃的,他厨艺不错,不过终究没有奶奶的火候。这时候看到一桌美味佳肴,不禁食指大动,加上爷爷奶奶在一旁又不停地催促他多吃点,于是不知不觉间,一桌的肉几乎都到了他的肚子里。

  饭后胡不喜抱着滚瓜溜圆的肚子,和爷爷奶奶看看电视聊聊天。过了一会儿奶奶的朋友打电话来,于是奶奶便躲进里屋去聊私房话题了。

  "爷爷,要是有人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呢?"东拉西扯了一会儿,胡不喜最终还是没忍住,跟爷爷问了出来。他也没有其他可以商量的人。小忧虽然心里是待他很好的,比如小时候他被人家议论说是说谎的小孩,他还不敢怎么样,比他小两岁的小忧已经跳出去暴打对方了——但实在有点不可靠。思前想后,还是只有爷爷这里可以咨询一下。

  爷爷眯着眼睛,望着电视机里的文艺节目,听他这么问,便伸手摸摸他的头,道:"小喜啊,遇到自己真的喜欢的人了么?"

  胡不喜吃了一惊,意外而诧异,"不……不是啊,为什么这么说?"

  "你原来也谈了很多女朋友啊,那时候没见你这么烦恼的。"爷爷明察秋毫,老花眼镜镜片亮闪闪。

  胡不喜傻眼,争辩道:"我……我也很烦恼很痛苦的啊!"

  爷爷理解而包容地看着他,不再就这个问题难为孙儿,"嗯,你是说现在有人喜欢你,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么?"

  "嗯!"

  "那就看你是不是也喜欢她咯。"爷爷理所当然地说着,"你要是也喜欢她,那就两全其美天作之合啦!"

  胡不喜小声问:"要是不可以……呃,我是说不喜欢,怎么办呢?"

  "那就委婉地拒绝人家吧。"

  "可是,您不是一直说要体贴别人的想法吗?拒绝他,他不是要很痛苦吗?"

  爷爷呵呵地笑了,又摸摸他的头,道:"我的傻小喜,所以说要委婉地拒绝啊!你有权力做自己想要的选择,不能为了体贴别人的想法就委屈了自己。你不是原来一直曲解了爷爷的意思吧?"他笑完,又轻轻叹了口气,"小喜,其实你一直是个替人着想的孩子,爷爷原来说的话,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了。爷爷最希望的是你能开心过日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胡不喜结结巴巴地说:"那……那要是很不符合家长希望的对象呢?"

  爷爷笑咪咪,对孙子十分有信心:"只要你喜欢,那准错不了。爷爷一定支持你。"

  当晚,胡不喜第一次没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世俗问题,而是专心一意地思考,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宁仲悦。
  翻来覆去思前想后,把"宁仲悦"这个人细细思量的结果是……他流鼻血了。

 遇险

   半夜三更的,胡不喜连拿大顶的招都使出来了,鼻血还是奔流如旧,止也止不住。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奶奶被吵醒,披衣过来看动静。发现宝贝孙子居然流鼻血不止,奶奶也着急了。她劈手夺过胡不喜手里的棉花包,掏出棉花就狠狠往胡不喜鼻孔里塞。奶奶下手可没有胡不喜自己弄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就搓个小棉花球堪堪堵在鼻口。奶奶大刀阔斧,摁住他的脑袋一把接一把,几乎把半包棉花都用了,胡不喜觉得自己的鼻子就此水泄不通,里面由下而上充满了棉花。

  胡不喜鼻头冒着白棉花,瓮声瓮气里也还是听得出余悸未消:"奶奶,为什么会突然爆鼻血啊?"

  奶奶叹了口气,道:"晚上羊肉吃多了。你这孩子,身体一定是虚了,这么不经补!下回奶奶要循序渐进。"

  胡不喜听说还有"下回",心中一片黑暗。

  之后观察了一下,经过强制压迫止血,胡不喜的鼻血终于不流了。虽然事后他总觉得自己的鼻孔大了两号,但爷爷奶奶都安慰他依然玉树临风,他也就只好勉强自己相信这一点了。

  过完吃了睡睡了吃的幸福假期,胡不喜回到工作岗位第一天就接收到了让他后怕非常的八卦。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奔回家,他立刻扑到隔壁去找宁仲悦。

  "宁大哥,幸亏我没再去做测试,他们原来打的主意肯定是要我背黑锅啊!"胡不喜现在还心有余悸。

  宁仲悦泡上了一壶茶,拍拍他肩膀道:"好啦,吉人自有天相,你这不是没事么?他们自己狗咬狗抖落出来了些什么?"

