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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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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作者:皂斗(7.21更新至完结)

风乍起

月隐薄云,晚风轻拂
花园里的紫薇,黄扬,碧桃,香樁,夜来香,桂树,槐树……
花木葳蕤,葱茸馥郁
空气中夹杂着一股竞相施展的浮热气息
香苑的墙角边,一串串花骨朵儿幽幽吐蕊
花瓣茬弱洁白
香气甜腻而芬芳
在谯谯、翛翛、翘翘、哓哓的姹紫嫣红齐喧哗的深更时分
悄悄地、巧巧地给夜添抹浓妆

act 01

河岸的左边有一栋三层中西合璧的外形仿文艺复兴风格的米黄色小洋楼,楼宇前廊的正立面、女儿墙收头装饰及饰带都极尽精致,且门套挑檐上的盔盾刀剑雕饰及局部的数个石雕徽章装饰尤其繁复华丽;楼道走廊的天花板均以紫檀木拼成素洁典雅的几何图形,与素色木地板相得益彰;二楼大厅右侧的正中壁面有大理石壁炉及雕刻极其精美的铸铁花镂空装饰板,壁炉两侧有造型纤巧华丽的科林斯柱式,炉台上放着铜烛银盘等精美物什,最为明显的便是距台面数公分的墙面上挂着的数个大相框,或单人或双人的相片上,人物都是一个面貌极其秀美的长发小男孩儿和一个笑容优雅的老太太。
一楼的茶室采光充足,天井上绘着连绵不绝的卷叶草和忍冬纹饰,左边靠窗的雕花木榻上,一身丝质宽松衣袍的老太太正得体的坐着,举止优美的煎水煮茶,淡绿的茶水注入白色的骨瓷器中,色泽愈加清雅诱人,她侧头笑盈盈说:香,过来吃饼干。
小男孩儿过去了,乖巧的伏在她膝上,小口的咬着饼干,舌尖尝到艾草的味道,淡淡的,却口齿留香。
傍晚,太阳快要落山了,老太太抱着小男孩儿坐在秋千上迎着微风轻轻摇荡,她眯着眼对着遥远天边那轮几欲被灰暗吞没的桔红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然后她用柔软的手温存的抚摸他的乌黑柔顺的长发,又轻轻哼起曲儿:落日遥岑,淡烟远浦。萧寺疏钟,戍楼暮鼓。一叶扁舟,数声去橹那惨戚,那凄楚,恰待欢娱,顿成间阻。
……
河岸右边有一大片芦苇,它们在阳光下、在雨中、在雾里恣意欢快的成长,每当风起时,芦苇荡便轻轻摇曳,一浪接一浪,与波光粼粼的水面相互辉映,很孤寂又很自得的感觉。
小男孩儿常常在微风吹拂的黄昏里,踩上木凳趴在小洋楼的楼顶阳台边,用恋慕的眼神凝望着那一片芦苇荡。
秋草黄时,江水悠长,傍晚苍茫灰蒙的天际里,鸿雁排成行,无声无息的滑出一道道自由的曲线,往远方飞翔;楼下琴房里奏起了《秋日的私语》,曲声悠悠,从敞开的窗户间缕缕钻出,飘散在空泛漫延的空间里,与江边吹来的湿润水汽交汇,与院墙边那一排摩肩接踵的夜来香沙沙作响的叶片合鸣,与鸿雁歌咏送行。
他倾耳聆听,漂亮的小脸上有着明媚的笑靥,想像自己能像它们一样自得又自由。
……
同样的米黄色小洋楼的花园里,老太太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她的容颜已经老去,优雅的气质依旧。
扎着一束长长马尾的少年放学回家,轻手轻脚的走到椅边,凝视她安祥的面容,在那双慈爱含笑的眼睛望向他时,他凑近亲吻她的脸颊,微笑说:外婆,你今天好么?
傍晚吃过晚饭,少年让老太太坐在秋千上,自已在旁边轻推,听她用特有的江南软糯的口音说话,或者哼曲儿。
……
灰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没什么家俱,很阴凉,房前有个小院子,同样空荡荡的,一眼望去,只见院墙上那绿油油的茂盛的常春藤,它们恣意张扬的成长着。
一个少年匆匆跑进大门,脸颊因运动而浮起两团红润,清伶伶的秀气相,他叫:萧香,好饿……
还有一个可爱之极的孩子用带着奶味的童音说:萧哥哥,它什么时候才开花呀……
……
"唔……"萧香呻吟一声,蓦然苏醒,睁眼便迎来满室阒暗,身下的床在小幅度的规律的轻轻摇荡,像儿时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安躺在铺着上好丝锻的摇篮里,摇着小手口水汩汩的咿咿呀呀,外婆在旁边温柔的笑着,有节奏的推动摇篮安抚他、逗弄他,闭上眼,似乎还听到她用软糯的音调哼着小调,还闻得到馥郁的牛奶和糯米糊的香味。
抬手覆上眼帘,薄脆的一层皮肤下,眼球在不安的转动,也许是之前杂乱无章的梦吧,梦到小时候在源江的生活、梦到少年在香苑的片断、梦到那个清贫的家和让他心里温暖的两个孩子。
静躺了片刻,萧香坐起身,伸出手按记忆中的印象在墙上摸,在近小窗处碰到两个凸出的按扭,按下,刹时,鹅黄的灯光洒遍狭小的室内。
他曲起腿,下颌抵在膝盖上,视线滴溜溜转了一圈,仔细瞧着这漆成浓重景泰蓝色且零星点缀几颗亮星的低矮的天花板、有着淡淡泡沫纹样的天蓝色墙壁、地板铺着绣有生动的浪打沙滩纹样的地毯、深蓝寝具及灰蓝的桌柜,墙上几排为节省空间而设计的蓝白吊柜,柜子的驳古隔间摆有些造型古怪稀奇的饰品或书集。
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空间,因为这一层层深浅变幻的奇妙色彩而显得宽裕不少。
看看表,还不到十一点,萧香撩起厚窗帘,推开半扇窗户,一股潮湿的带着腥味的沁凉空气扑面而来,他闭眼屏息了几秒,索性把两扇窗全部打开,强风刹时便攻城掠地,吹得他一头披散长发凌乱狂舞,拍打在颈脖间如针刺般细细麻麻的疼,身上单薄鼓起的衣衫剧烈摩擦,似随时都有可能迸破了。
他缩下身,两手拢了拢头发,用皮箍松松的扎起来,又把被单扯过来裹住身体,细细检察一番后才又探出头,趴在窗台边遥望导航灯照耀下的荡着银色波光的幽深的海面。
九月的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宁静,连耳边清晰的海潮声都是柔和温顺的,今晚的月亮一直被厚黑的云层遮盖着,不见华光,导航灯光亮极限处,波光分离了远处浓厚深沉的黑暗,形成一条鲜明的水平线,横亘在彼端。
O ha yo Su mi ma san……Ko ni chi wa……
一道忽近忽远忽清晰忽朦胧的女声倏然传来,萧香疑惑的四下张望,随即失笑。这是自己的房间,窗外是一望无垠的海面,哪儿来的人呢?
估计是幻听了,他想。继而又继续趴着看海,但还是有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耳,倾耳聆听,发觉跟之前的音质不一样了,若之前说话的女声是可爱甜腻的,那现下这个就是如海妖般鬼魅的。
她是在唱歌,歌声飘零在风中。
在末末给他治疗的那段时间里,他无所事事便跟她学了法语,虽然现在还不至于出口成章,但至少听得出她唱的是法语歌,以及能明白其中几句的意思:……用我的灵魂来清洗星辰……调零的玫瑰……恶魔敲响我的门,他要跟我说话……在他身后是地狱。
在这样的四面环水的黑夜里,这样邪魅诡谲的歌声让人寒毛直竖,但惊疑的同时却又禁不住想一探究竟。


act 02

弧型走道上铺着厚地毯,头顶一排镶嵌在天花板里的圆铜灯把狭长幽静的通道照得亮如白昼,萧香吸着软底拖鞋无声无息的往走道尽头的楼梯口处走,用力拉开栅紧的舱门锁,刚打开门,一阵强风便强行灌过来,他迅速迈出并关上门,走下两层折型木楼梯,来到宽敞的甲板上。
腕表上的时间是十一点过二十分,若在城里,此时正是夜生活的开始,但在这几乎与黑暗融成一片的海上,此时已经是万籁俱寂,除了四周传来的波涛拍打船体的沉闷声响。
那道女声早已不闻,萧香环目四顾,周围空荡荡的没见其他人影,于是便踢掉软拖,双手展开,高仰起头,细长的颈脖到精巧的下颌连成一道优美的弧度,长长的发丝垂在风中无依荡涤,赤着足踮着脚尖在甲板上来来回回的漫步、旋转,铅华弗御的面容上笑若澹冶春山,薄衫簌簌,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如不慎坠入凡间的仙人,嫚妙出尘。
脚底下的甲板似乎还有烈日留下的余温,暖洋洋的从细嫩敏感的皮层渗入,漫延至周身皮肤脉络,像是被谁宠爱抚摸着,有些酥痒难耐的感觉,萧香微笑,走到栏杆边,垂首往下望,正好一个小浪头拍打过来,被结实的船体拍碎,珠玉飞溅,轻微的"哗啦"一声就隐没在深广的海中,但瞬间又重整旗鼓往船体打来。
如此的循环往复着,他看得失神恍惚。即使与海面隔了二三米距离,但却真实的感觉得到海水流动间那无声息的诱惑,有些微凉,有些透明,就连那片绵延的墨蓝色及空气中的水汽都在传达一个讯息:跳下去,跳下去……
可以么?
可以。
"那我就跳了。"他暗自窃乐,把左手一米外的软梯展开,垂至海里,把手中的钥匙抛到地上,小心翼翼的爬过栏杆,一级级的下滑,不稍片刻,脚尖就已触到冰凉的海水,再往下几寸,那滑润绵绵的感觉便包裹住整个脚掌,舒服之极。
脚掌在水中划了几下,他索性松开手往海里扑腾过去,在梯边来回游了几圈,不过瘾,又潜水往远处游去。
他潜得不深,灯光照射下依稀可见水中那抹白色身影在移动,水浮力让白衣鼓胀,乍一看还挺吓人,尤其是他在浮出水面后仰飘着,一动不动,像具新鲜的尸体,周身泛着诡异。所以,当一声尖锐的惊叫声横空爆发时,他丝毫不知自己无意中把人吓得几乎要失禁,依然悠哉自在的望着夜空,寻找乌云罅隙中的星辰,身体随着波浪飘动。
而在那声尖叫声过后,整个轮船开始喧闹起来了,原本黑暗寂静的客房此时都纷纷亮起灯,被扰醒了的客人们也都好奇的走出来看情况,结果彼此间一问三不知,再看看对方一脸惺忪衣襟凌乱的模样,顿觉失态,又纷纷缩回房欲继续睡觉,谁知还没躺下,那惊恐的尖叫声又再一次响起,于是大家都顾不得自己是否衣端貌正,飞速冲出房门,寻向声发处,敲了好几下门又说明了来意,惊吓过度的屋主总算是开门了——是个披头散发的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孩儿,一见人便直扑过去,哆哆嗦嗦的说:"海里有、有个、死、死人。"
"死人?"一个斯文的男人蹙眉,寻思半晌觉得不太可能,要有死人早之前就发现了,怎可能等到夜阑人静的此时呢?"你在哪儿见的?"
女孩儿摇手指向洞开的窗户。
另一男人快步走过去,探头望了望,转身对众人说:"是有个人在海里,下去看看吧。"
一伙人结伴下楼,在经过走道最末端的那间房时,又一年轻男人探头出来问,得知情况后便一脸平淡的关上门,刚往床上躺下,眼皮忽然跳了几下,奇怪的不安感促使他又起身,套上衣衫。
"去哪儿?"床上另一人迷迷糊糊问。
"听说有人死了,我下去看看,你继续睡吧。"
那人一听,猛弹了上来,扬高声调叫:"死了?我也去。"说着便跳下床,拿了衣衫跟在他身后。
到甲板上时,客人们都已经聚集在栏杆边张望,对着远处海面那抹白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呈百家争鸣之势,但谁也没想要下水去看个究竟,英雄主义毕竟不是普通人会有的,谁不想太平呢,谁会无事惹上一身腥呢,看看热闹就罢了。
年轻男人冷眼旁观这些面目朦胧的人,无言的把视线转向海里,恍眼觉得那尸体似乎动了一下,以为自己眼花了,紧闭了闭眼又睁开,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耳边如炸雷般同时响起几个女子的惊叫声:啊!他动了!
是,大家都看见他动了,他的手抬起来比划了一下又垂下,然后整个人便翻过身潜到水里,朝这边划过来。
"这分明是个活人嘛!"有人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叫起来,"人家在浮泳呢!"
"可是刚才那模样大家都见了,是挺吓人的啊。"一个女孩儿心有余悸的说。
"哎,他是跟我们一船上的呢。"一男人捉起软梯,啼笑皆非,"大惊小怪的,闹笑话了。"
"今晚咱算是临阵磨枪上演了一部惊悚片了,片名就叫《海上惊魂夜》。哎,谁是导演呢?群众演员报酬多少……"
正当群鸦啁哳时,水面哗啦一声,一张洁白漂亮的脸湿漉漉的冒了出来,两方对望,彼此都愕然,船上的人刹那间都噤声了,愣愣望着海里的人,眼神疑惑,丝毫想不起船上有这等香培玉琢的美人。
"愣着干什么,快点上来。"年轻男人面无表情的冷声道。
"……"无人回应。
"萧香!"他沉声喝令,"上来!"
海里的萧香撇了个冷淡的眼神给他,不应也不动,突然蓦地往水里潜去,只留两串泡沫浮上来咕噜几下,破了,无声无息融入海里。有人回过神来,大惑不解:"他还要做什么?"
"自娱自乐吧。"有人笑道,"散场了,走吧,该干嘛干嘛去,长夜漫漫呢。"
"说的是,走吧。"有几人随口应和,但尊身却纹丝不动,目光依然如炬的盯着萧香消失处,过了近一分钟,有人崩不住担心了:"这么久不上来,会不会出什么事?"
"应该不……"话没说完,一条人影在眼前飞纵而起,眨眼间没入海中,让一群人再次面面相觑张口结舌,后知后觉问:"好像,他们认识?"
"嗯嗯,关系挺不一般。"有人笃定又戏谑的回答。


act 03

萧香从小识水性,少时在源江便常常瞒着外婆到江边浅水处游泳,入水便如鲛翻浪如鱼得水,但他从不喜欢往深水里潜,曾经的几次经历让他记忆犹新,每每回想起便心有余悸,那种五脏六腑被无形的张力挤压、扭曲、吞噬的窒息感难受之极,憋得让人宁愿就那么死了干脆。
此刻,他再一次体会到那种生不如死的窒息感了。原本只是想表示自己不愿听那人话也不想见他的,谁知潜下来后小腿突然痉挛起来,疼得他忘了屏气,被灌了好几口腥味的海水,身体变得僵硬又沉重,怎么划也划不上去,肺部已经隐隐缩疼了,痛苦又不甘,要是为了这么个可笑的理由葬身海里,他真白活了。
正感觉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在快速流失时,腰被一只手臂扣住了,他知道是有人在救他,飘散的意识聚集了些,尽力的配合,待重见天日吹到微冷的海风嗅到淡腥的空气时,他猛咳了几下,贪婪又疼痛的张口呼吸。
"好些了么?"
熟悉的声音。萧香警惕的睁开眼,眼前放大的俊颜就这么深深扎进眼球,有些刺目,他僵硬的点了点头,呼吸还有些急促,手脚也使不上力,只能依着他,即使不甘不愿也开口道了声"谢谢"。
"抓紧。"男人语气平淡的捉起他的手抓住软梯,确定他已抓稳后便深吸了口气再次潜入水中,两手抓住他的脚尖向上用力压,反复了几次,感觉他僵硬的肌肉已经慢慢松驰了才浮上来,抹了把脸,甩甩头,一手攀紧软梯一手再次托住他的腰,"张开手掌,自己掐压合谷穴。"
萧香听令张开手,对着被水泡得苍白的手掌疑惑,又听他说"大拇指和食指的虎口间",便往那处慢慢摸索,揉揉捏捏,却始终不得要点。
"喂,海里亲亲我我的肉麻当有趣啊?"头顶有人扬声叫,"不冷么?快点上来吧。"
萧香抬头一望,背着光的一群人面目全非,只见一双双发亮发光的眼睛灼灼盯着他们,视线转了几圈,见到熟识的面孔,微微惊讶过后便了然了,刚才那句话定是他说的,出于礼貌,他也出声打个招呼:"单令夕,好久不见了。"
"嗯嗯,"单令夕撑着拦杆探出半个身子,谑浪笑敖道:"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是我误会了么?"
"你没误会,我确实不想见你。"萧香垂首望自己的手。心里补上一句:还有你。沈破浪。
"诶,人家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好歹咱们在一起也四年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这么怨恨是为哪般啊?"单令夕扫了眼旁边一群看戏听戏的闲人,哀声叹了一气表示自己的无辜,"我一直不明白呢。浪头儿,你呢?"
萧香抬眼偷觑近在咫尺的人,踢踢腿,发觉已经能动,随即掰开腰上的手,攀上软梯往上爬,搭了他人一手安全上了甲板,瘫坐地上凝聚体力。过了片刻,忽觉身后视线过于灼热,遂转头望,见那些人居然一个个瞪大眼呆望着他,眼神莫名其妙得让他直冒鸡皮疙瘩,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哑着嗓子问:"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最前头一年轻女孩儿飞快摇头,面色绯红,视线依然绞在他薄衣湿透曲线毕露到几乎算是赤裸的身体上,惊叹于造物者的鬼斧神工,造就了这么个从头到脚都精致的人。
"美人果然是美人。"单令夕摇头笑叹,弓肘顶了顶身边同样湿淋淋的沈破浪,戏谑道:"还等着自然干么?小心便宜被人占光了,渣都不剩。"
"谁的便宜?"沈破浪不以为意的扯了扯身上粘湿的衣物,又耙了耙利落有型的短发。
单令夕似讥似讽的笑了笑,倾身在他耳边嘀咕一句,瞬时便见他僵了一霎,他心情大好的拍拍他肩膀,朝围观的众人挥挥手:"散场了各位兄弟姐妹姐们,夜深了,都上去好好睡个觉吧,别忘了明天还有得大伙儿玩呢。"
一句话提醒了在场各位身处此地的原因,于是纷纷响应号召,彼此间还半生不熟的人这会儿都搭讪笑闹着上楼了。
短短几分钟时间,甲板上只剩下两人。萧香本也想随人流上去,但气力尚未恢复且自己又湿淋淋的,便心安理得的继续坐着。然而此时,身后那个沉默不语的人让他觉得紧张,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罩过来,如同渔夫撒网铺鱼般,他就是那条可怜的鱼,即使现在心里愤懑焦虑不已,却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腿还疼么?"沈破浪散慢的倚着栏杆,目光定在他身上。
"……不疼。"本来想色厉内荏砸给他一句"干卿底事"的萧香在小声吐了两个字后简直懊悔得想摧心肝,浑身血液都因怒已不争而沸腾了,实在厌恶自己这样顺从又讷讷的模样,可……
"怎么了?"看他不太对劲,沈破浪忙走过去蹲在他跟前,看见他气恼忐忑的表情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那笑意如石投水般在眼波里荡漾出一圈圈波纹,有诧异的,有琢磨的,有揶揄的,有柔和的,都转瞬即逝,恢复一派标准的气定表情与他面对面坐下,手掌往他匀称白晳的脚面覆去,同时警告他:"别动!"
温暖从冰凉的脚面传递而上,萧香几乎石化了,呼吸也不自觉的放轻,没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脚被放在火上烤了,连身体其他部分也跟着热乎乎的直冒烟,鼻息渐渐急促起来,表情变得痛苦而隐忍。
沈破浪也察觉到了,但没出声也没放手,只是用平静且仔细的看着他的反应,暗暗思索了片刻,起身,横着将这身体僵硬眼神忿恚的人轻巧的抱了起来,上楼,熟门熟路的停在他的房门前:"开门。"
"放我下来。"萧香用力拍他的手臂,羞愤交加,"我自己能走,不用你多事!"
沈破浪不语,只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投过来。
萧香立即住口住手,垂下头摸口袋,摸着摸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怪异——
"钥匙不见了。"他羞愧的低声道,绞尽脑汁思索了半晌,无果,不由得沮丧不已,"不知道掉哪儿了。"


