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罄竹难书之月下美人》绪慈

《罄竹难书之月下美人》【出书版】作者:绪慈

第一章
西南偏隅之地,有个小县,名为归义。
这归义县如今是民风纯朴,百姓良善,但不久之前,却非如此。
以前的归义县上贪下腐,民不聊生,直至半年多以前来了个清廉正直的县令「施问」,整治贪腐,肃清上下,加上心细如发的智囊师爷「南乡」、武功卓绝的四大捕快「金忠豹国」与验尸技法超群的仵作「施小黑」共同辅佐,才给县民带来了安居乐业的平稳生活。
也因为这县令施问清如水、明如镜,爱民如子,上行下效的结果,衙门里所有官差皆以施问为榜样,衙门里所有人也都受到了百姓们的尊敬与爱戴。
从此之后,整个归义县,安和乐利,官民融洽,百业欣欣向荣。
归义县会这般平静祥和,赖的是衙门众官差平日的辛劳。
衙门分有三班,站班皂隶,壮班民壮和快班捕快。
皂隶负责的是衙门里的工作;壮班民壮是百姓来服徭役,有时修桥铺路有时帮助快班巡逻;快班捕快则肩负着百姓安危,做着巡逻城内与拘提罪犯到堂的工作。
而衙门的一天,是从天还没亮的蒙蒙梆子声开始。
卯时,头梆的声音悠悠响在清晨凉爽的风中,床上的兰罄一下子就睁开了眼,起身下床。
旁间耳房里一阵呼噜声传来,才刚睡醒的兰罄还有些迷糊,心里想着怎么会有打呼声,他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喝,才啜了一口,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就往耳房跑去,脚步直到那人床前才停下来。
耳房小床上睡了个人,这人身体呈大字打开,呼噜打得震天响。
他又丑又痞的脸上有道长长的疤,可那是假的,因为那张其实是人皮面具。只是面具如果揭下来,底下的疤更多,那就是真的了,听说是少年时候受的伤。
兰罄直直看着睡得连梆子声都没听见的小七,心里纳闷,真有这么好睡吗?
衙门的事情可多着,今天他们还要去巡城,而且是巡城东还有城西,这人到现在还不醒,要是迟了,是要让他爹给他打板子的吗?
床上的小七揉了揉鼻子,一个侧身,脸朝外睡得更香了,兰罄眼珠子转了转,喊了声:「小鸡,起来了。」
可小七连应都没应,还是自顾自打着呼噜。
兰罄靠近一步,低头看着小七的睡脸。阴影落在小七脸上,兰罄晃了晃,影子动了动,小七还是没醒。
瞧小七睡着时嘴巴开开,模样不是太好看,且一点警觉性也没有,十分放松,睡得香甜。
兰罄走出耳房看看自己睡的那张床,再走进耳房摸摸小七睡的这张床,明明被褥料子都是自己的比较好,床板也是自己的比较大,怎么他却能睡得比自己沉,雷打都不醒的模样。
抱着疑惑,兰罄想了想,最后掀开小七的被子,躺了上去。
他睡在小七的身边,听着他的呼噜声,看着他可以说是很丑的侧脸,很奇怪地,竟然慢慢地有了睡意,只是小七的呼声真的有些吵。
伸手夹住小七的鼻子,让小七用嘴吸气,可呼声还是没停。
他又推了推小七,小七也不知道正做着什么梦,眼睛睁开一个缝,嘴里咂巴咂巴几下,喃喃念了声:「大师兄……」而后又带着笑意闭起了眼。
「你很吵。」睡在他身边的兰罄说。
「噢……」小七嘟囔了声,鼾声停了,又继续睡。
这时兰罄才满意地点点头,多看了小七几眼,手指在他左脸那道疤痕上比划两下,这才慢慢闭上眼,随着小七睡了过去。
三梆响的时候,小七才悠悠转醒,他的眼睛缓缓开了点细缝,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正在想今天睡得真好,没人来吵他的时候,眼皮子慢慢打开到一半,接着看到的景象便让他吓得整个人猛往后头缩,震惊得都不会说话了。
一张沉静安憩的睡脸就在他的眼前,睡颜的主人本有着张倾国倾城的妖艳容颜,可现下睡时多了一分天真一分憨然,加以那两片红唇微张,松开的衣襟露出雪白锁骨以及小半胸膛,让小七原本清晨起床就蠢蠢欲动的东西轰的一下,就整个热烈燃烧了起来。
「大、大、大师兄──」小七一见兰罄衣衫不整地躺在自己身边,声音就忽地拔高,震惊地喊了出来。
他百里七说实在就是有色心没色胆之人,平时就算有人投怀送抱他也不会动的,更何况身边躺着的这个更是不能随意亵玩,弹指间能让人灰飞烟灭,死过来又死过去的前魔教教主,有「毒手谪仙」之称的大魔头兰罄啊!
小七那声尖锐的喊叫窜入兰罄耳间,原本睡得正好的兰罄被这么一叫,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兰罄用初醒微微沙哑,让人酥软的声音不满地道:「在我耳边喊什么喊,吵死了,不想活了吗?」
兰罄一开口,小七马上又朝墙上缩了缩。他颤颤开口道:「你怎么会睡在我床上?」
兰罄淡淡说道:「嗯,不行吗?怎么你能睡,我就不能睡了?」
「当然不行──这是我的床,你怎么可以随便乱睡!会出事的啊──」小七凄惨叫道。
「会出什么事?」兰罄挑眉。
小七噎了一下。「就……那个……」他又往墙上缩了缩,拚命想掩盖下半身的异状,屁股简直就是想整个缩进墙里,永远都别出来了。
兰罄睨了小七一眼,虽不是存心,但看起来就是妖魅入了骨,令得小七又是一阵激灵。
兰罄慢条斯理起身下了床,边走边说:「什么时辰了?」
「呃,刚传三梆。」小七说。
「什么,传三梆了?」兰罄一听这还得了,立刻冲回自己床旁,衣服拿了便立刻往身上套。「传三梆那爹不就已经开堂,小鸡快点,随便穿一穿赶快和我出去,不可以迟了!」
小七愣了愣,这才认命地爬下床拧水擦脸,一边夹紧双腿一边弯腰说:「今天不是听审日也不是放告日,是巡城的日子,迟点也没关系。」然后把衙门的皂色官服穿上,腰间宽红腰带系起,蹬了官靴,缓步走出他的小耳房。
「快点快点,不用上堂,可还是不能迟!」兰罄一见小七出来,揪着他的领子就奋力往外跑,跑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又直奔小院树下一个用木头搭起来的小窝,蹲下来朝里头探了探。
小窝里头有只猪也刚醒,正张着小小的眼珠子看着往小窝里探的人。这是兰罄的爱猪,被取了个名字叫赵小猪。
兰罄把系着猪的绳子解了,拿过来放在小七手上,小七接住了,两人一只猪这才出了内衙,往前头跑去。
「齁齁──」小猪叫。
今日,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
到位点卯,在衙门的簿子上签了名,表明自己上工了之后,兰罄和小七便牵着小猪开始了一天的巡逻职务。
他们上午先在城东绕。
太平盛世,没什么大事情发生,就捉了个小贼而已。
中午回衙门吃饭将小贼带回去时正巧遇上县令施问,施问对兰罄夸奖了一番,这让兰罄好生高兴,下午走到城西时,脸上都还带着笑。
城西巡了一趟,比城东平静,连个贼都没看到,接近傍晚的时刻两人肚子也饿了,刚好又走到郊外,小七于是去打了头野鸡回来,就着溪水清洗一番,然后架了火,在溪边烤了起来。
兰罄把小猪的绳索松了,一人一猪在河边玩起「施小黑在哪里」的游戏,小猪现下也不怎么怕兰罄了,绕着兰罄齁齁叫个不停,不论兰罄是躲在树后还是躲在树上,它总能马上就把兰罄找出来,然后让兰罄开心地把它抱起来,摸摸它的头,对它投以笑颜。
小七看着眼前的情境,表情有点苦恼。
他想都没想过自己与兰罄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本来以为自己与这个人,是至死,都不会再相往来的。可怎么兜来转去,却又回到了这人身边。
「鸡烤好了没?我肚子饿了!」兰罄玩够了,抱着喘嘘嘘的小猪坐回小七身边。
「差不多快好了。」兰罄的声音把小七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赶紧把烤鸡翻了翻,用剑在上头划了几刀,接着拿出个瓶子洒了点粉末下去,又就着火烤了一下。
「那是什么?」兰罄看着小七手里的黑色琉璃瓶。
「这个?」小七心里跳漏一拍,看着手里的药瓶,这才惊觉自己恍惚间竟然当着兰罄的面,把药加到烤鸡里头去了。他喉头有些干涩,笑着说:「这只是一种香料,能让烤鸡更好吃的。」
兰罄狐疑地看着小七,小七连忙说道:「师兄该不会是认为师弟想下毒害你吧?」他故作镇定地把瓶子递到兰罄面前。「不然你闻闻,依你对毒物认识之深,必然知道这东西是好是坏。」
凑过来的瓶子兰罄看也不看,一双明亮的凤眸带着单纯,只是凝视着小七。
就在小七伸手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的时候,兰罄发了声。
他说:「你哪会害我?」
态度,是认真至极,全然信任的。
这样的神情,让小七心头一下子全都软了。这人疯是疯,但想信任的人,便还是会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小七把药瓶收了起来,低声喃喃说道:「师兄,你这样不行啊……」
兰罄也没去听小七到底说些什么,只是转了个话锋,把目光放到烤鸡上头,喊道:「到底是好了没有,小黑大人我肚子饿了!」
「好了好了!」小七连忙切了只鸡腿给兰罄。
兰罄接过鸡腿自己没吃,先给他怀里的赵小猪。
赵小猪一生的挚爱就属油滋滋的鸡腿,它咬了鸡腿以后没两下就从兰罄怀里挣脱,叼到旁边啃了起来。
兰罄也没在意,又指了指鸡的另一个部位。
小七自然会意,立即举起剑把又肥又嫩的鸡屁股切了,恭敬地递给他家大师兄。
兰罄眯着眼笑,张开嘴一口就往鸡屁股凶狠咬去。
天色渐晚,夕阳沉入远方山里,夜色变浓,星子缓缓闪烁于天际,小七从怀里掏出了一壶竹叶青和两个杯子,他先倒了一杯酒给兰罄,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喝了起来。
「你不吃鸡啊?」兰罄问。
「你吃,我不饿。」小七说。
兰罄点头一笑,显然很满意小七的回答。
小七看看兰罄,虽然这人看起来偏瘦,可要是兴致一来,可是连头熊都能吃下肚的,山鸡就这么一丁点,不及熊的十分之一,肯定不够他吃,自己哪有胆子和他抢?
只是想到这里,小七又不免垂头丧气起来。
怎么他如今凡事都是先替他家师兄想,起居饮食什么都招呼得周到,可自己的事却完全放到一边去,真的认命当起人家的奶娘来了。
想他百里七在江湖上名气虽不响亮,但另外两个名字「易容圣手鬼匠不知名」、「浮华宫副宫主林央」怎么说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高手。
像他这样大江南北全部踏遍,五湖四海朋友交遍的人,怎么最后却落得在这西南小县当个一年银子只有十几两,塞牙缝都不够的小差役。
小七双手环胸想得认真。是上辈子没烧好香,还是做了太多孽,这辈子才来和个大魔头纠缠在一起?
还有他家四师姐宴浮华也真是不讲义气,先不说他前些年辛辛苦苦替浮华宫打基业,就是看在同门之谊上,也不该把他扔给兰罄,还威胁不从就可以直接叫人替他收尸……真是有够狠的!
从浮华宫回来也两日了,可在浮华宫的逍遥日子叫小七留恋不已。在浮华宫虽累,但说什么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宫主,除了杂事一大堆之外,到底都是人伺候他,没他伺候人的,不像现在,不仅要服侍人喝酒吃肉,还得担心这人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便直接下几个毒给他尝尝……
小七边喝着酒边想,自己是不是再修血书一封,回神仙谷向师父讨救兵,派其他师兄弟来替他这个缺?
虽说黑白双仙用一颗碧璃珠向师姐要了他来照顾兰罄日后的生活,但他们师兄弟都是师父教出来的,谁来顶替也是差不多。
想了想,就二师兄吧,二师兄该制得住大师兄才是……不过二师兄平日都是照顾师父的,况且师父年纪也大了,没人随侍一旁还真不行。
要不然三师兄吧……三师兄应该还可以……
再不然五师兄六师兄也勉强可行……
反正别他家八师弟赵小春来便好,那家伙只要一出谷,若没人看着,还不晓得要惹出什么事情来。
小七这般自顾自地想着,魂游天外,兰罄一只鸡连鸡头都啃光了,他也没回过神来。
兰罄喊了声:「小鸡。」
可小七想到自己能解脱了,高兴处还笑了两声,压根没发现兰罄正盯着他看。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在想要怎么离开归义县?」小七的耳边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小七笑了一声,说道:「是啊……啊……」他一转头,奶奶的好大一头熊,兰大教主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到他身边来,整张脸就在他面前,小七连忙屁股往后挪动,要离开大魔头,谁知兰罄动作远比小七快,双手伸了就捏着小七的脸皮,使尽往两边拉,拉得小七哀叫起来。
「师兄师兄,会痛会痛!」小七惨叫道。
「就知道你还不定性!」兰罄怒道:「我爹已经判你做归义县的衙役了,一日是归义县衙役,一辈子都是归义县衙役,还想跑,你要跑到哪里去?」
「没没没,我没想跑!」小七摇手。「真的真的,一点都没想跑!」
「那你刚刚还答是!」兰罄更怒了。「你分明是说谎!敢在我小黑大人面前说谎,陈小鸡你不想活了!」说罢,手扯得更大力,小七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师兄饶命,我的脸啊!」小七连忙说道:「我是说当然不是,只是前几个字声音太小,所以你没听见!」
「当真?」兰罄皱着眉头,疑惑地道。
「当真当真!」小七几乎用吼的。他英俊无匹的脸啊,他滑嫩嫩的脸皮啊,很痛啊!
兰罄松开了手说:「那好吧,是我听错了!」可觉得不够,还加了句:「但你也别想随随便便就离开!和我玩'陈小鸡在哪里'的游戏而后跑得不见人影也不成!如果你无故擅离职守让我好找的话,你知道,我不会轻饶你的!」他说这话眼神十分认真。
小七吸了吸鼻子,眼里水光闪闪地,但即使被如何折腾,他还是只能点头如捣蒜说道:「是是是是是,我就算向天借胆子,也不会有那胆让小黑大人您来找!」
「嗯!」兰罄点点头,满意了。
小七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心里还是嘀咕着,施问是判三年徭役而已,这人居然迳自加上了一辈子;可想了想又觉得可悲,是一辈子没错啊,打自己被四师姐送出开始,三年已经变成一辈子了,他要在这」施小黑」大人身边做捕快做到死,保这人一世平安啊……可怜啊可怜啊……
这时兰罄忽地看了小七一眼,伸手又要往小七脸上招呼去。
小七心里一惊,脑袋本是要往后缩去,但一想到缩了之后没让大魔头遂愿可能会更难过,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便硬着头皮闭起了眼,等着兰罄的手过来。
哪知,这次却没什么疼痛的感觉,兰罄只是抹了抹小七两边的脸颊,说道:「你的脸都是油,鸡油!」跟着便没了动静。
那鸡油是刚才兰罄拧人时沾在小七脸上的,可不抹还好,一抹,便沾得更多。
「咦?」小七眨了眨眼。
「咦什么?」兰罄问。
「没,没什么。」小七赶忙摇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兰罄没再疼爱他的脸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于是,他也不敢擦被抹过的脸颊,就这么任由自己的脸油下去。
天色已晚,兰罄又喝了些酒,说了些话,而小七战战兢兢地陪在一旁回话,直到兰罄有了几分醉意,这才起了身,准备回衙门去。
「小猪呢?」兰罄左右瞧了瞧,方才松了绳子,赵小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七闻言,立即吹了声口哨,跟着不远处的草丛动了动,一颗猪头探了出来,「齁齁」叫两声。
「小猪回来。」小七叫。
赵小猪这才跑回小七脚边,而后小七把它身上的绳子拿了,交给兰罄,兰罄点点头,小七又灭了地上篝火,两人一猪这才趁着月色,慢慢地往城里晃回去。
「小猪让你教得挺听话啊!」沿着溪边走,兰罄突然这样说。
「这都是托师兄的福气,这猪分了师兄的灵气呗,这才会聪明又灵巧,只教两三次就什么都会了。」小七狗腿地说。
「哼!」兰罄笑了一声,小七的话听在他耳里,总是十分受用。其实别人也会对他讲好听话,但听来听去,还是这个人合他的心意。
兰罄正还想说些什么,哪料手里头的绳子突然一紧,走在他两人前方的小猪突然快步往前冲,然后又顿了一下,东闻闻西闻闻,回头用小眼睛看了一眼兰罄和小七。
「干什么?」兰罄问小猪。
「齁齁──」小猪应了声。
「你还要吃鸡腿吗?」兰罄说:「不早一点说,剩下的那只鸡腿我早就吃到肚子里面去了,现下要吐出来给你也太晚了。」
「齁齁齁──」小猪又叫了几声。
「叫小鸡再去抓鸡吗?可是我们要回衙门了。兰罄对小猪说:「你乖一点,我回去再去厨房找小兰花卤鸡腿给你吃。」
「齁──」小猪应了声,跟着也不管绳子勒得紧,抬起脚便往前冲。
「啊?不要吃笼子里的鸡,要吃山鸡啊?」兰罄跟着吸吸苏苏地吸了一下口水。「对啊对啊,我也觉得山鸡比较好吃,肉好弹牙,而且又香又油又甜。」接着人便跟着小猪跑,偏离了回衙门的路。
小七在旁边听这一人一猪对话听得满脸黑线,要不是知道兰罄走火入魔脑袋不清醒,他还真以为这人好大本事,能和山猪对话了。
「师兄,天已经晚了,别再玩了,该回衙门去睡觉了。」小七跟在兰罄身后跑。
兰罄回头命令道:「睡觉睡觉,你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睡觉。现下我们要去抓山鸡,你不许睡,跟着我们一起抓!」
「哎……」小七无奈,只得跟着他们跑。「这是河边,河边哪有鸡啊……」
「小猪鼻子很灵的,它能找到我跟你,当然也能找到鸡!别吵,鸡都要给你吓跑了!」兰罄不悦地喊了声。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小七也只得闭起嘴巴,尾随着他们沿着小溪一路跑上去。
结果小猪跑了好一会儿,慢慢地缓了下来。它东嗅嗅西嗅嗅,最后停在溪边一处长得有人高的芦苇丛前,回头看了看兰罄,然后钻了进去。
兰罄立即随着小猪往芦苇丛里钻,但他的脑袋才探进去一半,身形便是一滞,停留不前。
「怎么了?」小七察觉有异,马上跑向前去,也探进了芦苇丛里。
接着,眼前的景象,让小七一呆。
潺潺溪水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溪边的石头上倒着一个人,面目向下,乌发凌乱,身上衣衫破碎,暗红色的血渍沾满一身白衣。
小七心里一惊,本想走过去探对方的脉门,却听见兰罄用冰冷的声音道:「不用探了,胸膛无起伏,尸身也僵,断气应该有段时间了。」
赵小猪坐在地上,无辜的小眼睛看着它的主人。
风吹过,七月的天,却像兰罄的声音一般的冷。
衙门里有个地方,是施问划给兰罄的验尸之所,位置便在三班班房旁边,靠小院围墙,平日没事时总烧些皂角、苍术混合的草药,有除尸臭之效。
小七把那具尸体扛了回来,却在把尸体放在验尸所的木台上时,不小心给刮了一下。
「唉……」他把手指缩回来,发觉原来是指腹给割破了,朝那尸体一看,这才看见尸体手臂断了一处,而断掉的手骨从肌肤上穿了出来,这才割着了他。
小七甩了甩手,没理会这点小伤,他先走到外头叫人去和施问说捡了具尸体的事,接着便回了验尸房,也没发现方才自己沾在尸体骨头上的血慢慢地融进了对方的断骨当中,仅留下一圈淡淡的桃红色泽。
小七的眼睛始终停留在兰罄身上,
平时疯癫的兰罄如今一双眼清得发亮,洗干净手后便开始解尸首的衣服,神情专注且态度认真得叫小七啧啧称奇。
兰罄忙碌着,小七则在他身旁,看着他动作。
兰罄啧了一声,怒道:「别靠太近,挡着烛光了!」
「啊,噢!」小七摸摸鼻子退后一步,省得再惹兰大教主生气。
兰罄把尸首上的衣衫都解了下来,上头遍布的伤痕之多简直叫小七目不忍视。他看了一眼台上少年的模样,少年的眉目映在他的眼里,叫他叹道:「瞧这身子骨初展,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端详少年的面容后,他再摇头:「再瞧这标致模样,面如芙蓉眉如柳,活着的时候可不是个娇俏少年?这要是多长几年,天底下可没几人能比得过了……」
兰罄瞟了小七一眼,想这人怎么这么清闲,自己忙乎得不得了,这人却是风凉地看着自己做事。跟着便道:「旁边有文房四宝和尸单,自己把墨研了,纸笔拿着,我念什么,一一记下。」
「咦?」小七诧异了声。
「咦什么?」兰罄说:「让你做点事也不成?」
「不不不,当然成!」小七鼻子摸摸,便跑去装水磨墨,纸笔拿了,再回到兰罄身边。
兰罄拨开少年面上的发丝,双手由上而下缓缓按压,一边按,一边说道:「写上去,胸骨、左手皆折。」
「噢。」小七写写写。
兰罄边摸边说:「胸口腹间有淤伤,面有伤痕。」
他停了一下,端视伤口痕迹,后道:「疑似鞭痕与手脚殴踹之伤。」
跟着又检视了一下,扳开少年的嘴,说:「虽在溪边发现,但口中无溪砂,腹亦平坦,并无积聚溪水。」
接着兰罄又抬起少年的手,拿着把小镊子从指甲间取了点东西下来,细细一看后,说道:「指缝间夹有碎血肉,应当是挣扎时从凶徒身上抓下的。」
兰罄顿了一下,想了想。「这人不是失足溺水,伤口肉色鲜艳且血花多,都是死前才受的伤,看来,是被人以鞭子和手脚打踹,凌虐致死。」
小七一听「凌虐致死」四字,骤地抖了一下。他皱着眉头说道:「这孩子才几岁啊,长得又这么好,谁下得了手,真是!」
听小七一连称赞了台上尸首两次,也不知是嫌吵还是怎么着,兰罄竟就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小七。
「呃……」小七闭起了嘴,不再说话。
兰罄冷冷哼了声,双手再往下摸,摸着少年膝盖处,看着大腿两侧的伤痕,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怎么了?」本来不应该讲话的,但小七察觉兰罄脸色不好,还是出声问了。
兰罄没有理会小七,他接着将尸体翻了过来,目光在少年双臀的淤痕上停留半晌,而后分开少年臀部,念道:「肛处撕裂……」
再将手指伸入其中,勾出了凝结着红色与白色的血块。
看到了那些秽物,兰罄的脸一下子青、一下子白,神色变换不定,待他张开双唇想再说出勘验结果时,喉间竟一时半刻发不出声音来。
「肛处撕裂,然后呢?」小七抄抄停停,而后问。
「……」兰罄不语。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暗下,神情也渐渐化得阴鸷,而当手指捻着那红白相间的东西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影像,寒气由脚底窜了起来,令他感觉浑身。
谁穿着鲜黄色绣着九爪金龙的黄袍,而又是谁,被压在那个男人底下。
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细碎的呜咽声了一整夜,怎么期盼也不会到头的黑夜,谁无止境地折磨着谁……
而火热的利器,黄袍男人叫人作恶的笑容……
一声、一声说着多么疼爱,一声一声唤着「朕的罄儿」……
朕的……朕的……朕的罄儿……
「不……」那脑海里回荡的声音犹如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兰罄心里,叫他无法控制地浑身了起来。
小七见兰罄不知怎么神情骤变,周身戾气忽地暴涨,那只放在尸身臀上的手五爪朝下,陷入了尸身肉里,小七一愣,急忙喊了声:「师兄!」
可他不喊还好,他一喊,兰罄被声音所引,缓缓侧头,深深地凝视着他。
那眼神彷佛从炼狱里爬起的恶鬼一般,眼化得赤红,视线胶着于他的脸上,阴惨惨地,直看着他。
小七心里一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退了一步。
他以为兰罄是月圆之夜发病,可连忙掐指一算,今儿个才十四而已,还不到犯病的日子,遂紧张又纳闷地道:「怎……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兰罄目光浑浊,他先是迷惑地看着小七,待小七的面容和他脑海里的那个明黄身影重叠之际,怒火一下子烧上九重天。
兰罄恨道:「我不是你的,我才不是你的!」下一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往小七攻去。
小七不知兰罄这又发什么疯,他连忙将手中的纸笔朝兰罄一扔,脚踏轻功迅速挪移位置,跑给兰罄追,可兰罄的功夫毕竟高出小七太多,小七才跑没两步就给兰罄抓到了衣领,给揪了回来。
「叫啊,怎么不叫了?」兰罄掐住小七的脖子,死死盯着他,用阴沉得让人发冷的嗓音低声说道:「怎了,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吗?一直在我耳边喊、一直在我耳边喊……怎么……怎么不说了……啊?」
「没、没……你不是我的……咳……我没说过这话啊……师兄你认错人了是不……」小七一时间出气多入气少,整个人都快厥了,他七手八脚地要把兰罄的手从他脖子上扒开,却怎么也做不到。
「认错人?」兰罄把小七揪到面前仔细看,忽又吼道:「我没认错,东方缂你这个狗皇帝!」
小七一听见这个许久没被人提起的名字,整个人猛烈地抖了一下,便在这时,兰罄将他狠狠地摔了出去。
小七吓得在空中连翻几个跟斗,就在急急落地时兰罄又一脚踢了过来,踢得他一飞,飞到了放尸体的木台上。
跟着一落,他便落在那尸体上头,和那死掉起码有两天的人脸对着脸、嘴唇对着嘴唇,撞在了一起。
死者身上传来的腐臭味道叫人不敢恭维,小七急忙起身,低头看了少年青白惨灰的脸一眼,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
「呕──」
侧眼见着兰罄再度往他而来,小七虽受重击,内腑疼得不得了,可他也没敢多停歇片刻,立即翻下木台,手往怀里掏,拔腿往外跑。
「迷药迷药,迷药你在哪里!」小七一边抖一边叫。
为防兰罄发疯,他平时都将师弟制给他防身的烈性迷药放在身上,可今天一个紧张,怀里十几来张人皮面具和易容用的药水都给他掏了出来,却还是不见迷药踪影。
不知什么东西给扔了过来,打中小七的脚,让他跌了个狗吃屎。
才这么一会儿功夫而已,兰罄便移到小七面前,阴影落在小七头顶上。
小七颤颤抬头,顶上那个人没有笑容,一张脸带着杀气,深深凝视着他。
「师兄……」小七呐呐两声。
「我杀了你──」
接着……
「不要啊啊啊──」小七感觉自己整个人又飞了起来,伴着自己喉间发出的惨叫,被往窗户丢去,接着窗户碎了,他掉到地上,兰罄用了十成力,震得他痛得滚了两圈,都还爬不起来。
「去你奶奶个熊……」小七吐了一口血,低声哀嚎。「大爷我跟你无冤无仇,就算有仇也百八十年前的事了,你有必要每回发病,就这般殷动招呼大爷我吗……呕……」又一口血喷了出来。
怀里装着迷药的瓶子「匡」地一声掉了出来,小七伸手想捞,却是慢了一步,只能见那瓶子越滚越远,滚到一旁的长廊边去。
验尸房的动静在宁静的夜里显得过大,没一会儿便引来了三班衙役的注意。
「发生了什么事?」班房里有人跑了出来,见了情况,又大叫一声跑了进去。「小头儿又不对劲了!」
接着衙门里为首的几名捕快,「金忠豹国」迅速跑了出来。
其中李忠见着小七有难,急忙拉着他便往后躲,没让兰罄一脚踩在小七面门上,让他那张本来就不怎样的脸更糟。
另外三人则惶惶然将兰罄围住,可因为打不过兰罄,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迷药滚到长廊那边了,谁去捡来救命!」小七使尽吃奶力气,喊了声。
身形最为敏捷的陈豹一听小七如此说,便飞身扑了过去,拾起药瓶,而后打开软木塞,用力将里头的药粉全往兰罄脸上洒去。
小七愣了愣,然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陈豹你脑子坏了洒那么多,奶奶个熊,我就只剩那一瓶而已了啊──」
「啊?」陈豹愣了好大一下。
「哈啾──」发狂中的大魔头兰罄打了个喷嚏,阴狠地看了小七一眼,举步又想再向他走来,惹得众人皆是一惊。
然而这时,兰罄的身躯却又摇晃了两下,之后,才软软倒了下去。
「快接住小头儿!」丁金一喊,他身旁的安国立刻往前扑去,稳稳接住被药性所迷的兰罄。
兰罄奋力地睁了睁眼,最后始终不敌药力,闭上了那双鲜红的眸子。
不久,浅浅的呼声响起。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了地.