  胡不喜一边啃着苏式肉月饼,一边辛苦地回想:"我也是听人传言的,我们现在生产用的部分板子是从别的地方进的,大概是三批电路板,设计上有问题,没法升级,但暂时的应用还是过关的。他们好像是拿了对方公司的钱,就放了水。现在内部分赃不均还是怎么的,有人告上去了。反正这些板子都没法用了,还有部分产品要召回,给公司造成的损失大发了。"他说着,忽然又有点郁闷,"吴老师……唉,当时他们大概确实想让我背黑锅来着……反正我刚实习转正,说我没把好关谁都会信的……"

  宁仲悦替他斟好茶,安慰道:"现在没事就好啦,反正做了坏事的人总是落不了好的。"

  胡不喜听他这么说,情绪稍微高了一点:"是啊,要不是他们内部不和,没这么快发现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他本来还为人性的恶毒而感到难过,但想到坏人终究会得到惩罚,心里的正义感也就得了一些安慰。

  正在这时候,宁仲悦家的窗户上传来了熟悉的笃笃的敲击声。两人转头去看,乌鸦小姐正在窗外轻轻扇动着翅膀。胡不喜忙把她放进来,不等她开口便将今天发生的事用鸟语再度叙述一遍。
  寒烟翠的反应却不似宁仲悦,一点也不惊奇,等胡不喜说完了,她瞧了瞧宁仲悦,见后者正诚挚地以面部表情表达"是非见分明,善恶终有报。莫道天不公,只怨时未到",与胡不喜相视,沧桑而感慨地叹气,喝茶。寒烟翠于是也叹了口气,飞到胡不喜旁边,口气犹疑地说:"小喜,我听说寒渡和千越出事了。"

  胡不喜闻言一愣,不知道乌鸦小姐是开玩笑还是说真格的。照理来说寒烟翠不会乱开这种玩笑,但如果是真消息,她的态度未免又镇定了点。
  寒渡和千越已经彻底恢复了,现在天气也不太冷,他们一向在外面飞翔,自力更生寻找食物,过几天回来一次,好让家里人放心。宁仲悦也能监控到千越行踪。且千越这种鸟,只有他去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来欺负他的。这样能出什么事呢?这里毕竟是大城市,寒渡难道还能再把自己的毛烫掉么?

  ……慢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上次不就是为了吃水煮鱼才险险丢命?!
  胡不喜脑中闪过一个场景,于是一下子心焦起来:"他们,是不是吃了毒死的老鼠什么的?"

  寒烟翠摇摇头道:"不是。其实我不能确定啦,是道听途说的,但是附近确实找不到他们俩了,所以想来和你们说一声。我听另外地方的姐妹说,有人逮住了一只猎隼,正在找地方出手。猎隼你知道吧?就是漫画里面中东贵族人手一只出去打猎或者说炫耀用的。我听那描述,怎么都不像猎隼,像是千越啊……"

  胡不喜一听,连忙翻译给宁仲悦听,宁仲悦听到一半,那脸色就绿了。他对胡不喜说:"去我所里,找千越位置。"
  胡不喜知道那个跟踪定位仪器在研究所里,二话没说便跟宁仲悦出发。
  路上,他才知道人家千越其实是退役精英——警鹰(说警鵟=镜框,多没气势啊~)!虽说不是隼吧,人家的神俊气质是难以掩盖由内而外的,所以他曾干过几票漂亮的里应外合,配合保护组织和缉私警察歼灭走私团伙——就是先展示其高贵的气质,吸引猎鹰的人注意,然后麻爪,被和其他的隼哥们一般捆翻,成功卧底进入集团内部。而此刻,他身上的跟踪仪可以定位。

  不过宁仲悦说,这招他也不敢多玩,毕竟万一追踪器失灵,千越恐怕就真的要去异乡打工了。再说那时候他并不能确定千越能和人沟通,真的能理解计划含义,所以大体上还是冒了险的。
  难道这次千越再次技痒,于是准备重出江湖?可是没和他商量过,私自卧底,要是他过很久才想起来去监控千越去向,那时候大概黄花菜都凉了吧?弄假成真,早被卖到沙漠里去捉野兔了。

  幸而研究所不远,10多分钟的车程。

  胡不喜凑到屏幕前看时,发现宁仲悦的脸色彻底绿了。他有些不安地拉了拉对方的袖子,宁仲悦叹了口,道:"在垒口区,八成是真叫人逮了。那里全是楼,没野地,一般不会去那里玩的。唉,还算好,还在本市。"

  胡不喜提出另外可能:"会不会是发现了他身上的追踪器,丢弃在那里?"