act 04

夜深人静时分,不敢喧哗,也无法肆意踢打负隅顽抗,萧香满眼惊慌的无声祈求,而沈破浪视若无睹,三步并两步到自己房门前,抬脚踢门。
单令夕神速的冲过来开门,笑容可掬的邀请客人进屋,还热情的找了件干净睡裤给他:"瞧你狼狈得跟落汤凤凰似的,先去洗个澡吧。啊对了,你要是还没力气自己洗,可以尽情使唤我们头儿;洗完澡若还不想睡,可以喝喝咖啡聊聊天,桌上还有些茶点。总而言之,你的是你的他的也是你的,不必客气,我先退下了。"说着便抓了钥匙往门口去。
萧香从进门后就愣到现在,直到门快关上的时候才急急惊叫:"等一下!你去哪儿!"
"我去睡觉啊。"单令夕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指指那张双人床,扯了个温良友好的笑,"三个成年人睡1米8的床太挤了,而且我睡觉不太老实,轻者会乱摸乱抱,重者会乱亲乱……那个,为了大家的友谊和日后的和睦相处,我牺牲一晚没关系的,虽然客房有些紧张,但挤一挤还是有地方给我睡的。而且你也别担心,头儿人品好,他没有我那些恶习,很安全,你也知道的不是么?就这样吧,晚安,明天见。"
"喀"一声,这回,门是干脆利落的关上了。
萧香彻底失语了,好不容易才消散的紧张感再次卷土重来,且因五面墙的封锁而愈加的猛烈,他呆坐着不动,视线钉死在门板上,奉行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圣言。
"你去洗澡吧。"沈破浪边说边起身脱掉身上半干的衣服,那淡腥味让他眉头皱了一下,顺手就往垃圾桶里扔去,接着又要解裤子,身后一声惊呼让他顿了顿,随即又面色不变的继续动作,几乎在拉下裤头的同时听见身后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浴室门"嘭"一声山响,他侧头望过去,暗自为这一连串的稚气行为好笑:又不是没见过,至于像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般惊慌失措么。
套了条宽松裤子,他端了杯白开水赤裸着上身走到窗边,凝望远处海面与天际间那条银白的分割线,还有遥遥几百海里外的映在黑幕中比任何星辰都明亮耀眼的几束银白亮光,那是他们此时的目的地——玄月岛高塔顶的警示灯在闪烁,而后天,将是他的同学兼好友——花家老四花玠在那儿举行的婚礼。此时在船上的客人无不是新郎花四或新娘苗小雅两方的亲友。
早在花四通知他婚礼日期时便顺便转告他萧香也会来,只是那时候他私以为萧香虽然上学时跟花玠关系不错,但毕业后这三年两人几乎没什么联系,以他不喜凑热闹的性子估计会找个借口推脱,谁知上船前花四又特意打电话告诉他萧香的房号,那语气里的戏谑和期待让人无语。
上船后,单令夕一伙人立即兜在一块儿跃跃欲试出谋划策,连把两人关在一起制造奸情的邪念都出来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都过了快三年了,他们蓬勃的兴致居然丝毫不减,平时没机会就算了,如今难得的两人都栓一条船上,他们自然是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的。
忽然想到之前单令夕出门时抓走的那一串钥匙,沈破浪忍不住就想笑了,那分明的他趁乱时顺手牵羊摸走的萧香的钥匙,估计他一发觉海里人是萧香时便开始想方设法创造条件了。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话似乎刚上船的时候就有人戏言,现在还真给他创造上了!只是,有条件不一定能有结果,有心栽花时花都不一定会开,还能指望无心插柳柳成荫么?
这么想时,心里突然有些怅然若失,有些人,求也求不得,何况他从来又不是特别执着偏激的人,早早便懂得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的道理,求不得不如放手,与人幸福与已机会,只是……
一道开门声轻响,沈破浪没回头,垂下视线望着透明玻璃杯里的水。
"我睡地板吧。"萧香低声说。他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才出来的,这会儿见他身长玉立的站在窗边,表情一如往常任何时候的平静,但那赤裸的修长半身却让他脸红了,忙别开眼望向别处。
"上床去。"沈破浪转过身,映入眼帘的尽是他白花花的瘦削的身体——多亏了单令夕的知情识趣,只给了他一条裤子,不然他哪可能肯在他面前裸露身体呢,瞧他一脸不安提防又佯装镇定的模样就知道他多么的不甘愿。说来确实有好久没这么纤毫毕现的近距离观看他的身体了,似乎从三年前体重剧减之后他就再没恢复上学时的丰润,这张精致的脸配上这副身体,看上去满是青涩味,还不如他家那个才十八岁却理智沉稳的少年。
无孔不入的带着审视评断的视线让萧香浑身僵硬,裸露的皮肤上立起大片大片的疙瘩,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崩不住了,顾不得跟他讨论睡床还是睡地板,直接往床上扑去,手忙脚乱的把被单扯开,从脚到脖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垂下眼帘装睡。
沈破浪唇角勾起若隐若现的笑意,径直进浴室冲洗。
萧香侧耳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暗暗松了口气,但随着水声渐歇,他又紧张了,甚至感觉身体开始隐隐疼痛,从脚尖开始,诡异无形的疼一路往上到指尖,他揪紧被单使劲抠使劲挠,用力得满身薄汗透出,发丝粘上皮肤,狼狈不堪。
一会儿,他听见门启开的声音,内心愈发的焦虑,身体绷得死紧,脚步声走近了,他猛地抬起头,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视线却是散乱的,似乎已经进入失神状态。
沈破浪站在两步外定定看望着他,疑惑之后便了然了,上床一手捂住他的眼睛,另一手把他僵硬的身体搂进怀里,姿势如同拥抱一个孩童,把他牢牢的圈住。
皮肤上的温暖安抚了萧香,他的身体软和了,呼吸平缓了,表情放松了,他阖上眼帘,听到耳边有道低沉温软的话语在轻缓的唤:萧香,萧香……
一声声重复着,犹如情人间的甜言蜜语。是谁呢?他想睁眼看,但意识却极快的坠入浑沌中。
真像只琉璃啊,看着漂亮耀眼,但却是脆弱易碎的本性。沈破浪拨开粘在他腮边的发丝,轻手轻脚的下床拧了毛巾给他擦汗,再把空调温度降低,熄了灯,继续搂着他,手掌轻缓的抚摩他的腰背,如同以前常做的那样,只是,也如同以前一样,明明身体已经密不可分的拥抱着了,但灵魂却又似乎隔了条无形的河,两人都在相对的彼岸,遥遥相望却不可触及。
"唔!"萧香在睡梦中拧眉呻吟了一声,小腿曲起,搭在身边人腿上。
"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能坦然面对我呢,"沈破浪轻拍他,下巴抵在他发顶,暗叹,这么颗玻璃心,要是再碎一次怎么办呢?都这么大了,却还像个幼儿一样毫无抵御能力……


act 05

无风,天气晴朗,炎炎烈日下的浩淼海面如同孟塞尔的色立体相面,从玉般的墨绿到浓郁的钴蓝再到深邃的蓝紫,在波纹起伏间变幻莫测,连绵不绝,与如洗的纯净碧空在遥遥天际处交汇,泾渭分明。
玄月岛位处于海域西南面,是这片海域为数不多的十几处岛屿中之一,二十五年前便为花家所有。岛屿面积约300公倾,岛上苍树傲睨,灌木乔叶蓊蔚洇润,蒲草芃芃,满地野花红白黄绿姹紫嫣红,美不胜收,且此时又正值秋收季节,果园薿薿密叶间丰果累累,色彩斑斓。
"诶,这是石榴吧?"单令夕伸长手揪下一颗半爆开的露出一粒粒鲜红果肉的果子,用力掰开,咋咋称奇,"花家太能耐了,连种个果都比别人的肥美,这些东西要是卷上市,估计立马就被抢售一空吧。"
"天然的肥沃土地加上后天能工巧匠的精心养植,再加上花家多年积累下来的厚泽浇灌,不肥才怪。"李欧拿过他手上另一半,拈了几颗吃,甜中带微酸,不是他所钟爱的味道,遂又转递给旁边的沈破浪:"尝尝鲜,真跟一般人种的不一样。"
沈破浪接过,转手又递给身后的萧香。
"我不要。"萧香扫了眼,继续走继续张望。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摘去。"单令夕一副奴才相挪到他身边,谄言媚骨表露无遗,"葡萄要不要?这品种是无籽的,以前花四从岛上回去时总会带一些,很甜;要不芒果也可以,手脏不要紧,我记得附近有几个小型的地下水池……"边说边四下搜索。
"……"萧香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或回答他。今天早上醒来时,沈破浪早已不在床上,床边留了张纸条说去游泳了、早餐在桌上,他顾不得腹中空空,赶紧趁他未回来前离开,谁知刚出门就见单令夕从过道那头发丝凌乱的边打呵欠边走过来,近了,递了把钥匙给他说刚找到的,他感激道了谢回到自己房里,站在门边环目四顾,房间跟昨晚他出去前没什么不同,但以他对气味的敏感,还是察觉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生人的气息,他几乎可以断定有人来过这间房,如果不是服务生,那估计就是那个好心好意的单令夕了。
"别找了,呆会儿到别墅里让你们吃个够。"李欧粗鲁的撩起衣衫擦了把汗,心早飞到空调房里去了,也不知大烈天的这些人怎么有那闲情逸致在这错综复杂的林子里逛来逛去,早知如此,下船后他就该坐上接客的观览车直接到达目的的,而不是在这儿挥汗如雨。"走快点行么?我都快被晒成人干了!"
"我也是啊。"有人抱怨附和,"这衣服晒一下估计就出盐了。自讨苦吃!"
"估错了形势的后果,要溜达也该要等月上树梢的时候,拐个单纯美丽的雌性花前月下……"
"美得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老纳不杀生。"有人合掌呼:阿弥陀佛。
"子啊!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单令夕端颜圣言装孔学孟,"放过淫欲,胜造七级浮屠。"
"哈,这老佛陀山洞里三千佳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风流八卦不限男女老少,话茬儿一开,大家都来劲了,搜索枯肠回想在场这些人都有过哪些风流韵事,再加点油添点醋端上桌供大家品尝评断,一时间气氛热火朝天了起来,一行人兴致高昂的说三道四,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沉稳冷静相,除了沈破浪和萧香。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候。而如今,忆往惜峥嵘岁月稠,携伴玄月岛游。
萧香脸上带着一抹诙谐的淡笑,侧耳听他们聊天,不插话。
谈笑间,脚程也不自觉的加快,曲曲折折穿过了果园,刚踏上香气蓊勃的香樟树林道,一辆四面敞空的长型观光车飞驰了过来,停在路边,有着一身令在场小白脸们又妒又羡的均匀古桐色肌肤的年轻司机笑眯眯邀请客人上了车,又从首座底下抱出一箱冰冻的鲜果汁,说是早上新榨的。
众人大叹花家待客有道,不仅果汁是百分百原汁原味,还时髦又卫生的把汁液灌注入样式新颖的PE瓶中,拧开瓶盖时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到的待遇!
"要不是看到这个我还真忘了,花家在饮品和食品业是一大头啊。"李欧戏道,兴味十足的盯着手上的瓶子观察再三,"不是市场上通用的标志,估计是岛上专用的,而且以图形的设计、色调、主题来看,这应该是今年的新款吧。"
"是么?"他旁的汤蔚蓝搭腔,两手握瓶大幅度的又揉又捏,动作间透着猥琐,诘笑:"这是剥了华丽外衣的只穿三点式的花家,哈,你们摸摸看,手感非同寻常啊!"
"一个形端貌正的瓶子都能让你诸多联想,你骨子里果然是个不入流的瘪三。"有人啐道。
"诶,这算是商业机密吗?"单令夕摇了摇手上的瓶子,对准嘴一通灌,350毫升的果汁眨眼就见底了,末了还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对前座的萧香道:"吃果子跟喝果汁完全是两种口感,也不知道榨出来的时候放糖了没有。"
萧香闻言,举高瓶子仔细看包装,那上面并未像市面流通的饮品般注明其基本成分,果真是岛上专用的。
"没加,绝对纯天然的。"司机愉快又自豪的回答,"这是专门为婚礼准备的。早一周前我们就全摘了东果园的果子,挑选出姿色好的榨成汁,灌装了一部分,剩下都装桶里冰藏着,到时候客人们可以按自己的喜好混合着喝,如果喜欢还可以自己调配些简单的果酒呢。前天我们六小姐就拿了些植物香精搅拌进葡萄汁里,我尝了一下,口感没变,但气味比之前香了许多,挺好闻的。"
"意思是咱们有口福尝尝你们六小姐专门配制的果汁了?"沈破浪目光望向沿途滑过的美丽景色,神情懒散接口。
"呃,那个啊……"不擅长交际又过于纯朴的年轻司机吱吱唔唔,这些人都是他家四少的贵客,若直接说"不是",那真是折了这些公子哥们的面子里子了,可偏他又不能点头说"是",因为那确实真是六小姐专门给某些人精心配制的,他不敢擅自做主。
"诶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呢?"单令夕善解人意的为他解围,转问他一些如幼儿园小朋友才会问的问题,比如:那株为什么比旁边的高?秋天了,岛上的树什么时候变秃子?
明明是调笑意味十足的问题,年轻的司机居然会一本正经的详细回答他,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逗得其他人忍俊不禁,凑热闹般一个个绞尽脑汁装幼稚。
萧香两手兜着果汁,漫不经心的望了一眼身边这些脑门削尖的都市化精英人类与坐井观天的憨直人类,撇过头。
荫萌外,骄阳似火。


act 06

花家的"罡邸"座落在岛中心,建筑面积四千余平方米,与如今盛行的私家洋楼别墅不同的是,"罡邸"整体是清末风格:"三"字型横路并列前、后、跨三大院,以"后院"为中轴的两端分别置有帮佣居住的小厢房,布局规整,比例均衡,颇有儒家中庸之意味。且住宅与庭园相契,园环宅,宅主园,古朴而雅致。
其中,前院主屋是清砖原木构架,共三层,二层以上的前、后方分别设有宽挑台,承重柱从一层开始延伸到顶,柱壁与二、三层交接处均伏着姿态各异的麒麟兽;后院主屋为同构架三层内廊式小楼;跨院只两层,屋前园内设精巧的椭圆型荷花池,屋侧设东西两间花厅。
单令夕等人入住后,主屋客房基本已满,萧香乐得随相貌秀丽的中年佣姨到后院,刚一进大门便见门楣上以隶体刻书:一世,想到前院门楣上的"一春"二字,不解,又盯着看了半晌,依然不解。
走前边的佣姨没听见他的脚步声,转过头,笑道:"萧先生……"
"阿姨。"萧香打断她,一团孩子气的挽起薄棉衣袖,裸出一截白晳手臂说道:"阿姨,你看你把我叫得寒毛都竖了。你直接叫我萧香就行了。"
佣姨闻言和蔼的笑了笑,招招手:"萧香快进来,屋里凉快。"
萧香对着那笑容怔忡了几秒,随快步跟进去,好奇的在阴凉的满室古意的大堂内张望,见正厅墙上挂着几幅字,正中最大那幅是以隶体书写的"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敛神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笑逐颜开,问:"阿姨,跨院门楣上提了什么字?"
"'了'字。"佣姨笑道,"晨钟暮鼓,日走云迁,一切皆流,无物永驻。了矣。"
萧香又一怔,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惊奇和欣喜。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啊。"佣姨目光投向屋外那被日光照得耀眼的园子,感慨的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道:"来时才二十啷当岁,也跟你这般风华正茂,谁知一眨眼就如明日黄花暗憔悴,无人惜啊……"摇摇头,忽然觉得失态,忙掩饰般笑了笑,"走,带你上楼,呆会儿你梳洗完再睡一觉,晚上有得你们玩的。"
萧香跟在她身上踏上打着腊的结实的紫檀木楼梯,伸手抚摸楼梯扶手上那些雕刻着吉祥纹和花卉的图案,暗自与沈家大宅的作了一番比较,觉得还是这里的物什更显精雕细刻也更古色古香,年代应该也是更久远些,而花家驻岛也不过二十余年岁月,这里的一景一物有这质地倒是挺奇怪。
"阿姨,这些屋子应该建有五六十年了吧?"
"嗯?"佣姨顿足,回头望了望,边走边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抬脚转上三楼直线型内廊,萧香抬头望绘着精致却有些斑驳的旋子彩画的檐架,回答说:"我外婆喜欢古典又精致的东西,家里也收藏有一些小物品,她无事便常常拿出来把玩,偶尔去朋友家作客见到或古器店博物馆有展览时见到,她会很高兴把特色记下来,拿回家细细分析,耳濡目染下我也能分辨一些。这些屋子外观都翻修过的吧?"
"是的。"佣姨打开走廊尽头的这间屋子,进去先把南北两面格栅窗打开,从衣柜里拿出寝具边铺床边道:"这屋子是最早那任主人建立的,转到花老太爷手上后,他因为对前任岛主的儒慕及对这一景一物的钟爱而未在岛上大兴土木,只就着原来的模样居住使用,一直住了两年多,后来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岛上不知为什么酸雨不断,雨停后,花草树木都没事,唯独屋子外墙被腐蚀得跟和稀泥似的,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看不出原来的古朴雅致的面目,所以才请特殊的修工按原样翻修了一遍。不过,修完后花老太爷连连叹气,说'九分形似却只五分神似',其实并不是说修工技艺不好,而是人一旦有了比较,就很难推翻先入为主的执扭观念。"
"嗯。"萧香点头,靠在窗边看她动作,张口欲言,忽又迟疑了一下才问:"阿姨,你在岛上很久了吧?"
"是啊。"佣姨用力一甩,被单"嘭"一声抖开,一簇簇粉红娇嫩的海棠盎然绽放在素白丝薄被面上,惊心动魄的美丽。她用手轻轻抚着花朵,轻声道:"有二十三、四年了吧,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初来时什么都不懂,花老太爷见我能读书写字,便让我到书房帮整理书籍或帮他磨墨,就这么点事我也能忙得天昏地暗,那时候,只想着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忘却岛外所有那些烦人恼事,只是,真正当那些人那些事都忘却之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似乎每天就为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可这片岛就这么大,我能做的事又实在有限得很……"
"那为什么愿意把青春都耗在这里呢?"萧香眼神柔软的望着她。佣姨虽一身简单衣裤,脸上也未染铅华,但举止从容淡定且气质娴雅文气,丝毫不像其他帮佣那般粗陋。
"一些前尘旧事,不提也罢。"佣姨微垂的眼帘轻轻颤抖,心里因他一句话而激起千层浪,浪头拍打在心头上,激起熟悉的闷疼。愿意么?当然不是,如果可以,她也想出去……
看着那几滴晶莹泪珠倏然落在被面上,萧香为自己的莽撞气恼不已,忙奔到她身边,轻拉她衣袖道歉:"对不起。阿姨,你别哭。"
"哭?"佣姨愣了愣,摸摸眼下,突然"哧"一声笑了,抬起手胡乱擦了一把,转头拍拍他:"没事,人老了就这样,时不时伤春悲秋。说来,我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见着你之后一下子倒了这么多,心里也觉得舒服不少。"
"我长得很亲切?"萧香捏自己的脸。
佣姨又笑。"你长得很标致,看人时的眼神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也许是因为这样才忍不住跟你絮叨吧。"
"诶——"萧香低声哀叹,揪住松松束起的马尾蹙眉,"也许把头发剪短好一些。"
"傻孩子。"佣姨见他这样,禁不住手痒的摸摸他的脸,"剪得再短这张脸还是这样,没法改的。"
"我小时候上学常被人揪头发,那些孩子说我是小妖精,我忍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敢跟我外婆说,后来有一天放学时在半路又被人揪了,疼得我眼泪直掉,回家后我就找剪刀想把头发剪得比那些孩子还要短,但是一看到镜子里自己好不容易养得长长的头发时,又觉得很心疼,不是我为自己心疼,是为我外婆心疼,那是她为我精心养护的,我应该爱护它。而且我还想到,万一荡秋千的时候她想摸我的头发,我没有了怎么办呢?"
"真是个孩子。"佣姨咯咯笑,把两个枕头整齐放好,拍拍床,"好了,去洗个澡再睡一觉,晚点我过来叫你吃饭。"
"好。"萧香乖乖把小行李包中的衣物拿出来,放在床上,拿了条薄棉宽松短裤便要进浴室,临进去前又转头问已经走到门边的佣婶:"阿姨,六小姐一般什么时候醒?"
"今天中午睡得晚,可能五点钟左右才醒。你是她的朋友?"佣姨有些惊讶。还以为……
"嗯。她醒来了你能不能帮我告诉她一声?或者打电话叫我起来?"
"行啊。"佣姨笑笑,"我先走了。"
"阿姨等一下!"萧香又叫,笑盈盈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姓什么?老叫你阿姨阿姨的,出了这门还有别的阿姨,到时要找你也不方便。"
"我姓韩。"
"那我叫你韩姨好么?"
"……好。"