第二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黑怎么了?伤着谁没?」
夜已深,衙门后堂花厅之内却灯火通明,小七正拿着壶茶水漱口,灌进嘴巴里的水咕噜咕噜几下,呸地一声吐在一旁的盆栽里,这时,县令施问和师爷南乡正好由外头跨入花厅之中。
丁金走上前一步说道:「回大人,小头儿突然发病,除了小七受了点伤之外,其余人都没事。」
施问走到小七身边,小七这时已漱好了口,除去口里诡异的尸体味,正仰着头把疗伤圣药「血见愁」往嘴巴里拚命倒。
「小七,伤得怎样?」小七再灌了一口水,把伤药咽下,抚了抚胸口,才一脸无奈地说道:「没事,都习惯了,只吐了两口血,吃点药睡一觉隔天就好了。」
施问深深看了小七一眼,最后,叹了声:「难为你了。」
小七听罢,摆了摆手,也没多说什么。
「把公子送回房休息了?」南乡问道。
小七点头,瞧南乡一脸不太放心的模样,便说:「我亲自送回去的,他睡得熟,陈豹一下子把我整瓶迷药都洒了,这回我看得睡上两三天,明日十五月圆夜也不用担心了。」
小七顿了顿又说:「只是那迷药这会儿全给洒没了,得再想办法配制才成。不过也甭烦得太早,这回到下回,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南乡见小七把兰罄这么放在心上,所有事都考虑进去,心里挺是满意,便朝小七微微一笑。「辛苦先生你了。」
小七被南乡笑得起了鸡皮疙瘩,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大爷我也不想这么辛苦,换先生你来替行不行?」
「先生说笑了,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哪有能耐制得住公子?」南乡说。
小七脸皮抽了两下。就活该大爷我受罪是了。
他肯定,定是自己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和兰罄同个师门,担起看顾他的责任。
施问坐到主位上后,南乡也走了过去,站至他身旁。
施问问小七道:「晚间回来时不是还好好的,还带了具待验的尸首回来?我本处理完公务便要唤你们来问,怎才一下子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小七顿了一下,想了想,才道:「兴许今日已是十四,师兄他气血本来就有些乱,勘验尸体之时还好好的,可就在发觉那具尸体是让人奸杀,凌虐致死,而死者又只有十四五岁时,一时恼怒,这才提前发作。」
南乡看了小七一眼,他素来知道小七这人说话只会拣着说,但目光与小七交会了一下,见他也没有把事情完全讲出来的意愿,便也不问了。
倒是金忠豹国加上施问五人一听见死者才十来岁,又是奸杀致死,施问皱起了眉,而金忠豹国则是一脸义愤填膺。
「谁这么丧心病狂,对个小姑娘下这种手!」安国怒道。
小七说:「不是小姑娘。」
「不是小姑娘?」四人齐齐看向小七,纳闷不已。
「……是个小伙子。」小七道。
小七此话一出,花厅里包括师爷南乡在内一共六人,僵的僵、呆的呆,一时间整室鸦雀无声,没人接得了下一句话。
「唉……」小七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啊,那孩子浑身是血,被溪水冲上岸边,身上脸上都是鞭痕还有手打脚踹的淤伤,手给折了,脏腑大概也都破了,还……也难怪师兄见那惨状,会愤怒得控制不了自己……」
施问沉吟半晌,遂道:「死者相貌还能辨认否?」
小七说:「尸首还没腐烂,相貌也清晰能辨。」
施问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沉着脸色说道:「你等等带画师前去将死者的样貌画下,明日立即将画像发出,金忠豹国,你等也一起查访,看看归义县内是否有谁失踪未归。竟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在归义县内行凶杀人,这等败类,本官必定要将其绳之以法以正法纪,还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属下遵命!」金忠豹国齐声回答。
小七抓了抓下巴,心思只在施问的话上停留半晌,接着便想兰罄今日的不正常定是因为让那具尸首刺激到了。
那个人以前遇过那样的事情,虽然走火入魔后旧事都忘得差不多,深植入骨血的厌恶,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淡忘的。
慢慢来吧,小七想。
总有一天能全都不在意的。
兰罄只是还需要多点时间。
就像自己一样。
施问散了众人之后,小七便回到兰罄房里。
兰罄依旧维持着小七出门前的模样,小七仔细切了他的脉,见一切安稳,这才松
下一口气,替兰罄掖好被子。
就着房里不甚明亮的烛光,小七凝视了兰罄好一会儿。
现下这人脸上还戴着他给的人皮面具,同是那张脸,虽不再是以往那笑能倾城的妖娆模样,减了几分光华,但秀挺的鼻子,弯弯的眼眉,睡时轻轻扬起的嘴角,却还是能让人多看一眼,无法自拔。
不过小七盯了这人半晌,又想了想,也许只有自己会这般觉得!因为以前那张脸早深刻在心里,怎么也没办法忘了,才和如今这张脸重叠起来,一起嵌入了眼去。

小七给自己倒了茶,坐在房里桌前喝了几杯。
虽说四师姐把自己扔给兰罄,而且浮华宫势力大,这兰罄找人的功夫也不差,可真要离开这人这地,也不是不成的。
只是一方面宴浮华那些话说入了他心里,一方面他也觉得,兰罄如今这模样谁来照顾,他都放不了心。
想着想着,就把一壶茶全给喝完了。
归义县也不是什么坏地方,施问是个好官,南乡是个好师爷,金忠豹国都是好捕快。为民申冤还人清白这事他以前没干过,而如今做来,倒也挺上手。
侧首看着兰罄,虽然这人总让他心惊肉跳,可也不是没一处好的……至少,自己靠他靠得比以前近多了,而这人也总是真心地对他笑。
这些事,是他以前从不敢想的。
虽然还在留与不留间挣扎,但小七的心,却已有了些计量。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子夜过后衙门里的人皆已休息,清醒的只有几个守门的衙役,和西侧牢房那些守牢的狱卒。
三班班房隔壁的验尸房如以往一样冷冷清清安安静静,七月十四的月亮已近圆,高高地挂在天空,洒下惨亮森白的光芒。
验尸房内,台上的那具尸首冰冷冷地躺着,遥远的衙门之外传来几声猫叫和随之而起的狗吠,忽远忽近,映得原本就没什么人气的验尸房更加森然。
忽然之间,无人的房内吹起一阵寒风,白蒙蒙的烟雾缓缓由尸体中散了出来。
那阵烟雾轻轻淡淡,落到地上许久,才在月光下一点一点地凝起,只是不久后又无力散去,如此反反覆覆凝了又溃,直至四更,才缓缓地聚成了一个人形。
那烟雾凝成的人形飘渺,一双幽幽的眸子泛着空洞,他垂首许久,而后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自己所在之处,最后,视线停留在台上自己的尸身之上。
许久许久以后,轻轻发出了一声,悲惨飘忽的呜咽:「我冤啊……」
晚上衙门里不知道为什么刮起了大风,吹得外头的树和门板一会儿沙沙摇,一会儿砰砰响,算算日子明天便是中元节,便越发显得阴森。
小七探头出去看了两次,虽然门外什么也没有,门内还有个大魔头镇着,照理说
什么妖魔鬼怪都不会靠近。
不过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惹过些事、杀过些人,虽说都是该死之人,但他这恶人最是没胆,自己吓自己的结果,是整个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好。
隔日一早金忠豹国便拿着死去少年的画像,在归义县城内四处查访。
小七本想兰罄反正也还在昏睡,他这奶娘无事自然可以跟着睡,但安国和陈豹却把他揪着,也给了张画像,要他帮着一起寻人。
走在街上,满脸倦容眼下还挂着一圈青的小七打了个大呵欠,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世道了真是,不是说我只要顾着小黑大人便成,怎今日也得跟着上街做事?」
和小七走一道的李忠拍了拍他的肩,挺不好意思地说:「咱衙门人少,大人又吩咐要尽快破案,所以才让你昨天受了伤,今天还是把你给叫上。你忍着点,要真的不行也没关系,过了午便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就成。」
李忠这忠厚老实的人一说,小七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回去。他撇了撇嘴,哼哼两声,便跟在安国身边跟他一起钻小巷访百姓。他们两人拿着画像,分头询问,可一整天下来,却是了无线索可循。
回衙门之后例行向施问禀告,五人皆是没有斩获。
这时南乡想了想,忽然想到一点,便道:「昨日发现的尸体是沿着溪流而下,不知随水漂流多久,也许,这人并非归义县人,是从别的州县落水也不一定。」
小七抓了抓下巴,说道:「这溪流分支到归义县叫青溪,上头那一大条都是青江,难不成青江沿岸的民家都得一个一个探访?咱衙门才多少人,那得查到猴年狗月?」
小七此言一出,花厅内又陷入胶着。
最后还是南乡算了算,既然尸体尚未腐化,便说明落水定不超过两日,再和众人商议一番,圈了几个地方让他们去寻,直至接近子时,才让他们各自回房睡觉去。
累了一天,疲倦不已的小七到歇了伙的厨房去找了点吃的,厨娘小兰花给他留了几只鸡腿和一些青菜米饭,他先将饭菜下肚后,才拿着剩余的两只鸡腿慢慢往自
己和兰罄住的小院晃回去。小院里头那只猪已经睡下,小七蹲在猪窝前头看着睡得香甜的小猪,笑骂道:
「你这家伙真是比我还好命!」说罢把特意留给它的鸡腿摆在它的碗里头,又摸了摸小猪的头,这才起身准备回房。
衙门内衙是县令家眷居所,以一道门和前头县令办公之所分开,平常除了几名专门伺候的内衙仆役之外,鲜少人能够进来。现下夜已深,几乎所有人都睡了,偌大的内衙便更显得寂静荒凉。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日,风没了昨日那么大,但却更显阴寒。这夏日之夜本不该这般寒凉,小七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单衣,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便快步要走进屋子里去。
这时,院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细碎声响,像是有人走在石子路上,轻轻地,踢着了石子。
小七一个激灵,但还是喊了声:「谁?」走到院子外头,探了探。
便也是同时,小七见着一片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长长的小径之末。
他皱起眉头,没想太多便即刻追了上去。内衙里的仆役穿的都是灰色的衣衫,没人穿白衫的,更因为里头住的都是衙门里最重要的人物,小七心里一紧,便追着白衫跑了出去。
踏在石子路上,夜风寒凉,袭得人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风里似乎有细碎人声,但尽管小七内力之高,也无法听得那阵重复再重复的声音是在说着什么。
追到了施问的院落之前,小七眉头一皱,拐了个弯进了施问的小院。
施问房里的灯火已熄,看来已经入睡,小七心里盘算着,追着的人轻功还真厉害,明明上一刻还能听见一点声响,下一刻追上来却连个人影也不见。
站在前庭当中,小七皱了眉,压低声音说道:「不知是哪路的英雄好汉,来到归义县衙门所为何事?施大人夜里不办公,若有冤屈明日请早;但若另有所图,即刻便出来罢,归义县捕快在此,早点做个了结,大家都好回去睡觉!」
小七声音停后,等了片刻,还是没人出来。他来回走了几步,心想宵小或许因为形迹败露,给自己一番话吓跑了,于是又到施问房门外听了一下门内动静,确定里头只施问一人平稳入睡的呼吸声后,便一步三回首,边走边注意地回房去。
「真是奇了……」小七边走边是疑惑。
到底是谁进来了内衙,却又悄悄地走了?
若是要伤害施问,那尽管杀气隐藏得再好,以他的武功,就算是武林高手,他也能察觉人躲在何处。
可里头除了施问以外分明就没其他人,那那个人究竟是为何夜半闯入内衙?
不成……小七心想。明日得和南乡说说才成。
这归义县那么大一个衙门,夜里却只有十几个人守着,而且守的都还是外头。虽说兰罄武功极高,发生什么事内衙有他一个就够,可那人脑袋不太好使,有时又会突然发狂,说什么也得多派几个人,护着施问安全才成。毕竟整个归义县百姓的安危福祉,都系在施问一人身上,这人可半点事都出不得。
小七慢慢往外头走去,想着这些事情之时,突然,一片白色的衣摆映入了他的眼帘。
「啊……」他愣了一下立即回神,抬起头来往前方看去。
但不看还好,一看,又是一愣。
小院子的入口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少年身形消瘦,身着毫无花样的白色衣衫,夜风吹来,原本该被拂动的少年衣摆静静地停在原处,连少年脸颊两侧细细的发丝也柔顺地停留两旁,彷佛那阵风只是小七的错觉一般。
少年有一张芙蓉般美丽的脸庞,一对眉毛浓淡合宜,一张瓜子脸小而精致,一双大眼如泣如诉,眼中含着点点泪水,樱桃小嘴轻轻开启,细碎的声音传来,却显得幽微,令人不寒而栗。
小七越看越觉得少年眼熟,静了半晌,仔细听着少年开口说出的话,终于听清楚之后,整个人忽地倒退一步,如同筛子一般抖了起来,脸色也化得惨白。
他认得了这少年是谁!
这少年、这少年不正是自己从溪边扛了回来,亲自放上验尸房木台上的无名男尸吗而且,少年嘴里说出的是:「我冤啊……」
小七双腿一下子就软了:「奶奶、奶奶、奶奶个熊啊……」他跪倒在地,用爬的
往小院里头爬去。
死掉的人怎么出现了啦!
而且还喊着冤。
喊着冤就算了!
干什么站在他眼前啦!
小七吓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他手抖脚抖地爬,爬啊爬地,好不容易爬到了施问门前,那双穿着白靴子的脚也飘啊飘地,飘到了他眼前。
啊啊啊啊啊──
小七连叫也叫不出声,只能在心里凄厉地呐喊着。
「大人……冤魂死得好惨啊……」少年低声啜泣,声音一下子像在远方,一下子又飘到耳旁,听得小七头皮发麻。
还自称冤魂,那一定是了!
小七找了好久才找到声音,他听见自己用细得像是被压扁的声音,又抖又颤地说道:「大、大、大人在屋里睡觉……所、所、所有人都已歇下……你要申冤……
明、明、明日请早……」
少年幽幽地看了小七一眼,神情哀怨悲凄。他缓缓地朝小七跪下,说道:「冤魂白昼难以现身,还请大人为枉死的冤魂主持公道……」
「大、大、大人在里面睡觉啦……」小七快哭了。「我不是大人啦……」
少年双手及地,以跪姿慢慢地挪移膝盖,往小七爬了过来。「冤魂死得好惨啊……求大人为冤魂主持公道……求大人主持公道……求大人……」
啊啊啊啊啊──
越来越靠近了!