  宁仲悦摇摇头道:"希望不是如此。那个东西很小,是他小时候就弄上去的了,现在在毛里,不仔细找根本看不出来。要是那样也得去那里瞧瞧,找线索。"

  胡不喜心急如焚,立时三刻便要过去找。宁仲悦想了想,让胡不喜等等,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两张胸牌和两身白大褂,旁边还跟了个嬉皮笑脸的小姑娘,也是那一身打扮。胡不喜莫名其妙,接过胸牌,宁仲悦边替他穿白大褂边解释:"平白去要可能要不回来,戴上这个防疫处的牌子就好办多了。"

  胡不喜瞪着他:"……要干嘛?"

  跟来的小姑娘戴上黑框眼镜,神情严肃地说:"监控禽流感呀!"

  感情是打算去恐吓人家。

  宁仲悦道:"小魏,也不知道到底情况怎么样,你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姑娘小魏浑身散发着去看热闹的急切:"还能怎么样啊,千越那种鸟,不会被不长眼的人宰掉吃的,肯定是要倒卖的,你一个人去不好说话,总得有个敲边鼓的呀,防疫那块你不熟,编瞎话还是得我来。"

  宁仲悦看了看旁边有些僵硬的胡不喜,叹了口气,道:"你借我衣服和牌子就行了。"
  小魏噘着嘴,道:"多亏我没把防疫处的人落在这里的衣服和牌子扔掉呢……你朋友也一起去的嘛……"
  胡不喜想解释一下,宁仲悦带自己去不是去看热闹,便说:"是因为我的乌鸦可能和千越在一起……"

  小魏瞬间瞪大眼睛:"你养乌鸦?"
  胡不喜连忙摆手,道:"不,不是我养的……"
  宁仲悦无可奈何,妥协,"路上再说吧。"

  小魏还算好唬弄,三言二语便被搪塞住。宁仲悦只捡必须说的交待了一下,关于寒渡受伤得到胡不喜的帮助之类的。小姑娘听了连连点头,也就信了。

  胡不喜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说不清楚的感觉。
  这个小魏在暗恋宁仲悦。不是他自恋,以他的外表,初次见面的女性,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怎么也要多看两眼的。唯一目不斜视的,也就心有所属的人了。小魏满心满眼都只有宁仲悦,这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电灯泡的嫌疑,刚才就应该顺水推舟退出才对。但为了寒渡的安危,他又不能成全小姑娘和宁仲悦独处。
  坐在面包车的副驾驶位置,胡不喜有点如坐针毡了。
  长久以来,他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宁仲悦远比他死相的性格受欢迎。

  到了大学末期,喜欢他的都是外系或者另外学院的女生,只远远看过他的桃花脸。身边有交往的女生,纷纷对他辟易远避。而喜欢宁仲悦的人,恐怕只会在交往之后更加死心塌地吧?

  就像现在,宁仲悦和魏姑娘一唱一和,搭档做戏,很快便从居民那里讹出了千越的具体消息。而他却还呆在那里想些有的没的……宁仲悦明明有这么般配的爱慕者,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他这个除了外表,连性别都不合格的人呢?
  虽然他不怎么喜欢这个聒噪的小魏姑娘,不过,凭心而论,人家长得挺漂亮的挺有气质的,勉强配得上宁仲悦。
  胡不喜心里有点泛酸,嫉妒起宁仲悦的身在福中不惜福来。

  %%%%%%%%%%%%%%%%%%%%%%%%%%%%%%%%%%%%%%%%%%%

  "小喜,别担心了,看样子这两天寒渡一直在这里闹事。两只都精神得很。"宁仲悦打探情况之后走过来安慰胡不喜,随后又纳罕,"只是既然千越被抓了,他怎么不回来求救呢?"