act 07

电话铃响时,萧香迷迷糊糊的很有"梦里不知身是客"的错觉,眼还未张手已经习惯性的往左边伸去,抓了个空,又摸索了几下,蓦然弹起身扑向床尾,抓起电话很兴奋的叫:"你起来了?"
那头顿了几秒,问:"你在等谁的电话?"
"……末末。"他垂着头,手指不自觉的抠着被面,满脑子都在想着应该再说点什么然后再找借口挂电话,"韩姨说她一般五点钟会醒来,我让韩姨转告她打电话给我,所以刚才我以为是她打的。现在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我……"话没说完,那头已经说:时间还早呢,你过隔壁来。
"隔壁?"他愣了半晌。隔壁是指前院?
"起床,开门往左边走六七步就到了。"顿一下又补充:"你房间的隔壁。过来吧。"
"不……"萧香只觉得头皮都发麻了。明明睡觉前他还离自己一园子的距离,为什么睡醒来就只剩一道墙的距离了?还叫他过去,他宁愿去海里见鳄鱼也不愿单独见他!"我要去看末末了……"
那头突然"嘟嘟"盲音,紧接着,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
萧香还拿着话筒坐在床上发愣,脸转向门口,心跳随着那缓沉的"喀——喀喀——"声响而起伏着,不动不声。过了一会儿,声响变得急骤,隔音效果良好的门板外隐约传来沈破浪低沉有力的声音,是在叫他开门呢,好像还威胁他……
啊!萧香哀叫着反身扑倒,脸埋在软软的薄被里使劲蹭了几下,然后不甘不愿的赤足下地,慢吞吞的去开了门,视线停在门外人胸口处,沉默不语。
"我又不会吃了你。"沈破浪淡淡的揶揄,但心里却是有个小恶魔在张牙舞爪呲牙咧嘴,每次见他总忍不住想叹气翻白眼,这几乎都成惯性了,而且现在看来,这惯性有越来越严重的倾向,这跟他一惯的冷静平稳的个性背道而驰。
"你不是住前院的么?"明明见他们上楼了。
"嗯。"沈破浪推门而入,顺手又关上,扫了一眼与隔壁房大同小异的房间,目光定在凌乱的床上,走过去坐在床边,捉起被子仔细看被面上绚丽的海棠,转而对犹立在门边的萧香说:"这绣品很精致。"
"……"萧香僵硬的点了点头。沈家有两个规模庞大的织染厂,沈破浪会注意到这种一般男人会忽略的东西也是自然。
"你知道花家是怎么发迹的么?"沈破浪翻看被角,果然见到三个柳体字绣鉴,有些惊奇的笑道:"民初时的花家仅仅是个叫作'花锈坊'的外来小作坊,坊主是个女性,自开业没多久,就在诺大的城里揭起了一股'蜀绣'的流行热潮,据老一辈说,花家绣坊制作的三异绣绣品是一绝,在当时的上流社会风靡一时,名门女仕无不挥重金争相预定购买,偏她们的制品极其有限,争来夺去的结果就是几乎成了权贵们御用的'针工局',名利双收。"
"这件织品是花家出的?"萧香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走过去,爬上床盘腿坐着,小心翻看丝被,"既然是千金难买的贵重物品,韩姨怎么把它拿出来给我用了呢?弄脏了可不好。你房里也有么?"
"没有。"沈破浪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抬眼睇他认真检察的表情,那头长发松散着垂在前襟上,有些凌乱,不经思索便伸手过去拢了拢,似不经意的问:"韩姨是带你过来的帮佣么?"
萧香本还在对他的动作震惊,下一秒听他这么一问,便又觉得自己多虑了,遂点头回答:"嗯。"
"她告诉你她姓韩?"
"是我问她的。"视线飞快扫了他一眼,又垂下,"单令夕呢?也搬过来了?"
"他在前院。"沈破浪几不可见的撇了撇嘴角。自己本就不是死缠烂打的那类人,之前在前院也已经入住了,但行李还没整理好就被单令夕一伙人集体赶了出来,理由还顺理成章得很:后院现在还没几个人住呢,萧香一个人多孤独啊!头儿,不管作为同学,还是作为什么,你都应该代表我们化作春泥去护花!
"唔。"应完后就开始沉默。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干坐着,无言沉默着,彼此心里都想着怎么破了眼前的无形障碍,但谁都徒劳无功。萧香平时迟钝也就罢了,连时时精明清明如沈破浪者此时也脑子灌水泥般僵硬沉重。
沉寂中,任何声响似乎都变得清晰无比,房间里有空调气流的微弱声响、有只隔着不到五十公分的轻微的呼吸声、有从窗缝里钻入的鸟叫虫呜声和树叶婆娑声、有远处涯下的海浪拍击声……甚至皮肤摩擦被面的声音。
萧香忍不住了,反身扑倒在床上,拉起薄被从脚盖到头,从被里闷闷道:"我睡觉了。"
沈破浪莞然,看看表,好意提醒他:"五点十分了。"
被面动了一下,隔一会儿如软体动物般两起两伏,萧香拥被坐起,蹙眉的盯着电话:"怎么还不打电话过来呢,该不会还没醒吧?"纯粹是没话找话。
沈破浪抬眼觑他略显焦躁的模样,深思的问:"萧香,你恨我还是怕我?"或者,两者都有?
萧香僵了一下,垂首。


act 08

时光停滞了般,气氛再次沉寂,萧香悄悄掀起眼帘偷觑沈破浪,仔细思索他的问题,心情难得的平静无波。
三年前的那个多事之秋,他在异乡与安乐、娃娃相依相伴,清苦却觉得幸福,以为不管在哪里,三人都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如果不是意外让被他插入,他和那两个孩子不会以那种方式分离,彼此杳无音信不知生死,安乐不会遭受后来的种种,娃娃的腿不会有残缺,在没找到他们以前,他一直是恨他的。
但是现在,他们都生活得很好,对他的恨意也已经随时间风轻云淡了,他知道,他当初的本意并不坏,甚至现在偶尔回想起以前那些事时,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而怕,是一直存在的。
在他心理崩溃的那段时间,他一直悉心照顾,专业的医生找了一个又一个,从身体到心理全面治疗,医药可以治好身体上的创伤,却治不了心里上的伤,是他自身意志太薄弱,悲伤、失眠与孤寂将他彻底打垮了。
那一天傍晚,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他一个人在阳台上看最后一抹桔色被灰暗吞没,没来由的悲伤不已,脑子混混沌沌的,等感觉到脚疼时,发觉自己正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灌木丛,天已经黑了,正想着怎么回家时,突然被人从身后扑倒,石头般的强硬肉体压在他身上,陌生的汗臊味和难闻的体味让他几欲呕吐窒息,想叫喊挣扎,但已经很瘦弱的身体让他无力抵抗,屈辱感几乎灭顶。他想若自己就这么死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以前还觉得自己还有安乐和娃娃,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孤零零一个人无牵无挂,死了也没什么,但是绝不能以这种方式死。于是他使劲的挣扎踢打,可无缚鸡之力的拳脚没能让身上的强硬肉体松开半分,他绝望了,衣服已经被剥掉,温凉夜风也在凌迟他的皮肤,割开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
等到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间废弃仓库里,身上披着一件眼熟的西装外套,整体还算整洁,而在场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人:沈破浪、单令夕、一个身材壮健的赤裸又陌生的男人。
那男人手脚被捆着,口中塞着一团布,鼻青脸肿的看不出原本面目,沈破浪一脸阴森的拿着一把军刀在他身上划,刀刃所过之处,鲜血喷薄而出,不一会儿便让男人如浴血的魑魅般恐怖狰狞。
男人惊恐万状的扭曲着脸,眼球爆凸的无声祈求,口中"呜呜"哀叫,但沈破浪连头也没抬,手上的刀依然如行云流水般写划,最后停在男人的孽根处,比划了一下,手起刀落,两声高低不一的叫声同时爆出:痛苦沉闷的出自于昏厥过去的男人;惊恐惧怕的出自于他。
单令夕说男人没得逞,一个捡废弃的老人发现后叫人,几个附近的工人帮忙把男人绑了起来,老人问你话,你告诉他头儿的电话,然后我们就过来了,把这渣滓带到这里来处理一下。
他僵硬的没再说什么,但恐惧在当时已经埋下,不,或者在更早以前,他一直知道沈破浪是个冷酷的人,即使回家后他对他如往常一般温和,但他的脑子里总忘不了他下刀时漠然的脸,那张脸如此的森冷残酷,几乎让他夜不能寐,时时被噩梦惊醒,梦中那男人一会儿变成安乐一会儿变成娃娃,而沈破浪却在他们身上放血……
时间变成了痛苦的根源,折磨得他神思愈加的恍惚,人愈加的消瘦,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每天生活的意义在哪里,似乎只为折磨,于是他想到了"死"、想到了怎么"死",他缩在自己的壳里仔细的琢磨着"死"字。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懦弱,那时只是想找个可以费心费神的事来做,而"死"太深不可测太变幻无常,正适合当时的他,孰不知自己在他人眼中已是行尸走肉,直到有一天夜里,他被沈破浪压倒在床上被狠狠侵犯,甚至之后的一段日子他也一直被他压着,直压得他忘了"死",只想着怎么才能逃离他的掌控……
他成功了,于是有了今天身体健康生活安定的萧香,但是,一直以来对沈破浪的惊惧却没能随时间流逝而消褪,在事隔两年多后突然如此接近的此时,它如狂浪般席卷而至,让他措手不及。
他笨拙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还没有充裕的时间来调节自己。
沈破浪抬起手掌覆盖住他微微颤动的眼帘,掰开他紧抓被面的手,挪近,试着搂住他,脸贴近他的脖子,那股独特的淡香味萦绕过来,他突然有强烈的冲动想要丢开所有的理智和冷静放肆一次,不管他僵硬的身体,不管他愿不愿意,就在这儿就这样压倒他侵犯他,让他默默的掉眼泪让他强忍着疼痛……不论怎样,都比惧怕好!
"萧香,"他低沉的唤。
萧香打了个颤,用力握紧拳头不让自己把他推开,轻轻绵绵的吸了一口气,力持平静道:"我们还能像上学时那样相处么?"见面点头、几不交谈的相处。
沈破浪没答,抬起头反问:"你觉得可能么?"
"可……以的。"萧香不敢望他的眼睛,违心说道:"像和单令夕、李欧、花四他们一样,这样大家都比较好。"
只有你觉得好,那些人巴不得把你洗干净绑到我床上。沈破浪戏谑的想着。打过结的绳子即使松开了,结印子却还是在的,哪可能恢复完好无损呢。不过,要是这个单纯的家伙非要掩耳盗铃,那也不是不能配合。
"那好吧,你说可以就可以。"沈破浪轻松自在的应道,起身,顺便也将他拉起来,"换个衣服去前院吧,六点钟准时开饭,今天花四一家子都到齐了,迟到了不好。"


act 09

腕表时针不知不觉已经指向五点半了,萧香急忙跳下床去翻衣柜,找出薄衫布裤就要换,突然想到屋里还有别人,立即把鞋袜一同带着闪进浴室,从头到脚把自己弄整洁了,出来见沈破浪正在听电话,便站在门边等。
沈破浪几乎没开口,只"嗯嗯"应了几声便挂断了,转头道:"是田末末打来的,叫你去前院找她。走吧。"
"她起来了?"萧香欢喜不已,"我已经三个多月没见她了,听说她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说不定膨胀得像气球一样了。"
"你是在说猪吧。"沈破浪笑,边提醒他:"楼梯有点陡,注意看。"
"我又不是没走过。"萧香垂眼望梯面,两步并一步走,每落一步便带起一个沉闷的声响,在宽敞的空间里显得空幽幽的。他有些疑惑道:"按理说前院应该是主屋,客人来了应该安排在后院或其他院房,现在倒反过来了,客人全在主屋,附院倒清净得很。"
"这后院以前是花老太爷居住的地方,你看看屋内这些摆设和字画就知道了。"沈破浪环手指向屋内按风水奇位陈置的貌似黄花梨的各式精雕细刻的家具,和正厅靠墙的雕花博古架上那些一看就知道价值不凡的瓷器及铜器,走近,曲指往其中一个色泽丰润的双耳肥肚景泰蓝瓷瓶上轻弹,"叮"一声,声音清脆悦耳,"贵重物品肯定已经收起来了,而这些东西虽然谈不上价值连城,但也算是珍品。"
"唔。"萧香漫应。若是把器物全收一空,那就是间接污辱了客人。花家财势雄厚,此次婚宴所邀宾客无不是生意上往来或至交的好友,若连这点信任和肚量都没有,日后难免不会落人口实让人心存芥蒂。
两人到前院时,诺大的空地上已经摆了十几张白色大圆桌,桌上各色美味佳肴,客人们围桌而坐,倾耳交谈,场面倒也不觉得喧闹,毕竟这些人都算是有点身份背景的人,大庭广众之下绝不会丢弃表面的矜持。
萧香自学校的毕业典礼后就再没有同时跟这么多陌生人聚在一起,一时间有些紧张,手掌蜷着,无名指紧压着掌心,下意识的往身边人靠近——至少这人是他熟悉的。
沈破浪微侧头瞥了他一眼,索性拉起他的手腕往中央那桌走去,拉开椅子让他坐下,自己随即也坐在他旁边。
萧香逐个扫过同桌的这些人:李欧、单令夕、花四、汤蔚蓝、李清凉……这些都是跟他一同呆了四年的同学,但也仅仅是君子之交淡若水。他从来都不是热情又善于交际的人,没有伶俐的口齿,没有特别灵活的反应能力,没有足够的幽默,没有对时政或新闻话题的敏感,没有对各种流行的体育运动的喜爱,也没有让人亲近的特殊魅力,甚至因为他从小到大都维持着的这副洁净精致的表象,令他不仅与一般同学有距离,同时也融不进作风狂放浪荡的公子爷圈子,他几乎都是一个人,从没有过长久的可以谈心的朋友,更没有过像单令夕和沈破浪之间的纯粹的"死党"友情,他一直都很羡慕他们。
"果汁要哪种?"沈破浪侧头问。
"嗯?"萧香双手拉放桌上,认真的看装在透明小桶内的整齐排列着的颜色各异的果汁,模样像是在考场上做试题般,引得全桌人侧目而视,兴味盎然的看他如何选择。比较了一番,他指着紫色那只桶说:"就这个吧。"
满桌子人面面相觑,蓦然爆出大笑,笑声又引得其他桌的人引颈相望。
"……"萧香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暗恼。
花四毫无形象的趴在桌上,手臂伸得老长,抬起又放下,不知道是要干什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萧香,我总觉得不管隔多少年,你一直是这个样子。"
什么意思?讽刺我长不大么?这些人一向爱调侃别人。他没接口,转问:"末末在哪儿呢?"
"刚下来没一会儿就说不舒服,又上楼了,还叫我转告你晚点她找你。"
"怎么会不舒服?"
"七个月的胎儿不太安稳,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你不用担心,听说怀孕就这样,挺正常的。"
"嗯。"跟一个男人讨论怀孕感觉很诡异,萧香不再说话,接过沈破浪推过来的果汁,啜一小口,确实很甜,口感也很纯正,比市场上那些所谓的"百分百果汁"要好喝得多,娃娃明天来了恐怕会闹着带几桶回去……
"喝个果汁你也能笑成这样?"李欧揶揄。
"花家的果汁与众不同。"他笑道,转向吊儿郎当的花四:"你的四夫人呢?怎么不带出来亮相?"
"笨蛋。你见过哪对新人结婚前夕还搅一块儿的?"花四不正经的笑了笑,"明天就见着了,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吃饭吧。"
"我不急,又不是没见过。"沈破浪无甚感情的回应,"一个女人。"
"诶诶,好歹也是我大喜的日子,你给点热情行么?"花四不满,"一个女人怎么了?没有女人这世界就彻底失调癫狂了明白不?女人这种生物比男人伟大着呢,看你们今天一个个人模狗样坐在这儿就知道了,这就是血淋淋的铁证!"
"哟花儿,你还想在饭桌上讨论物种起源呢?"单令夕嬉皮笑脸弹一下他滑溜的脸皮,戏谑道:"小四,以后要多强身健体,免得你家四夫人伸出墙头了你拉不回来。"
"爱伸不伸。"花四冷淡的哼了一声,把手上的玻璃杯丢上桌,瘫软在椅上,仰头望纯净的天空,忽然呵呵低笑了起来,那笑声有些压抑有些苍凉,让在座的人无不侧目,一时,只闻隔壁碗箸叮当交谈甚欢,这里却食欲尽失沉寂无言。
沈破浪若有所思的转头看萧香,碰巧撞上他疑惑的视线,随即笑了笑,又摇摇头。
各有前因莫羡人。萧香深有体会的想,不愿让气氛如此沉闷,便随口问:"花四,花六回岛了吧?"
"回了。"花四表情一整,又恢复懒洋洋的模样,"五点半才到,现在可能在洗澡吧。"
"那明天的船几时到?"
"可能十点钟左右。那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出现的。"花四咬牙切齿,化气愤为食欲,吃饭!
萧香低头笑。