小七着手不自觉地敲着施问的门,他脑袋一片空白,心里狂喊着:「施大人救命啊──」
「大人……」
而后,在那逐渐逼近的冤魂少年将一张惨白了无血色的如玉脸庞凑到小七面前,一对水汪汪却无神的大眼盯着他看时,小七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像泡在隆冬的冰
水中一样,浑身凉了个彻底。
接着他的三魂七魄一飞,再也听不见鬼少年说些什么,就双眼翻白失去意识,活生生地被吓厥了过去。
「大人、大人……冤魂死得好惨啊……」
原本在房内睡得正好的施问一直听到门外传来细小的声响,当他被吵醒而走到外间将门打开时,门口突然就一个人倒了进来。
「咦?」施问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正是双眼翻白,口吐白沫,身体还不停微微抽搐,衙门最新招揽,也是公认最有前途的捕快──百里七。
「……这是怎么了?」
施问探头往外,发觉外头黑压压一片,也无人迹,但小七却如此突兀地在他门前昏倒,也不知为何。
施问见此,着实困惑不已。
小七昏了一个晚上,隔日睁眼发现自己竟已经回到了耳房里,身上还盖着薄被。还在床上没起身,他一双桃花眼便惊疑不定地张望,等确定天色大亮,而且房里干干净净地什么东西也没有后,便咻地一下窜下床来。
小七将官服随便套上身,然后跑到兰罄房中看了一眼,见兰罄还在睡,风吹来,他便惨白着脸打了个寒颤,随即迅速跑了出去,直奔施问正在办案的大堂。
今日乃是衙门的放告日,小七来时施问与衙中典史正在受理百姓的状纸。
金忠豹国立在大堂两侧,威风凛凛不可侵犯,比那画在民家门上的门神还威武。小七抖着手抖着脚站到他们旁边,他们看了小七一眼,其中安国说:「你身体好点了吗?」
「什么好点了……」小七声音微微打着颤。
李忠伸出手掌,摸了小七的额头一下,说:「没发热。」然后碰了小七的手一下,却是深吸了口气:「手怎么这么凉!」
安国说:「定是前日给小头儿伤着,内伤未愈惹的。听说你昨晚在施大人的院子里头昏倒了,叫了半天也叫不醒,施大人让大夫给你看过,也许了你今日告假的,没料你这小子还真尽责,病了都要上工。」
小七脸色白白的,望了施大人一眼,直到所有事情都告了一段落,百姓都离开,他才一抖一抖地走到施问案前,神色惊疑不定地问道:「大人,昨日是你救了我?」
「嗯?没错。」施问从状纸中抬头,看了小七一眼,道:「身体不适怎么还出来,回房休息去,顺道看着小黑吧!」
大热天里,两旁的衙役多少都出了点汗,额头鼻尖油亮亮地,但小七却缩着脖子
面色惨白,看得施问都不忍心了起来。小七盯着施问说:「那大人昨日救我时,有没有看到那个……」
「哪个?」施问听不明白。
「就是……就是那个啊……」一想起昨日恐怖的经历,小七脸色更白了。
施问望了小七一眼,叹了口气,抬头唤道:「李忠,把小七带回内衙休息去,再让小兰花熬汤药给他喝,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不宜再过度劳累。」
一想起内衙那冷清的小院里如今只一个兰罄,而且还睡得不省人事,其余的什么人也没有,小七心里寒得慌,立即摇头说:「不、不、不,大人,小的不回去,小的一点事情也没有,今日就让小的留在这里,陪大人办公吧!大人不管要到哪
里去,切记都捎上小的,小的不想一个人回内衙去!」昨日的恐怖情景历历在目,小七真没那个胆自己待在内衙里。
更何况那只冤鬼不知道打算对他怎样,他昏死之前本来以为小命休矣,但看来是施问及时出来,这才拯救了他。
小七想,人说当官的身上都有三把火,那只鬼定是因为施问出来而被吓到,这才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所以他现下恨不得跑到案下把施问的腿给抱了,永远都不离开施问,哪可能放着自己性命不顾,还回到那闹鬼的内衙。
只是……
只是……
那鬼说他冤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七边抖边想。
中午,太阳正炎,施问收了卷宗往后堂而去,小七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双眼
四处张望,不敢离施问离得太远。
始终站在施问身旁的南乡停了一步,待小七走了上来,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站了整个上午就抖了整个上午,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有癫症。」
小七啐了一声:「你才有癫症。」
南乡轻轻一笑,说:「先生有何困难,何不说出来,让在下为先生分忧一二?」
小七深深看了南乡一眼,再看看施问,跟着又看向南乡,等到施问入了书房用膳,这两人才在房外长廊停了下来。
小七想了许久,这才压低声音直说了。「……南先生跟随施大人这么久,可曾遇上冤魂告案?」
「冤魂告案?」南乡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起来。
「嘘嘘嘘!」小七紧张得直「嘘」。「小声一点!」这衙门四处冤魂都可能出现,他可不想引来不该引的东西。
南乡本以为小七在开玩笑,但看小七这大热天却浑身发抖直冒冷汗的模样,又想起这人昨夜昏倒在施问院内惊扰施问之事,愣了一下,愕然道:「你说真的?」
小七抿了抿已经很白的嘴唇,放低声音说:「我也不怕你笑,遇着这事,我是真懵了,如今便坦白跟你说了吧!就前日在溪边带回来的那尸首,回衙门后,好像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赞人家长得漂亮,调戏了人家,和师兄打架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又亲着了人家,结果……结果昨夜七月十五阴气最盛的日子,那人、不对,那魂,就来了,还声声喊着冤,要我为枉死的他讨一个公道……」
「娘的,你都不知道那多恐怖,他的脸就这么近,」小七比了一个距离,然后打着寒颤说道:「……一对像死鱼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幸亏大爷我胆子大,要不然,都给吓得屎尿齐流了!」
南乡原本狭长的细目慢慢地圆睁,他摸着下巴,看着小七。
「南先生你别这样看着我,倒是替我想想办法!」小七嗓音抖个不停,这回真给吓得不小。
「我可真没遇上过这种事……」南乡静了静,半晌后道:「要不,向施大人说说吧!」
「怪力乱神之说,施大人会信吗?」小七摇头。
南乡拍了拍小七的肩。
他二人又在长廊上商量片刻,再入书房时,施问已经将简单的几样素菜用毕,拿着待处理的卷宗,细细阅读起来。
施问见南乡领着愁眉苦脸的小七进来,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哪知小七脸一皱,
便凄厉喊道:「大人啊──」
施问给小七这么一喊,也吓了一跳,直问:「怎么了?小黑醒了,又欺负你了?」
「不是!」小七脸色黑了一下,跟着吸了吸鼻子,这才道:「大人您这回可要救救我了!」他将昨夜发生之事钜细靡遗讲了一次,末了,颤了两下,手脚抖得像要抽筋。
施问听完小七的话,知道不是自己儿子惹祸,松了口气,但随即便又皱起眉头道:「胡说,这世间哪有鬼?鬼神之说不过是坊间传闻,你定是累了,才有此错觉。」
「不不不,我昨儿个晚上真的见着了!」小七说:「要不,您瞧我这功夫、这能
耐,能让小黑大人摔上个十几次都不死的,哪会无缘无故昏倒在您房门之前。再者,您看!」
施问说:「你是被小黑打伤了。」
「不不不,」小七哀怨地走向前去,用他冰冷的小手,握住施问暖热的大手,道:「这一定是碰上那东西才染上的寒气,瞧我冷成这样,手是怎么搓也搓不暖,就算内力硬逼也消退不了,这不是碰上了那东西,那是啥!」
南乡见小七一直没放开施问,清咳一声说道:「小七,别一直抓着大人的手,这般与礼不合。」
小七松开手,还是直抖个不停。
施问继续皱眉。
南乡再度开口说道:「大人,依学生之见,不论是真是假,衙门之内若真有鬼,也真是因枉死而冤魂不散,那,在冤屈未得平反之前,定还会再次出现。」
「嗯。」施问点头应了声,随后沉思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小七!」
「是。」小七颤颤地应了声。
「倘若那冤魂再次找你,你便将他带至本县面前,让本县问话。」施问如此说道。
小七忽地瞪大眼盯着施问看。
施问被他看得奇怪,便问:「又怎么了!」
小七着声音道:「要我将他带至大人面前?大人,您这是于心何忍!小的光是看见那东西的衣角就都快翻白眼了,况且那东西也不知是好是坏,您还要我将他带来,不是看见他就赶快跑,那不是将小的往死里推,要小的见不着明日的太阳吗?您挑别人行不行?」
施问看着小七,说道:「你误会了,本县只是想,你是唯一见过他的人,若真有鬼,他或许会来找你第二次。」
小七脸上顿时褪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心里想着:「真的假的,还会再见着第二次面?」
他看看南乡,南乡也看看他。
俄顷,南乡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能给他一点慰藉,并说:「金忠豹国你选一个,我让一人与你过夜。」
「四个都来成不成?」小七问,声调可怜可怜地。
「不成,其余三人要轮流返家休息。」南乡在这方面,还是挺公允的。他不能为了一件连事主也不见的冤案,累着衙门为首的四名捕快。
第三章
小七指了金忠豹国四人中块头最大的安国作陪后,接连两天,却是什么异事也没有发生。
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和安国同榻睡了两天,第三天开始因为衙门里的事情多了,而那具无名尸首还没有丝毫线索,他心想事情应该过去了,或许一切真如施问所讲,是他太累有了幻觉所致,所以安国晚上和他的弟兄们轮值当班,小七便也让安国去了,独自一人留在房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头的风也没前几天那么大,小七点了烛火,仔细察看了一下还是睡着的兰罄,摸摸他的脸,探探他的脉搏,发觉人依旧安好,便稍微松了口气,坐在桌前喝起茶来。
应该只是幻觉,那晚见着的东西都是假的,不过是自己吓自己而已。小七这般想着。
这几天因为惊吓过度晚上都没怎么睡,几乎是睁着眼到天明的小七慢慢地觉得累了,也困了。近乎精疲力尽的他连茶都没喝完,眼皮子便缓缓垂了下来,努力睁开,然后又盖了下来。
夜越深,门外的风便越强,呼啸着,打得院子里的树木沙沙作响。
「唉——」
突然传来的小猪叫声惊醒了昏睡中的小七,他半睁着眼抬起头来左顾右盼,擦了擦口水,嘴里念道:「怎么了,怎么了?」
风很冷,冷得他瑟缩了一下。走到小猪猪窝前的时候发觉猪睡得挺安稳的,不似方才有醒来的样子,小七呆了一下,也没想那么多,径自把艾草卷了卷,搭成个小草堆,用打火石给点燃了,四处熏了熏。
只是,艾草烧啊烧,浓烟薰啊薰,不知什么时候起,墙角那头也和他手上一样,慢慢串起了烟。
「……」小七嘴巴开开,呆了一下。后来才发觉,那不是烟,烟有味道的,那应该是是雾。而且雾起了以后,四周变得更凉了。
但看那雾慢慢凝聚,散开来,又凝聚,而后散开,再凝聚,接着慢慢化成了一个人形时,小七整张脸都白了。
「啊……啊……」小七张嘴,声音哽在喉头,几乎发不出来。
白雾聚成的人形渐渐清晰,慢慢地,连五官脸型也隐约可辨。
「鬼啊……」出现了……-
小七倒在地上蠕动着两下,最后手软脚软地努力撑起身子,慢慢往小院外边走边爬而去。
前两天他和安国日夜守着不来,怎么今日安国离开,就来了!
小七抖得像筛子一样,拼了命地爬,爬啊爬地,终于叫他爬到了施问的院子里头。
「大、大、人人……」小七的声音细细小小地,只发出一点点。
「大人……我冤啊……」
那阵飘忽凄凉的声音忽地在小七背后响起,小七腿一个全软,跌坐在施问房门外,手拼了命地敲着施问的门,泪水在眼角闪烁,吓得都快抽筋了。
呜啊啊啊啊——「大、大、大人……」他凄惨地喊着屋内的人。
施问房中灯火已熄,夜深沉,显然已经入睡,小七呜呜咽咽地手脚无力,只能凄惨不已地敲着门,期盼屋里的人起快醒了,出来救他。
「大人……冤魂死得好冤枉啊啊……」
娘啊、娘啊、娘啊——小七心里狂喊。
「求大人为冤魂作主,还冤魂一个公道啊……」身后那东西说着,阴寒之气越来越重。
小七试了好久,终于让他找着了声音,他拔尖嗓子是畏抖着喊道:「冤、冤、冤你个死人头啊……大爷我不是衙门县令……县令在里头睡着,你要找进去找他,别、别、别来找大爷我啊……」
那冤魂顿了半响,才幽幽说道:「大人不知,冤魂魂魄不全,只因受了大人点血之恩才得聚起魂魄……县令大人身有浩然正气……冤魂靠近不得啊……」
小七不管三七二十一接着喊:「那你去找我院子里的小黑大人啊,他也是衙门里的大人,别找我啊……」
冤魂再道:「那位大人身上煞气太重……冤魂害怕……」
「那就找南乡啊,金忠豹国也可以,你干什么黏着我啊——你害怕我比你更害怕啊——娘啊、娘啊、俺的娘啊——」小七眼泛泪花,已经语无伦次,快哭出来了。
这时房内突然亮了起来,有人燃起了烛火,而后房门「咿呀——」一声被打开来,随着如此动作,屋内忽然吹出一股干燥热风,将外头那阵阴冷之气散去大半。
小七一见那一直喊着「冤啊冤」的冤魂倏地退到了十几步之外,知道救星来了,立即啪地一声巴到施问腿上,将施问施大人的腿给牢牢抱了,鼻涕眼泪齐流地说:「娘啊、娘啊——施大人救命啊——出现了——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啊——」
施问高高举起烛火,朝阴暗的小院望去,沉吟半晌,拍拍小七的背道:「你说来了,在哪里?本官怎么没见到?」
「啊?」小七一愣,偷偷往外又瞧了一眼,只见那白惨惨的东西还站在院子中间,虽然颜色淡去了些,但也不至于看不见啊!
「不、不就在那……」小七颤颤伸出手指,遥指冤魂。
施问又看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院子里没人。」
冤魂这时才惨然对小七说道:「大人……这位大人见不着我……冤魂心里冤屈无处诉啊……求大人、求大人帮帮冤魂了……」
说罢,竟是盈盈一跪,朝着施问与小七跪了下来。
「唉……怎么就跪了……」小七吸了吸鼻子,又惊又惧地说。
施问这时虽有些疑惑小七言行,但他和小七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个怎样的人。
施问看着空旷的小院说道:「小七,去隔壁院子把南先生叫来,让他也来看看见不见得到你说的鬼魂。」
小七一整个就是抖,他抱着施问的大腿说:「不不不,我不离开施大人您,您别赶我走啊!您是当好官的,身上有浩然正气,就是因为这样鬼魅魍魉才不敢近身,我要一离了您,那鬼还不扑上来把我吃了!」
「要不你留在这里,我去找南先生。」施问说。
小七大喊道:「那还不是一样!不可以,无论怎样,我部不离开你!」
「唉……」施问有些为难,大腿被小七抓得很紧,但见这年轻人吓成这样,抓着他仿佛溺水之人攀住水上浮木似的,也不忍叫其松开。
这时,他们身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一阵酥软入骨叫人痒人心底的嗓音说道
「爹爹你在叹什么气?小七,你抱着我爹的腿做什么?」
小七一愣,实现投向出声之人,这才发现兰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蹲在他的身边,好奇地看着他。
「师兄……」小七凄惨无比地吸着鼻子道。
兰罄睡饱了,松散的发丝没有重新束起,披头散发的模样别有一分韵味。他对小七喊了一声:「乖。」浑身上下散发着庸懒的气息,心情似乎挺不错。
「大人?学生听见了一些声响,不知发生了何事?」隔壁院子还没睡的南乡出现在小院门口,缓缓走入院子内。
小七见南乡踏着步伐,穿过正跪在院子中间的冤魂笔直朝他们走了过来。冤魂兴许是受不了生人身上的阳气,摇晃了一下身影更加淡了,瞥到这一幕的小七忍不住又「啊」了一声,有些担心对方。
「你啊什么?」兰罄问。
小七低声说:「南先生刚刚从那只鬼的身上走了过去。」
「……」南乡刚好来到施问面前,听到小七的话,愣了一下。
「什么鬼?」兰罄好奇地问。
小七招了招兰罄,让兰罄耳朵靠过来,接着以手掩嘴,在他耳旁说道:「有冤魂来找施大人告案,就在前头跪着。」
「啊?」兰罄一听,眼睛便是一亮:「哪里哪里,我怎么没见到?」说着便伸长脖子瞪大两颗眼珠子,往前面努力看去。
施问说道:「小七说那鬼魂便在小院之内,你是否能看见?」
南乡皱了皱眉头,回过头去看了几眼,又望向施问,摇了摇头。「学生看不见。」
施问叹了口气,对小七说道:「小七,你先起来一下。」施问的腿被他勒得都麻了。
小七这才百般不舍地松开施问的腿,慢慢爬了起来,然后半个身子躲到施问身后,眼睛还有些害怕地左右飘忽着,不敢直视小院里的鬼少年。
施问说:「本官和南先生都看不到你所说的鬼魂,不是本官不愿信你,只是为了慎重,还是得眼见为凭。」
「大人……」冤魂声音细细的,满含悲凄。
小七听得他说:「冤魂死得好惨……求大人为冤魂主持公道啊……」浑身鸡皮疙瘩便又冒了起来,当场抓住施问的腰,整个人惊得抱住施问。
「小七。」施问被小七双臂那么一抱,差点喘不过气来。
正当这场见不着的奇案不知怎么审下去的时候,一直被忽略在旁的兰罄突然向前跨了几步,然后再几步,在施问和南乡的疑惑下,蹲在小院空旷的石子地上,开口对一片虚无飘渺但的确是冤魂跪着的地方说道:「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我爹施大人是归义县的县令,他会给你个公道的!」
这话一说,不只施问南乡,连小七都傻了。
好一会儿小七才回神过来叫道:「师兄你看得见他!」
兰罄转头说道:「看得见啊,白白的一团,好像雾。不过脸看不清楚,糊糊的。」说罢便拿着手指往身形飘渺的鬼少年身上戳了戳,缩回手指发觉没戳到东西,眼睛一亮,又把手指伸了出去连戳好几下。
那冤魂本来就惧怕兰声身上的戾气,被兰罄这般玩弄,跪着的身子一倒,就往旁边倾去。而脸上只有小七才看得清楚的神情带着畏惧,身子也颤抖起来。
「唉……」突然间就有点不忍,小七连忙说道:「师兄别戳,你好像吓着他了。」
「啊,噢!」兰罄讪讪收回手指。
小七见那冤魂还在颤抖,也忘了自己之前被这鬼吓得差点屁滚尿流,便说:「先回来,冤魂不比其它人,回来把施大人护住再说。」
兰罄依依不舍地看了冤魂一眼,这才登登登地跑回来,站回施问身边,然后神气地摆了个护卫的姿势。
施问不愧是冒经当过二品大官的人,得知小院中真有鬼魂之后,也没露出惊慌的神情,仅是正色说道:「既然小黑也看得见,那便证明具有冤魂一事。众人即刻移往花厅,本官要亲自问案。」
夜很深,本该是众人躲在被窝里睡觉的时刻,花厅里却燃起了灯火。
一行人人了花厅,施问上座后,南乡站于主位之侧。兰罄自个儿拣了个位子坐了,
小七本是想往施问身边黏去,可兰罄咳了一声,又往他睨了一下,小七尴尬地笑了两声,这才往兰罄身边站去。
反正不管是衙门的大爷还是这衙门小煞星,都是冤魂所惧怕不敢靠近的对象。小七想,靠不得施问,那靠在兰罄身边倒也还成。比起县令施问,冤魂说不定更怕这煞星。
那抹飘忽的身影尾随着他们进到花厅,可一入门,便让人感觉到一股刺骨寒凉。
「行了行了,你站在门口便成,近了你不好我们也冷。」小七连声说道。
「是,大人……」冤魂说。
「他叫你大人耶!」兰罄觉得新鲜,看向小七。「衙门里的大人向来只有我爹和我而已,他居然叫你大人。」
「唉,师兄你不明白,百姓眼里衙门里办公做事的都叫大人,他那也只是称呼,不是我是大人。」小七苦着脸说。
「你敢说我不明白!」兰罄眉毛一挑。
「不不不,您明白,您什么都明白,是师弟我不明白!」小七见兰罄脸色微微一变,便立即说道。
兰罄还想说些什么,却让施问一句话给止了。
「小黑,正事要紧。要和小七聊,等办了这事再说。」施问道。
「噢!」兰罄是还想跟小七讲话,不过爹都开口了,一遇上正事爹就会很正经,想了想,还是算了。他常常惹爹生气,不过今天还是不要惹,于是,便把嘴闭了。
「小七,那冤魂如今站在何处?」施问问。
小七说道:「就跪在门口进来一点点的地方。」
「本官说的话,他可能听见?」
小七还没回答,少年便道:「回大人的话,冤魂听得见。」
「他说他听得见。」小七回答施问。
「那好。」施问正色道:「堂下冤魂,你姓什名啥,何方人士,因何被杀,有何冤屈,速速说来。」
小七被这么一瞧,鸡皮疙瘩又起了来,他抖着手脚挪了挪步伐,蹲低了下来,把半边身子藏在坐在椅子上的兰罄身后,然后对那冤魂说话:「施大人问什么你就说,看着我做什么!要看就看施大人!」
兰馨见小七的模样,哝了一声:「没点长进,怎么拿猪胆熊胆蛇胆补了这么久,还是这么没胆?」
小七怯怯地说:「是师兄您胆子太大了,天不怕地不怕,连鬼也不怕。」
「天和地有什么好伯的,会塌下来压扁你,还是裂开来吞掉你?」兰罄不懂,但却是很认真地说道:「鬼又有什么好怕的,白白的一圃,说不定风吹大点就散掉了,你的胆子是不是你娘生你的时候忠了叫你从娘胎里带出来了?要不你回你娘娘胎里,叫她把你重生一遍吧!」小七抖着声音说道:「我娘早死了死,且再见第二次,她肯定也只会直接把我掐死,压根不会想生我第二次……」
「为什么?」兰罄问。
见这两人聊着聊着又忘了正事,南乡咳了一声,说道:「公子,大人还等着回话。」
「啊?」兰罄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脸已经黑黑的他爹,说道:「是小七不好,他拉着我说话的!」
「谁拉着你说话了……」小七低啐了声。
「嗯?」兰罄睨了小七一眼,周身气势忽地暴涨,比起跪在不远处的那个鬼寒气更
重三分。
是是是,都是小的不好。」小七脖子一缩,又抖了下,立刻说:「咱就先来办正事吧!」接着往外一喊,说道:「那个……那个谁,施大人间你话呢,你还不赶快回答。」
少年哀怨地说道:「冤魂不是不说,只是……冤魂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小七一愣,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追我那么久,还喊着自己冤枉?奶奶个熊什么都不记得还来告官?说冤枉我都要比你冤枉了,干什么你谁不好找,偏偏找着大爷我,吓得大爷我这几天晚上都不敢出门去茅房解手,一路忍到天亮!忍到天亮多痛苦你知不知道,他奶奶个熊简直要爆了!」小七刚刚是吓得直发抖,现下是气得直颤抖。
「什么都不记得?」施问听见小七这番话,也是一愣。
南乡迟疑半晌,道:「大人,不如让他再想想,既有冤屈,死后魂魄不散凝成冤魄,便也是苍天怜其可悯,要给他机会申冤。」