  据说那乌鸦每天盘旋在一个小院子附近。
  他们按照老太太指点的建筑特征一路找来,终于在一栋六层高的民房边上停住车子。
  自右往左数过去,第二个院子靠边修有一个破旧的鸽舍,想必便是目标所在了。
  听说这家原先的老头老吴喜爱训练信鸽,他去世之后,儿子小吴便把他的宝贝鸽子卖的卖了,煲的煲了。鸽寮也就废弃了。只是近两天不知怎么的,一只乌鸦对这鸽寮忽然起了莫大的兴趣。冷不丁地钻进去再被人打出来不提,那夜半歌声扰人清梦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动静弄得本来对老街坊的违章建筑睁一眼闭一眼的居委会大妈都坐不住了,出面提醒小吴是不是挑个良辰吉日把鸽寮拆了。

  胡不喜为人谨慎,道:"也不一定就是千越被关在鸽寮里吧?"那疯乌鸦可能另有其鸦呢。
  就在此时三人眼前同时一花,但见一道带着虹彩的黑影疾掠而过,几秒钟后耳边传来"哗啦啦"的玻璃碎裂声以及应声而起的叫骂。

  胡不喜扒着车窗远远朝那里看。
  停在人家院子墙头左顾右盼的黑乌鸦,不是寒渡又是谁?

 虎口脱险

   他刚想立刻把这胡作非为的家伙招回来,却被人轻轻搭住了肩膀,宁仲悦对小魏道:"能不能买点松子来?"
  小魏疑惑道:"那是干什么?"
  宁仲悦道:"诱捕。"
  小魏更疑惑了:"不是小喜养的乌鸦么?"
  胡不喜在一旁内心暗自流泪:为什么每个甫相识的人都会如此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小喜"?自己明明就不比这小姑娘小。
  宁仲悦没理会他的小小悲哀,叹了口气,瞧了瞧那只趾高气昂的乌鸦,道:"他会听小喜的话才怪哩!"

  胡说八道一番,终于暂时支开了魏姑娘。胡不喜内心暗叫惭愧,他的保密意识还没有宁仲悦强。宁仲悦这边还解释:"常年和鸟打交道的人,这方面感觉比较敏锐,即使你不说话,她可能都会看出你们能交流,引起好奇心也是麻烦。"
  胡不喜心中感慨:原来如此,当年就是这么被你瞧出端倪的。
  但此刻时间紧迫,没时间多想,他当下招唤寒渡,询问详情。

  话说乌鸦食腐,也就是吃死物,所以理所当然是猛禽千越打猎,食腐鸟寒渡坐享其成。国庆期间不用时常回家报到,两只不知不觉地便循着食物飞出去老远。这天千越打猎,寒渡在一旁当啦啦队的时候,他走神了。他发现一个反光的东西,十分趣致,便兴致勃勃地端详起来。到后来光端详还不够,他忍不住,想去啄上一啄,以确认质感。
  这中间的一段,寒渡的叙述重点模糊,突出了光头的凶神恶煞,和千越的英勇无畏,以及他自己的无辜可怜。其他的一概四两拨千斤。
  反正最后是千越为救他失风被擒,他侥幸逃脱。

  胡不喜本来还以为是因为像千越这种鸟,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那么出众那么鲜明,这才招来觊觎,身陷囹圄。现在看来,居然还是寒渡惹祸在先。

  但现在追究责任之类的不是时候。小魏很快就要回来了,他们得商讨议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寒渡精神十分亢奋,颇有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气势,对胡不喜"商议"的要求嗤之以鼻,傲然道:且看我杀将进去,把千越抢出来!
  胡不喜小声对宁仲悦吐糟:"就他那小样儿,在这里守了两天了也没折腾出名堂来,有勇无谋,净惹是生非了。"
  宁仲悦亦小声:"当心被他听见了,要生气的。"
  胡不喜不以为然,嘴巴朝那边努了努。宁仲悦回头看时,见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已经又一次提着一块石头,准备冲刺飞行砸玻璃了……
  胡不喜大惊,道:"别人有准备了,你当心被捉个正着啊!"
  寒渡嘎地一声,一副艺高人胆大的模样,完全不放在心上。

  胡不喜和宁仲悦二人面面相觑,宁仲悦忽然笑出了声,拍拍胡不喜道:"别担心了,他大概也这么折腾了两天了,之前没砸玻璃,还不是在做啃笼子这种更危险的事?那都没被逮住,祸害遗千年啦。"

  两人匆匆讨论了几句,小魏便回来了,说:"宁老师,松子没买着,我自作主张,买了点专门的鸟粮。"
  胡不喜明知是借口,此刻也只好假装铺鸟粮诱惑寒渡,然后默默忍受着彻底被乌鸦无视的鄙视。