act 10

近八点钟时散筵了,几个吃饱喝足了精力无处发泄的家伙聚头商量接下来的节目,萧香呆坐着张望,见韩姨捧着个盒子从大门里出来,忙起身奔过去扯住她,笑问:"韩姨,能告诉我末末好点了么?"
"没事,别担心。"韩姨拍拍他的手臂,"这几天不知怎么地时常脚抽筋,刚按摩完,呆会儿就下来了。"
"嗯。谢谢。"
"谢什么呀。"韩姨促侠道,"岛上一到晚上就有些闷,不像在城里有那么多玩乐的地方,你要是无聊了可以去跨院后的室内泳池里游泳,或者去健身房球馆都行。"
"不用,我等末末下来。"
"那行吧,我先去忙了,明天婚宴上用的东西必须确保无误。"韩姨笑了笑,往院门走去。
萧香站在原地不动,仰头望如墨的夜空,那纯净的天幕中丝毫不见乌云的踪影,稀落的星辰和一轮朦胧圆月镶嵌其上,仿佛触手可及,然而一伸手,却几乎被那绵绵无尽的黑暗吞没,海风吹过的簌簌声如此清晰又无处不在,它与天幕地席构筑了一个苍茫空洞的空间,让人觉得自己站在其中微渺如尘埃,茫茫然不知何处着地,心也无端悲怆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个世界总是自顾自的演变,他连它的脚印都看不见。
"萧香,快过来!"花四叫。
"做什么?"他转头。
"出海!"花四笑得张狂,意筹满志的扬手上不知哪儿弄来的黑白间色头巾,"走了!"
"我不去。我等末末……"话未落,便见沈破浪伸手朝大门指去,萧香顺势一看:那个穿着宽松衣裙的大腹便便巧笑倩兮的女子不是末末是谁?绕着她打量了一圈,他皱眉道:"末末,你很瘦,除了肚子大外。"
"这也没什么不好。"末末勾住他手臂,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脸蹭他,"产后也不需要刻意减肥了,省心省事。"
"萧香,"花四走过来,扯扯末末的头发,"走吧,末末也一起。"
"她这样子怎么出海!"萧香瞪眼。
"我在岸边听听海潮声就好了。"末末拉他往人群走去,"你陪我。让他们自己玩。"
还是那个年轻的司机——小莫开车,把他们带到有几座大礁石耸峙的岛东面,其他人解开绳索纷纷上船往海里去,只剩下末末和萧香两人在海滩上漫步,脱下鞋子踩在细沙上,留下绵绵一连串形状不一的调皮脚印。
萧香望了望渐行渐远的船只,疑惑这些常年生活在陆地的动物们能否捕到海货,可别鱼没捕到,倒让鱼给捕了,不过有小莫在应该没问题的,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刚在路上听他说那些海里五花八门的生物就知道他熟悉这些事了。
"坐一下,我有些累。"末末攀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走到矮石块上坐下,大功告成般长呼了口气,手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含笑轻斥道:"不安分的小东西,等你出来我打你屁股!"
"末末,他很皮么?"萧香蹲在她跟前,好奇的望着她的肚子。
"有时候。大部分的时候很安静。"末末笑,拉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他刚才动了一下。"
"没呢。"萧香附耳贴近,除了海潮声什么也没听到也没感觉到,有些遗憾的翻坐在石边的沙地上,用手刨了两个坑,把两只脚埋进去,盖上细沙,又扒开,伸直腿,拢了沙上掩住,不稍片刻,他成了高瘫位截肢的残花败柳,乐吱吱的扯末末的衣服,叫她看。
"香,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我的天使呢?"末末捉起他的长发在指间找转,"谁见了你都会爱你上你的。"
萧香摇头:"我父母就不爱我。"
"爱也有多种相反的表达方式,有些人,时时放在嘴边爱,可心里其实并不一定是真的爱;而有些人从来不说爱,心里却是真心诚意的爱着的。
"末末,你爱花瑜么?"他把两条腿拯救出来,认真的询问。
末末微笑不语,眼神淡然。
"末末,我不希望你这样。"萧香有些感伤。她嫁入花家,却只让他人称她为"小姐",谁也不知道她在执着些什么在意些什么。他认识的末末是个开朗顽皮的爱烤各种各样饼干爱泡各种各样花茶的女孩儿,而不是现在这样心如止水的复杂难懂的女子。"你们是夫妻,以后要在一起过很长的日子的。"
"他比我小呢,我一看见他就觉得他是我弟弟,我会有心理障碍。"末末玩笑道,"对了,明天娃娃来了我给你们烤饼干吃,我还弄了些奇怪的果汁,到时候一起给你们尝尝。"
"我知道。小莫早说过了。"萧香又开始刨坑,埋脚,还福至心灵的念了句:今晚葬脚无人知,他晚葬人知是谁。
末末捧着肚子笑,温柔道:"几年了,你还是这个样子,真好。"
"怎么跟花四说同样的话?"萧香当耳旁风,忽然想起昨晚闹出的戏剧性的故事,便一一说给她听,"那女孩儿的声音真好听,要不是那歌声,我也不会出门,最后也不会闹出笑话来。"
"可能是新娘的朋友吧。"末末说,"婚礼后可能安排了不少这类节目,到时你问问就知道是谁了。"
"真的?"萧香欣喜,哼了几句给她听。
"这个啊?"末末笑,"我也会。"


act 11

一个浪潮打来,低调的哗啦一声退下,随即又卷起更重的海潮味扑过来,又速疾退下,湿润的潮声打散了末末低幽的嗓音,萧香倾耳听了听,笑道:"我好像从没听你唱过歌呢,还挺有模有样的。"
"我会的多着呢。"末末眨眼。
"真的?跟谁学的?"他惊讶。
"我房东是音乐学校的老师,她有一副好嗓子,又弹得一手好琴,听她唱歌是种享受。偶尔我也给她唱唱民谣,她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有人在她面前拉腔跑调,所以我就这么无意中被培养起来了。"末末不无得意,"我回来前一晚,还特地给她唱了《送别》,她非常喜欢,还说要教给她的学生。"
"她是要教中文呢还是法文呢?"萧香真担心好好的"长亭外,古道边"被译得面目全非,再来一个类似《三国演义》译成:romance of
three kingdoms——三个国王的罗曼史。
"她学了近两年的中文。"末末眯着眼想那位可爱的丽丝太太,唇角弯起,"我回来时特别不舍得她,上飞机的时候我还想着以后晚上听不到美妙的琴声了我怎么入睡、早上听不到她那声古怪的'摸摸'我怎么出门呢?调节了好些日子我才习惯燕城夜晚与早晨同样的喧闹声。"
"那现在呢?习惯岛上的安静了么?"
"早就习惯了。随遇而安么。"末末往他柔软的脸颊上摸一把,调侃道:"学你的。"
"我有这样么?"萧香起身踢踢发麻的腿,似不经意的问:"花六经常上岛么?"
"不常。平均一个半月一次吧,每次呆个两三天。"
"你不想见他?"
"不太想。"末末佯装苦恼,"相比起来,我更乐于见你,或者安乐、娃娃。还好,明天我就能全部见着了。"
"安乐跟同学约了去打工,美其名曰社会实践,不来了。"
"不来也好。反正婚礼也没什么好玩的。他估计也不太想凑这热闹,还不如跟同学聊天做事来得有意思。其实我也不想,要不是正身在岛上,我一定会找借口赖掉这种婚宴,躺着发个呆都比它有趣。"
末末当初没经过这道仪式便直接跨入"人妻"行列,萧香一直不明白她心里是否在意过遗憾过,蹲到她旁边,轻声问:"末末,你以前有憧憬过自己的婚礼么?"
"有过。但是是很久以前了,我都忘了它的内容了。"轻吁一气,又怀念似的笑道:"我还想过很多其他的呢。比如没出去时,我觉得隔壁大学的男生很帅很活力,谈恋爱是个不错的选择;在法国时,我觉得隔壁那个留着一头半长发的高大英俊的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坚持晨跑的男人很有男人味,想象他要是我丈夫应该不错,我们可以生养两个孩子,周末一起开车出游野餐;回来后,我认识你,觉得很精致很温驯,养着会很贴心。"
"我是宠物么!"萧香好笑。
"你是。"末末十分认真十分肯定的说,"我觉得没人比你更适合当宠物,也没人比你能更完美的当好宠物了。"
"感觉你是在说'二奶'。"萧香气堵。
"那个不入流的形容不配跟宠物比。"末末望着他那张在月色下洁白无暇的脸,意味深长的笑,"香,我要是养得起你,早就毫不犹豫的把你豢养起来了。可惜,我养不起,只能为你祈祷其他良主了。"
"没人养我,我自己养自己。"
"没人养才怪呢。安乐都愿意养你呢。"末末咯咯笑,"再过几年等娃娃大了,他也会要养你的。你没听见他经常说'萧哥哥我长得很快的你等等我'么?几岁大的孩子呀就存这种心思了,以后还了得?"
"……"萧香想到那个可爱的小家伙,面上浮出微笑。
闲聊了一会儿,萧香扶末末起来走动,两人沿着潮湿的沙滩慢步,时而闲聊几句,此起彼伏的海潮声在空寂的介质里了回响,显得空寂却又安宁。
走了约五十米后,两人又按原路返回来,却在近原地时发现自己的地盘被两男一女的外来者入侵了:穿着高帮布鞋、短裙的时髦女孩儿此时正坐在末末的石块儿上,左右两边分别立着两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其中之一就是花家老六——花瑜,末末的丈夫。
五个人无言相望,半晌,末末笑盈盈道:"花瑜,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很早。"花瑜言简意赅,扫了他们一眼便将那女孩儿拉起来,大步走近,扶着她过去坐好,蹲在她跟前软言细语询问胎儿及她的情况。
末末垂眼望他,耐心的一一告之。


act 12

萧香站在几步外,琢磨着眼前这对看似感情融洽的夫妻,他不了解花瑜,只觉得他太年轻,态度有时候很高深莫测让人琢磨不透,身边形形色色的花样男女也很多,虽然不一定跟他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但看来有心人眼中,还是不太放心。
"香,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一点。"待萧香走近,她又温笑道:"花瑜,不跟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么?"
"你不认识我了?"女孩儿扬声高叫,转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神睥睨。
末末上下打量他,半晌后才不好意思的摇头:"抱歉,我这人爱忘事。我们见过了?在哪儿?你贵姓?"
"哈!"女孩儿仰头嗤一声笑,朦胧月下犹现精致妆容的脸蛋凑到她面前,一字一顿道:"看清楚了,你怎么可能会忘了我?别装了,再装只会让人更讨厌你而已,虚伪的女人。"
末末身子突然往后仰,萧香和花瑜同时扶住她,她拍开花瑜的手,借萧香的手慢吞吞起身,一脸淡漠的表情道:"先走了,各位慢聊。"
"等等!"女孩儿捉紧她的手臂,"怎么?就这么走了?"
"我不明白你想做什么。"萧香说,"不说世间,只这岛上这么多人中,谁会费心去记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呢?你想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也不需要用这么刺激的方式,别忘了你捉的人是孕妇,更别忘了这孕妇怎么着也算是岛上的主人,而你,不过是主人请来的客人而已。所以,麻烦你松手好么?"
"……"女孩儿绷着一张脸气怒的瞪着萧香,一时间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居然恼哭了,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的望向无甚表情的花瑜,又望向另一位唇角微扬的男人,委屈呼唤:"乔翌——"
"嗯。"乔翌应了声,没任何安慰性动作和语言,眼睛盯着萧香笑意盎然的侧脸,看见他刚才像孩子一样捂嘴笑,看见他调皮的朝末末眨眼,还看见他不满似的鼓起脸颊,他的举动带着些许浑然天成的稚气,不知是秉性纯良还是?
一声古怪的嘶鸣声从海上传来,萧香转身望,看见两束光线缓缓朝这边移近,不禁有些兴奋:"是他们吧?还要多久才能靠岸?"
"很快的,不用急。"末末老神自在的又慢吞吞走回石块处坐下,彻底当那三人是雕塑,兀自跟萧香对答,"明天晚上叫他们带你一起去看看,晚上我们在这做烧烤。"
"花四有安排?"萧香抬起手腕看表,"现在是十点四十,到十一点能靠岸了吧……末末,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那也得等他们回来了才能回去呀,总不能让我走路吧?"末末笑。
萧香闻言转望花瑜,碰巧对上他投过来的视线,那张年轻飞扬的脸上表情有些模糊,眼睛很暗,抿起的唇角有些不耐,不知是对他还是对她,或是他们?
两两对视了片刻,花瑜表情一变,笑容明亮的走过去,拉起末末的手说:"末末,我们先回去。"
"……"末末嘴唇微掀,无语呆愣着不动,片刻后才恍然的站起来,吸上便鞋,对萧香摆摆手,"真有些累了。你也别太晚回去。"
"好。"
目送两人渐行渐远,萧香随地坐在沙面上,双腿曲起,下巴抵在膝盖上,微垂着眼帘盯着自己匀称白晳的脚,两手抓起细沙,用力握紧拳头,沙粒从指缝中漏在脚面上,一点点的用它缓慢清晰却凌厉彻底的方式把血肉鲜活的两只脚埋没,脑子里慢慢回想起一些往事。
小时候在源江,他偶尔跟外婆在江边散步,看见一对对携手慢步轻言细语的夫妻,很疑惑自己的父母为何分离两地、为何不能像他们一样牵手聊天?
"你看,沙子可以因为外力而堆积一处,"外婆抓起一把细沙放在他掌心,下一刻又捉紧他的手腕往上一挥,手上的细沙全散落在沙滩上,她微微一笑,又说:"但是,它们本身是无法相融的,硬要放在一起只会让它们彼此摩擦痛苦,不如放开。"
幼时不懂,后来才明白,没有感情的两个人结合在一起其实就是凌迟彼此,很多时候他庆幸他们分离的迅速彻底,否则夹在中间的自己绝不会有后来的安稳平静的日子。只是,也正因为他们分离的过早、分离得过于彻底,以至于他现在几乎连他们的面目都记不清。从四岁往后的这二十一年里,他跟他那只生不养的母亲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次见面的原因都是那么的可笑又可怜——为外婆的遗产;而对于那位从头到尾除了血缘外跟他没有任何感情关联的父亲,他除了名字外再也无法记住其他。他不爱他们,如同他们也不爱他,这是公平的。
"你是……萧香?"
声音伴随两条长腿进入他视线,萧香抬头望这个叫乔翌的年轻男人,点点头。
乔翌蹲在他跟前,背着光的脸上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楚的感觉到胸口起伏的频率过快了,有些压制不住,满眼都是跟前这个名唤"萧香"的人,专注灼热的眼神停留在他那张泯灭了瑕疵的精雕细琢的脸上,想寻找一丝半毫自己所熟悉的地方,但他失望了,这张脸如此完满却又如此陌生,惊叹的同时心底也禁不住浮起一股似妒似恼的复杂感觉。
"乔翌!"女孩儿冲过来拖起他,愤怒的指责:"这人妖刚才污辱我,你干嘛跟他说话!"
"杨尚言!"乔翌冷眼扫过去,冷声说:"以后说话麻烦你先过过脑,别再丢人现眼。"
"……"头一次被他不堪责怪的杨尚言泫然欲泣,羞忿交加的瞪着他冷然的面孔,脚跟突然一旋,疾奔几步到正"事不关已高高挂已"的萧香身旁,抬起脚就狠狠往他脚踝处踢去。
硬邦邦的布鞋头踢中薄弱的脚外踝筋脉,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得萧香冷汗直冒,整截小腿麻痹了,两手向后撑着僵硬失力的身体,还没等他回缓过来,又几股强硬力道踢过来,杂乱无章落在小腿上……
一旁的乔翌看着他忍痛的表情和还在发狂的杨尚言,唇角抿直,心思瞬间疯狂转动,最后却只是呆立不动,看着。
"我恨!恨!恨!"杨尚言边踢边喊,终于崩溃般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act 13

船在礁石旁泊好,花四等人高声谈笑的提着网兜走过来,近了,瞧见三人古怪的姿势和气氛,都不动声色。沈破浪把手上的东西丢给一旁的小莫,快步走到萧香跟前,拂掉汗湿黏在他脸颊上的细发,视线在他身上遛了一圈,眉头轻不可见的攒了一下,慢慢的伸手托起他僵硬的腿,把裤管撩起,就着月色也能看见白皮肤上青肿的痕迹。
自三年前的那件事后,"萧香受伤"这感知已成了梗在他喉咙里的一根鱼刺,也许无关情爱,却也同样无法容忍,非除去不可!压下上扬的怒气,沈破浪森然的眼神扫了扫一旁陌生的男女,沉声问:"谁弄的?"
一致沉默,只有杨尚言间断抽泣的声音。
"小莫,去开车。"花四趁着他没发飚前当机立断声令,走近把杨尚言拉起来推到乔翌身边,转头招呼其他人收工。
沈破浪把石边的便鞋拿过来给他穿上,转过背:"上来,我背你过去。"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萧香低声说,借着他的手费力站起来,小心翼翼又慢吞吞的迈出一步、二步……身体蓦然悬空,人已经被横着抱了起来,惊慌下不假思索的紧揽住他的脖子以免滑下。
"蜗牛见了你都以为自己在狂奔了。"单令夕在一旁调笑。
"……"萧香在想自己近五十五公斤的体重让人这么抱着走会不会太吃力了,要怎么样才能让人轻松些?余眼悄然转向神色如常的沈破浪,又想到他运动神经很发达,在学校的时候什么体育项目他都是信手拈来,昨晚上看他赤裸的上身很精实,一看就知道是长年锻炼的成果,可想而知体力应该不会太差。
自我说服着,他也就心安理得了。
上了车坐好,沈破浪捏捏酸麻的手臂,侧头对上他略显尴尬的眼神,定定凝视几秒,再次问:"刚才是谁弄伤你了?"
萧香把头转向别处,不语。
沈破浪略略一想,了然,睇着他柔和的侧脸线条,偏金属冷质感的低沉声音道:"以后不能再傻傻的让人打了,没有人可以不问缘由的随便拿你发泄,即使对方是女人也不能一味容忍,别以为女人都是软弱无害的,你该知道,忍让只会助长她愚蠢的狂妄和盲目的嚣张,最后受伤的只有你自己。"
这番刻意的意有所指的话说得平缓有力却有些肃然,一个个字正腔圆清晰的传入场所有人耳中,谁也没吭声,就怕一个不慎引火上身。
熟悉的人都知道此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平素冷静但一旦气怒爆发时却极其狠厉让人胆寒;而始作俑者的杨尚言虽然表面强装平静,可身子却绷得死紧,紧揪住旁边乔翌衣摆的手青筋浮起,一颗心惶恐不安飘浮不定,她虽然不太了解沈破浪的为人,但敏锐的直觉却告诉她此人不可能是什么温厚良善之辈,她现在后悔了,当时只是气火攻心才会……原以为那萧香只是田末末的朋友,没想到……
怎么办?她下意识的想依赖旁边熟悉的可靠的乔翌,谁知刚一抬头便对上他似指责又似惋惜的复杂目光,顿时委屈感伴随着痛恨狂涌而出,眼泪瞬间凝聚。
"我无法想象明天末末知道了,会不会大闹婚礼?或者干脆跟花六离婚?"花四玩笑道,但望着萧香的眼神却有慎重的思量。谁都知道末末对他的爱护已经到了执拗的地步,却谁也不清楚具体原因为何,她在自己与这个家庭间划了道无形墙,无人能跨越,即使是亲近如花瑜。
"哈,应该不会的,一个家庭组合起来不容易啊,哪可能说散就散?又不是儿戏。再说萧香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指望一笑泯恩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单令夕面容僵硬的干笑搭腔。
其他人闻言,只当两耳塞豆。这种两面不讨好的事何必掺和?
一时,车内静默寂然,呼呼风声从耳边飞过,忽然又几声鸟鸣骤响,此起彼伏,示威似的。年轻的小莫虽不太明白眼下什么情况,但这气氛让他觉得作为岛上一员的自己有责任调节,遂咳了咳,用欢快的声音说出干巴巴的话:"我房里有药油,等下我给他揉一下,保证明天他能跑能跳的。"
"知道么,"花四接口,调侃道:"我们小莫号称万能小超人,种果、开车、捕鱼、按摩什么都会呢。当初我爸想叫他出岛帮做事,我爷爷死活不肯,把我爸骂得头臭,还硬安了不孝的罪名。"
"嗬,小莫,花老爷子有没有给你找对象呢?"
"没有。"小莫腼腆回答。
"他今年三月份才刚成年。"花四懒洋洋的笑道:"爱情这种东西啊,飘渺无形,丘比特的箭却总是射偏一毫米。浪费脑力想那些,不如琢磨怎么把果子酒酿得更美味些。"
"你花扒皮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花玠花瑜花珈花什么,一听这姓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汤蔚蓝嗤之,抬眼见已经近罡邸了,不禁喜上眉梢,夸张的擦了把虚汗又扭脖子甩胳膊,唏嘘:"我怎么会有劫后余生的再世为人感?"
"何止你,我也同感!"花四边说边觑一直静默的沈破浪,后者无甚反应,他忍不住重重的暗叹了一气,敛下佯装的戏笑,起身坐到两人身后,趴在椅背上唤了声:浪头儿。
那声音里透出低迷的情绪让萧香恻然。花四在他的认知里,一直都似无畏率性、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浪人,然就这短短数小时,他看到他变得沉寂了,亦或是:成熟了?
"小四,"沈破浪揪了揪花四额前一缕发,又摸摸他脑袋,逗猫似的狎昵抚慰:"乖乖的,别吵。"
"去你的!"花四白眼射之,倏地屈指弹了弹正忍笑的萧香,悲愤痛陈:"一丘之貉,我算是看透你们了!明天吃了喜宴你们通通都给我滚了吧,就不信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今晚的事,算是就这么结了。气氛回缓。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单令夕矜持的笑,"也不知道谁催魂似的叫咱们提早,改日你想请,我们还不来了呢。"
"多稀罕!"花四啐一气,眼见大门靠近了,忙喊:"小莫,开进去。"
"好。"