施问明白南乡的意思,点头后朝着花厅门口方向说道:「堂下冤魂,你慢慢先想你姓名叫作什么,再想死前经历过什么事,无论什么片段都可。捕快小七与仵作施小黑寻着你时,你陈尸于归义县城郊青溪旁,身上皆是虐打伤痕,并……有遭人淫辱的迹象……你慢慢回想,务必将还记得的事全说了,本官才能循线索将杀你之人绳之以法。」少年瑟缩地抖了起来,似乎其因施问的提醒而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儿身体的颤抖稍停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冤魂……冤魂记得一些了……冤魂是被人奸杀,而后抛下江去的……奸杀冤魂的……是名男子……冤魂最后只记得零碎一点,他、他、他在冤魂身上逞凶时,叫冤魂为『谭桦』……冤魂的姓名或许叫谭桦!」
依稀记起了自己的姓名,谭桦抬起头来,双眼绽出了绿光,看得小七一抖,就往兰罄肩膀上抓去。
可兰罄也没生气,就任小七抓着,小七自己都没察觉他抓着的是兰罄的盾,开口便将少年的事完完全全说给了施问与南乡听。
南乡记下了名字,再问:「那江叫什么名字?江水水量大不?」
「青江。」谭桦说后,小七复诵。「江水很大……似乎……似乎离那人的屋子很近……还有……屋子很大……大得不得了…我在里头跑了很久,最终还是被抓到……」
南乡对施问说道:「江水很大,死后又不过两天,加以前两日一阵暴雨,这般算来,应当是青江行经的青州偏南方,近青溪十里处。」
施问点头,再道:「你还记得什么,杀你之人的容貌可有印象?他的衣着如何?」
这回冤魂沉默得比较久了,开口说道:「好像有坠子……晃动……晃动的时候叮叮当当地响……」说着,突然掩起了面,低声呜咽起来。
小七看得都不忍了,他说到「晃动」,又说谭桦在哭,屋里的人都明白那代表着什么。被人淫辱后再次回想,无论是生人或是死者,都不会是太愉快的经历。
想起这种事是兰罄的忌讳,小七连忙将视线放到兰罄身上,但幸好兰罄还是饶有趣味地看着雾一样的谭桦,压根没把这件事听进心里去。
小七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鸡。」兰罄开口。
「嗯?」小七应。
「为什么你能看见他在哭,可我只看得到雾蒙蒙的一团,你能看见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和眼泪吗?为什么我就看不见?」兰罄问。
「啊,嗯……」小七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因为我不小心把血点在他的断骨上头详细原因我也不晓得……」
小七话还没说完,便见兰罄眼睛一亮,整个人跳了起来作势往外走去,小七想也知道这人要干什么,连忙把人给抓了,按到椅子上低低嘘了一声:「你爹正在问案,案子还没问完,先别往外跑。」
「噢。」兰罄这才不甘愿地把屁股黏上木头椅子,坐下来继续听案。
施问又问了几个问题,但冤魂都一问三不知。
站在一旁的小七双手环胸听着施问问案,一开始很怕的,但见久了,瞧这谭桦有时抖起来甚于比他还厉害,便渐渐地也不那么怕这东西了。
小七心里想,这鬼如果不是尸体在江中漂流时撞坏撞傻了头,就是像他说的魂魄不
全所以脑袋记着的事情也不全,只是线索才芝麻大,这回衙门里头的人该怎么办案,
小七就真的不知道了。
这一问、一等、一转述,再问、再等、再转述,待施问想问的都问了,可却没什么
收获时,乌黑的院了外头也传来了鸡啼之声。
鸡啼声响起后,冤魂脸色更加惨白惶然,他伏地说道:「各位大人,天已快亮,谭桦必须走了,不然若是照到阳光,谭桦便会魂飞魄散的!」
施问听小七这般复诵后便立即说道:「那你先行下去吧!」想了想,又说:「若是再想起任何事情,无论大小,便即刻告诉小七,让他立即转告本官。」
谢施大人……」冤魂眼泛泪光,飘了下去。
小七即刻大喊:「不对,大人,你怎么叫他来找我了!小黑大人也看得见,你应该让他找小黑大人才是!」
「也是。」不过施问又说:「但你和小黑天天都在一起,找你找他,不也都一样?」
「怎么一样,根本完全不一样!」小七吓得乱叫。
南乡说道:「小七,若有事,公子会护着你的。」
小七瘪了瘪嘴,可怜兮兮地看向兰罄。
兰罄则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谭桦离去的方向,眨也不眨地。
第四章
昨夜发生的大事,一早衙门里就传开了。
小七早上在衙门外头卖烧饼的摊上吃烧饼喝豆浆时,陈豹、安国远远见着他,便快步走了过来。
「小七啊,你听了那件奇事没?」两人一屁股在小七身旁坐下,陈豹一脸新鲜地说。
小七瞥了这人一眼,满口芝麻烧饼屑乱喷,说道:「啥事?」
「原来你还不知道?」陈豹啧了两声,压低声音道:「那个啊,昨晚听说有冤魂来衙门找咱施大人申冤告案啊——这事真是百年都见不着一桩,你说怎么就这么神,大人来归义县才半年多那么一点点,竟然就碰上了这等案子。」
大块头的安国也在一旁啧啧称奇。「是啊是啊,要不是令早听昨日守夜那个小六说起,施大人又派了头儿跟李忠去知会青州的知州要越州办案一事,咱这些人还不相信哩!我想啊,绝对是那冤魂知道大人为官清廉不畏强权,这才找上门来!」
小七继续喷芝麻烧饼屑。「我怎会不知道,昨夜我就在场,被那冤魂吓得差点厥过去,我怎么会不知道!」
「啊,你在场!」陈豹惊讶后扼腕道:「你在场怎么没叫上我们去看,这百年奇案是多少捕快求也求不到的,你这小子真不够兄弟,生生让我们错过看大人问案冤魂的机会了!」
「看你奶奶个熊!」小七张嘴喷道:「就那么喜欢看?我看、看、看、看、看你娘!瞧瞧我这立案,这几日被扰得睡也睡不饱,吃也吃不好,不仅脸颊肉没了,连眼眶也是一圈黑,你脑袋被门夹了,那么喜欢看那东西?!好,要他再来找我,不对,我呸,要他再去找施大人,我就跟他说你想看他,叫他去让你看上一看!到时瞧你会不会吓到屁滚尿流直喊娘!」
「唉……」陈豹同安国被喷得满脸烧饼屑,抹了抹脸,倒也觉得小七说得挺有道理。「你也别这么激动……不看便是了……」
「小头儿人呢?怎么没看见他?」安国接着说道:「小七你又偷懒了是不,没跟紧小头儿?!」
「啧!」小七朝不远处的茶坊指了指。「不正在那里!人家老板请他喝茶用膳,他把猪也带去了,这不吃得正欢!」
「你怎么没跟着去?」安国皱眉,不高兴地道:「你忘了小头儿的安慰是你全权负责的吗?」
「他喝那茶一点点就几两银子,听说得来不易,点心也是专程去买来的,人家招待小头儿一个就够了,多我这张嘴去吃喝,别了吧,要心疼死老板吗?」小七觉得自己还是吃烧饼喝豆浆就好。
「原来如此,你这人倒不错,还懂得体谅百姓。」陈豹拍了拍小七的背。
不是不错,是知情识趣。」小七想,这些百姓一年才挣多少银子啊,他可不想喝人家的血汗。但这兰罄就不一样了,归义县的小头儿,对他好,他开心,承他照顾的老百姓则是比他更加开心。
三梆差不多要响了,该是时候回衙门上工。小七吃完早膳油腻腻的双手拍了拍,喝完最后一豆浆,和陈豹安国便要往兰罄那处去。
接了兰罄后,这才一齐回了衙门。
点卯上工,衙门一日由此开始。
小七整整腰带,原本正等着和兰罄一起上街巡城,可兰罄却脚一拐,往验尸房走了去。小七只得摸摸鼻子,也立刻跟了上去,同兰罄一起进了验尸房。
验尸房里头有几具做工简单的棺木,那昨天夜大闹衙门的谭桦尸体便在其中一具当中。
棺木还未上盖,不过掩了块白布,洒了大量防止尸体腐坏的石灰。
兰罄往棺木探了一下,突然便把白布掀开,跟着拿出一把刀往手腕上一割,流出的鲜血顿时往下洒去,掺着白色的石灰,红红白白的,挺是骇人。
「师兄你干什么!」正在看着验尸房里瓶瓶罐罐摆设的小七突然一惊,整个人就奔了过来。
他立即从衣衫下摆撕了一截棉布下来,再掏出金创药洒上,然后迅速把兰罄手上那道恐怖的伤口给扎了。
兰罄也没看小七,径自张着那对写满好奇与期盼的凤眸盯着谭桦的尸体瞧。然而,那些血却只是沾染在谭桦手臂断骨旁,许久,都没丝毫动静。
兰罄等了等,转头问小七:「你那天给他的骨头喂血,然后过了多久,他才来找你?要多久,他才会来找我,我才能看清楚糊成一团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小七差点连话也不会讲了,他愣了好一下子,之后吼了出来:「你脑袋是撞门撞坏还是被雷打了坏了,就为了看清楚谭桦模样,便把自己割出这么大一个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施大人知道你这般伤自己,你可想过他会多么心痛!」
小七表情简直就是要喷火了,兰罄很少见他这模样,况且,为的又是这等微不足道之事。
兰罄张着嘴看了小七好一下子,本来想,自己该生气的,这鸡是什么东西,自己心情好才让他叫一声师兄,而他居然这么对自己说话。
但见着小七那副爱深责切的模样,突然,涨到了喉间就要发作的脾气一下子全消了。
兰罄眨了眨眼睛问:「我爹会心痛?」
「这是当然!」小七忿忿说道。
兰罄再问:「那你会不会心痛?」
兰罄这话,当场便叫小七噎了。
「……」小七瞪大眼睛看着兰罄。
「嗯?」兰罄也睁大眼睛看着小七。
之前那对话怎么听便是怎么暧昧,就连兰罄这期待自己回答的表情也是如此,小七正在想着该如何回答之时,院子外头传来一阵衣衫飘动的声音。
声音虽是细微,但兰罄与小七几乎是同时便往门外看去。
只见小小院落高墙之上,出现了三道突兀的身影。
一名年纪老迈头发全白道士摸样的老者,被两名同样穿着道袍的孩童搀扶着,三人身形轻盈,飘飘然由墙上跃入小院,脚步轻软得仿佛踏风而行般。
小七一见:心里便直是诧异。眼前两侧孩童年纪小小,却有一身寻常人得练上十几二十年才得有的好轻功!
三人落地后,两名大不过十岁的孩童扶着老道慢慢走进了验尸房里,跨过门坎时孩子声音清脆地说道:「师父小心门坎。」
小七再瞧那老者,才发现老者双眼眼皮下垂内陷,其中竟是没有眼珠子的。
老者似乎知道谁在看他,想问什么,便说明了来意:「是不是有一名叫作陈七的捕快在这里啊?贫道是应友人之邀,前来一见陈七的。」
小七「咦」了一声,疑惑地应道:「在下便是陈七。请问道长,您的友人是谁,又为何要来见我?」
老者脸皱皱皮皱皱,还因为年岁大了牙齿掉光光,嘴巴一张,一笑,便是一望无牙。他说:「贫道友人乃浮华宫宫主宴浮华,日前宴宫主到贫道于归义县郊外的小苍山上道观闲聊叙旧,收到消息知道衙门这几日出现了不好的东西,宴宫主便让贫道过来看看,顺道替陈七公子你压压惊!」
兰罄看着没牙的老道人,觉得这人长得有趣得不得了,他看看老道士,再看看小七,拍拍小七的背说:「原来你没胆的名声已经大家都知道了,才闹鬼而已,就有人立刻找道士来给你收惊了!」
「啧……」小七觉得脸上无光,熟人便算,还三个生人慕他无胆之名而来,他真想到墙角挖个洞,直接把自己埋了。
小七掩着脸对那道士说道:「没事没事,不用看也不用收惊了,衙门里有官老爷坐镇出不了什么乱子,老道长不必费心,还是请回吧!」
两小童长得唇红齿白,一齐开口,同声同气说道:「我们师父已经一百零五岁了,身体不好,出一次门也不容易,你们怎么可以让师父白白出来一趟!我们师父功力很高深的,无论大鬼小鬼,捉鬼都是手到擒来,陈公子可要考虑考虑,过了这村,接下来可没这店,要找行家捉鬼,没那么容易了!」
小七还没说话,兰罄看老道士看得稀奇,便向前一步,手还伸得长长,要去拨人家
的眼皮子,看看里面还有没有眼珠。
这时老道士同两名道童迅速退了三步,三人脸色虽不变,小七却觉得这三人仿佛忌惮兰罄似地,神色有那么点不对劲。
兰罄不死心,又向前踏了一步,小七伸手将兰罄拦了下来,对他摇摇头。
「干什么?」兰罄天真地问。
小七一双火眼金睛顿时在三人脸上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想看出这三人是否有其它居心,他是挺会看人的,瞧这三人虽然看起来商深莫测,但说来说去就一个老人家两个小孩子,老的一百多,小的看起来也才十岁,根本就扑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接着他又定下心想了想,这才猜测,或许他们也和他一样,知道兰罄这张面皮底下,是多大的祸害,祸害一靠近,便给吓得软脚,直退三步了。
小七一下子就对对方撤下防备,加上这几天真的被那只鬼闹得生不如死,安抚了一下兰罄,小七遂开口问道:「老道长如何称呼?」
老道士张大嘴说道:「贫道铭宗。」因为没了牙,讲话有些不清楚。
「铭宗道长,」小七正色说道:「实不相瞒,衙门里最近是发生了点事,有只鬼跑了进来,搞得衙门成天凉飕飕的,弄得众人人心惶惶,不知铭宗道长可有办法,让大伙儿晚上能安稳睡觉?」
其实这睡不好的人也就只小七而已,但他没说。说出来会很尴尬。
铭宗点头说道:「驱鬼,一次五两银子;如果还要将魂魄打入轮回投胎去,那再加五两。这是公定收价,九十年如一日。」
「……」搞了半天是来衙门敛财的。小七嘴角抽了抽,说道:「我们这里是清水衙门,县老爷说了,捕快是用来做牛做马给百姓们差遣的,不但什么油水都没有,一年也才领上个十二两多……去了十两,那还怎么活?」
「什么做牛做马?」兰罄生气地道:「我爹哪会让我给人做牛做马!」
小七连忙说道:「是我和金忠豹国他们做牛做马给你和百姓差遣,您是仵作大人,自是和我们不同,更何况大人那么疼你,又怎么会舍得让你累着?」
兰罄很满意小七这个回答,点了点头,便算了。但想了想,他又对那老道士说:「你回去吧,我们不要驱鬼,也不给你银子。这只鬼我爹日后办案若有需要还得提问的,你把他收了打入轮回,那我爹审案就找不到鬼了!」
「也是……自是还用不着收鬼……」小七虽然很想把不该留在衙门里的东西赶快送走,但毕竟命案悬而未破,谭桦是真的走不得。
但,小七为了自己可怜的、饱受惊吓的小心肝着想,还是拉下脸来问道:「虽然不需驱鬼,但……老道长您活到这般岁数,道行定也是很深很深的了,不知……老道长您有没有什么神奇的符啊还是厉害的法宝之类……只要带着就什么鬼也近不了身,啊、最好是连鬼影也看不见,能把眼给遮了的那种!」
「近不了身,见不了鬼?」兰罄疑惑地望着小七:「他在你眼前晃便是在你眼前晃,就算真的看不见了他也是在你眼前晃。掩耳盗铃,他还是在你眼前晃啊!」
兰罄几个晃字晃得小七心头慌慌,他拭泪说道:「师兄你不懂,不该看见的东西还是别去看见,要不,我这辈子晚上都不得出门和你一起办案了。」
瞧见小七这倒霉样,兰罄觉得好笑,他摸摸小七的头,说道:「你这人,真是没胆到一个前所未闻。」
小七很呕,但是没办法。「男了汉大丈夫,没胆就是没胆。大伙儿都知道了,大爷我也不怕承认。」
铭宗老道士摇头晃脑地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符,然后在眼前念了一大串不知道什么内容、但小七听起来像是「锵锵锵,你娘肚子像西瓜—咯咚咯,你爹买个大南瓜」的咒文。
接着再咬破手指悬空在符亡乱画几下,然后大喝一声,将血点在其上,跟着笑着交给小道童。
其中一名小道童伸手接了,交到小七手中,用脆脆的声音说道:「这符很厉害的,师父作过法,放在身上以后,就看不见包听不见,而且若有鬼魂靠近你身,只要接近十尺之内,便会让里头的雷咒给打得全身焦黑魂飞魄散!」
小七虽然怀疑这个老人家究竟有没有那么神,点几下画几下就能治鬼,但一听到魂飞魄散四个字,眉头一皱,又将符还了回去。
小七说:「不成,魂飞魄散那还叫人、呃、叫鬼用不用活啊!况且那只鬼死前饱受凌虐,死后还是只魂魄不全的鬼,要不是我的血让他凝了魂,恐怕他也难以到施大人面前告官。我若让他碰着这道符,那不是害他惨上加惨吗?」
「啊!」听到这个,兰罄突然叫了一声,接着拉住铭宗老道士的手,用一种让人不得抗拒的力道,将老道士拉到谭桦的棺木前面。
小七看到老道士突然抖了好大一下,几乎跳了起来。
小七怀疑,这个瞎了眼的老人家是不是和那飘飘然的谭桦一样,都看得见兰罄身上骇人的戾气。
是了,一定是看得见。修道之人兴许比旁人更怕这个,所以才会被兰罄的靠近给吓着。
小七慢慢走过去,整个身体横切入铭宗与兰罄中间,硬是将铭宗往旁边挤,把人和兰罄隔开了些。
「干什么过来凑热闹,你走开些,挡着我了!」兰罄怒得举起手来便要往小七身上挥去。
小七立即扯着脸笑道:「师兄也让点位子让师弟看看,我也好奇啊!」
「那你不要挡着我,你那颗脑袋移开!」兰罄这才将手收回来。
「是是是!」小七做了个奇怪的姿势,脑袋和上半身稍稍往后仰,但下盘仍在原地。他仰着头和兰声说话。
兰罄瞧了小七一眼,视线越过小七不理他,径自朝铭宗老道士说道:「老头,你帮我看看,我血浇到他骨头里面去了,小七也是这样就看得见谭桦,那他什么时候才会出来让我见?我要看见鼻子眼睛喈巴,不要是一团雾的。」
「老、老头?」铭宗显然没给人这般称呼过,一时有够惊讶。
「大胆,竟敢称呼我们的师父老头!」两个粉嫩嫩的道童生气说道。
「不然要叫什么?」兰罄疑惑。
「至少要叫道长!」道童认真地说。
「好,老头道长,你快讲,讲完了我把事情做一做,就要封棺去巡城了!你知道我很忙的,实在没时间听你啰唆太久。」兰罄脸上的神情也很认真,等着听铭宗的答案。
铭宗老道士脸色有些黑,但还是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由两个道童一个人稳住他的身子,一个人牵着他的手慢慢往谭桦的尸体摸去。
铭宗摸了摸尸首的五官和双手,接着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直到?_罄耐不住性子都要往外跑了的时候,才缓缓叹了口气,语气悲悯地说道:「这孩子死前饱受惊吓,想要逃却逃不了,万分恐惧下被活活打死,因此散了魂魄,这才会魂魄不全。」
「你怎么知道?你也是仵作吗?你也懂得验尸吗?」兰罄听见这人居然知道谭桦是被活活打死的,语气一下子雀跃万分,说:「他是被强奸致死的,死前被打得很惨,连手骨都断了,后来尸体又给人扔下江去,这才一路漂到归义县,让我的小猪闻到,把他带回县衙来。」
「贫道不是仵作也不懂验尸,只是看得见一点东西。」铭宗跟着问:「是陈公子给了他一滴血?」
「看得见,你不是瞎子吗?」兰罄伸手又想过去拨人家眼皮子,这回出手凌厉还带着劲风,幸好及时给小七挡下,要不,老人家眼睛上就要直接出现两个血窟窿了。
小七心肝有点颤,把兰罄的手给抓紧了,后道:「我那是不小心刮着,血冒了出来,才沾到他的骨头上。」
铭宗点头,说道:「鬼魂魂魄不全本来无法凝魂,但如今七月时节,万鬼尽出,阳间阴气大盛,对他有所助益,再加上福泽深厚的贵人血一滴,这才得以凝魂。」
「贵人?老头你说小七?」兰罄纳闷。
兰罄看看小七,这家伙浑身上下穿的都是衙门里的。官差标准衣服,一两银子一套;皂色官靴,还是小兰花给他缝的,不用钱。哪里贵了?他穿着的是南先生特地找裁缝帮他做的夏天会很凉的官服,还比小七的贵上一点。
「唉……师兄你干嘛这样看我……」小七表情有些委屈。「说我是祖宗庇荫福泽深厚大概也没错,您瞧这些时候我陪着您水里来火里去,还上刀山兼下油锅,哪几回不是差点死了又给活回来,的确称得上有些贵了吧!」
兰罄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因为时辰已经不早,耐心差不多用尽,他便朝那铭宗怒道:「那我呢,我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那坨鬼长什么样?」
「鬼是算坨的吗?」小七问。
「一整坨浓雾一样飘来飘去,不算坨难道算两吗?」兰罄怒道。
「呃,师兄您说是便是。」小七始终说不赢兰罄。兰罄说话不是照理来的。
铭宗老道点头说:「世间万物皆一缘字,看得见看不见部是缘分所致,这位小兄弟也不必强求。」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符,跟着又摸出一柄三尺长的桃木剑,然后对着兰罄就是一阵比划兼念咒。
小七这回听他念的是:「轰轰轰,打雷下雨洗青蛙;叭叭叭,你娘明天生娃娃」。
「……」这哪门子的咒语啊……小七又开始怀疑,这人到底是具有本领,还是只是骗吃骗喝的神棍而已。
铭宗做完法后,长长地吐了口气,道童立即很贴心地将符接了过来,交给睁着亮晶晶的眼看着铭宗作法的兰罄。两名小道童齐声说:「一张三两,这符正放的时候可以保平安,反放的时候可以见鬼神。师父施了法,很伤元气,三两是公道价,要回去买参汤喝,不是坑你的。」
兰罄很高兴地把符放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从腰间系着的小钱袋里拿出了三两银子给道童。
他满意地摸着自己的胸口,露齿对小七灿灿而笑。
就算脸上戴着能将举世无双的容貌遮去七八成的人皮面具,但这般灿烂笑容与无邪天真的眼神还是叫小七一下子看晃了眼,心都漏跳几下。
小七也同兰罄般,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只不过兰罄按的是那张黄纸符,小七按的是自己怦通怦通狂跳的心。
奶奶个熊啊……
百里七你定力越来越差了……
折腾了老半天,终于,两名道童搀扶着老道士要走了,小七和兰罄将人送到验尸房门口时,铭宗老道士又突然转过身来说道:「对了,还有一事。」
「老道长请说。」小七道。
「因为那魂魄是靠七月鬼气与陈公子滴血才得凝魂,这种鬼魂地府不收,而且七月一过鬼气散去,恐怕就得魂飞魄散了。」铭宗说道。
小七皱眉,心想不好,立即问:「不知老道长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保他魂魄的。」
老道士说:「这就比较费功夫了,魂魄不全还要保鬼,唯一的方法就只有将那鬼散去的魂魄找回来,令其合而为一才可以。若找不回来,就算大罗神仙想救,也是没办法的。」
听到这话,小七一强脸便是苦了。他说:「我也不是神仙,这人海茫茫,鬼海更茫,我到哪找他散掉的魂魄去?」
铭宗突然说道:「由哪处死,便由哪处生。」
「老道长你说明白点成不成?」小七道。
「不成不成,」铭宗回过头去,淡淡说道:「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漏,只能由有缘人自行参透。贫道只能略尽棉薄之力,回宫后再专为那位鬼兄弟写一道符,助他再凝魂几日,只是之后,便要听天命了。」
两名道童接着说:「师父出来已经很久了,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很容易累的,我们要回去了。你如果还有什么参透不了的事情,就到归义县外小苍山上的元畅宫找师父,师父办事的时间是太阳即起至正午休息,接下来便不见客。凝魂符谢金三两银子,是要先给还是后给?师父今日伤了元气,要明后日才能将符送来。」
「先给。」兰罄没说第二句话,为了他爹能办案顺利,他小钱袋一松,又掏了三两银子给两个小童。
「……师兄,你的薪俸也不多,这么一直掏钱出来,我看了都替你心疼。」小七说。
兰罄点头。「花光了南先生会帮我放银子进去的,不心疼。」
小七闻言只想,衙门里也没多少银子可用,南乡一个人要维持这一大家子的生计,还要照顾这个花钱如流水的,也实在辛苦了。
铭宗和那两名小道童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一下子便越过墙去。
小七瞧见三人飘飘然消失的身影,这才惊觉兰罄的问题得到了满意的解决之道,而他的则是还没哪!