  小魏开始还对自己的任务不满,但消受了"哄居委老太太舍你其谁"、"姜是老的辣,也只有你能骗倒她们"这种赤果果的恭维之后,飘飘然地接令而去了。

  宁仲悦和胡不喜放弃与歇斯底里地做着英雄救美梦的寒渡合作的指望,决定先去会会那个逮住了千越的光头。

  依胡不喜的意思,赔点钱给人家就算了。毕竟寒渡也有不对。而且他不信这俩鸟没给对方一点苦头吃。宁仲悦对他的意见不置可否。

  门打开,胡不喜费好大劲儿才憋住没笑出来。
  那果然是个一根头发都没有的光头,只是现在头顶却多了几块膏药。胡不喜心知是寒渡千越干的好事,自己心下理应愧疚。只是光头边开门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胡不喜对他的印象立刻就差了——其实寒渡在外骚扰,光头不爽也是人之常情嘛。

  那人长得豆眉豆眼的,颇为喜感,此刻因为烦躁五官挤做一团,吊眼瞅瞅门口的两个人,狐疑道:"你们干啥的?"
  胡不喜刚想实话实说:来赎鸟的。
  宁仲悦已经开了口:"来看货的。"

  光头听到"看货"二字,立马有了神采。
  "夜壶三这小子这次动作倒快!两位里面请!"态度也骤然热情起来。
  胡不喜算看出来这小子确实被寒渡折腾得家宅不宁了,大概正满世界找下家将千越这烫手山芋出售呢。

  宁仲悦随他往里面走,一边缓缓道:"这个,我们是肖建业介绍来的……"
  光头一迭声说:"那就是了,那就是了,错不了。我和他多少年交情了。我的货源,你放心,绝对没问题。"
  宁仲悦微笑着说:"肖兄介绍的人,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胡不喜在一旁心中暗自无语:宁仲悦胆子真是大,运气也好,随口乱说都能对上号。难道他其实是专管珍禽走私的,所以对这帮线头了如指掌?

  宁仲悦当即要求查验货物是否健康,病或死,这笔买卖就不能做了。如果是好货色,价钱不是问题。

  光头立刻到里屋,不一会儿便拿出了一只藤编的笼子。但那笼子显然不是为千越的身量设计的。他被捆得严严实实地塞在里面,几乎塞满了所有空间。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他听到外面寒渡的折腾没有。

  胡不喜看着被捆得宛如木乃伊的千越,心疼心酸,禁不住脱口而出道:"你都没给他吃饭吗?"光头忙道:"这种上好的鹞子,熬几天只会更凶猛。"

  宁仲悦似笑非笑,伸手欲拿笼子,道:"凶猛不凶猛还在其次,这活不活,这样子叫我怎么看?还是吴兄不放心?这就在你家屋里,窗没有门关着,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光头为难地说:"不是我信不过你们,只是这鹞子实在凶,我怕一松开就……"

  宁仲悦笑道:"你看好了。"

  他从光头手里拿过千越,麻利儿地松开了他身上的绳索,随后单手从背后捏住他一对翅膀提起来。千越果然老老实实的,一点都没挣扎。
  光头十分赞叹,宁仲悦于是面授机宜给他:"你瞧,捏住翅膀,还要用拇指顶住脖子,这样它就没法动弹了。爪子垂着的品相不好,这只爪子倒是张着的……"

  光头被宁仲悦怂恿着,也来捏千越的翅膀。胡不喜看得不忍,心里不明白宁仲悦到底是怎么想的。刚才商量的时间少,只说由宁仲悦主持,来看看情况,不行就花钱替千越赎身。现在这么折辱一只王者风范的鵟,胡不喜觉得大大不妥。可是宁仲悦却也不像是突然癫痫神经的样子。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门口传来了噪杂的说话声,还伴随着开门的声音。

  一个老太太的声音由骤然打开的门那边传来,她絮絮地说着:"我说呢,这鸽寮留着也是徒惹伤心,小二他非说可以养荷兰鼠,后来也没养起来……"
  光头惊道:"妈你咋回来……"
  他"了"字还没出口,尾音忽而急转直上,"嗷"地一声惨叫,一团黑影腾空而起,迅如闪电,逝如轻烟,霎那便从半开的房门那里逸走了。