act 14

小莫把车停在前院,院里很安静,些许鹅黄灯光从门窗中泄出,给被月色照得惨白的庭院渗了些温柔。客人们兴许都休息去了。一行人下了车,自各散去,萧香坚持下地行走,沈破浪叫小莫速去拿药酒到后院三楼甲房,随后便拉着他慢步,走出几步后,突然转头,目光对上一直望着他们看的乔翌和杨尚言,只一眼就又转回去,漫不经心问:"那男人你认识?"
萧香的注意力全放在脚下的鹅卵石路面上,闻言立即抬头:"谁?"
"沙滩上那个。"
"不认识。"说着又低头看路面掺杂在大片鹅黄色中的晶莹的白色卵石,"之前跟花瑜一起过去的,好像是叫乔什么。"
"我看他像是认识你。"沈破浪若有所思。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不论如何都不会有那种无法掩饰的复杂眼神的,尤其还是对一个男人,即使这个男人长得秀色可餐。
"是么?"萧香思索了片刻,摇头:"我没有印象。"
沈破浪侧头,看他脸上有着小学生一样的认真表情及一丝漫不经心的闲散,让人莞尔,突然伸指顺他斜飞的眉尾划了道弧线,平平道:"下次别再跟他们单独在一起,还有苗小雅的那些朋友也一样,那都是些嚣张跋扈的人,你应付不来的。"
"我又不认识,为什么要应付他们?"萧香不以为意,抬手把被风拂乱的碎发顺服帖,正想开口,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及叫唤声传来,转头,迎上小莫憨直的笑脸。
"刚小正找我帮搬箱子,耽搁了一下。"小莫把一小只瓶子递给他,稍显别扭的挠挠鬓角,歉然道:"厨房那边很忙,明天要用的食料现在才送到,我得去帮忙弄,所以……"
"你去吧。"沈破浪说。
小莫欢喜的点了点头,转身速速跑开。
回到屋里,沈破浪进浴室放了水叫他先洗澡,然后拿了门钥匙出门了。萧香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拿走了自己的钥匙,估计是呆会儿还要过来,弯身察看自己青肿得软绵绵的脚踝,深觉女人有时候真恐怖,不是谁都像末末一样可爱温柔的,而他的女人缘似乎一直不太好,碰到尽是些性格暴躁又蛮横的女人,当时被踢的时候并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措手不及之后便失去了机会,而且他以为乔翌会阻止,谁知他只是冷眼旁观。
"真的没见过他呀……"他半横在床尾努力回忆乔翌那不甚清明的面孔,未果,哀呼了一声便又撑起身,把头发高高束起,缓步进浴室洗了澡,出来时沈破浪还没过来,他望了望桌上的小瓶子,没拿。
——在当初两人在一起的短短那几个月里,他已经习惯了按沈破浪的行令做事,即使相隔了几年后的今天,他依然下意识的遵从他,连丝毫的反抗念头都不曾有过,不管是行为上,还是心理上。似乎他生来就是个依赖感特别强的人,外婆在的时候他依赖外婆的无尽宠爱;之后依赖安家兄弟的关怀与温情;而沈破浪,那总不经意透出的逼迫强烈的存在让他惊惧的同时也依赖着——那是种说不清理不顺的矛盾重重的感觉。
已经过十二点了,若照往常,他此时早已上床睡觉了,现在……
望着门板,萧香伏在床上伸直手臂,身体绷成直线做最简单的普拉提斯动作,脑子放空,万物皆远离,所有知觉都在感知身体每一个细胞的活跃,腿上若隐若现的细疼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忍不住皱起眉头,视线又转向桌上。
沈破浪开门见他一脸渴望的模样时忍不住想笑,把手上的袋子放在床尾的桌上,坐上床沿将他宽松的裤脚撩起,伸手,瓶子下一秒便落在掌心。他倒了些药酒用手掌搓热,覆在他腿上淤青的地方,慢慢推揉,动作由轻至重,几分钟便使那洁白的皮肤上一片通红,刺鼻的药味飘散在房里。
两人没有交谈,气氛难得的详和安静。
自沈破浪跟他说可以像在学校时那般相处后,萧香对他的惧怕突然间诡异的消散了,这心态变幻迅速得让他自己都吃惊,几年的自我调解竟比不上他的一句话!不过,不论过程如何,现在这样的结果他已经觉得很不错,也许再过些日子,他会更放松自然。
"好了。"沈破浪把瓶子放好,起身去把窗户打开,微冷潮湿的海风吹进来把药味驱散了些,他把桌上的袋子打开,取出一只多层保温瓶,一层层抽出来摆上,都是些吃,有白粥和一些小菜,"起来吃一点。"
萧香无异议的挪到床尾,接过碗筷斯文的吃将。
"泥鳅很好吃?"见他夹这小菜的频率比其他高,沈破浪索性把碟子推到他面前。
"好吃。"顿了一下,又补充:"其他的好吃。"
"是小莫拿过来的,他还要我转告你说早点睡,明天一早他过来找你。"
"找我?"萧香疑惑。
沈破浪点头,没解释。
萧香也没问,安静的吃完一碗粥,放下碗筷,这才发觉他居然是独食,登时为自己的大意汗颜,尴尬的笑了笑,掩饰般问:"你不饿么?"问完又想起他似乎没有睡前进食的习惯,忙转移话题:"明天婚礼是安排在二点吧?还有很多人没来么?"
"是不少。婚礼过后也会有大部分人先离开,剩下的也就是新娘新郎的好友,可能是在岛上玩几天,然后该干嘛干嘛去。"
"花四不去度蜜月?"萧香惊讶,"他决定好了?"
"嗯。早以前就决定了。其实去不去并不重要,结了婚就成了,再说这岛上不就是个很好的地方么?"
"那新娘没意见?"
沈破浪摇头:"她大概也不愿意去吧。那俩人还没培养出深厚的感……"
"什么意思?"萧香打断他,脸上有掩不住的诧异,"没感情为什么要结婚?"
"因为需要吧。"沈破浪静静的看他,看着这个比同龄人单纯许多的家伙,"人在某些时候是挺可悲的,有些人风光旖旎的背后可能有无法言语的压力和包袱,而他们大多又没有足够的智慧同时把鱼和熊掌尽收囊中,于是便出现了必然的二选一题,花四只是选了轻松的那道题而已,要知道,呆惯了华丽鱼缸享受他人定时喂食的骄贵鱼儿若是放在混池中,是很难适应很难生存的,而且,也很需要勇气和志气。"
萧香抿抿唇,不置可否。他无法完全赞同沈破浪说的,在他看来,很多东西可以妥协,唯独爱情和婚姻不能妥协,如果说会造成众多情殇的,那一定是因为他们自身的不争取和不努力。这是他从小便从自己父母身上及从外婆的教导中得出的结论,根深蒂固。
"那你呢?"萧香默了一会儿才平静问,"你有一天也会像花四一样么?"
"我?你说呢?"沈破浪把碟子收拾好,起身居高临下睇他,抬手想摸摸他后颈,但见他倏然侧身动作停滞时又不动声色的收手,唇角勾出一丝笑意,似安抚,"早点睡吧,明天小莫过来给你擦完药了也别乱走,想去哪儿想做什么就跟我说。"
"好。"
目送他出门,萧香起来梳洗后便睡下,一夜好眠。


act 15

翌日早晨七点钟,萧香被电话叫醒,没隔多久小莫便过来了,很有服务意识的蹲在床边给他搓药油,还热情详细的给他介绍岛上可以玩乐的地方和方式,比如汽艇、沙滩球、日光浴,或者前院游艺室的祖玛、斯诺克等,细数下来,种类还真不少,且都是平时他很少接触的,听了不免也兴味盎然。
"晒晒日光也好,你看看我——"小莫把两只胳膊搁在他腿边,色泽分明的一古桐一润白,难掩得意的笑道:"健康吧?岛上的人都是这身皮肤,你要是能坚持晒几天估计也会跟我差不多了。"
"不会,除非我涂油彩,否则没有机会像你这样。"
"真的?"小莫上下打量他。这个躺在绚烂海棠上的一身米白色素服的人有着精细的容颜,鲜肤胜粉白,脸若桃红,身动飘香麝,乌溜长发丝披散枕间,眼帘半阖,唇角含笑,神色慵倦如一只吃饱喝足了窝在主人怀里休憩的富贵猫儿,一时居然让人移不开视线。
"是啊,怎么了?"萧香抬起腿看,伤处已基本消肿了,不碰便察觉不到疼痛。
"你还是像现在这样最好。"小莫满脸认真的说,"要是晒成我这样,那真是暴殄天物了。"
萧香闻言,戏谑的眼神乜过去。小莫尴尬一笑,立即转问:"你饿了吧?早餐想吃什么?有面包牛奶咖啡煎饼包子豆浆小米粥八宝粥白粥芝麻糊花生糊,还有果汁。"
"拿一份面包咖啡和一份八宝粥,另外再加一杯果汁。"门口来人速捷点餐。
"沈少。"小莫站起来,"你也起这么早啊,那我现在去拿早餐过来吧,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沈破浪侧身让小莫出门,走进屋,坐在床边摸摸他微凉的皮肤,再看看洞开的窗户,手掌扬起来往他腿上轻拍一下。"昨晚没关窗户就睡了?晚上海风潮湿又猛烈,而且昼夜气温相差很大,小心感冒了。"
"有被子盖着。"萧香有些不自在,磨蹭着起来,"我去洗洗。"
多浪费了些时间在浴室,听见小莫的声音时萧香才出来,一身清爽的坐在床边看他摆弄早餐,浓郁的咖啡香味溢出,让人垂涎。
"你们慢用,我先去忙了。"小莫笑眯眯告退。
沈破浪搅了搅冒着热气的粥,推到他面前,两人开始安静的进食,偶闻勺碗轻撞声。
刚食毕,门口便传来两声响,韩姨抱着一又叠床单笑盈盈走进来,指了指凌乱的床上,表明要换。萧香看了看床上这些据沈破浪说的珍贵的绣品,心想昨天她估计是没注意才给他用的,忙下床。
韩姨边忙边跟他闲聊,问他住得习不习惯、多大年纪、哪所学校毕业、学了何种专业、有无女性朋友、家住何处等,不一而足。
萧香喜欢这位温娴的阿姨,毫无隐瞒的一一告之,当说到"香苑"时,韩姨轻抚淡紫被面的手停滞了一下,微笑的嘴唇也变得有些牵强,低着嗓音说:"我记得那条路,你家是在百色公园附近么?"
"不算是附近吧,我家是连着百色公园最南边,那里种有大片大片的木棉,每年二、三月份开花时,从楼顶望过去,一片火红,特别的绚烂。我喜欢在太阳落山的时候上楼看,很美啊,灰白的天空衬着鲜艳的红,非常诡异夺目。"
"木棉?"韩姨明显的怔了,侧目飞快的瞧了萧香一眼便又垂下,无意识的继续摆弄已然妥当的寝具,"我以前最喜欢那个地方,秋季最美,路边的梧桐老槐荫荫萌萌的,秋末的时候,路面时时会积着一层厚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我还记得有香苑左面围墙外的一处灌木丛中有个石磨,小时候我父亲常会带我们去玩……"
"嗯,我外婆也说过,不过早就没有了,"萧香笑道,"我五岁那年回来住之后,周围的灌木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全种上了铁树和散尾葵之类的东西。"
"喔?"韩姨转过头哑然一笑,类似于庆幸的感慨道:"原来你是后面才搬过去的啊,我以为……"
"也不是,那一直都是我家。只是五岁之前我一直跟外婆住在源江而已。"
"……你是一直跟外婆住?"分不清心里涌起的百味杂陈的滋味,韩姨佯装平静问:"那你父母呢?"
"早早便劳燕分飞了。"萧香表情平淡,"韩姨,你家也是那附近的?"
"嗯?嗯,算是吧。"韩姨抚了抚枕面,折好拆下的被套被单,转过身,蓦然对上沈破浪深邃的目光,心头猛地一跳,局促的笑了笑:"你们聊,我先去忙了。"说罢便仓促的奔出门。
萧香望向洞开的门口,外界白花花的阳光刺眼得让人几欲目盲,他忍不住暗叹一气,慢吞吞上床横躺着,无精打采的发了一会儿愣,转头指着空调说:热。开。
沈破浪无语,认命的帮开了冷气,在桌边随地盘坐木地板上,边收拢残茶剩汁边问:"想去游泳么?"
"游泳?"立即想到昨晚韩姨说跨院后有室内泳池,萧香眼睛一亮,现在八点多,再一个多小时船应该到了,随即点头:"好啊,等娃娃到了带上他一起……"正说着,桌上的手机响了,忙翻身拿起,瞄了一眼便接通:"夏时?"
"是我。"夏时应了声,迟疑了片刻才忐忑结巴的告诉他:"哥,爸爸妈妈现在……在香苑,刚到的……呃,说是长住……"
"谁?"萧香抿唇,声音冷峻。
"爸爸,妈妈。"夏时嗫嚅。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候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像小狗一样巴着他不放,连句高调都不曾对他喊过,因为喜爱而舍不得,他是他十几年的美好幻想。只是,这个哥哥似乎从来都不曾在意过,不在意他的讨好,也不在意他这个人。
"那是你爸!"萧香有些生气,香苑对他来说不仅是一处房子,更是他对亲情的依托,他不喜欢陌生人驻进,连当初夏时都是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占有里面一个房间,才能自由进出。
"哥!"夏时很委屈,"妈妈说要住,这也是她家……"
"你错了!"萧香打断他,"那是我家。房产证上的户主是萧香,不是韩清淋。如果她是想在这边定居,我可以把风兰小筑的房子给她,或者她自己买一套,相信你爸也不缺那点小钱。总之,不、能、住进香苑!明白了么?"
"……"沉寂了许久,夏时哀伤却平静的缓缓道:"哥哥,是不是除了安乐安宁,你对谁都这么冷心冷情?即使是朋友来访你也至于把人赶出门啊,更何况那是你的亲生母亲,不是路边小猫小狗,你有必要做得这么绝么?或许她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能原谅她么?你觉得你才是最彻底的受害者么?你也是她儿子,她离开那么多年,你有问过她的消息打过电话给她么?你和外婆从来都不把她当亲人看!我一直记得小时候她带我来看你们,你们都是端着主人的高姿态来对待我们,好像只是接待两个远方来客一般。她有那么罪孽深重么?她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么?你为什么不能用心的看看她?"
萧香眉头攒起,心上压了块儿重石般让他难受得很,翻了个身蜷起身子,低低喘了一声,姿态软弱。"我从没当自己是受害者,我不恨她,谈不上原不原谅。没别的事我挂了。"
"等等!"夏时急喊,恢复小心翼翼的语气:"那,妈妈……"
萧香没听完便挂断了,出神的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圆蓝水滴背景,猛的一甩手扔到地上,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沈破浪不吭不响的捡起来,重组后放回桌上,曲膝跪坐床沿把他拉起来,环手拥住,平静低沉的问:"不想见你妈?"
"……"萧香僵愣了几秒,放软身体靠向他,"她不喜欢我。"
但我还是妥协了。他莫名悲哀。


act 16

前院大门口,一辆观光车戛然而止,靠近车门边的小孩儿咋咋呼呼蹦下车,好奇又惊奇的四下张望。他穿着米色套头薄棉长袖衫、浅咖色板裤、黑色球鞋,头戴着棒球帽,一张嫩乎乎的小脸几乎被宽帽檐遮全了,沾了些许阳光的下巴微扬着,呈骄傲又兴奋的角度。
这是安宁。身后随同的还有林末、三少等一干叔叔。
小莫司机难得见这么可爱的孩子,下了车便站到他旁边,学着他歪头的样子观察整个罡邸,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从远看到近,嘿,突然发觉看了十几年的风景似乎还真的跟以往不一样了!
"阿诺,"安宁仰头望他,小手指着大门边那座流水淙淙的小假山,"山顶那两只鸟儿是真的么?"
"嗯,是真的。是麻雀。岛上有很多麻雀,帮忙捉果虫,它们经常飞到宅子这边凑热闹,跟我们很熟。"小莫解释一番又补充,"我不叫阿诺,我叫莫亚。"
嗤,身后有人喷笑了。戴眼镜的斯文的林末拍拍小莫的肩,一脸感慨且颇苦恼的神情道:"他不是叫你'阿诺',他只是……那是他最近的口头禅。"
"末叔叔,我要一只。"安宁转身扯林末衣摆,脸上满满的渴望,眼睛亮得吓人,"给我捉一只,我拿回去养。"
"别问我,问你家长。"林末摊手,朝旁边雍容微笑的三少努努嘴。
"越叔叔——"安宁立即扑过去,扭着小腰撒娇:"我要一只!"
"回家后带你去买。"三少牵他进门,近假山时托腰把他举高,朝那两只纹丝不动的吃了豹子胆的鸟儿说:"它们太丑了,灰溜溜的,咱们要养漂亮的家伙。"
"好!"安宁无异议的接受意见,转头又眉开眼笑的对小莫喊:"你带我去找萧香好不……啊!"突然瞪大眼又蹬腿,手指着车子狂摇,"我的果!我的果!小莫哥哥你快帮我拿来!快呀!"
"差点忘了!"小莫拍额,去帮他把在路上摘着三颗石榴、两颗芒果拿上,带队到后院,让早前等候在那儿的韩姨帮客人们安排了房间,他带着安宁上楼去找萧香,到甲房门口正欲敲门时,发现门虚掩着,张口欲叫,旁边的小家伙却已经像子弹一样发射进去了,边摘帽子往桌上扔边往床上扑去,口中甜甜腻腻的喊:尼桑尼桑你怎么不来接我呀——
尼……桑?什么东西?萧香无言。
安宁没理会他,跳下床四下转悠,这儿摸摸那摸摸,比较这古色古香的房间跟自己家的有何区别,当看到墙上那块有着精细雕纹的木装饰板时,很是喜欢,使劲踮高脚尖想摘下来瞧个仔细,可即使踩巴蕾步拉长手臂学猴跳,指尖依然离板底有一小段距离,哼哼唧唧试了几下,额上冒汗了,身子也热乎了,耐性也光了,气鼓鼓的转过身叫:"我想摸摸这个!"
这快进似的一出又一出,萧香一早便受刺激的脑子着实有些适应不良,倒是一直盘坐地上看安宁动作的沈破浪笑了,起身走过去,将他举起:"钉好的可不能随便拿下来,就这么看。"
"好漂亮。"安宁对着雕板上下其手,凑近脑袋仔细看嵌在中央的那象牙制卷尾怪兽,"这是什么?"
"貔貅。也叫辟邪,能招财聚宝,很多木制建筑或屏风喜欢用它。"沈破浪回答。
"噢——"安宁拉长尾音点头,下一刻却很是吃惊的转下视线与抱自己的人对望,似乎现在才发现房里多了个陌生人似的,眼睛里清楚印着个问号:你是谁?
"娃娃,过来。"萧香招手,笑得颇无奈。
安宁蹭下地,嘟嚷着走过去,张开双臂趴在床边:"好热啊,想洗澡了。"
"这几天在家做什么了?"萧香捏他。小家伙现在模仿欲无敌强,见什么学什么,上公园见人家老太太老爷爷驼背走路他跟着弯腰背手;见街头愤青昂首阔步潇洒不羁他也跟着猛抖肩甩头,差点没把自己给甩出去了;见电视上大肚子孕妇他也把靠枕垫小肚子上;见路上小情侣接吻了他也嘟起小嘴把自己手背亲得啧啧响……逗人乐的事数不胜数,让人头疼得无可奈何的事也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叛逆期准备来了。
"白天看写作业画画,晚上看动画。"安宁老气横秋的叹了一气,怨气十足道:"哥哥整天跟同学出去做这个做那个,又不带我;越叔叔跟宁叔叔出去,也不带我;你也不带我;其他同学都有家长带着去旅游,只有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原来是动画看多了,难怪中毒这么深!看着这张装模作样哀嚎博同情索爱心的小脸,萧香强压住施虐的欲望轻揪一把,暗暗吁了一气,将他拖起来:"这位是沈叔叔,你以前见过一次的,还记得么?"
安宁睁大眼看沈破浪,思索了一下,摇头,扬起可爱笑容唤:沈叔叔。
"要不要去游泳?"沈破浪微笑问。
"要!去海里!"安宁高举双手赞同,突然想到自己摘的果,立即四下望,见它们已经在桌上安顿好了,忙过去一手一个递给他们:"给,我摘的,挑了最大个。"
"先放着,回来再吃。"萧香起身去翻衣柜。还好上船前末末一再交待他要记得带泳裤和防晒液用品。
"那边有更衣室,过去再换。"沈破浪说,"我过去一下,等下把他们一起叫上好了。"
"去吧去吧。"安宁笑眯眯猛挥小手,亲自把他送出门,然后奔到萧香身边硬把他手上的小物品拽到自己手中,有样学样的一一装进小袋子里,理毕,右手提着,左手去拉萧香的手,装大人样。
萧香啼笑皆非。