小七急忙叫道:「道长等等,你还没给我可以保平安,又不会让鬼魂飞魄散的符纸啊!」
墙后头铭宗苍老的声音传来:「最不伤魂魄的方法,便是取童子尿,一日三次,沐浴净身。但也只是让魂魄靠近不得,看还是看得见的。」
两道童齐声说:「师父这法子是送的,不用银子。」
「童子尿?」小七还是第一次听见用童子尿沐浴可以防止脏东西靠近的。
小七还沉浸在得用童子尿沐浴才能和谭桦离得远远的震撼中,听见兰罄问了,便回答:「就是没破身,尚未近女色的童男。」
「是?会很难找吗?」兰罄问。
「倒也不会。」小七愣愣地说:「我瞧老道士那两个徒弟才十岁左右,对男女之事多还懵懵懂懂,应该就是没近过女色的童男。」
兰罄看了小七一眼,瞧着他眼眶底下的那圈黑,又想起这人胆子真的很小很小的,于是脚便踏了出去,要往老道士离去的方向追。
「做什么?」小七连忙将兰罄拉住。
兰罄说:「去把那两个小孩子抓回来,然后脱他们的裤子,要他们把尿留下来。」
跟着想了想,又道:「不成,老头道士说了一天要沐浴三次,那不只要把尿留下来,人也要留下来,这样才能每天都尿给你沐浴!」
兰罄脸上的神情很认真,小七知道他会说到做到,兰罄再往前冲去,小七便奋力拦腰将他抱了,才没让人一个劲往外冲。
「师兄,不行不行,那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你这样去会把人吓着的!」
「可我不去的话,你就会被鬼吓了!」兰罄说。
小七听到兰罄这一句话,顿时觉得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兰罄居然会为他着想,还为了怕他被鬼吓,要为他做这些事,说不窝心是假的。但兰罄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小七才沸腾起来的心又冷了。
「只要他近不了你的身,你也不怕了,以后我们就可以拿着老头给我的符,晚上出去抓有冤屈的鬼,然后全都带回来给我爹问案了!」
兰罄说话时那表情雀跃得……
「……」小七无言。「师兄,晚上应该是用来睡觉,而不是抓鬼的吧……」
「不,晚上当然是用来抓鬼的!」兰罄正在兴头上,怎么说也说不听,小七死命抱着他,他就死命挣扎。
陈豹和安国这时正由验尸房旁边的三班班房走了出来,瞧见那两人又在肉体相搏,心想定又出了什么事,正想过去帮忙,没料挣扎不休的兰罄脚一抬,重重踹了小七的陉骨,手肘又朝小七的胸口一顶,一记拐子让小七整个人痛得差点没跪下。
兰罄挣脱小七,便要往墙上跃去之时,小七慌乱喊道:「别啊、别啊,那两个孩子堪不住你折腾的,童子尿别找他们取,我用我自己的就成了!」
「啊?」兰罄回过头来。「为什么用你的就成?」
「因为我也是童子身!」小七喊。
小七则是开口之后又噎了一下,惊觉自己在忙乱之中究竟说了什么!
他听见脚步声,转头,见着陈豹和安国两个人神情吉怪,脸上又是谵笑又是惊讶地,好一会儿,陈豹才说:「小七啊,真看不出来,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是只童子鸡啊……噗……」「……」这两个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当下小七真是觉得,从此以后,自己再也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他慢慢直起腰,拍了拍根本没沾灰尘的衣摆,然后咳了一声,转身往验尸房里走去。
「什么是童子鸡?」兰罄看着陈豹,问。
原来走进去的小气又拐回来把兰罄抓着一起往验尸房里走,兰罄侧着头看陈豹,整等着陈豹回答,可陈豹却再也忍不住笑,和他身边的安国两个人笑倒在一起,乐不可抑地。
「没想到会是童子鸡……难怪南先生放心让他和小头儿在一起……哈……没经验的……想必想做什么也扑腾不起来……」
小七则是明明心里呕得发黑,脸色却红得滚烫。
是,他百里七是长到二十七岁都还没碰过女人,最多最多也就以前和他那几个标致到不行的贴身丫鬟们同塌而眠而已。
但他大爷只是没碰上喜欢的人,而不是没经验兼没人要,两者之间差别可大了,那两个家伙完全不明白这点,笑得真叫人火大。
「小七,什么是童子鸡,吃的吗?」兰罄问。我只听过叫化鸡。」说罢,还吸吸嗦嗦地吸了一下口水。「叫化鸡很好吃。」
「……师兄你别再说了成不成?」小七郁闷。
第五章
是人,就会有三急。是人,就会上茅房。
早上还信誓旦旦要帮忙把两个小道士捉回来尿童子尿,最后却因为小七自己就有童子尿而作罢的兰罄中午时分去了一趟茅厕后,回来便朝还在吃饭的小七恶狠狠地说:「不许你用童子尿沐浴,那个臭死了,也脏死了!」
跟着又朝旁边的衙役说道:「哪个混帐上茅厕没对准坑的,弄得一地湿淋淋!要让我知道,我就把他给切了,看他还怎么尿!」
小黑大人火大得不得了,小七一口饭却含在嘴里,哭丧着脸,说道:「酥兄别这样,不让偶沐浴,那晚上谭桦又来找偶怎磨办?!」
正要打人的兰罄回过头来,脸上尽是肃杀之气,看得小七一口饭赶紧咽下去,缩着脖子小声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师兄说得是,用那东西沐浴又臭又脏,我成天跟在您身边的,自然不能也脏到您了!」
傍晚,衙门传梆休息后兰罄又不知跑哪去,小七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心底也越来越凉起来。
一边嚷着好热好热的,可小七却是还在屋里,就感觉寒气阵阵从房子四角蔓延开来,随着天一分一分地暗,好像就要有什么东西,从阴暗处冒出来一样。
「不成,绝对不成!」要是再看见飘来飘去的东西一次,绝对会疯掉。
小七把自己耳房里的瓷枕和被子卷了卷,抱着便急急往内衙另一个院子跑去。他走得慌张连路上几个内衙仆役同他打招呼,他都没看见。
到了施问的院子,恰巧遇见从书房回来的施问。
小七一见他便喊道:「施大人!」
施问点了点头,说道:「你来得刚好,我正想找你。」
小七说:「我也是有事来找您的,不过您先说吧!」
施问抚了抚黑得发亮的胡子。「我与南先生商量过了,待过两日丁金和李忠回来,
想让你与小黑去青州一趟,查查谭桦的案子。衙门里就属小黑武功最好,而你则是心细如发,你们两个一块,我比较安心。南先生要我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呢?」
小七听见施问这么说,愣愣点头。「行啊!大人您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出去了,说不定还能离那只鬼远点哩!」
「你来找我做什么?」施问跟着问。
小七一张脸马上就苦了,挤出个如丧考妣的表情,轻轻揪着施问的袖口说道:「大人啊,马上就天黑了。最近这衙门里阴森森的,搞得我晚上都睡不好。那个……您当官的周身有浩然正气,不干净的东西不敢近您的身,所以……您说……是不是……晚上让我在这里睡一晚,隔天一早再回去……」
「……」施问有些愕然,想了想,回道:「你是怕,谭桦晚上去找你?」
小七点头如捣蒜。「怕啊怕啊,小的自幼天不怕地不怕,可不知怎么地,就只怕那东西而已。」
施问摇摇头,笑叹道:「你不是和小黑睡一间房吗?和小黑说一声,让他晚上照应你。再说谭桦若来找你,也只会是为了案情而来,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吧!」
说罢,施问便举步往房门走去,完全没有让小七留宿他院子里的打算。
「大人、大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小七一时急了,忙着人喊追上施问。
施问走进屋里,态度坚定地关上房门,他的声音隔着门屝传出。那声音说的正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回去?!」
小七喊道:「大人不要啊!我年少时不懂事,亏心事做多了,所以现下还没敲门,光天要黑了就很惊!您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让我进去睡吧!七月就好,不,就只能与您睡一夜好,师兄他出去了到现下都还没回来,晚上我不敢自个儿一个人啊!」
门后头没了声音,小七则是更凄厉地叫道:「大人啊,您是当父母官的,既然是父母官,百姓就是您的儿子了啊,您儿子我如今遭逢大难,看着我如此担惊受怕,大人您不心疼吗?」
小七觉得自己好生悲惨,悲惨得眼眶里都快挤出眼泪来了,可还没等到施问开门,他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陈小鸡……」阴森森地,像是从阴曹地府爬起来的恶一样,低沉的声音靠他很近很近。
「啊——」小七拔高嗓子大喊。
「吵死了!」
后头一个巴掌把他摄飞出去,他趁势滚了两圈浑身沾满草屑趴在地上,待那黑乎乎的身影来到自己面前,惊魂未定的小七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
「师兄,原来是你……吓死我了……」小七松了一口气。
兰罄拎着小七的衣领让他站起来,可是小七的脚有些软,站了两次,才稳住身形。
兰罄阴着脸疾言厉色说道:「你方才讲的我都听见了,爹是我一个人的,你不可以也来当他儿子。而且他的房就算他允了,我也不会让你进去睡;再者就算我允了,南先生也不会让你进去睡的!你真是胆大包天了,竟敢说要当我爹的儿子,跟我回去,要不然我就脱你裤子打你板子,让你以后都只能趴在床板上睡!」
「呜咿——]兰罄拉着小七,硬是将满脸惊惧还眼泛泪光的小七由他的浮木——施问的院子里拖走。
屋内的施问等人离开后打开门看着两人的身影,而后摇了摇头,再度将门关上。
今晚还有很多卷宗得看,另外还有几件案子等着判决,施问不是不想收留小七,而是他分心不得,无能为力。
回到兰罄的院子后,天色也暗了。
兰罄把小七丢进房里,房门拴上门栓,凤目斜瞧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会他,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小七可怜地躲进自己的小耳房里,他把枕头和被子放好,本来坐在桌前忐忑,后来想想这样不好,便又缩到床上拿被子把自己整个盖起来,跟着等啊等地,平时最会睡的自己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小七在棉被窝里闭着眼也不知闭了多久,直到连外头的兰罄都歇了,他还是无法入睡。无可奈何之下,小七只好再度爬下床来,而后抱着自己的棉被枕头慢慢往外头走去。
兰罄和施问一样,都是那冤魂不敢轻易靠近与造次的对象,今儿个失了施问可以傍,但他房里可还有个兰罄哩!
而且虽然大魔头与小冤魂一样可怕,但比起那种看不见的,他甘愿多和兰罄靠近一点。看得见的总是比较容易让人心安。
他燃亮了被兰罄熄灭的烛火,慢慢踱步到兰罄身边,可怜兮兮地对着已经躺在床上的兰罄开口:「师兄……」
还没睡熟的兰罄一被叫唤,便缓缓睁眼。他睨了小七一眼,问道:「这么么晚了不睡干什么?」
「嘿嘿。」小七露出讨好的笑容,在兰罄床前蹲了下来,目光与他平视,很没骨气地说道:「师兄啊,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让师弟在你床边打个地铺,跟你一起睡!我自然是不敢爬上师兄你的床的,就在这床下占个位子便好,晚上我也会尽量克制自己别打呼噜,不吵着你的……咱师兄弟那么久的交情了……这点小小要求,你不会不帮师弟的对吧!」
兰罄说:「那要是晚上衙门有任何动静,我跳下床急着出去踩着你怎么办?」
小七立即说:「那自然是任师兄你踩的。师兄你脚有仙气,踩了能强身健体,师弟恨不得天天让你踩、夜夜让你踏,你尽管踩没关系,师弟受得了的!」
兰罄瞧小七这模样,「嗤」地一声便笑了出来。
而后便在小七殷殷期盼的目光下,兰罄说:「好了,既然你叫了我师兄这么久,那我也把你当我师弟了!别说师兄欺负你,不用睡地上了,这床大,上来一起睡吧!」
小七愣了一下,然后大大一惊。「咦,一起睡?」
兰罄轻挪纤腰,空出里头一点位子,接着伸手便往小七身上一抓。而后,小七便被兰罄像抓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地抓了起来,高高飞起,重重摔上床。
然后在兰罄关爱的眼神下被摸了摸脸蛋,还让兰罄抬起纤纤玉手亲自替他将被子跟枕头盖好摆好,服侍妥当。兰罄说:「师兄陪你睡,不用怕!」接着他弹指灭了房里烛火,让一切归于黑暗。
「咦?咦咦咦咦?!」小七还在震撼中没有回过神来。
他现下是在谁的床上?
今晚他和谁一起睡?
小起颤颤地转头,借着窗外微弱的月色,瞧见兰罄那在淡淡月光下微微发亮的侧脸,和,轻轻传入鼻间,这人身上轻柔馨香的味道。
啊啊啊啊啊——天哪——
小七在心里吶喊。
这、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隔天一早,小七很早便起身了。
其实小七整晚都没睡,因为兰罄夜里睡到一半,就把他那条玉腿跨到自己身上,而且也不知梦到什么,嘴里有时会冒出一些无意义的话语,然后大腿便蹭啊蹭地,蹭得小七一整个便是那个了起来……
「唉……」坐在衙门外头卖烧饼的摊位上,小七黑着眼圈嚼着烧饼。昨晚虽然谭桦没出现,但和兰罄睡在一起,却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一边打盹一边吃烧饼,小七三块烧饼和一碗豆浆吃了将近一个时辰,等到他回过神,平日亦常光顾这摊烧饼摊的陈豹和安国也从衙门里走了出来,准备用早膳等上工了。
陈豹一见到小七,便挤眉弄眼地朝着他笑。
「干什么?眼睛进沙子了吗?」小七说他那脸还不知道要抽多久。」
「安国你替他吹吹,沙子要是不吹出来……」陈豹冶了一下脸,但随即又哥俩好一般搭着小七的肩膀,小声地说道:「兄弟啊……」
小七翻了翻白眼:「干什么?」
「昨日呢,兄弟两个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话,你也别介意,不过吃到这把年纪都还是童子鸡,这兄弟就有点过意不去了!」陈豹说。
「我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你过意不去什么?」小七喝了口豆浆。
「都说了是兄弟了,这点事哥儿们自然替你筹谋筹谋。你啊,长得虽然有些糟,也吊儿郎当的,可没关系,这年头有钱就是大爷。」陈豹说罢,嘿嘿两声:「别说哥儿们对你不好,就冲着你这些日子对小头儿这么用心的份上,衙门里的兄弟还是很感激你的。」
小七睨了陈豹一眼,也不知这人打的什么主意。陈豹随即将嘴凑到小七耳边,低声说:「昨天那事很快就传开了。」
小七一听,脸当下黑掉一半。「你们说出去的?」
「才不,你和小头儿喊得那么大声,班房就在旁边,那么多只耳朵,就算我和豹子
不说,大家也都听见了。」安国凑了过来,低声说道。
「我还没说完,先听我说。」陈豹继续道.,「昨儿个晚上三班的兄弟们凑了点闲钱,要几个比较热门道的,带你去破一破。」
「破什么?」小七一时没听明白。
「破童子身啊!」陈豹说。
小七没黑掉的半边睑,这时也一起黑了。到底是哪个混蛋传的,现下八成整个衙门连同施问、南乡都知道他百里七活到现在都没沾过女人了。
陈豹再说:「那东西又不是金子,留着只会让人笑,而且听说最近南街那头的飘香院来了个漂亮到不得了的名妓秦晚晚,这回刚好,就带着你一起去见识见识。」
安国笑着点头。
小七这可吓到了,他受宠若惊地说:「名妓?那些名妓可是一掷百金都难见的大美人啊,衙门的兄弟居然为了我,掏出这么大一个数,兄弟真是感动到无以复加!」
陈豹愣了一下:「你想到哪里去了?」
小七纳闷地说:「不是凑钱让我去和秦晚晚度春宵吗?」
安团也是一愣,然后回过神来,用力拍着小七的肩膀大笑:「小七你真爱开玩笑,秦晚晚那一晚得多少银子,兄弟们个个一穷一白的,哪有那钱!」
「啊……」小七给搞胡涂了。
「咱今晚只是带你去开开眼界,但最多最多,也只能远远看那秦晚晚一面,接着呢,便到旁边的楼上,抱着其它的暖玉馨香好好过上一晚啰!」陈豹笑道。
「啧……早说呗……害兄弟的心肝惊喜得一下子飞上了天。」小七捧着胸口做郁闷状。
「钦,现下又跌回心坎里了!」
安国又笑着重重拍了拍小七的背,这铁臂神拳厉害得不得了,小七被他这么一拍,差点把已经进到肚子里头的烧饼和豆浆都吐出来。
安国说道:「傍晚收工之后换过衣服,南街飘香院门口等,早点到,晚上肯定很热闹!」
小七点头。
晚上到别处去睡也好,谭桦那鬼一连两次都是在衙门里头出现的,倘若他跑得远些,谭桦找不到,自然也不会来继续喊冤了。
恩恩,真是个好主意!小七如此觉得。
傍晚收工后,陈豹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竟就让南乡把兰罄找了去,还听说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小七将官服换下后,便往南街飘香院去。只是没料到飘香院外早一堆锦衣华服的大爷站着,等着让姑娘们给迎进去,见这万头攒动的景象,小七想,还以为归义县只是个小地方,没想到有钱人还是不少。
陈豹一行人到得早,一见小七来便急忙唤他过来。
「走了走了,进去了,晚到就没位子了!」安国揽过小七的肩,奋力排开人群和一群衙役们进到飘香院中。
归义县的飘香院虽不比京城或南方大城繁华,但却有一种小而别致之美。
院内摆设简单,但雕栏画栋桌椅古玩却颇为精致典雅,两旁迎客厅中挂满绛红纱灯,天色暗下,朦朦胧胧,你看不清楚我、我看不清楚你,其间又偶有穿着薄纱的姑娘们妖娆而过,颇有身在仙境之感。
小七名下有间苏雪楼,那是一座闻名遐迩的青楼,那座楼大,姑娘又多,环肥燕瘦只要你说得出的它都有。而令他来到这飘香院,虽觉得与苏雪楼远远不能相比,但却又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存在,这种韵味,是苏雪楼那种青楼所没有的。
小七和陈豹、安国还有其它三个比他们年纪稍减一些的快班捕快——小六、锅子、盖子,在池塘边的小亭子里坐了下来。
离两步路再前头一些的是个开阔的院子,院子里架了一座两层楼高的别致小楼,小楼之下则坐满了衣着光鲜的宾客,而宾客之间则有姑娘们身影翩翩,来回服侍着这些等着一散千金的大爷们。
陈豹很得意地说:「这亭子是我让妈妈特地留的,从这里看过去刚好能看见秦晚晚的小楼,等等她会出来抚琴,你们等会可要好好地听,能不花半毛钱就听见名妓抚琴,这可不是年年都能有的事——」
一旁的三个小捕快褒了陈豹几句,乐得陈豹滔滔不绝地说他和这飘香院的妈妈有多熟,接着又是点评飘香院里几名红牌姑娘谁最娇、谁最美、谁最冷、谁最傲,一点一点如数家珍,道让人觉得他是不是一离开衙门,就往这里钻了。
小七虽然也是男人,但因为被迫打理了几年苏雪楼,又是长年住在其中,是以对姑娘多美啊什么的,早提不起兴趣来。
任陈豹说得口沫横飞,他也是一边「嗑蹦嗑蹦」地咬着瓜子壳,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边往外四处望,偶尔看看池塘里的鱼,偶尔看看院子里那些人,偶尔看看路过的姑娘,一整个闲散得不得了。
「小七,开始了!」安国拍拍看景色看得差点睡着的小七的背,把他拉回来坐好。
不知什么时候琴声响起,温润如玉、清澈如水,淙淙若溪流,滴滴如雨声,忽而温婉,忽而悲戚,忽而一止脉脉无语,清鸣后歇余韵不绝。
琴声停止之后,小七懒懒地躺在椅子上,都快睡过去了,陈豹瞟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人……带你来听美人弹琴,你却来打瞌睡!」
小七努力撑着不让眼皮掉下来,无奈地说:「我现下还能清醒着同你说话,已经很厉害了。你要像我一样连续几天不是没得睡就是睡不好,再听这琴声,早昏睡到不省人事了。」
安国却是道:「别理他别理他,他要睡就让他睡。咱继续看下面的,秦晚晚不知道会不会出来,见着秦晚晚比较重要。」
陈豹想着安国说的事,便不理小七,同其余五人一起用期盼的眼神往那院子里的小楼望去。
飘香院的妈妈这时走了出来,宣布她们家晚晚的规矩是,只见有缘人,所以请大家写上一幅字帖,要是合晚晚心意,便能上楼与晚晚见上一见。
秦晚晚的名气的确很大,妈妈这般条件开了出来,当下那些大爷们连吱也没吱,立刻拿起姑娘们捧上的笔墨,迅速挥毫起来。
陈豹他们今晚本来只是来看戏的,谁知却也有姑娘捧着笔墨到他们的小亭子里来。
那姑娘巧笑嫣然道:「几位官爷有礼,妈妈说来者是客,请官爷们也抬抬贵手给咱晚晚姑娘写幅字帖,什么都行,当是给姑娘充充门面。」
「唉呦,什么充门面,冲着晚晚姑娘这面子,要咱几个写多少都行!」陈豹笑咪咪地接过那姑娘手里的笔墨纸砚,宣纸一人一张发了,自己先来,挥毫落了几个大字。
一行人都写了,然后昏昏欲睡的小七也被抓了过来,安国将笔递到小七手中,说:「只剩你了,快写快写!」
小七一愣,呆呆问道:「写什么?」
锅子这时插话说道:「写什么都行啊,像我就写『姑娘你真美』」
盖子也说:「我是写『绕梁三日』。」
陈豹揶揄盖子道:「你这小盖子,真看不出来,肚子里还有点墨水啊——]
「没有啦,豹子哥你教导有方。」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小七歪着头想了想,最后下笔,挥毫洒下墨汁。
待他写完,安国探头一看,皱着眉问道:「你写这么潦草谁看得懂。」
小六子则指着下方落款处道:「我看得懂这两字,这是小七哥的名字。」
小七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呵欠放下笔,瞟了眼小楼方向,说:「秦晚晚今晚看来不会出来了,咱要不要赶快叫几个姑娘,然后一人搂一个,各自进房休息去?」