  屋里屋外一时悄然无声。

  良久,一个大妈走了进来,义正词严地怒吼:"吴二!刚才那个会飞的是什么!?我们街道要确保安度禽流感,争取零疫情,你郑阿姨养了6年的那只芦花老母鸡都被她含泪送乡下去了,你居然还阳奉阴违!?"
  吴家妈妈也抹起了眼泪:"小二啊,你不是说你怕那些会飞的东西么?妈当年这才同意你把你爸的命根子都送了的呀……"

  "那那那……那个我也不知道是啥!对,就是那只一直在这里捣乱的乌鸦!肯定是它!"
  光头甩着手,想呼痛又不敢,想骂娘又怕骂出实情,脑门上憋出了大颗汗珠,脸红脖子粗。
  居委会大妈和吴妈妈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另外两名年轻人。正好奇想发问,便被光头抢先夺下话语权,一通云里雾里的寒暄告辞之后,宁仲悦和胡不喜和千越一样,顺利跨出了屋门,投奔了自由天地。

  两人上车稍等一会儿,去忽悠居委大妈防疫检查的小魏也功成身退胜利归来。三人相视,先是微微邪魅一笑,随后由小魏开始,无法抑制地哈哈狂笑了一阵子。

 爱的告白

   Chapter 16

  没心没肺地笑够之后,送小魏回到研究所,这时胡不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看,是胡不忧打来的,原来她捉螃蟹之旅归来,没带家门钥匙进不去门。胡不喜得意洋洋地把营救过程夸说了一遍,小忧这丫头本来就是无事生非的性子,听到如此热闹当然十分兴奋。末了胡不喜说他们就回去,让她在家门口好好等着。

  随后两人便立刻往家赶去。千越和寒渡应该都精疲力尽才对,只是刚才开车一路都没见他们,估计是觉得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直接往家飞了。研究所离家不远,就算没有小忧的电话,他们也是要立刻回家的。

  此时,胡不喜仍然还没忘记刚才的疑问。
  他问宁仲悦道:"你刚才怎么能一下子说出那个中间人的名字的?"
  宁仲悦"嗯"了一声,愣了愣道:"我随口瞎编的啊。"
  胡不喜傻眼:"那……那你们怎么有来有往,一副对上暗号的模样?"
  宁仲悦理所当然地分析给他听:"他们这种人,三教九流认识得肯定数不清,用的都是绰号,互相之间真名会不会透露都在两说。再说介绍这种地下生意转几个弯都是可能的,他又不是老手,这么急于出手,买家表现得老练点,哪里会怀疑呢?"
  胡不喜挣扎着说:"可千越好歹也是保护动物啊,他就不怕是缉私警察微服私访?"
  宁仲悦笑道:"二级而已啦,虽然不能公开卖,但风声也不紧的,警惕性又能高到哪里去~"

  他们俩回到家之后,肉眼四处踅摸了一圈,也没发现寒渡和千越的影子。胡不喜心下怪道:"难道没回这里?"他还有点伤感,觉得这俩鸟是不是不够信任他,宁仲悦却没这么多愁善感,想了想便拉着他上了楼,到胡不喜家打开房门进去往厨房一看,纱窗上破了个大洞,自来水正哗哗地流着,千越蹲在那里喝水,寒渡身上鸟毛凌乱,正专注地看着千越喝水,似乎连他们进来都没发现。

  胡不喜跟进来,望见此情此景,刚刚张口想说话,却又收了声,就这么和宁仲悦肩并肩站着,默默凝视着那两只劫后重逢的鸟儿。

  寒渡似乎十分忐忑,几次张喙,又闭上,犹豫不决的。连埋头喝水的千越都感觉到了,停了下来,侧着头,望着他。
  寒渡被看得有点尴尬,幸好全身黑羽,不然胡不喜看他八成是在脸上发烧。
  被折腾了这么久,千越声音里不可避免地透着虚弱,他只是轻轻叫了一声:"小渡……"
  寒渡便打断了他。
  素来趾高气昂的乌鸦这时却显得手足无措,低着头不敢看千越,闷闷地说:"对不起。"
  千越用头蹭了蹭对方乌黑的小脑袋,又用嘴替他理了理凌乱的黑羽,安慰道:"是我没用,害你担心了。"
  寒渡摇了摇头。
  千越似乎也感到他的不安,保证道:"不管到哪里,我都会飞回来找你的。"
  这次,"我才不稀罕"之类的火爆的回应没有立刻响起。
  良久之后——
  "我爱你。"
  ………………

  直到两只鸟儿耳鬓厮磨着往饼干罐子蹭过去,胡不喜都还瞪着眼睛没回过神来。
  言简意赅,太具有震撼力了!
  寒渡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典范!