act 17

南海滩是个标准的玩乐之地,防护林前有大幅平整广阔的沙滩,还有两处高低不一的天然的跳水崖,林边高大的棕榈树丛旁有一座两层的半透明宽敞楼宇,不规则岩石框架,大面积加厚钢化玻璃为墙,楼内上下层均整层通透,无任何隔断,整齐布置了典雅简洁的桌椅,平时是为主人或客人娱乐聊天的地方,这一次为了婚礼而准备了一系列如酒、饮品、食物等东西,还专门从岛外的花家酒店派了二十几名服务员过来待命,确保婚礼细节尽善尽美。
一行人到地点时,发现沙滩上或阁楼里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清凉男女,欢声笑语飘荡在碧海晴空上方,一条条毫不掩饰的嫚妙或伟健的身姿令骄阳失色,树丛下、蓬伞下,到处都是赤祼祼的目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要是能共谱一段短暂浪漫的海岛恋曲更是上佳。
花四一身标准沙滩装与世交好友在荫萌下闲聊,晃眼见到几个熟悉到让人牙痒痒的身影,立即撇下同伴一路野嚎着冲过去。
林末似笑非笑的与众人对望一眼,站定等花四靠近,扯扯他身上的花衬衫戏谑道:"我记得今天是你结婚吧,这身海岛土鳖装扮是婚庆公司特别为你设计的?果然不同凡响,晚点你给一张那公司的名片给我,等我结婚了也找他们弄个海龟造型。"
"去你娘的!"花四一回岛上便自动由都市俊流退化为原始野人,不仅言语粗糙,行为也粗劣。"叫你们上岛后打个电话给我,你们都当我死了呢!老子一早被老爷子拖进书房教育,刚才出来,小莫说你们已经到了,我直接飞车到这儿等你们了。"
"你不说谁知道你这么依恋咱们呢?"二少笑容可掬的搭他肩膀,拍拍他结实的胸膛又拍拍隐现六块腹肌的小腹,有色眼光上下溜了一圈,"身材很不错,看来岛上的天然环境更利于锻炼身体啊。今晚你娘子有眼福了。"
花四杀眼射过去,阴沉沉威胁:"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子现在就先奸了你!"
"你跟萧香真是同学么?"白瑾欣赏的目光在娴静的萧香身上逗留几秒,转到花四那时已变成微嘲,"云泥之别。"那眼神赫然告诉大家谁是云谁是泥。
"嘁!"花四仰面嗤哼:"路德维希和希特勒还是同学呢!"
"别给自己抬身价。"沈破浪揶揄,"再几个小时婚礼就开始了,你不用准备准备?"
"没事。早都安排妥当了,不用操心。"花四意兴阑珊,"另类海滩婚礼,等会儿你也不用特地去换衣服,就这样可以了。"
"真贴心,我上船前也没带什么漂亮衣服,本来还打算借你的一用呢。"二少逗趣。
"花四,"三少笑意盎然的望向碧蓝的海面,眼中跃跃欲试,"汽艇被人开出去了么?好久没出海了。"
"没人开,陆地的趣味比海上多。"花四朝沙滩上盛开的千骄百媚的花儿们努了努嘴,"两艘都在,刚好可以全体出游。走吧,跟我去库里拿。"
"你们去吧,我和娃娃呆在这儿玩就行了。"萧香说。
"也好,孩子带着也不方便,"花四下意识的瞄了瞄他的腿,又指了指跳水崖那边说:"你们去一楼看物品的小陈那儿拿了泳圈到矮崖那边玩,那儿阴凉,水温比较舒服,而且没什么人。"
"叔叔会打鱼回来么?"安宁仰着小脸认真问,"帮我抓两条禾花鱼好不好?"
花四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没答,那戏谑的眼光在安宁和三少间来回穿梭,三少睨了他一眼,弯身把小家伙抱起来,把他歪了的帽子戴正,诱哄道:"娃娃,海里可能很难抓到禾花鱼,而且禾花鱼不是拿来养的,是拿来做菜的,回家后咱们去买漂亮的金鱼来养好不好?"
"两样!"安宁伸出两根小指头比数,"买鸟儿和金鱼。"
"好吧,记下了。"三少放他下地,"乖乖的不要乱跑,明白么?"
"明白了长官!"安宁正儿八经的行了个军礼,和萧香去跟小陈拿了救生圈和潜水镜,蹦蹦跳跳的往跳水崖走去,一路左右张望,只见两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随同大人在蓬伞下躺着,其他都是成年人了,心下不免有些无趣。他把帽檐转到脑后,眯着眼仰视天空那轮耀眼的太阳,张开手掌忽远忽近的玩转光线,"那天教自然科学的老师说到宇宙形成,哥哥说太阳是个天然的火球。表面温度约华氏六千度,核心温度约一千五百万度。"
萧香莞尔,小家伙放假后常跟同学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学了不少东西,有时候回家了也跟聒噪的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把老师教的那些知识重复给他们听。抬手把他的帽子重新扣正,接问:"还说了什么?"
"说了太阳神阿波罗和达芙妮的故事……"说着又突然停下来,捡起脚边的一只细长的海螺,拈在两指间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又放到耳边听了一会儿,一甩手就扔出去了,皱眉:"什么也听不见!"
萧香摸摸他绯红的小脸,滚烫的,立即加快脚步把他拉到崖下阴凉处,褪下衣裤放在石棱上,擦了防晒油,又教他踢腿扭腰做几个舒展动作,那粉嫩嫩的小肉身配合着笨拙的动作,着实可爱。
"我下去了!"
安宁兜上救生圈,兴奋的冲下水,才十几步,那瘦小的身子便已经被水浮力托了起来,他手忙脚乱的想划往深处,奈何力小平衡度不好,整个就像只陀螺般原地打转。
萧香走在身后笑不可遏,遭遇了数次控诉哀怨眼神后才好心把他抱起来,背朝天放趴在救生圈上,推着继续往深水里去,到崖下的平石块处停下,重新把他兜进圆圈里让他自由飘浮。
"香哥哥,你去游泳吧,我在这儿找找有没有海螺。"说话时,安宁正两手攀着一处挑出的小石块,仔细搜索石缝中可能的新鲜东西。
"能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萧香不放心。
"能。我保证不到其他地方,等你上来。"安宁双手发誓,表情颇严肃。受家中某些谨执军人作风的家长影响,他也奉行"言必行,行必果"。
"记着,我会在水里监视你。等我上来带你到别处去玩。"萧香恩威并施并一一交待安全行为,戴上潜水镜潜下水。


act 18

海是个奇妙的地方,它冷静又狂躁,宽容又狭隘,温柔又冷酷,它用它独一无二的深沉广褒包容所有,它能让人恐惧不安也能让人欢喜快活。多数时候它像个娴静的妇人,任由自己的孩子嬉戏玩耍,但偶尔它她像个有着无穷力量却思想单纯的孩子,恣意妄为不计后果。
萧香舒展肢体在绵广蔚蓝的海水中兴风作浪,他仿若生于斯长于斯也容于斯,陆地上的安静迟钝全然变成嬉闹灵动,身边的小生物们被逗弄得惊慌失措四下逃窜,隔了一会儿,发觉这个突然入侵的人类没有危险,便又摇摇摆摆的聚集回来了。
腕上的防水表表明下水已经十来分钟了,他扭了个身往上划,浮出水面卸下水镜,四下望了望,此时身处的地方属崖左侧,距离之前下水的右侧有一段距离了,他不急着返回,浮在原地环视粼粼波光的海面。
湿热的海风拂过裸露的肩颈,一片灼热,水面强烈的日光反射也极为刺目,不稍片刻,他便受不住了,又想往水下遁去。刚要戴上水镜,几米外近崖底处突然一声哗啦响,半个人身速疾冲出水面,带起的透明水幕中,犹可见一身饱受骄阳洗礼的均匀的古桐色肌肤以及修长结实的身形。
那人猛地甩了甩凌乱的半长发,突然转过头,两只如野兽般凶狠又纯净如黑曜石的眼睛望过来。
时间凝住了般,一阵风吹来,海面轻微起伏,那人极年轻的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开始出现细小的波动,浓黑的眉峰攒起,眼中添了抹疑惑和恼怒,薄唇也抿起,紧盯了他片刻,他倏地如一根沉甸铁条般直挺挺的蓦然沉下水,而水面上连个泡沫都不见,仿佛那处从来没人出现过。
萧香错愕不已,他被那两道凶狠眼神给惊了,那野性十足的少年明显是岛上的人,但,他俩从未撞过面更无甚渊源,他这是?
暗叹了一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命中跟玄月岛或花家犯冲,这才刚来就遇了诸多莫名其妙的事,着实让人郁闷费解,之前的快乐心情也烟消云散,忍不住孩子气的仰天嚎了声,朝右返回。
游出二、三米远时,水下突然出现些微异动,他没在意,只当鱼群在戏耍,可当小腿被一个滑腻粗壮的东西缠住且一路往上绕过大腿、紧紧缠上腰时,他面无人色,浑身冰冷战栗惊骇莫名,想尖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那贴着皮肤缓缓上滑的腻凉几乎让他心跳停止,四肢僵硬如石,眼神思维都在涣散,一片空白。
皮肤变得异常敏感,他浑噩恍惚中感觉到有条细丝般的软物沿着小腹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到胸口,腰上缠绕的圈越来越多越来越紧,那丝条点到脖子时,他只感觉得到五脏六腑绞紧的巨大疼痛,心里无比绝望——
走开!别靠近我!
那东西像是故意要恐吓他般,绕上脖子后又爬上脸,翘起灵活的身子与他面对面,硕大扁平的金黄脑袋赤裸裸的钻入他混乱的眼瞳中,清晰又骇然。
眼中映现的这个亮黄脑袋的东西是属于蛇的,而且是条粗长的大蛇,它吐着腥长的蛇信子在他脸上,那绿豆般的小眼睛黏腻阴潮的盯着他,蓦然张大嘴露出两颗锐牙示威般扑上来,上下腭130度大开几乎可以立即吞下他的头!
意识刹那间昏沉,他极度恐惧下居然忘了闭眼,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眼前大嘴中凸起的一块儿淡粉色的肉。而蛇兄显然也没打算要吞他,它只像是在向别人骄傲的展示自己威风的大嘴般,扑上来,退开,又疾速贴近,又退开,然后得意洋洋的盯着他。
紧缠在身上的蛇体在滑动中放松,他被挤压得疼痛的胸肺终于得以轻松,但彻底僵化的脑子却无法对它进行思考,整个人魂不附体仿佛空了般,连恐惧都在不复存在了。
一人一蛇就这么绞着,时间像是生死轮回了好几次,也像眨眼功夫,他终于机械似的抬起手,颤抖的缓缓的轻碰一下它粗滑的蛇身。
蛇头突然扭成不可思议的防备角度,随时准备攻击,可对方除了颤抖的抚触外并无其他动作,且动物特有的锐利直觉告诉它:这人没有危险,他是在示好示弱。于是,它觉得高兴了,不再吓他,并把头伏在他颈上,咝咝吐着长信子。
萧香如崩断了弦般出现短暂昏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涣散的神智慢慢凝聚,开始感觉得到心脏的跳动。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愚钝,他没有灵活敏捷的手脚足以弄死这东西或捉住它,也没有临危不乱的冷静和淡定与之周旋,他甚至没有强健的体魄和体力跟它耗时间!
咝,蛇兄无聊了,骇人的蛇头又爬上来与他面对面,吐着信子扭动它纯亮黄的身体,荡出一波波圆滑的漂亮弧度。
萧香不敢动半分,垂下眼帘拼命压下欲冲出喉咙的心跳,任这滑腻微凉的大家伙把头贴在他额上,忽然感觉缠在身上的圈开始缓缓松动,心下一喜,猜测它估计是玩腻了想走了,于是更是不敢轻举妄动,连呼吸都变成若有若无。然而,只松了几秒它便又环紧了,并且开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玩耍似的。
恐慌又无力的感觉狂涨,体内忽冷忽热,他满头冷汗,四肢依然僵硬着。
"HIU——",一声嘹喨婉转的口哨声刺破僵滞,继而,他察觉蛇身痉挛似的抽了几下,蛇头似惊慌又似兴奋的蹿上蹿下,在第二声口哨响起时,它飞快的甩尾滑动,把他带到崖壁浅水处的岩石上,缠在他身上的蛇身也松开,滑到一边一圈一圈的把自己叠起来,那一坨高耸的亮黄色绝对超出三米长,颜色看上去漂亮又恐怖,他余眼晃过立即紧闭上,再也不敢看了,只盼着它能离开,越远越好!
一人一蛇都在默然时,忽然传来安宁的呼叫声,夹着传来的似乎还有踢水的声响,萧香心急如焚,急切焦灼的盯着崖右面,从未有过的虔诚心祈求他千万别过来,别过来!
片刻,那端声音又骤然消失了,他崩溃般把头埋在膝上,虚弱的喘息。太可怕了,再来一次他就要心脏衰竭了。
此时,一个少年悄无声息在他跟前浮出,孩子似的调皮清亮的笑声近在咫尺的响起,似炫耀的问道:"花雷,你说他是不是很害怕?"
咝咝。
"真可怜。"他又说,"这是我的地盘,难道没人告诉他不能乱闯么?"
咝咝。
"诶算了,他是客人呢。"他边说边伸手去摸萧香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光滑冰凉的触感有些像花雷,好奇心起,索性两手强捧起他的脸,把黏在他脸上的湿发拨开,定定瞧着,忽然笑了,转头蛇兄说:"花雷,他真好看,我喜欢。"
咝咝。
"我就知道你一定也喜欢的。"少年得意的笑,那笑中有野性有狡黠,同时兼容了一种特有的纯粹明亮,上扬的浓眉显得邪气十足,他用修长带薄茧的手指画萧香精细的五官,说:"晚上我会出来找你的,你等我。"
"……"
"花雷,走了。"少年朝蛇兄花雷勾手,花雷立即欢快的散盘,整个缠上少年,渐行渐远。
许久后,萧香回过神,劫后余生的强烈感让他突然颤抖不止。


act 19

当沈破浪一行人找来时,见安宁两只小脚丫挂在一块挑出的平石上,正一副"只露首尾不露腰身"的滑稽相飘飘荡荡,更滑稽的是他正惺惺作态边挥泪边凄凄惨惨的捏嗓子嚎: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这番唱作俱佳引得一行人哄然大笑,他吓了一跳,侧目一望,登时收声敛行,哀叫:叔叔,快来啊。
"我下去。"沈破浪把上衣丢到地上,就着沙滩裤下水,忍俊不禁的把他双脚放下,四下望了望,"你哥哥他人呢?潜水去了?"
"嗯。好久了。"边说边往岸边卖力划去,两腿踢腾活似羽毛未满的小鸭子。
沈破浪把他整个提起,到了岸边往三少怀里一塞,又往水里去。"你们先走吧,我去叫他上来。"
"别耽搁太久了!"单令夕高喊。
沈破浪头也没回的挥挥手,走到深水处便一头扎进水里,潜了几米后又浮上来看看,没见人影又继续潜,一直潜到崖左侧时,才发现崖下有一人呈懒洋洋之态靠着石壁,面目有些模糊,但白皙颈间披散的黑发使他确定那人是萧香。
叫了两声都没回应,沈破浪游近,却见他浑身轻颤攒眉绞眼,苍白的脸上有着痛苦的神情,心猛地一跳,立即把他揽起,那拂在胸口上的略显急促灼热的气息显示他是发烧了,但身体却冰凉得不似活人,他飞快把他抱起,小心踩着崖壁下的石块返回岸上,翻出衣衫上袋里的手机。
三言两语跟花四交待清楚后,沈破浪把石棱上的衣衫拿给他穿上,过了一会儿,小莫开着车来了,他遽即抱起萧香上车,厉眼射向一脸担忧的想过来看情况的小莫,喝了句:快开车!
小莫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耽搁。
飚到前院只费了十分钟,林末和花四在大门口候着,车还没停稳,花四已经奔过来焦急询问,沈破浪没功夫理会他,兀自把人带进屋里,让岛上的专职医生检查。
"高烧。"身为医生的林末在一旁说,"按理说不至于的。"
"可能是在水里呆太久了……"中年医生边说边试针,从药箱里拿了两只小玻璃瓶,混合着吸入针筒,拉下萧香的裤子,对准臀部迅速扎了进去,那利落的手势和狠劲儿让围观者心寒了一下,不无庆幸幸好不是自己。
"严重么?"沈破浪问。
"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点水土不服罢了。"医生眯着小眼睛笑,问了病人房间后便收拾医箱,起身道:"先把他带回房,呆会儿我拿药过去。"
"好的。"
沈破浪道了谢,把萧香抱回后院房里,翻出睡衣给他换上,又拿了干毛巾小心翼翼的帮他擦那头半湿的头发,花四跟后进来,在一旁絮絮叨叨一个劲儿怀疑为什么好生生的突然就病倒了?
"你就给他清静一下行么?"单令夕把他扯出门,"走吧,时间快到了,你真该去准备准备了。"
两人前脚刚走,医生后脚便来了,挂了盐水,把药袋放桌上,交待好用量时间后也匆忙离开了。
萧香睡得很沉,但那紧攒的眉头显示出奇异的不安,沈破浪轻抚了抚他的脸颊,回自己房里冲了澡,又给花四打了个电话后才返回,上床躺在他身边,打开笔记本,调出一个音频文件,播放后给他戴上耳麦。
山波上有一片小雏菊花海,色彩斑斓的花朵儿正得正艳,微风拂过,一朵朵小花欢喜晃曳,笑容明亮耀眼的小男孩儿在花丛中穿梭,身后甩出一串串跳跃起伏的音符——
那个馥郁激昂的夏季
苍翠的冬青引来金铃子清吟
我停下脚步,听它振翅而歌:唧铃铃,唧铃铃
它说:乖孩子,不要悲伤
无论到哪里,你会开辟一片新天地
财富和自由也不能让我离开你
我愿放弃一切,永生蜷伏你为我建造的囹圄中
直至生命终止
……
沈破浪把本子放一旁,侧身支肘望着他柔软了的表情,忍不住微微一笑,即使三年过去,他的喜好依然无甚变化,当年失眠、焦躁、不安、悲绝时,也是这样听着曲子放松,他外婆从小就把他养成了从里到外都精致的人,执着的喜欢某些形而上的不切实用的东西,重视感性的心灵享受,不怎在意物质,如若今日有满汉全席,他会欣喜饕餮一番;若明日饭粝茹蔬,他也同样能安然食之。
这是个非常个特别的人。
犹记得当年新生班会那天,班里人便都注意到了这个不亲近人群的漂亮同学,轮到他上台做自我介绍时,他局促不安,脸红如校园围墙边盛开的扶桑花瓣,眼神却不曾躲闪,那固执的骄傲和软弱淡薄糅合成别样的矛盾气质,夺走了所有人的眼光。
所以,即使他闷了半晌才只说了句"我叫萧香",即使他说完便仓促鞠躬回到座位上,即使他回到座位后便羞愧的埋下头,却无人想起哄调侃他,甚至原先放声高谈的张扬男生几乎都不约而同的放软了声调。
那四年里,他安静得像颗不起眼的小草,跟同学交情也淡若水,但没人讨厌他排斥他,甚至有不少人是想亲近他的,却因他自身的缘故而无望。几年的相处,所有人都知道他如一泓清泉的简单和干净,因为稀贵,所以便忍不住想珍惜。
他当时也许也曾这么想过,想珍惜。