小七这话一出,陈豹大笑起来。「你这小子,看不出来还挺猴急的啊!」
[好说好说!」他只是很想睡觉而已。怀里迷药已经准备妥当,只要入了房洒了去,那姑娘便会睡到天亮,他也能得一夜好眠。
飘香院的姑娘收走了笔墨和字帖,陈豹大概是觉得他们是怎么也不会中选的,便叫人请了妈妈来,先带他们回到前头挑姑娘去。
六个人叫了六个姑娘,个个是又娇又艳,接着便搂的搂牵的牵,一行人往楼上走去。
他们进了个厅,里头早摆满佳肴,小七眉头挑了挑,正好肚子饿了,便径自拉了凳子来坐下,留下那姑娘愣在原地,心想自己居然比不过一桌酒菜。
只是小七才吃了口菜,厅里头也才刚刚热络起来,外头便有人敲了敲门,推门进来。
[请问陈七大爷是否在这里?」妈妈上了楼来,神色有异地看着这桌表面很威风,但是口袋全空空的官差大爷们。
小七愣了一下,赶紧把菜咽下肚。「我是。」
妈妈走到小七面前,锐利的眼先从上扫下去、又从下扫上来,撇了撇嘴说:「这位官爷,妈妈我是来恭喜您的,方才您那张帖子让晚晚姑娘点中了,今儿个您可走运,能和晚晚姑娘见上一面。」厅里头大伙儿当场一阵哗然。
「小七你这小子真有你的,你写那是什么鬼画符,竟然能入得了晚晚姑娘的眼!」陈豹边捶心肝边大嚷。那么一个大美人啊,居然就叫小七得了去。
「哼哼,大爷写那叫狂草,就是又狂又草的意思!」小七得意地说。
「好小子,真有你的,你字帖里写的是什么,如何能得到晚晚姑娘的青睐,还不快和兄弟说!」安国朝小七背上打了下去,笑得嘴都快裂了。
小七这时倒真是迷糊了,他写的几个字没比锅了和盖子高明到哪里去,那字帖上留的是「奶奶个熊」几个大字。
他疑惑地看了看众人,再迷惘地看向妈妈,皱着眉头问道:「真的是我?妈妈你没找错人?」
「就是陈七大爷您没错!」妈妈从怀里把小七那张帖子拿了出来,而后说:「晚晚姑娘在等着您呢,请大爷同奴家走了吧!」到了方才那个院子,小楼底下的有钱大爷们早巳离去,院子里只剩一些花花草草点缀,看起来颇是幽雅干净。
小七同妈妈走上了楼,敲了敲门,而后丫鬟笑嘻嘻地打开了门,说了声:「妈妈好,陈七公子好!]接着将两人迎了进去。
秦晚晚拨开珠帘由后方走了出来,小七吓了一跳,本来以为这人该有些名妓的派头、矜持什么的,至少得在帘后抚琴吟诗卖弄高雅一番,再姗姗出来与他相见。
那妈妈瞥了眼小七,说道:「陈大爷,咱这飘香院的规矩,与晚晚姑娘相会一晚,茶资一两金子,若要在这儿歇下,那还得另计。」
小七还没开口说自己没钱呢,那生得娇娇弱弱、貌美不可方物的秦晚晚便开口,淡淡地说了:「迟儿,去百宝箱里拿条珍珠项链给妈妈。」
迟儿应了声是,立即走进后间取了条项链来,小七一见那条项链珍珠颗颗都有鸽子蛋那么大,眼睛就「登」一下张得好大,他眨了眨眼看看秦晚晚,突然后退一步,说道:「姑娘咱素未相识,你一见我的字帖便把我请来,还自个儿花钱给夜度资,这、这……我们是有在哪里见过,而后你对在下一见钟情可是在下不知道,跟着在这飘香院你又见着在下,于是便火烧火燎地将在下请过来吗?」
秦晚晚听得小七这番话与夸张的模样先是一愣,而后掩嘴一笑,她先让丫鬟将拿了珍珠项链后心满意足不再乱说话的妈妈请了下去,待丫鬟关上门也离开后,才缓缓朝小七福了一福,说道:「浮华宫归义县分舵舵主秦晚见过副宫主。」
「啊!」听见秦晚这个名字,小七先想了一下,再仔细看了看秦晚晚这张绝色的脸蛋,然后……
「啧,原来是你!」小七记起这人了,这人以前是在浮华宫里当差的,他见过几次。
小七四处望了望,瞧这地方布置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像青楼女子闺房的模样,又看了秦晚一眼,说道:「难怪我听着『秦晚晚』这三个字挺熟,秦晚和秦晚晚,只差了一个字。你什么时候来归义县的?」
秦晚起身说道:「几日前宫主让属下过来的,副宫主只身在外凡事不方便,宫主要属下前来照应副宫主一切所需。」
小七找了张椅子坐了上去,他睨了秦晚一眼。「宫主也算有心。」
小七虽说这话,但其实他也是知道宴浮华是怎么想的。
把他丢到兰罄身边,要他负上照顾兰罄这个重大责任,一方面又安抚他,先是让小苍山那个老道士来看他,又派了这个人来给他干杂活,说她心肠不好也不是,可说她心肠好,却也是她把他丢到兰大魔头身边的。
算了算了,总归是师姐弟,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她手上吃亏了,反正照顾兰罄也好,这归义县衙门的人都挺和善的,除了那只鬼还是个问题与老是睡不饱以外,他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了。
秦晚叫来一桌饭菜,比之前和陈豹他们在外头吃的还精致上不知道几百倍。
金玉镶丸子,小鲍鱼炖三鲜,凤凰鱼翅,翡翠白羹,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外加一壶正南城极品竹叶青,还有美人亲自倒酒挟菜,小七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一边吃一边笑。奶奶个熊,这才叫人过的日子啊!
秦晚说了些新建分舵的事情,这归义县分舵在小七回来前本来是没有的,后来宴浮华下令,小七归来后,不到三日便具体成形。
「你手下有哪些人?」小七问。
秦晚回答了些小七的旧属,还有小七的那些个用圆刀的灰衣护卫也在其中,只是灰衣护卫直隶于小七,秦晚并没有指派他们的权力。
小七点点头,对宴浮华的安排倒也满意。
两人讲着讲着,时辰也渐晚,小七打了几个呵欠眼泪都流了出来,正想同秦晚问问他今晚成不成睡这儿,小楼底下却在这时,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小七耳尖,听得来人约莫四、五人,前头一个脚步还很重。
原本还在猜这些人是谁,但转了个念,随即想到莫不是陈豹安国那几个缺心眼的,要来看他会不会抱姑娘吧!这几个家伙……小七心想,这事情关乎男人的颜面,自己哪能再让别人小看了去,便朝秦晚瞧了一眼,说:「宫主叫你到这儿来,全听副宫主我的?」
秦晚回道:「是!」
「那好,现下副宫主要你外衣脱了,躺上床去。」小七说。
秦晚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随即将身上那件薄薄的外衣脱了,剩下里头的一件粉色小肚兜,然后迅速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入里头。
小七也随便把自己的衣衫脱掉,剩下亵衣后随意拉开弄乱些,而后三步作两步地跑到床边拉开被子,钻了进去。
小七一上床,顿时一阵美人馨香传来,不过他心无歪念,只是和秦晚对望了一眼,而后伸手将被子拉高过头,将两人紧紧裹入被子当中。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这刻,外头的门给人一脚踹了开来,来人使的力道还挺大,一下子便听到木头迸裂木屑四飞的声音。
跟着一阵脚步声迅速来到床前,对方没有半点迟疑,立即一把揪住被子,用力地往后拉开。
小七和秦晚搂在一起,胸贴着胸,两具身躯丝毫无半点缝隙。
他一见被子被拉下,随即装作色眯眯地从秦晚的香颈上把嘴唇移开,抱怨地说:「真是反了,这飘香院是怎么回事,大爷我正寻欢作乐着,哪个没长眼的居然敢来打扰!」
烛光黯淡的室内突然兴起一股肃杀之气,邪气息寒到小七颤了一下。
而后他听见一个声音道:「你说谁没长眼?嗯?」
那轻轻淡淡的一声「嗯」,「嗯」得小七抖了好大一下。
他缓缓地挪动僵硬的脖子,把头转了过来,待他见着眼前穿着镶银黑衣的那个人,而那个人还一脸阴森森地看着他时,小七当下给吓得三魂七魄全部飞光光。
「大大大、大师兄——」他尖叫。「你怎么会来这里——」
「可恶,陈小鸡你这混帐东西,身为衙门捕快竟敢公然狎妓宿娼!」兰罄怒道:「来人啊,把这家伙给我拘回去,我要亲自审问!」
「是!」后头赶上来的人齐声喊了句,接着陈豹安国那群人便涌了上来,神情扭曲地将小七扭下了床。
小七看陈豹眼中泛着泪,写着:「糟了糟了,全都糟了!」
锅子盖子的眼里则更悲哀地写着:「死了死了,这下子活不了了」
安国拎他下床时同手同脚差点跌倒,竟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小七开始抖……他娘的……聪明反披聪明误,这回捉奸在床百口莫辩……真是死定了!
第六章
这个晚上,衙门的大堂重新挂上燃起的灯火,一排任职快班。在公堂上总是意气风发的捕快们,如今给人从青楼带了回来,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是低着头心里忐忑。
公堂两边则是两排手拿杀威棒的皂隶,而兰罄则是静静站在公堂暖阁之下,没有说话。
小七偷偷侧眼瞧了兰罄一下,只见他脸色实在不好,也不知道被谁给刺激到了,一张脸阴惨惨地。
发现小七正在偷看他,兰罄目光移了回来,直勾勾地望向小七,虽然只是这么轻微的动作,其余什么也没做,却让小七赶紧将视线收了回去,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就快跳出来了。
兰罄轻轻哼了一声,跪在大堂上的六个人整齐一抖,锅子还差点软倒在地,旁边的盖子急忙将他拉了起来,继续跪好。
未了,兰罄才手负于身后,淡淡说道:「我朝律例明载,凡七品以上官员者,概不得宿娼狎妓,更不得出入花街柳巷,若有犯者,一律杖打二十。来人,给我脱了他们的裤子,一杖一杖慢慢打,我看着,打足了才能故人!」
兰罄这一说,小七惨白着脸就差点厥过去。饶他身强体健,上次被打十板都痛上好几天的,这回又打二十?还要打足?那叫人还用不用活啊!
小七立刻喊道:「等等、等等,小黑大人等等!」
「等什么等?」兰罄睨了一眼小七,心想这人真是可恶,居然去青楼那种地方也没带他一起去,害他在衙门里转来转去一直找不到人。
害他转来转去就算了,这人竟然还和个不晓得哪里来的女人抱在一起,头都要埋到人家胸前两块肉里头去了。
快埋进去就算了,他去找他,这人居然说他是没长眼的人,而且还叫他赶快滚开。
可恶,这只鸡到底晓不晓得自己是什么身分,居然这么对他!哼,今日他这个没长眼的要不把他这只鸡打得没屁股,他就不叫施小黑!
小七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突然抓到兰罄方才那番话的语病,立即说道:「师兄刚才也说了,是七品以上的官员才不能狎妓,可咱这些人都只是小捕快,还有我、我是被罚服徭役的,根本就是寻常百姓而已,咱就算真的去了青楼,那也不用罚这么重您说是不是?」
其余五个捕快也连忙点头。
兰罄却是眉毛一抬,说道:「你们都是我爹的手下,在衙门内也要以我爹为典范,做个正正当当、刚正不阿的好捕快。既然以我爹为典范了,那我爹没去宿娼狎妓,你们怎么可以去宿娼狎妓!」
兰罄声音化得低沉,神情也渐渐冷了起来。「还有你,陈小鸡!」他指着小七道:「做错事情还有胆子同我狡辩,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小七见兰声越来越恐怖,还抬脚朝他走来,便连忙摇头说道:「我这不是狡辩,真的真的!其实我去青楼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解释!」
「噢,什么原因?」兰罄伸指抬起小七尖尖的下巴,微微一笑问道。
小七被兰罄的笑吓得抖了一下,低声说:「现下这么多人在,不好说,咱回房后我慢慢说给你听成不成?」
兰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一旁的安国以为小七要出卖他们,把事情全推到他们身上,立即吼道:「陈七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
跟着又对着兰罄喊:「小头儿你千万不要相信他说的话,这个人油嘴滑舌最会欺骗人了!我同你说,你前几日不是说感觉睡了一觉起来像是过了好几天吗?那真是过了好几天!因为这小子不小心整罐迷药朝你洒了,才让小头儿你昏了过去。大伙儿那些天担心得不得了,都差点要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兰罄看了看安国,又看了看小七,然后一笑。「陈小鸡,他说的可是真的?」
「……」小七深吸了一口气,连话都不会说了。
兰罄收回手指,转身,声音虽还是淡淡的,却叫人不寒而栗:「除陈小鸡以外,其余人等,一概打二十大扳。」
「咦?」小七高兴了一下。「师兄,我不用打了?!」
兰罄微微侧过头来,说:「他们打二十大板,你,打三十。」
「什么!」小七跳了起来。
两旁的衙役立即趋向前来,好些人压着陈豹安国他们,两个架住小七。
小七迅速地被压倒在地,然后裤子被快速脱下,他连风吹过屁股的冷凉都来不及感受,竹板子便打了下来。
衙役们边打还边喊着:「一、二、三、四……」
「呜喔——痛死了——」小七立刻眼泛泪光,在公堂上大喊。「师兄我冤枉,你要听我解释啊——」
可兰罄只是看了一下板子落下时,被打得一晃一晃的小七的屁股,而后再扫了一眼旁边一样颤个不停的五颗。
「师兄啊——我真的不知道不可以去青楼——呜啊——三十大板会死人的啦——」
兰罄说:[三一十大板不会死人,只会屁股肿而已。」
「我冤啊——」小七哭。
「吵死了!」兰罄找来一块布,直接把小七的嘴巴给塞了起来。
三十板打完小七已经奄奄一息,话都不会说了。
南乡收到消息赶来时,见到的便是差不多死绝的陈豹安国等人,与已经要死透的小七。
南乡愣愣地看了一眼,随即回过神来,命那些衙役将他们途回房去,而兰罄觉得没事了,也要离开,南乡这才开口说道:「公子这是为何缘故打人呢?」
兰罄见南乡问话了,眉头皱一皱,就说:「他们去飘香院没带我去,然后还被我抓到了,我就带回来打板子了!」
南乡吸了一口气,对兰罄直摇头。衙门里的人随便打,南乡是不会怎样的,只是那百里七却不比寻常人,兰罄这么不给人面子,早晚得出问题。
「先生为何摇头?」兰罄觉得奇怪。
南乡想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公子是因为喜欢小七,才会让他跟在你身边的吧?」
兰声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地就生起气来,语气生硬地道:「谁说我喜欢他了!我才不喜欢他——」
「是,公子不喜欢他。只是他办事利落,对江湖事经验老道,有他在身边,无论是抓贼或是办案,都能事半功倍。」南乡如此说道。
「是啊是啊,」兰罄点头,「他的确很厉害,上回小兰花的事情因为他认出了柳成非才能破案,这回谭桦的事情也是因为他能见着谭桦,谭桦这才得向我爹告案。」
南乡悠悠说道:「既然如此,看在这些事的功劳上,公子是否也要对小七好一些?」
方才我听说其它人打了二十大仮,但小七一人被了三十,若众人皆一样就算了,你这般做,又不听他解释,恐怕小七会心生不满,讨厌起你来吧!」
「啊,为什么他会讨厌我?」兰罄有些纳闷。
南乡说:「就如同大人办案,他断案如神,做事公允,并且赏罚分明。从来没有不让上告者说明白,就叫人打板子的事情发生。那青楼也是陈豹他们带着小七去的,或许他想告诉你的便是这点,但你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便用刑,这便是失了公允,难免会让他心里不满起来。」
「啊……是吗……」兰罄眼珠子转了一圈,又说:「就算这样,那十板也还是要打。因为打他那十板是他拿迷药洒我,害我睡了很多天差点死掉才打的!」兰罄认真地说。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公子忘了,」南乡脸不红气不喘,而且眼都不眨地说道:「你那天是先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却又硬留在验尸房工作,小七太担心你了,无奈之下这才向你施迷药迷倒你,想送你回房休息。哪料你不小心打翻迷药,洒得自己一身,还让自己睡了几天。公子再想想,小七从来是疼你疼得不得了,从来都不会对你大声说话的,你说,他又怎么会舍得让你死掉呢?」
兰罄眨了眨眼,觉得南乡说得很有道理。
那只鸡根本没胆的,对他又很好,连他的赵小猪平常也是鸡在照顾的。那个人又怎么会想害他呢?
「那、那打都打了,怎么办?」兰罄左脚踏着右脚,盯着公堂的青砖看。他扭得像身上生了虫子似:心中惴惴不安地问:「先生……他真的会讨厌我?」
「公子也不必担心,其实只要你拿诚意去向他道歉便成了。」南乡拿出一瓶金创药交给兰罄。「去看看他,帮他擦擦药,说些好听的话,小七不是记隔夜仇的人,肯定一下子就不跟你计较了。
「……」兰罄玩了瓶子好一会儿。「那陈豹他们呢……」
南乡拿出另外一瓶金创药。「那边我会去看看,公子也不必担心。」
「真的?」兰罄眼睛这才亮了起来。
「打在他们身,痛在公子心。公子你也只是想让他们循规蹈矩不要出入秦楼楚馆,洁身自好与你一起共同为施大人将归义县打理好。你的心思,学生明白,他们经此一事,也会明白的。」南乡说道。
「嗯,你们都能明白那就最好了。这事我就算了,也不再罚他们了。先生就去看看豹子他们,我看陈小鸡去!」兰罄听完南乡的话,一扫方才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高高兴兴地拿着药瓶,便朝内衙跑了回去。
小七苦着张脸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地,他的屁股痛得不得了。那些衙役虽然想放水,但又不敢忤逆兰罄,结果他们一伙人还是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二、三十大板,现下那伤口像被火烧着一般的痛,痛得他简直要哭爹喊娘了。
小七喘了两口气,才想爬起来拿他师弟那外敷内服都好用的疗伤圣药来用,却见着门口突然有一颗脑袋在那儿探,要进来不进来地。
最后那人还是见着自己在瞪他,才一跳一跳地走了进来。
「那个,小七啊,你有什么冤屈,讲吧,我来听了。」兰罄说道,还天真无邪地笑了一下。
「……」小七眯着眼看他,跟着哼了一声,把头转向床里头,不看他。
兰罄对小七这无礼的举动不但没表示生气,反而来到小七床前,说道:「你别闹脾气了,是那个地方不好啊!以前我去查案,爹也不让我进那些地方的。既然我爹和我都不能进去,我自然也不会让你去的啊!」
小七虽然还是不说话,一把火正旺着,可烧着烧着,却像被温柔地浇了半盆水一样,整个灭了不少。
说到底兰罄这也是担心他,才生了这么大的气。他若不去青楼,又或者是瞒得好一点不让兰罄知道,今日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七的屁股被打得血淋淋地,肿得又红又高,兰罄一看,撇了撇嘴,心想是哪个家伙把小七打成这样,等会儿绝对要叫来训训。跟着又拿出南乡给他的金创药,在房里踏来踏去,最后说:「南先生让我来给你涂药,你忍忍,这药很有用,只是见血的伤口涂下去,第一下会很痛。」
小七哼了一声说道:「能有多痛,我这回都痛到生不如死了……」
话还没说完,兰罄拔开瓶塞,一股脑儿地将瓶子里的药粉全倒到小七屁股伤口上,那药粉接触到伤口的刹那,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从臀上猛地散开,随即窜到四肢百骸,那种痛简直叫作痛彻心屝,小七倏地狂嗷一声,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
「啊!」兰罄看看空了的瓶子,说道:「我倒太多了。」
小七在床上一直跳一直跳,手偏偏又不敢往血淋淋的屁股上面抹,他一边跳一边叫,鼻涕眼泪直流地说:「施小黑我和你有仇是不?你打了我三十大板不够,现下又在我屁股上洒毒粉?你是不是要我肠穿肚破屁股烂,才觉得爽快!」
面对小七的指责,兰罄很是牛气地说:「那不是毒药,是南先生拿给我的金创药!」
小七跳下床来,扑到桌前拿了茶壶,将壶嘴对准自己的屁股,哗啦哗啦地用茶水把上头残余的药粉冲掉,直到整壶茶都浇完了,那叫人生不如死的痛楚才散了一些去,但还是一抽一抽地痛,痛得他眼眶聚满了泪。
小七走了回去,抢过兰罄手中的瓶子看了看,再嗅了嗅,吼道:「奶奶个熊,南乡那混蛋打哪买来这『长山一根枪』?这东西是止血消肿好用,但便宜得不得了,性烈得似它的名字,见血的伤口一擦就跟被支长枪给戳着一样,会痛死人的!」
兰罄愣愣地看他。心想:「真有这么痛吗?」
小七抹了抹眼泪,怒道:「改天我把神仙谷里最好的金创药方子给要来,那药叫作『血见愁』,比这药好上千倍万倍。到时你让南乡照着去配,然后把这劳什子『长山一根枪』全给我换了!用这药血止是会止,不过血止之前,人就先给痛死了!」
兰罄乖乖地点点头,而后再道:「你别再跳了,越跳屁股会越痛。」
「你们这些人真是……啧!」小七吸了吸鼻涕,一拐一拐地走到放杂物的矮柜旁,将还剩没多少的血见愁拿了,再一拐一拐地拐回床边,要重新将药抹上。
兰罄一把将药瓶抢了过来,闻了闻药瓶里头的药,问道:「这是什么?」
小七连看也不看他。「疗伤圣药『血见愁』,就是我说的那最好的药。」
兰罄点了点头,跟着就把小七推到床上,说道:「那你趴好,我帮你上药。」
小七不禁抖了一下,想起方才生不如死的痛楚,连忙说道:「不、不用了,擦药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不用劳烦你!」
「不行。」兰罄坚决地说:「南先生叫我来帮你上药的,因为我不让你申冤,又打了你,我如果不帮你上药,你就会讨讨厌我!
