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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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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展眉》作者:狼九千(穿越時空+女变男)

(一)

某日。
天下第一山庄。

天下第一山庄,既不是天下最大的山庄,也不是天下最高的山庄。
事实上,它既不大,也不高,只是依山而建的几栋低矮建筑,外加一圈围墙。
莫要说比不上皇公贵胄的那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具备的行宫,就算是随便一个小小武林门派的总部,都要比它气派些。

但是,偏偏是这里,也唯有这里,才担得起"天下第一山庄"的名号,数十年来,无人质疑。
只因这山庄,乃是天下第一人贺云开亲手所创。

当年,中原武林与魔教鏖战三日,死伤众多,血流成河。
贺云开孤身一人,杀入魔教总坛,力毙魔教教主,终於结束了双方长达十余年的对峙,还中原武林一片清静。
经此一战,贺云开被推为天下第一人。
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贺云开已归隐山林,常年不知所踪。
天下第一山庄,传给了他的长子,贺长风。

天下第一山庄的庄主,自然有一个很不赖的房间。然而那张宽阔柔软的大床,此刻正被另一个人占据。
那是一个昏睡中的少年,苍白著脸颊,没有一丝血色。
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锁著眉头,似乎是在忍受著难言的疼痛。

贺长风坐在床畔,担忧地凝视著床上的少年。
第七天了。
他日复一日地陪在这里,几乎不吃不睡。
他怎麽敢睡?
或许一合眼,苏眉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停止了呼吸。

七天之前,杀手偷袭。
他被苏眉重重推开,苏眉却被长剑穿胸而过。
就在他的眼前,苏眉的胸口冒出!亮的剑尖,以及殷红的血花。
然後他昏睡至今,不曾醒来,只是一天比一天更苍白,仿佛生命随著时间一起慢慢流逝。
而且,他总是这样蹙著眉头,像是在无声地呐喊,痛,好痛......

几乎是没有意识的,贺长风颤抖的手伸向他的眉间,轻轻抚摩。
仿佛抚平他的眉头,就可以带走他的疼痛......

在他轻柔舒适的抚摸下,苏眉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贺长风的手蓦然顿住。
这是......自受伤以来,苏眉第一次现出活著的迹象。
是的,他还活著!
贺长风的眼睛突然湿润,喉咙深处咽下一声低低的哽咽。

仿佛是嫌这样的冲击还不够,苏眉又轻轻咕哝了几声,突然睁开眼睛。
於是,四目相对。
贺长风甚至来不及拭去眼角的泪水。

苏眉有些迷糊地眨眨眼,看看床畔的男人,又转了转头,疑惑地打量四周。
片刻之後,视线又回到男人脸上。
"长风?"他试探般的轻唤,伤重之下,声音低哑不堪。
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一唤之後,立刻闭嘴,且惊吓般的睁大了眼睛。

贺长风又是震惊又是狂喜,雕塑般地僵硬了,被他这一唤,才猛地回过神来。
"苏眉!你终於醒了!苏眉!"他几乎和身扑上前去。"你觉得这麽样?"

苏眉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怪异的神情,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尖叫,还有点像是想重新昏过去。
不过他最终没有做以上任何一件事。
他只是问:"发生了什麽事?"


(二)

苏眉放松了四肢,懒懒地摊在床上。
他要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方才贺长风对他说了来龙去脉,总之是他奋不顾身地救了贺长风,弄得自己险些丧命,昏睡了好几天,这才醒来。
胸口果然很痛。看来伤得实在不轻。
不过,光是看贺长风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神情,也不枉他受的这些苦。

但是......还是很奇怪啊......
苏眉默默地想。
她到底是在做梦呢?还是干脆穿越了?

之前明明是在睡觉的,挂名的老公贺长风就在她旁边。
没想到,一睡醒......还是一做梦......总之是一睁眼,就到这里来了。

幸好贺长风还是一样的英俊挺拔,配上高高束起的黑亮长发,真是养眼至极。
而且,看起来对自己很不错哦?
苏眉美滋滋地回味著贺长风关切忧虑的眼神,以及乍睁眼时的那滴泪水。
嗯。嗯。所谓美梦成真。所谓心想事成。

会不会是做梦?
俗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前几日倒是想著要写篇她和贺长风的文,想想而已。
那篇word文档,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一个标题,《未展眉》。
想不通。她平时填坑一向懒散,状态好的时候一天大概1000字,状态不好的时候嘛......弃坑不填两三个月也不是不可能。
偏偏这次,这麽敬业?
白天写不出文来,晚上做梦的时候亲自体验情节?

难道是穿越?
可是一没有被车撞,二没有被彗星砸,身上也没有什麽来历不明的古物......穿越这种事情,怎麽轮得到她?!
而且苏眉还是叫苏眉,贺长风还是叫贺长风。
有没有这麽巧的?

得不出结论。继续胡思乱想。
听说有所谓的平行空间,包含著无数种可能。
难道她跑到其中的某一个来了?
还是特别合乎她心意的一个!

贺长风似乎对她很有意思,而且没有莫默在他们之间。
而且她,不,是他,他是男生了哦!
苏眉很不文雅地伸手到腿间,碰了碰那个之前从未在她身上存在过的器官。
嘻嘻。呵呵。
他可以做攻了呢!

闭上眼睛,苏眉在心里描绘著贺长风俊朗的眉眼,以及健美修长的身躯。
强受。他心目中完美的强受啊!
终於轮到他来吃了!

(三)

苏眉爱上了贺长风的床,坚决不肯让贤。
贺长风娇宠他还开不及,哪里会和他计较这种小事,二话不说,打地铺作陪。

这个......苏眉倒真有点不好意思。
贺长风堂堂一庄之主,十之八九还是什麽名号颇响亮的侠客,叫他睡地铺,似乎有些过分哦?
其实山庄就算不大,空房间总还是有的,至少苏眉原先住的房间就空著。
不过贺长风坚持要就近照顾他,所以只好这样了。

这几日贺长风天天帮他换药擦身,他也顺便好好熟悉了下自己的新身体。
总的来说,还不错。
这身子似乎还是少年体态,腰肢细弱,四肢修长,全身的肌肤细腻柔滑,比他原先的那个身子还更诱人些。
嗯,不错,不错!
正是他一贯喜欢的弱攻形象。
一直睡在床上,还没照过镜子(也不知发明出来了没有),不晓得脸蛋长得怎麽样?
最好是眉目如画,我见犹怜......

目前为止,还不太适应的地方只有两个。
第一,是胸前背後的伤口。
那个杀手下手可真够狠的,长剑从背後入、胸口出,硬生生是个透明窟窿。
他竟然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可见这个世界的医学也颇了得。

贺长风小心翼翼地揭开伤口上的白布,白布与血肉粘连,一撕之下,又是鲜血淋漓。
苏眉痛得拚命吸气。
哦!该死的!他收回刚才的结论!
这个世界的医学绝对有很大很大的问题!
至少,这里没有伟大的华佗前辈,发明出古往今来最最造福人类的"麻沸散"!

正在心里咒骂著,伤口又是一痛,贺长风正在给他上药。
那药的效果倒是不错,一抹上,血就停了。
好吧,好吧,他承认他刚才说得太夸张了。
可是......实在是......痛啊!

好不容易上了药,重新包扎好伤口,贺长风抬起头,看著苏眉紧蹙著眉,又是一阵心痛。
"苏眉,很痛麽?"他轻轻地问,几乎是习惯性地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这些伤,这些痛,本该是他的,却被苏眉担了去。
他身子比苏眉强壮,武功又比苏眉好,同样的伤,更容易捱些。
但是,苏眉却......

痛,自然是痛的。
可是苏眉见贺长风神伤,立刻忍了痛,露出一个笑脸。
"不怎麽痛。比前几天好多了。"
看,他是很知足,很体贴的。

贺长风自然知道他是存心宽慰,勉强笑了一笑,心里更加痛惜。
"你且躺著,我帮你擦洗一下。"
苏眉轻轻应了,配合著抬手提腿,让贺长风为他脱下衣物。

温热柔软的布巾一寸寸擦过他的躯体,来到腿间私密之处。
苏眉微微蠕动一下。
这就是他不太适应的第二个地方了。

从理智上来说,他很高兴自己多了这样一件装备,得以实现自己的小攻梦想。
但是,从感情上来说......真的很不习惯啊!
一开始,常常忘记自己身上还有这东西,被贺长风拎起来擦洗的时候,那种突乎其来的刺激,令他当场惊叫起来。
把贺长风吓得......还以为是自己太唐突......拼命赔罪......

这几天终於记得了,每每提前就做好心理准备。
只怕贺长风也是一样的......


(四)

幸福的生活。
幸福的米虫生活。
幸福的混吃等死的米虫生活。
幸福的美男在抱混吃等死的米虫生活。

苏眉对目前的生活状态满意极了。
每天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就有贺长风嘘寒问暖小心照料,伤口也渐渐不痛了。
其实已经恢复到可以自己起身活动,但是贺长风担忧他的身体,又怕他在房里闷坏了,坚持抱著他出去兜风。
结果,这些天来他足不沾地,却把天下第一山庄的每个地方都走遍了......

这地方,怎麽说呢......
比起它"天下第一"的名头来,固然是寒酸了些,不过,也不错了。
算是个小有规模的别墅群,还都是独栋别墅,而且是"山景房",又有品牌效应──天价,绝对要卖天价的啊!
所以,能在这里白吃白住,他也没得好挑剔了。
何况还有亲亲贺长风作陪不是?

乘著午後阳光温暖,贺长风抱著苏眉慢慢在庄里散步。
一路走,就见苏眉一路东张西望,眼睛骨碌碌地转,不知在想些什麽。
这会儿,突然又吃吃笑起来,眉眼弯弯,看起来分外生动可爱。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莹白的肌肤添了一抹粉色,不再是惨白得吓人。
终於算是......养回来了麽?

"笑什麽呢?这麽开心?"贺长风捡了处干净的石凳坐下,把苏眉在腿上安置好了,这才发问。
苏眉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仰头笑道:"有你在,所以开心呀!"
经过这些天的小心试探,他确定这个贺长风绝对是对这个苏眉很有意思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进展到哪个地步了?

被苏眉这麽坦率地一说,贺长风微红了脸,侧过头不敢看他。
苏眉玩心顿起,伸长了脖子,又去扳贺长风的脸,想要细看他脸上的神情。
贺长风半躲半让,总不让他得逞,耳根却是渐渐通红一片了。

如此这般嬉闹片刻,苏眉突然停了手。
他坐著的那个地方,好像有点起变化哦?
呆呆地抬头看了贺长风一眼,发现贺长风也正惴惴地看著他。
四目相对......实在是......尴尬啊!

贺长风率先别开脸,抱著苏眉站起来,送他回房。
一直到伺候苏眉睡下,都没再看他一眼,只是呐呐交待他好生休息,就慌慌忙忙地离开了。

苏眉躺在床上,不无困扰地转了转眼睛。
他的身体,具体来说是某个器官,确切来说就是刚多出来的那个东西,是不是有问题啊?
这些天下来了,一直都没有什麽反应呢......
刚刚就没有。还有贺长风帮他擦洗的时候,也没有。
想想看,被贺长风捧在手里擦洗啊!!!
这样都没反应,会不会是......他根本就不行啊???

天哪!不会这麽倒霉吧?!
好不容易变成男生,竟然还是个没有功能的?!
苏眉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他不要当小受!
就算小攻是贺长风也不行!

(五)

由於担心自己的重大生理缺陷,苏眉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不管干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有事没事,就定定地看著贺长风,长吁短叹。
看得著,吃不动,痛苦啊......

贺长风哪知道他脑子里转的是什麽念头,还当是自己那天的反应惊吓了他,是以此後相处,格外拘谨。
偏偏苏眉又没这个自觉,习惯了被他抱来抱去,每次见了他,就自动自发地伸手搂了他的脖子贴上去。
又不忍心推开他,又不能再有反应──对贺长风而言,宛若酷刑。

千辛万苦捱了几天,贺长风终於小心翼翼地建议:"苏眉,你想不想自己下床走走?"
苏眉微微一愣,旋即笑逐颜开:"好啊好啊!"
乌拉!难为贺长风怎麽想通的?
他都快要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用自己的脚走路的机会了!

苏眉一跃而下,往门外跑去。
跑没几步,脚下一软,几乎要跌个狗啃泥。
不过,有贺长风在旁边,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发生。
苏眉只觉得腰上一紧,转瞬间,自己又在贺长风怀里了。

"苏眉!你身子才好,禁不得这麽莽莽撞撞的!"贺长风低头轻斥。
经过方才一吓,脸色微微发白。抓著苏眉的腰,再不敢松开。

苏眉悄悄吐了吐舌头,知道此番投奔自由的尝试算是失败了。
没奈何,认命地举手环了贺长风的脖子,等著他抱。
手下的贺长风微微一僵,没有如他所料般行动,而是低声问道:"我先扶著你走动一下,可好?"
没想到还能再有一次机会,苏眉忙不迭地点头,连声答应。

於是,贺长风揽了苏眉的腰,苏眉懒懒地放了一半重量在他身上,两人以联体婴儿的姿势向外走去。
或许是长期卧床的关系,脚下有些轻飘飘的。
不过像现在这样走得慢些,就没有什麽大碍。
而且,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好啊!

走了一会儿,稍稍有些累了,捡了处地方歇著。
一个侍卫急急走过,东张西望地像是在找人。
看见贺长风,就想上前。瞧见苏眉,又站下了。
苏眉和贺长风均已瞧见了他,贺长风朝他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庄主,刑已用了,那刺客昏死过去好几次,还是问不出话来。"
那侍卫垂著头,低声禀了,很是羞愧的神情。
贺长风双眉一拧,正要说话,苏眉却兴致勃勃地插嘴进来。
"刺客?什麽刺客?"
用刑,昏死......真是让人热血沸腾的字眼啊!

"刺伤你的那个......刺客。"贺长风咬著牙,吐出的每个字,都带著浓重的杀气。
那一剑,只要偏上分毫,苏眉就不可能坐在这里和他说话。
问不出话来?那便接著问。
胆敢伤了他的苏眉,就该做好准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眉屏息看著贺长风。
真是......酷啊!
那麽冷酷、那麽凌厉、那麽嗜血的神情!

这些天来,被他宠著惯著,几乎要忘了他也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
温柔的贺长风固然很甜蜜,这样子的......却似乎更诱人些。
苏眉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
喜欢强受的爱好,真是死也不会变啊!


(六)


这边苏眉还在YY,贺长风已站起身来,说要亲自去地牢审问。
一听到"地牢"二字,苏眉立刻回神,两眼熠熠放光。
"我要去!我也要去!"
边说边抱紧贺长风的脖子,用力摇晃。

贺长风未防他有这一手,被勒得咳了几声,才将他拉开。
"地牢里血腥污秽,不适合你去。"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苏眉不管三七二十一,死赖著他。

见贺长风还在犹豫,苏眉小嘴一扁,张大了眼睛极无辜极可怜地看著他。
这个表情,苏眉看莫默做过无数次,屡试不爽,百发百中。
苏眉学起来神形兼备,一用之下,贺长风果然招架不住。
"那......回房去多加件衣服吧,牢里阴冷,怕你受不住。"

苏眉乖乖应了,伸手又要贺长风抱。
实在是归心似箭啊!实在是迫不及待啊!实在是心痒难耐啊!
怎耐烦再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去?

地牢入口。
苏眉穿了两件外袍,贺长风还不放心,又取了件大氅将他裹了,牢牢抱在怀里。
"下去之後若是觉得不舒服,莫忍著,一定要说,知道麽?"
"知道知道!"苏眉胡乱点头应了,心思早已飞到地牢里头去。

厚重的铁门!啷一声打开,激起沈闷的回响,久久不绝。
苏眉看著黑漆漆一路向下的台阶,心中莫明生出几分寒意。

无需贺长风号令,自有人点著了墙上的一行火把。
黑暗不再。
然而火焰摇曳,光影交错,更添几分森然。

苏眉闭了眼,埋头在贺长风肩上,任他一路抱下去。
大约二十级下降的台阶,然後转成平地,想来已至地牢内部。
耳边听得皮鞭破空之声,血肉飞溅之声,斥骂逼问之声......
却无一声呻吟叫喊。
苏眉微觉诧异,抬头睁眼,想要看个究竟。

这一睁眼,便正对著刑架上的男人。
虽然形容狼狈,但那健硕伟岸的身材,英俊粗犷的眉眼,却是苏眉喜欢的模样。
苏眉悄悄咽下口水,愉快地勾了嘴角,细看。

那人手腕脚踝皆是镣铐,四肢分开,以粗铁链吊在地牢中央。
一身黑衣,早已变成丝丝缕缕的碎布,满是血污地粘在身上。
脚下一摊血水,想是昏死之後,又被人用水泼醒的。

此刻,身前背後皆有皮鞭落下,因了贺长风的出现而分外用力。
那人只是抿了唇,一声不吭。
然而,看见苏眉懒懒地偎在贺长风怀里,眼神却蓦然一沈。


(七)

早有刑堂的赶到贺长风面前,详细汇报拷问情形。
贺长风皱眉听著,越是听下去,眉头越是皱紧几分。

算算时日,自苏眉受伤至今,已有十来天。
前些日子,贺长风只挂念苏眉安危,无心审问,因此只是关押著。
眼见苏眉一点点好起来,贺长风才於昨日下令拷问。

整整一天过去了,这人昏迷醒转好几次,非但一言不发,连哼都不哼一声。
负责拷问的人心里没底,特意问他到底会不会说话,结果得了他一个讥诮的冷笑。
自然一顿好打。
却还是没有出声。

拷打还在继续,苏眉却渐渐看得没趣了。
低级。太低极了。
翻来覆去,只有两根鞭子。边上备的,甚至都不是盐水。
没意思。

这地方的严刑拷问,只有这点水平?
亏他还兴致勃勃地前来参观学习。
苏眉失望极了。

有没有搞错,好歹是武林中人唉!怎麽也没有点拿手的绝活?
例如分筋错骨手啊,伐髓洗脑掌啊,岂不都是现成的逼问手段?
就知道这麽打、打、打,打死拉倒。
唉,可惜了这麽上好的M材料。

心里又是遗憾又是惋惜,苏眉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贺长风立刻惊觉,低头看他。
"怎麽,不舒服了麽?就说了这地方不合适你来。"
一边说,一边朝那些人摆摆手,飞舞的皮鞭立刻停了。

苏眉又叹了口气。
"这地方,正该我来才对。象你们这样子是不行的。"
此言一出,众人大不服气,虽不敢出言顶撞,脸上的神气却是骗不了人的。
就连贺长风也觉得此言大谬,担忧地探了探苏眉的额头。

苏眉不悦,挣开贺长风的怀抱跳下地来,绕著吊高的男人缓缓走了一圈。
贺长风不明其意,亦步亦趋地跟著。

"长风,这般用刑下去,此人还余几日性命?"苏眉突然问道。
贺长风心里微微估算一下,答道:"不出三日。"
苏眉又扫了眼行刑的众人:"这三日之内,要撬开他的嘴,你们有几成把握?"
众人纷纷张嘴,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实在是......半分把握也无。

苏眉淡然一笑。
"若是在我手上,一个时辰之内,便可令他开口。"
跳跃的火光映著他清丽的容颜,平添几分妖豔。
"别的不敢夸口,问个姓名出来,想是无碍。"

(八)

刑堂众人自然不信,一时间质疑之声大作,有几个心直口快的,只差没指著苏眉的鼻子骂他一派胡言。
苏眉等的就是这个,当下委屈地扁了嘴,拉著贺长风的手要他作证,与众人赌个东道。

一边是愤怒的自家弟兄,一边是委屈的苏眉,贺长风夹在中间,实在是左右为难。
无奈,只得顺了他们的意思,赌上一把。f
赌的是一个时辰之内,苏眉能不能令刺客开口。
赌注是,若是苏眉赢了,刺客交给他全权处置。
若是输了......没别的,道声歉,不再插手刑堂诸事。

双方压定离手,贺长风居间作证。
苏眉坚持请了众人出去,言道是独门秘籍,谢绝旁观。
其实麽,不过是接下来的事情,不方便让别的人,尤其是贺长风瞧见。

苏眉竖起耳朵,听著一行人渐渐远去,铁门开启又合上。
没有动静了。
再出去,探头探脑察看一番──确实没有人留下。
这里的人倒挺讲信用。
幸甚。幸甚。

苏眉慢慢地踱回来,在刺客面前站定,怡然勾起嘴角。
这个男人,是他的了。

"方才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苏眉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现在,你愿不愿意配合一点,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深深地看著他,不言不动。
苏眉微微一笑,继续自己的说服工作。
"你看,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我可以向你保证,落在我手里,一定比被他们活活打死强些。"
"考虑一下吧,嗯?"

几句话说完,苏眉走到一边,留下点空间让他自行考虑。
反正时间有的是,表现个高姿态也好。
他和那些野蛮的只会动粗的家夥是不一样的。

在他身後,男人复杂的目光追随著他。
自己那一剑,真的伤他很重。
苏眉,那麽瘦弱,那麽苍白,看得他好一阵心痛。

然而,心痛之外,更有一种疑惑不解萦绕心头。
这个苏眉,如此陌生。
他认识的苏眉,不会以身为贺长风挡剑,不会偎在贺长风的怀中,不会眼看著他受刑,却露出兴味盎然的笑容。
短短一年时间,苏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九)

估摸著时间差不多了,苏眉又慢慢踱回男人面前。
"你的决定?"
男人默默地看著他,一言不发。

苏眉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惋惜地叹气。有些兴奋地叹气。
总有那麽些人,不吃点苦头是学不乖的。

严格来说,这和他曾经有过的所有SM经验都不相同。
从前的SM只是游戏,性游戏。
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凌虐著那些自愿跪倒在她脚下的奴隶。
然而这并不意味著,她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SM的原则,是双方自愿。
她的手段看似残忍严酷,其实都得到了M的授权。

然而这次,不同。
这是拷问,是虐待,是完完全全违背了接受方意愿的行为。
如果在一般情况下,这是他绝对不可接受的。

但是......苏眉冷冷地勾起嘴角。
这是想杀贺长风的人。
这是一剑穿胸,几乎要了他的命的人。
所以,无论接下来要动用什麽样的手段,他都不会有半分罪恶感。

动手之前,再给他最後一个机会。
"你的名字?"
男人依旧沈默。
苏眉不再多言,冷冷一笑,伸出手。

他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血肉横飞的拷打,他不喜欢,也做不来。
他擅长的,是性虐待。
而这,恰恰是摧毁一个男人的最直接方式。

苏眉伸手撕裂男人胯间残存的衣物。
反正都已经鞭打成几块破布了,撕起来毫不费劲,事後也看不出来。
男人的身子猛地一颤。
他已受了整整一天的拷打,却从没有人动过他这般隐私的部位。

而现在,他的私处正被苏眉握在手里,肆意揉弄。
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可他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反应。
男人羞耻万分地咬紧牙关,拼命扭动悬空的身体,想要摆脱苏眉的掌握。
这当然是徒劳的。
苏眉手上微微用力,以示惩戒。
男人猛地扬起头,紧咬了牙关,却泄出自他受刑以来的第一声呻吟。


(十)

苏眉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真是......好听的声音。

苏眉一边玩味著男人脸上羞耻与痛楚交织的神情,一边富有技巧地活动著自己的手指。
男人极力仰头,颈项处拉出一道诱人的弧线。
越来越多的呻吟喘息,如苏眉所愿的流淌出来。

苏眉突然收回手,退了一步。
他......有反应了。
他一直担心自己没有功能的那个器官,有反应了。
应该要高兴的,他却苦笑起来。

这叫什麽事啊?
为什麽对著英俊潇洒温柔体贴的亲亲贺长风没有反应?
为什麽对著这个浑身血污找不出一片好肉差点要了他的命的刺客,他倒有反应了?
施虐狂的无奈。苏眉暗暗叹息。
跑到哪里都改不掉的死性啊!

被他玩弄了一半又丢下的男人急喘著平复自己。
"你的名字?可以说了麽?"苏眉不厌其烦地询问。
说真的,突然起了这样的反应,他不是特别想继续下去了。
最好他快点开一开金口,大家都省事。
又没有问别的,一个名字而已,说了又有什麽打紧?

男人喘息未定,抿紧了唇,深深地看著苏眉,一言不发。
苏眉微微抽了口气,背脊上掠过一阵闪电般的颤栗。
哦!这眼神!这表情!
坚毅的、隐忍的、仿佛愿意担下所有痛苦磨难的神情,足以勾起所有人──Sorry,是所有BT──施虐的欲望!

某个器官跳动得更有精神了。
苏眉无奈地叹息,再叹息。
其实,他本来是准备把自己的第一次留给亲亲贺长风的。
现在看来,只怕有点危险。

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果然。
这具身子未经情事,一旦动念,便如烈火燎原。
算了。没有必要勉强自己与自然规律作对。
就当是试用好了。
免得到时候菜鸟一只,伺候得亲亲贺长风不满意。

胡乱帮自己找了个借口,苏眉在男人警惕戒备的注视下,搬了个小凳子,站到他身後。
有点丢脸。
可是身高的差距在那里,不垫个凳子,根本够不著。

爬上去,解开裤子,掏出那个不安分的东东,顶住那处紧窒的入口。
"你的名字?"察觉到那人瞬间的紧绷,他耐著性子再问一次。
天地良心,他真的很够意思了。


(十一)

男人的身子微微颤动,显然紧张至极。
然而那几个代表他身份的音节,迟迟没有出现。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阎王不落泪!
苏眉在心里骂骂咧咧,没心思再和他耗下去。
二话不说,双手扣紧身前的腰肢,用力往前顶入。

一声惨烈的悲号从男人口中冲出,在地牢中久久回荡。
手下的肌肉,顿时绷紧如岩石一般。

痛、痛、痛啊!
虽然没有出声,苏眉却痛得差点流出眼泪。
妈的,菜鸟果然容易出问题!
就觉得少做了点什麽,原来是没有润滑!
就这麽硬生生地挤进去,这个摩擦力啊!!!

苏眉咬咬牙,吸了吸鼻子,收回眼泪。
残存的良知不允许他哭。
强上了人家的都要哭,被他上的那个,岂不是只能去死了?

不管怎麽说,好歹是捅进去了。
一不做,二不休,干完再说。
苏眉握著男人的腰肢,尝试著抽出,再进入。
似乎有鲜血流出来。
不管他。反正这人浑身都在淌血,不差这一处。

苏眉没心没肺地自顾自找乐子,不管身前的肉体一阵阵的痉挛抽搐,也不听耳边断断续续的一声声悲号。
嗯,还是蛮舒服的。
习惯了进进出出的动作之後,他这样想。
选择做小攻,果然是个明智的决定。

高潮到来的时候,他重重地顶入最深处,洒下欲望的种子。
缓缓退出来,在男人破碎的衣物上擦干自己。

跳下凳子,绕到前头,才发现男人已经垂下头,昏死过去。
天哪,真的很有......成就感!
第一次,就可以把这麽高壮魁梧的男人做到昏死过去耶!
虽然说,其中只怕有一大半不是他的功劳......

掬了点冷水,拍拍男人的脸颊。
随著一声低低的呻吟,男人缓缓睁开眼睛。
注视著苏眉的眼里,除了痛苦屈辱,还有藏不住的困惑伤心。

他不知道,苏眉为何要这样残忍地对他。
他也不知道,苏眉究竟出了什麽事,或者,究竟在计划些什麽。
无论是那种可能,他若是泄漏了苏眉的身份,只怕立刻就会害他丧命。
所以,他一个字也不敢说,不敢问。
只能忍著。咬牙忍著。


(十二)

"你的名字?"苏眉例行公事地问一句。
第一步走得不错,瞧瞧,脆弱的神情都流露出来了不是?
再加把劲,就差不多了。

嗯,用什麽好呢?
这地方真是资源贫瘠啊!按摩棒贞操带电击器要什麽没什麽。
没关系。
我有一双灵巧的手,什麽事情都会做......

正自胡思乱想间,突然听到两个沙哑的字:"林轩。"
什麽???!!!
苏眉震惊地抬起头,只见男人唇瓣微动,重复著那两个字。
"林轩。"

OH MY GOD!!!
苏眉眼前一晕,!!!连退三步,瞪大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男人一遍。
末了,以手抚额,几乎想对天哀号。
有没有搞错?!
这这这......这太离谱了啊!!!

贺长风和原来长得一模一样,自己虽然凭空缩水几岁,又换了性别,眉眼却没有什麽不同。
但是!眼前这个是怎麽回事?!
林轩,他读书时的师兄,工作後的院长,明明是个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啊?!
怎麽会变成这种──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归纳过的──英俊成熟有受虐倾向的猛男?!

苏眉在那里抱著头苦思冥想,林轩也陷入困惑中。
他原已抱定必死之心,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开口,却不知怎麽,就报了自己的名字。
这已经够奇怪的了,苏眉的反应却比他还要怪上几分。
他为什麽这麽震惊?为什麽这样看著自己?

他来到了一个多麽奇怪的世界。苏眉想。
林轩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且想杀了他。
不,也不对。林轩想要杀的人不是他,是贺长风。
为什麽?
他和自己,又是什麽关系?

毫无头绪。
可是,好歹算是故人,总不能扔下他任人活活打死。
幸好,那个赌,是他赢下了。

"你叫林轩?"再确认一次。
"是。"林轩回答。
好吧,不能不管了。
"待会儿他们过来,我问你名字,你照样答了就是。"苏眉嘱咐。"明白了?"
"是。"林轩温顺地回答。
遵从苏眉的命令,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苏眉狐疑地瞟了他一眼。
小受啊,实在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
先前酷成那样,被上过一次之後,突然就变得这麽乖了?


(十三)

苏眉吭噌吭噌爬上楼梯,趴在铁门上大口喘气。
唉,老了,不中用了。二十来级台阶,也跑得气喘吁吁。
有气无力地拍拍门,门立刻就开了。

苏眉只觉得眼前一花,已被贺长风一把抱进怀里。
"苏眉,有什麽不舒服麽?"贺长风担忧地上下探看。"你脸色好苍白。"
苏眉心虚地笑笑。"没什麽,有点累而已。"
XXOO也是体力活啊!

刑堂众人静静地候在一边,看著苏眉的眼里多了几分戒备恐惧。
隔著厚重的铁门,他们依然听见男人惨烈的嘶喊。
太,太,太可怕了......
不晓得是被砍了手脚还是剜了眼睛?

苏眉哪里知道他们的心思,想著自己赢了赌注,转过头去朝他们眨眨眼睛,嫣然一笑。
这一笑,半是骄傲半是炫耀,其实没有什麽恶意。
众人却觉得不寒而栗,齐齐往後退了一步。

"我问出他的名字来了!"苏眉搂著贺长风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宣布。"走走走,一起下去啦!"
众人鱼贯而下。
还剩两级台阶时,苏眉扭著身子从贺长风怀里滑下。
被人抱著,比较没有威严。

一进地牢,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朝男人扫去。
眼睛,在。鼻子,在。耳朵,在。
手,在。脚,也在。
奇怪了。看上去什麽也没缺......

疑惑的视线又齐刷刷回到苏眉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苏眉缓缓踱到男人面前,伸出一个指头,挑起男人的下颌──那姿势,三分像审问,倒有七分像调戏──柔声问道:"你的名字?"
男人被迫抬起头,却垂睑避开了他的眼睛──十成十被调戏的含羞少女状──轻声答道:"林轩。"

苏眉转身,仰首,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个胜利的"V"字。
众人看不懂他的手势,却明白这场赌是苏眉赢下了,皆有些垂头丧气。

"行了,把他放下来吧。"苏眉指挥。
"放下来?"众人一起质疑。
"不是说了任我全权处置?"苏眉挑眉。"我决定把他带在身边,慢慢审问。"

"这怎麽行?!"贺长风惊道:"他可是刺客!会杀了你的!"
"他要杀的又不是我。"苏眉说著,扭头问林轩:"你会杀我吗?"
"不会。"林轩答得无比坚定。
"你也不可以杀贺长风。"苏眉进一步嘱咐。
"是。"林轩沈声答应。

这麽桀骜不驯的刺客,却对苏眉如此驯服,可算是给足了苏眉面子。
苏眉很得意地扬眉,朝贺长风笑笑。

贺长风又急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眉怎麽会这麽天真?人家说什麽他就相信什麽?
把一个刺客带在身边......他是疯了不成?!

苏眉见贺长风神情不悦,叹了口气,恹恹地垂下头。
"好啦好啦,不放就不放,你说了算。"
想想不服气,小声嘟囔了一句:
"还说帮我们作证的呢......"


(十四)

此言一出,非但贺长风,就连刑堂众人也一齐变了脸色。
行走江湖,讲究的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们一本正经打了赌,作了证,事到临头却又反悔,教他们拿什麽脸面见人?
苏眉之低语,不啻於劈头盖脸的一个耳光。

"庄主,我们愿赌服输,刺客就交给苏公子了,刑堂再不过问。"刑堂堂主铁青了脸发话。
贺长风狠狠瞪了他一眼。
谁在乎那个见鬼的赌谁输谁赢?他担心的是苏眉的安全!

苏眉仰著头,眼巴巴地等著他的决定。
贺长风思虑再三,终於让步。r
"放他下来可以,带在身边也行,但是手铐脚镣不可除去。"

苏眉欢呼一声,眉开眼笑,搂著贺长风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嗒"亲了一口。
"那当然!我难道就不顾惜自己的小命不成?"
一边说,一边在墙上的架子上选了两副镣铐。
"你看这个怎麽样?"

贺长风对刑具并无研究,只是见它黑黔黔、沈甸甸的,颇为牢固,便点了点头。
那厢已有人放了林轩下来,制住要害,解了原先的镣铐,换上苏眉选的那两副。
苏眉接过钥匙,想了一想,交到贺长风手里。"你收著吧!就算他害了我,镣铐不解,你要捉他也容易。"
贺长风沈著脸接过,闷闷道:"那你不如扔他在这里,省得事後麻烦!"
苏眉做了个鬼脸。"那就不好玩了呀!"

上完镣铐,众人松手,林轩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
虽然遍体鳞伤,他还是挺直了背脊,高壮魁伟的身躯比贺长风高出小半个头,苏眉更是只到他胸口。
即便两手两脚都以镣铐锁住,依然是不容忽视的威胁。
苏眉,真的要把这个人带在身边?!

苏眉歪著头上下打量他一番,又走到墙边,一阵翻捡,取了个物件出来。
一个项圈。连著条细细的铁链。
走到林轩面前,踮起脚尖,缓缓将项圈环住他的颈项,喀嗒一声,轻轻扣上。
林轩没有反抗,眼中却有丝屈辱的神色,一闪而过。

苏眉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心中却偷偷笑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林轩虽然变得让他认不出来,M的本性却还是在的。
所以,知道手铐脚镣只是刑具,而项圈,却不同......

"走了!"苏眉一牵细铁链,往地牢出口走去。
没两步,走到贺长风面前,双手一张,要他抱。
贺长风满脸掩饰不住的不高兴,却还是抱起他,动作一贯的温柔小心。
苏眉埋头在他颈边讨好地磨蹭,偷眼看看身後步履艰难的林轩。

太夸张了。太嚣张了。太淫乱了。
苏眉在心里默默谴责自己。
这样堂而皇之,招摇过市的三人行,以前他可没有尝试过。
好像......不太道德哦?


(十五)

苏眉将林轩安置在他空出来的房间里,手中的细铁链缚在床头。
这才定睛细看。
一身碎布,一身血污,其余皆不可见。
苏眉重重地叹了口气,俯身动手察看伤势。

他是个残忍嗜血以折磨男人为乐的超级霹雳无敌大变态没错,但是好歹学医行医十多年,救死扶伤的信念早已刻骨铭心。
要他看著一个人血淋淋的却不加救治,实在是比雷锋叔叔不能做好事还要难受。

命人准备了几大盆水,锋利的小刀,干净的布条,苏眉关上门,准备大展身手。
拈起一片薄薄的利刃,在林轩眼前一晃,苏眉邪笑道:"现下,你的小命就落在我手里了。怕麽?"
林轩深深看著他,缓缓摇了摇头。

竟然不怕。
苏眉好生没趣,扁了扁嘴,埋头工作。
以布条蘸水,沾湿他身上的碎布,再一点点揭开。
有些地方与血肉粘连,则以小刀割去。
另有些破碎的,坏死的组织,也一并料理。

这一刀刀,都是割在活生生地血肉之上,比之凌迟,也相差不多。
手下的肉体一阵阵地痉挛,然後渐渐无力,直至昏厥。
然後,再在下一次的剧痛中清醒,如此往复。

苏眉握刀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不是莫默,见惯了残肢断臂,肚破肠流的莫默,无论面对怎样的惨状,都可以处变不惊。
他做不到。
心外科手术,要求的是绝对的精确完美,无论对环境还是设备,都有极其高的要求。
可以说,他从来没有进过这麽简陋的手术室,也从来没有握过这麽粗劣的手术刀。
更没有亲手切割过一个未经麻醉的痉挛著惨叫著痛得死去活来的病人!

苏眉咬咬牙,捏开林轩紧咬的牙关,塞了团布条进去,让他咬住。
惨叫声顿时轻了。然而压在喉咙深处的低低悲鸣,听来更觉揪心。

苏眉硬著头皮,充耳不闻,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正面完毕。换背面。
男人健硕的躯体在他手下一点点暴露出来,不著寸缕,而他已无心力垂涎。

清理好了。苏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又微皱了眉头。
事情还没完。
那麽多的伤口,不上药是不行的。
可是,药在哪里?