act 20

虽说是另类婚礼,但该有的程序一样没少,一群身着花花绿绿沙滩装的人们神情庄重肃穆的看完新人交换戒指,气氛哄一声爆开了,纷纷冲上前抢拥两个新人,祝福、调侃、善意嘲笑,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一起,喧宾夺主。
沈破浪揉揉眉峰,端了杯冰水便不声不响的往另处沙滩走去,姿态懒散的随地坐在微潮的沙面上,海潮袭上来弄湿了他的衣衫,他不以为意,只专注的盯着蔚蓝的海面,脑子里闪过之前的结婚场面,思绪飘飞到三年前。
"你好。"
身后有人打招呼,他头也没回,顿了好一会儿才回应:"你好。"
"你是萧香的朋友吧?"那人不请自来的坐到他身边,彬彬有礼的伸手:"我叫乔翌。昨晚上我们见过。"
沈破浪搭过手,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继续他难得一见的感性的沉思。可来人没打算就这么陪他默默无言,兀自用惭愧的语气说道:"昨晚的事很抱歉,我一时被吓着了,居然忘了拉开杨尚言,萧香他没事吧?"
沈破浪置若罔闻,过了良久突然转过头,深沉的盯着他,不动声色的释放压力:"以后别再接近他。"
"你这是……警告我?"乔翌笑容可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反倒好奇询问:"你们是同学吧,很要好么?"
"与你无关,记住别再出现类似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也与我无关。"乔翌依然笑。他是个长相俊俏的年轻男子,笑起来尤其显得阳光,是个讨人喜爱的好相貌,他知道自己的优点在哪儿,也聪明的充分利用这项优点。
沈破浪斜眼扫过去,嘴角勾出轻薄的角度。他一直认为人的眼睛能诉说他本身的性格或欲望,不论是谁,不论他多么老练多么懂得掩饰,都不可能毫无破绽可漏。他不喜欢乔翌的眼神,尽管他面上可以佯装开朗阳光,但眼底却是有一丝犹疑的,只是不知道是否只是针对某个人。
乔翌在这微嘲的视线内敛了笑,垂头沉默的盯着沙面,许久才怅然道:"萧香没事吧?我找遍了人群也没见他。你也许不信,昨晚我是真的受惊了,脑子乱糟糟的,最后只是看他被……我很后悔,真的。本来还想着呆会儿要跟他道个歉的。我想正式的认识他。"
"不用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沈破浪并为因这番真诚的话而有软化之意,依然维持一惯的冷然。
"你不是他,凭什么这么说!"到底是年轻气盛,三言两语就能激怒一颗骄傲的心。乔翌紧盯着他冷俊的侧脸,冲口而出:"我想你们不仅是同学这么简单吧!是情人?哈!难怪昨晚花四还特地找杨尚言训了一通,叫她别再惹萧香,不然你不会放过她……"突然堪堪住口,因为被两道突然扫过来的阴狠眼神镇住了,心里瞬时清醒的了悟:花四的话是真的,没掺任何虚假成分。自己知道的不是么?
"祸从口出。记着。"沈破浪淡然告诫,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沙砾,"不该做的事千万别做,不该碰的人千万别碰。我不像花四那么好说话。"说完便走向别处。
乔翌呆坐着望他的挺拔颀长的背影,心里百味杂陈,羡慕与不甘相互撕扯着,迟疑了一阵,还是跳起来急追了上去,扯住他的衣后摆,讷讷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有点……"
沈破浪侧头往后瞧,眉头攒了起来,拍开他的手,不言不语的又继续走。
乔翌再次追上去,但这次没敢扯他衣服,只是像道影子般默默跟在他两步后,他走便跟着走,他停便跟着停,沿着海岸线笔直走了一道,身后忽然传来几人高呼声:浪头儿!快过来!
沈破浪顿住脚步,转过身不带任何情绪的扫了乔翌一眼,活似跟前这不是个人一般,径直向伙伴们走去。
大傲无形。
"那人是谁呢?"李欧哥俩好的攀上沈破浪的肩膀,一脸好奇的望着远处直视过来的年轻男人,戏谑的痛诉:"你出轨了?可怜萧香前脚才病倒,你后脚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被扣上去了,不值!太不值了!"
三少闻言,遽然抬头盯着沈破浪看。他不知道俩人什么时候有那层关系的,连安乐都不知道。
单令夕暗叹一气,狠狠把李欧扯到一边,呲牙咧嘴的胖揍了他一顿,随后耙耙头发理理衣服,端出一脸世界和平的圣洁笑容挡住三少的视线。要知道,自家头儿虽然行事狠厉,但真追究动起手来,在场怕是没人能打得过那看似骄贵的三少,更别提他旁边还有宁珂和罗小布呢,那两人不仅也是斗狠的主,还无以伦比的护短!
"沈少?"三少倏然莞尔一笑,如沐春风,"你不说一下?萧香怎么说也是安乐的哥哥,那小子对他的事很执扭……"
"沈叔叔把哥哥怎么了?"一直蹲在地上找细螺的安宁突然抬头问,脸上的表情像是突然知道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做了让自己失望伤心的事,有指责,有气恼,有怀疑。见沈破浪没答他,立即跳起来扑过去,两只沾满湿沙的小手使劲往他身上挥,一边还鬼嚎:"一定是你让他生病了!一定是你!讨厌你!讨厌!"
三少啼笑皆非的看他嚎了一阵就哭了,忙将他拦腰捞起,到海边洗了手又洗了把脸,这才慢条斯理的安慰他:"哥哥是因为受凉了才生病的,医生说他休息好了就可以陪你玩了,别担心。"
"晚上能好么?"安宁可怜巴巴求证。
"能的。"万能的家长保证。
可是,当傍晚夜幕降临,沙滩上堆起丛丛篝火准备狂欢时,花四接了个电话,大惊失色的找到沈破浪,不敢置信的告诉他:萧香不见了!韩姨刚去看他,没见人,纠集了所有人里里外外翻一个遍,都没见!
沈破浪在震怒惊诧过后冷静下来,寻思着环顾四周,忽然疾步往左边人群而去,一把将正跟新娘笑谈的乔翌扯出几米外,反手揪住他衣领,阴狠的眼神盯着他,一字一顿问:"萧香在哪儿?"
"呃?"乔翌显然还没回过神,垂下视线望紧揪自己衣领的手,那只手如此断然有力,似乎把他的五脏六腑也拧起来了。他低喘了一下,似笑非笑,语调低柔诡谲道:"奇怪,你居然会来问我?我跟他又不熟,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哪儿!"
沈破浪不语,就这么盯着他的眼睛看,过了一会儿,猝然松开他,大步走到花四处,迅速交待了一番便和三少等人开车回主屋。


act 21

玄月岛此名的由来,正是因为岛屿形状呈下玄月型,东、南、西三处连成半圆弧,而北面则呈不规则线型,且相较于其他三面的郁葱葳蕤生机勃勃,此处礁石耸峙苍凉荒寂。
而正是在这片荒凉礁石丛中,有一座架空在四座礁石上的用灰色水磨岩石及钢筋混凝土建起的三层梯状小楼,每层一个宽大挑台,顶楼采用了大面积的钢化玻璃为墙,整体看上去极具后现代主义风格。
此时天色早已漆黑如墨,二楼半隔断成两室的空间内灯火通明,一个形貌带野性的少年正单腿支坐在内室的宽窗台上,手里拿着一灌啤酒,脚边搁了几只装满食物的盘子,他对面一个身形高挑的俊秀少年正毫无形象的埋头啜面条。
野少年起身走离几步,用皮筋把头发绑了一掇扫把尾后又回到原位,把米饭舀进装红烧排骨的盘子里,搅了几下,刚张口时又顿了一下,夹起一块质量上等的肉放到对方碗里,侧目望了望睡在樟木床上的萧香,迟疑问道:"七,你说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不知道。"三七很干脆的回答,快速扒完饭,跳下窗台直接往室外大挑台角落处的浴室走去,一脚踏进门内时又转过头,面无表情的说:"我只知道你这回麻烦大了,不吭不声的把四哥的客人掳来,现在主屋那边估计已经找翻天了。花十一,你就乖乖等着被收拾吧。"
十一撇撇嘴,非常不以为然,但三七漠然置之的态度让他很不爽,丢下盘子也跳了出去,把全身脱得只剩一条内裤的三七拽出来,摆出要攻击的姿势。
三七冷眼一扫,慢条斯理把挑台拦杆上晾着的短裤穿上,转身的同时飞起一脚。十一措手不及,踉跄几步退到栏杆边,哇哇痛陈:"三七!你他妈使诈使诈了!"
三七嘲讽一笑,轻蔑的勾勾手指:"还打么?过来。"
十一脸上青红皂白,忿忿喷了一气,调头对挑台另一侧的石床吼:"花雷!过来给我收拾他!"
盘成一坨正昏昏欲睡的蛇兄花雷一听大主子号令,立即精神抖擞的高昂起头,长长的蛇信子咝咝吐气,倏地飞蹿而起,粗长的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三七岔开的双腿,缩紧,眨眼功夫便把失了支撑点的三七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咝咝。花雷得意洋洋的朝同样得意洋洋的十一晃脑袋。
"真乖!呆会儿赏你半边兔肉。"十一摸它脑袋,俯身笑嬉嬉的看着面瘫似的三七,使劲捏他紧绷的脸皮做出各种呲牙咧嘴相,差点把人玩出眼泪来才收手,示意花雷松开,把他扶起来,告诫道:"我早说过了么,叫你不要老挑战权威,看吧,又受教训了不是?真是的!诶,我帮你洗澡吧。"边说边想解他裤子。
三七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开他,脚步虚软的挪进浴室,门也不关就拧开水哗啦啦冲了起来。
十一蹲在外边听了一阵,倍感无趣,起身做了几个伸展运动,骨骼扭得喀喀响,走到台中央的单杠旁,两手着地一个标准后空翻动作,倒挂杠上。
花雷见大主子这么玩,也有样学样的高高蹿挂而上,看上去像条亮黄色软管。
几分钟后,三七祼着上身走出来,目不斜视的从窗台跃进室内。杠上的十一攒眉毛思索了半晌,很不解很严肃的侧头问:"花雷,你觉不觉得他从岛外回来后就变得古怪了?你说是为什么呢?难道被人欺负了?"
咝咝。花雷甩脑袋。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只有他欺负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欺负他?"十一赞同似的点点头,忽而又肃然着脸对花雷道:"我告诉你,要是真有人敢欺负他,你一定要给他报仇,听见了么!"
咝咝。花雷猛点头。
"真乖!你也是我兄弟,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也会给你报仇的。"十一笑眯眯拍拍它脑袋,转头朝向窗台处望去,招招手:"七,你要不要上来一起看风景。"
"白痴!"三七嗤之以鼻,不耐烦的走过去,两手往杠上一撑,翻坐其上,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居高临下的睥睨十一,漫不经心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人送回去?"
"不送!"十一皱着鼻子哼哧一气,"我留着他有用!"
"别糟蹋人家。"三七眼睛带笑,语调却十年如一日的薄凉,"你想留,也得问问他愿不愿意,别老是冲动做蠢事,那头还有一堆人在找他呢,谁知道呆会儿会不会找到这儿来。"
"不太可能。"十一摇摇头,一个漂亮的动作翻下地,朝他伸手:"下来,咱们去看看他。"
"你转过身去。"三七命令。
十一摸摸鼻子无异议的背过身,背着他进屋,爬上木床,一人伏在一边观察沉睡的萧香,手指从他额头画到锁骨,小声的讨论着线条的完美性,连花雷也不甘人后盘在他头顶上,蛇信子咝咝长吐。
半晌,十一跳下地,奔出外室抱了一只未成型的头部黏土模具和工具箱进来,把小型工作台推到床边,拿起描线笔开始在模具上划,一边还不忘交待:"七,快去帮我把黏土加热,别忘了加点棕蜡和机油。"
三七不为所动,意兴阑珊的支起腿靠在墙边,眼睛斜向那条正学人直挺挺躺着的傻瓜蛇,猝然伸手捉住它滑溜的尾巴,整个甩到地上,长指朝外室一指:"去!给十一热黏土去!"
蛇兄花雷那两只绿豆眼转啊转,扭着身子从窗口爬了出去。
十一眼睁睁看这一人一蛇无视他,怒了,飞扑上床要收拾三七,一不小心把膝盖压到萧香腿上,随即就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他赶紧闪到三七身边,紧盯着萧香。
"目光灼灼若贼子。"三七笑道。
十一瞪眼啐了一气,索性伏在萧香身边,在他身上上下其手,衣衫都被剥到胸口。没过多久,萧香忽然颤幽幽的张开眼帘,光流婉转似黑琉璃般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定在三七身上,呆了一会儿才虚软道:"送我回去吧,他们会担心的。"
"不行!"十一蹭起来,一脸横蛮的劝解道:"我的模型还没做完呢,等过几天我会让你走的。我把你的药也带过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萧香闻言僵住了,惊慌失措的朝床下望。
三七歪头笑:"花雷出去了。"
萧香松了口气,转眼对上那双野性的眸子,突然又觉得头痛不已。这少年实在诡异得很,被他缠住不是什么好事!刚这么一想,十一已经张狂的笑道:"乖乖的,过几天我就放你走。"
三七把他扯到身边,压制住,对萧香道:"他叫花璃,花家子孙中排行十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不必太在意他;我是陪他玩给他解闷的小厮,三七。"
萧香惊讶,从没听人提过这十一少。
"跟你商量一下。"三七继续道,"十一没出过岛,见过的人很少,像你这么好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他想让你给他做模特,你只要留在这儿几天让他画几下就可以了。当然,如果你不想见花雷,这几天我会让它到别处玩去。"
"……"
"我送你回去,但是,你要答应打完招呼后就回来。"三七摸摸十一的脑袋,表情认真,"别担心,他没什么恶意,只是喜欢好看的事物而已。你答应么?"


act 22

眼下的状况有些混乱。三七躲在物架后冷眼旁观。在他挂电话到主屋后,不到十五分钟,一辆车夹着雷霆万钧呼啸而来,五、六个气势非常的男人蜂拥而下,一上楼便目的明确的动起手来:十一被花四和两个年轻男孩儿压制着直揍;另外几人则担忧的冲向萧香。
"花雷!快来救我!"十一抱头狂呼。
此时正伏在挑台浴室那专门为它洗澡设置的陶瓷盆中的花雷接收到大主子发出的强烈信号,立即哧溜滑出来,顺着窗台无声无息的爬进去,靠近,狰狞的张开大嘴猛朝花四三人扑去,强劲有力的蛇尾更是麻花般狂卷三人小腿,箍紧。
从未碰见过这等骇人景象的花四在措手不及又惊慌失措下厉声尖叫了起来。
"花雷,快!攻击!"十一边挣扎边指挥,完全不考虑伤了这些人怎么办。
花雷立即张口要朝出声的花四咬去,突然脑边飞过一个东西,动物敏锐的触觉促使它速疾偏过头,并且成功的被激怒了,放过花四,滋溜松开麻花,三米长的粗壮身子飞蹿而起,呲牙咧嘴的朝方才攻击他的三少扑去,然下一瞬,尾巴突然被人大力拽住,还没等它有所动作便被狠狠甩落在地上,一阵疼痛袭来,它盘起身体,耷拉着脑袋不动了。
厉害!三七为那男孩儿喝彩。
"花雷!"十一惊恐万状的扑上前托起花雷,悲怒交加的抚摸它焉糜的头:"花雷,你怎么了?哪里伤了?花雷……"
"别那么用力抱它。"三少微笑着蹲下来,曲指弹了弹花雷的头顶,"让它休息一下就好了。"
"它太胖了。"罪魁祸首的宁珂居高临下的睥睨花雷,摇摇头不敢苟同道:"被人豢养久了,动物的特性也跟着变弱,亏它一身亮丽华皮又长得这么威猛,却只是空有其表,可惜了。十一,不如你送给我吧,我帮你驯养,保证它身体各项指标都达到巅峰。"
十一侧头凶狠的瞪他,猛然跳起来扑过去,神情动作都似兽类,暴戾恣睢。
宁珂侧身闪过,左手飞快揪住他手腕往后拧,右手对准他后颈劈下,顷刻间,他便像蔫了的茄子般虚软瘫倒在地,肘关节处强烈的疼痛让他额上直冒冷汗,但眼神却凶狠依旧。
"喂!你放开他!"三七回过神,急忙奔过来劈开宁珂的手,把十一搂在怀里,仔细摸索他的手臂,松了口气,皱眉轻斥正委屈的望着他的十一:"我说了你总不听,现在你明白了吧?你以为你和花雷无敌呢?都是傻呆一对!以后别这样没头没脑的就动手知道了么!"
"你叫三七是吧?"三少笑若春花,"身手不错。"
"谢谢夸奖。"三七不冷不热的回答。
"小子,要不要拜师?"宁珂指指自己,又打量他:"看你身体条件不错,而且也应该学过些粗糙的功夫,对付普通人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呢,要对付我或者同时几个普通人,那就不够用了。"指头一转,又指向十一,"这傻小子太冲动,要是出了岛,绝对少不了要惹是生非,到时候你就麻烦大了。"
"去你的!"花四啐他,"你当我花家吃素的,尽让人欺负?"
宁珂不语,只是似笑非笑的睇他。
花四顿时叹气。十一这不近人群又狂暴的性子像头野兽,在他身上几乎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可言,生气时极其凶狠恐怖,打人、砸东西、狂暴嘶吼,不仅吓得佣人四处逃蹿,连家人都害怕得不敢靠近,所以在他八岁时,花老爷子在不得已之下把他送到这里,除了派人定时送餐外,还特意从岛外孤儿院带回三七近身作陪,本来也只是想给他一个可以一起玩又可以发泄的对象,谁知竟奇怪得很,向来谁人都不亲的十一却和三七相处得很好。而那条蛇……他压根不知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养的!说起来汗颜,他已经近十年没来过此地了,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地方,还有这么个兄弟。
"教我。"沉默着的三七突然说。放开十一,他走到宁珂面前,再次认真道:"教我。"
宁珂与他对视半晌,唇角勾出张扬的笑意,勾住他肩膀转到罗小布处,诙谐道:"小布,这小子我喜欢。"
"喜欢你就收啊。"罗小布反应平淡。
"七,不要理他们!"十一像个受了欺负的别扭孩子般大声叫嚷。
床边的沈破浪抚了抚自己不自觉攒起的眉峰,将萧香横抱出门,踏出门槛儿时丢下一句话:少废话,都他妈给我上车!
花四求救的眼神射向宁珂,宁珂撇嘴,把十一也一同架到车上,刚站稳立刻便把他推到三七身上——他对野性未消的暴躁孩子没耐心,难保不会下手将他打晕了事。
三七忍气,不吭不声的拉着十一坐下。
车子飞驰到主屋大院门口时,整栋楼亮如白昼,佣人们都鸦雀无声的立在门口,花四打了个手势便率先跳下车,奔向大厅,对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眼深思的花老爷子说:"爷爷,人都带回来了。"
花老爷子应了声,缓缓张眼,叹道:"小四,你先去应付客人吧,我怕小雅一个人为难。诶,大好的日子居然被那兔崽子给搅得一团混乱,我真是……"说起来就忍不住要生气!
"爷爷,您别气。"花四给他倒了杯茶,"十一还小,呆会儿您别下重手。"
"我有分寸。"花老爷子长长吐了一气,挥手示意他去忙。
花四走到门外,拍拍三七的肩膀又朝大厅努努嘴,随后走到倚靠着沈破浪的萧香跟前,语带婉求的诚恳道:"萧香,我代十一向你道歉。他年纪小,做事不顾后果,你别怪他,那孩子其实心地不坏,他只是太少接触人群了……"
"我没怪他。"萧香软声道。十一,是个孤独的孩子,他能理解的孤独。
"萧香!"十一大叫一声奔过来,紧抓住他的手,眼神狂热,"萧香!"
萧香温润的微笑,抬起另一手轻抚他的后脑勺,他立即扑到他身上,脸埋在他颈窝使劲蹭,口里连连叫着"萧香萧香",语气那么喜悦那么激动,完全没察觉到即将到来的惩罚。