  眼见两只鸟儿在门口微弱灯光营造的好情调下一起挤进了饼干罐,宁仲悦仍然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是用眼神示意询问胡不喜,刚才寒渡与千越到底唱了那出戏。

  胡不喜仍然沉浸在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中,此时说话也小小声的,生怕吵到休息了的鸟情侣。

  宁仲悦望着他,他望着宁仲悦,微弱的光线没照到的地方,暗影里,星辰般的眸子熠熠生辉。

  "对不起,我爱你。"
  对宁仲悦翻译可以省略主语,胡不喜小小声地重复了寒渡刚刚说过的话,反正他肯定猜也猜到八九不离十了。

  还没等宁仲悦对此神速发展进行评论,就听二人身后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炸开:"宁仲悦你大混蛋!!!"

  两人耳朵同时受到声波攻击,嗡嗡地差点站立不稳一头栽倒,捂耳回头定睛细看,那叉腰戟指怒目圆睁的小姑娘,不是小忧又是谁?

  只听小忧血泪控诉:"呜呜呜呜……宁仲悦你不是人,我早跟你说我哥哥没有安全感,你还要骗他还要欺负他!!我跟你拼了!"

  胡不喜大惊失色,身为苦主却还要奋勇上前抱住为他声张正义的使者,一边连使眼色让宁仲悦关门。开玩笑,家丑不可外扬,他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小忧被他拖住,还来了劲了:"今天谁都别拦着我,我要和他拼了!拼了!"

  这时后面有个声音怯怯地说:"……是不是误会啊?"警服大盖帽,赫然是宁惠思!

  胡不喜又惊又窘,指着不该出现的宁惠思,气结道:"他怎么会跑过来的?都不上班吗?"

  胡不忧对他的一脑袋糨糊抓不住重点忍无可忍,暂收哭声,道:"你不看看都几点啦!我听说寒渡他们脱险了,想着得早点进家门替他们准备吃的喝的,就去找小宁哥哥了。他们早下班了!"
  胡不喜经妹妹提醒,这才发现外面都华灯初上了。
  然后他才想起,他们跑去找寒渡和千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多亏今天人心涣散,公司早早打发人回家,他们这才能当天把千越弄出来,不然天一黑,夜盲症患者怎么能自己越狱呢?——胡不喜忽然怔住了,他们去的时候天是亮着,可是折腾了一番,等千越找准机会跑路时,天已经几乎黑透了。
  大妈也说寒渡是白天黑夜地折腾,哪里像夜盲的样子?

  胡不喜还没来得及为这新发现诧异,就听妹妹已经恢复到泼妇模式,继续连珠炮般哭诉道:"宁仲悦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骗取我哥哥的一片真心!呜呜!我早告诉你他喜欢你,你给我离他远一点不准利用他单纯好骗傻瓜一个!你!呜……你当时满口答应结果食言而肥!你果然欺骗我哥感情!!!呜哇哇哇哇哇!!!"

  胡不喜听到"傻瓜一个"的时候都快崩溃了,这妹妹到底是疼自己还是损自己呢?!他再不济也没有这么惨吧?也不至于会被人骗心骗才吧?他从小就知道妹妹不靠谱,但没想到竟然不靠谱到如此地步,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的了解都如此浅薄,只看到他被人甩的一面,而没有看到他英明神武冷静理智的一面,他怎么可能早喜欢宁仲悦了呢?他明明是因为宁仲悦对他有那个方面的意思而烦恼不已嘛——然而,脑海里再次闪过那句"我早告诉你他喜欢你",胡不喜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抽了。

  宁仲悦听胡不忧吼完,神色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自然,但是他很快便下定决心,握住了浑身僵硬内心抽搐暂时失语的胡不喜的手,对胡不忧说道:"小忧,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你哥哥确实存了歪念,但是后来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永远都不会利用你哥哥与鸟沟通的能力来做研究。"

  胡不忧泪盈于睫,梨花带雨,气势不减地质问:"那你想怎样?"

  宁仲悦温和地笑着看了处于失魂状态两眼发直的胡不喜一眼,道:"我也喜欢他,这样可以接近他了么?"

  胡不忧被两人之间温柔旖旎的氛围所震慑,呆呆点头道:"批准……"

  空气都是粉红色的,安静恬然。
  然而安静是短暂的,噪音才是永恒的。

  寒渡从他的饼干罐子里钻了出来,睡眼惺忪地呀呀叫了几声:"原来是这样啊……小喜你不要总学我说话嘛,对爱人表白也要有新意一点嘛!"