苏眉烦躁地叹了口气。
他该死的对这个世界的医学一无所知!
想来应该是中医。
本科的时候学过半年,现在努力回想,只记得起四个大字:"辨证论治"。
提纲挈领。却派不上半点实际的用处。

贺长风那里肯定是有药的,但是却不好开口问他讨。
毕竟是个刺客。想杀贺长风的刺客。
他可以借著赌约救下他的性命,再进一步的话──他得花多少时间向贺长风解释什麽叫人道主义关怀?


(十六)

没办法,只好因陋就简了。
苏眉推开门,探头出去,问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有没有酒?要烈酒,越烈越好!"
"有。"侍卫苍白著脸,被屋里的动静吓得心惊肉跳。"要多少?"
苏眉侧头想了想。"多多益善。至少两坛。"

两人领命而去,少时即归,一人抱著一坛酒。
巨大的坛子,足有半人高。
苏眉用尽力气都抱不起来,只能放在地下,慢慢地拖进房里。

拍开封泥,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熏得苏眉一阵头晕。
他对酒毫无研究,因此分不出好坏。不过光凭这个味道,也应该是够烈的了。
取了个干净的碗,伸手入坛舀了一碗出来。
想著接下来要做的事,禁不住有些手抖,端到床边时,已泼了小半出来。

林轩醒著,正静静地看著他。
苏眉却只盼他还是晕过去的好。
"那个......你忍一下。"苏眉边说边闭上眼睛,把碗里的酒往林轩身上浇去。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苏眉抖了一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林轩已如他所愿地昏死过去。

这就好。苏眉又快手快脚地舀了些酒,将他前前後後的伤口浇了个遍。
然後擦干。换掉血污的被褥。用干净的白布整个裹住。
所有这些事,都不便假他人之手。
苏眉从头到底一个人做下来,直累得眼前发黑。

拖著无比疲惫的身躯,苏眉一步三晃地走回贺长风的房间。
敲开门,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贺长风是不是还在生气,苏眉已经软软地倒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累啊。太累了。
就算要生气,也等他睡醒了再说。

结果,一觉睡醒,什麽事情都没发生。
贺长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宝贝他,让他很是为自己的小心眼羞愧了一下。
林轩麽......养伤中,无事可做。

基本恢复了健康的苏眉渐渐感到有些无聊。
米虫生活是很幸福没错,可是总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啊!
回顾所有曾经看过的穿越文,其中的主角一定是负有重大使命的。
例如维护世界和平啊,促进全球统一啊,至少也应该推动一把科技和文化的进步。

那麽,他的使命在哪里?
难道浪费一个宝贵的穿越机会,只为了让他可以美梦成真,吃掉贺长风吗?
这个主题会不会单薄了点?
写出来会被读者大人们用力拍砖的吧?

苏眉努力思索自己存在的价值。
相比这个世界的人,他究竟有些什麽独到的长处呢?

促进医学发展?
──他的心外科手术技术足以傲人,但是,要在这个一没有麻醉二没有输液更不用说体外循环的条件下作开胸心脏手术,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传播SM技术?
──这个他也很擅长,可是,这种事情似乎不合适开班授课?
推广户外运动?
──在这个随便练练轻功就可以飞檐走壁的地方,他那点登山攀岩技术就不必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一无所长。
苏眉陷入彻头彻底的沮丧失落之中,感到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


(十七)


闷闷不乐好几天,直到某天为林轩换药,发现他的伤竟然好的差不多了,才又突然高兴起来。
看看,看看,他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嘛!
这麽恶劣的环境,这麽简陋的器材,人都被他治好了不是?
所以说,中医就不必费心研究了,那些膏啊散啊经络啊穴道啊,他读书的时候就没能记住,现在离了书本就更不用说了。
还是西医对他的口味,一刀下去,立竿见影,爽快啊!

苏眉来了兴致,花了一下午时间在书房里画图纸。
手术刀,止血钳,小圆针,三角针──凡是想得出来的,都画上,旁边标了注释尺寸,拿去叫贺长风找人做。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既然打算开业行医,没点趁手的家夥怎麽行?

贺长风对著墨迹斑斑的图纸研究半天,越看越是迷茫。
带著长柄的柳叶飞刀?打弯的绣花针?这都是些什麽东西啊?
苏眉在一旁笑得肚子痛,知他不懂,也懒得解释,只是磨著他一定要叫人去做,做得越精细越好。
贺长风自然应了。

在东西做出来之前,苏眉依然处於无所事事状态。
而且,是越来越无聊,无聊得几乎疯掉。

贺长风身为一庄之主,事务繁多,前一阵子全心照顾苏眉,积压了无数工作,现在要一一补上,自然忙得没日没夜。
苏眉习惯了贺长风陪伴身侧,如今突遭冷落,实在难受万分。
他若是去跑去找贺长风,贺长风再忙也会停下手头的事情陪他,可是到了夜里,就会回来得更晚,神色也更疲倦。
苏眉於是不忍心再去吵他。

可是,可是,真的是很无聊啊!
这个小小的山庄,他已经逛了无数遍,闭著眼睛都能画出图来。
难道就没点新鲜的地方可去吗?他又不是在坐牢!

苏眉烦躁的脚步蓦然停下。
对哦!他又不是在坐牢!
山庄里玩腻了,可以到庄外去玩玩啊!
想想看,他到这个地方快一个月了吧?对外面的世界还一无所知呢!
不晓得是不是像小说里一样,到处都是妓院啊,赌场啊,街上还有人卖艺?

一想到这里,苏眉愈发心痒难耐,撒腿就往书房跑去。
"长风!"一把搂住贺长风的脖子用力撒娇,"人家可不可以到庄外去玩玩?"
"可以啊。"贺长风边说边放下手中的卷册,"走,我陪你出去。"

苏眉瞟一眼桌上叠得高高的卷册,微微有些心虚。"呃,长风,你不是在忙?"
贺长风牵了他的手往外走,柔声笑道:"不妨事。先陪你出去玩会儿,这些事待我回来再做不迟。"
是哦,然後让你忙一个通宵,彻夜不睡?

苏眉扁了扁嘴,既感动,又内疚。"长风,你忙你的,我自己出去就可以啦。"
贺长风停步看他。"你的身子还没全好......"
"好得差不多了。"苏眉插嘴,"再说我只是出去玩玩,又不会找人打架。"

贺长风思索片刻,迟疑地答应了。
"那好吧。我叫人备马,再派两个侍卫。"
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个玉牌,和一些散碎银子。
"喜欢什麽尽管买,凭这面玉牌皆可以记帐。这些碎银你也收著,或者打赏,或者买些小物件。"


(十八)

大约听了贺长风半个时辰的嘱咐,苏眉终於得以出庄一游。
那匹纯白的高头大马,长得可真漂亮。
苏眉当年玩遍新疆西藏青海内蒙,骑术还是很不错的,抬手挥鞭,颇有几分跃马横江的气概。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上马的动作笨拙了些......

一路策马,很快就到了繁华街市。
苏眉骑在马上,东张西望,很是新鲜。
最最门庭若市的,是街角的"银勾赌坊"。
有一间古古怪怪的客栈,名字就叫"有间客栈"。
左边的侧巷里,门对门开著"丽春院"和"贪欢阁",看那招牌,就知道是......

苏眉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心中暗记地形。
眼下有两个侍卫跟著,自然诸事不宜。
无妨,来日方长,总有单飞的时候不是?

就这麽漫无目的地边走边看,不知不觉走到一条阴暗的小巷里头。
苏眉往里走了一段,发现是个死胡同,调转马头正想退出来,却听见一声阴惨惨地怪笑。
"瞧瞧,什麽好宝贝送上门来啦?"

苏眉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巷子深处慢腾腾地显出两个影子,满脸邪笑,一看就不是好人。
身後的两个侍卫抢步上前,长剑出鞘,严阵以待。
那两个人却毫不在意,只是淫邪地上下打量苏眉,简直像是在用眼光剥他的衣服一般。
"真是漂亮的小东西,骑什麽马呀?过来,让大爷们骑一骑,乐子多著呢!"
苏眉气得脸色发白,手指发抖。
两个侍卫怒斥一声,攻上前去,四人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一片。

不多时,一声闷哼传来,一个侍卫软软地倒了下去。
剩下一人,更是难以支撑,很快遭了毒手。
两个恶人满不在乎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一步步朝苏眉逼近。

苏眉突然醒悟过来。
他是个白痴啊啊啊啊!!!
刚才竟然看得呆了,没有逃跑?!
现在被人一前一後堵上,想跑也跑不掉了!

惊恐地看著越来越近的肥壮身躯,以及不怀好意的淫笑,苏眉僵直了身子,後悔莫及:
早知这地方如此不太平,就算是拖也要把贺长风拖来啊!
怎麽可以只带两个身手不怎麽样的侍卫?

现在,想什麽都晚了!
难道真要落到这两个人手里吗?
要被......要被这样的两个垃圾下三烂......他还有什麽脸回去见贺长风?!
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偏偏身边连把匕首都没有,想自尽都难啊!

苏眉脑筋飞转,却想不出一点办法。
眼睁睁地,看著那人咧开满是黄牙的大嘴,伸手朝他胸前抓来。

(十九)

太恶心了!太下流了!
苏眉尖喝一声,扬起马鞭,朝那人身上用力挥去!

士可杀,不可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想他乖乖就范?做梦去吧!

拜多年女王生涯所赐,苏眉於鞭法颇有造诣。
时逢生死存亡之际,自然用足了十成力气,这一鞭迅猛至极,隐带风声。
面前的凶徒躲闪不过,被马鞭抽个正著,惨叫一声,往後飞跌出去。
苏眉倒是一愣。
不会吧?竟然这样一招就摆平了?!

不及细想,身後一声咆哮,另一个人扑了上来。
苏眉俯身,避让,拧腰,抬腿,照著他腰腹之间的空隙,一脚蹬去。
肥壮的身躯被他这一脚踹得凌空而起,嘴里鲜血狂喷,重重地砸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眉呆若木鸡。
这避让的动作,这出脚的感觉,如此轻松随意,仿佛再自然不过。
难道,是不是,有可能......
他是会武功的?!

天哪!他怎麽一点都不知道?
也没有人对他说过?
看贺长风那麽小心翼翼地护著他,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少年!
幸好手里没有匕首,要不然刚才一害怕,抹了脖子,不是死得太冤枉了吗?

等苏眉从痴呆中回过神,凶徒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两滩鲜血。
倒是两个侍卫还倒在原地。
苏眉急忙上前查看,发现都还没有断气,忙牵了马过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两人弄上马背。
然後自己也爬上马,往天下第一山庄奔去。

贺长风正在书房里处理帐务,突然听到门外一阵慌乱,马鸣声惊呼声浑成一片。
他武功精湛,耳力过人,在嘈杂声中捕捉到"苏公子""受伤"的字眼,顿时心下一寒,扔下手中簿册,往外冲去。
还没出门,苏眉已经一头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长风......有坏人......想......我......好可怕......"

苏眉一边哭,一边说,语焉不详,贺长风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竟然有人胆敢染指苏眉?还将他吓成这样?
不知是什麽厉害角色?
山庄的探子遍及天下,怎麽会丝毫没得到消息?

怀里的苏眉哭得发抖,贺长风心痛如绞,牢牢抱紧他。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贺长风拍著他的背柔声轻哄。"有没有受伤?"
"没有。"苏眉哽咽著摇头。"他们武功很滥,打不过我。"

贺长风顿时迷茫。
既然武功很滥,打不过你,你又何必哭成这样?
苏眉也知其中的曲折难以解释,只得含糊道:"人家自从受伤之後就没有活动过......手脚都不听使唤......"
贺长风信以为真,深悔自己疏忽。
"这阵子忙,没顾上这个。这样吧,从明天起,我每天陪你练剑,你很快就会恢复的。"

"你陪我练剑?"一听到有贺长风陪,苏眉就开心。"那你要手下留情,不可以趁机欺负我哦?"
"这时候不欺负,什麽时候欺负?"贺长风见苏眉笑了,也好心情地调笑起来。"等你恢复过来,就该我求你手下留情了!"

(二十)

苏眉震惊地张大嘴。
贺长风的话,是什麽意思?
是说......其实他的武功比贺长风还厉害?

贺长风拍拍苏眉的脸,疑惑道:"怎麽了?"
苏眉眨眨眼,再眨眨眼,突然下定决心,拉了贺长风就往外走。
"不要等明天了。就今天。就现在。陪我练剑去。"
他简直要被好奇心毒死了,哪里还等得到明天?

贺长风无奈,领著他去练功房。
推开门,一排排的刀枪剑戟,闪著森森寒芒。
苏眉的身子仿佛自有其意识一般,缓步上前,抽出一柄长剑。
纯黑的剑鞘,朴实无华,握在手里,惊人的熟悉。

锵然一声,长剑出鞘。
苏眉垂眸细看冰冷颤动的剑芒,感到一种异样的冲动流转全身。
这具身体有其本身的记忆。e
对於剑,对於鲜血,对於杀戮,毫不陌生。

苏眉回眸转身,长剑微扬。
贺长风被他冷冽的气势逼得往後一退。

一剑在手,爱哭爱笑爱撒娇的苏眉瞬间消失了。
现在的苏眉,更像是他以身挡剑之前的模样。
素衣长剑。气度森然。
这才是他真正熟悉的苏眉,为何此刻看来,却倍感陌生?
贺长风心中茫然,怔怔地看著苏眉,竟不知拔剑。

苏眉维持著很帅的姿势,等了又等,手腕都有些酸了,也不见贺长风动作,不由抱怨道:"长风,你是打算空手和我过招麽?"
一边抱怨,一边微嘟了嘴,正是这些日子看惯了的表情。
贺长风心中一暖,微笑起来,什麽疑问都先扔开了。
"我可不敢如此托大。"贺长风拔剑笑道。"苏公子,请多指教!"

苏眉一开始尚有些生疏,只是招架,不敢还手,十余招之後,便已险象环生。
贺长风并不相让,手中的剑一剑快似一剑,剑剑直指要害。
苏眉被逼急了,仗贺长风不会伤他,弃守而攻,横剑扫去,正封住贺长风剑势。
一招得手,苏眉精神一振,此後格挡攻击,章法俨然,贺长风再也占不到便宜。

碍著苏眉重伤初愈,贺长风保留了七成内力,只以招式相搏。
仅就剑法而论,苏眉的确略胜一筹,百招之後,贺长风已被逼至角落,毫无还手之力。
眼见苏眉又是一剑刺来,贺长风退无可退,只得运足功力,横剑将苏眉震开。

苏眉不料他突然发力,只觉得剑上一股巨力涌来,身不由己地往後倒。
背後正是硬木制成的武器架,苏眉猛撞上去,顿时气息一窒,眼前发黑,跌倒在地。
"苏眉!"贺长风大惊失色,扑上前去。
苏眉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然晕厥。

(二十一)

贺长风惊骇欲死,抱起苏眉掠入房中。
小心翼翼地剥去衣服察看,只见背上好大一块红肿,轻轻按了一遍,所幸没有撞断骨头。
苏眉低低呻吟著,痛醒过来。

"你想杀人啊!"苏眉蹙紧眉头,低声指控,"打得好好的,为什麽突然用力?"
要是不用力,就被你一剑刺死了。贺长风在心里苦笑。
可是眼下受伤的是苏眉,他不敢回嘴,只得低声认罪。"是我不对。"

苏眉痛得要命,脾气自然不会好,抓过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还不解气,又恨恨道:"你好样的,趁著我受伤欺负我!等我伤好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贺长风满心愧疚,样样都顺著他:"是。是。小的该死。你好好养伤,到时候要怎麽收拾我都行。"

苏眉眼睛一亮,满腹抱怨都收了起来:"真的?怎麽都行?"
贺长风只求他不再著恼,当即点头允道:"怎麽都行。"
苏眉眉开眼笑,背後的剧痛早就抛到了天边。
"我记住了,你可别赖账啊!"苏眉转著眼睛,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你答应我的,随便怎麽收拾你都行!"

贺长风见苏眉笑容灿烂,脸色却依旧惨白,不由担忧。
诊了诊脉,察觉肺腑皆有损伤,当即伸手抵住他的背心,缓缓送了一股内力进去,助他疗伤。
苏眉感到一股暖洋洋的气流游遍全身,所到之处,窒闷痛楚俱消,不由暗暗感慨,内力果然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还有经络啊穴道啊,原来真有这麽回事,不是骗人的。

贺长风的手臂还抓在苏眉手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咬著泄愤。
不是很痛,贺长风也就由著他去。
过了片刻,尖牙利齿渐渐停了动作。
贺长风低头看去,发现苏眉已抱著他的手臂睡著了,眉头微蹙,嘴角却带著丝笑意。

经过这一撞,苏眉在床上乖乖趴了三天。
三天之後,内伤外伤一起痊愈,苏眉获准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林轩。

他感到不安。对於未知的自己的不安。
握剑时的感觉过於鲜明,那样凌厉、锐不可当的杀气,如此自然的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甚至足以逼退贺长风。
他是谁?
能够威吓到天下第一山庄庄主贺长风的,决不会是普通人。
他为自己可能的身份感到恐惧。

他是谁?父母是谁?生於何地?师承何处?
他与贺长风如何相识?关系为何?怎麽会住到一起?又为什麽甘愿为他以身挡剑?
他过往的记忆一片空白,堆叠著无穷无尽的疑问。
这些日子以来,他过得心满意足,因而选择刻意忽略。
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信号显示,这些未知的背後很可能隐藏著极大的危机。

所有这些疑问,他无法向贺长风求证。
於是,他将目标指向林轩。
直觉告诉他,这个刺客在其中扮演著极其重要的角色。

(二十二)

林轩躺在床上,项圈上的细铁链拴在床头。
听见动静,侧头看向门口,见是苏眉,浑身微微一颤。
这些天来,苏眉的出现,几乎就意味著无止境的痛苦,他自认为是条硬朗的汉子,却也经受不住。
虽然是在为他疗伤,这样的手段,这样的过程,也足以令他胆寒。

而且他的伤已经好了,不再需要治疗。
那麽......是另一次的审讯吗?

苏眉漫步上前,注视著林轩的眼睛,缓缓伸手,揭开他身上蔽体的白布。
羞耻和困窘从林轩的眼中闪过,看得苏眉微笑起来。

薄薄的布料之下,这具精壮男体不著寸缕,唯有手铐脚镣装饰。
伟岸的身材,饱满的肌理,古铜色的肌肤上刻满了新愈的伤痕。
黝黑的镣铐禁锢手脚,说是刑具,倒更像是一种邪恶的饰品,令这具饱受折磨的身躯,散发出引人摧残的诱惑。

真是极品。
苏眉暗暗感慨一声。
第一眼的印象,果然没有错。

压下所有嗜虐的念头,苏眉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正事上。
"上次你说了名字,这次......愿意再说点别的什麽吗?"苏眉满怀希望地问。
林轩沈默。
再问,索性闭上眼睛。

苏眉也不生气,只是拉起林轩的手铐,在床头锁住。
双手固定在头顶,林轩被迫伸展开身子,成为无法自卫的姿势。
林轩咬紧牙关,绷紧皮肉,准备迎接又一轮的拷打。

然而,苏眉只用一句话,就打破了他强自支撑的坚强。
他问:"是不是一定要用上次那种方式,你才肯回答?"
林轩猛地睁眼。
剧痛和屈辱的记忆潮水般回涌,令他的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苏眉勾起一抹浅笑,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屈服。
可是,他没有。
留给苏眉一个深沈而痛楚的凝视,林轩在满身禁锢下艰难地翻过身,分开腿。
双手铐在床头,他将脸埋在手臂之间,张口咬住身下的被褥,默默忍耐。

苏眉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但是,他什麽都不会说。

曲线起伏的背脊,若隐若现的私处,诱人无比。
面对这具为他敞开的完美肉体,苏眉没有欲火,只有怒气。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需要的,是信息。关於另一个苏眉的信息。
什麽人能够忍受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

看著沈默的林轩,苏眉冷冷一笑。
他的确没有性致再来一次,但是,谁说逼供的手段只有这一种?

(二十三)

林轩伏在床上,听见苏眉摔门而出,低低地苦笑一声。
他还是惹得苏眉生气了。
接下来,不知道会怎麽罚他?

苏眉再进门时,提了个大大的水囊,浸在酒坛里装满,拎到床边。
水囊有一个粗短的开口,苏眉分开林轩的臀瓣,直插入後穴之中。
林轩浑身一颤,咬牙忍了,没有出声。

苏眉冷冷一笑,一手固定水囊开口,一手按在水囊上,用力压下。
大量的烈酒迅速灌入林轩肠内,既冰冷,又灼热。
林轩苦苦忍耐,还是在胀痛和烧灼中,低低地呻吟起来。

苏眉毫不手软,稳稳地按著水囊,感觉得到阻力越来越大,但是加一点力气,酒液还是源源不断地挤入林轩体内。
约有一炷香功夫,满满一水囊的烈酒终於告罄,林轩古铜色的身躯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水囊拔走了。
不容他喘息,一个坚硬的塞子又重重地捅了进来,生生扼住奔涌欲出的酒液。
林轩猛地绷紧身子,悲鸣出声。

接下来,苏眉没有再做什麽,只是静静地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
对苏眉而言不过是短短的几分锺,对於受刑的林轩,则是地狱般的煎熬。
牙关已经死命咬紧,嘴里已经尝到血腥,他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痛苦的呻吟。

苏眉非常有耐心地等著。
这个时候,他已不必再做什麽。
时间和酒液会代替他动手,毫不留情地摧毁受刑者不必要的坚持。

林轩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崩溃的声音。
绷紧到极致的身子一阵阵抽搐,腹内更是翻江倒海。
浓烈的酒似乎灼穿了他的肠道,焚烧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剧痛携著酒意,联手打碎他的意志。
"不!不!放开我!"他听见自己哭喊起来。"求你!放开我!"

苏眉冷冷地环著手,看著他嘶喊翻腾。
"你是什麽人?为什麽要杀贺长风?"他逼问。
林轩几乎要被折磨疯了,狂乱地摇著头,拼命乞求。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就让这些酒永远留在你的肠子里。"苏眉残忍地威胁。
"求你!饶了我!求你!"林轩哭喊得声音嘶哑,却不肯回答哪怕一个字。

都这样了,还不开口?
苏眉咬著嘴唇,硬下心肠,握住林轩股间露出的半截木塞,直捅入内。

林轩厉声惨嚎,手铐间的铁链猛然绷断!
苏眉大惊,还不及反应,已被林轩劈手擒住,按倒在身下!


(二十四)

林轩浑身都在剧痛中抽搐,双手痉挛地扣紧苏眉的肩膀。
"为什麽?"他的眼神狂乱而痛楚。"为什麽这样对我?"
"你......什麽都不记得了吗?"

苏眉震惊地睁大眼睛!
为什麽这样对我?你什麽都不记得了吗?
是的,他什麽都不记得。
然而,他有足够的智商推理出这句话背後的含义。

他忘记的是什麽?他应该记得的是什麽?
他为什麽不可以刑讯逼供一个想杀贺长风的刺客?
难道......他......

"不!"苏眉下意识地否定自己的推测,凄厉地尖叫一声,双掌齐推,击中林轩赤裸的胸膛。
林轩闷哼一声,被他的掌力震开,跌倒在地。
苏眉无暇细看,腾身跃起,夺门而出。

不不不不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他不记得!什麽都不记得!但愿这辈子都不要记起!
苏眉噙著泪水,一路狂奔,冲进书房。

贺长风被推门的巨响吓了一跳,抬头见是苏眉,朝他笑道:"来得真巧。你要的东西刚送......"
不等他说完,苏眉反手摔上门,冲到他身前,扳起他的脸,重重地吻了下去。

苏眉的吻急切而激烈,仿佛在求索他的灵魂一般。
贺长风惊吓异常,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张开嘴,任他吻个够。
双手却轻轻环抱住苏眉的身子,安抚地轻拍他颤抖的背脊。

一吻既了,苏眉微微喘息著睁开眼睛。
贺长风的双唇被他吮咬得红肿湿润,神情有些迷惑,眼中却漾著柔情。
苏眉突然一阵心酸。

为什麽?为什麽?
无论在哪个世界,他们总是相遇太迟。
或者是莫默,或者是某个未知的过往,横亘在他们之间。

"长风,我爱你。"深深看著贺长风的眼睛,苏眉轻轻地说。
并不是冲动,也不会後悔。
在原来的世界里,她连告白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出局。
现在,他只想清清楚楚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我爱你。
无论过去发生过什麽,无论未来会发生什麽,至少现在,我爱你。


(二十五)

贺长风震惊地张大眼睛,一时间毫无反应。
苏眉也不等他反应,牵了他的手,拉著他回房。
除了告白,他还想做些别的事。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他千求万盼,日思夜想,终於得了这个机会,可以吃掉贺长风。
若是错过,他就是死了也不甘心!

进屋。关门。上锁。
贺长风不知所措地跟在他身後。

一切就绪,苏眉返身面对贺长风,露出一丝邪邪的笑意,缓步逼近。
贺长风本能地後退,直到碰著床沿,不得不站定。
"苏眉,你......"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惊慌。

苏眉继续上前,微微用力,将贺长风压倒在床上。
"长风,你答应过我什麽,还记得麽?"e
贺长风不习惯被人压著,正想伸手推开他,闻言却是一愣。
"我答应过你什麽?"

苏眉手脚并用,爬到贺长风腰腹之间坐定,俯身看他。
"你答应我,待我伤好了之後,随我怎麽收拾你都行。"
被他一提,贺长风记起果然有这麽回事。
当时他只是为了安抚苏眉,但是话既出口,自然不能抵赖,只得微微苦笑道:"是。我答应过。不知苏公子打算怎麽收拾我?"

苏眉坐在他身上,趾高气扬地宣布:"我要吃掉你!"
"吃掉我?"贺长风讶然失笑。"怎麽吃?红烧还是清蒸?"
苏眉轻笑,扯开贺长风的腰带,伸手探入他微敞的衣襟。
"都不是。我是想......"

他勾起嘴角,俯身下去,吻住贺长风惊讶微张的嘴,辗转吸吮,而後渐渐向下,沿著下颏,颈侧,直至锁骨处,轻轻啃噬。
手上自然也不闲著,肆意抚弄那片光滑坚实的胸膛,不时与乳珠嬉戏。
掌下的身躯因他唐突的举动猛然绷紧,却又在亲吻挑逗之下缓缓放松,甚而微微颤抖起来。
及至听见几声低沈的呻吟,苏眉才抬起身,看著贺长风迷蒙的眼睛,邪魅地舔了舔嘴唇。
"像这样,一口一口,吃得你连骨头都不剩!"

贺长风急促地喘息著,努力找回理智。
"你那天,要了我的应承,就为了做这个?"
苏眉扬眉笑道:"可不是?你可不准赖账!"
贺长风低叹一声,拉了苏眉过来,轻轻一吻。
"何必费那些周折?"他两颊微红,给英俊的眉眼添了几分媚色。"你想要我,我......我自然允你的。"


(二十六)

得了贺长风这一句话,苏眉简直比什麽都高兴。
苏眉欢呼一声,毛手毛脚地撕扯著两人的衣物,不一会儿,便与贺长风裸裎相对。
苏眉屏住气息,著迷般的欣赏著这具无比诱人的身躯。

麦色的肌肤,流畅的肌理,随著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修长健美的双腿已为他打开,隐隐可见那处羞涩的洞穴。
苏眉脑子一热,呼吸一紧,几乎就想长驱直入。

不!不行!
苏眉极力喝止自己。
这是贺长风!是你爱的人!
你不想让他受伤,不想让他痛,不想让他有哪怕一点点的不舒服!

苏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欲念,覆在贺长风身上,手口并用,竭尽所能的诱惑挑逗。
作为资深同人女+耽美狼,对於如何吃掉小受,他可以例举出林林总总形形色色多得近乎离谱的方式。
但是,说到取悦男人的实际经验......
很惭愧,一片空白。

枉费他平日里常常YY贺长风,想象著吃掉他一百遍啊一百遍,如今这具鲜美的肉体就在嘴边了,他反倒有些不知如何下口。
没出息。真是没出息。
苏眉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在贺长风身上轻吻细啄,务必要撩拨他到情动为止。

可怜贺长风还是未经人事的身子,如何经得起他这般挑逗?
不消片刻,已是浑身燥热,微颤不止,却苦於无从宣泄。
"苏眉......"贺长风修长微颤的双腿夹紧苏眉的腰肢,低声催促。"给我......"

低哑的声音夹著呻吟喘息,说不出的诱惑。
苏眉的欲望顿时跳动起来,隐隐作痛。

不,还不行。
苏眉轻拍缠绕在他腰际的双腿。"腿分开。张大些。"
贺长风柔顺至极,乖乖地松开腿,以手扶膝,朝两边展开。
挺立的欲望,紧窒的後穴,毫无遮拦地暴露在苏眉眼前,一览无遗。

苏眉下意识地伸手捂住鼻子。
太刺激了。他脆弱的鼻粘膜只怕经不起考验。

苏眉咬了咬牙,身体往下一滑,埋头在贺长风腿间,轻舔紧闭的後穴。
"啊!"贺长风惊呼一声,几乎跳起来。

苏眉伸手按住,头也不抬,继续舔舐。
事起突然,他什麽都没准备,只能以唾液润滑,以免撕裂损伤。
他将贺长风看得极重,故而在前戏上格外用心。
先是周围,再是中间,一点一点以唇舌安抚湿润,甚至以舌尖往穴内探去。

贺长风喉间低鸣,分开在空中的双腿不停地抖动,脚趾皆蜷缩成团。
舌尖探入时,更是克制不住地一阵阵痉挛。
"不,不要......"他难耐地呻吟起来,已带了哭泣般的鼻音。

(二十七)

苏眉听他说不,立刻抬起头来。
"弄痛你了?要我停下麽?"
他额上身上已是汗如雨下,忍得极为辛苦。
但是,贺长风说不......他不想勉强......

挑弄的唇舌突然离开,贺长风只觉得加倍地难受,腰臀皆扭动起来。
"不要,不要这样......"此刻他已顾不上羞耻,低声要求道:"快......进来......"

苏眉不料他如此坦率,微微一愣,旋即扬眉而笑。
"好,这就进来。"
舔湿一根手指,缓缓朝贺长风体内推去。

贺长风猛地仰头,尖锐地吸了口气。
不痛。只是一种......难言的刺激。

入侵的手指停了会儿,见他并无不适,才缓缓抽动,探索。
从未有人造访过的柔嫩内壁,被他一分一分摸了个遍。
直到寻著了最敏感的一点,才停止游弋,只在那处轻轻揉按。

贺长风嘶哑地叫喊出来,双腿与臀部猛烈抽搐。
体内的手指抽出又插入,从一根到两根,两根到三根,他毫无所察,一心一意沈浸在欲望的狂潮之中。

这一切突然停下了。
贺长风不满地睁开眼,只见苏眉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看著我。"苏眉的声音因压抑而低哑。"在我占有你的这一刻,看著我。"
贺长风觉得自己仿佛被吸入了苏眉的眼睛,定定地无法移开视线。

某个灼热坚硬的物体缓缓进入他体内。
缓慢。坚定。
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异样的充实,作为占有的宣告。
他激烈地呐喊出来。

苏眉目不转睛地看著贺长风,捕捉他瞬间绽放的狂喜与放荡。
他让贺长风得到了快乐。
先前的苦苦忍耐,并非没有报偿。

他试探地抽动一下,得到贺长风热烈的回应。
是时候了。
他不再克制自己,转而肆意掠夺。

埋身在那处紧绷灼热的肉穴,他再也无力控制自己。
贺长风撩人的呻吟嘶喊,更是催情。
他迅速沈入欲海,只知奋勇向前。

恍惚听得门外一阵骚动,身下的贺长风猛然一动,似欲起身。
他忍了许久,终於尝到甜头,哪里肯放,当下用力几个冲刺,次次直撞敏感之处。
贺长风放声嘶喊,阵阵痉挛,继而瘫软在床,不再妄图起身。
苏眉心中暗笑,更不留情,横冲直撞,直捣黄龙。

贺长风仰著头,只顾大口喘息,竟是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体内的冲刺一阵猛过一阵,他愈颤愈烈,绷紧了身子,猛地喷射出来。
後穴在高潮中剧烈收缩,耳听得一声低喊,苏眉重重撞入深处。
两人一起颤抖著,达到顶峰。


(二十八)

苏眉小心翼翼地退出贺长风体内,俯身仔细察看。
很好。没有撕裂,没有出血,甚至连红肿都不明显。
可见他是天下第一温柔体贴的小攻,才能给贺长风这麽完美的初体验。

苏眉满意地趴回贺长风身上,两具汗湿的身子紧紧纠缠在一起。
高潮过後,他感到疲倦而满足,只想依偎著沈沈入睡。

贺长风却在喘息初定之後,伸手推开苏眉。
苏眉已是昏昏欲睡,又被推得醒来,不满地咕哝道:"干什麽呀?"
勉强睁开眼,却对上贺长风冷然的眼睛。
心下突然一寒。

"刺客逃走了。"贺长风深深看著他。
"什麽?!"苏眉大吃一惊,继而脸色煞白。
林轩......逃走了?
是了,他先前已挣断了手铐。想来这些手铐脚镣是奈何不了他的。
自己惊恐交集,只想逃开,竟忘了要囚住他!

"什麽时候的事?"他听见自己虚弱地问。
"就是刚才。"贺长风若有所指地看著他,带著丝极锐利的神色。"你不让我起身的时候。"

苏眉浑身一颤,只觉得整颗心都冻了起来。
他很清楚,这一切看起来象什麽。
他莫名其妙地问出林轩口供,救他出地牢,为他疗伤。
伤愈之後,再纵放他逃逸,甚至不惜以身作饵,缠住贺长风。

处处落下痕迹,实在太过明显。
难怪贺长风见疑。

"我先去查看,你且在此等著。"贺长风披衣起身。
修长健美的双腿经过方才的激烈缠绵,还在微微颤抖。
那些情欲的迷雾,却一丝也不见了。

苏眉看著贺长风远去的背影,黯然一笑。
只怕方才的那一场缠绵,在贺长风看来,不啻是精心的算计和羞辱了。
真是冤枉。亏他做得那般尽心。
不,也不冤枉。
总算有过。
再往後,只怕是不可能了。

苏眉抱著被子蜷缩在床上,滚烫的身躯逐渐冰冷。
接下来,不知会怎样?
他恍恍惚惚地想著。b
贺长风会动怒麽?肯定会的。
他倾心所爱的人,竟与想杀他的刺客同谋,何等残酷的背叛。

对这样的人,定是要用刑的,多半是交给刑堂。
虽没有什麽花样,那些鞭子还是厉害的。
不知这身子捱得过几天。

若是逼他招供,却叫他说什麽好?
他知道这些事情必定与另一个苏眉脱不了干系,却实在不知来龙去脉。
只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至於穿越之说──苏眉淡淡地苦笑──莫说旁人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就是信了,多半也会将他点上火烧死。
死得多难看。

权衡利弊,宁愿被打死的好。
不如叫贺长风亲自动手。
遇了这样的事,他必定恨极。一样是痛,让他消消气也是好的,莫要窒闷坏了。

他东一点西一点想了许多,尽是逆来顺受,任人宰割。
他从不知自己竟是这样软弱。
生死关头,却不战不逃,只是坐以待毙。

战又何益?
他不可能动手杀掉贺长风,其余反抗皆是徒劳。
逃又何益?
离了贺长风身边,这个世界对他就是一片虚无。

他只能留下。
要杀要剐,只在贺长风身边。
自从到了这世界,受伤卧床的时候居多,看来贺长风的疼爱非他应享,勉强求得,便要以性命抵偿。


(二十九)

门轻轻一响,贺长风走了进来。
苏眉依然抱著被子,微微侧转头,静静地听候处置。

贺长风见了他的模样,皱起眉头,大步走到床边,用力从他怀里抢出被子。
"为什麽不盖被子?看你都冻得发紫了!"
边说边扯开被子,盖在苏眉身上,捂了个严严实实。
继而宽衣解带,赤裸裸地钻进被子,以自己的体温温暖苏眉僵硬冰冷的身子。

苏眉惊讶地僵直了身子,任他摆布。
怎麽回事?
没有质问?没有责骂?没有严刑拷打?
贺长风对他......就像是什麽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苏眉疑惑已极,却不敢开口询问。
贺长风的怀抱又温暖又舒适,能赖多久算多久,每一分锺都是偷来的。
他放任自己的四肢贪恋地缠上贺长风。
贺长风默默收紧手臂,将他搂在怀里。

就这样,过了一夜。
次日起来,一切如常。
林轩逃走的事,再也没有人提起,倒像是山庄里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苏眉忐忑了一阵,索性也将这事抛开。
管他呢,反正最坏的情形也已经设想过,再坏不过那样。
是,他也知道自己这鸵鸟心态很要不得,十有八九会害死自己,却偏偏不想深究。

死了就死了。
按照无神论,一切爱恨情仇皆散入虚无。干净!
按照因果报应,他这一世可没做过什麽坏事,上刀山下油锅应该轮不到他,转世投胎之前还能喝碗孟婆汤,把那些求之而不能得的不甘心统统忘掉。爽快!
若是按照耽美......或许会回原先那个世界,或许会穿越到另一个时空,说不定遇上神啊鬼啊无数倍先进於人类的外星文明啊,允许他自行选择去路,那就更好不过。

一切皆有可能,何必太过操心?
现下最要紧的,就是莫错过眼前的幸福生活。
苏眉抓紧一切机会,紧紧缠著贺长风,饱眼福,吃豆腐,直至上下其手,抵死缠绵。

贺长风对他纵容已极,而且出乎意料的敏感和放荡。
常常是苏眉的手或唇一沾到他身上,他便呻吟著低喘著迎合上去。
苏眉见他如此,有心试探他的底线,故意命他做些极羞耻的动作姿势,他从不曾拒绝。
实在羞耻不过的时候,他也只是闭上眼睛不敢看自己,身子却似乎更有反应了。

面对这样一个尤物,却叫苏眉如何按捺得住?
不论白天黑夜,心念动处便欺身上去,每每做到贺长风哀声告饶,自己腰酸腿软,方才罢休。

一连数日都是这般肆意纵情,贺长风被他调教得淫乱无比,随时随地都可以承欢,有时还会主动求索。
苏眉极有成就感,奈何身子却有些顶不住了。
他重伤初愈,本就元气单薄,哪里经得起这样纵欲?
无奈只得稍加收敛,白天放了贺长风自去做事,只在夜里亲热一番。


(三十)

这一日,贺长风又在处理帐务,苏眉陪在一边,摆弄他新到手的手术器械。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眉百般无聊,忍不住问道:"长风,你不是侠客吗?怎麽老在这儿看账本?"
贺长风闻言好笑道:"谁告诉你侠客就不看账本?"
"侠客不是行侠仗义就好了吗?"苏眉说得理所当然,"看账本是商人的事吧?"
"行侠仗义能赚钱吗?"贺长风笑起来。"一山庄的人,吃的用的从哪里来?"