小七闻言楞了一下。这他讨不讨厌兰罄,又关南乡什么事?还有这兰罄,他讨不讨厌他,他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兰罄见小七不说话的模样,还以为小七真的生气了。他偏着头看着小七,说:「那个、你真的讨厌我了?」
「…」小七侧着头看着兰声。
兰罄左脚踏着右脚,踏完又换右脚踏左脚,一边踏还一边偷偷瞧着小七脸上的神情。
最后,小七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我怎么会讨厌你!」他语气无奈。「师弟明白师兄你打我也是为了我好,而且你还不远千里这么辛苦跑来给我上药,师弟哪会记仇呢,师兄你说是吧!」
小七想,自己同这个人哪还能计较些什么,兰罄一切作为都是无心,况且,这会儿还来给他上药了不是?
兰罄想了想,点点头,说:「不是很远,很近的。你的房就在我房里。」他接着有些开心地把金创药倒到小七屁股伤口上。
小七屁股接触到药粉时紧张地又抖了一下,兰罄想起这人刚才被他弄痛了,于是便赶紧收力,只倒上一点点,然后均匀用指腹涂开,等那些药粉遇水成了膏状,涂一涂觉得有些地方没涂到,再洒上一点,缓慢地为小七上药着。
整个屁股都呈现在别人眼前,小七有些尴尬,却又有些紧张。
他忍不住侧首回头看着兰罄,虽然担心这人如果突然疯起来屁股可能会再被捅上几刀,然而见着兰罄神情认真的模样,心里的忐忑一下子便没了……
兰罄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他对他所关心的人,从来很温柔……
「你还没把冤屈说出来。」兰罄说。
因为刚上了药不能马上把裤子穿上,小七在药干之前,只能光着屁股和兰磬说话。
小七顿了顿,道:「……记得浮华宫的宴浮华,我四师姐吧!」
兰罄点头。「山里面有白鹿群的那个浮华宫,我记得。白鹿很好吃。」说着说着眼里又冒出了光。
小七咳了声。「你要喜欢我下次再叫人捕两头过来。」
「我要活的、会跳的,不要死的。」兰声说。
「好,不要死的。」小七无可奈何一笑,再说:「之前四师姐不是让一个老道士来帮我们吗,这回我去飘香院找的那个姑娘,其实也是四师姐让她来的。」
「咦?」兰罄诧异。
小七说:「那女子名叫秦晚,之所以藏于青楼当中,只是为掩人耳目。我这回去根本没想过要怎么人家,之所以在床上被你们抓到,也是为了隐瞒她的身份这才做的权宜之计,师弟我跟她清清白,除了靠得近了一点以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咦?那你不早说!」兰罄表情很讶异。
「你根本没给人机会说吧!」小七有些咬牙切齿地。
「对喔!」兰罄应了声,可也没多大悔意,他只是一派轻松自然地看看小七的红屁股、看看小七的后脑杓,而后再对小七笑了一下。
小七早习惯兰罄这个样子了,同一个走火入魔又心智丧失的人认真的是笨蛋,兰罄现下能这样平静地和他讲话,而不是把腰间的佩剑抽起来往他脑袋砍来,已经是他祖上有灵,先祖庇佑了。
这两人又乱七八糟地聊了些事,兰罄偶尔精明、偶尔胡涂,说话常常是颠三例四的,可小七也的确有能耐,再怎么都能对答如流,小半个时辰讲下来,兰罄被哄得很开心,开心得之前究竟是为了什么在生气都给忘光光了。
夜色深沉,可耳房里的兰罄还叽哩呱啦地讲着小七还没来归义县之前的事情。
「你都不知道我们刚来的时候归义县多乱,市场上土匪恶霸可多着,而且那些人规费收得可重,连老婆婆也要收,还打伤了很多人。我讲了几次他们不听,最后爹就叫我把他们全都抓回衙门打板子,然后他们家里人拿了银子要来赎的,南先生也不让赎,一直叫了好几倍才让赎。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归义县又来了个贪官哪,而且贪官还有很多的!」兰罄一边说一边笑。
小七听着便明白了。「是不是后来赎的那些钱先还给了被欺压的百姓,在拨了些让被土匪恶霸打伤的人看大夫,接着剩下的拿来救济贫困县民。」
「是啊是啊,」兰罄连连点头,然后疑惑地看着小七。「为什么你会知道?」
「哼哼,大爷我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也不对,你那时候在江湖上可比我更风生水起……算了算了!」小七说:「总之我知道就是。」
兰罄点头说道:「你挺聪明的。」
小七笑了一笑,哼哼两声。
就在两人聊得正欢的时候,房间角落阴暗处突然慢慢涌起了雾,那阵雾缓缓聚起,而后无力地散开,直试了两三次,才慢慢地凝成了形体。
谭桦的五官在雾中逐渐清晰,垂着头的她抬起脸来,将空洞而虚无的实现投往小七与兰罄那方。
「大人……」他幽幽地说。
小七和兰罄没听见他的声音,从土匪恶报讲到验尸之上,兰罄说得兴起,竟比手脚起来。
「你都不知道,有一回我验一具尸,那尸体已经烂得不能再烂,尸体上的虫子足足有手指那么肥那么大,然后我自己一个人拖回衙门,叫爹和南先生来看。结果因为太臭了,之后的午膳他们竟然一起连失踪三天。」兰罄说。
「大人……」声音又靠近了些。
「那他们去了哪里?」小七问。
「呵呵!」兰罄笑。「因为衙门里全都是尸臭的味道,他们用不下饭,便跑到酒楼去吃了,而且啊南先生一张脸被臭得好白好白,我爹则是被臭得好黑好黑——」
冤魂谭桦心想可能是自己离得太远,声音又太小,才让这两位衙门大人没听见他的声音,于是他忍着对兰罄身上煞气的恐惧,一点一点地飘,直至飘到距离兰罄只有一臂之远的距离时,便又幽长地唤了一声:「大——人——」
小七一个转头,蓦地见着靠得那么近的谭桦,一下子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惊恐地道:「娘、娘、娘啊——又出现了——」
兰罄则是深吸了一口气,往后缩了一下。
因为符反放的关系,兰罄第一次见到这么清楚、脸色还青青惨惨的死鬼,加上猛一下子出现眼前,饶是天不怕地不怕、连他爹也不怕的他都被惊得一下子神色骤变,差点跳了起来。
「可恶!你吓到我了!」兰罄怒道。
小七一听兰罄也被吓到这还得了,他连忙伸手把坐在床边的兰罄领子提了,两个人一起躲到最远但其实也没多远的床角兰罄挡在他身前,他躲在兰罄身后,两个人四颗眼睛,向谭桦看去。
谭桦轻轻往后飘去,微微垂首,幽幽说道:「冤魂失礼了,请两位大人见谅。」
「别用冤魂两字自称,听起来很恐怖!」小七叫喊。
「小鸡不怕,师兄在这里!」原来看得很清楚真的会有点恐怖,兰罄看着眼前脸色青青的人,心里头也怦通怦通跳乱了两下。
不过被吓着也只有最初那一刻,没两下子,他又故态复萌,伸出手指想朝谭桦戳去,看有了老道士给他的符,他戳不戳得中鬼了。
小七连忙把兰罄的手抓住拉回来,紧紧攥在手中,紧张地问道:「你干什么又跑出来吓人,你不知道要是把人吓破胆,咱这些衙门官爷就也不用办案,直接下去底下陪你了吗?」
「什么底下?底下是哪里?」兰罄侧首问小七。
「阴曹地府啦!」小七小声地说。
「噢!」兰罄点头,明白了。
「小民对不住大人了!」谭桦缓缓作了个揖,改了自称说道:「小民想起了一些事……于是便来向两位大人禀告……」
「你想起了什么?」兰罄眼睛一亮,立即问。碰上与衙门或案情有关之事,他总是一下子便积极起来。
谭桦幽幽到:「小民想起了青州……小民自幼长在青州……」
[青州?」兰罄皱眉道:[这个南先生已经推算出来了,你是在青州遇害。还有没有别的?」
「还有……很多人……」谭桦轻轻地哭了起来。「和小民关在一起的……有很多人……」
「很多人!」听到这个,小七可就惊了,他连忙问道:「你记不记得大概有多少人,还有,那些人是男是女,都长得什么模样?」
谭桦低低地说:「有男的声音,远方似乎还有女的……很年轻的声音……不知道有多少人……其它的……不记得了……」
兰罄皱起了眉头。
「这可糟了。」小七说:「要赶紧告诉施大人才行。」
第七章
施问和南乡睡觉睡到一半,突然被小七和兰罄挖起来。但这两人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困倦的神色一会儿便迅速褪去,南乡还将施问院子里的小书斋整了整,当成临时商议的场所,四人一起进了去。
「谭桦当真这么说?」施问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隐约看得见暴怒的青筋在跳动。
兰罄本想去按按他爹那条突起的青筋,没想到才走过去便叫他爹给捉住手,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兰罄偏着头看了一下施问,便把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闪闪发亮的星星。
小七说道:「嗯。只可惜其余的他什么也记不得,忘了那杀他的人是谁,也想不起来那人的模样。」
「如此说来,那青州极可能不只谭桦一人受害,还有其它无辜少男少女被囚,不见天日,孤苦无助!」施问动怒,一掌朝茶几重重拍去。
那老是在他生气时挨打的茶几有些摇摇欲坠,南乡心里掂量着再过没多久,施问书房和外头花厅的几个茶几恐怕都得一齐换了。
小七顿了顿,说:「对了,我之前向一个人家介绍的老道上问了关于谭桦的事,那老道士说因为谭桦临死前受惊过度,差点魂魄都散了,所以后来虽成了鬼,但却是个魂魄不全的鬼,这才记不起来之前的事。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找回谭桦散去的魂魄,也许就能让他恢复记忆,想起一切。」
南乡看了小七一眼,说道:「先生认识的奇人异士真多。」
小七瞥了南乡一眼。「我还和飘香院里那个名妓秦晚晚熟得很,那人也是个异士,要不我帮你引见引见,一晚不用多少钱,我介绍的,十两金子就够了。」
全衙门就属南乡这个人最黑心了,明里说一句话,暗里藏着两三句意思,还亏他脸最白哩!小七想着自己要不小心点,绝对全部身家都被这人查得一清二楚、掏得一干二净。
南乡笑了笑。「据说鬼魂若魂魄不全,根本无法成形。尸体晒足太阳七日后,就当魂飞魄散去了。就算是有机缘成形,那也是维持不了多久,不知先生……」
小七知道南乡想得缜密,谭桦若完蛋,那他们的线索八成也查不下去,于是说道:「那道士住在小苍山上的元畅宫内,我上回已经跟他订了一张『冤魂平安符』,银子呢小黑已经给了,你过几日派人去拿回来,然后唤唤谭桦叫他自己出来拿走,便能再保他几日。」
南乡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你想得周到。」
「彼此彼此啦,一样周到。」小七抽空看了眼兰罄,发觉他仍无聊地数着星星,见他也不闹腾,心下着实安稳许多。
施问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谭桦这案是个大案子,行凶之人一日不揪出来,青州百姓实在难以安居,我之前本想等丁金李忠回来,再让你二人前往青州查案,但这事看来刻不容缓,你俩晚上稍歇,明日一早,便立即启程。」
兰罄一听见施问要派他出外公干,眼睛一亮,立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说道:「那我能不能带赵小猪一起去?」
「……」小七看着兰罄,心想,这人还当去青州是去玩哩!
「自然不行。」施问道。
但兰罄不依,和施问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哼了一声,把头别了过去。
隔日小七醒来时,兰罄早已在房里等着。
兰罄慢条斯理地喝着仆役刚送来的热茶,桌上还有几个热腾腾的馒头,他见小七醒了,也没说话,只是把馒头盘子推了过去。
小七动了动酸疼的骨头,一跛一跛地走到兰罄身边拿了个馒头吃,咬了一口,喃喃念道:「昨晚被打了三十大板现下肿得不得了,一个屁股都变两个大了……」
「嗯?还痛?」兰罄说道:「那等等你把裤子脱了,我再帮你上药。」
兰罄这一说,小七立刻回道:「不用不用,只是肿而已,痛倒是没那么痛了,而且师弟我也不敢劳您动手,待会儿自己来便成了!」
兰罄睨了他一眼,也不接话,等小七吃完一个馒头再拿第二颗时才道:「已经很晚了,要吃就带到路上吃。行李准备好了没?要出发往青州去了。」
「嗯嗯!」小七连忙点头,馒头咬着便走进房里把细软随便整理了,自己那些易容家当也全塞到里头去,然而走出来时,却让兰罄不知何时放在桌上的那包行李给吓了一跳。
「师兄……」小七问:「你是打算去青州长住吗?」小七瞧兰罄那个包袱装的换洗衣衫起码十件以上,不然怎么大得几乎占去小半张桌子。
兰罄也不说话,见着小七好了,便拿起自己的行李往肩上一背,走出门去。
小七跟在他身后,瞧那一包沉得很,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又瞧兰罄没带随身兵器,踏出门口的步子急急收了回来,往房里去将兰罄的佩剑拿了,接着快步跟了上去,随兰罄出了衙门。
兰罄走得颇快,连和施问告别也没有,但对有轻功的小七来说还是追得卜的,于是他便踩着轻功跟在兰声后头小跑步,直至到了外郊那条清澈的青溪旁,兰罄才慢了下来。
一路上那包袱晃动的模样有些奇怪,小七虽然好奇兰罄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在里面,但也没问。
只是,突然间包袱动了好几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努力挣脱、破茧窜出一般,小七当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涌了上来。
奶奶个熊,该不会是谭桦跟着他们出来了吧!
当他意识到可能会是如此,那脚步当场就硬生生停了,再也不敢跟上前去。
只是看看顶上的天,如今阳光正炙,谭桦这只鬼要是晒着太阳,那还不立刻就散掉小七心里一惊,急忙喊道:「谭桦,不要!」
便也在这时,兰罄肩上的那个包袱被挣开了一个洞,而后突然一颗猪头冒了出来。赵小猪张着一对小小的眼睛看着前方的小七。
「齁——」它叫。
「……」奶奶个熊……原来是猪不是鬼……师兄干什么把猪放在包袱里面,要吓死人了真是……
兰罄转头见着小七停在遥远的地方,偏着头疑惑问道:「小鸡你干什么?」
「没什么。」小七快步跟上。
小山猪朝着小七叫,只剩一颗头可以动的它看起来十分可怜。
小七问道,.「师兄啊,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兰罄看了小七一眼,突然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微笑。「爹不让我带小猪出来,所以我
就偷偷把小猪放在包袱里,带出来了——]
「背在肩上挺重的吧,要不,先把它放下来?」小七说。
「不用,一点也不重。」兰声将包袱往肩上又提了提,步伐不停地继续朝青州方向走。
「你把它放你包袱里,那,」小七说道:「那它如果要撒尿怎么办,不怕把你的衣服都弄脏吗?」
兰罄说:「猪是你的还是我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要撒尿的时候,它会同我说的,你不要吵!」
「……」小七翻了翻白眼,碎念道:「最好它会同你说……」
兰罄打定主意的事情很少有人能改变,小七也没办法,只好看着赵小猪继续吊在兰罄的包袱里,探出那颗小小的头,用它小小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齁齁——」
走着走着,小七从怀里拿出了一包糖,这本来是打算在路上无聊时吃的,但瞧这只猪的模样,便问:「松子糖,要不要来一颗?」
等小猪又张开嘴叫时,小七便打开纸包,拿出一颗糖丢进小猪嘴里。
小猪嚼了两下,咬得喀嘣喀嘣地。接着可能是觉得好吃,又叫了几声,小七自己吃了一颗,再丢一颗给它。
走了小一段路后,前头的兰罄终于察觉这一人一猪的不对劲,他停下步伐转过身来,刚好看见小七举起手要将糖扔出去的举动。
「你又干什么?好好的不赶路,还和猪玩?」兰罄脸色有些阴。
「呃……那个……」小七整个人就这么定住,手举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那是什么?」兰罄眼神朝小七手里琥珀色的小圆球瞟了瞟。
「是松子糖。」小七连忙说:「师兄你要吃?」
兰罄怒道:「又不是小孩子,吃糖做什么!」
「是是是!」小七缩了缩脖子,急忙将糖收了起来。
「那你拿着松子糖干什么?」兰罄问。
「啊,不就是丢给小猪吃啰!它啊,明明就吊在你背上,却无论我怎么丢糖它都接得到,这小子挺厉害的,不愧是师兄你养的猪啊!」小七狗腿地说。
兰罄看了看小七,突然张开了嘴,朝着小七:「啊——」
「啊?」小七愣。这人这又是干什么了?