act 23

啪!啪!啪!连续不断的令人齿寒的声音出自一条四指宽的长铁条甩打肉体的反应。
此时前院大厅的偏室里气氛肃然,一触即发,室中央的地面上,十一和三七并排跪着,铁条毫不迟疑的大力甩到两人身上,四条裸露的手臂上印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每一个声响都带起一阵颤抖,偏两人咬紧牙关不肯出声求饶,连眼神和表情都没表示出丝毫示弱。
花老爷子原只是想做做样子给客人看,现在倒是真气得血液逆流,手是越下越重,一门心思只想把这两个惹祸的兔崽子打到驯服为止!
列座的几人只是冷眼旁观,觉得这俩孩子确实需要教育。而素来对外人不甚在意的萧香却心软了,也许是因为之前十一那一连串欣喜的叫唤,也许是因为突生的怜悯,他开口叫:"花爷爷,您别打了。"
花老爷子气怒中没听清他的话,气息已微喘了,手上依然不肯放松。
萧香急了,想过去阻拦,刚起身便被沈破浪拉住了,他摇摇头示意他别动,随后走近花老爷子身旁,平静道:"花爷,您停会儿手歇一下,我来替您打吧。"
花老爷子闻言停住,狠扫了倔强的两人一眼,挥手叫佣人把两人带去暗室闭门思过,随后把铁条往桌上一搁,走到萧香面前,清矍的脸上可见的歉意,苦笑道:"十一没把你怎样吧?那孩子太野了,我也管不住他。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你,大老远的特地过来参加婚礼,偏发生这样的事。看在花四的面上,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好么?"
"您言重了。十一他……"萧香不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十一是什么性子只怕作为爷爷的他更了解才是。
"花爷,您先坐着。"沈破浪掺他手肘坐到自己位上,又倒了杯茶敬上,笑道:"听说十一把萧香掳去,只是想给他画几张画,没别的意思,所以您老也别责怪他了,萧香自己也答应了要陪十一几天。"
花老爷子愣了一下,继而望着萧香久久不语,那掺杂了审视、欣喜、激动又压抑的眼神复杂得让向来迟钝的萧香也觉得别扭怪异,一时间,针落有声,气氛凝滞了般,让其他人都觉得不自在。
就在宁珂想打破沉默时,门突然被人撞开了,一脸惊急的韩姨出现在众人眼中,她仓促环了一圈室内,立即奔到期萧香跟前,顾不得花老爷子也在场,一把将萧香紧紧搂住,哽咽不已的低低唤:香,香……
萧香愣着不动。
咳咳!花老爷子作势清咳了两声,拍拍韩姨的手臂:"清幽,你松松手,他脸色不太好,可经不起你这么用力抱。"
韩姨醒过神,立即松开,局促不安的绞着双手,望着萧香的眼神却柔和温暖,力持平静的笑道:"看我,着急找了一晚上,突然听说你回来了,什么也顾不上就跑来了,真是,毛毛躁躁没个大人样。你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边说边伸手探向他额头,秀眉轻拢起,拉起他的手,"体温偏低了,先回去躺着,回头我再叫罗医生给你看看。"
"我没事。"只是有点晕。萧香不想在一群人面前表现得太过于软弱,强打起精神问:"韩姨,末末呢?睡了么?"
"她今天不太舒服,一直呆在屋里,连饭都是让人端进房吃的。你别担心,她不知道这件事。"
萧香松了口气,侧身朝花老爷子点了点头:"花爷爷,那我先回房休息了,您也早点睡吧。"
"好,好。"花老爷子微笑应道,却捉起他搁在梨花椅扶手上的手,摊开掌心仔细观研上面纵横交错的细小纹路,过了半晌,他一脸深思道:"生命、财富、感情都是上等,唯独家庭过于破碎,但后期又有圆满的走势,"说着便抬眼望深深凝望他,"是个有福气的人。"
"您老还会看相啊?"萧香不以为意的笑。
"人老了,总会有些迷信,无所事事便研究风水命相,看能不能探知一点先机。"花老爷子自我解嘲道。"你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我给你算算命骨。"
"谢谢您。但不用了,我怕知道太多了会不安。"
"真是个好孩子。"花老爷子慈爱的轻抚他的头发,"……把你养得这么好。"
"花伯伯,"韩姨出声,"萧香累了,先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嗯,也是。"花老爷子点头,对一旁的沈破浪道:"你送他回去吧。别忘了吃药。"
"记着呢。"沈破浪掺着萧香出门,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告辞而去,临近门口时他又转过头道:"花爷,您知道十一养了条三米长的大蛇么?那条蛇是金黄色的,很漂亮,叫花雷,跟十一和三七很要好,而且非常听话,危险的时候懂得保护他。"说到这儿时顿了一下,补充:"那蛇无毒,本身没有致命危害。"
花老爷子震惊了一刹,随即又恢复平静,挥挥手表示不愿回应,待关门声传来时,他看似无尽疲惫的靠向椅背抚眉沉思。
韩姨轻叹了一气,坐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娴雅的面容上哀切忧愁,望着花老爷子欲言又止:"花伯伯……"
"每个人所见所遇到的都是上天早有的安排,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花老爷子合掌抹了把脸,表情变得平静,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我用这话来劝服自己:这辈子我们无缘,只能这样了。所以从没奢想过我们会有如此近距离的交谈,更没奢望我们能住在一起。清幽,你告诉我,我能自私一次么?"
"不!"韩姨凄烈的断然拒绝,语带婉求道:"花伯伯,您答应过我母亲,花家与韩家绝不再有瓜葛,我知道您的心情,跟您一样,我也喜爱他,但是,我恳请您让他简单的过自己的生活,行么?"
花老爷子仰头定定望着精雕细刻的屋顶,半晌后长长叹了一气,慈祥又怜悯的望着韩姨,轻问:"清幽,后悔留在岛上么?"
"说不后悔是假的,年轻气盛,赌的就是那个骄傲的自尊,谁知竟然输得一塌糊涂,我认了,命该如此。"韩姨苦笑。花开梦里,月隐山中,暇时幽叹华年逝水,逐浪萍踪,若流光影,太无定,太匆匆。
花老爷子又是一叹:"恨他么?"
韩姨无言以对,许久才低低道:"不记得了。过往的很多记忆都已经被时间消融,我能记得住的只剩香苑了。"
"你这孩子,其实就是太放不开。"花老爷子拍拍她的手背,起身慢腾腾的步出室外。
放不开?
这三个字说得轻巧,却是个无形的精神桎梏,年轻时太固执太偏激,总以为以自己的优秀,爱人何不愿意妥协呢?只是后来才明白,不是爱人不愿意妥协,只是他爱得太浅薄,还不懂得妥协。
擦肩而过的遗憾不仅缘于单方,她同样犯了错,花了这么些年想通了很多浅显的道理,自觉得深愧对父母,当初不留余地的决裂情景成为心口的锐刺,扎得她疼痛难忍,午夜梦回时常流泪哀求:
妈妈,请你原谅我……


act 24

后院甲房里,沈破浪正居高临下用责怪的眼神睨着垂首坐在床沿的萧香,捏在他衬衫衣扣上的两指被他抓着,没多大力,而且还有些颤抖,表明此时他气力尚虚。
僵峙了几分钟,沈破浪暗叹无奈的蹲下身,面对面低声道:"你怕什么,你这样子我还能把你怎样?以前我又不是没帮你洗过澡,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别说了。"萧香气恼的瞪他,极力想忘掉的某些画面重现脑中,洁白的脸颊抑制不住的缓缓浮起一层淡脂色,如腮凝鲜荔,挑飞的眼眸荡春波,娟好静秀,瑶环瑜珥。
沈破浪心一动,手蒙上他眼睛,侧头似有若无的在他唇边窃了个吻,又放开手。
刚怎么了?萧香驼鸟的暗忖,压下心里那丁点的羞恼起身进浴室,急急褪下衣物坐进浴缸,佯装若无其事的问:"之前你为什么要对花老爷子说那条蛇?要是他明天叫人把它弄走,十一恐怕会闹翻天的,他说花雷和三七都是他兄弟,不会分离,也不会让人欺负他们。"
"十一有野生动物的兽性,语言、行为、思维都是直线式,而且直觉非常敏锐。"沈破浪坐在浴缸边,边往他秀致的颈后撩水边慢条斯理的说,"宁珂等人让他觉得危险并且害怕;花四让他觉得疏离和敷衍;而他亲近你,也许正是因为你从内心散发的与他人不同的温软。其实,只要是人,都会下意识的想接近让他觉得舒服的人。"
你也是个有兽性的人!萧香诋毁,转念一想,又问:"你是说花家人不喜欢十一?"
"我认识花四这么多年,从没听他提过十一。花家是个有着庞大产业的大家庭,而十一作为花家子孙之一,居然无人得知,可想而知这孩子是被刻意隐藏了。"沈破浪弯唇,似笑非笑,"我猜可能是因为十一的身世不太光明,搞不好是私生子一类的家丑,所以他们虽然表面待他如亲人,内心却把他当成一个不应该出现的污点,再加上他心性又如此顽劣鲁莽,就更不讨人喜爱了。刚才你发现了么?前院除了我们再外没见其他任何客人,花老爷子显然是顾忌这孩子的存在。"
萧香默然,突然觉得头晕。他为十一心疼。那个孩子,宁愿把一条以他为尊会保护他的冷血动物和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当兄弟,也不愿跟养育他却伪善的亲人们同住一个屋檐下。
"好了。"沈破浪扯过大毛巾给他,出去找了衣裤放在床上,交待一番便出门了。
萧香穿好衣物便上床趴着,脑子却乱糟糟的,大多意外让他应接不暇,剪不断理还乱,他隐隐预感到这趟玄月岛之行会打破他以往的宁静生活,不,或许不止这点因素,岛外的香苑似乎已经被打破了。
烦恼逐渐递增之时,几声沉重的敲门声传来,他迟疑了片刻,慢吞吞的起身去开门,却不是沈破浪,而是姓乔的年轻男子,当下不免有些疑惑和防备,谨慎开口:"你找谁?"
"当然是特地来找你的。"乔翌笑着径直侧身进屋,四下打量了一番,似抱怨道:"后院的屋子比前院精致许多,早知道我也住这儿了,多漂亮的紫檀家具啊。"
"这里还有房间,你想住现在就可以搬过来。"萧香气虚,头似乎更加晕眩了,顾不得生人在场,他蹒跚着走到床边,直挺挺扑倒。
乔翌收回悠转的视线,轻问:"你没事吧?"
萧香置若罔闻。
"萧香?"乔翌走近,抬起的手迟疑了一瞬,落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的轻碰了一下又急急缩回,默默的盯着他秀致的侧脸,良久才又开口:"萧香,你觉得岛上好么?"
"……"萧香类似低吟的应了一声。
"我也觉得。"乔翌笑,"不过,要我是岛主,一定要把它改造成一流的度假胜地,名扬四海……"正说着,听见门口有人嗤哼,转头望去,挑眉道:"沈破浪,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
沈破浪撇了个薄凉的眼神给他,进屋把手上提的粥品摆上桌,唤了萧香两声没见他反应,忙上床把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脸:"先别睡,吃点东西再吃药。"
"……头疼。"萧香苦着脸低喃,反手搂住他,脑袋靠在他胸前左右摇晃,哼哼唧唧说头疼。
"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沈破浪含沙射影的瞄了瞄稳坐不动的不请自来的访客,堆高枕头和薄被让他靠着,拿过粥碗一勺勺服侍他吃光,又让他吞了两粒药,这才转头逐客。
乔翌识相的起身:"我们一起走吧。"
沈破浪嘴角勾起微嘲的角度,放下碗勺率先走向门口,站在门边恭送他踩出门槛儿线外,喀一声毫不迟疑的便锁上门,回头望向床上歪头似睡着了的萧香,笑了笑,进浴室快速的冲洗一番,裸着上身出来,关上窗户,调好空温,熄了灯后轻手轻脚的上床,窸窸窣窣的摆弄好枕头,老实的睡一旁。
安静了片刻,萧香开始辗转反侧,同时还似烦燥的闷吭不止。
"怎么了?头疼?"沈破浪支起身要开灯,萧香低叫"别开",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没事。
"没事就乖乖的好好睡一觉。"
萧香应了声,却还是翻来覆去,良久后又有气无力的开口:"大二那年的中秋节晚会,系里的文艺部出演了个话剧,是改编自苏格兰的一个民间故事:God
be wi thee,Gerodie,我记得里面的法官最初是决定由汤蔚蓝演的,后来不知怎的换成你。"
"啊,那个啊?"沈破浪难得的有些难为情,毕竟要他这样外平内冷的人上台娱乐大众是需要长时间的自我说服和强有力的理由的,而那个理由就是——"单令夕的生日是在中秋前一晚,当时我正陪我姐跟她夫家人吃晚饭,没能即时送礼物给他,结果那小子记仇,带着汤蔚蓝和花四一伙人找上来,把认识了小半辈子以来的芝麻绿绿大的事全给我倒了出来,末了就掏了个签筒让我抽,然后我很倒霉的就抽中法官。"
唔。萧香埋头低低笑。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沈破浪好奇,"我以为你不会记得这些事。"
"演得不错,我记得。"萧香坦诚,又问:"你还想得起那个有皇族血统的私生子Gerodie跟那个平民女人有几个孩子么?"
"几个孩子?"沈破浪皱眉思索半晌,末果,当时他演的那个法官只有十来句对白,而且还不是真心诚意要演的,哪可能记得这么清楚。但又不想扫他兴,便胡乱猜测:"一个?还是两个?"
"不。"萧香应了声之后又沉默,在沈破浪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才又听见他说:"是三个。两个已经出生,别一个还在肚子里。"
"她后来不是为了救爱人而死了么?连带那孩子?"
"是……"一团杂乱沉重的思绪突如其来的袭来,萧香神经抽痛得厉害,忍不住烦燥压抑的低叫一声,两手揪着发丝使劲拉扯,努力控制住逐渐急促的呼吸,但却控制不住心底升腾起的焦虑,发泄不出,它们在狭小的胸腔内四处碰壁,相互撞击,无法形容的闷疼让他戾气横生,抓起枕头就往地上砸去,软绵绵的织物落在地上也是无声无息的,不足以安抚他,便又撑起身在在床上摸索。


act 25

摸到腰侧的手让沈破浪暗叹一气,不再犹豫把他扯到身上,翻身压住,额抵额,近得连彼此唇间同样清爽的薄荷漱口水的味道都能闻得到,相融又陌生。
静默了片刻,萧香奇异的缓缓平静了下来。
"乔翌跟你说了什么?"沈破浪贴近他耳边轻问,低沉的语调在幽静的黑暗显得极性感和暧昧,尤其嘴唇一张一翕间总似不经意的碰到他耳垂,似情人间的亲腻。
萧香半边脸犹如浸在火焰中,烧得透红,急忙的偏开一些,掩饰似的答:"说如果玄月岛是他的,他会把它改造成一流的度假胜地。"
"哦?"一个讳莫如深的婉转助词,沈破浪翻过身,两臂悠闲支在脑后,问他:"这岛要是你的,你会怎么做?"
"不是我的,想它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想念最好不要萌芽,自寻烦恼。"
"这么实际做什么?"沈破浪揶揄,"随便聊聊而已,别想那么深。说吧。"
好吧。萧香放开思绪想象了一遍,转念又想眼下两人轻松平和的聊天,深感不可思异,这情况是从未有过的,他甚至连想都没敢想过,不过,还真好!"从商业利益上看,乔翌的想法比较有价值。不过我也许不会那么做,我喜欢这栋老建筑,所以不会改建成别墅;那几片果园也喜欢,也不会铲除;十一住的那片地方虽然荒了点,但可以规划种各种香料;唔,十一的房子我也喜欢,似乎随便站一个地方便能观望整片海,空旷又自由自在,很适合他居住。"
"十一是花家人,哪里用你来操心他住哪儿?"沈破浪笑。
萧香沉吟片刻,转问:"那你说怎么办?"
"这座岛屿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四季如春,土地肥沃,不开放真有点可惜了。"沈破浪以客观立场评价。"其实,整体上不需要重新全盘规划,只要把东、西、南三面海滩建设好就差不多了。以罡邸为中心,半径辐射到果园围栏边划为一个圆,这是私人地盘;而果园范围可以是半福利半商业;其余的地方都可完全开放,度假小屋和吃喝玩乐等各项服务设施一应俱全。如果真建成这样,那这小岛屿绝对成为休闲度假的首选地。"
"嗯,这样好。名利双收的时同还能保证个人的生活空间。"萧香不无感慨,对于同一件事,为何人与人的思维相差如此之多?随即又笑问:"你们家怎么不买一座?"
"天然岛屿又不是能工业批量生产的,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顿了顿,手探向他额头,"头还疼么?该休息了。"
"好。"本还想继续聊一会儿的,现听他这么一说,萧香便听话的闭眼。
"明天我陪你去十一那儿吧。"
说到十一,立即又想起花雷,萧香刹时寒毛暴奓,忙不迭的连连点头应好。
隔日一大早六点半,两人还在沉睡,门板已经被拍得山响,萧香捧着脑袋蜷起身子,掩耳盗铃,一旁的沈破浪暗自好笑,看他脸色红润,显然是恢复良好,便自动自发的拿过上衫边套边往门口去,扭开门一瞧,人呢?惊讶间,右腿侧被用力挤开,他低头望,见一个小不点缩成一团正想挤进去呢。
"让开让开!"安宁皱着小鼻子张牙舞爪的低喊。
沈破浪扬眉,大有"我不让你能怎样"的挑恤,弯身往他后领一抓,老鹰捉小鸡般将小家伙拎起来,锁上门往室内走去。
安宁怒瞪,张口作势要咬他,却只是作作样子而已,毕竟他所受的不是未进化人类的教育,待一得自由立即飞扑到床上,脚上的拖鞋不小心掉落干净素洁的床单上,他侧头扫了一眼,伸长腿两个飞踢,两只鞋子自由落体了。
沈破浪警告似的睨了他一眼,转进浴室洗漱。
"香哥哥,你好了么?"安宁伏在萧香身边,面贴面问。他并不知道十一掳人的事,昨晚跟单令夕等人玩得忘乎所以,凌晨近二点才撑不住昏昏欲睡了,临前还深刻的觉得自己太对不起萧哥哥了,居然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里孤独寂寞,明天一定要早早的去看他!
结果,还真早!
萧香闭着眼没应,静观其变。
安宁微凉的小手在他脸上摸索了一会儿,又沿着脖子一路探进衣衫内,手下的肌肤像丝绦般滑溜细致,他意犹未尽的这儿摸摸那儿捏捏,小脸上满是得逞的奸笑,倏地凑嘴在他脸上啵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老气横秋的咳了咳,漫吟:"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哈?沈破浪踏出浴室的那一脚差点踩歪,表情颇为严肃的对上正不满被打扰的安宁,下一瞬蓦然爆出大笑。
安宁不屑的白眼射过去,嗤之以鼻,飞快的撇过头。
萧香轻吁一气,象征性的摸摸他那小脑袋,起身慢腾腾进浴室,不一会儿便传出淅沥沥的水声。
沈破浪阴笑,刻意的出声引起他注意,意有所指的斜眼扫向紧闭的浴室门,随即又端出吊眼歪嘴的邪恶表情一步步走过去,两只手还抓成爪样,像是随时可能扑上去。
安宁犹如惊弓之鸟般七手八脚的把被单裹上身,只露出两只惶恐不安的眼神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身子不自觉的往后缩,后缩……在沈破浪尚未来得及出声提醒时,他已经一个不察摔落下床,后脑勺重重磕上木地板,疼得他头昏眼花,心一横便扯开嗓门儿哀嚎了起来:哥哥救命啊——好疼啊——
萧香急急应声奔出来,上衣还没来得及穿上,心疼的把作茧自缚动弹不得的小可怜抱起,狠瞪佯装无辜的沈破浪,手往门口一指:"去帮我拿些吃的,记得拿果乳。"
沈破浪摸摸鼻子,识相的走人。
"呜……"安宁得陇望蜀的搂着他表示委屈,然,有雷,无雨。
"别叫!"萧香把他丢上床,层层剥开被单,顺道拉下裤子,啪啪就在那小屁股上来了几下,然后又亲腻的抱起来,啼笑皆非道:"小鬼,以后别学那些哥哥们的风流诗词,懂了没?"
"不是!是昨晚末叔叔对花叔叔说的。"安宁气苦反驳,忽又变脸控诉:"香哥哥,刚才沈叔叔想撕了我,他好凶,他是怪物!"
"……"这小家伙被身边一干大人宠坏了,瞧他两只大眼睛贼兮兮的眨呀眨,分明就是要邀宠的意思。萧香探身在那软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笑问:"娃娃,为什么怕沈叔叔?"
"我才没有怕他呢!"安宁死不承认,倔强道:"他不好!一点都不可爱,不会笑又不亲切。他是机器人!"
这明指暗喻的不就是想说沈破浪没像其他叔叔一样主动对他示好讨他欢心么?萧香无奈的想,正想开口教育他,便听见身后一串惊喜的爆喊:萧香萧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