不能吗?苏眉疑惑。不是打死坏人就有钱的?
游戏上都是这样设定的呀?
打死坏人就可以长经验,还会有钱,还会掉药水掉装备,越是厉害的坏人掉的东西越好。
别说打人了,就是在荒郊野外砍死头狼也应该会掉银子的。

好吧好吧那是游戏不能当真。
他只是受不了前後两个贺长风竟然都是商人。

而且......
"你这商人好像不太成功?"苏眉大胆推测。
贺长风拧起眉头,不满意被这样低估。"为什麽这样说?"
苏眉笑笑。
因为另一个贺长风看财务报表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苦著脸。

他不回答,贺长风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去,推开面前的账本,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啊。赚点钱不容易。"
无奈的口吻让苏眉笑起来,却又有些疑惑。
"怎麽会呢?按理说打著天下第一山庄的旗号,做什麽都赚钱的。"
多好的品牌效应啊!

贺长风叹息著摇摇头。
"但是天下最赚钱的生意,偏偏不能打著天下第一山庄的旗号。"
最赚钱的生意?贩毒?军火?走私?抢银行?苏眉脑子飞转,突然福至心灵。
"妓院?!你想开妓院?!"

贺长风刷地红了脸。"不要大声嚷嚷!"
这就等於是承认了。
苏眉拍案大笑,见牙不见眼。
"好!有眼光!"苏眉朝贺长风挑起大麽指。"场地找好了麽?人手招全了麽?有什麽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贺长风垂下头,低声说了句什麽,苏眉没听清,拼命伸长脖子。
"什麽?你说什麽?"
贺长风羞愧地瞟了他一眼,低声道:"已经开了。"
"真的?"苏眉兴奋地跳起来,整个身子越过桌子,凑到贺长风面前。"开在哪儿?叫什麽名号?"
贺长风的头几乎垂到胸口。
"丽春院。"

"碰"地一声,苏眉的额头重重地扣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吓得贺长风赶紧察看。
"丽......丽春院?"苏眉揉著额头,磕磕巴巴地开口。"贪欢阁对面的那个?"
贺长风点点头。
苏眉疑惑道:"那地方不错啊?雕梁画栋,蛮有派头的。市口又好。怎麽会不赚钱呢?"


(三十一)

贺长风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天下第一山庄的坏处所在了。
好歹也是侠义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好去做逼良为娼的勾当?

苏眉心领神会,喷笑出来。
这就难怪了。
没有小姐,哪来嫖客?

"长风,你要是放心的话,丽春院就交给我打理吧。"苏眉毛遂自荐。"保证财源广进!"
"交给你?"贺长风失笑。"你行麽?"
"长风,你很瞧不起人哦?"苏眉不满地挑了挑眉。"我怎麽不行?"
"管理这麽一处产业,可不是闹著玩的。"贺长风摇了摇头。"你又没有经验......"

"经验?"苏眉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伸手便往贺长风的衣襟内探去,轻轻巧巧拧住一颗乳头。
贺长风浑身一颤,低低地呻吟出来。
苏眉轻揉慢捻,直到贺长风急喘著迎上来,却收了手,细细玩赏他满是欲望和渴求的神情。
"将堂堂天下第一山庄的庄主调教成这般淫乱模样,算不算难得的经验?"

贺长风眼中闪过极羞耻的神色,身子却颤得更厉害了。
苏眉心痒难耐,直想扑上去狠狠疼爱他一番。
不过眼下有正事要办,只得先忍一忍了。
"长风,就交给我管嘛!"苏眉央求,"反正你也找不到比我更专业的人了。"

贺长风还有些犹豫,苏眉凑近他的耳边,轻声威胁。
"长风,人家一直没事情做,就只好一直缠著你哦!"
"一直缠著你,人家就会一直想和你......"
话到这里结束了,手却不规矩地沿著贺长风的身体往下滑去。

贺长风往後一躲,避开他的魔爪,脸颊不争气地红了。
"好!好!就交给你了!"他忙不迭地答应。
不然,被苏眉抓住机会犯难,天晓得会想出什麽古怪法子来折腾他。

苏眉欢呼一声,扑上去搂住贺长风的脖子,"吧嗒"亲了一口。
"长风最好了!放心,交给我,你就等著收银子吧!"
贺长风可没他那麽信心十足,暗自盘算著,万一丽春院被他玩倒了,这笔钱该从什麽地方找补回来。

苏眉乘著他想心事,绕过桌子,腻到贺长风身边。
"长风,为了我们伟大的战略合作,是不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怎麽庆祝"四个字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贺长风已经被苏眉压倒在桌上。
苏眉熟门熟路地扯开两人的腰带,稍事准备,便挺身而入。
"我们就......好好的亲热一下,如何?"

贺长风仰起头,在他的侵入中低低呻吟起来。
还问他如何?容得他反对麽?
只可惜......早知道逃不过这一劫,何必忍痛放弃一处大有可为的产业?


(三十二)

接下这件富有挑战性的工作之後,苏眉很努力的窝在书房一天,没有去打扰贺长风。
糟践了无数张上好的宣纸,终於得出一个比较满意的企划。
他不是什麽商业天才,但是好歹在贺长风身边这麽多年,多少学了些皮毛。
别的不敢说,拿来糊弄古人总是够了。

次日清早,苏眉就拖著贺长风来到丽春院。
推开院门,只见一片冷清。
姑娘们正在补眠,小厮们没精打采地缩在一角,两人进了门,竟连个上前招呼的人都没有。

这种管理......苏眉瞟了贺长风一眼。
贺长风脸上顿时挂不住,重重地咳嗽一声。
小厮们闻声抬头,见是贺长风,惊慌道:"老老老......老板来了!"
跌跌撞撞跑去叫人。

没多久,睡眼惺忪的众人排排出现,有男有女,不过十来人。
姿色皆是中上,可是神情恹恹的,实在不讨人喜欢。
苏眉还来不及叹气,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直扑到贺长风脚边。
"老板!老板!"她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听声音是个年轻姑娘。"老板!你放了我吧!老板!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你!"

贺长风被她一把抱住腿,进退不得,听著她一边哭喊一边哀求,尴尬地涨红了脸。
苏眉暗暗窃笑一阵,才向贺长风伸手道:"卖身契拿来。"
"卖身契"这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将在场的众人都镇在原地,贺长风脚边的姑娘也停了哭喊,又惊又怕地瞪大眼睛。

贺长风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纸,递给苏眉。
苏眉拿在手里随手翻阅,一边问那姑娘:"叫什麽名字?"
"蓼!。"姑娘怯怯地回答,哭得通红的眼里透出一丝渴望。
"蓼!。好名字。"苏眉点点头,淡淡道:"放开他的腿,站起来说话。"

蓼!急忙照做,站到苏眉面前,扯著袖子擦眼泪。
苏眉从那叠卖身契里捡了她的那张出来,塞进她手里。
"瞧瞧,是你的麽?"
蓼!抖著手看了半天,颤声道:"是。是。"边说边紧紧攥在手里,生怕被人抢了去。

苏眉不再看她,只挥挥手道:"行了,你走吧。"
众人闻言大惊,连贺长风都微微变了脸色。
蓼!喜出望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拔腿往外跑去。

"慢著。"苏眉突然又叫住她。
蓼!猛地一僵,慢慢站住,转身,狂喜的神情被恐惧取代。
苏眉摸了块碎银子扔给她。"拿著。别出了门走投无路,又把自己给卖了。"
蓼!颤抖著接过,愣了半晌,突然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苏眉暂不管她,照著手里的卖身契一张张念了名字,发还到各人手里。
发一张,贺长风的脸色就变一变,发完最後一张,贺长风简直要昏倒了。
拜托!这些人又不是他强抢来的,都是他花了大笔银子买回来的好不好?
苏眉倒是发了善心,一个个平白放走还倒贴银子,这丽春院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苏眉拍了拍手,唤回众人的注意力。
"卖身契都在你们自己手里了。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
"暂时还不想走的,不妨留下来听我说几句话。"

没有人走。
就连已经出了门的蓼!都悄悄走回来了。


(三十三)

苏眉清了清喉咙,朗声道:"这次发还各位的卖身契,是我们的老板,天下第一山庄贺庄主贺大侠的慈悲。让我们表示热烈感谢!"
言毕带头鼓掌。
众人摸不著头脑,呆呆跟著鼓掌。
有几个老於世故的,看看贺长风的神情,心里不信,但毕竟是自己得了便宜,於是鼓起掌来一样带劲。

待掌声渐渐平息,苏眉又道:"天下第一山庄在侠义道上赫赫有名,自然不会做逼良为娼的勾当。"
"我重复一遍,各位都是自由的,想走的随时都可以离开。"
"愿意留下的,我们竭诚欢迎各位与我们共襄盛举,同创大业!"

苏眉慷慨陈辞,众人依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报以热烈的掌声。
苏眉满意地颔首答谢,接著说了自己的构想。

首先要扩大经营项目。
仅仅床第之事未免单调,可以推出陪吃饭陪喝酒陪下棋陪聊天......分别列项收费。
其他还有什麽一技之长的,都可以拿出来。
明码标价,看样消费。

至於分配制度──和公司的销售代表差不多,就是底薪+指标+提成。
每月完成一定指标可以拿底薪,超出指标部分按比例提成。
苏眉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分配方式既然经过了时间的考验,广为采用,说明应该是行之有效的。
不妨拿来试试。

还要有福利。
每年一个月的带薪休假,逢年过节的红包。
有找了好人家,好去处的,随时欢送。受了委屈,欢迎回来。
任职期间,保证人身安全,有权不接不想接的客人,有权不做不想做的事。
万一客人来闹场──也要看看他们惹不惹得起天下第一山庄?

洋洋洒洒一大通说下来,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开妓院开成这样的,实在是从来也没听说过。

风尘里打滚的人,心思何其敏锐,当下各自盘算起来。
算来算去,无论如何都比在别地方好,就算是出去找了人家,都未见得比有这里自在。
於是一个个眉目间都透出喜色来,心甘情愿地在苏眉带来的合同文本上签字按手印。

先前哭喊著要走的蓼!也一样签了合同。
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爱上了家里的长工,不惜下嫁,却没料到,她的丈夫并不是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自她的双亲骤然离世,家道破落之後,丈夫就再也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
这一次,赌输了所有钱财,竟然将她卖入青楼抵债。

如今她是自由了,可她又有什麽地方可去呢?
父母已不在。流落街头,难免被歹人欺负。回到家里,还是会被无良的丈夫卖掉。
反倒是这地方,听起来更暖心些。

苏眉见大事已定,才转向贺长风笑道:"还有,这丽春院的名字太俗,我想换一个。"
贺长风已被先前的场面弄得呆了,只管点头。
苏眉皱眉深思道:"叫什麽好呢?吟风弄月阁?翻云覆雨斋?偷香窃玉亭?拈花惹草楼?眠花宿柳院?"
贺长风听他越说越离谱,忙截口道:"就叫吟风弄月阁吧,挺好听的。"

於是,经首席执行官苏眉提议,董事长贺长风拍板,"丽春院"正式更名为"吟风弄月阁",即日起挂牌营业。
出於个人感情,苏眉又在其下设立了一个分部──"耽美的SM小窝"。
当时,没有任何人明白这名字究竟是什麽意思。
□□□自□由□自□在□□□
(三十四)

试运营一个月,结账下来,收益好得让苏眉合不拢嘴。
白花花的银子不用说,光是自动加盟的姑娘小倌,就有十来个。
其中几个,甚至是别地方的花魁,听说了吟风弄月阁的作为,自己赎了身过来的。
这可是一文钱都不用,送上门来的摇钱树啊!

即便如此,庄里却还有人不满足。
贺长风就曾遮遮掩掩地问过他,是不是将提成部分压低一些,庄里可以收益更多,被苏眉一口回绝。
有没有搞错,一个月千余两银子,还嫌不够?
天下第一山庄都是些好手好脚的精壮男子,干什麽不行,非要靠剥削人家的皮肉钱过活?!

被他这麽一顶撞,贺长风愧然无言,再不对他提这件事。
连庄主都碰了钉子,别的人自然更不敢在他面前多话。
苏眉没了掣肘,心中爽快,日日泡在阁里,著力发掘众人的潜力。

擅长琴棋书画歌舞的,皆可以此营生,并不是非得出卖皮肉过活。
这世上,多的是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能得一识情解意的红颜知己,吟吟诗,作作画,自然比在窑子里滚床单体面得多。
更何况,只要火候到了,也不是一定就不能亲近。

至於耽美的SM小窝,目前还只是一个空壳。
常用的器具苏眉已经著人准备,但是人员嘛......
他还得好好物色......

日进斗金之余,更让苏眉高兴的,是发现了好些奇人异士。
例如此刻,被他缠著进行"学术交流"的,一脸好奇的左方和脸色惨白的雪盈。

"你是说,人的心也是这样子的?"
左方拨弄著桌上剖成两半的猪心,研究其中被苏眉称作瓣膜的东西。
"有点不同,但是原理是一样的。"
苏眉兴致勃勃地把猪心拖到面前,继续讲解肺循环和体循环。

"呃......"雪盈以手巾掩鼻,仰身向後,离得能多远就多远。
那麽血腥的东西,亏他们也碰得下手去!
她家世代行医,可没人做过这样的事!
"研究这个干什麽呀!"她嫌恶道:"就算你知道这里面有毛病,你还能把人剖开了看麽?!"

这一瓢冷水兜头浇下,苏眉顿时沮丧。
"是啊,是不行。不过,要是有麻药的话,剖剖肚子总还是可以的。"
"麻药?什麽麻药?"与雪盈不同,左方是个好奇宝宝。
"就是可以把人麻倒的药。"苏眉解释道,"让人昏睡过去,不会痛,也没有反应,然後就可以切手剁脚剖肚子。"

雪盈又对他粗鲁的表达方式皱起眉头。
"药倒是有。但是......"
"真的?!"苏眉惊喜地望向她。"真的有?你知道?"
"那当然!我七岁的时候就会配制了!"雪盈骄傲地扬起头。

苏眉欢呼一声,朝雪盈扑去。
"啊!不要过来!"雪盈尖叫跳开,拒绝苏眉刚刚摸过猪心的手沾上她美美的衣服。
苏眉的两眼变成粉红色的心形,双手交握,虔诚地抱在胸口。
"雪盈,亲亲雪盈,你可不可以做一点麻药给我?"
"可以!可以!"雪盈一步步往後退。"只要你不要再找我看这种恶心的东西,你要什麽药我都做给你!"

哦呵呵呵呵......真是捡到宝了!
苏眉乐得合不拢嘴。
"那,雪盈......"他忽闪著纯洁无辜的大眼睛。"你会做春药麽?"

(三十五)

奋力在苏眉头上敲下一个包,雪盈重重地踏著步子走了。
左方怜悯地看著苏眉,也不说话,只是摇头。

"是她自己说的,我要什麽药她都做给我的嘛!"苏眉揉著隐隐作痛的头,无限委屈。
左方叹气道:"她是正儿八经的大夫,这种下三烂的东西,怎麽好问她?别说她又是女孩子家。"
"我这不是太高兴了麽?"苏眉也叹了口气。"再说也没别的人可以问呀?"
"谁说的?!"左方愤慨地瞪圆了眼睛。"你可以问我!"

"你?"苏眉打量著左方那张看起来比他还纯洁的娃娃脸。"你会做春药?"
"干什麽?你很瞧不起人哦?"左方不友善地眯起眼。
哈!竟然怀疑他不会做春药?
要不是因为这个古怪的爱好,他,左方,堂堂神医世家的第十七代嫡系传人,怎麽会被逐出家门,沦落到吟风弄月阁来卖艺为生?

苏眉的态度立刻有了180度的转变。
左方那种睥睨的眼神,他可太熟悉了。
以往参加国际学术会议的时候,那些世界知名的教授学者一提及自己的专业,就会不自觉的流露出这种"我是专家我怕谁"的神气。
以此类推,左方应该是有点本事的。

"那我问你,你会不会配一种药膏,又可以催情,又可以润滑,又可以止血,还可以治疗伤口?"
苏眉虚心请教。
他肖想这种多效合一的神奇春药已经很久了。
"这个......没配过。"左方老实承认,"但是应该做得出来。"
问题是,要这个做什麽用?
"太好了。"苏眉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先去做一盒出来试试看吧。"

有了这个伟大的构想,苏眉和左方一连几天都窝在一起,致力於研发他们心目中的极品春药。
配方一个换过一个,反正阁里多的是自愿参加试验的志愿者,每一批药膏出来,就发放下去,第二天便有反馈。
不够催情的,换。不够润滑的,换。止血疗伤效果不好的,更要换。
一点点分析,一点点改进,就连色香味都务必要臻至完美。

这一天,苏眉正和左方一起头碰头地分析试验数据,雪盈突然推门而入。
"给你!"离了苏眉一丈开外,雪盈将一个包袱远远地扔到苏眉怀里。

苏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接住,感觉硬硬的,像是个盒子,讶然道:"什麽东西?"
"你要的药。"雪盈没好气地说,"还有点其他的。我手边有的都备了一份给你。"
"谢谢谢谢!"苏眉如获至宝,急忙打开包袱,只见是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内分十余个小格,装著各色药物,都配了标签。
草草看过,只见止血的生肌的愈骨的解毒的样样都有,实乃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的好东西。

"哇!雪盈!你好厉害!"苏眉由衷地敬佩。"呃......多少钱?"
雪盈白了他一眼。"送给你的,不要钱。"
"这怎麽好意思?"苏眉直摇头,伸手到怀里掏银票。
占自己阁里姑娘的便宜,丢不丢人啊?

雪盈摆手阻止他,褪了一贯不耐烦的神色,眼中添了一抹暖意。
"收下吧。就当是阁里的兄弟姐妹们谢你的。"
"谢我?谢我什麽?"难得瞧见她的好脸色,苏眉反而迷茫。
雪盈微微一笑。
"谢你,为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留了一块容身之地。"

看看雪盈的微笑,再看看左方同样信赖的神情,苏眉蓦然感到自己肩上沈甸甸的分量。
这一声谢字,他其实当不起。
吟风弄月阁,寄托了他平等和自由的梦想,美好,却也脆弱。
在这纷扰莫测的尘世中,他能否自保尚未可知,更不用说,保全这一片小小的净土。

(三十六)


苏眉怀著心事一路慢慢走回山庄,路过书房时,只见门扉紧闭,窗上人影绰绰,似有好几个人。
他心不在焉,本不想理睬,却在不经意间,听见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
微微一愣,脚下不由停住。
以他现在的功力,只要凝神细听,书房里的一切动静都躲不过他的耳朵。
但是......

苏眉停步片刻,继续往房里走去。
该他知道的,总会知道。
若不该他知道,不知道也罢。

虽然如此,总有些心神不宁。
回了房间,连衣服也不脱,就恹恹地躺下,抱著枕头发愣。
过了一会儿,贺长风推门而入,瞧见苏眉,明显呆了一下。
"苏眉?什麽时候回来的?"贺长风在苏眉身边坐下,揉了揉他有些零乱的头发。
"刚回来,没多久。"苏眉习惯性地朝他身边偎去。"事情商量好了?"

贺长风的身子微微一僵,立刻被苏眉察觉。
"怎麽了?"苏眉抬起头,恰好捕捉到贺长风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
"是......不可以让我知道的事吗?"苏眉心中一紧,旋即淡淡道:"你放心,我并没有听到什麽。"

"苏眉......"贺长风哑声而唤,带了丝挣扎的神情。"我......"
"没关系,你不用说没关系。"苏眉淡淡一笑。"我不是一定要知道。"
贺长风静默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再往下说。

苏眉偎在贺长风怀里,想了会儿心事,突然听见贺长风道:"苏眉,我们出去玩吧。"
"去哪里?"苏眉有些提不起精神。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贺长风低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麽?我最近有空了,可以一直陪著你。"
"真的吗?"苏眉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微笑道,"好啊。"
□□□自□由□自□在□□□
於是,他们去了塞外。
苏眉从小生长在繁华的都市,却不知为何,格外喜爱苍凉荒寂的塞外景色。
苍茫的大地,雄浑的山脉,总是以一种莫明的方式震撼她的灵魂。

现在这具身体,更是得天独厚,轻轻松松就可以登至山顶,俯瞰山脚下蜿蜒的河流。
他常常倚著一块大石头伸直了腿坐著,看著太阳一点点下落,没入地平线。
再等等,就可以见到满天星光。

他可以这样不言不动地一坐大半天,贺长风总是默默陪著。
没了庄里的事务分神,贺长风全身心地投入到苏眉身上,加倍的温柔体贴,千依百顺。
苏眉对贺长风也是相同,夜夜缠绵,从未间断。

然而,还是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苏眉常常觉得冷。
贺长风坚实灼热的身躯,以及热烈的情欲纠缠,都无法温暖他分毫。
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透出的寒意。

一直以来,苏眉耽溺於贺长风的柔情,几乎是刻意地忽略了直觉的示警。
然而,林轩逃逸的那一晚,贺长风冷然的眼睛和锐利的神情,迫使他不得不直面现实。
过於敏锐的洞察力,对於宁愿自欺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例如现在,即使没有蓄意深究,事实也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他知道,他正身陷於柔情与阴谋交织的陷阱里。
他知道,贺长风正在等待对他下手的时机。
贺长风爱他吗?或许爱的。
但是,对於贺长风来说,爱情,永远都不可能排在第一位。

所以,当初他舍弃莫默。
所以,现在他也将舍弃苏眉。

苏眉淡漠地笑著,灵魂仿佛已化为夜空中的点点星光,冷冷地注视著红尘中不得解脱的肉身。
他在等待。
等待一柄穿胸而过的长剑,或者,一杯见血封喉的毒酒。
既然无意於破局而出,这似乎就是他必然的结局。


(三十七)


静静的冥想中,突然看见远处纵起一道火光。
身下的大地隐隐震动,风中携著一阵阵喊杀声。

这是......战争?
苏眉缓缓站起身,远望战场。
她一贯是和平主义者,痛恨暴力和杀戮,连枪战片都不敢看。
没想到,却会在这样的距离下邂逅战争。

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苏眉笔直地站著,看著那个血与火交织的战场,直到火光渐灭,直到喊杀声渐歇。
结束了。
不知有多少年轻的生命,就此留在了那片战场上。
究竟为了什麽,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苏眉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有什麽不同?
他也会死──为了某些他所不知的东西而被他所爱的人杀死。
区别在於,他甚至没有那些被称作尊严理想或者荣耀的东西来装点自己的死亡。

暗夜中,孤零零的马蹄声渐渐靠近。
苏眉定睛细看,只见一人一骑,黑盔黑马,正向这边驰来。
到了近处,那匹马突然倒下,马上的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苏眉心中一颤,几乎惊叫出声,又强行忍住。
这是一个与他无关的世界。这是一场与他无干的战争。
他自顾不暇,不想再牵涉其他。

接下去,只见那人慢慢撑起身,四肢并用,向马首处爬去。
马儿转过头,轻轻舔了舔他的脸颊。
然後,沈沈地垂下头去。

夜色深沈,苏眉却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泪水疯狂地涌出来,几乎哽住呼吸。
那匹善良的生物,在生命最後一刻流露出的脉脉温情,狠狠地撞入他冰冷僵硬的心脏。
这一瞬间,他蓦然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面对死亡而无动於衷。
他急掠而下,几乎没有听见身後贺长风惊讶的呼声。

那人尚未晕厥,眼神却已涣散。
搭一搭脉搏,既细且快。
收回手时,赫然发现满手粘湿,全是鲜血。
──失血性休克。

苏眉拧紧眉头,死死咬住嘴唇。
天晓得,这人究竟出了多少血?这个世界,却全无输血或者输液的设备。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

贺长风晚他一步到达,见此情形,立刻伸手抵住那人後心,以内力护住他心脉。
那人轻轻喘了口气,眼中恢复了些许神采。

苏眉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不错,这个世界缺少抢救设备。
但是,这里有不可思议的内力,还有神奇的中药存在。

苏眉掏出雪盈给他的小盒子,一股脑儿将药都到了出来。
他看过的,里面除了麻药,都是些止血疗伤的药材,没有一样是毒药。
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全都往那人嘴里塞去。

那人没有抗拒,尽力咽下所有药物,缓缓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苏眉握紧他冰冷的手,在他耳边轻声保证。
"我会救你。"


(三十八)

苏眉和贺长风栖身的洞穴距此不远,两人提气急驰,转眼便到。
点燃火把,割开那人的衣物,苏眉飞快地检查伤势。

四肢的那些先不去管,左上腹黑黝黝的血洞看来是伤著了要害。
苏眉无暇细想,手术刀在火焰上微微一烤,利索地划开肌肤。
身後,贺长风尖锐地吸了一口凉气。

苏眉不去管他,再一刀划开肌肉,直入腹腔。
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
稍加探查,只见左上腹的脾脏上,一道深深的裂口,不停地往外冒血。
果然,是脾脏破裂。

血管钳夹闭脾门血管,出血的势头顿时缓下来。
苏眉轻轻吁了口气,导出腹腔的积血,探查肠管。
修补了几处小小的裂口,又截除一段破碎的肠管,确定没有遗漏了,才定下心来仔细切除脾脏。
残留的积血用清水冲净,再以白布拭干,苏眉最後检查一遍,确实没有出血了,才又把切开的皮肉一针一针缝起来。

忙完这一切,一回头,只见贺长风脸色惨白,神情说不出的惊恐和怪异。
苏眉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低声而笑。
贺长风......吓著了吧?
虽然是刀里来剑里去的江湖人,这般剖腹之术,他想必没有见过。
外科手术麽,是野蛮了点,但错非如此,断救不得那人的性命。

"长风,你身边还有伤药麽?"苏眉轻声唤他。
那人肢体之伤虽不致命,但虚弱到这个地步,少流点血总是好的。
"有。有。"贺长风的声音有些僵硬颤抖。
"太好了,你帮他上药吧!"苏眉一边说,一边收拾起切除下来的脾脏和肠管,用布裹了,在洞外挖了个深深的坑埋进去。

回到洞里时,贺长风已料理完了那人全身上下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处伤口。
麻药未退,那人依然在昏睡,苏眉看了片刻,又渐渐皱起眉头。

第一关算是闯过去了,可是这麽恶劣的手术条件,继发感染几乎是必然的。
对此,他是真的束手无策。
当初林轩一身都是外伤,勉强还能用烈酒凑合。惨是惨了点,效果总算差强人意。
这一回伤在内脏,却不能依样画葫芦。
然而,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一种叫做"抗生素"的东西?

"长风,我们带他回去吧。"苏眉转念之间便下了决心。
回去吧。总要回去面对的。
对他来说无甚差别,但是有左方和雪盈相助,伤者便多了几分存活的希望。
何乐而不为?

贺长风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
"现在就走?"他轻轻问,似乎不愿意就这样结束彼此相伴的时光。

苏眉点了点头,俯身抱起那人,小心地不去触动刚刚缝合的切口。
自然是现在。
若没有手上的这人,他并不介意多陪贺长风几天。
但是现在......只能是现在。


(三十九)


一路狂奔,回到吟风弄月阁时,天色已初亮,正是阁里众人补眠的好时候。
苏眉顾不上这许多,冲进阁里就放声大喊:"左方!雪盈!快出来!"

沈睡的众人皆被惊醒,各个房间里都传出模模糊糊的抱怨声。
苏眉还不罢休,又大喝一声:"左方!雪盈!快出来!救人啊!!!"
这一声隐含了内力,震得门窗嗡嗡作响,原先半梦半醒的人都被吓得跳起来,阁里顿时骂声一片。

门扉轻响,雪盈先探出头来。
"什麽事......"她云鬓半偏,神情倦懒,一步三摇地走近,待到瞧见苏眉一身是血,又吓得惊叫起来。
"苏眉!"雪盈连声音都抖了。"你怎麽了?伤在哪里?"

"什麽?!苏眉受伤了?!"
另一扇门"砰"地一声打开,衣衫不整的左方心急慌忙地冲出来。
"真的?""是苏眉受伤了?""怎麽会的?"
一扇扇门相继打开,越来越多的人涌出来。

苏眉被人团团围住,拉著手上下检视,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
"受伤的不是我......"他挣扎著抽出手,向旁边一指。"伤员在那里......"

众人闻言转身,这才瞧见贺长风站在一边,同样满身是血,手里抱著个黑衣人。
"不是你啊!"有人懒懒地叹了口气,转身回房了。
好些人跟著一起散开,连看都没看贺长风一眼。

这麽明显的差别待遇,倒让苏眉觉得很奇怪。
怎麽会的呢?g
他明明送了份天大的人情给贺长风,又一直努力塑造他的光辉形象。

"苏眉,从哪儿捡来的人啊?"左方走到贺长风身前,侧著头打量。"留了这麽多血,估计不行了吧?"
"才不会呢!"苏眉愤然抗议。"我已经抢救过了!才不会死!"
"哦?"左方挑了挑眉。"怎麽抢救的?就是你说的剖肚子的那种?"

苏眉听得出他的怀疑,恼怒地抿了抿唇。"没错!就是那种!"
他从贺长风怀里接过昏睡的人,往自己房里走去。"不信就过来看!"
到了房门口,见左方和雪盈还站在原地,不由顿足道:"快来帮忙啦!还愣著干什麽?"
两人迟疑片刻,举步向他这边走去。

"慢著!"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个人,一把拽住左方。
"妈的,搞什麽呢?"来人是个高壮汉子,嗓门响得如同打雷一般。
"事儿还没办完,就想跑?你耍老子呢?!"边说边拖了左方,在他臀上狠狠捏了一把。"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左方煞白了脸,微弱地挣扎著,求救般地看向苏眉。
苏眉拧起眉头,心中尚未有计较,却有人抢在他之前救了场。

"大爷,做了一晚上,也不嫌累麽?"庸肆披散著齐肩的黑发,轻飘飘地掠到那汉子身前。
那人被打扰了好事,正是一肚子的火,这会儿又有人阻挠,立时便要发作。
却不料,眼睛还没瞪起来,一对上庸肆子夜般的黑眸,骨头就先酥了一半。
"啊,这个,不会......"声音也温柔了十倍不止。

庸肆淡淡一笑,轻轻搭上他的手腕。
"既然不累,那就......"眼神奇异地一闪,"来陪陪我吧!"
被他这麽一勾,那汉子三魂六魄一齐出窍,早把先前那个忘到不知哪儿去了,浑浑噩噩地跟了就走。

庸肆朝惊魂未定的左方眨了眨眼,又朝苏眉作了个搞定的手势,领著那人朝自己房里走去。
不累?
哼哼,待会儿有你累的时候!

(四十)

众人目送庸肆离开,都在心里默默哀悼那个迷了心窍的男人。
落到庸肆手里......
可惜了那条看起来勉强称得上气宇轩昂的汉子。

苏眉叹息著摇了摇头,带著左方雪盈正要进屋,突然想起贺长风还等在一边,又停下脚步。
"长风,你先回去休息吧。"苏眉见贺长风脸色灰白,神情疲倦,不由有些心痛。
那人伤重垂死,全赖贺长风以内力护住心脉,不然,怎经得起长途奔驰?

既要提气疾奔,又要催动内力,这一路下来,贺长风确实已精疲力竭。
但是......
还不及说什麽,苏眉已匆匆进屋去了。
贺长风伫立片刻,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苏眉把人放在床上,撕开衣物和裹著伤口的布条。
左方和雪盈凑上前去,一看之下,齐齐吸了口凉气。
一道狰狞的刀口横过上腹,又以黑线密密地缝起来,乍一看,犹如一条巨大的蜈蚣。

"这,这是你......"左方瞠目结舌。
"对。"苏眉简单地解释道,"他的脾脏破裂,已经被我切掉了。还有几段破碎的肠子,我也处理过了。"
"切、切、切掉?!"左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手法是野蛮了点,但是这人伤成这样,却还能活下来,说明你处理得不错。"沈默许久的雪盈突然开口。
休看她平时见了点血就大惊小怪,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反而镇静异常。"你找我们做什麽呢?"
苏眉立刻想到此行的重点。"我怕他会感染。"
"感染?"雪盈蹙其秀气的眉头。

苏眉被难住了。
"感染,就是......发炎,有细菌进去,然後就......"
罗罗嗦嗦解释了半天,眼看左方和雪盈的神色越来越迷茫,苏眉也感到越来越无力。
拜托!谁来告诉他,"感染"这东西,在中医里究竟叫什麽?

"反正,你们帮我一起看一下,让他好起来,不要死掉就行。"最後,只好这样说。
"嗯,好的。"雪盈了解地点点头。"我去拿药。"
左方也一溜烟地跑出去。
苏眉看著他们的背影,实在有些啼笑皆非。
没想到,这样说,他们反倒明白......


为了那人的伤,苏眉在吟风弄月阁一住就是七天。
这七天,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那人身边,时刻监视体温脉搏──实在太累,睡死过去的时候除外。
也不知雪盈左方究竟用了什麽灵丹妙药,那人竟真的没有感染发热,平平稳稳度过了危险期。
到了第七天上,那人低低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悉心呵护了好几天的睡美人终於醒转,苏眉欢欣鼓舞至极,眼睛一眨不眨地细看。
美人啊!实在是......美人啊!
苏眉发现自己贫乏的词汇无法形容这人的美貌於万一。
什麽倾国倾城啊,沈鱼落雁啊,眉若远山眼若秋水啊......都往上堆砌就是了。

这麽,这麽......这麽美的美人,怎麽有人忍心把他伤成那样呢?
苏眉实在是想不明白。
偏偏这样的问题,又是不可以问的。


(四十一)

作为一个死里逃生的人,这人似乎过於平静了些。苏眉默默地想。
他身子底子似乎不错,受了这样重的伤,不过半个月工夫,就已经行动自如。
或者是雪盈和左方的功劳?
中西医结合疗效好啊!

苏眉曾经试图与他攀谈,他总是静静地听著,并不说话。
就连问他的名字,他也只是默默垂下眼帘,藏住一抹怅然的神色。
苏眉叹息。他只能叹息。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事,不可告人。

於是,苏眉自作主张地给他起了个名字,无伤。
记得那人初听见时,几乎掩不住诧异的神色。
沈默许久,最後却微微勾起嘴角,以一个浅淡的笑容接受了这份近乎天真的善意。


这段时间,苏眉满腹心思都在无伤身上,几乎没有关注阁里的动向。
所以某一天早上,阁里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喧扰时,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卖掉?"苏眉被一群人吵得脑袋发晕,只听见这两个字,不禁好笑。"你们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里,谁能把你们卖掉?"
吵嚷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才有人低声道:"不是卖我们。是卖吟风弄月阁。"
苏眉惊讶地睁大眼睛。
"谁说的?怎麽可能?"他一点都没有听说过有这回事啊!

"是真的。这些日子,好几批人来看过了。"左方低声说。
苏眉犹不相信,目光扫过人群,只见众人一齐默默点头。
"怎麽会呢?"苏眉无措地看著众人,又慌乱又迷惑又伤心。"长风他......为什麽?"

吟风弄月阁的生意那麽好,为什麽要卖掉?
更不用说,他为吟风弄月阁花了多少心思,投入多少感情,贺长风看得清清楚楚。
怎麽会连商量一下都没有,就这样自作主张?

"贺庄主或许有急需用钱的地方。"死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这样说。
"真的?"苏眉寻声看去,见是前些日子被他发现了财会专长,委托以管账重任的抚琴,心下已先信了三分。
但毕竟事关重大,还是要问个明白。
"你怎麽知道的?"