  ……

  于是,终于回魂的人,一声暴喝划破长空:"批准你个头!胡不忧,原来是你坏我名誉!我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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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忧,我小时候……"

  "哥,我就没见过谁家男孩子像你这么懂事听话的!"小忧气急败坏地说道。胡不喜心说,我也没见过谁家女孩子跟你似的,不过没敢说出来。"你还敢说不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害的!?你五岁打酱油、六岁擦地板、七岁上灶台、八岁一桌菜、九岁通阴沟、十岁接保险丝……"

  胡不喜呆呆听着,小声说:"我怎么觉得跟童养媳似的……"

  宁仲悦也呆了,说:"小喜,你小时候好能干……"

  小忧抹了一把眼泪,道:"那得多不安才能把我哥逼得这样啊?"因为宁仲悦已经端正了交往态度,所以胡不忧看他顺眼了许多,"宁大哥,说起来,也怪我们爸妈不好,我哥一直到四岁才会说话,之前除了会哭,一句话都没说过,查来查去他们就给批准生第二个了,他们觉得不生白不生,这才有了我。小喜一直觉得他就要被遗弃了……"

  胡不喜小声辩解,企图挽救光辉形象:"才……才没有,你哥我没那么小气!"

  宁仲悦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随后还以容易引起误会的动作——揽肩拍打——以示安慰。
  胡不喜挣脱也不是,不动吧沐浴在妹妹欣慰的眼神里犹如芒刺在背,进退维谷。

  "这哪里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是人就有独占欲啊!而且后来你渐渐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越来越封闭自己,越来越没安全感了!"胡不忧话里有话,着重在"不一样"上。

  胡不喜与她一奶同胞,自然听懂她弦外之音,气得舌头打结:"会说鸟话就会说,你遮遮掩掩说'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啊?还有哪里不一样?"

  胡不忧强嘴道:"难道不是吗?我就担心你因为喜欢他,心甘情愿给他利用你会说鸟语,到头来人财两空伤心伤身!你就是因为没有安全感,过去才会谁来表白都同意的!你根本就是觉得自己有人要就是赚了!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哇!"

  胡不喜被她的胡搅蛮缠强词夺理气得嘴唇发抖,打舍不得骂又暂时不知道该从哪里骂起,因为需要痛批的地方实在太多。

  他抖了一会儿突然揪住宁仲悦,苦着脸说:"你就不会来跟我求证一下吗?偏要自己去看同性恋的文献……"
  他话一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是不打自招自己偷入他书房行宵小之事吗?

  宁仲悦楞了愣,看了看寒渡那边。胡不喜这才稍安,知他只当是寒渡多嘴。
  "这个……我是在研究鸟类中的同性求爱现象啊……"

  胡不喜五雷轰顶,呆呆地重复:"鸟的同性恋……你是说千越和寒渡?"

  宁仲悦无辜地点了点头。

  胡不喜抱着头,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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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仲悦望着和妹妹吵作一团的男孩,先前还笑着。慢慢的,就笑不出来了。

  胡不忧虽然有点不着调,看哥哥却看得很仔细。观察着胡不喜现在与人相处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其实也时常在想,这个温柔开朗的人到底度过了怎样的童年。父母偏爱小女,自己与众相异,这些问题,够坚强或者够粗心,都不会受到太大伤害,可胡不喜是一个敏感细腻的人。他一直想的就是得到亲人,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不过,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他现在的处境有些微妙和尴尬,恐怕也没法安慰开导那个喜欢委屈自己成全他人的人。
  唉,自己一贯谨慎,怎么这次轻易就信了小忧的信口雌黄呢?
  看热闹却成了热闹的一部分,这滋味实在不太好。心口也有点闷得慌,大概是自尊心受伤?

  宁仲悦又一次向饼干罐望去,却见寒渡和千越也正头并头地从罐中探出来瞧着这里鸡飞狗跳的热闹。两对黑亮亮的眼睛一齐看向他时,居然有那么一点,意味深长。

  看着打作一团的兄妹和在边上徒劳劝架的宁惠思,宁仲悦轻轻吐了口气,恍然大悟似的,笑容又回到了眼底。他轻轻地自言自语:"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鹊儿喜》end

  鹊儿的故事告一段落,小喜的故事,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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