"有意买下吟风弄月阁的人有好几批,出价在五万两到十万两之间。"
抚琴抿一抿桃花般的唇瓣,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来。
"吟风弄月阁的生意蒸蒸日上,要赚够五万两,只消两三年。就算是十万两,不出五年也能赚到。"
"现在就急著出手,无异於杀鸡取卵,天下第一山庄为什麽要做这种赔本买卖?"
"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急需用钱,而且是大笔的钱,所以才不得不这样做。"

急需用钱的地方?
苏眉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回想起出行之前,贺长风等人在书房里密议之事。
会......和他有关吗?
但他不过是孤身一人,毫不设防,对付起来何等容易?
又哪里用得著这许多银子?


(四十二)

苏眉一时想不明白,但见众人眼巴巴地看著他,只得柔声安慰道:"卖了就卖了,你们还是可以在这里的呀。"
雪盈冷笑:"若是卖给别人,哪还有现在的日子可过?请我来我还不来呢!"
苏眉语塞。
其实他心里清楚,若非他一意坚持,吟风弄月阁也会如同天底下所有的青楼一般,压榨干姑娘小倌的每一滴血汗。
眼下这般景象,再也不可能有。

"苏公子,您去和贺庄主说说,不要把吟风弄月阁卖掉。"蓼!眼中含泪。"我们宁愿少拿些钱的,只要能在这里就好。"
她不知别人怎样想,至少她自己栖身於此,不是为了钱。
钱,她并不缺。
然而,这样温暖的自在的天地,离了吟风弄月阁,再也不会有。

苏眉用力咬著嘴唇,直到流出血来,还浑然不觉。
他何尝愿意放弃吟风弄月阁?
这片小小的净土,倾注了他关於平等和自由的全部梦想,寄托了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无法实现的心愿。
如今它初具雏形,却要突然割舍,任它碾落成泥。
──他怎麽舍得?怎麽忍心?

可是......他真的有左右贺长风决定的能力吗?
事实很明显,贺长风是刻意地瞒了他这件事。
若非遇上无伤以致中途折转,此刻他还与贺长风流连塞外。
吟风弄月阁易主之事,怕是要到尘埃落定之後,才会叫他得知。

如今,他是提前知道了,却又能如何呢?
他也不过是身陷贺长风的局中的猎物而已。
自身难保,遑论其他?

"不错,苏公子,您不妨与贺庄主谈谈。"抚琴也赞同蓼!的话,"此事或许尚有可为。"
"如果只是为了钱,那麽只要有钱就可以。实在要卖的话......"
抚琴的眼睛如同会说话一般,深深地看著苏眉。"苏公子,您不妨称此机会买下?"

苏眉吃惊地睁大眼睛,一手点著自己的鼻子,生怕弄错。"我?你是说我?"
抚琴颔首道:"正是。苏公子总该知道,这决不会是亏本买卖。"
苏眉看看抚琴,再看看纷纷点头附和的众人,不由苦笑起来。
"我倒是想。可是,我哪来这麽多银子?"
自从来到这世界,他吃贺长风的,用贺长风的,一切用度皆出自天下第一山庄,身边何尝有一两自己的银子?

"您......没有钱?"抚琴显得很意外。
怎麽会呢?他看走眼了吗?
苏眉这样的人物,怎麽可能连区区几万两都拿不出来?

这时候,蓼!已经捂著嘴哭了起来。
"苏公子,钱的事可以再想办法,您先去找贺庄主吧!"她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什麽意思?"苏眉簌然而惊。
"适才五湖山庄的朱庄主来过,听他的意思,今天就会与贺庄主商议细节了。"抚琴皱紧眉头,神情间带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蓼!在一旁哭红了眼,左方雪盈庸肆等人皆面色不豫。
苏眉一看之下,就知道这"朱庄主"多半不是什麽好东西。
"我这就去。"他霍然起身。

自身难保,不保也罢。
贺长风想对付他,只管动手。
但是,他绝不允许吟风弄月阁被人那样糟蹋!

走到门口,苏眉想起一事,猛然站定转身。
"记住,你们没有卖身给吟风弄月阁。"苏眉将阁里的人一个个看过去,沈声叮嘱。"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们做任何事!"
所以......保护好你们自己。
即使,某一天,我已经不在。

(四十三)

苏眉回到天下第一山庄,只见书房的门关得紧紧的,隐隐透出贺长风的声音。
这一次,苏眉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门。

书房里的人吓了一跳,齐齐转头,看向门口。
"苏眉?"贺长风惊讶地站起身。"你怎麽来了?"

苏眉没有回答,眼光在一张陌生的面孔上徘徊片刻,冷冷一笑。
这就是"朱"庄主了?真是人如其名。
如此痴肥颟顸,也妄想染指他阁里的一众美人?

"长风,我有事和你说。"苏眉冷声道。
"现在吗?"贺长风似乎有些不情愿。
"就是现在。"苏眉语气强硬,毫无转圜的余地。
"那......好吧。"贺长风无奈应允。

贺长风向朱庄主告了声罪,出门向苏眉走去。
"苏眉,什麽事?"贺长风边走边问。c
自从两人从塞外返回之後,苏眉满副心思都在伤者身上,长居吟风弄月阁半月有余。
怎麽会挑了这时候,突然闯进来?

直到进了屋,关上门,苏眉才转向贺长风,单刀直入地问道:"长风,你为什麽要卖掉吟风弄月阁?"
贺长风身子一僵,神情明显慌乱。"你......知道了?"
苏眉默默点头,追问道:"为什麽?"
贺长风知道瞒不过,垂下头低叹道:"苏眉,我......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苏眉在心里冷笑一声。"愿闻其详。"
贺长风为难地皱了皱眉,低声道:"我......急需用钱。"
果然,抚琴猜得不错。苏眉又问:"做什麽用?"
贺长风却不出声了。

苏眉也料到他不会说,转而问道:"朱庄主出多少钱?"
贺长风闻言一惊。
他自以为此事进行得颇为隐秘,为何苏眉却连买家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有把握,苏眉从前绝没有见过朱庄主。

眼见苏眉明澈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贺长风知道瞒不过,低声道:"十万两。"
十万两。苏眉冷笑。"五万两,卖给我。"
贺长风讶然。"卖给你?"
苏眉点头。"五万两。"

贺长风叹息。"苏眉,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
"你知道就好。"苏眉冷冷地截口道。"卖给我。"

贺长风见他如此,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庄主出十万两......"他最後只好这样说。
"他要是知道阁里这些人全都没有卖身契,随时可以离开,只怕连一万两都不会出。"苏眉毫不留情地点破。
贺长风勃然变色。
"苏眉,你不要为难我!"声音里已多了几分冷厉。

苏眉冷冷一笑,毫不畏惧。
"我不为难你。我出五万两。"


(四十四)

长久的对视,两人以目光交锋。
迎著贺长风凌厉的注视,苏眉神情强硬,毫不动摇。
然而,在这坚强的伪装背後,他的心剧烈地痛拧起来。

从未想过,他会与贺长风走到这样针锋相对的地步。
这一瞬间,他几乎有些後悔自己为什麽不是乖乖呆在贺长风身边就好,而要去弄出一个让他无法割舍的吟风弄月阁。
原先只是贪图有趣,然而一点点注入自己的心血之後,才发现那竟是自己所有的梦想所在。
没有压迫强权。没有歧视冷眼。
每一个人都依自己的心意行事,没有所谓"正常"或者"变态"的审判逼在眼前。

在另一个世界,当她披上白袍掩去SM女王的身份,当她安慰著受伤的莫默挂念著同样受伤的贺长风,难道她没有怀抱过同样的希望?
──希望有一天能真正实现平等和自由,希望有一天所有人都变得宽容和理智,希望有一天所有像他们这样的异类都不必面对偏见歧视谩骂冷眼。
差别在於,在那里她永远没有能力实现这样的梦想。
而现在,当这一切真的有可能实现时,他怎能放弃?

即使,那只是一片脆弱得随时都可能破灭的天地。
即使,那只能庇护少得可怜的一小群人。
即使......他不得不站到贺长风的对立面。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地爱著贺长风。
默默地爱著他,默默地守著他,宁愿将自己投入一段别有用心的婚姻,只为了替他挡去所有流言。
而自己的幸福,早在非常遥远的从前,就已经放弃。
甚至,他放弃的,何止幸福......

够了。
苏眉在心里打断自己的感伤。
这样的紧要关头,不容许他流露出一丝脆弱。

许久,贺长风敛起目光,放软了态度,低低叹了口气。
"苏眉,你哪里拿得出五万两?"

"不劳你费心。"
苏眉伸手入怀,将贺长风给他的玉牌银票皆掏出来放到桌上,连几块散碎银子都没有留下。
"你放心,我再无耻,也不会用你的钱向你买吟风弄月阁。"
"钱的事情,我自去想办法。但是吟风弄月阁只能卖给我,不能给别人!"

"三天。"贺长风终於退让。"三天之内,你若是凑不齐五万两......"
"好,就是三天。"苏眉咬了咬牙。"三天之内,准备好让渡书,等我过来!"
扔下这句话,苏眉片刻也不耽搁,出门而去。
贺长风站在房里,看著苏眉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深邃莫测。


(四十五)

苏眉留下了全部钱财,连马也不再骑,一路提气奔回吟风弄月阁。
推开门,面对满满一屋子满怀期盼的目光,苏眉突然觉得额间剧痛,眼前发黑,扶著门框,慢慢地跪倒在地。

"苏眉!"众人一起惊叫。
庸肆抢前一步,轻飘飘地掠到苏眉身边,揽著腰将他抱起。
雪盈已取了颗药丸出来,送进苏眉嘴里。
背後还贴了不知什麽人的手掌,缓缓送入一缕真气。

虽然头疼欲裂,苏眉还是轻轻地笑起来。
这吟风弄月阁,可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苏公子,出了什麽事?"待到苏眉神色渐缓,抚琴才轻声探问。
苏眉垂下眼帘,低声道:"五万两。他要五万两。"
"五万两?"抚琴沈吟道,"这价钱很低了。贺庄主定是看在苏公子的面子上,才做的让步。"
苏眉苦涩一笑。
他不想让人知道,贺长风不是看了他的面子,而是受了他的威胁。

"那麽,苏公子拿得出多少呢?"抚琴又问。
苏眉离开的那会儿,他们已在商量筹资之事。
保住吟风弄月阁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无论需要多少钱,都不能也不该让苏眉一人担当。

哭哑了嗓子的蓼!抹著眼泪回房,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打开隔层,只见里面藏著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银票,展开一看,赫然写著五千两。

这是她的父母病逝之前,悄悄留给她的财产。毕竟再怨怪女儿不听话,为人父母者总不忍心让她吃苦受累。
五千两,不是什麽巨款,但若夫家不贤,也足够她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
这件事,她一直瞒著没有给丈夫知道。在她心里,总盼著有一天丈夫能戒了赌,走上正途,那麽这笔钱便可以帮他一把。
而如今,她已明白这愿望永远不可能成真。

现下吟风弄月阁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她是若想明哲保身,大可以带著这笔钱一走了之。
但是,她不想。
比起一张冷冰冰的银票,她宁愿将自己的下半生寄托在这个收容了她温暖了她的地方。


这是个开始。
别的人虽没有蓼!那麽多私藏,但是或者几百两或者千余两,个个都倾囊而出。
抚琴清点了一下,共计两万五千八百两。

天下第一山庄要价五万,他们已筹出一半有余。
剩下的......他们都将希望寄托在苏眉身上。
五万十万拿不出,两万多两......总还是该有的吧?

苏眉听了他们的打算,将头埋在臂弯里,缓缓摇了摇头,泪水已无声地流下。
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感觉到自己如此无能。
两万四千二百两,他拿不出。事实上,他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
说是要保住吟风弄月阁,可他却......出不了一点力。

见苏眉这样,众人的心一起沈沈地往下坠落。
一时间,气氛沈重得令人窒息。

"苏公子,你不要哭啊。"一个软软的声音打破寂静。"钱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再赚啊!"
苏眉慢慢抬起头,看见訾鹫稚气的小脸,透出别样的认真。
"我们只有三天时间。"苏眉轻轻地说。
三天。就算所有人不休不眠,又怎麽赚得够两万四千二百两银子?

"訾鹫说的不错。"抚琴突然道,"我们可以试试,拼尽全力的话,三天时间,究竟可以赚多少钱。"
他的眼神凌厉而坚定。
"这次不试,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

没有人说话。
众人默默散开,回房。
片刻之後,盛装打扮的訾鹫已经站到门口,带了满脸甜美诱人的笑意。


(四十六)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吟风弄月阁仿佛燃烧起来一般,夜以继日地挥洒著性与欲的热力。
一个又一个客人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张张美丽的脸庞,却越来越黯淡和苍白。

就连休养中的无伤,也无法置身事外,自愿加入了这支队伍。
虽然只是陪客人喝喝茶,连话都很少说,但是其容貌实在出色,客人趋之若鹜,也为阁里赚进不少银子。

与此同时,苏眉却被雪盈软禁在房里。
"你出去有什麽用?"雪盈淡淡地挡在门口。"你又不会接客,也赚不到钱,就别去添乱了。"
在她眼里,苏眉还是个天真的少年。
最好一直天真下去,不要接触到污秽的红尘。

苏眉的眼里,已经布满血丝。
"外面怎麽样了?"他连声音都已沙哑,"发生了什麽事?"
第三天了。
整整三天,他没有合过眼,也没有吃任何东西。
他只觉得心脏越来越紧地痛拧起来,让他完全忽略其余的不适。

"没什麽......"雪盈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苏眉的心跳猛地停住。
下一秒,他不顾一切地推开雪盈,冲出门去。

惨叫是从訾鹫的房里传来的。
苏眉冲进去时,屋里已站了好几个人,一个个神色凝重。
苏眉匆匆扫视,当瘫倒在床上的訾鹫映入眼帘时,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太凄惨了。太残忍了。
那具小小的身躯,如今遍布伤痕。
鞭痕,绳迹,烫伤,连成一片,几乎找不到完好的皮肉。
胯下的分身被被绑成紫色,微微分开的两腿之间,满是红红白白。

苏眉慢慢跪倒在床边,颤抖著伸出手,探向訾鹫的鼻端。
很微弱的气息。还活著。
高悬著的心稍稍落定,代之以怒气狂涌而起。
苏眉死死咬紧牙关,猛然抬头,在屋里寻找凶手。

是谁,对訾鹫下了这样的毒手?
訾鹫,只有13岁,根本还是个孩子。还记得他总是那样甜甜地笑著,张著圆圆的大眼睛。
那麽惹人怜爱的孩子,流落青楼已是不幸,现在竟......
究竟是谁,这麽狠心?!

屋角有人禁不住苏眉的眼光,虚张声势地跳起来。
"看什麽看!又没死!说起来还是本少爷吃亏了呢!"那人锦衣华服,剑眉星目,说出来的话却无耻至极。
"本少爷出了两千两!说好了随便玩的!本少爷还没玩过瘾呢!你们说怎麽办吧!"

还没过瘾?苏眉握起拳头,指节哢哢作响。我来伺候你过瘾好了!
訾鹫却在这时候醒了过来。
"苏公子......"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苏眉急忙凑到他耳边细听。
"是我......答应了他的......"訾鹫喘了口气,轻声道,"我已收了他的银子。"

苏眉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訾鹫,你怎麽这麽傻?我买下吟风弄月阁,不是为了要你们为我卖命的!"
"你这样子,这样子,我......"
终於忍不住,伏在床头,闷声痛哭。

(四十七)


等他哭完,抬起头来喘口气时,左方已抱走訾鹫为他处理伤口,庸肆也自告奋勇地接下了料理锦衣少爷的使命。
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雪盈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著他。
苏眉愣愣地抹了把眼泪,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关键时刻,竟然拿不出一点主意,只知道哭。

"訾鹫不会有事的。"雪盈神情淡淡地,却出言解了他的忧虑。
"这些天我和左方研制了不少配方,在无伤身上用得很好。訾鹫伤得轻多了,用不了几天就能痊愈。"
苏眉刚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皱起眉头。
"还有,他那里......"虽然看不清,但是瞧那片血色,肯定伤得不轻。
雪盈转了转眼睛,轻笑起来。
"那就更不用你操心。你和左方一起研制的药膏,难道忘了麽?"

苏眉一愣,正想说那不是有催情作用的吗,雪盈已经站起来。
"别傻跪著。这屋里脏了,要叫人收拾。"
苏眉这才觉得两腿发麻,扶了床沿,挣扎著起身。

"苏公子在这里吗?"门外突然传来抚琴的声音。
"我在!"苏眉答应了,想迎出门去,无奈两腿发麻,又颓然坐回地上。"你进来吧。"
抚琴推门而入,对满室血腥皱了皱眉头。

"找我什麽事?"苏眉一边按摩两腿一边问。
抚琴沈默片刻,低声道:"两天的时间,我们赚了四千三百两。"
苏眉的手蓦然顿住,缓缓抬头。
四千三百两──比过去一个月赚得都要多,相比他们所需,却又何等不足。

沈甸甸地绝望压在苏眉心头。
"我们......来不及了吗?"
抚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道:"雨寒,你进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探头探脑地走进来,惊慌地瞄了眼血污的床铺,急急转开视线。
"雨寒,刚才你说的什麽,再对苏公子说一遍。"抚琴道。
"哦。"雨寒有些怯生生的。"刚才有个客人说,他愿意出两万两。"

"真的?!"苏眉绝处逢生,猛地跳起来,连腿麻都忘了。
"对。"雨寒吓得退了一步,"可是他说,有个条件。"
"什麽条件?"苏眉立时警觉。

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不会无缘无故掉银子。
两千两银子,几乎已送掉訾鹫的性命。两万两......将要付出怎麽样的代价?
"他没有说。"雨寒咬著嘴唇。"他说,只和能作主的人谈生意。"


(四十八)


苏眉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为阁里的事情做主。
但是别人认为他有。所以他就有了。

雨寒领著苏眉走向茶室,到了门口,雨寒停下脚步,向苏眉道:"苏公子,云公子是很好的人,你......"
"雨寒!"抚琴低声喝止他,"让苏公子自己拿主意。"
雨寒咬著嘴唇让到一边,苏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迈步走进茶室。

进门的右手边,一人当窗而立,衣袂翻飞,其容貌风姿,几乎将吟风弄月阁的一众美人都比了下去。
若是在以前,苏眉少不得要欣赏赞叹一番,然而这几日里实在没了看美人的心情,於是只是笔直走到那人面前,拱手施礼。
那人见惯了众人惊豔爱慕的目光,如今苏眉毫无反应,他倒有些不适应,愣了一愣,才还了一礼。

"云公子,这位便是我们阁主苏眉苏公子。苏公子,这位是贪欢阁的云水清明公子。"雨寒在一旁为他们引见。
苏眉还来不及质疑莫名挂在他头上的"阁主"称号,就已被雨寒接下来的介绍吸引了全部注意。
贪欢阁?不就是吟风弄月阁对面的那一座青楼?
至於云水清明......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正是贪欢阁的头牌。
算起来两家该是竞争对手,这个节骨眼上,云水清明过来谈生意──不是落井下石,难道还是雪中送炭麽?
他那两万两银子,自然不会是好赚的。

一念至此,苏眉的神情间不由透出冷意。
云水清明看在眼里,却似全不在意,微笑道:"苏阁主不必多疑,同是天涯沦落人,云某既有余力,自是诚心相助。"
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这是两万两,还请苏阁主笑纳。"
苏眉却不伸手去接,而是看著他的眼睛,淡淡道:"不知云公子的条件是......"

云水清明抿唇一笑:"这几日听客人说起,吟风弄月阁新来一位无伤公子,姿容绝代。不知云某是否有幸一见?"
无伤?苏眉心中一紧,反问道:"只是一见?"
云水清明暧昧地笑起来:"若能得美人一夜相伴,云某......"
"不行。"苏眉冷声打断他。
无伤是他救回来养伤的,根本不是阁里的人,更没有陪客的义务!

气氛就此僵住。
雨寒急得要命,在一边拼命扯苏眉的袖子。

无伤正在不远处陪客人喝茶,听了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轻问道:"什麽事?"
苏眉还不及阻止,雨寒已跑到无伤身边,一股脑儿地把事情都对他说了。
无伤静静抬起眼,看看雨寒,看看苏眉,又看看云水清明,淡淡地笑道:"好啊。"

"无伤!"苏眉厉声喝止。"你糊涂了麽!这样的事情,是可以随便答应的麽!"
无伤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这样的事情,有什麽了不得?阁里的人,不都在做麽?"
"这怎麽一样?!"苏眉气得跺脚。"你,你又不是......"
"谁说我不是?"无伤勾起嘴角,轻轻一笑。"你既然救了我回来,我便是你阁里的人了。"

"无伤!"苏眉变了脸色,"我救你回来,不是为了携恩图报!"
"苏公子仁心神术,无伤感佩。"无伤浅笑。"然而苏公子不图,无伤却不能不报?"
他款款行来,朝云水清明媚然一笑,又转向苏眉等人。
"无伤百无一用之身,却能救得整个吟风弄月阁,岂非荣幸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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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露上看到大嘴被人欺负,气得要死,後经众人劝导,决定化悲痛为力量。
所以......《未展眉》终於有新章了......


阁里的众人得了消息,默默地聚集过来。
没有人说话,只有左方悄悄地塞了一盒药膏到无伤手里。

另一边,抚琴已和云水清明谈好了条件。
不准用强。不准弄伤。
最重要的是,两万两银子,一定要先付。

这时候,又急又痛的苏眉已被雪盈押回房里。
"雪盈!你放开我!"苏眉用力挣扎,却不能当真对雪盈动手。
"你想干什麽?"雪盈紧紧拖著他不放。"你能干什麽?"
苏眉浑身颤抖。"我,我,无伤......"

"无伤怎样!"雪盈厉声道,"你便是吟风弄月阁的老板,又能拦得住他接客麽!"
"可是!"苏眉还想争辩,又被雪盈打断。
"他是自己愿意,没有人逼他!"雪盈的声音顿了一顿,"至少,真正逼他就范的,不是你我。"
"苏眉,你看不出来麽?无伤......他也是无处可去了,才会留在这里。所以,他宁愿舍了自己的身子,来保住吟风弄月阁。"

苏眉的挣扎渐渐软下来,怔怔地看著雪盈,突然流下泪来。
"雪盈,雪盈,我是不是很没用?"
"訾鹫......无伤......我救不了他们......我什麽都不能做......"

雪盈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苏眉,你很有用。"
"你救不了訾鹫,救不了无伤,但是,你可以救吟风弄月阁。"
"除了你,还有谁会为我们站出来,站到天下第一山庄庄主的面前?"

短暂的静默中,抚琴走进来,手里拿了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
"五万两。"他轻轻地说。

苏眉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著那叠银票。
五万两。凑齐了。
他缓缓伸手,接过银票,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我这就去。"他轻声说。

是的,他救不了訾鹫,救不了无伤,但他可以救下吟风弄月阁。
──虽然,是踏著所有人的血和泪。


苏眉来到天下第一山庄时,贺长风已在书房里等著。
苏眉一言不发地关上门,掏出银票,递给贺长风。
贺长风却没有接。

"苏眉......"贺长风为难地皱起眉头,显得难以启齿。
苏眉心里一沈,抿紧了唇,默默地看著贺长风。
贺长风扭头避开他的注视,低声道:"苏眉,五万两......实在不够。"

这一句低语,仿佛惊雷一般在苏眉耳边炸响。
不够。不够。不够。
五万两,还不够。
他木立片刻,突然嘶声大笑,凄厉得令人不忍卒听。

一笑既了,苏眉喉中已有腥甜涌动。
他轻轻一咳,强压下去,对贺长风道:"长风,你知道这五万两是怎麽来的麽?"
不等贺长风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五万两,是阁里的众人凑出来的,其中没有一两是我的功劳。"
"两万五千两,是他们卖身卖笑攒下来的银子,是他们下半辈子的一点依靠,现在......都在这里了。"
"另外两万五千两,是他们这三天赚来的。"

他深深看著贺长风的眼睛,幽幽一笑。
"你知道,他们是怎麽赚的?"
"这三天,阁里没有一个人睡过一个囫囵觉,从早到晚,总要接上三五个客人。"
"有一个13岁的孩子,为了两千两,被人虐玩得昏死。"
"还记得我救回来的那个人麽?他叫无伤,长得可漂亮。"
"他用自己的一晚上,赚了这最後的两万两。很厉害,是不是?"

贺长风在他的逼视下缓缓後退,苏眉却一步一步欺上前来。
"五万两不够的话,你想要多少?"
贺长风低声道:"朱庄主愿意出十二万。"
"十二万,好价钱。"苏眉微微一笑。"但是你明白,你是不能将吟风弄月阁卖给他的,对麽?"
"因为你知道,在你签下让渡书的那一天,吟风弄月阁就会成为一座空楼。"

贺长风蓦然抬头,声音喑哑不堪。"苏眉,你不要逼我。"
"逼你?"苏眉咬著牙,嘶声低笑。"我怎麽会逼你?"
"不就是钱麽?你想要多少,我可以去赚来。"
"但是......事起突然,你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贺长风喟然低叹道:"苏眉,你何必这样逞强?纵然再宽限你几日,你也赚不到这麽多。"
苏眉的眼睛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困兽,闪烁著破釜沈舟的绝烈和疯狂。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能?"

遍体鳞伤的訾鹫,媚笑转身的无伤,以及一张又一张美丽而又憔悴的脸,在苏眉眼前掠过。
一幕幕,如同烈火燎原,无情地焚烧掉他曾经的坚持。
他只知道,为了对得起那些惨痛的牺牲,为了守得住那些绝望的希望,他可以不惜一切。

苏眉半掩星眸,以一种无比诱惑的手势缓缓解开衣襟,袒露出洁白的胸膛,细弱的肩膀。
"长风,你看我这身子,是不是一样有赚钱的本钱?"
"若是待价而沽,不知能值几何?"

看著贺长风蓦然变色的神情,苏眉放肆地笑起来。
"我虽比不上无伤漂亮,总算也有几分姿色。"
"何况......我还从来没有被人抱过?"

贺长风震惊地看著苏眉。
苏眉,曾经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抱的苏眉,如今却说,愿意为了赚钱而委身无论什麽人的身下。
是他......逼得太过分了吗?

苏眉放肆的笑容,却比世上最悲切的哭声更令人心碎。
贺长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不要这样,苏眉。"他艰难地开口,颤抖著手指,拉拢苏眉散落的衣襟。

苏眉缓缓敛了笑意,眉间染上一抹悲凉。
"不这样,我还能怎样呢?"
"去偷?去抢?我做不出来。"
"这世上,只有这具身子是我可以用的。除此之外,你叫我怎麽办呢?"

贺长风有片刻没有说话,然後,他伸手,拿过苏眉手中的银票。
"签字吧。"他低声说。

他知道这无谓的心软,免不了会招致父亲责骂。
可是,只看苏眉眼中瞬间燃起的绝处逢生的狂喜,就让无论怎样的责骂都变得值得。
苏眉......苏眉......
明知道在他天真脆弱的表象之下,隐藏著的是何等冷酷嗜血的灵魂,他却还是......爱了。
不到最後一刻,他无法抽身。

看著苏眉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折起让渡书收进怀里,贺长风突然克制不住地伸手抱紧他。
"苏眉......今晚留在这里,好麽?"
已经有多久,没有过激切热烈的拥抱和缠绵?
未来,更不知还剩几天。
他是那样的惶恐,恨不能将苏眉糅进怀里,永不分开。

苏眉微微一僵,然後放软了身子柔顺地偎上贺长风的胸膛。
"好啊。"他微笑著答应。
自然好。怎麽不好。
算起来他占了贺长风偌大的便宜,区区一具身子,给了他何妨?

灼热的唇舌指掌在身上游移,苏眉闭著眼睛,应景地低低呻吟两声,伸手抱住贺长风,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原来为了某种目的而出卖自己的身体,是这样的感觉。
他记住了。
訾鹫和无伤......想必也都记住了。

耳边拂过灼热的气息,身上压了沈甸甸的份量,苏眉顺从地分开双腿,允许贺长风坚硬的欲望抵住自己的股间。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事情还不算太坏,苏眉努力说服自己。卖给贺长风,总比卖给其他不知什麽人好些。

预想中的入侵迟迟没有来临,苏眉等得不耐烦,却听到贺长风低低地唤著他的名字。"苏眉......"
苏眉睁开眼。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贺长风眼中难言的隐痛。

只是一瞬,贺长风已垂下眼睑,从他身侧滑落,低声道:"苏眉,你抱我吧。"
苏眉愣了一下。"你不想要我?"他下意识地问。
贺长风默默地摇了摇头。

怎麽会不想要。他也是男人,自然有身为男人的本能。
但是......不是现在,不是这样空茫地笑著的苏眉。
"你抱我吧。"他轻轻地重复,在苏眉身边舒展开身躯。

苏眉缓缓撑起身,俯视著贺长风。
换个方式抵债,当然更好。
"你想要什麽样的?"他谦虚地征询贺长风的意见,希望能提供最让人满意的服务。

贺长风难以忍受地咬紧牙关。
从来肆意妄为的苏眉,哪一次不是由著性子为所欲为?如今的这一声询问,便显得格外淡漠疏离。
"只要你喜欢就好。"他低声道:"苏眉,我并不是在要挟你,也不是要你用自己抵债。"

"原来不是?"苏眉有些讥诮地微笑起来。"我还以为......"
"苏眉!"贺长风低喊一声,将他紧紧地抱进怀里。"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笑。"
将脸埋在熟悉的胸膛了,苏眉沈默许久,突然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累了。"他轻轻地说。这一个累字,实在包含了千言万语,不知贺长风能明白几分。
贺长风也沈默了许久,抬手抚了抚他的长发。
"累了,就睡吧。"贺长风柔声叹息。
苏眉没有再说话,枕著贺长风的手臂,倦然合上双眼。
他不知道,这一晚上贺长风一直静静地注视著他,彻夜未眠。
□□□自□由□自□在□□□
第二日天色初亮,苏眉便告辞了贺长风,赶回吟风弄月阁。
贺长风的眼中满是留恋不舍,而苏眉选择忽略。

此刻,他心中实在乱得很。
之前的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整晚无数梦境翻飞,待他想要深究时,却发现什麽都无法触及。
很糟糕的睡眠──更糟糕的是那些若隐若现,似幻似真的记忆。
鲜血与杀戮,暗算与阴谋,交织成错综复杂的网,他深陷其中,只能看到一张张模糊的面目。
然而,这次的景象已经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另一个苏眉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

那麽,这一个苏眉呢?
到了那时,他将会去到哪里?回到原来的世界,或者,化作什麽也不是的虚无?
他会渐渐地、不为人知地从这个世界消失吗?
这个他哭过笑过、爱过恨过的世界上,会有人记得他曾经存在吗?
他短暂而意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有任何意义吗?对他自己有任何意义吗?对原来世界的苏眉有任何意义吗?

过於艰深的命题,不适合在心思紊乱的此刻思索。
苏眉索性清空了头脑,什麽也不想,只是提气纵身,飞奔回吟风弄月阁。
或许,一个自由自在无所拘束的小小天地,已是他能在这个世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清晨本该是吟风弄月阁的众人沈睡补眠的时候,然而此刻几乎人人都守在厅堂里,等了苏眉一整夜。
苏眉的一只脚刚踏入门内,就有眼尖的左方跳起来叫道:"苏眉!苏眉回来了!"
众人闻声而起,呼啦啦冲上前将苏眉围在中间。
"苏眉?怎麽样了?贺庄主有没有为难你?"抚琴担忧地问。
不然,一手交钱一手签字何等方便,哪需花上一晚上的时间?

苏眉匆匆扫视人群,只见阁里的众人几乎都在此,就连云水清明都站在庸肆身边窃窃私语,唯独无伤不见踪影,顿时心下一沈。
"无伤呢?"他一边问,一边却有些害怕听到回答。
"他有些累了,正在休息。"雪盈哪里不明白他的担心,立刻出言宽慰。"我和左方已去看过他,好得很,并没有伤著,你放心吧!"
云水清明也在一边笑道:"无伤公子既是第一次,云某自然是有分寸的?"

苏眉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人没有伤到,就好。至於心有没有伤......那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的事了。
他缓缓伸手入怀,掏出那张承载了所有人的牺牲和希望的让渡书。
"买下来了。我们......自由了。"
欢呼声响起。而苏眉只觉得所有的精力都已耗竭。
他倒了下去。


苏眉再度睁开眼睛,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
怎麽了?为什麽这麽吵?
苏眉晃了晃有些晕的头,慢腾腾地爬起来,出门张望。

楼下的厅堂里,此刻挤了好些人,不少都是持刀带剑的武林中人,其中一个胖子正在大叫:"苏眉呢?叫他出来!"
抚琴上前劝阻,却被他一掌推开,跌在地上。
苏眉一眼认出这胖子就是想买下吟风弄月阁的五湖山庄的朱庄主,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姓朱的,仗著你有钱,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还嫌不够?还要来闹事?你真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不成?

苏眉冷笑一声,从楼上直掠而下,扬手给了他两个重重的耳光。
朱庄主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已被打得飞跌出去,若非身後的门人急急扶住,这一个跟头便栽得惨了。
两颊上火辣辣的痛,心中更是羞恼至极,朱庄主站稳了脚跟,正欲扑上前去拼命,只见那人傲然负手,冷冷道:"我就是苏眉。"

朱庄主愣了一下。
他与苏眉仅有一面之缘,当时他正与贺长风谈价钱,而苏眉直闯了进去。
他隐约记得贺长风叫他"苏眉",但他从未把这个"苏眉"和买下吟风弄月阁的"苏眉"联系到一起。
在他的想象里,和他争购吟风弄月阁的总该是另一个财大气粗的主,而他见到的美貌少年,分明是贺长风养在庄里的小情人。
没想到,真的就是他?可他不就是贺长风的人吗?又谈何买卖?
这麽一想,朱庄主倒也不敢造次,毕竟得罪了贺长风的人,就相当於和天下第一山庄作对,这可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的事。

朱庄主於是强按下怒火,清了清嗓子道:"苏眉,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苏眉顿时嗤笑出来──妈的,龙套就是龙套,连台词都一样没有创意──冷笑道:"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反而来问我?猪庄主果然人如其姓。"
朱庄主又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被侮辱了。
说起来真的不能怪他笨,实在是五湖山庄的庄主也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认识他的人著实不多,胆敢这样对他说话的,更是绝无仅有。
如今当著众人的面被苏眉如此羞辱,朱庄主直气得满脸通红,两颊的两个五指印更是鲜豔欲滴。
士可杀,不可辱。
朱庄主暴吼一声,朝苏眉扑过去。


庄主都亲自动手了,门人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於是锵锒锒出鞘声响起,厅堂里一片刀光剑影。
吟风弄月阁的人多半不谙武艺,见此情形,纷纷惊叫走避。
苏眉见他们公然持械行凶,心中恨极,长啸一声,迎了上去。
他身边并无兵刃,然而长长的衣袖灌注了内力同样无坚不摧,功力稍弱之人,根本受不住他一拂之力。
眨眼之间,朱庄主带来的十多个人就倒了大半,还站著的几个也是口鼻带血,勉强支撑。

朱庄主首当其冲受了苏眉全力一掌,这次有了防备再先,只是往後踉跄几步,便强自站稳。
吐纳几口,调匀了气息,朱庄主正待上前再战,突然腰间一麻,继而浑身脱力,萎顿在地。
朱庄主倒在地上,眼睁睁看著众门人被陆续点到,缴了刀剑,心中先是大惊,继而大悔。
五湖山庄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门派,怎料得今日竟会在一个小小青楼里全数折戟?怪只怪自己受了几句嘲讽就气昏了头,还没探明深浅就贸然出手。
想他与贺长风同样名动江湖,算是小有交情,也曾有过几次切磋。贺长风以剑法见长,他则以内力稍胜半筹,两人总要战到百招开外才能分出胜负,总的来说是在伯仲之间。
然而这个名唤苏眉的少年,却在一招之间便将他击退,其武艺之强可想而知。他无形中流露出的那种冷傲森然的煞气,更非寻常人所能有。
此人的来历一定很不简单,绝不仅仅是贺长风的小情人而已。

无论如何,这个跟头是栽了,可是这许多门人的性命却不能就扔在这儿。大丈夫能屈能伸,且先过了这个坎再说。
偷觑苏眉的神色间尚无杀气,朱庄主知道事情尚有转机,正欲开口说几句软话,却有骄横惯了的门人先他一步咆哮起来:"妈的!一群臭婊子也敢对老子下手?不打听打听我们五湖山庄是什麽来头!你们惹得起麽?!"
朱庄主心中大喊糟糕,果然苏眉神情骤冷,扬眉冷笑道:"是麽?既如此,我倒要惹惹看!"

吟风弄月阁的人憋了一肚子的气,等的就是苏眉这句话。
这一日恰逢吟风弄月阁歇业休整,偌大的厅堂里没有半个客人,抚琴等人将大门一关,顿成翁中捉鳖之势。

到了这地步,五湖山庄的人大多觉出了危险,却依然有不知死活的在大声叫骂,先前出言不逊的那个就是其中之一。
庸肆轻轻松松点倒了一堆人,本打算在一边袖手看热闹,听了几句污言秽语,心中大怒,上前一把握住那人的肩膀,手下用力,那人立时杀猪般的惨叫起来。
庸肆毫不手软,只是一点一点地收拢手指,那人惨叫声渐渐嘶哑,最终随著骨骼碎裂的喀然脆响,那人惨嚎一声,昏死过去。
这一招杀鸡儆猴做来简单,效果却是立竿见影。c
原本还在叫嚣的人全部闭了嘴,惊怕地瞟著苏眉庸肆,又眼巴巴地瞅著自家庄主,等他拿主意。
朱庄主却仿佛呆住了,只是直直地看著庸肆,连眼珠都不会动了。

苏眉原先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该怎麽处置这些人,瞧了朱庄主这样子,厌憎之心顿起,顾虑之意全消。
看看,看看,这胖子到了这份上还只顾著看美人!要不要顺便流两滴口水?色欲熏心的东西!是该有人教教他,玫瑰好看,刺却扎手呢!
"来人,把朱庄主请到後院的小窝去!"苏眉冷冷地说。
耽美的SM小窝已布置好很久,也该是启用的时候了。

庸肆勾起嘴角邪邪一笑,亲自"请"走了朱庄主。其余人则一拥而上,将五湖山庄的众人捆了手脚扔作一堆。
苏眉在厅堂里放眼四顾,确定一切就绪,才举步往後院走去,余人也跟在他身後鱼贯而出。
走到半路,苏眉突然站住,对身边一人道:"御人,你去把宣纸画具都拿过来。"

展御人是阁里的画师,山水人物都画得极好,不过最爱画的却是春宫密戏图,阁里常有人请他画来取乐。
不过这次苏眉找他,却不仅仅是为了取乐而已。
"绑架、强奸、拍裸照"这逼人就范的三部曲,虽然老掉了牙,却始终是很有效的。

(五十五)

朱庄主一路发著呆,直到被捆上刑架也没回过神来,只是愣愣地瞅著庸肆。
苏眉嘱咐庸肆想怎麽样就怎麽样只管动手,正好让大家都见识见识,又向展御人道:"待会儿你可要好好替朱庄主画几张,背景陈设一概不用,只要仔仔细细描出朱庄主的身形相貌,叫人一看就认得出画里的人是谁、在干什麽勾当就行,明白麽?"

展御人老大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从来是只为美人作画的,朱庄主这般的痴肥颟顸,哪里入得了他的法眼?真是画出来也嫌污了笔墨。
只是苏眉难得让他办件事,看起来又要派大用处,他不好意思推托罢了。

那厢庸肆已动手撕了朱庄主的衣衫,这厢展御人也就铺了宣纸挥毫泼墨,不一会儿,一幅热辣辣的春宫图就新鲜出炉了。
吹干了墨迹,展御人拎起画来左看右看,总是不满意。
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地加以润色修饰,画上的这人与他的审美标准还是有著不是一点点的距离。

然而在苏眉看来,这画已经很完美了。
寥寥数笔勾勒出身形轮廓,脸上则用工笔细描,朱庄主的震惊与屈辱跃然纸上,堪称神形兼备。
见展御人还在不停地摇头叹气,苏眉索性一把抢了过去,满口赞道:"很好!很好了!赶得上田龟源五郎!"
展御人哪里知道那个什麽五郎是何方神圣?不过既然能得苏眉夸奖,总该是不错的了,於是盈盈地笑起来。

苏眉拿了画在朱庄主面前一展,笑道:"朱庄主来瞧瞧,这话可还入得了您的眼吗?"
朱庄主被庸肆亵玩得呻吟连连,听了苏眉的话抬眼看去,见自己的屈辱形态竟被描绘纸上纤毫毕现,登时脸色大变。
"你你你......苏阁主,您这是做什麽?"他强自忍了气下去,换上一幅谦卑的笑脸。"有什麽事情,好商量嘛!"
苏眉心道这胖子见风使舵真不是个东西,遂又冷笑道:"我也没什麽事想麻烦朱庄主,不过是画一张留著备用而已。若是那一日从旁人嘴里听到些对吟风弄月阁不利的风声,这张画便免不了要出来见见世面了。"

朱庄主脸色灰白,哆嗦著嘴唇说不出话来。
庸肆在旁边探头看了一眼,嗤笑道:"这会儿忙著画什麽?浪费笔墨。精彩的都在後头呢!"
一边说,一边从边上的台子上取了个粗长的玉质男根,向朱庄主的腿间比划道:"且先试试这个如何?"

朱庄主到了此刻才拼命挣扎起来,然而被点了穴道铐了四肢,哪里挣扎得开?
股见一痛,坚硬地玉根已闯入他体内,冰寒彻骨。
朱庄主仰头嘶吼,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起来。
"庸肆!你为什麽这样对我?!"

众人听闻,都是一愣,齐刷刷朝庸肆看过去。
"为什麽这样对我?"──这一嗓子吼得,似乎很有隐情啊!

其中感触最深的,自然当属苏眉。
当初,林轩不堪他虐待,不是也曾爆发出同样的嘶喊?
林轩与原本那个苏眉只怕交情非浅,那麽朱庄主呢?难道他和庸肆......
想著这里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林轩好歹生得一幅强健可口的身躯,但是朱庄主?!庸肆也未免太不挑食了吧?

有这个想法的明显不止苏眉一个,众人看著庸肆的目光都带了同样的诡异神情,直看得庸肆恼羞成怒。
"干什麽!我就是想尝尝五湖山庄的庄主的味道,不行麽?!"
这人无言,齐齐翻了个白眼。
行,怎麽不行?只要你自己吃得下口,当然是怎麽都行!

庸肆瞪著朱庄主的肥脸,无比郁闷地骂道:"你到底想怎麽样?我都说了一百遍了我不要你!你怎麽还不死心?"
朱庄主看著庸肆,低声道:"我,我只是想救你出这个火坑。"
"救我?"庸肆大笑起来,"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也敢说要救我?!"
朱庄主咬了咬牙,难堪道:"是我没用。我......"
他突然转向苏眉,大声道:"我要为他赎身!"

苏眉正抱著手臂在一旁看热闹,听了这话,眨了眨眼。"你要为他赎身?"
"对!"朱庄主答得斩钉截铁,"什麽价钱,你尽管开!"
苏眉转了转眼珠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有那张画像在手,有多少银子怕你不拿出来?犯得著要卖庸肆麽?"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庸肆身边,假意捏了庸肆的下巴作调戏状。"再说了,这棵摇钱树,我又怎麽舍得卖?"
朱庄主变色怒吼道:"住手!你不要为难他!"
苏眉瞟一眼庸肆杀人般的神情,松手失笑道:"叫我看,这世上要找个能为难他的人,只怕也很难了。"

朱庄主瞪著他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什麽十恶不赦的魔头。苏眉叹了口气,向庸肆道:"你到底是怎麽招惹上朱庄主的?又编派了些什麽瞎话?老实交待,别让我平白背这个黑锅!"
庸肆还没开口,朱庄主已抢先啐道:"他落在你手里,哪里还敢说什麽?你仗著武功高强,干这逼良为娼的勾当,真是禽兽也不如!"
"逼良为娼?我逼良为娼?!"苏眉一口气梗在胸口,几乎被活活气死。
"庸肆!"他恶狠狠地瞪著庸肆,怒极而笑。"是我逼你为娼的?你把话说明白了!"

庸肆见苏眉当真动怒,忙不迭地摆著手澄清。"没!我可什麽也没说!都是他自己瞎琢磨的!"
苏眉抿著唇只不说话,庸肆无奈,向朱庄主恨声道:"你这人怎麽这样不知趣!我说得明明白白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你听不懂麽!"
朱庄主惨白了脸,讷讷道:"你不要我,又为什麽......"下面的话,他难以启齿。
"又为什麽上你?"庸肆冷笑著帮他补完。"尝尝鲜而已。若是被我上过的人都像你这样死缠烂打,十个吟风弄月阁也装不下!"
"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朱庄主急急道:"我,我是真心爱你的!"
"哦?"庸肆笑得讥诮,"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打算拿家里的娇妻美妾怎麽办?"
朱庄主顿时语塞,过了片刻才讷讷道:"那......那都是父母之命......"
庸肆已懒得与他多说,冷哼一声向苏眉道:"这人与我没关系,你爱怎麽样就怎麽样吧!"言毕拂袖而去。

苏眉看著庸肆绝情的背影,再看看朱庄主心丧若死的神情,突然有些不忍心。
他本以为朱庄主乃是好色之徒,想买吟风弄月阁是为一逞兽欲,现在却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
朱庄主甘愿耗费巨资,惹出偌大事端,为的其实是想把庸肆从出卖肉体的火坑中拯救出来。
他却不知道,庸肆是不需要的──非但不需要,也根本不领情。

"朱庄主,失礼了。"苏眉亲手将朱庄主放开,为他披上衣物,对他的敌意视而不见。
"庸肆并没有卖身给阁里,朱庄主不必为他担心。"愧疚加上怜悯,让苏眉有了无限的耐心对朱庄主细细解释。"不但庸肆,阁里所有的人都没有卖身契,大家都是自由的。"
朱庄主从来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起先不信,但是看见周围的人都默默点头,才勉强信了。

"那他为什麽......"这句话不用问出来就自己停下了,朱庄主想到庸肆一迭声地喊著"我不要你",不由悲从衷来。
"我是真心的。我本想赎了他出来,给他买套大房子,好好地陪著他照顾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他肥胖的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悲伤。"我知道我长得不体面,可是娇颜白骨,红粉骷髅,不过是具臭皮囊而已。他怎麽就看不破呢?"
苏眉怜悯地看著他,轻声道:"那麽你呢?你爱上庸肆,难道不是因为他那具俊美的臭皮囊?"
朱庄主哑然,过了半晌,慢慢地伸手捂住脸,闷闷的哽咽的声音从指缝间透出来。
"难道胖了丑了,就连爱一个人也不能?"

苏眉默然。
世人多为皮相所累,有几个能够免俗?如庸肆无伤之类,让人望之爱怜,至於朱庄主之流,就难免常遭厌憎冷眼。
别的不说,想他苏眉常常以平等自由反歧视自警,事到临头,还是犯了先入为主以貌取人的错,对朱庄主多有折辱。
或许平等,真的是遥不可及的东西。身为与大众不同的少数人,就逃不出被歧视被误解被迫害的命运。
每每想到这些,真的会让他灰心。

看到朱庄主木然而立神情惨淡,苏眉黯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有权利爱他,他也有权利不爱。"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由想起那个心里从来也没有她的贺长风,心口一阵绞痛,接下来的话,也不知是在劝慰朱庄主,还是在说服自己。"不爱一个人,并不是什麽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明白。"朱庄主低声说。"我明白。"

(五十七)

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朱庄主带走了所有门人,保证会对吟风弄月阁内发生过的事情三缄其口;那些门人糊里糊涂逃得性命,也再三发誓守口如瓶。
再说了,堂堂五湖山庄却在个小小青楼里栽了跟头,说出去多丢人不是?

吟风弄月阁历经磨难,终得自由,人人欢喜无限。
他们自然不知,最终放手成就了他们的贺长风,此刻正面临著父亲的严厉责骂。

"没用的东西!"贺云开看著那叠零零星星攒起来的银票,不由勃然大怒。"我叫你去筹十万两,你筹来多少?五万?!"
贺长风垂下头,低声道:"时间仓促,我......"话还未完,就被贺云开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流血。
"孽障!你还敢骗我?!"贺云开怒斥,"五湖山庄的朱庄主出了十二万两你不卖?五万两卖给那个妖精?长风,你当真被他迷住心窍了不成?!"
"孩儿不敢。"贺长风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却不为自己多做辩解。

贺云开瞪著这个挺拔俊逸犹胜自己当年的长子,心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魔教教主苏狼已然伏法,我们这里也该收网了。"贺云开尽力缓下语气,"长风,这段时间你可曾苏眉那里探得什麽消息麽?"
贺长风摇了摇头。"自那一次受伤之後,他就把从前的事都忘了,什麽也问不出来。"
犹豫了一下,明知父亲绝不可能答应,还是开口问道:"苏眉失了记忆,和原先大不相同了,此後再无恶迹。父亲,难道不能饶他一死麽?"
"糊涂!"贺云开果然大怒。"魔教妖孽便是魔教妖孽!你以为他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苏眉自然也可以弃恶从善。"贺长风道,"他确确实实没有再伤人了。"
"我只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贺云开冷哼,神情语气越发严厉。"长风,此事上容不得你有妇人之仁!此刻你一念之差,将来只怕要陪上千万人的性命!"

见贺长风低头不语,贺云开长叹道:"当年与魔教一战时,你尚年幼,未见识过魔教凶残,故而才会有怜悯不忍之心。"
顿了一顿,又问:"这次我叫你筹的十万两,你可知道是为的什麽?"
贺长风这才抬起眼来看他,默默摇了摇头。s
贺云开道:"这次围剿魔教教主,多亏李忘风大侠以身涉险,诱了那苏狼入罄,然而最後动手时,还是折了五条人命,伤者无数。那十万两,本想用来安置他们的家小,料理身後之事。"
但是我却只筹来五万。贺长风愧疚地垂下头去。
然而贺云开倒没有再责骂他什麽,只是道:"所以这一次对付苏眉,决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父亲!"贺长风哀求道:"苏眉他......"
贺云开一个严厉的眼神,就让贺长风乖乖闭上了嘴。
"为父已亲自查实,这苏眉乃是苏狼之弟,魔教的副教主,据说手段狠辣,犹胜苏狼。如今苏狼既死,他便是继任的魔教教主,若是让他逃回去聚集了人手为苏狼报仇,中原武林只怕又是一场浩劫。"
贺云开定定地看著贺长风。"若非他这次恰好失去记忆对你毫无防备,要想除掉他,不知要折损多少人手?这正是上天赐予的机会,难道你想白白放过,纵虎归山?"

贺长风默然不语。
这些道理,他都懂得。
但是苏眉......那麽温柔地对他笑的苏眉,那麽幸福地偎在他怀里的苏眉,那麽安静地陪在他身边的苏眉,那麽忧伤地凝视他的苏眉......
他怎麽下手?他怎麽忍心?

贺云开也知他心中挣扎不定,长叹一声,低声劝道:"你莫要被他那无辜的样子骗了。他毁了多少人命沾了多少血腥,难道是一句忘记就可以算了的?再说了,他这次究竟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尚未可知!你看他平日举止,难道就没有一点异样?
贺长风脸色微变。
要说异样,自然是有的。苏眉与那前来行刺的林轩之间关系诡异──而林轩,这一次也经查实,正是魔教的两大护法之一。
林轩在几乎被刑求致死之後,还能从天下第一山庄逃脱,很难说其中没有苏眉的功劳。

还有......贺长风想起一事,脸色渐渐惨白。"父亲,您可曾听说魔教有剖腹救人之术?"
"剖腹救人?"贺云开拧起眉头,"胸腹之间,精气所藏,一旦妄动,非死既伤,何来救人一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是吗?"贺长风喃喃道:"我却亲眼看到苏眉施展过的。"
纤薄锋利的刀片,划开皮肤筋肉,暴露出暗紫色的流血的内脏。苏眉毫不介意地伸手进去肆意翻弄,甚至用刀去割那一团团的血肉模糊......
回想那一幕,贺长风不禁恶心欲呕,听了他转述的贺云开也脸色难看。
"人生五脏六腑,乃是上苍所造,各有其功。这妖孽竟然随意割弃......"贺云开强压了恐惧,切齿道:"邪术!这必定是魔教邪术无疑!如此妖孽,如何留得!"

这一次,连贺长风都默认了。
他们似乎谁也没有去想,那个魔教妖孽施展邪术是为了救人,也确实救了人。
苏眉的仁心圣手,因了他们的无知和恐惧,成为必须被毁灭的滔天罪证。

(五十八)

就在贺长风父子紧密谋划著怎样除掉苏眉的当口,那位剿灭魔教教主的功臣李忘风李大侠却来到了吟风弄月阁的门前。
"这位大爷里边请!"老鸨热情地迎了他进去。
干这一行多年,她这眼力可不是吹的。这位客人虽然衣著普通甚至有些落拓,但那鼓鼓的腰包却是藏不住的。
更何况,这长相,这身板......阁里的几位一定喜欢得紧。

果然,客人才进门,庸肆左方等人就眼睛一亮,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上次和五湖山庄的那次交锋,为他们出了口恶气不说,还开了他们的眼界。
无奈卖身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哪一个没有受过欺凌,对那些有权有势有武力的嫖客都怀了说不出的愤恨。如今得了苏眉"绑架强奸拍裸照"的七字真言,无不跃跃欲试,若非苏眉严令喝止,几乎就要把吟风弄月阁变成专绑肉票的黑店。
但是苏眉拦得了他们绑架,总拦不了他们接客吧?
眼前的这位客人,眉目够俊朗,身板够结实,一看就是耐得住折腾的主,真是大夥儿小试牛刀的好材料,怎不叫人见猎心喜?

李忘风随意扫了他们一眼,心说到底是魔教开的青楼,果然与众不同。小倌看见嫖客竟然会露出猫看见老鼠、狗看见骨头的垂涎神情,真是天下一奇。
"大爷,我们这儿个个都是顶尖的美人!大爷尽管看,可别看花了眼!"老鸨掩著嘴呵呵一笑,塞了张精巧的纸片到李忘风手里,"这是价目表。明码标价,绝不宰客的!"
李忘风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手上的纸,上面密密地标了陪喝茶多少钱、陪喝酒多少钱、陪喝酒喝到醉又是多少钱,不由又是新奇又是好笑。

他心里有事,也不耐烦再看下去,直接问:"有没有手段厉害的?下手越狠越好。"
"有啊有啊!"听他这麽一问,众人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地毛遂自荐。
李忘风看看挨挨挤挤上来的七八个人,淡淡道:"女的不要。男的都留下来陪我吧。"

"全都要?"抚琴点数著喜笑颜开摩拳擦掌的那几个,暗叹这位客人真是不知死活。"六个都要的话,价钱可不便宜啊!"
李忘风笑了笑,解下腰中的钱袋,整个仍在桌上,"你看看,够不够?"
抚琴上前解开一看,只见十余锭黄澄澄的金子熠熠生辉,折下来足有上万两银子。
很好,是只肥羊。

抚琴收起金锭,朝李忘风绽开美丽的笑容。"足够了。大爷有什麽要求,只管吩咐!"
反正你若有什麽不轨之心,也不怕收拾不了你。
李忘风淡淡地笑了笑,神情很平和。
"我只有一个要求。"他说,"把我虐到想死为止。"

(五十九)

"虐到他想死为止?"陪在无伤床边说话的苏眉惊讶地看著抚琴,"他真是这样说的?"
抚琴点了点头。
苏眉皱著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後叹了口气。"既然真有这样的人送上门,我也不好再拦著。让他们放开手去虐吧,别真虐死了就行。"
抚琴苦笑。"要真那麽简单,我还来找你做什麽?他们进了小窝两个多时辰了,想得出的法子都用过了,那人只剩了一口气,偏偏说,他还不想死。"

苏眉拧紧了眉头。
"虐到死"和"虐到想死"确实不是一回事。
虐死一个人很简单,但是,"虐到想死"?这该是一个怎样的程度?
人类的求生欲是很可怕的,所谓好死不如赖活,多少人明明活得生不如死,却还是会挣扎著活下去。

"走吧,我们看看去。"苏眉站起身。
不得不承认,他很好奇。

推开石门,踏进小窝,只见阁里的六个人或坐或倚,都是一副很累的样子。
至於刑架上的那个人──苏眉只能说,他从未见过有人被虐到这种程度。
看看散落一地的皮鞭刑具,再看看这人一身的红红白白,想也知道这两个多时辰里发生了些什麽。如果想象力实在不足,那麽翻一翻展御人面前厚厚一叠几十张的春宫图,总也该明白了。
这个人竟然还活著,竟然还不想死,只能说,非常强悍──从肉体到精神,都非常强悍。

苏眉打量著李忘风的时候,李忘风也挣扎著抬起头打量苏眉。
也不知看到了什麽,李忘风突然艰难地笑起来。"好啊,这一个倒是挺像样的,你也一起来。多花点力气啊!我那十来锭金子,难道是扔到水里的不成?"
"你自己死皮赖脸不想死,还赖我们不成?!"左方气恼地跳起来。
他可是不惜血本地用了好几种奇药,就是铁打的汉子该哭爹喊娘呼天抢地恨不得一死了。偏偏这人痛苦到极致的时候也会嘶喊求饶,问他是不是想死了,他却说不想,真正让人气结。

苏眉对左方摆一摆手,向李忘风道:"要我动手可以。你先告诉我,你这是为了什麽?"
李忘风定定地看著苏眉,又像是透过他看著虚空。"我只是想知道,什麽样的痛苦,才会让人宁愿选择死亡。"
什麽样的痛苦,才会让人宁愿选择死亡?
苏眉咀嚼著这个问题,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可以看见这背後一条生命激烈而绝望的消亡。

"你不会知道的。"苏眉最後缓缓地说,"因为你不是那种会选择死亡的人。无论多痛苦,都不会。你宁愿活著,付出什麽都行。"
李忘风瞪著他,浑身僵硬,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过了许久,他突然狂笑起来。
"好!好!好!说得太对了!我他妈就是个无论如何也不肯死的畜生!苏眉,想不到你竟然这麽了解我,真不愧是他的弟弟!"

"什麽?!"苏眉顿时变色。他说什麽?我是谁的弟弟?
李忘风没有回答。
狂笑声中,束缚他手足的精铁镣铐猛然崩开,李忘风带著满身的刑伤赤裸裸地冲了出去,门外立时响起一片惊呼。
没有人拦他。
没有人料到这个被折磨了两个多时辰只剩一口气的男人竟然还藏著如此可怕的力量,没有人来得及拦住他。

(六十)

苏眉看著李忘风消失的方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在这世上他还有一个哥哥。
他的哥哥是谁?在哪里?出了什麽事?
看到这奇怪的客人如此表现,无法不让他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不祥的预感,在贺长风命人请他去天下第一山庄时达到了顶峰。

"吟风弄月阁是你们自己出钱买下来的,还是交还给你们自己的好。"
苏眉匆匆写了张让渡书,将吟风弄月阁转赠给阁里的每一个人。其中无伤一人赚得两万两,成了排在第一位的大股东。

"我要走了,你们自己好好经营吧。互相帮衬著点,别叫人欺负了去。"
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是在交待遗言,旁人如何听得下去。訾鹫当下就抱住他大哭,一迭声地叫著不要走不要走。
苏眉红了眼眶,强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哪里能老在这儿不走呢。我也没说不回来了,至於哭成这样吗?"
好不容易劝得訾鹫哽咽著松了手,庸肆又挡到他面前。"苏眉,你若觉得不妥,贺长风那里不去也罢。"
苏眉摇头轻笑道:"那可不成。长风找我,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去的。"
庸肆瞪著他,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让到一边。

苏眉正想走,突然想起一事,对众人正色道:"有件事你们务必记得。"
"什麽事?"众人听他有事交待,立刻肃然,却听苏眉说道:"无论我发生什麽事,不准阁里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去动贺长风!"
"这算什麽意思?"众人顿时聒噪起来,"你要是被他害了,也不准我们报仇?!"
"不准。"苏眉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的身手你们是见过的,若非我愿意,他想伤我也难。所以......"他将阁里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确定得到了每一个人的注意,才一字字重复道,"不准为我报仇。不准去动贺长风。"

一片死寂。
苏眉叹了口气,伸手把每个人都抱了一遍,才转身离开。
不错,这就是永别。
自这一次离开之後,苏眉再也没能回到吟风弄月阁。


贺长风出庄来迎苏眉的时候,根本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其心虚的神情,简直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隐在暗处的贺云开连声咒骂,却见苏眉仿佛比瞎子还要瞎,亲亲热热地偎进贺长风怀里。
贺长风僵硬地抱紧他,喉结上下滚动,许久才挤出涩涩的一句:"苏眉,陪我练练剑好麽?"
"好啊!"苏眉答应得爽快,牵了贺长风的手,往练功房走去。

那柄漆黑如墨的剑依然在呼唤著他。
苏眉清啸一声,拔剑出鞘。
既陌生又熟悉的杀气涌动全身,与长剑相辉应,令苏眉绽放出前所未有的魔性。
极黑暗,又极耀眼,交织成明灭不定的光芒,令人无法逼视。

苏眉内伤既愈,贺长风便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贺长风此时心乱如麻,十余招下来,就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冷汗从贺长风背後一滴滴渗出来。
那麽凌厉、那麽危险的苏眉......
他真的有能力达成父亲的指示吗?
苏眉......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六十一)

冰冷的剑尖在贺长风的咽喉轻轻一点,随即撤开,没有伤到他分毫。
苏眉双眉微扬,得意地微笑起来。"承让......"
他的笑容和声音突然消失。
贺长风的长剑无声无息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那一瞬间,苏眉的剑尖离贺长风的咽喉不过寸许,只要手腕微转,立时可毙贺长风於剑下。
可是他没有动手。
他只是深深地看著贺长风,缓缓松开五指,任长剑锵然坠地。

长风......终於还是对他下手了。
应该悲痛,应该绝望的,他却感到奇异的平静。
他占了这个苏眉的身子,享了贺长风的娇宠溺爱,相应的,也要担起他的罪责。
很公平。他不应有所抱怨。

看著苏眉幽深平静的眼睛,贺长风的心猛然颤抖,松开剑柄,踉跄後退。
苏眉......早就察觉了他的杀意。z
只有一心赴死的人,才会拥有这样平静的眼睛。

为什麽?苏眉?为什麽?
你可以战,也可以逃,为什麽选择了毙命於我的剑下?

贺长风心中剧痛,以手捂唇,缓缓跪倒在地。
鲜血,顺著他的指缝流下。

"真是呆子。"苏眉勾起嘴角,淡淡地微笑起来。"我又没有还手,你也可以把自己弄伤?"
他叹息著走上前,单膝落地,跪坐在贺长风身边,伸手抵住他的背心,送了一股内力进去。
贺长风只是情绪激荡,并无大伤。
然而,他的视线正对著苏眉的胸口,眼前的景象令他剧烈地颤抖起来。

苏眉既未拔剑,又未止血,强运内力之下,鲜血如泉般从伤口涌出,沿著剑身,汇流成河。
"不......"贺长风的喉咙沙哑得无法出声,"你的伤......"
苏眉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无所谓地笑笑。
"你这一剑,向左偏了三分,没有正中心脏,一时片刻还不会死。"

抬眼看著贺长风,苏眉的双唇已是一片死白,却还是淡淡地笑著。
"长风,你想问些什麽,说些什麽,就趁现在吧。"
贺长风的脸色几乎和苏眉一样惨白,双唇微颤,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苏眉等了片刻,恍然笑道:"是不是罪证确凿,不用再问了?"
贺长风无言。

苏眉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那你是来杀我的了。"
"可是长风,你既已决心杀我,又为何不给我个痛快呢?"
"一剑毙命,我不会有机会说任何一个字,你也就不必忍受这许多时候的煎熬。"

他一边说,一边双手握住胸前的剑柄,猛然拔剑。
鲜血顿时飞溅出来,映得剑身一片血色。
"苏眉!"贺长风骇然失声。

苏眉浑身浴血,犹自浅笑。
他拉起贺长风的手,将剑柄塞入他手中,剑尖正对自己心口。
"看清楚了,这里,才是心脏。"
"你动手吧。"

贺长风急促地喘息,猛然撤剑,伸手轮点伤口周围的穴道。
苏眉微微避开,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别傻了,没有用的。让我死吧。"
凝视著贺长风的眼睛,苏眉漾起一抹苦涩而决绝的微笑。"我若不死,必定恨你。"

我没有杀过人,没有造过孽。
我的双手,只为救人而沾染鲜血。
你都看见了,可是,你依然决定杀我。
甚至没有一声询问,就定了我的罪。

我不想反抗。我宁愿死。
因为......
我若不死。
必定恨你。

(六十二)

"还等什麽!快动手!"
"不......"
"没用的东西!闪开!"
"不,不!"
"放手!"
"怎麽回事!"
"苏眉!"
"快追!"

半昏迷中,苏眉听到一阵喧闹,然後自己被抢入另一个怀中。
胸口的剧痛,让他沈入彻底的黑暗。

灯火重新点燃时,苏眉和那神秘的入侵者早已不见踪影,练功房里只留下一滩血迹。
贺云开怒瞪著不成器的儿子,贺长风却只瞪著那摊血迹,脸色死白。

"还愣著干什麽?还不快追!"贺云开切齿怒吼。
贺长风缓缓抬起头。"追上了又怎麽样?我已杀了他一次......难道还要再杀第二次?"
贺云开沈声道:"妖孽若不死,自然要斩草除根!"
贺长风惨笑一声。"可是这妖孽却没有杀我。他明明有机会的。"
"就因为这个,所以你不让我杀他?"贺云开怒道,"念小善而弃大义,岂非妇人之仁?这一点都看不破,如何能成大事!"

贺长风沈默地垂下了头。
父亲,我从来也不想成什麽大事。贺长风在心中无比苦涩地低语。我做这一切,只是因为......不敢让您失望。
如今我已为您祭了我爱的人,您却还不满意。
我不知道我还能怎样。我也是人......也有心的。

贺云开瞪了他半晌,忍气叹道:"罢了,我会传令下去搜查,谅他们也逃不远。"
想了一想,又道:"长风,你去探一探吟风弄月阁。依我看,那地方大有古怪。"

踏进吟风弄月阁,贺长风就感到无数森冷而敌意的目光,如剑般刺在他身上。
看著这一张张曾经伴在苏眉身边欢笑的容颜,贺长风心中刀绞一般的痛。
这些人,知道苏眉的真实身份吗?他们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和自己一样,明明知道了,却又不能不爱?

"苏眉呢?"抚琴冷冷地问。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将贺长风围在中间。
贺长风清了清喉咙,艰难地开口解释。
"经天下第一山庄查实,苏眉其实是魔教的副教主,此次混入中原,伺机作乱。"
"如今他负伤潜逃,若是逃到这里来哦,一定要记得通知天下第一山庄。"

"苏眉受伤了?!"许多声音惊呼起来,旋即转为愤怒,"是你伤了他?!"
有一瞬间,强烈的敌意和杀气让贺长风以为自己会横尸当场。但是没有。所有人只是以目光凌迟他,却没有一个人对他动手。
"滚。"脸色铁青的抚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

贺长风一步步後退。
他突然有些羡慕、有些嫉妒这些人,可以毫不掩饰地为苏眉愤怒、为苏眉担忧。
"他是魔教妖孽。"他喃喃开口,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想说服眼前的这些人。"他将活生生的人开膛破肚的样子,你们没有见到......"
"他开膛破肚是为了救人。"雪盈冰冷的眼中燃烧著狂怒的火焰,"你为了这个杀他?"
"那是邪术......"贺长风虚弱地辩解。
"我明白了。原来救人的是邪术,只有杀人才是武林正道所为。"雪盈冷笑,"既如此,我也是魔教妖孽了。贺大侠要不要替天行道?"
"还有我。"无伤淡淡道,"我既已被魔教邪术污染,贺大侠想来也容我不得?"

贺长风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站在一群卖身卖色的男娼女妓之间,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地自容。

(六十三)

"那帮娼妓竟然如此嚣张!必是魔教妖孽无疑!"贺云开大怒。
站起身来负手踱了几步,贺云开沈吟道:"看来这吟风弄月阁,正是魔教设在中原的一处据点。哼,魔教行事果然诡异莫测,竟然用皮肉买卖来掩饰身份,真是鲜廉寡耻,鲜廉寡耻啊!"
怒骂了一阵,才猛然转身向贺长风道:"既然你从苏眉那里探听不到魔教总坛的消息,为今之计,只能先从吟风弄月阁下手。长风,你带上人手,将那些妖人全数拿下,带回审问!"

然而,吟风弄月阁却不想贺云开所想的那般好对付。
贺长风带去的五十余人几乎死伤殆尽,只有贺长风一人毫发无伤。

"贺长风,你不要以为你是天下第一山庄的庄主,我们才不敢动你。"无伤的剑稳稳地抵著他的咽喉。
这个绝美而苍白的少年,却有一双比剑更冰冷锋利的眼睛。
"苏眉临走之前交待我们,无论他出了什麽事,都不准我们以任何方式动你。"无伤缓缓收剑归鞘。
"若不是有他这一句话,此刻你已死了一百次有余。"

贺长风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
苏眉......苏眉竟然......
他已无法分辨此刻胸中冲突激荡的是什麽情绪,正如他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吟风弄月阁。


"吟风弄月阁里竟藏了那麽多高手?倒是我轻敌了。"贺云开沈吟片刻,对贺长风道:"你去联络各大山庄门派,就说发现魔教分坛一处,邀

他们共同剿灭。一定要快,莫让他们逃了。"
贺长风木然领命而去。
日落之前,陆续赶来的近千人就已包围了吟风弄月阁。

原本喧闹的吟风弄月阁,此刻死一般的寂静。高墙大门之外传来一阵阵劝降之声,却没有人多做理会。
夜色渐深,墙外的人撂下一句若还不开门投降,明日一早但杀无赦的警告,留了一半人手值夜,另一半径自歇息。
直到这时,吟风弄月阁内才有人开口说话。

"怎麽办?"抚琴脸色苍白地扫视众人。
墙外人数众多,远非他们所能敌,阁中虽有几个高手,大多数人却是不谙武艺的,若是执意抵抗下去,只怕到了明日都要白白惨死。
"我是不会投降的!"訾鹫第一个跳起来表态,"什麽武林正道,我呸!都不是好东西!落到他们手里,我宁愿死!"
是的,宁愿死!这一句话,几乎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这世间对他们何等冰冷残酷,离开吟风弄月阁,无论到哪里都逃不脱备受欺凌。若是从前,只怕就和著血泪一起忍了,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尝过什麽是自由什麽是平等什麽是尊重,要再重新做回不见天日的人下之人,叫他们如何忍得?!
宁愿死!宁愿与这带给他们短暂而宝贵的幸福的吟风弄月阁共存亡!

一片视死如归的慷慨绝烈中,却有人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间。
无伤褪下衣袂飘飞的白衫,换上一套利落的黑衣。
黑衣,是他的战袍。无论多少鲜血,都不会在上面留下痕迹。
月黑杀人夜,那些武林正道的人难道不知?
明日吟风弄月阁或许会不可避免地倾颓,但是今夜,就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无伤冷冷地勾起嘴角,系上蒙面的黑巾。
他本来就是不想活的,苏眉却救了他,让他多活了这些天。
既如此,他便用这条性命为苏眉做些什麽。

当无伤怀著必死之心他出房门时,才发现厅里已有十余人做了与他相同的打算。
同样的黑色劲装,同样的黑巾蒙面,只不过有人拿刀有人拿剑有人拿著他叫不出名来的独门兵器。雪暮和织桥正在商量著怎麽布置机关,左方抿著唇拎出一大袋各色毒药。
无伤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心中渐渐燃起一线希望。
既然有这许多能人异士在此,吟风弄月阁未必只有死路一条。

精巧绝伦的机关守住围墙和大门,所有的暗器和兵刃都淬上毒药。
一片忙碌中,无伤抽空打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女子。
"你们都回房里去吧。"他劝道,"若我们当真不敌,你们只说自己是被逼的,那些大侠们当不至於为难妇道人家。"
"怎麽,你们在前头拼命,却叫我们躲在後头苟且偷生?"蓼!施施然走上来,拔下发髻上的凤钗,往毒汁里一浸。这个原本只会哭泣的女子,却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爆发出无以伦比的勇气。
"要死一起死。"她将淬毒的凤钗重新插回发髻上,"我们女人也是讲义气的。"

庸肆看著忙碌备战的众人,突然有些鼻酸。
苏眉会为高兴的。
他一手创建的吟风弄月阁,已有了在强敌环伺之下捍卫自己的能力和勇气。

(六十四)

天色初亮,试图强攻吟风弄月阁的正道人士就尝到了魔教妖孽的厉害。
第一批冲上围墙的人纷纷坠落墙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旁人急忙上去查看,搜遍全身,只见几个小小的红点,似为极细的暗器所伤,但能让人如此痛苦,只怕是淬了毒的。
伤者的惨嚎声越来越声嘶力竭,余者闻之心惊,却又束手无策。彼此对视,额角都有冷汗渗出来。

一开始他们还不死心,又派了人去闯,结果还是同样的下场。试图从大门闯入的人也遭了袭,惨叫声一遍响过一遍。
惊慌而沮丧的情绪笼罩了所有人。
眼前的这堵围墙仿佛一个恶毒的诅咒,试图逾越的人都会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

贺云开拧紧眉头看著这一片混乱,片刻之後,冷哼一声,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
人过不了这道围墙,那麽,火呢?
一把火把这地方烧成白地,那群妖孽要麽乖乖出来受死,不然就等著被活活烧死好了!

各庄庄主各派掌门听了贺云开的话,虽觉过於残忍,但因为目前实在无法可想,於是都沈吟著不知该不该拒绝。
只有五湖山庄的朱庄主率先反对道:"那里头虽有几个功夫厉害的,可多半还是不会武的妇孺,这一把火烧起来,只怕......"
贺云开冷哼道:"朱庄主何出此言?魔教妖孽,个个死有余辜!"
朱庄主素来唯贺云开马首是瞻,这次却硬著头皮道:"里头的是否都是魔教中人,尚未可知,似乎不应妄造杀孽......"
贺云开神色一变,宛若修罗。"他们既然与魔教有染,那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朱庄主瞪圆了小眼,不可置信地看著贺云开:"若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所谓武林正道,又与魔教有什麽不同?!"

贺云开没有说话,只是看著朱庄主,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没想到,这条养了这麽久的狗,开始会咬主人了。
朱庄主从来对贺云开敬若神明,这次情急之下出言顶撞,话一出口便惶恐,正想说些什麽赔罪,却见贺云开缓缓抬起手来......
一掌拍上他的天灵盖。

朱庄主的一双小眼几乎弹出眼眶,死不瞑目地瞪著他贺云开──他敬畏了一辈子效忠了一辈子当作是武林公理化身的"天下第一人"。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肥胖的身躯慢慢地向後倒下。
他活著的时候,武功不算太高,名气不算太响,人又长得丑,只会跟在贺云开身後唯唯诺诺,可说是很平庸无奇的一个人。
但是他倒下的样子,却仿佛一座山在倾颓。

"再有谁胆敢妖言惑众扰乱人心,这就是下场!"贺云开冷厉的声音飘荡在死寂的人群之上,犹如是来自地狱的警告。
"你......贺云开!还我师傅命来!"某个五湖山庄的门人终於惊醒,发出一声嘶喊,向贺云开扑去。
贺云开看也不看,反手一掌,将那人打得飞跌出去。
那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到朱庄主的尸体上,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的一条手臂以极诡异的方向折在身後,像是肩膀被人生生扭断过一般。

吟风弄月阁的人掩在窗口,眼睁睁看著贺云开举手之间连毙两名盟友,皆感到一阵恶寒。
庸肆的脸色一变再变,突然厉啸一声,推开窗棂,直扑出去。
"庸肆!"众人纷纷惊叫,却来不及拦住他,只得尽力将手中扣著的暗器往外射去,但求多多少少能为他做些掩护。

慌乱招架的人群中,贺云开冷冷地迎著庸肆扑来的方向,准备将这个不自量力的魔教妖孽毙於掌下。
然而,有一种极危险的直觉阻止了他动手。这种直觉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救了他无数次。
他猛然抬头。
吟风弄月阁半敞的窗口,有人弓已张满,箭已在弦,一点森森寒芒,正指著他的眉间。
百步之外引而未发的一箭,带著绝然的杀气与煞气,而他竟没有把握能够躲开。

就趁著他片刻的迟疑,庸肆已扑到他身侧,抓起地上的两个人,原路反跃而回。
窗口张弓的那人往後退了一步,隐入窗後。
窗棂合上。一切宛若从前。

(六十五)

贺云开扫视著沈默不语的人群,察觉出沈默之下的不满与骚动。
格杀了朱庄主,却又被人抢走了尸首,情形对他大为不利。看来眼下不宜过於强硬了。
"若是诸位觉得火攻不妥,围而不攻,倒也使得。"贺云开淡淡地说,"我倒要看看,他们撑得了几天!"

庸肆扑倒在地板上浑身微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解药!"无伤朝左方急喊。r
他方才看得明白,庸肆扑出去时避开了那道会引发机关的暗索,但他回来时携了两个沈甸甸的人,却无法再跃得那麽高,於是不可避免地被淬了毒药的暗器击中。
若非庸肆性子极好强,此刻早该和墙外的那些人一样连声哀号了。

左方被无伤一喊,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一个箭步上前,将解药送进庸肆嘴里。
转头再看庸肆带回来的那两个,只见朱庄主毫无生气地一动不动,另一个人却微微抽搐著,像是在强忍即将出口的呻吟。
左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那人面前,掏出解药给他吃,却被他勉强抬起手,用力挥开。
"滚!"他嘶哑地咆哮,气息微弱已极,"老子宁可死!滚开!"

解了毒的庸肆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看著那人被他生生捏碎的肩骨,低叹道:"这位兄台,庸肆上次多有得罪,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言毕,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那人恶狠狠地瞪了他片刻,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呸"地一声,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向庸肆脸上。
庸肆一时失神,没有躲开。那人大感快意,哈哈大笑两声,就此气绝。

在他们旁边,雪盈正搭著朱庄主的脉搏,见庸肆朝她看过来,无声地收回手,摇了摇头。
庸肆缓缓走到朱庄主身边,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看著朱庄主依然大睁著的眼,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
"死胖子,你去拦他做什麽?明知道拦不住的。"庸肆轻轻跪倒在朱庄主身边,"你也明知道我就是你们要杀的魔教妖孽。你何必对一个妖孽那麽好?何况这妖孽又不爱你。"
"我不爱你。我也不爱任何人。我不想爱。"庸肆颤抖著手抚上朱庄主的眼睛,"是我不想爱。不是你的错。"
朱庄主的眼睛在他的掌下缓缓闭拢,两大滴浑浊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涌出来。

庸肆在朱庄主身边跪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煞白著脸又想冲出窗外,被无伤一把栏住。
"你想去送死麽?"无伤低喝。其余人都吓了一跳,生怕他冲动行事,急忙围上来把窗口挡得严严实实。
"我是魔教妖孽。"庸肆咬牙嘶语。
"那又怎样?"无伤冷笑,"苏眉也是魔教妖孽,你可曾见我们说过他一个字的不是?"
庸肆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却没有看到他以为会有的厌恶与恐惧,有的只是浓浓的担忧。
"贺云开想抓的人是我。"庸肆低声道,"我不想你们也被我连累。"

"就算你出去送死,贺云开也不会放过我们。"无伤冷冷道,"那人根本已经疯了,脑子里只有赶尽杀绝。"
方才他张弓搭箭以杀气逼住贺云开,百步之外都可以感受到那人眼中的偏执与疯狂。
那是一种不惜凭借千万人的血肉与枯骨成就自己功名的贪婪的执念。
这种贪婪和执念,才是真正的魔。

"贺云开连自己人都杀,你觉得他会对我们网开一面?"左方冷笑。他算是看清了所谓"天下第一人"的嘴脸。"要死一起死。你自己跑出去送死,还当不当我们是兄弟啊?"
庸肆咬著牙,拍了拍左方的肩膀。
"兄弟,我们不会死。该死的人,是贺云开!"

(六十六)

再次睁开眼睛,看著高高的屋梁,薄纱的床幔,苏眉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
这里不是他和贺长风共用的寝房,但也不是他曾经回去过的那个世界。

似乎是昏迷的时候,她曾经回到过原来的世界。
身下睡的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席梦思床垫,身上盖著的是轻薄的蚕丝被,身边躺的是贺长风──她的丈夫,贺长风。
屋角的夜灯洒下满室昏黄的幽光,恍惚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一切都和她入睡之前一样,只是这熟悉的布置,如今看来竟有几分陌生。

苏眉心中一痛。
借著小夜灯的微光,侧过脸去细看熟睡中的贺长风。
依然是那眉。依然是那眼。
只是没有了高高束起的黑亮长发,只余利落的短发散落额头。

原来,真的是梦。
苏眉心中突然沈甸甸地痛起来。
对她温柔的贺长风,对她宠溺的贺长风,不过是梦。
对她狠心的贺长风,对她挥剑的贺长风,一样是梦。

多麽残忍。
她在现实中得不到她爱的人。
即使在梦里,都一样无法圆满,不得善终。

苏眉咬一咬牙,忍下即将涌出的泪水。
有什麽可哭的?
梦中的苏眉面对那样致命的背叛,都不曾有半分示弱。
她?好端端的活著,不过是做了个不称心的梦,倒要哭了麽?

苏眉轻轻起身,没有惊动身旁的贺长风。
坐到桌边,打开电脑,找出那个闲置已久的文档。
空荡荡的word文档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标题──《未展眉》。

这是她曾经想写的,她和贺长风的故事。
她常常幻想著,如果没有莫默,她和贺长风会怎样?如今,文还没有开写,她却已经亲身经历。
原来,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
就算了换一个世界,就算不惜付出一切,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不爱,就是不爱。
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那里没有长剑穿胸而过的伤口,却是同样的痛。

对著幽暗的液晶屏,苏眉一字字敲出那真实得令人心碎的梦境。
或许,这就是《未展眉》应该的样子。

从醒来时莫名温柔的贺长风,到地牢中隐忍不语的林轩。
握剑的感觉,林轩的嘶语,贺长风冰冷探究的眼神。
从头再看一遍,蛛丝马迹是如此明显。
他若是肯多用些心思,他若为自己多打算一些,断不至於落到含恨而死的结局。

苏眉想,他应该是很不甘心的。
为了某个他根本不知道的理由,被自己所爱的人亲手杀死──他一定是很不甘心的。
或许,就是这份不甘心,让他重新回到了这个不知是幻是真的世界。

(六十七)


他的心思还没能从这不同时空的穿梭跳跃中恢复过来,耳边已听到床旁有人窃窃私语。
"还没醒......"
"已经......六天......"
"吟风弄月阁......撑不住......"

苏眉猛然睁开眼睛。
"吟风弄月阁怎麽了?"他大声问,出口的却只有嘶哑的低鸣。
"醒了!""教主醒了!"窃窃私语声顿住,变成两声惊喜的低呼。
苏眉有些艰难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是林轩──不奇怪,他猜得到;另一个是──云水清明?苏眉眨了眨眼,确实感到有些意外。
"属下林轩/云水清明参见教主!"两人一齐向苏眉拜下去。

苏眉愣住。
教主?什麽教主?听起来是个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地上林轩和云水清明依然拜伏不起,苏眉好生别扭,干咳一声道:"免礼平身。"心中忐忑,也不知这麽说合不合规矩。
林轩和云水清明似乎愣了一愣,随即依言起身。

"过去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知道这次不可能蒙混过关,苏眉索性直言相告。"我是什麽教的教主?"
"禀教主,我教为圣教。"林轩道,"中原武林称我教为魔教,乃是恶意抹黑。"
圣教?魔教?苏眉将来龙去脉飞快地整理一下,忍不住为这媲美八点档的狗血剧情长叹三声。
原来......他是魔教教主啊!
难怪贺长风非要杀他而後快──正邪不能两立麽,从古到今、从小说到电视都是一样的。

"吟风弄月阁怎麽了?"苏眉再次想起他之前听到的事。
"贺云开纠集各大山庄门派近千人,包围吟风弄月阁,到如今已是第六天了。"云水清明咬牙回禀。
"什麽!"苏眉大惊欲起,胸口一阵剧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
"教主!"林轩急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半坐起来。

苏眉虚软地倚在林轩怀里,眼睛却焦急地看著云水清明。
"为什麽?"他又是狂怒又是不解。
贺云开素有侠名,平白无故,为什麽要去为难一个小小的青楼?
"贺云开认为那里是我教分坛。"云水清明说。
"放他妈的狗屁!"苏眉气得骂起脏话来。
什麽天下第一人,分明是个疯子!逼著贺长风杀了他还不够麽?还要去动吟风弄月阁?

"现在情况怎麽样了?"苏眉按下了满心怒火再问。
云水清明答道:"贺老贼吃了几次亏,只是围而不攻,又有左护法坐镇,眼下并无大碍。但是阁里饮食兵刃皆有限,只怕再也撑不住几天。"
苏眉点了点头,又疑惑地挑起眉毛。"左护法?"
"就是庸肆。"云水清明解释。

"哦......"苏眉明白了,感觉有些无力。
阁里竟然藏了个魔教的左护法,被当作分坛,也不能说是冤枉了。
"那麽你们是......"他虚心请教。
"属下为圣教主座下右护法。"林轩禀道。
"属下为分坛坛主。"云水清明禀道。

苏眉彻底无力。
怎麽,从头到尾,他都和魔教的人混在一起麽?
看来这魔教教主之位,是真的逃不过了......

(六十八)

"吟风弄月阁的事,你详细说给我听。"苏眉收拾起散乱的心思,决定先解决这件迫在眉睫的大事。
云水清明於是把自己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栖身的贪欢阁就在吟风弄月阁对面,合围之势初成他就已惊觉,但他只身一人,怎能与千余人相抗,便只是潜伏在人群中,打算在情势混乱之际,伺机而行。
他本以为庸肆会趁夜突围,他便可在外接应,没想到等了整整一夜,庸肆竟毫无动静,他心中实在有些没底。
天色初亮,那些抢攻的人纷纷惨叫著坠下墙头,余人望而却步,他看得大快,却又有些疑惑。庸肆身手固然是极好的,但以轻功见长,这些暗器啊毒药啊,绝非他所能为。莫非这吟风弄月阁里,还有别的高手?

他说得绘声绘色,苏眉听得眉飞色舞。
哦呵呵呵,不枉他费尽心力挖掘出那麽多各具所长的能人异士啊!听那些人的惨状,左方一定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祭出来了呢!

然而接下来听到贺云开提议放火,苏眉立时惊恐,再听到朱庄主因为试图阻止,被贺云开一掌击毙,更是变了脸色。
那个肥肥胖胖的朱庄主,那个曾经被他们欺侮羞辱的朱庄主,却为了吟风弄月阁出头......
"朱庄主......真的死了?"苏眉的声音微颤。
"他被庸肆救走了,眼下死生不知。"云水清明道,"但他被贺云开击中天灵盖,只怕......"

苏眉煞白了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贺云开......意图纵火已是穷凶极恶,一言不合,竟不惜动手杀人。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天下第一人"!这就是贺长风的父亲!
原先的世界里,死老头子虽然待人苛刻,总算还讲点道德仁义。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朱庄主临死之前质问贺云开:"若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所谓武林正道,又与魔教有什麽不同?!"
当然不同。
这样滥杀无辜的贺云开,比起恶名在外的魔教,何止邪恶百倍,凶残百倍!
更何况,他还打著斩妖除魔的旗帜,蒙蔽了无数不明就里的愚民!

鲁迅先生说,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
年少时曾觉此语刻薄,如今再想,不由深以为然。
不错,这些愚民,正适合做"示众的材料和看客"!

苏眉闭一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少了一丝温柔,多了一抹凌厉。
如果说他先前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自己是魔教教主的事实,那麽此刻,他反而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地位和权势。
若非如此,他怎能给那些成天妄想替天行道的大侠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斩妖除魔?哼哼,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教现在人员部署如何?"苏眉问,"情势紧急,你们捡要紧的说给我听。"
云水清明和林轩对视一眼,似乎都松了口气,当下还是由云水清明汇报了教中的部署,总坛如何,分坛几处,又有多少人混在各山庄门派官府衙门......
"也就是说,我教在这些山庄门派都有卧底?"苏眉心中一动。
"正是。"云水清明道,"他们一般都扮作不懂武艺的杂工,以免与人交手泄漏来历,其实都是教中一流的好手。"
"那麽可有办法与他们联系?"苏眉又问。
"有。"云水清明道,"教中有特殊的传讯方法,两个时辰之内就能送达。"

苏眉对这世界的通讯方法无知得很,也不欲知晓详情,只是问:"这次参与围攻吟风弄月阁的门派,你都记住了?"
云水清明点头道:"是,都记得。"
苏眉微微一笑,淡淡道:"很好。传令给这些门派的卧底,今夜子时,各自动手,杀一个他们认为门派里最该杀的人。得手之後,在墙上留下'杀人者圣教主苏眉'的血字,记住,越血腥越醒目越好。"
云水清明吃了一惊,张大眼睛看著苏眉,竟忘了回话。

苏眉继续道:"下手之後,不论成败,立刻返回总坛。"
一直没怎麽说话的林轩听了这话忍不住担心道:"这许多人同时返回,只怕会被人寻著踪迹,暴露总坛所在。"
"正是要他们知道。"苏眉冷冷一笑,"我自会安排妥当,只怕他们不来。"
"但是留下教主名讳......"林轩依然觉得不妥。
"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人既是我下令杀的,自然算在我头上。"苏眉淡淡地说。

他不知道今晚被杀的人是不是真的该死,但无论该与不该,杀人都是很重的罪孽。
事已至此,这些罪他宁愿一力承担。
贺长风,你不是要除魔卫道麽?
且让你见识一下,真正成魔的苏眉,是何等模样!

(六十九)

云水清明领命出去布置,走到门口,苏眉却又叫住他:"慢著。"
苏眉想了一想,吩咐道:"五湖山庄那里,就不必下手了。"
云水清明知他心意,却没有立刻应命,反而沈吟道:"这样只怕不妥。朱庄主维护吟风弄月阁在前,若我教再对五湖山庄网开一面,只怕反而令他们落人口实,今後在中原处境艰难。"
此言不假,苏眉知道是自己欠考虑了。但是......
云水清明躬身道:"教主的意思属下明白,定会办理妥当。"
苏眉点了点头。

直到云水清明去得远了,苏眉才转头去看林轩。
这一看,他却小小地吃了一惊──他他他,他怎麽会倚在林轩怀里?!
苏眉急忙回想前事,这才想起似乎是自己听到吟风弄月阁遭袭,大惊欲起又吐了血,林轩在背後扶了他一把,然後......他就靠在林轩怀里了。
汗......怎麽会靠得这麽自然呢?

若有所思地看著林轩,苏眉不由猜想,或许眼前这个男人,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关键。
他在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从林轩最初的那一剑开始──那一剑,结束了原先那个苏眉的生命,而换成她莫名其妙地占据了这具身体。

这究竟是个什麽世界?苏眉忍不住再次思索。她为什麽可以在这两个世界中来来回回?
当初随著另一个苏眉的记忆渐渐清晰,她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消失?会不会被原本的那个苏眉取代?
结果是没有。从林轩他们的表现来看,在她返回另一个世界的时候,这具身体始终昏迷。甚至,随著真相的揭晓,那些若有若无的记忆都已经不再浮现。
另一个苏眉......彻底消失了吗?
那麽,她彻底取代原本的那个苏眉存在於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麽意义?
有什麽事情,必须由她,而不是另一个苏眉来完成?

她不明白。
因何而生,为何而死,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如此亘古永恒的命题,千百年来的先贤哲人都参不破,她自然更不能。
於是,只能茫然地、顺遂自己心意地走下去。
或许,走到尽头,回头再看,会明白什麽是宿命,什麽是人生。

也许是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太久了,等她,不,现在是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林轩正无比担忧地看著他。
苏眉突然心中一痛。
初到这个世界,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这奇异的穿越会实现他所有的梦想,於是肆无忌惮地做了许多事──许多错事。
这个曾经被他残忍地伤害折磨过的男人,根本不应该得到那样的对待。

看著林轩憔悴而担忧的容颜,苏眉缓缓伸出手,覆在林轩的手上。
"林轩。"苏眉轻轻地说,"我错待你了。"
林轩微微一震,手指微颤,像是想用力回握住他,又像是在拼命克制这种渴望。
"属下不敢。"他最终垂下眼睑,哑声道:"属下万死莫辞。"

只是属下吗?苏眉看著林轩。
"对不起,我什麽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你是不是爱我,不记得我是不是爱你,不记得我们曾发生过的任何事。
看著林轩猛然抽紧的面颊,感觉到掌心僵冷退缩的手指,苏眉低叹一声。"从今往後,我会好好对你。你......不必怕我。"
林轩终於抬起头,看向苏眉。那双幽深的眼中,藏了许多苏眉辨识不清的情绪。

让林轩陪在身边,似乎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那种无言的契合,简直像是两人生来就已经在一起。
苏眉不知道他这样依赖林轩,究竟是因为伤心绝望之後的空虚,或者是出自另一个苏眉残留的记忆。他就是那麽自然地接受了林轩,让他为自己料理饮食起居,疗伤换药。
重伤和失血让苏眉极度畏寒,於是每个夜晚林轩都会提供自己的身躯为他取暖。
说起来,这不是一个堂堂右护法应该做的事。但是林轩做得天经地义,苏眉也就处之泰然。

只是夜半被剑伤痛醒时,会看到林轩微蹙的眉头,以及那些不再掩饰的悲伤。
他不知道林轩是想到了那个对他残酷无情的自己,还是另一个已经消逝了的苏眉。

(七十)

吟风弄月阁被围的第七天,几乎弹尽粮绝之际,围困著他们的人突然撤退了。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有诈,依然坚守不出,过了大约有半天,发现情形确实异常,才派了庸肆出去打探消息。
而庸肆带回来的消息,令众人大吃一惊。

据说,昨天夜里,参与围攻的各山庄门派都被人掀了老巢,一大清早,就瞧见血淋淋的尸首被扔在大院里。
被杀的人身份不一,有的是掌门的亲儿,有的是嫡传的弟子,但也有庄主的爱妾,或者看门的小厮。
只有一点是相同的。
被害者身後的院墙上都留下了一行龙飞凤舞的血字──"杀人者圣教主苏眉"。
魔教新任教主苏眉,凭这场腥风血雨,一夜之间,名动江湖。

以为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各门派忙不迭地回程驰援,吟风弄月阁的压力自然一空。
劫後余生的喜悦里,庸肆却心情沈重地皱起了眉头。
苏眉,终於成为了圣教主。
那个天真善良爱哭爱笑的少年,终於沾染了满手血腥。

"我要去看看苏眉。"庸肆跺了跺脚就想走,却被无伤叫住。
"慢著。"无伤深思道,"这地方已经留不得,我们得尽快搬走才行。"
"为什麽?!"许多人不满地叫起来,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自己的地方,为什麽要走?
"这些人只是暂时退去,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无伤道:"我们守得住五日十日,守不住五年十年。下一次贺云开若再要放火,哪里还会有另一个朱庄主不惜以死相谏?"

"那我们不如跟著庸肆一起去苏眉那里好了!"左方插嘴道,"大不了我们都入了魔,不,圣教,也可以给苏眉帮点忙。"他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我的毒药可是超级霹雳无敌厉害的哦!"
无伤缓缓摇了摇头。"不妥。这麽多人一起行动,路上防不胜防,反而有暴露总坛的危险。"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想,我们只要能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他操心,就是帮了苏眉最大的忙了。"

"这和我去找苏眉有什麽关系?"庸肆在一旁焦急地问。
"很有关系。"无伤静静地说,"此去京城路途迢迢,你若不在,我没有把握将这麽多人平安送到。"
"京城?""我们要去京城?"一阵七嘴八舌的惊呼中,庸肆问出大家一致的疑问,"为什麽要去京城?"
无伤的回答无可辩驳。"天子脚下,是武林中人唯一不敢肆意妄为之地。"

"而且那里一定很好赚钱。"抚琴第一个微笑赞同。
"赚钱容易,花钱也厉害呢!"蓼!却不同意,"光是置办一处落脚的地儿,怕不要好几千两!"
抚琴微微一笑,掏出一个钱袋──血红为底,以金线绣著个仰天长啸的狼头,里头装著十来锭金子──正是当初李忘风扔下的那一个。
"我已算过,一路上的吃用开销,再买上一个宽敞的阁子,置备妥当,绰绰有余。如果有不想去的,也可以分到一份,自己出去安身。"
没有人不去。刀山火海也闯过来了,这时候又怎麽肯分开。

只要有金子,一切好办事。
不过一个时辰,十辆结实又轻便的马车就已备齐,雪暮和织桥十指如飞,布置了好些机关暗器在上面。
这几天受够了弹尽粮绝的苦,抚琴采购了满满好几车的兵器和食材,足够他们吃上两三个月,杀个好几千人。
其余人负责打包,正好前阵子为了凑钱,值钱的家当都已变卖一空,倒也省了收拾的功夫,众人带了些随身的衣物,便轻装上路了。

一路上自然不很太平,寻仇的武林中人暂且不提,光是看到这几十个美貌男女,见色起意的也大有人在。
吟风弄月阁的人窝了一肚子火,下手一个比一个狠,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杀了还不算,为了不惹麻烦,尸体都用化尸粉化掉,衣服鞋帽放火烧掉,至於金银细软,自然收入囊中充作旅费。
这麽一路杀过来,竟然又攒了好几千两银子,众人眉开眼笑,觉得这买卖实在比卖身卖笑划算得多。

庸肆看在眼里,只是摇头叹气。
莫看这些风尘男女又美丽又柔弱,一旦发起狠来,当真比什麽魔头都要厉害。
苏眉真的可以放心了......吧?

(七十一)

庸肆原本想待到吟风弄月阁完全安顿下来再离开,然而一路上察觉到的蛛丝马迹,让他感觉到危险的迹象,而後与云然的密谈,更加重了他的怀疑。
云然是苏狼的暗卫,自始至终见证了苏狼的沈沦和毁灭,此後就一直在追查整件事情背後的关键。
他比庸肆更早地意识到了这样一个问题──苏狼和苏眉的身份,为什麽会暴露?

自与中原武林的那一场大战之後,圣教韬光养晦,绝迹武林,蛰伏十余年之久。
在这十余年间,两位少主被严密地保护和教养起来,除了教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核心重臣,没有任何外人知道他们的身形相貌、姓名武功。
那麽,他们的身份为什麽会暴露?
贺云开为什麽会怀疑到他们身上?最後又是什麽让他突然能够确定,进而痛下杀手?

庸肆和云然越是商议,越是心惊,当下决定由云然先回总坛保护苏眉,而庸肆在外继续探查消息。
临走之际,庸肆突然顿住脚步,从抚琴那里要过李忘风留下的钱袋,交到云然手里。
云然默默地揣进怀里,一个字也没有说。

再一次扫视吟风弄月阁的人,庸肆不是不担心他们的安危,但是眼下实在有更重要的事。
"无伤,我有事一定要先走了,这里的事情你多费心一些。"庸肆沈声嘱咐。
"你是担心贺云开联络各门派打算攻击总坛的事?"无伤并不强留他,只是道,"估计十日之内,不可能仓促成行。"

云然闻言,有些讶异地看看无伤,又看看庸肆。
庸肆向云然点了点头。他相信无伤的判断。
这些日子的并肩作战,让他深知无伤的明切犀利,对於纷繁局势的把握,在场的众人只怕无一能及。
那麽,至少还有十天。
还有十天的时间,可以在外敌压境之前,先清理内部的隐患。


随著潜伏各派的高手陆续回归,教中事务骤然繁重,林轩和云水清明都忙得不可开交。
苏眉虽贵为教主,但他一来受了伤身体虚弱,二来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也帮不上什麽忙,反而落得清养。

然而,别的人他可以不见,有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了。
那个人叫云然,是前任教主苏狼的暗卫。
按理说,暗卫与教主形影不离,教主若有危险,暗卫自当舍命相护。
但是苏狼死了,而云然还活著──非但活著,他还带回了苏狼不准任何人为他报仇的遗言。

"不准为他报仇?"苏眉轻叹。多麽熟悉的遗言!
"是的。"云然低声回禀,"先教主有言道,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既不怨恨命运,也不怨恨李忘风。他不需要任何人为他的选择承担责任──他自己会承担。"
云然的神情渐渐凄楚。
还记得苏狼说这话时,那麽从容,又那麽严厉,而他看向另一个人的眼睛,却是如此地深情和无悔。
然後他抱著近乎昏迷的李忘风,踏上了为李忘风求生,而他自己必死的旅程。
而那个被命令绝对不允许插手的暗卫,只能隐在暗处,眼睁睁地见证了他的毁灭──那麽彻底地毁灭,整个血肉之躯,都在那一声巨响中,化作了飞灰。

苏眉静静地听著云然说著苏狼的事。
原来,苏狼是自杀的──他以自己的死,来换取李忘风生的希望。
就在他殒命的三天之後,他的弟弟苏眉放弃了所有逃生的机会,毫不反抗地任贺长风的长剑贯穿自己的胸膛。
真的是兄弟──同样痴愚的性子,只能归咎於遗传。

等等,遗传?
苏眉突然心中一动。
那麽,他们究竟是遗传到了谁?

(七十二)

他们的母亲从未出现在任何传说中,而父亲则在他们尚年幼时就已死去。
一个之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突然出现在苏眉的脑海里──他和苏狼的父亲,究竟是怎麽死的?
世人皆传,当年中原武林与魔教鏖战三日,最後是贺云开孤身一人,杀入魔教总坛,力毙魔教教主,因而被推为天下第一人。
事实果真如此吗?

据他这几天的观察,总坛禁备森严,外有天堑,内有机关,四周又可合围呼应,几乎是一座攻守自若的城池。
那麽,十多年前,贺云开是怎麽突破重围,孤身一人杀入总坛深处,击毙当时的魔教教主的呢?
天下第一人,当真如传说中那般武功盖世吗?
如果十多年之前他能凭一人之力扭转乾坤,为什麽十多年来他不曾趁魔教式微之际斩草除根?又为什麽十多年之後要逼著亲身儿子出卖肉体和感情来达到目的?要知道,这毕竟不是什麽名门正派随随便便就做得出来的事。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这一团疑云中渐渐浮现,与此同时,"天下第一人"的光环渐渐剥脱零落。
可能,非常可能,贺云开对付上上任教主的手段,与贺长风对付自己如出一辙。
正因为尝到了背叛的轻松、荣耀的甘美,贺云开才会希望贺长风循著自己的道路踏上权势的巅峰。

苏眉冰冷地笑起来。
贺云开,贺长风,你们真的以为欺骗到对方不惜一死的程度,自己却可以毫无损失地抽身而退?
你们错了。没有任何事情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辜负了谁、伤害了谁、亏欠了谁,你们自己心里都记得。
终有一天,你们会偿还......你们会期待偿还......用你们的肉体,或者,灵魂。

苏眉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看得云然目不暇接。
"教主?"云然试探性地轻唤。他还不习惯称呼另一个人为教主。
苏眉回神,才发现自己想著心事,连云然什麽时候停了禀报也未察觉。

"那个李忘风,救活了吗?"苏眉问。既然苏狼宁愿一死以救李忘风,他希望至少他的牺牲没有白费。
"救活了。"云然冷笑,"教主还曾经见过他的。"
"是吗?"苏眉皱起了眉头细细思索,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他在这世上认识的人真的很少,除了天下第一山庄的几个人之外,就只有吟风弄月阁的那些了。

"难道他也混在吟风弄月阁里?"苏眉猜测。
"虽不中亦不远矣。"云然道,"他虽不是吟风弄月阁的人,却是吟风弄月阁的客人。"
客人?苏眉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想到了那个要求"虐到我想死为止"的奇怪客人。

原来,那就是李忘风。
害死了苏狼,他已经在付出代价了吧。
还记得那个遍体刑伤的男人定定地看著他,又像是透过他看著虚空──他在看的,是不是那个为了他而化作飞灰的爱人?
"我只是想知道,什麽样的痛苦,才会让人宁愿选择死亡。"──可是他终究不愿意死,所以他的痛苦,无穷无尽。

"虐到他想死为止?"听了苏眉的简单讲述,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水清明突然冷笑起来,"那个畜生,连死都不敢麽?"
苏眉有些惊讶地看著云水清明──他还是第一次在这张美丽的脸上见到如此冷酷的恨意。

云然转向云水清明,伸手入怀,掏出一件东西──血红色的钱袋,用金线绣了个狼头。
"咦?这......"苏眉认出了这钱袋。这似乎是当初李忘风扔在吟风弄月阁的那个?
云水清明默默地接过,用手细细地摩挲了片刻,突然眼眶一红。
他迅速转过身去,远远走开。

苏眉还未出口的话全部梗在喉中,化作一团难咽的苦楚。
他感到不明所以,却又仿佛明白了些什麽,心中隐隐作痛。
"那是先教主的钱袋。"林轩的低声解释证实了他的猜测。"先教主以狼为名,有一日云坛主恰有闲暇,亲手绣了这个钱袋给他,他喜欢得很,一直带在身上。"
亲手绣的钱袋。苏眉恻然。上下几千年里,这始终代表著同样的心意。

然而苏狼却爱上了李忘风。
然而这钱袋却落到了害死苏狼的李忘风手里。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云水清明的背影单薄而颤抖,但是他高昂的头颅却绝然阻止人上前安慰。
苏眉咬著嘴唇,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了林轩的手。

(七十三)

庸肆回到总坛的时候,林轩和云水清明正在议事厅商讨事务,一见庸肆出现,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吟风弄月阁的情况怎麽样?"云水清明关切地问。苏眉可是日日夜夜都惦著这事。

庸肆满身风尘,看著他们一言不发,只是握紧了拳头,朝林轩狠狠地挥了过去。
林轩闪也不闪受了这一记重拳,云水清明吓了一跳,急忙将还欲挥拳的庸肆拉开。
"这是干什麽?"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庸肆和林轩之间来回扫视。
出了什麽他不知道的情况吗?为什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是你!我知道是你!"庸肆狂怒地瞪著林轩,"你想要苏眉死,是麽?!他忘了你,所以你想害死他!"
"什麽?!"云水清明乍听此言,震惊地转向林轩。"林轩你......"
不可能吧!林轩......怎麽可能......
林轩淡淡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不错,是我。"他冷冷地说,"是我特意将苏眉的身份透露给贺老贼知道。"

云水清明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林轩,过了很久,才慢慢意识到这意味著什麽。
林轩,所有人当中,竟然是林轩,背叛了苏眉。
他泄漏了苏眉的身份,逼著贺长风痛下杀手,又趁乱带回濒死的苏眉。
如果不是庸肆点破,真的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林轩身上。苏眉被贺长风伤透了心,也会重新投入他的怀抱。
如此完美的计划,其中却有一个致命的变数──如果贺长风的那一剑,不曾向左偏开三分呢?

"林轩,你真的......"云水清明轻轻地问,"想要苏眉死?"
林轩冷冷地看著他。"苏眉只能是圣教的苏眉,若不是,他就只能死。"
"你只是受不了他忘了你!"庸肆怒吼,"你只是恨他伤了你!"

林轩冰冷的神情有些许破碎。
"我不该恨他吗?你告诉我,我不该恨他吗?"他死死地盯著庸肆的眼睛。"你知道,他都对我做了些什麽?"
庸肆微微一窒。
那一日林轩从天下第一山庄脱险而出时,已然虚脱得无法料理自己,所以......是的,他知道。

"苏眉只是想救你。"庸肆缓了缓语气,"那般情势之下,他也是不得已。"
"他不是不得已。"林轩露出一丝难言的苦涩,"他喜欢折磨我让我痛苦。他喜欢那样,不是不得已。相信我,我分得出来。"
"庸肆,这麽多年的兄弟,你听我喊过一声痛麽?可是那天,我喊了。我哭喊得嗓子都哑了,求他饶了我,他却......"林轩的声音渐低,最终化作一声惨笑。
庸肆有些不忍地转开头去。要让林轩这样的汉子哭喊求饶,实在比杀了他更残忍百倍。

林轩闭了闭眼,慢慢地平复心绪,再睁眼时,神情已是坚硬如铁。
"但是我设计让贺长风动手杀他,却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圣教。"
"你们都知道,苏眉迷恋贺长风到什麽地步。你是不是宁愿看到有朝一日他追随贺长风征伐本教?真到那一天,你要奉教主为神的教众们如何自处?"
庸肆和云水清明齐齐一凛,却都没有说话。

"所以我才说,苏眉只能是圣教的苏眉,若不是,他就只能死!"林轩目光灼灼地逼视庸肆,"而你,庸肆,你身为左护法,效忠的究竟是圣教,还是苏眉?!"
庸肆和云水清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著他的身後。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林轩猛烈地颤抖起来。

(七十四)

苏眉看著林轩僵硬而颤抖的背影,想起不久之前他还曾想过,是不是就与这个人携手共度一生。
既然已经和他爱的人走到无路可走,那麽,何不给爱他的人一个机会。
他真的对自己说过,从今往後要好好对他,弥补他之前受过的那些伤害。
他没有去想他的弥补可能太晚,或者,根本不被接受。

这世界如此冰冷,他多麽希望有人可以依偎可以陪伴。
或许,他是太寂寞了,寂寞到宁愿让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遮蔽住眼睛。奈何幻想太脆弱,他又该死地没有那个福分在幻境崩解之前离开。
於是他只能站在这里,被迫认清狰狞的现实。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惨淡的人生,敢於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哀痛,他已经痛够了。至於这幸福,他非常乐意转让给任何一个有能力享受的人。

他只是一个没有出息的想要有人可以抱著取暖的米虫而已,老天又何必费心给他这麽多的试练?
苏眉轻轻地,但也沈重地,叹了口气。

林轩猛然一颤,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
轻轻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身後,林轩咬紧牙关,闭目待死,心里却知道苏眉不可能那麽简单就放过他,等待著他的,必然是比死更可怕的结局。
然而就在这恐惧得近乎麻木的瞬间,他却突然意识到,比起即将到来的惩罚,他更害怕看到苏眉的失望和伤心。
这样的感觉意味著什麽,他已不敢去想明白。

然而轻轻的脚步声从他身边走过,在庸肆面前站住。
"吟风弄月阁怎麽样了?"苏眉轻轻地问。
"很好,没有伤亡。"庸肆回禀道:"我们已把吟风弄月阁迁往京城,无伤说了,在那里江湖中人才不会作乱。"
吟风弄月阁搬迁一事,倒是出乎苏眉的意料,然而凝神一想,便知这才是一劳永逸之策,当下微笑道:"如此甚好。他这样清晰明断,我很放心。"

庸肆看著苏眉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微带哽咽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左方还说要过来帮你的忙。"
苏眉微微一笑。"不用,只要他们好好地守住自己就好。这些身不由己的江湖仇杀,我宁愿他们永远不要沾上。"
他们已经沾上了。而且沾出瘾来。庸肆在心里偷偷地想,却不敢说出来教苏眉烦心。
"无伤要我转告教主知道,吟风弄月阁,他们会为你守住。"他最终说。

苏眉微微一笑,回想起那个曾经重伤垂死的绝美少年。
因果报应是多麽有趣的事,许许多多看似意外的人和事,彼此都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初他哪里会想到,那个沈默的遍体鳞伤的少年,竟然会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

"贺长风怎麽样了?"苏眉又问。
苏眉竟然用这麽平静随意的语气问起贺长风,实在让庸肆不知该怎麽回答才好。
犹豫了一下,庸肆如实说道:"阁里的人都遵照你的嘱咐,没有对他下手。但是围攻吟风弄月阁的人里没有他。这几日贺云开联络各大门派意图进攻我教总坛,贺长风也一直没有出面。"
苏眉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庸肆看在眼里,满心不是滋味。
苏眉,你真的对他著迷到这样的地步?他几乎杀了你!你却还担心他的安危?
苏眉看了他一眼,仿佛明白他在想些什麽,淡淡道:"当初他若一剑杀了我,倒也一了百了,但既然我还活著......"他微微一笑,却透出森森寒意,"报仇这种事情,当然是自己动手比较有趣。"

重回这个世界,他一直一直不允许自己去想贺长风,因为他害怕一旦想起,就会变得软弱──如今的他,已负担不起任何软弱。
现在,他已没有这个顾忌。
拜林轩之赐,仇恨的种子终於突破爱恋与温情的封锁,在他心中萌出第一片魔性的嫩芽,从今以後,就要用鲜血与痛苦浇灌。
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鲜血与痛苦,应当从何而来。

(七十五)

林轩跪在地上,听著苏眉的声音语气越来越冰冷残酷,越来越象......苏眉,他心中的那个苏眉。
而那个苏眉,不会饶恕背叛他的人。
林轩苦涩一笑,闭上眼睛,几乎可以料想到自己的下场。

轻轻的脚步声来到他面前,他听见苏眉说:"你起来吧。"
他没有起身,反而重重地叩拜下去。
"属下该死。"他低声说。他的额头碰到了苏眉的脚尖。

头顶上又飘下一声轻轻地叹息。
"你并不该死。你有什麽错呢?"苏眉的声音温柔而又清晰。"你身为右护法,应该效忠的本就是圣教,而不是一个有叛教可能的苏眉。"
他双手将林轩轻轻地扶了起来。"你做得很好。有你这样的护法,诚为本教之幸。"

林轩愣愣地起身,看见苏眉淡淡的笑容。
"即日起,林护法升任本教副教主。本座如有不测,既由林副教主接替教主之位。"苏眉简简单单的一则任命,听在林轩耳中却如石破天惊。
"教主!"林轩双膝一软,又待跪下,却被苏眉托住,只得惶然道:"属下不敢!属下,属下......"
"你有什麽不敢?"苏眉轻轻一笑,不知是褒是贬,只听得林轩遍体生寒。"你一心为教,自然当得起这个教主。"

预料之中的酷刑凌辱,竟然变成了前所未有的至高褒赏,林轩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麽好运,反而愈加惶恐不安。
苏眉见他还欲推辞,微微扬眉道:"或者你觉得我当不起这个教主,想要取而代之?"
"属下不敢!"林轩浑身一颤,再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敢麽?"苏眉淡淡道,"那就乖乖当你的副教主。"
林轩再也不敢多说什麽,只得默然领命。

庸肆在一旁默默看著,直到此刻,突然出声道:"教主,属下请辞左护法之职。"
"为什麽?"苏眉有些惊讶地转头看他,"难道是......"
庸肆握紧了拳头,缓缓道:"因为我终於可以回答林教主先前的问题──我效忠的不是圣教,而是苏眉。"
苏眉微微一震,深深地凝视庸肆,庸肆也严肃而坦然地看著他。
"谢谢。"苏眉轻声说。然後他扑入庸肆怀里,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已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他的震撼与感动。

他突然觉得,这世界并不是全然冰冷,偶然也会在不曾意料到的地方感受到丝丝暖意。
这世上,除了为圣教而出卖他的林轩,还有为了他不惜背弃圣教的庸肆;除了因为他出生魔教而痛下杀手的贺长风,还有为了帮他宁愿加入魔教的吟风弄月阁。
或许,这正是一种大道平衡。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总有一二所得,能让人有勇气坚持著走下去,不至於完全绝望。

庸肆紧紧地搂著苏眉,说不出的酸楚涌上心头。
那麽好的苏眉,那麽温柔善良,又那麽容易满足。别人一点小小的善意,他会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去回报。
为什麽没有人真心爱他?为什麽没有人好好待他?
他伤得那麽重,那麽消瘦而苍白,曾经生机蓬勃的笑靥,已褪色成几乎看不见的惨淡。

"苏眉,跟我回吟风弄月阁去吧。"庸肆突然有了这样一种冲动,想要带著苏眉,离开所有的险恶与丑陋。"大家都很想你。"
"回吟风弄月阁......"苏眉的脸上,露出一丝悠然神往的神色。
"我们都会陪著你,大家开开心心的,和从前一样过日子。"庸肆的声音微微哽咽。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如此怀念那些人那些日子。
他从来没有这样投入地生活过,真真切切地关心著某些人,不惜与他们同生共死,几乎忘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
原来认真地付出一份感情自有其乐趣所在,并非拒绝动心就不会受伤。
他终於懂了。可惜懂得太迟。

(七十六)

苏眉悲伤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多麽希望能回吟风弄月阁。
可是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如今他是恶名昭著杀人如麻的圣教主苏眉,任何人和他扯上任何一点关系,都有可能会招致疯狂的报复攻击──这已经有先例可循。

或许吟风弄月阁的人不在乎受他连累,不在乎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可是,他在乎,非常在乎。
吟风弄月阁历经劫难之後,渐渐学会了捍卫自己,但是,它依然是脆弱的──在强权和暴力面前,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是脆弱的。
所以苏眉会用自己的方式捍卫它,如果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能做的事。

"你去吧。"苏眉松开紧搂著庸肆的手臂,"我准你辞去左护法之职。吟风弄月阁那里,还要烦劳你多费心。"
庸肆深深地看著苏眉。"那你呢?"d
"我也会回去的。"苏眉保证。"此处事了之後,我就回去和大家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只要那时,我还活著......

直到庸肆趁夜离开,苏眉才转向云水清明,邀他去房中议事。云水清明自然从命,林轩也默默跟在他们身後。
到了寝宫门口,苏眉却拦下林轩道:"此事有云坛主一人即可,林教主请自去安歇吧。"
林轩下意识地想问是什麽事不能让他参与,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忙道:"教主起居,总还要属下打理。"
"这些杂事,怎可劳动林教主。"苏眉客气地拒绝了他的好意。"以往是本座逾矩,以後再不会了。"

林轩木立片刻,方才颤声道:"教主起居,本就由属下打理,并无不妥......"
"这怎麽使得。"苏眉淡淡地挥了挥手,向房内走去。"林教主事务繁重,已是操劳,晚上自当休养生息,却不必再为本座烦扰。"

"苏眉!"对著苏眉的背影,林轩失控地低喊出来,"你怨我恨我,不要藏在心里!要怎麽惩罚我我都绝无二话,只求你不要......不要......"
他的声音渐渐低哑,因为苏眉已转过身来,而他甚至不敢直视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你是有功之臣,我罚你做什麽?"苏眉微微一笑,踏入房里。"时候不早了,林教主,您自便吧。"

一声轻响,房门在林轩面前合上。
林轩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门外,伫立了整整一夜。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允许心底的痛慢慢地泛出来,吞噬了他的整个灵魂。

在他心里,圣教的利益是高於一切的。苏眉认同了他,也成全了他,让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教主,得以把握圣教未来的命运。
然而另一个苏眉,曾经信任他依赖他、躺在他的怀抱里、紧紧握著他的手的苏眉,已经随著那一声轻响,永远地将他拒之门外。
这是意料之中的代价,然而为什麽他不曾想过,这样的代价,他或许付不起......

第二日一早,苏眉推门而出,看到站在原地的林轩,微微吃了一惊。
林轩也吃了一惊,只见苏眉眉目含情,粉唇带笑,满身的神清气爽,原先的憔悴病容一丝也不见了,身上甚至还飘著似有若无的香气。
这是......他以目光询问云水清明,云水清明却有些仓惶地避开了视线。
林轩心中蓦然一沈。
究竟是什麽事情,需要这样瞒著他?

还不待他细想,苏眉已敛去讶异,向他微笑道:"林教主,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有劳你了。"
林轩听他有事吩咐,立刻凝神待命。
只听苏眉道:"我要去捉贺长风,你陪我一起去。"
捉贺长风?林轩的惊讶和警惕藏都藏不住。
苏眉的眼中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若是本座孤身前往,只怕林教主也不放心吧!"

(七十七)


林轩实在没有想到,捉拿贺长风竟会如此简单。
吟风弄月阁一战,天下第一山庄折损了许多人手,贺云开又奔波於各山庄门派联络围剿魔教总坛之事,因此山庄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个杂役,就只有贺长风一人。而贺长风一看到苏眉就彻底僵住了,一动不动地任他点住穴道,昏倒在地。
此後,苏眉照例在墙上留下一行"杀人者圣教主苏眉"的血字,带上贺长风一起大大方方地扬长而去,将山庄里的一片惊呼怒喝声远远地抛在身後。

林轩同样没有想到,苏眉没有把贺长风送到地牢押解或者交付刑堂审问,而是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寝房。
苏眉的寝房里,熊熊燃烧的炉火毫不吝惜地挥洒著光与热。
这是苏眉昨夜特别交待云水清明去办的事情之一──自受伤之後他就特别怕冷,而他的身边已没有了能为他取暖的人。

现在,贺长风就躺在壁炉前宽阔丰厚的毛毯上,双眸紧闭,仍处於昏睡之中。
在苏眉打算解开贺长风的穴道时,林轩终於忍不住开口阻止。"教主,如此要犯,理应交给刑堂处置。您将他留在这里......"
苏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座要处理一些私事,林教主愿意回避一下麽?"

私事?林轩的心顿时被嫉妒狠狠咬痛。
再看一眼苏眉笼在袖中的左臂,仿佛可以看到那依然淌血的伤口──苏眉竟然宁愿割开自己的而不是贺长风的手臂留下血字,如此余情未了,要他怎麽去想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私事"?!
他咬了咬牙,学著苏眉先前的语气冷笑道:"让教主和他单独在一起,属下只怕有些'不放心'呢!"

他知道自己这样算是以下犯上,苏眉大可直接处置了他,却不料苏眉只是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如此,谢过林教主关心。"
一边说,一边解开了贺长风的穴道。

贺长风从昏迷中醒来,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握住腰间的剑柄。
然後他听见苏眉的声音轻轻地笑起来。"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手可要准一点儿。"
贺长风浑身一震,猛然睁眼,正对上苏眉冰冷而戏谑的眼睛。
苏眉?他不敢置信地、几乎是贪婪地注视著苏眉的容颜──依然是灵动的眼,依然是粉嫩的颊,他的那一剑,似乎没有给苏眉造成任何伤害。
这怎麽可能呢?贺长风想。莫非是经过这些天的煎熬他终於崩溃了,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一切究竟是怎麽发生的,他真是越来越想不明白。
苏眉为什麽会来到他身边?为什麽会以身为他挡剑?为什麽对他露出那些爱恋痴迷的神情?为什麽宁愿葬身在他的剑下?为什麽不准吟风弄月阁的人为他报仇?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伪装,那麽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苏眉究竟是想得到什麽?或者说,他究竟得到了什麽?
反观他自己呢?明明知道是陷阱,又为什麽将身心都交付?
当长久的布置终於收效,当恶徒终於伏法,他为什麽感觉不到一丝快意?相反的,他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悔恨。所谓正义或者荣耀,丝毫也无法救赎他在手刃爱人的罪孽中痛苦煎熬的灵魂。

"苏眉......"贺长风颤抖地低唤出来,松开剑柄,猛然搂住幻觉中的苏眉。
苏眉的身子冷得像冰一样,似乎挣扎了一下,却是那麽微弱的挣扎,贺长风收紧手臂将他牢牢禁锢在怀里,然後,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他触碰到的嘴唇柔软而冰冷,带著淡淡的芳香,却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苏眉......苏眉......"贺长风狂乱地亲吻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他的名字。
苏眉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颤抖起来,渐渐地似乎有了一些温度。

林轩原本隐在一旁强迫自己冷眼旁观,见此情形,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怒。
贺长风!他怎麽敢!在他那样地伤了苏眉以後......他怎麽敢!
而苏眉,竟然纵容了这样的冒犯!在他半阖的双眸里,林轩甚至看到了一丝脆弱!
"教主!"他大步上前,警告地低喝。苏眉,你最好记得自己是圣教主!不要因为贺长风的一个亲吻,就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突然听得这一声低喝,贺长风才意识到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身子微微一僵。
就在这一瞬间,苏眉已从他的怀里挣脱出去。
"退下!"苏眉向林轩冷声低叱。
林轩的眼中仿佛燃烧起熊熊烈火,却被苏眉冰冷的眸光熄灭。他咬紧了牙,一步一步缓缓退回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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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完了,我又回来了。有劳各位久等了。

(七十八)

到了这时候,贺长风自然明白这不是什麽幻觉。
苏眉真的还活著,而且......和林轩在一起。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

"你不动手吗?"苏眉已在他身边跪坐起来,"要知道,这大概是你最後一次杀掉我的机会了。错过了这次,只怕再无可能。"
贺长风抿紧了唇,哀求地看著苏眉,缓缓摇了摇头。他真的想要哀求苏眉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曾经的残忍和软弱。
苏眉微微一笑,眼中却殊无欢意。"你不动手,我却要动手了。"
他伸手握住贺长风腰间的剑柄,长剑锵然出鞘。

贺长风躺在地上,静静地仰视苏眉,眼中有种解脱的平静。
他甚至淡淡地笑起来。
他亏欠苏眉那麽多,仅仅是毙命在他的剑下就可以偿还吗?那麽上天对他未免太过仁慈。
"你动手吧。"他轻轻地说,声音温柔得像是在诱哄著苏眉扑入他的怀抱。

苏眉微笑,举剑。
但是他的剑没有刺入贺长风的胸膛,而是从他的领口向下,划开了他的衣衫。
冰冷锋利的剑尖代替苏眉恶意的手指,轻轻地游移在他周身上下,令他悚然颤栗,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只有蔽体的衣衫在剑刃之下纷纷裂解,暴露出他赤裸的身躯。

寒冷和羞耻让贺长风微微颤抖起来。
苏眉果然不可能轻易让他死的。念及片刻之前的奢望,贺长风在心中苦笑一声。上天也永远不可能对他仁慈。
苏眉恨他,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
"我若不死,必定恨你。"

剑刃在割裂所有的衣物之後,以一种不会让他受伤的方式轻压上他的乳尖。
冰冷而坚硬的触感,让贺长风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呻吟。
然後他猛然僵住,骇然睁大眼睛。
他竟然会呻吟?在苏眉凌辱的剑尖之下呻吟?

苏眉的眼中浮现一丝极淡的冷笑。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贺长风的身体淫乱到什麽地步。这份了解,在相爱时可作取悦的参考,如今却成了羞辱折磨的手段。
那麽轻易就可以让他兴奋起来,羞耻和恐惧之间,他的欲望依然迅速挺立,苏眉微微一笑,以剑身划过坚挺,引起一声嘶喊,一串痉挛。

"你还有机会。"苏眉淡淡地说。"杀了我,你就是铲除魔教教主的功臣,整个武林都会对你刮目相看。或者......我想你已经明白,我待你绝不可能与过去相同。"
锵然一声,苏眉将长剑送还入贺长风身侧的剑鞘之中。"你可以选择。"

贺长风低喘著平复激烈而异样的欲望,仰视著苏眉的眼里除了痛苦和脆弱,满是温顺的臣服。
不,苏眉,你错了。我没有选择。
再度伤害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种选择。

相比起日复一日的恐惧担忧以及无边无际的自我厌恶,如今由你亲手施与的惩罚,几乎已是一种幸福。
你恨我,而我甘愿承受你的报复。
我并不敢奢望这些痛苦和隐忍能换得你的原谅。我知道不能。连我自己,也不能。

林轩站在一旁,看著饱受折磨的贺长风,看著折磨著贺长风的苏眉。
一种猛烈的嫉妒啃噬著他的心脏。
他嫉妒贺长风,嫉妒他得到苏眉的全部注意。
反观自己,苏眉连报复折磨都不屑给予,那种彬彬有礼的冷漠的疏离,比世上最恶毒的刑罚更让他痛苦难耐。
多麽渴望,那个在苏眉剑下辗转呻吟的,是自己。

(七十九)

而苏眉仿佛对他们的痛苦一无所觉,依然淡淡地笑著,做著那些对贺长风和林轩来说同样残忍的事。
"我想几件美丽的饰品应该会很适合我的淫荡的俘虏。"苏眉取出一只锦盒,打开了亮在贺长风面前。
三枚小小的金环在火光下闪著耀眼的光芒,两枚稍细,一枚稍粗,都比指环更小些,只有非常仔细才能发现上面还刻了一个小篆的"眉"字。

贺长风静静地看著金环,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他是苏眉的俘虏,而苏眉打算用一个标记来提醒他谁是他的主人。
他喜欢这个主意。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能够被苏眉俘虏,使他免於必须在父亲和苏眉之间做出选择的两难处境,是多麽地让他解脱。
而现在,他被强制地只属於苏眉,只能以他的意志为意志,从而免除了自身的责任──与其说是俘虏,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释放。

醇香的酒液缓缓淋上贺长风的胸膛,挺立的乳尖受到了格外的关爱。冰冷而又隐含灼热的液体,让他无法克制地颤栗。
苏眉执起一枚细细的金环,打开扣环,以锐利的尖端刺穿贺长风的乳头。
贺长风猛地咬牙,将一声剧痛的嘶喊窒息在喉间。
穿刺的剧痛尚未过去,紧接著就是烈酒烧灼著伤口。贺长风几乎将牙齿咬碎,才没有让惨叫声脱口而出。
呼吸尚未平复,另一边又传来同样的剧痛,他依然咬牙忍了,只是藏在身下的十指已纠结成团。

"很漂亮。"苏眉微笑。於是贺长风艰难地睁开眼,看向自己胸前。
因为疼痛而挺立的乳头。闪耀的金环。蜿蜒的鲜血。
是的,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很漂亮──一种残虐的美,由他的肉体写就。

"也很适合你淫荡的身体。"苏眉的目光落到贺长风的腿间。在这样的剧痛之中,挺立的欲望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渗出了透明的爱液。
"我想。最後这一件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贺长风眼睁睁地看著苏眉执起最後一枚金环,对准他欲望顶端的小小裂隙。
他隐隐意识到苏眉打算做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浑身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却不愿闭上眼睛。
他宁愿看著苏眉伤害他,看著苏眉在他身上亲手打下只属於他的标记,看著苏眉眼中一闪而逝、微不可察的......不忍心。

打开的金环从裂隙处插入尿道,硬生生穿透後壁,再合拢成一个完整的圆环。几乎与小指相当的粗细,撑开也封堵住整个裂隙。
剧痛已不足以形容贺长风此刻的感受。
男子最敏感脆弱的部位,却被这样摧残,让他明白什麽叫做痛不欲生。
而苏眉,又举起了那瓶酒。
当烈酒淋上他痛得抽搐的欲望时,他终於爆发出有生以来最凄厉的一声惨叫。

那样凄厉的惨叫,令林轩的额角也有冷汗渗出来。
被烈酒淋上伤口的痛,天底下只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今只是旁观,却也让他感同身受。

然而这种让人恨不能一死的折磨,却不仅仅是酷刑而已。当初就是有赖那些烈酒,才让他满身的刑伤不至於溃烂。
这就是苏眉的残忍,和苏眉的温柔。温柔与残忍,彼此交织,如影随形。


直到一瓶烈酒倒空,苏眉又用一根细细的金链串起两侧的乳环,才从贺长风身边站起来。
"有劳林教主看住人犯,不要让他跑了。"苏眉对林轩说。然後他出门而去。
留下贺长风和林轩,这两个无论於公於私都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後快的男人,在房中面面相觑。

贺长风的视线从苏眉离开的背影收回,扫过一边冷冷注视著他的林轩,随即难堪地垂落。
苏眉......想干什麽?
为什麽把他......这样的他......留给这个男人?
贺长风微微颤抖起来。m
身下的毛毯已被烈酒和冷汗浸透,身上又没有片缕遮挡,虽有炉火在前,他还是感到冷。非常非常的冷。

(八十)

林轩瞪视著贺长风,紧紧地握住剑柄,指节发白。
他真想杀了这个人,非常非常想......无论是出於哪一种考虑。
但是他不敢。
思及苏眉临去时淡淡的一瞥,他真的不敢再做任何忤逆苏眉的事。

於是他只能站在一旁,看著贺长风扯过一片破碎的衣襟掩住自己,然後艰难地蠕动身躯蜷缩成团,就此一动不动。
曾经神采飞扬的天下第一山庄庄主,此刻看来,却是那麽的可怜。
而那个羡慕著他、嫉妒著他的自己,是不是,更可怜。


苏眉漫步来到议事厅时,云水清明早已在里面候著。
"东西都准备好了?"苏眉问。
"皆依教主吩咐。"云水清明一边回禀,一边却颇为疑虑地问道,"教主,当真要如此麽?只怕杀孽太重,有伤天和......"
"我也希望不至於如此。"苏眉沈默片刻,低低地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不要。"

"我擒了贺长风来此,又留了血字,贺云开必定暴怒,围剿大军不日可至,我们也要加紧准备。"
苏眉与云水清明一起步出议事厅,登上一处陡峭的山头,指点布置。
他遗失了记忆,却没有遗失头脑。审时度势,谋定而动,他还做得来。

鲜血和杀戮,从来是他最厌恶的,但是真要逼得他杀人,他也不会手软。
阴谋和暗算,从来是他最不耻的,但是真要布局,他自信不会输给这些几千年前的古人。
没错,他没看过《孙子兵法》,背不全《三十六计》,就连《三国演义》都只记得几个经典片段而已。
那又如何?
商场职场官场情场战场,阴谋诡计都是一脉相承,他并不陌生。


云水清明看著苏眉指挥自若胸有成竹,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数不清是多少次的,他偷偷猜测:眼前的这个苏眉,究竟是谁?即便经过了那一夜的长谈,这依然是个无解的疑问。
然而他却不知,他已是这世上最接近苏眉的真实身份的人。
关心则乱。旁观者清。
正是由於他与苏眉并不亲密,所以他才能看到林轩庸肆贺长风都看不到的真相──这个苏眉,不是苏眉。

"你不是苏眉。"那一夜,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云水清明突然产生这样的感觉,并且,脱口而出。
苏眉的反应是一个淡淡地扬眉,却没有说话。
"你不是苏眉。"云水清明重复,这一次更加肯定。
苏眉不可能轻易饶恕背叛他的林轩。苏眉也不可能容忍冒犯他的云水清明。

苏眉微微一笑,终於有了回应。"我是苏眉。"既然瞒不过去,他索性坦然相告,"但不是你认识的那一个。"
他承认了!他竟然敢承认!云水清明绷紧了神经,戒备地看著苏眉。是什麽让他这样有恃无恐?
云水清明本能地握住兵刃,惟恐他在说出这惊人的秘密之後就打算杀人灭口。隐在暗处的云然也同样被这突乎其来的转折所震惊,悄悄地拔出匕首,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相较他们的如临大敌,苏眉却笑得漫不经心。"这个苏眉还是那个苏眉,对你又有什麽区别。你要的是圣教主苏眉。我就是。"
"你不是!"云水清明咬牙低吼,"你究竟是何方妖孽,胆敢冒充圣教主?!"

妖孽?苏眉微微一愣,随即有些自嘲有些辛酸地笑起来。
在贺长风眼里,他是魔教的妖孽。到了魔教,他又是冒充苏眉的来历不明的妖孽。
是啊,妖孽。在这世上,他可不就是个借尸还魂的妖孽麽?

闭一闭眼,苏眉正色看向云水清明。
"我就是圣教主。你也只能当我是。"苏眉声音轻柔,却带了不容违拗的威压之势。"除了我,还有谁能当这个圣教主?你麽?林轩麽?如今

圣教面临莫大危机,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保得圣教太平?"
云水清明微微一窒,不得不承认自己力不能及。"难道你就有这个能耐?"他不服气地反问。
"我有。"苏眉回答得气定神闲。"只要能得你配合,我可以叫武林正道铩羽而归,顺利的话,甚至能为圣教洗去累年污名。"

听起来非常诱人,但云水清明还是秉持了必要的谨慎。
"你想要什麽?"他问苏眉。听起来这一切都对圣教有利,那麽苏眉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麽?他不可能没有任何目的。
苏眉淡淡地一笑。"我要贺云开的命。"
"贺云开?"云水清明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不是贺长风?"
"不错,贺云开。"苏眉清清楚楚,一字一字地重复确认,"我要杀的,是贺云开。"

(八十一)

云水清明承认自己被这优厚得不可思议地交换条件打动了。
十多年前贺云开杀死先教主重创圣教,不折不扣是圣教的头号死敌。苏眉的目标既然同样是贺云开,他真的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与之合作。
唯一的问题是......圣教主之位,难道就这样归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你放心,用不了多久。"苏眉仿佛窥看了他的心思,"不出三日,此间事了,教主之位既可由林教主接任。"
云水清明闻言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权势二字,多少人趋之若鹜,梦寐以求?苏眉既然当了这圣教主,又怎麽可能轻言退让?他若不让,林轩又怎麽可能和他去争?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如他所言,能叫武林正道铩羽而归,为圣教洗去累年污名,那麽这教主之位,他也的确当得。

云水清明在这厢反复思忖计较,苏眉静静地看著他,仿若无心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要李忘风的命,我也可以为你取来。"
云水清明仿佛被那名字猛然蜇痛,刹那间脸色惨白。过了片刻,他才哑声道:"苏狼说过,不准任何人为他报仇。"
"我不是为了苏狼。"苏眉淡淡地说,"我是为了你。"

云水清明的眸光激烈地闪动,久久不能平息。
他没有想到苏眉会明白。是的,他誓杀李忘风。他一定要。不为苏狼,而是为他自己。
但是,既然有苏狼的遗愿在──那麽至少,他不想动用圣教的力量。
"不需要。"他终於吐出一句艰难的拒绝,"要他的命,我会自己动手。"即是这意味著千百倍的繁难。

苏眉点了点头。他似乎并不意外云水清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让我听听你的计划。"云水清明稳住凌乱的心思,迈出了合作的第一步。
"可以。也欢迎云坛主指教。"苏眉神色一整。"首先,你要准备一百桶油。至少一百桶,多多益善。记得,一定要是木质的大桶......"

接下来的大半个夜晚,苏眉向他详详细细地讲解了後续的部署安排。
云水清明一边钦佩其周密详尽,一边又为了其中残忍的陷阱暗自心惊──这计划若当真执行到最後一步,深山之中不知要添上多少惨死的亡魂。
"云坛主觉得这办法使得麽?"苏眉说得累了,喝一口水,向云水清明问道。
云水清明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这计划虽然残忍,但却有效。最重要的是,将教中弟兄的伤亡降到了最低。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原先的那个苏眉还在,也未见得能做得更好。

其时已近黎明,一夜未眠,一夜密议,连云水清明都颇感吃力,更不用说伤重的苏眉,脸色早已是一片死白。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云坛主。"苏眉朝云水清明倦然一笑,"你有化妆品麽?"
云水清明一脸茫然,苏眉想了一想,不由笑起来,"我是说胭脂水粉,用来描眉画眼的那些。"
云水清明这才"哦"了一声,伸手入怀,取了个精致的匣子出来。
他虽非女子,但平素栖身贪欢阁中,又位列头牌,这些装点门面的东西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借著明亮的炉火,苏眉对镜梳妆。
现代女子必修的化妆术,却在另一个时空大放异彩。淡淡的青黛勾画出眉若远山眼似秋水,薄薄的脂粉妆点出莹白粉嫩的娇颜。
与这世间惯常见到的粉颊朱唇不同,苏眉画了个清透的裸妆,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却恰到好处地掩去灰败的脸色,显得娇豔动人。

天光大亮的时候,苏眉最後看一眼铜镜中装点完美的侧影,披上薰香的外衣。身形闪处,翩若惊鸿。
"差不多了。"他满意地点点头。
任谁也看不出来,如此美丽,如此风姿之下,是怎样了无生气的枯槁与衰败。
就连在一旁亲眼看著这一切发生的云水清明,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忙到天色漆黑,所有的布置才全部就绪。苏眉交待了云水清明加派人手时刻监视,这才慢慢走回寝房。
从惊觉林轩的背叛,到彻夜未眠的密议;从清晨的奔袭天下第一山庄,到这一日紧锣密鼓的谋划安排──对於伤重的苏眉来说,每一件都是非常沈重的负担。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倒下,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眉疲倦地叹了口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然而,在他寝房里等了他一天的贺长风和林轩,却只能看到他脸颊上依然生动的晕红。

苏眉在贺长风身边盘膝坐下,手指勾起连接著乳环的金链轻轻一扯,便让贺长风痛苦地挺起身,压抑地惨叫出声。
"夜色已深,林教主请自去歇息吧。"苏眉淡淡道,"明日或有大战,还要请林教主多费心。"
林轩倔强地站著,一动不动。

苏眉也不赶他,只是分开贺长风的双腿,手指猛然插入他的後穴之中,激烈翻搅。
贺长风在这毫不温柔的刺激之下弹跳扭动起来,发出一声声既痛苦又情色的呻吟。
"我要上他了。"苏眉亵玩著贺长风的身体,眼睛却看著林轩,若有所指地笑道,"林教主难道也想试试?"

林轩浑身颤抖起来,被苏眉不可思议的残酷击溃了。
推开房门,他脚步踉跄地逃出门外。

(八十二)

直到房门砰然合上,脚步声愈行愈远,苏眉才从贺长风体内抽出手指,敛了放肆的笑意,神色间竟有几分黯然。
看著苏眉的转变,贺长风冰冷如死的心中渐渐萌生一缕微薄的希望。
是不是,苏眉其实并不愿意对他如此残忍?

"苏眉......"他艰难地撑起身,爬向苏眉身边。
穿透他最脆弱部位的三个金环,以及连接著金环的金链,让他的任何一个移动都会带来难言的剧痛。
苏眉静静地看著他,没有鼓励,也没有反对。

贺长风痛得几乎晕厥,才爬到苏眉身边,将头缓缓靠在他的膝盖上。
这一瞬间,眼泪疯狂地冲出眼眶。他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死在苏眉的膝上。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苏眉的手缓缓举起,几乎就要抚上他散落的长发。
然而,这只手在空中顿了许久,终於落在贺长风的肩上,将他用力推开。
既然注定是要伤害他的,又何必给他这片刻虚幻的温情?
苏眉的眼睛变得冰冷而坚硬,冷笑道:"春宵一夜值千金,长风,我们何必再浪费时间?"

贺长风摔在地上,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地抽搐。
可他却勉强微笑起来。
"好啊。"他温柔地看著苏眉,"你想要怎麽样,都可以。"
他们静静地对视,就仿佛依然在那个舒适而温暖的房间里,苏眉正动著坏脑筋想办法折腾他,而他无奈地顺从,满心宠溺。

苏眉冷厉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破碎。
"我想看你自己吸出来。"苏眉咬著牙冷冷地说,"穿了这个金环,感觉一定很不一般,你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
贺长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错,我很想试试。"他微笑。在苏眉面前,他本就是个淫荡而不知羞耻的男人。

武者的身体坚实却也柔韧,所以贺长风可以将身躯弯曲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噙住自己坚挺的欲望,缓缓吸吮。
被金环穿透的地方一阵阵的剧痛,但即使是这样的痛,也无法让他的欲望萎缩。
分开的双腿抵在头部两侧,身体以最淫贱的方式展开,被自己的欲望堵住的嘴里,发出一声声含糊的呻吟。
只要想到苏眉正在他的身边,以一种不知是著迷还是嫌恶的神情注视著他,就足以让他的身体燃烧起来。

然而,直到欲望达到巅峰,即将喷薄而出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这金环是多麽可怕的刑具,它带来的,绝不仅仅是穿透的痛苦而已。
小指般粗细的金环几乎完全堵塞了小小的开口,原本可以喷射而出的精液,却在即将离开身体的地方被生生阻断,只能一点一滴地渗出来。压力让欲望从内部肿胀得几乎要爆裂,贺长风猛烈地痉挛起来,原先不过刹那的射精的快感,如今绵延得似乎没有尽头。
他早已无力保持原先那个高难度的姿势,而是在地上翻腾抽搐著,犹如一条活生生放在火上煎烤的鱼,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最後一滴精液被挤出体外的时候,他已经被这漫长的高潮折磨得几乎虚脱。

苏眉在一旁冷冷地看著,没有人能发现他握紧了拳头,摒住了呼吸。
直到贺长风的抽搐渐渐平息,无力地伏在地上微微颤抖时,他才走上前去,以脚尖挑起贺长风的脸。
"很爽麽?"
贺长风艰难地一笑,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苏眉带著笑解释,"任何时候、当任何液体试图通过这个管道的时候,你都会感到同样的刺激。想想看,多麽美妙。"
贺长风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
"多麽适合你淫荡的身子,不是麽?"苏眉冷酷地嘲弄。
贺长风抬眼看著执意羞辱折磨他的苏眉。这一次,他连笑容都已无法伪装。

苏眉最後看了贺长风一眼,随手扔了一件衣服到他身上,然後转身走向内室。
"苏眉......"贺长风在他身後哀声低唤。
苏眉没有停步,没有回头。

(八十三)

直到步入内室,锁上房门,苏眉才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倒在地。
大口大口暗褐色的血液带著淡淡的腥臭从他的嘴里潮水般涌出来,仿佛无休无止,几乎窒息了他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苏眉才挣扎著喘过气来,这时地上已积起了一滩污血,以他的经验判断,大约有800毫升。
800毫升的出血量,不是应该达到失血性休克的临界点了吗?苏眉默默地想。为什麽他还有意识,还能起身,还在思考这其中的异样?

他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医学、乃至科学所能解释的范畴。
他知道,不知为什麽他就是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意志就是他的存在。只要他想,他就会活著,当然,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的肺脏已从内部腐烂,远非寻常药石所能医治。这世上唯一知道该怎麽治疗的恐怕只有他自己,而他显然不可能一边给自己上了麻醉一边再作开胸手术。
所以,他会死──从这个世界消失,回到原来的世界──经过上一次的体验,这并不是什麽可怕的事。甚至,相较於他现在所忍受的痛苦,会是一种解脱。
拖著这具渐渐腐烂的身躯,每分每秒每次呼吸都是煎熬。而他甘愿忍受这样的痛苦,延续著注定无望的生命,只为了做一件必定会让贺长风恨他的事──他要杀贺云开。

他要杀贺云开。
在他爱好和平痛恨战争的生命里,从来不曾这样指向明确地想要剥夺另一个人生存的权利。但是现在,他终於明白杀一个人需要怎样的动机。
当然那可以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例如"除一恶以救众善"。只要有贺云开这样的野心家在,江湖就永远不会太平。
但这不是全部,至少不是最重要的那个理由。
真正让他动了杀机的,是赤裸裸的私人的仇恨。

他恨贺云开,因为他逼著贺长风杀他。如果没有他执意逼迫,贺长风永远也不会下手。
他恨贺云开,因为他杀了朱庄主。那个血性而痴情的男人,永远没有机会带给庸肆幸福。
他恨贺云开,因为他试图火烧吟风弄月阁。那个他辛苦建立的小小天地,几乎被毁於一旦。
他恨贺云开,因为他给了林轩背叛的机会。他曾经以为这世上尚有人可以让他依靠,终究只是枉然。
贺云开,将会或者已经摧毁苏眉在这世上所眷恋的所有美好,所以,不共戴天。

仇恨是强大而可怕的动力,让苏眉得以用一种燃烧生命般的方式在这世上短暂地逗留,并且保有力量和清醒。
苏眉缓缓站起来,踏出血泊,褪下染了污血的白衣。
胸口厚厚的白色绷带上,渗出星星点点暗褐色的血迹。解开布条,苍白瘦弱的胸膛上,两处绽开的剑上犹如恶兽狰狞的眼,黑洞洞的,流露出不祥意味。
是的,两处。
林轩和贺长风,在同样靠近他心脏的地方,留下了同样几乎致命的伤口,自一日之前同时崩裂,而且可以预料的再也不会愈合。

带著一种疼痛的清醒,苏眉默默料理著自己的伤势。
既然药物已经没有用,他便只是用布条紧紧地缠住伤口,不让污血流出体外,泄漏伤情。
没有人知道他伤得那麽重,他也不允许任何人知道。j
处於现在的位置,他必须强大、坚硬、无懈可击。他负担不起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软弱无力。

掬水洗去残妆,再重新绘上完美无瑕的妆容。
他绘得那麽仔细,原本只是清秀的五官,却在他的妙手之下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来。
有谁知道,一切美丽之下的真实,只是他无可挽回的衰败和死亡。

惯常穿的白衣弃置一旁,苏眉为了他生命中最後也最重要的一战,换上了历任圣教主最隆重的华服。
纯黑丝缎的里衣,豔红如血的大氅,映著火光,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
而这恶魔想象著明天可能会有的血腥杀戮,眼中却只有疼痛。

(八十四)

预警的锺声响起时,漫漫长夜已经过半,苏眉慢慢睁开眼睛,眼中没有一丝睡意。
苏眉步出内室,只见壁炉中摇曳的火光渐弱,空气中依然弥漫著淡淡的情欲的味道。

贺长风穿著苏眉扔给他的衣服,看得出已经尽力打点过自己,不再像先前那样屈辱和狼狈。然而,站在盛妆华服的苏眉面前,他无法不感到惶恐和颤栗。
似乎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刚刚意识到"魔教教主"这四个字意味著什麽。那不仅仅是一个曾经爱过的少年,不仅仅是一个邪恶的称号,同时也是一个握著惊天权势的男人。只要他愿意,顷刻之间就能掀起一场武林浩劫。
正如此刻──这夜半响起的锺声,究竟代表著什麽?
贺长风看著苏眉缓缓走近,却没有勇气去探求答案。

苏眉在距离贺长风一丈开外处停住脚步。
即将走到最後一刻,没有人明白他心中苦楚。他终究只能一个人走下去,没有人陪伴,也无法告别。
於是,只是凝望。
他知道贺长风不可能从中读出他的心绪,他的祈求──毕竟这男人从来都不懂他。
可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怎样体面地道别,而不会泪流满面。

不要忘记我。苏眉无声地祈求。你可以恨我,但请不要忘记我。
我已经尽可能地伤害你,或者尽可能地宽恕你......我不知道该怎麽定义。
我曾经多麽恨你,幻想著这你身上用尽所有折磨人的手段,惩罚你的背叛、你的绝情。
然而愤恨过後,每次想到你,更多的竟是最初的深情和温柔。
至少你爱我......至少你曾经爱过我。不似另一个贺长风,自始至终不曾将我放在心上。

所以,不要忘记我。
我最终选择了最让你痛苦的方式在你身上打下标记,只属於我的标记。
我即将消失,而这标记依然在。
不要忘记我。

深夜的山林里,重新聚集起来的群雄对於突袭魔教总坛都有种难以压抑的兴奋和恐惧。年轻的更多是期待著一场痛快淋漓的大战,年长一些的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却有更多的胆寒。
趁夜疾行的人群中,贺云开的神情严肃得几近凄厉。

今夜就出手围剿魔教总坛,其实是太仓促了。这几日他已亲自出马奔走各派,然而应者寥寥,甚至不及围攻吟风弄月阁的三成。
假以时日,他或许还能多找一些同盟,但是现在......长风他等不起。
长风......贺云开落在苏眉手里,不知正忍受著怎样的折磨。
痴儿,痴儿!这孩子万般皆好,只是太痴情了。当初他若狠一狠心了结苏眉的性命,现在又怎麽会落得生死不知?明明千叮万嘱,那妖孽留不得......

压阵的是少林方丈玉林大师,他与贺云开虽是多年老友,然而这次参加围剿魔教总坛,他其实颇有几分勉强。
这次突然冒出魔教教主苏眉杀人之事,著实透著蹊跷。事情未明之前,他本不想贸然涉入战局,但眼下的情形已由不了他置身事外。
虽然贺云开对五湖山庄的朱庄主痛下毒手让不少人心寒,但他天下第一人的名号犹在,依然是征伐魔教的响当当的一面旗帜。这次他为爱子担忧,只怕会乱了分寸,若为此遭魔教所害,对正道武林将是非常大的折损。
他左思右想,终於还是邀了武当的青竹道长,各自带上弟子前来助阵。


潜行在山间的众人渐渐接近一处峡谷,两处陡峭的山壁相距不过五丈,高却有数十丈,一眼望去,几乎就是条窄窄的裂隙。
贺云开一看就知此地危险,忙命众人暂停前进,派人先去打探一番。
这般地势,若是被人设了埋伏,岂不是插翅难飞?

正商议著探路的人选,前方突然一声尖利的呼啸,众人一惊,又听得身後一连串巨响,地动山摇。
"山崩了!"有人尖叫起来,只见身後山崖纷纷崩落,越来越逼近众人所在之地。
事出突然,人群一片慌乱,下意识地往前急窜,躲避崩落的岩石,至於前方的峡谷里是不是有危险,一时之间已顾不上那麽多了。

山崖崩落在峡谷处停止,众人被碎石封堵了退路,草草清点一遍,万幸没有人伤亡。
惊魂未定之际,又是一声尖啸,上百个黑黝黝的东西从天而降,似乎是巨大的落石。
陷阱!所有人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脸色顿变。
如今好几百人困在峡谷里,巨石当头砸下,贺云开之流自然能闪开,其余人却不免被碾为肉泥。

一片惊呼声中,青竹道长运起劈空掌力,意图将那些巨石震碎。虽然碎屑纷飞不免伤人,至少不那麽致命。余人见了,纷纷效仿。
然而掌风所及之处,那些东西应声而碎,竟不是石块,而是木桶。随著木桶破碎泼撒满天的,则是......
"是油!"有人摸了把脸,高声大叫。
不祥的感觉从贺云开心头升起来,似乎又踏入了另一个陷阱中。

"住手!那是油桶!不要劈开!"玉林大师见机更快,大声呼喝。
然而已经晚了。上百个油桶已劈开了大半,淋了众人满头满身。余下的落在地上砸裂开,草木砂砾都被浸透。
第三声尖啸划破长空,已成惊弓之鸟的众人浑身绷紧,等待著即将发生的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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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销声匿迹那麽久,真的很对不起各位大人。
没有出什麽事,只是受了点打击。

先生看了《未展眉》自六十章以後的部分,批评说太八点档了,情节松散拖沓,思想性欠缺,自朱庄主死後,就再也没有让人震撼的情节出现......

他说得很诚恳。我也承认我的文的确有诸多不足。
但是......还是被打击了,一蹶不振了十来天,甚至根本都提不起兴致看自己写的文。

其实是很小的事情,可我就是那麽没出息......真对不起,辜负各位大人的期待了。
尤其对不起那些面对我十来天不更新还不忘天天来看来投票的大人。

(八十五)

时间一点点过去,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但是抬头看向崖顶的人,可以看到两排齐刷刷出现的火光。
火......油......再白痴的人也明白自己落入了多麽险恶的圈套。

百余点火光绑在羽箭的前端,弓已张满,直指著崖底的众人。
若是平时,百余张弓箭自然奈何不了这些高手,就是拼著挨上几箭,总也能闯出一条生路。
但是现在......这百余箭之中,只要有一箭沾身,或者一箭落地,瞬间燃起的大火就会吞没所有人。

地狱般的景象令人不寒而栗,贺云开和玉林大师青竹道长等还能强自镇静思忖对策,少林武当弟子修炼有术也尚不至於乱了分寸,其余人却没他们那样的胆识。
江湖中人过的固然的刀头舔血的日子,然而遇弱可大逞威风,遇强可逃之夭夭,实在逃不掉还可以跪地求饶,真正需要拿命去拼的其实少之又少──哪比得今日,困在峡谷里插翅难飞,连敌人的面都尚不得一见,就要被活活烧死了。
有些胆小的想到自己被烈火焚身的惨状,吓也吓得软了,只剩瑟瑟发抖的力气。

然而,这些箭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箭上的火,也迟迟没有熄灭。
时间一点点过去,越来越重的恐惧几乎要压断众人的神经。突然,某一个瞬间,有人崩溃了。
"报应!"凄厉的尖嚎声划破死一般的沈寂。"当初说要放火烧吟风弄月阁......这是报应!"

面对死亡的恐惧,格外容易引起群体性的恐慌,而任何一点暗示都会为这恐慌找到宣泄的出口。
人群骚动起来,有的尖叫,有的诅咒,有的对天发誓自己无辜,场面顿时混乱得无法控制。

贺云开铁青了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找了这麽一群蠢材为伍。
放火烧吟风弄月阁,有什麽不对?当初那一把火若是放下去,逼了魔教妖人出来严加拷问,今日何至於落得如此被动!
偏偏有个妇人之仁的朱庄主跑出来碍事,如今事到临头,一大群的高手,除了尖叫推委什麽都不会做。
没有担待的东西!

过了片刻,场面甚至比先前还要混乱。贺云开忍无可忍地开声大喝,"够了!!魔教还未动手,大家莫要乱了阵脚!这象什麽样子!"
人群略微静了一静,随即加倍暴乱起来。
"就是你!害死我们的就是你!"不知什麽人厉声大叫,"是你要放的火,还叫我们陪你一起死!"
到了这时候,什麽"天下第一人"的威名都不管用了,恐慌骚乱的人群只想著应该有一个人为他们可怕的处境负责,於是狂风暴雨般的咒骂劈头盖脸地往贺云开砸去,有些人甚至失控地拔出了兵刃。

照这样下去,不用魔教动手,这些人就要自相攻伐而死了。
"阿弥陀佛!"玉林大师口称佛号,内含的佛门狮子吼让惊恐万状的众人耳中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内力稍弱地甚至跌倒在地。
"诸位施主,如今正是同仇敌忾之际,岂能自相残杀,让魔教得渔翁之利?"玉林大师的声音稳稳地响起,拉回众人缭乱的心智。
一旦平静下来,回想片刻之前的惊慌失态,许多人都垂下头面露惭色。

玉林大师镇下了慌乱,自己心中却是沈甸甸的。
适才那一声狮子吼贯注了他十成功力,然而山崖上的那些魔教徒个个纹丝不动,连弓箭上的火光都没有半丝动摇。
仅从这一点可见此役魔教精锐尽出,而己方只是仓促集结的几百人,落入如此凶险的陷阱,恐怕万难逃出升天。


只差一点点啊......真是可惜。隐身在崖顶的苏眉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若非玉林大师插手,只怕贺云开已被混乱暴怒的人群围攻致死了。
可是现在,还是需要他亲自动手。
苏眉闭一闭眼,在脑海中历数贺云开的罪证,坚定自己痛下杀手的决心。
真的,事到临头才知道有多艰难。那毕竟是......贺长风的父亲。

(八十六)

困兽般的群雄仰视著崖顶,不知什麽时候带火的箭就会落下。
让他们惊讶的是,两排点火的弓箭逐渐向两侧分开,一行人缓缓现身於山崖之上,依次排开。中间的那人一身黑衣,披著鲜红的大氅,从眉目身段上看还只是未满弱冠的少年,然而那一身冷厉妖豔的魔性,却让人望之屏息。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还不及出口,那人身後亮出一面大旗,迎风一展,只见鲜红为底,金线为绣,正是"苏眉"二字。

这就是苏眉?群雄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闪过那行"杀人者圣教主苏眉"的血字。原来魔教教主生得这般娇弱模样,心思却忒歹毒!
罪魁祸首现身,正应是群起而攻之的时候,然而经过先前对贺云开的那番非理性的发泄,此刻众人竟有些提不起精气神来,於是只是怒目而视,却没有应有的群情激愤。

苏眉踏前一步,拱手含笑道:"诸位贵客远道而来,苏眉有失远迎,真是惭愧,惭愧!"
众人本能地等著贺云开出面应对,等了片刻,却发现贺云开直直地瞪著苏眉,竟像是出神了一般。
"阿弥陀佛!"玉林大师心知情势於己方不利,见苏眉言语间尚无杀意,便顺著他的意思与他周旋下去,寻找转机。"苏教主摆出这番阵仗,难道就是贵教的待客之道?"
苏眉微微一笑,反问道:"身怀利刃趁夜而来,难道就是诸位的做客之道?"

青竹道长虽是出家人,脾气却甚为火爆,听苏眉冷言反讽,当下按捺不住叫骂起来:"老道一时不察落到你手里,要杀就杀,少在这里装腔作势戏弄人!"
苏眉微笑道:"道长此言差矣!上天有好生之德,百余条人命,难道就说杀就杀的?"
一个杀人如麻的魔教妖孽,竟然还说什麽"好生之德"?!青竹道长怒极而笑,"说得好听!那毁在你手里的二十七条人命,又怎麽说?"
苏眉淡淡笑道:"那些人,怎见得就是本座杀的?"

"还想抵赖?!""不是你是谁?!"谩骂声顿时暴起,因为死亡而恐惧的人群顿时被愤怒煽动起来。
苏眉并不动怒,只是微一抬手,两侧持火箭的教众低喝一声,踏前一步,作势欲射,惊呼尖叫立时代替了谩骂,响彻云霄。
苏眉又挥了挥手,那些人退回原位。
又过了好一会儿,崖底的人才止了惊慌,再度意识到自己的命捏在谁手里,默默地闭嘴不言。

"本座若是嗜杀成性的魔头,此刻诸位已不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苏眉淡淡道,"方才那片炸药也不可能在诸位通过之後再引爆。"
玉林大师和青竹道长齐齐一窒,隐隐觉得似乎有道理,但又觉得难以接受──照这样说,魔教教主非但不是嗜杀成性的魔头,反倒是悲天悯人的圣贤了?
"那二十七个门派的二十七条人命,你又作何解释?"玉林大师沈声喝问。
苏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本座斗胆请教大师,若是那二十七人身後的墙上留下的是'杀人者武当掌门青竹道长'的血字,不知大师信是不信?"
青竹道长险些又要暴跳,玉林大师已断然喝道:"自然不信!"
苏眉问道:"一样的尸首,一样的血字,大师为什麽不信青竹道长杀人?"
玉林大师道:"青竹道长素有侠名,断不可能滥杀无辜!"
苏眉叹道:"那麽依大师之见,本座就是滥杀无辜的恶人了。不知本座究竟犯下何等大罪,才令大师有此陈见?"

玉林大师微微一愣,飞快地搜索记忆,却当真找不到苏眉的任何一件恶行。这也难怪,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哪有什麽机会犯下大奸大恶?
见玉林大师默然,苏眉轻声叹道:"大师之所以疑心本座,不过因为本座是魔教教主。非但大师,只怕天下人都是人同此心。正因为如此,真正的凶手才胆敢嫁祸本座,自己却逍遥法外。"

"嫁祸?!"青竹道长冷笑一声,"你是说有人杀了人,然後栽赃给你?"
苏眉深深地看著他,一字字道:"正是。"
青竹道长本想大声讥笑两句,然而在苏眉的目光之下,不知怎麽竟然笑不出来。於是干咳一声,看向贺云开──既是他率众讨伐,手中当有确实的证据。
一看之下,却发现贺云开正对著苏眉发愣,眼中有些奇怪的东西,莫明地让青竹感到不舒服。

"苏教主说有人嫁祸於你,不知有什麽证据?"玉林大师缓缓问道。他渐渐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像他以为的那麽简单。
"大师说苏眉杀人,不知又有什麽证据?"苏眉反问。
"二十七行血字,便是证据!"青竹道长回过神来,厉声指控。
苏眉冷冷一笑,仿佛觉得面前这人愚不可及。"本座若是一把火烧了这里,然後在山崖上刻下'放火者武当掌门青竹道长'──不知道长打算如何为自己辩白?"
青竹道长脾气甚为耿直,被苏眉一说,想想若被人这样陷害自己当真是无法可想,顿时急得老脸通红。

(八十七)

苏眉解决了青竹,再向玉林大师道:"大师杀过人麽?"
他问得这般冒昧,玉林大师眉头微皱,点了点头,又道:"老衲杀人,是为捍卫天下苍生!"
苏眉微笑道:"大师杀的自然是恶贯满盈之徒,除一恶以救众善,自然是莫大的功德。却不知大师杀了人之後,可喜欢蘸著鲜血留下法号麽?"
玉林大师不由自主地面露嫌恶之色。
杀人了还要张狂炫耀,岂是出家人所为。莫说出家人,就是寻常武林中人,也不至於做到这般地步。

"大师为善不欲人知,本座佩服。"苏眉微微一笑,"但不知大师可曾想过,您杀人为善尚且不欲人知,本座杀人为恶,又为什麽要留下名号,弄得人尽皆知?"
玉林大师微微一窒。在场的群雄都微微一窒。
惨剧一夜骤起,血腥的场面令人激狂愤慨,只道魔教之人残忍嗜血,竟无一人觉得其中有异。
但是被苏眉一说......的确,闯荡江湖的哪个没有杀过人,可谁也不会傻到留下名号等著人来报复。

"你......不就是为了灭正道志气,扬自己威风?"青竹道长努力维持不屑的语气。
苏眉笑道:"本座若想扬自己威风,这些箭早就射下去。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天下第一人同时殒命与此,天底下还有什麽比这更扬我教威风?"
青竹道长一口气梗在喉咙口,"照你这样说,你摆出这阵仗,倒是一番善意了?!"
"正是。"这两个字,苏眉说得掷地有声。"那人之所以胆敢构陷本座,就是仗著本座无处伸冤,既然被人欺到了头上,免不了要以牙还牙大开杀戒。但是本座偏偏不想上他的当,偏偏想要为自己找个说理的地方。道长,本座若不摆下这番阵仗,若是直接冲到武当山喊冤......道长可会容我好好地说一句话麽?"
青竹道长想想也是,若当真如此,他一定一剑杀了这妖孽,断没有容他妖言惑众的道理。

"但是别人为什麽要陷害你?"青竹道长耿直的脑子里想不出有谁会不惜造下如此多的杀孽,只为了陷害苏眉。
"道长不妨想想,从这件事里究竟谁获益最多?"苏眉慢慢诱导,"十多年前,谁借著围剿我教的机会一飞冲天?十多年後,谁一口咬定我教

卷土重来?这次围剿行动若是成功,谁又是最大的功臣?"
青竹道长听苏眉的意思竟直指贺云开是凶手,忍不住沈声大喝道:"你休要血口喷人!贺施主的亲儿也同样受害,你又怎麽说?"
苏眉冷笑起来。"所谓贺长风遇害,是道长亲眼所见,还是看到了尸体?道长可曾想过,为什麽别的人都是横尸当场,为什麽唯独贺长风不知所踪?"
青竹道长哑然,心中惊疑不定,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玉林大师和贺云开。

玉林大师一言不发,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件事他心中自始至终存疑,但是这怀疑最终竟落到贺云开身上,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然而苏眉言之确凿......玉林大师深思地看著贺云开,沈声道:"贺施主,你怎麽说?"

玉林大师连唤几声,却唤不回不知为什麽而失神的贺云开。
群雄已有过一次针对贺云开的暴乱,心中羞惭忐忑,本没有那麽容易动疑。但是眼见玉林大师连声询问,贺云开都一言不发,竟像是默认了的样子,忍不住又骚动起来。

苏眉高踞崖顶,看著形势依自己掌握而发展,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冷地笑起来。
魔教之所以是魔教,自然有些不为人知的另类法门,例如,摄魂之术。
但是修为精深如贺云开者,心思极难控制,於是苏眉凭著之前的大胆猜测,刻意扮作其父模样,配合教中术士施展摄魂大法,果然一举奏效。
即使如此,摄魂之术最多也只能维持片刻,但有这片刻,已经足够了──送一个人到万劫不复的地狱,本也就只消片言只语,片刻工夫。

贺云开,贺云开,你以为仗著人多势众就可以大获全胜?或者至少轰轰烈烈地血战一场,死得像个英雄一样?
告诉你,你休想!
你根本配不上那种堂堂正正的格杀较量,根本配不上一个光明坦荡的结局!

没错,那些人是我杀的,不是你。但我就是栽赃陷害你,就是诬蔑诽谤你,怎样?你倒是看看现在大家相信的是谁!
当初若非你毫不留情地杀了朱庄主,何至於今日众人心寒,疑窦丛生?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所有你用卑鄙手段得来的不应属於你的荣耀,今日要在同样卑鄙的手段之下无可挽回地剥脱下来。我要你一无所有,身败名裂。就是死了,也是满身污名!

(八十八)

从看见苏眉的第一眼起,贺云开就陷入了一种清醒的恍惚。在这恍惚里,他看见的不是苏眉,而是另一个同样纤弱同样俊美的男人。
他们都一样,总是张著天真的大眼睛,从来也不知道什麽叫背叛,什麽叫怀疑。
长剑穿胸而过的时候,他的眼中只有惊讶,继而是疼痛,直到最後也没有半点醒悟或者愤恨,直到死也不明白为什麽片刻之前的轻怜蜜爱会变成天人永隔。
白痴。彻头彻底的白痴。

但是这样的白痴,借了传承之故,成为高高在上的圣教主。而他空有惊世之才,却因为出生寒微,没有出人投地的机会。
多麽不公平。他这一生,都用来反抗这种不公平。
他有才华,有能力,有胆识。他应该站在万众景仰的最高处。
为了这个,他什麽都可以舍。在他付出这麽多之後,什麽都不能阻挡他!

有什麽东西打在身上,一阵疼痛。贺云开转眼看去,只见一人提著兵刃,满面狰狞地瞪著他。
什麽人敢对他这样无礼?!贺云开心中不忿,抬手便欲将那人毙於掌下。
有人伸手硬接了这一掌。有人将面前那人推开。更多的人怒吼著对他挥舞兵刃。
反了!真是反了!贺云开大怒,挥出两掌,将面前两人震飞,喷著鲜血摔在地上。

玉林大师亲眼看著贺云开凶性大发,终於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这麽多年的老朋友,堂堂的天下第一人啊......怎麽会变得这样丧心病狂?
玉林大师宣了声佛号,与青竹道长对视一眼,齐齐纵身上前,一人架住贺云开招式,另一人从背後点住他多处穴道。
贺云开浑身一僵,动弹不得,这才真正回过神来。
身边众人皆面带敌意,玉林大师垂眸合十,青竹道长两眼冒火,地上还倒著两个人正大口吐血──贺云开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顿时脸色惨白。

事已至此,就算贺云开还能想到什麽为自己开解的理由,苏眉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真凶既已伏法,误会也算是解开了。"苏眉朗声道,"本座还有一请,还望诸位成全。"
玉林大师叹道:"施主请讲。"
他们兴师动众地前来围剿,结果却是上了贺云开的大当,闹了个天大的笑话。若非苏眉点醒,他们当真是死也死得糊涂。这一次,他们承了苏眉极大的情,再要坚持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云云,岂不是自找难堪。

苏眉微微一笑,道:"贺老贼害了这许多无辜人命,诸位必定想将他绳之以法,本座却希望诸位将他交由本座处置。"
玉林大师还未回答,贺云开已厉声喝道:"一派胡言!我什麽时候害死过无辜人命?!"
"你没有麽?"苏眉幽深的眼睛仿佛在吞噬他。"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滥杀过无辜?想想死在你剑下的亡魂,你从来不曾感到过愧疚?午夜梦回,你有没有听到他们一遍遍地问,为什麽?为什麽要杀我?!"

贺云开猛然一颤。这一刻,他突然又陷入恍惚。
这个深深凝视他、质问他的人,是谁?
过了这麽多年,那个人终於明白过来了?他终於来到他面前,问一声,为什麽?
为什麽?还能为什麽?贺云开嘶声大笑。白白和我相处了这麽久,难道还不知道为什麽?!
白痴!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窃居高位的白痴!每次看到你笑得天真我就觉得恶心!你凭什麽拥有一切?你凭什麽天真凭什麽善良?你凭什麽笃定每个人都会爱你?告诉你,我恨你,我恨你!杀你的时候,我不曾有半分犹豫!

玉林大师看著贺云开疯狂大笑,眼中却有两行泪水流下,不由双手合十,低低念了一声佛号。
十多年前,贺云开横空出世,顿成中原武林之首;十多年後,却落得失心疯狂。而他们一心想要除去的魔教教主,却有著不愿残害无辜的慈悲心肠。
世事无常,莫过於此。也或许,所谓正邪之辨,是他太执著了,才会看不清真如实相。
"就如施主所愿。"玉林大师长声而叹。比起为仇恨而疯狂的众人,他宁愿相信苏眉会给贺云开一个更好的结局。

(八十九)

轰轰烈烈地围剿魔教之行,却落得这般狼狈收场。群雄也没脸再做纠缠,拖著满身的油污,携起伤者,翻过落石堆迅速离开。可以预见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人再来向魔教挑衅。
苏眉看著众人渐行渐远,只留贺云开一人僵直地站在崖底,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完成约定了。"

"教主圣明。"在他身後,一人慢慢走上前来,正是云水清明,"不损一人而退敌,只有教主才做得到。"
苏眉转过身,朝他微微一笑。"约定既然完成,我也就不再是教主了。"
"教主......"这固然是约定的一部分,此时此刻云水清明却感到深深的犹豫。
经过这一役,他对苏眉由衷敬佩,想到他即将卸任,实在感到非常惋惜。苏眉布下的陷阱固然可怕,究竟却是为了不伤一人。非但自己的教众,就连来犯的敌人,他也不想伤。这样的智慧,这样的慈悲,无论如何也不是林轩能达到的。失去这个教主,或许会是圣教最大的损失。

苏眉明白他的意思,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
云水清明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见他去意已决,也只得接受。
那一场深夜的交易,圣教收获颇丰。有苏眉为他们打下的根基在此,圣教重振声威指日可待。
至於苏眉的要求......云水清明低叹道:"属下明白。贺云开交由您处置,即刻命林轩接任教主,日落之後放贺长风离开。属下不敢忘。"
苏眉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们都退下吧。"

云水清明率教众行三拜之礼,然後静静地退下。
不久之後,他们将恭迎一位新教主,但是在他们心里,再也没有哪一任教主比得上在位短短数日的苏眉。那面鲜红为底金线为绣,绣著"苏眉"二字的大旗,被当作镇教之宝,永远地悬挂在正殿中央。

众人离开之後,苏眉又在山崖上默立片刻。不远处传来阵阵锺磬鼓乐之声,当是林轩已继任教主。
直到这时,苏眉才轻轻地下到崖底,来到贺云开面前。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麽近、这麽仔细地看贺云开。从他脸上,真的能看出贺长风的痕迹。
"你放心吧,我不会折辱你。"苏眉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温柔,"我会让你痛快地离开,只有一点点痛苦。"

贺云开的眼神迷乱而疯狂,死死地瞪著苏眉,一个字也不说。
苏眉轻叹一声,抽出长剑,在地上挖了个长长的坑。
"我会给你留具全尸,也不会留下你的尸身让人糟蹋。"苏眉温柔地说,"你安心去吧。"
贺云开依然直直地瞪著他。
苏眉不再说话,伸指点向他的死穴。

"住手!"一声惊叱、一股劲风,将苏眉逼退三步。
苏眉低下头,强咽下一口涌上的鲜血,再抬头时,看到了直扑而下的贺长风,以及跟在贺长风身後的林轩。
人算不如天算。苏眉在心里叹了口气。终於还是让贺长风看到了这一幕。他只是想要一个安安静静的结局,最终还是求之而不能得。

"你怎麽会在这里?"苏眉不去看贺长风,而是看著林轩发问。
这个时候,林轩应该在受封教主的典礼上。他以为林轩既然把圣教看得比什麽都重,那麽必定不会在这时候贸然离开。

林轩铁青著脸,一言不发,心中却是狂怒。
苏眉,你打的好算盘!
偷偷料理了碍事的贺云开,把圣教的担子扔给我,然後你可以和贺长风一起做逍遥自在的神仙眷侣?!
你休想!
你和贺长风,天生就是仇人!他的父亲杀了你的父亲!他也差点杀了你!
或许你不介意......你满心只有贺长风,什麽都不介意!
那麽让我们看看,贺长风是不是介意?
你动手啊!你动手杀贺云开啊!我倒是想知道,你杀了贺云开之後,贺长风还爱不爱你!

(九十)

转眼之间,贺长风已扑到苏眉面前,将贺云开挡在身後。
远远地看见父亲狼狈憔悴如斯,他心中已是大痛。如果凶手换成是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拼死相博。
但是那个人,那个想要杀他父亲的人,是苏眉。他发誓永远也不伤害的苏眉。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真的可以把自己的誓言不当回事,他也不是苏眉的对手。当初他武功已稍逊苏眉一筹,现下手无寸铁,身上还带著折磨人的刑具,就更不用说了。
更何况,一旁还有掠阵的林轩。更何况,他实在无法对苏眉动手。

"苏眉,伤你的人是我。"贺长风咬紧牙关,脸色惨白,"你要报仇,只管找我,不必牵连家父。"
"十多年前,杀害先父的又是谁?"苏眉抬眼看他,冷冷一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贺长风惨然凝视苏眉。
苏眉......你也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你却想在我面前杀掉我的父亲。

苏眉看著他的眼睛,冷冷道:"你也不必为难。等我报了仇之後,你大可杀了我以报杀父之仇,从此冤仇两清,谁也不欠谁了。"
贺长风瞪著苏眉,满面骇然之色。
苏眉却已不再看他,冷叱道:"闪开!"

贺长风没有闪开。他当然不可能闪开。
让苏眉杀了父亲,然後他再杀苏眉?他简直不敢相信苏眉竟会这样安排。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苏眉,他怎麽可能坐视任何一方受伤害?

走到如此僵局,他不知道究竟是谁错了。他只能当是自己错了,他宁愿用性命来偿还。
然而可悲的是,他知道自己就算死了,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父亲恨苏眉入骨,而苏眉同样有恨父亲的理由。这两个人永远只会彼此仇视,不死不休。
"苏眉......"明知无望,贺长风还是竭尽全力地想要居间调停,"你已令他身败名裂,中原武林从此再无他立足之地,这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你若还觉得不够......就让我父债子偿,好麽?"
真的,无论怎样的惩罚报复他都愿意接受。只要能保住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他自己变成什麽样都是无所谓的。

苏眉看著贺长风在他面前缓缓屈膝跪下,无比卑微地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中却翻涌著滔天巨浪。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不能忍受让贺长风痛苦,也无法拒绝贺长风的任何请求。

曾经,在另一个世界里,贺长风带著满脸疲惫,几乎不抱希望地问她:"苏眉,嫁给我,好麽?"
她完全明白贺长风只是迫不得已,他心里只爱莫默,却不得不在莫默与父亲之间找一个平衡。她也明白这只是权宜的婚姻,除了夫妻的名分,她不可能从贺长风那里得到其他任何东西。她更明白在一心一意爱著贺长风的莫默看来,这将是怎样的双重背叛。很可能她付出一切,背上恶名,也不可能对贺长风有真正的帮助。
但是,她说:"好。"
就这样,没有任何多余的挣扎,她投入了一段无爱也无性的婚姻。为了贺长风的一句低声请求,她毫不吝啬地赌上了自己的幸福。

当然,那一场豪赌,她输得凄惨。
那麽,这一次呢?
这一次,他已经没有什麽可输的。

或许他可以只是废掉贺云开的武功,让他不能再兴风作浪。苏眉默默地想。原本除恶务尽的决心,在这一刻渐渐动摇。
或许他不必那麽急著死去。他可以更长久地活下去......虽然痛苦,但不是不可能。
也或许,在这个世界里,他和贺长风真的可以有一个比较美满的结局,或者至少可以多享受几天另一个世界里他求之而不能得的宠爱。
为什麽不至少尝试一下呢?他问自己。反正他已没有什麽可失去的。反正再坏也坏不过此刻。

(九十一)

就在贺长风出现的那一刻,贺云开狂乱的眼神蓦然清醒。
最初是看到亲儿无恙的狂喜,继而看到他竟然那麽卑微地跪在苏眉脚下,那样毫无尊严地苦苦哀求,狂喜顿时化作狂怒,气得他心都要爆开。
孽子──孽子!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父母,而你!你竟然跪这个妖孽!
狂喜与狂怒激荡著他的血脉,贺云开借著这一股气血强行冲穴。这是饮鸩止渴的险招,但此刻他已什麽都顾不得。

在贺云开不顾一切地蛮横运功之下,穴道是解开了,但他全身的经脉都受到了不可挽回的重创。
英雄一世、风光一世,最後竟栽在苏眉这妖孽手里!
这妖孽祸害了他不算,竟然还想再祸害他的儿子!偏偏长风这孩子又太软弱,逃不出他的毒手。
但是,有他在。贺云开狰狞一笑。有他在,谁敢动他的长风?!
贺云开不顾经脉重创的剧痛,强行聚集起毕生的功力,无身无息地向苏眉击去。

跪在地上的贺长风没有注意到贺云开的异动。垂首沈思的苏眉同样没有。
但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林轩注意到了。
他不假思索地迎了上去。

直到被贺云开的掌力震飞出去,喷出一口鲜血,林轩才模模糊糊地想到:我在干什麽?
我在干什麽?我为什麽要扑上去接这一掌?
今日圣教大获全胜,累年积弱一扫而空,正是重振声威的好时候。我初登教主之位,有那麽多事情要做,怎可以身涉险?
苏眉?苏眉不过是个卸任的前教主,心思已不在教里,留著也是隐患。让他与贺老贼拚个同归於尽,岂不是正好?

心思翻覆中,耳边听得苏眉惊慌愤怒的呼喊,不知怎麽让他感到一丝安慰。
然後那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苏眉颤抖著跪倒在林轩身边,声嘶力竭地呼喊著他的名字。
林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著虚空,他看不出其中有没有眷恋,有没有後悔。
苏眉绝望而愤怒地尖叫起来。
他错了!他错了!为了他一时的软弱一时的贪求,他害死了林轩!
他或许不清楚自己对林轩所抱持的究竟是何种感情,正如他同样不清楚林轩对他的。但是......但是!

苏眉厉啸一声,身形拔地而起,长剑在半空中锵然出鞘,闪电般劈向贺云开。
贺云开没有闪开。适才的那一掌耗尽了他全部功力,如今他已无力闪开。
苏眉的这一剑,从左肩至右胯将贺云开劈开。失去生机的身体僵直地挺立了片刻,然後倒下,摔成两截。鲜血狂喷而出,青紫暗红的脏器缓缓淌了一地。

苏眉飘然落地,就落在贺长风的面前。一滴鲜血溅在他的嘴角,令他宛若噬人的恶魔。
他将手里的剑抛向贺长风。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冷冷地说。

贺长风本能地接住迎面抛来的长剑,而他的神魂似乎已飞出了躯壳。
太快了。他既来不及拦住父亲,也来不及拦住苏眉。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结束了。
事情发生之前,他绝对无法想象,一个世界的崩塌,会来的这样简单。

脚下渐渐有鲜血的湿热漫过。他不敢低头去看。他更不敢转身去看老父惨死的尸体。
但他手中的剑是不容回避的,剑身上还染著父亲的血。
他缓缓举剑。

(九十二)


苏眉再度惊醒,猛然弹坐起身。胸口的剧痛如此真实,有那麽片刻她几乎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地。
在她身边,被惊动的贺长风咕哝著翻了个身。身下的床垫柔软地波动著,拉回她的神志。
回来了。她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那麽,另一个世界的苏眉呢?
在另一个世界里,她没有看到自己最後的结局。但是,不用看,也已经是足够的绝望和惊心。
那一剑既然已经举起,那麽落不落下,都是一样的。

死过一次之後,再来回顾那揪心的一幕,她却感到奇异的平静和坦然。
如果说那一段似乎是梦境却比真实更残忍的经历教会了她些什麽,无非就是命运的残酷和无常。其中容不下丝毫软弱、丝毫贪求。
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就算在梦里,也历尽艰险,不得善终。

苏眉静静地爬起来,对著屏幕敲字。
一行行的文字,记录著她的言行和思考,记录著她的快乐和伤痛。
她一边写,一边审视著这段凭空出现的经历。
毋庸讳言,她(或者他)确实有冲动任性肆意妄为的地方,然而这些冲动、这些肆意,都是她的真性情。她或许有错,却错得真实,即使再有一次机会,她多半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所以。所以。
一环扣一环的命运,看似意外,其实必然,对此她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至於其他......她自问自己尽力了。
能救的人,她都救了。能饶的人,她都饶了。
虽然她的身上还是背了二十几条人命。虽然她的手上还是染上了贺云开的鲜血。这些罪孽,她担了。

一幕幕画面,一件件过往,在她的十指飞舞下流泻而出。
她看著那个苏眉醒来,看著那个苏眉微笑,看著那个天真的耽美狼一步步走向真实,走向罪恶,走向毁灭。
走得那麽孤单。

轻轻地闭一闭眼,吐一口气,苏眉轻轻地写下"完"。
那一篇《未展眉》,永远定格在贺长风缓缓举剑的一幕。


(完)

(後记)

终於又完成了一篇。终於狠下心写了一个一直想写的结局。

《未展眉》的设定里,苏眉是穿越到她虚构的那个世界里去了。她既是《未展眉》的作者,也是《未展眉》的主角。
当她在虚幻世界的时候,她在现实世界的时间是静止的。
当她在虚幻世界中受了重创,难以停留时,就会被迫返回现实世界。而当她返回了现实世界,对於虚幻世界的结局感到强烈的不甘心时,她又重新进入虚幻世界。
所以说,整个虚幻世界只存在於苏眉的意识当中,由她自行构建,并由於她的"念"而存在......

在原先的计划里,除了现在已经成文的《未展眉》中的部分,还应包括苏眉穿越回现实世界之後与贺长风的故事。但是这样的话,内容太多,构架太大,我自忖无力把握,於是选择将之分为两部,後续情节另作一文,暂命名《取暖》。

目前有这样一个问题──回到现实之後,苏眉是女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影响诸位看文的兴趣,因为听说有些大人只看耽美不看言情。
虽然《取暖》只写了几页大纲,但是有三点是可以确定的。第一,就算苏眉是女生,她也绝对不是受。第二,含SM,女S男M为主。第三,群众喜闻乐见的圆满结局。
希望能对犹豫著要不要继续追文的大人有所帮助,喜欢的请继续支持,不能接受的也可以避免被雷飞。

尚有与《未展眉》相关的 苏狼/李忘风 的故事。尚未排定日程,看有没有人想看了。

感谢诸位一路看到最後!感谢诸位友情参演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