兰罄合起嘴怒道:「你怎么不丢?你丢给小猪吃不丢给我吃,我可是你师兄,你信不信我把你打瘸了丢进溪里给鱼吃去!」
兰罄这一声棒喝当下打得小七回过神来,他立即掏出收起来的松子糖,紧张地道:「我丢我丢,师兄你嘴巴张开!」
「啊——」兰罄那两片红嫩嫩的唇再度张开。
然后小七就丢了一颗松子糖,到这发起怒来着实很可怕的大魔头嘴里头去。
兰罄咬着糖,嘴里头也同小猪一般发出「喀崩喀崩」的声音,然后才满意地回过身去,继续赶路。
小七松了一口气,举步跟向前。一会儿嫌糖是小孩子吃的玩意儿,一会儿又说要吃,这人真是标准的小孩儿性格,干什么都凭自己喜欢,而且想了就要做。
兰罄瞧小七落在后头,又道:「走那么慢做什么,还不快点!」
小七认命地走快两步,和兰罄齐肩而行。
这时,兰罄又「啊——」地张开嘴巴,小七赶快再投了一颗糖到他嘴里。
而且只投他的还不行,偶尔还要扔给小猪吃,于是这往青州的一路上,小七便喂着这一人一猪,一直丢一直丢,直到松子糖丢完了,兰大魔头又发了一会儿小怒,而后被迫着跑了一阵子,直到大魔头跑累了不玩了,小七这才得以休息。
因为兰罄脸上覆着小七精心做成的人皮面具,将他的容貌掩去几分,虽然那几分也引来一些人的觊觎,但两天后终于还是平平安安到了青州,并没有发生太大的事情来。
晚上城门关起前,两人一猪刚巧入了青州城。
青州是西南边陲十分重要的一处地方,因为地处国境边界,为防西南蛮族滋扰,此地驻兵约有七万,为当今天子胞兄肃王东方旃的封地。
青州与归义县相邻,两地风俗民情差异不大,百姓一样都是单纯俭朴,差别只在于肃王治下较为严厉,而施问爱民如子罢了。
找了闲客栈投宿,小二一靠近,小七便说:「两间上房,再送上些酒菜。」
兰罄一听,却道:「一间,要一起睡。」
小七一愣,连忙摇头。这怎么成呢,自然是要一人一间,不然我打呼吵着你怎么办?小二,还是要两间。」小七眼神坚定语气坚决。两个人睡一间,那他根本不用睡!」
「好哩!」店小二麻利地带着他们往楼上走去。
这时,兰罄却是边走边左右张望,惹得小七疑惑问道:「你在找什么?」
兰罄说:「找谭桦。」
小七脸色一青,跟着左右张望,紧张说道:「谭桦来了?在哪在哪?我怎么不知道他跟我们出来了?」
「你说他晚上会不会出来找你,跟你说他又想起什么事情来?」兰罄忽而阴森森地对小七说,还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来。
小二停在客房前,说道:「客官到哩,这一间跟旁边一间。」
小七深吸了两口气,转头对小二说:「谢谢,一间成了,另一间不要了。」
兰罄笑了笑,对小二说:「一壶竹叶青。」他今儿个心情好。
小二应了声是,便立即退下了。
「那个、师兄、嘿嘿……」小七搓着手,笑咪咪地看着兰罄。「今晚我睡地上,你睡床上好不?」
兰罄瞟了这人一眼,说道:「既然有床,睡地上干嘛?」他拎着小七的衣领,把人往厢房里头揪了进去。
「不要一起睡行不?两个人挤啊——」小七脸苦得不得了。
「不行。」兰磬淡淡地说:「还有,你今晚要是再敢打呼噜吵着我,我就拿杯子把你嘴塞了。」
「呜……」那你也别再把大腿跨到我身上好不好,师弟我气虚体弱,受不住啊
睡了香甜的一觉,兰罄隔日天亮时便醒了,他动了一下身体,觉得浑身舒畅。
但当他眨了眨眼,清醒一些时,却给睡在身边的人吓了一跳。
「……」兰罄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脸色白白、鼻子下方还垂着两条鼻血的小七,说:「你怎么睡觉也会撞到鼻子?还流血了。」
小七幽怨地看了这人一眼,说道:「把你的手和脚,通通缩回去……」
「什么手和脚?」兰罄下懂小七什么意思。
兰罄随后发觉他人正侧躺着,手好像搭在一个自然凹下的地方,那个地方睡觉的时候用来搁手刚刚好,手感也不错。
伸手捏了捏,小七皱皱眉头,兰罄这才发现,那是小七的腰。
「没半两肉。」兰罄哼了声。赵小猪都比他肥。
而他的腿,则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夹着,那夹着他的东西不敢施力,几乎只有些微靠着而已。
脚也动了动,往上抬一抬,接着却见小七闷哼一声,脸都绿了。
「什么东西硬硬的?」兰罄问。
兰罄声音无邪,表情天真,小七神色变换了几次,最后简直要哭出来似地从床上窜了起来,猫着身子用力取了外衣,急匆匆地往外跑出去。
「你要去哪?」床上的兰大美人佣懒地伸了一下腰,妖魅惑人地问。
「茅厕啦!」小七喊。
兰罄见小七走得那么急,便说:「床底下有夜壶,你要很急的话就先尿啊!」
「会出来的才不是那种东西!」小七的吼声遥遥传来。
「不是那种东西,那是哪种东西?」兰罄问。
「齁……」小猪也醒了,在床前缓缓踱着步,这里闻闻,那里嗅嗅的,偶尔头还举得高高的,鼻子动啊动地,不知道闻到了些什么。
「啊,对了!」兰罄的注意力立即让小山猪给吸引了过去。
他在包袱中翻翻找找,找到一块特意撕下的碎布,递到了小猪面前。
「小猪,闻这个!」兰罄开心说。
早上用完膳,小七正想着什么线索也没有该从何处下手的时候,兰罄却牵着猪,走出客栈去了。
「等等!」小七扔下银子给店小二后急忙跟上。
赵小猪鼻子闻闻嗅嗅,在街上钻来钻去十分开心,兰罄就捉着绳子任由猪带着他到处跑。
「师兄想到要从哪里先查起了吗?」小七说:「要不要先去青江江边看看,再找两边居民问问?」
「你别吵,小猪已经在找了!」兰罄说着,又低头对他的爱猪道:「你赶快把杀谭桦的人找出来,找出来我就赏你很多很多鸡腿,让你吃到明年都吃不完。」
小猪欢快地齁齁叫着,踏着它的小猪蹄,勇猛往前冲去。
小七见况,也只能先随兰罄去了,心想等这人溜够了猪,才能开始办正事。
二人一猪在街上晃了将近两个时辰,小猪最后却在市集一个卖菜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小猪抬起前脚趴到人家摊子上头,张开嘴咬咬清甜的白菜,还拖了一颗到地上啃。
摊子上一个老婆婆听见动静,摸着上前来说道:「客人买菜吗?这菜是今天早上菜园里新采的,又大又甜,一文钱一颗,买颗同去吧!」
那老婆婆年约六、七十岁,满头白发,浑浊的双眼并没有将视线对准小七与兰罄二人,而是用耳朵听着声音,在菜摊上摸索着递上了一颗白菜来。
小七从怀里掏出了一两银子放到老婆婆手中,说道:「不好意思啊老人家,我家的猪咬了你摊上的一颗白菜,还把你摆放的东西弄得都是猪口水,这银子是买菜钱,你收下吧!」
老婆婆掂了掂银子,发觉足足有一两重,便急忙说:「怎么这么多,那猪怎么吃也吃不了整个摊子的菜吧,更何况老太婆的摊子上面也没这么多菜,您这真是给太多了!」
兰罄开口,语带威胁地道:「我的猪吃掉一颗,然后还把你摊子上面的菜全都舔遍了。既然舔遍了就是要赔钱,快收下。」
啃白菜啃得正欢的小猪抬起头来齁齁两声。
兰罄说:「看,它也说它全舔遍了。」
「原来是这样啊!」老婆婆再怎么傻也知道今天遇上贵人了,她急急点头道:「谢谢两位公子了,这么帮老婆子的忙。」
小七应了声「吃了东西就应该付钱的」,接着便带着兰罄、小猪和吃剩的那半颗白菜,一起走了。
晚些时候,小七和兰罄沿着青江河堤察看,这青江江水清澈,两岸风光明媚,又有绿柳迎风摇曳,翠茵满地,景色美不胜收。
小七走累了便在堤岸其中一处上坐了下来,兰罄则把小猪的牵绳解了,让它随意在草坪上蹦蹦跳跳。
小猪跑动时肥美的肚腩便跟着摇晃,兰罄一边看一边笑,神色轻松得彷佛是出来郊游踏青,而非来侦办命案的。
一路走了下来,小七观察了下地形。
这青江两岸多是富贵人家,亭台楼阁有的都建到了江上,要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死了什么人,选个雨后江水暴涨的日子将尸体给扔了,那绝对是漂到百八十里远去,说不准最后是连尸体也找不着便给江里的鱼吃光了。
兰罄和小猪玩的时候,小七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然后因为徐风吹来太过舒服,躺在草地上的他便不小心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满天彩霞,夕阳西下时分,小七抹了抹脸,看着同样在他身旁睡着的兰罄和小猪,摇了摇他们两个,把他们叫了起来。
跟着,他们走了一趟青州衙门。
到了衙门门口,小七亮出捕快腰牌,门口衙役立即将他们带了进去,请到三班班房里。
一名身形健壮面色黝黑的捕快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在下郭义,是青州衙门捕头,先前归义县已经送过公文来了,两位如果有任何需要的话,请直接向在下说便成。」
小七说道:「在下归义县捕快陈七,旁边这位是仵作施小黑,我们两人是奉归义县县令施问大人之命,前来青州调查一起命案。详细情形前头两位捕快定有向郭捕头说过,在下也不再赘述,便直接请问了。敢问郭捕头,不知这青州境内最近是否有人报官,家中有亲人失踪未回,或是有殴打致死甚者强奸命案的?」
郭义眼神飘移了一下,几乎在小七话语停下的同时便立即说道:「青州境内在肃王治下一向太平,命案偶尔会有,但多是邻里斗争误杀致死,这大半年来也无人报官亲人失踪,而强奸之类的重案更是没有。」
「……」小七摸了摸下巴。
「既然没有,那回去吧!小猪肚子饿了,要回去吃东西。」抱着猪的小黑大人一听青州捕头如是说,便转身朝外走去。
小七难得的也没有制止兰罄,只是临行前望了郭义一眼,朝郭义笑了笑,说道:「我们衙门里这仵作大人脾气有些大,想到要做什么就会立即去做,郭捕头不好意思,我俩先行一步,日后若有问题,再来向郭捕头请教。」
「请教不敢。」郭义朝小七拱了拱手。
两人又谈了些不大要紧的事情,做足门面上的客套后,小七这才与郭义相辞,往前头追兰罄去。
出了青州衙门,小七一路都不说话。
兰罄则是抱着在打盹的赵小猪,一边走一边晃往街边的摊贩,这边看一看、那边再瞧一瞧。
「那郭义占占怪怪的。」小七想了好一阵子后,说道。
「还用你说。」兰罄从这摊跳到另一摊,眼睛闪亮亮地瞧着别人摊子上面的东西,遇见有趣的就多看两眼,不过很可惜,无论多精巧的东西,顶多部只得到兰大教主一眼青睐而已。
「那个人说话不老实,眼睛飘来飘去。」兰声接着这么说道。
小七顿了一下,顺手拿起一支看得还挺顺眼的檀木发簪,摊子主人见小七拿了发簪,便立刻倾上前来说道:「客人真有眼光,这簪子是用上等檀木雕成的,您瞧这漂亮的手工,闻闻这清新宜人的檀香味,多好的一支簪子啊!而且最值的便是,这样的做工、这么好的木头,只需要一两银子,多便宜的价钱啊,客人买一支戴了吧!」
小七笑了笑,说:「老板你别骗我不识货,这样的手工,顶多也就七百文铜钱,七百文还是贵了的,要是我来卖,最多就卖六百五十文。」
老板一张脸陪笑着:「小本生意小本生意,客人您是行家,要不,就算您七百五十文了,您看看如何?这是最低的价钱了,我也得养家蝴口的嘛!」
小七嫌弃似地看了老半天,噘了噘嘴,最后才道:「簪子我有很多,这支看来还不错,买来也可以送人。只是我本来是来青州探亲的,哪知我要找的那表弟却失了踪影,怎么找也找不着,要是找着了,这簪子也可以买来途他当见面裆的。」
摊子老板一听,便说道:「客人你是外地来的啊,难怪脸这么生。」
「嗯!」小七又噘了噘嘴,最后在那老板殷殷期盼之下,才掏出钱,将簪子买了。
买了簪子后,小七不经意地问道:「对了老板,顺便跟你打探一个人吧!」
「客人请问。」老板将钱找给小七,一整张脸都笑咪咪地。
「我那表弟住青州的,叫作谭桦,不知道你听过这名字没有?」小七说。
「谭桦?」老板想了一下,突然眼皮子一跳,却又摇了摇头,说道:「没印象。」
小七将老板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接着又皱了皱眉,装作苦恼的模样说道:「我那表弟就叫作谭桦,听说已经失踪好一段时间了,你说人好好的待在家里,怎么会失踪呢?而且去报官,官爷们见我们两个是外地来的,也爱理不理地。难道是因为我表弟生得太美了,所以被谁看上,给掳走了?」
小七打趣地说,说完还哈哈大笑两声,然后皱眉。「诶,你别瞧我这样,其实我也是挺担心的!」
那老板听得小七如此说后,脸色又是微微一变,接着转头看了看正抱着猪乖乖等在一旁的兰罄,然后苦恼了一下,最后凑上前来,小声地对小七说道:「客人,如果没事的话,你们还是尽快离开青州吧!」
「为什么?」有谱了—小七立刻将脑袋凑向前去听话。
「您就别问了,这是不能说的事。我也是觉得您心地好,赏了我们一家老小饭吃,才冒着性命危险同你说这话。」老板言只到此也不多说,立刻便收起摊子来。
「别欺负我们是外地来的,您好歹也得说清楚一点。」小七追问。
摊子老板又看了兰罄一眼,脸色有些白地摇头,之后便闭紧了嘴再也不肯说一句话了。
小七无可奈何,只好和兰罄离开,决定先回客栈再做打算。
第八章
青州的气氛有些诡异,回客栈的路上小七借故与几人攀谈,那些人皆不与小七说话,一脸恐惧行色匆匆便走了。
小七回到客栈之后又在大厅和小二聊了几句,小二则是同那名摊子的老板一样,欲言又止,只讲了几个字,便借故客人在唤,速远离开了去。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小七坐在桌前,眉头皱得解不开。
他拿了几个杯子,摆七一个说:「郭义有问题。」再摆了一个:「那个卖发簪的也有问题。」接着又摆了一个:「路上的百姓有问题。」最后摆了一个:「消息向来最灵通的客栈店小二却什么也不敢说,则是大大的有问题。」
正在屏风后面沐浴的兰罄听得烦了,「砰」地一声踢开屏风走了出来,怒道:「吵死了,吵得我耳朵痛!」
小七撇头才见一眼兰罄,便抖得连忙将视线移开。
「你怎么又不穿衣就光溜溜走出来了!」小七快昏倒了。
「刚沐完浴热得要死穿什么衣。」跟着兰罄便晃到小七前头弯下腰,把正咬着白菜的小猪给抱了,一把扔进澡盆里,要替它洗澡。
小山猪被丢进澡盆里,紧张得扯开喉咙发出杀猪似的乱叫,兰罄伸手打了它的脑袋一下,打得它晕乎平地不叫了,才动手拿着巾子帮它这里搓那里搓。
搓好了,捞起来擦干,扔到床下,然后自己再慢条斯理穿好亵衣。
小七看着从兰罄那拳清醒过来后,因惊吓过度而满屋子乱跑的猪,就觉得不管是现下就被大魔头吃掉,或者被大魔头养着等待以后吃掉,都是很悲惨的一件事。
跟在大魔头身边每天饱受美色蹂躏的他,也是一样。
「好兄弟啊,辛苦你了……」小七对赵小猪说着。
「齁齁齁齁齁——」小猪乱跑,结果撞到桌脚「砰」地一声,当场昏倒。
「……」
兰罄坐了过来,方方洗好的乌发还湿着,发丝垂在轻薄的亵衣上,水珠湿透布料,在上头留下了蜿蜒的痕迹,也让亵衣彷佛第二层肌肤一般,紧紧贴在身上,有意无意间,显露出了他消瘦结实的肩膀与底下的肌肤线条。
小七翻了翻白眼,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绝对会死。
他叹了口气,赶紧跑去拿了条干的巾子过来,小心翼翼把兰罄的湿发拨起放到巾子中,慢慢绞干。
被舒舒服服地服侍一番后,兰罄眯着眼淡淡地说了句:「乖了。」
兰罄指着小七排在桌上的杯子说:「郭义是个捕头,他有心隐瞒,定是在包庇谁;那个老板不说,是因为恐惧,街上行人也是三向店小,一不说,理由同上,怕会惹祸上身。所以说……」「所以说郭义包庇的人与那些百姓惧怕的人一样,来头肯定不小?」小七道。
「但这也不能说明这些人绕着的事,和谭桦的案子有关。」兰罄直接挑明了说。
小七想了想,点头。「但是你有没有看见那个老板见着你时的神色?他是见着你的长相,才让我们快点离开青州。」
「哦?」兰声发声。
小七回想谭桦的容貌,抖了一下后说:「那个谭桦是个难得一见的俊美少年,师兄你的容貌就算减了个几成,也漂亮得和谭桦有得比,所以……」
兰罄放在手中把玩的杯子突然被掐了个粉碎,他慢慢抬起头,瞥向小七道:「漂亮?你说谁?」
小七瞧兰罄那双眼突然黑得深不见底,望着他像是想把他吞了似,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把凳子往后挪了挪,结结巴巴地说:「嗯……啊……不是……我是说……那个……啊啊……那个凶手肯定是瞎了眼的,才会喜欢谭桦那种丑得要死的少年,师兄你的容貌和他有得比……呃……也不对……唉……我不会说啦……反正就是这样,那老板才会叫咱们赶快离开青州!」
小七忘了兰罄最厌恶别人提及他的容貌,一番话讲下来,完全就是结结巴巴、颠三倒四。
但幸好兰罄脸色变了几变,居然也没发大怒,只是什么话也不说。
小七屏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最后,兰罄轻轻冷哼一声,拍了拍手中杯子的粉末,睨了小七一眼,要小七接着做自己该做的事。
小七心惊胆颤地瞧了兰罄半晌,百般斟酌后,才小心翼翼说道:「所以我们现下知道的是:第一,青州有个来历不小的人,捕快包庇他,百姓惧怕他,而那人也许喜欢一些长得……嗯……比较奇怪的人;第二,谭桦说杀他的人还囚了许多人,囚一个人还好,但要囚的人多了,必定会有些不寻常的迹象显示。」
「所以?」兰罄还是觉得这两件事没有多大关连。
「……」小七搔搔头,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所以……日前就知道这样,其余的我也还弄不明白。」
兰罄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眼里却没有怒气,只是觉得小七的神情有些好笑。
小七想了想,再说:「要不,谭桦这里查不出什么,咱先从那个有来历的人查起吧!」
「不成!」兰罄脸色阴了下来。「咱又不是出来玩的,管他什么有来历的人,那是青州城的事,不是咱归义县的事。快将杀害谭桦的凶手找出来,然后拘了回归义县去,要不然拖太长时间,爹会等得焦急。」
小七还想说,但见兰罄又眯了眯眼,到口的话便全噎了,吞回肚子里。
兰大魔头如今虽然从良了,但还是不能得罪的,反正他也只是个被抓来充数的捕快,做事太认真也没额外的银子可以领。
想到这里,小七便稍微松了点气。是啊,这世间谁生谁死,谁清白谁含冤,又与他何干?就这么算了也好。
只是……想起那死后差点连鬼都做不成的谭桦……还有那些他没见过,不知被囚禁何处的无辜少男少女……
小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胸口,竟就一抽一抽地……
连续几日无所斩获,小七和兰罄通常天一亮就出门,到深夜才回客栈,只是一直苦无线索,直到最后店小二被小七缠得不得了,才说道:「这是肃王治下,若真治安败坏,那便是道肃王管理无力,多大的罪啊,大家当然不敢议论。」
小七听了觉得好像快要碰到什么东西似,可就是没触到心头重要的一点,于是所有疑问还是存在心头,怎么解也解不了。
这晚小七和兰声带着小猪重游青江,其实这两天这条长长的江水他们已经不知看过多少遍,但小七今天眼皮跳了跳几回,兰罄本来要回去客栈了,小七却说想到江边走一趟。
来到青江时,下起了蒙蒙细雨,小七左手提着灯笼照路,还牵着赵小猪的绳子,右手则撑着油纸伞为兰罄遮雨。
兰罄大摇大摆地走着,偶尔停停看看江边绿柳,碰着了别人家横出长堤的楼阁,他便驾轻功越过。
而小七则必须认命地抱起猪,施展轻功紧跟兰罄。
两人便这么走了一段路,又是无功而返打算回去时,小猪却突然叫了几声,转头看看兰罄和小七,然后往前跑去。
小七拉紧绳索,本来要把小猪扯回来,但不知怎么地眼皮又是一跳,便把绳子给松了,随便猪跑去。
小猪一路嗅嗅闻闻跑跑跳跳,兰罄跟任它身后,神情认真地说:「小猪一定发现什么线索了,我们跟着它就行了。」
小七知道兰罄带了一块谭桦穿过的衣衫布料出来,也给猪闻过了。
只是这几日猪不是一会儿发疯狂跑,跑去啃人家瞎眼老太婆的青菜摊,就是跑一跑累了直接趴下来休息,虽说小猪的鼻子的确十分灵敏,但谭桦死了那么多天,就算有什么味道也都散了,更何况今天还下起了雨来。
只是,兰罄说什么,小七还是听的。于是只得同兰罄跟着那只猪,从江堤上跑了下去,盲目地在街上乱窜。
雨持续下着,蒙蒙渺渺,如烟似雾。
小七撑着伞走在兰罄身旁,兰罄的双眼专注地看着他的爱猪。
小七的目光注视着兰罄,伞全遮在兰罄顶上,也没察觉到自己半个人在雨中,肩膀上早湿了一大块。
两人一猪来到了江边生意繁荣的大街,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行人虽少了,但街旁林立的茶寮酒铺里却多了些躲雨闲聊的人,两旁店家的灯笼在雨雾中亮着,配着偶尔传出的喧哗人声,倒还挺是热闹。
这时,小山猪一个急转,往转角巷子里头冲去,而正在此时,转角那处也匆匆忙忙走出来一行人。
最前头的那个人一个不小心绊着了猪,踉跆了一下,腰间配饰摇晃中叮叮当当响起,旁边的人立即紧张地走向前来搀扶,直嚷着:「小王爷保重,没摔着吧!」
小猪给那人绊了一下,发出惨叫的声音,兰罄脸色一变,直即冲向前去,指着对方鼻子骂道:「可恶的东西,你踩到我的猪了!」
小七听见「小王爷」那三个字时,脸色也是一变,犹疑之间,竟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即赶到兰磬身边以防他出事,而是定定站在原地,两脚像生根了似。
被称作小王爷的人抬眸看了兰罄一眼,见着兰罄样貌时眼中虽有光芒亮起,但没有持续多久,下一刻便因稍微的失望而灭了不少光芒。
那人嘴巴往上一扯,露出了个邪邪的笑容,他伸手要碰兰罄的下巴,作势欲将兰罄的头抬起来让自己看清楚,嘴里还念道:「眼睛如果再大一点,鼻子高一些,皮肤白嫩一点,你可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了啊……」
小七在后头听得这人居然对兰罄起了色心,还不知死活说这些调戏的话,心里着实为这人捏了把冷汗。
果不其然,手伸出去的那刹那,语音都还没落,兰罄那把绽着银光的剑便挥了下来,电光石火之际眼看便要削断那小王爷的五根手指,小王爷身后的侍卫立即动作迅速地将人往后面一带,避开了兰罄那一剑。
「王爷小心!」一人先喊,而后再有人道:「有刺客,快保护王爷!」
小七算了一下,那些人喊完,前前后后大概就一个弹指的时间吧!和兰罄还有一头猪,就被那个小王爷身后的一群侍卫团团包围了起来,当下刷刷刷几声,侍卫个个皆是利剑出鞘,直指他与兰罄,还有……赵小猪。
「齁齁——」小猪朝着小王爷叫。
那小王爷身着绫罗绸缎,衣饰精致万分,派雍容华贵,腰间还挂了块玲珑宝玉。
他生得一张好面相,相貌清俊,身形顺长,剑眉星眸,鼻挺唇红,配上行动时玲珑宝
玉的清脆撞击声响,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王孙公子样,高高在上。
只是,这人一双眼睛绽着春光,眼角还微微往上带了点勾人的意味,嘴角也微微上扬,加上方才见着人便出言调戏的那番话,又多了点下流意味,纨绔子弟。
兰罄神色冷了下来,身上也弥漫杀意,细雨一点一点地下,本该是平凡的容貌却因一身难以掩盖的气势而让他整个人为之一变,叫人移不开眼。
小王爷见着动怒的兰罄,眼睛忽地又亮了起来。
他无视兰罄的杀气,说道:「看不出来,原来竟是条小辣椒!」
小七一听差点晕倒,这人不想活了,居然叫兰罄「小辣椒」?!
找死啊,找死啊,真是!
兰罄身形极快,他的剑毫不留情地再度指向小王爷,脸上也没有了方才雨中漫步时的闲适与舒缓。
那些人几乎都来不及看清楚兰罄是如何出招,等剑来时已经几乎要杀着小王爷了。
小王爷身旁的侍卫紧紧将其围住,纷纷出招与兰罄对打,然而不过三两下而已,便有几人重伤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鲜红的血在细雨渲染下很快地将地面染得一片艳红,小七一惊,随即跑向前来喝道:「住手,你忘记你爹千叮万嘱不能杀人了吗!」
兰罄一剑已经挥到小王爷脖子前面,那家伙吓得两条腿一软,就跌到地上。然而兰罄听见小七的话只是停顿了一下,再见着小王爷那嘴脸之后,心里怒气忽地一股脑又窜了上来,二话不说挥剑砍下,力道之猛剑速之迅,下一刻便要将人生生劈成两半。
忽地,轰隆巨响,如同雷霆之声,震得所有人耳朵发疼。
一柄不起眼的衙门佩剑横挡在兰罄要杀的那人面前,兰罄凌厉的目光看向阻挡在他身前的人,怒道:「凭你也敢挡我!滚开!」
小七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然而兰罄叫他滚,他却不能真滚,他要是真滚了,那事情就大了。
小七不敢收力,忍着发麻的虎口与翻腾的气海,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惨惨地说道:「师弟我人微命贱,自然是不敢阻挡大师兄您的了,但您要下手之前可得先想想您那还在家乡等着您回去的爹啊!这人是谁,这人是青州肃王唯一的儿子,你要把人给砍了,到时肃王找上你爹,你爹可怎么办?」
兰罄眯了眯眼,他胸口一股郁气积着发不出来,四肢百骸真气乱窜,头痛得几乎无法思考。他爹是谁?他哪来的爹了,这些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不等小七再说下去,兰罄施在小七剑上的力道又大了起来,压得小七几乎透不过气去,身子直直矮了下去。
小七运起内力抵抗,而后睨了背后那个吓得腿软坐在地上的人一眼,吼道:「你傻了吗?还不快走!」
谁知小王爷见了这情势,知道这两人如今正在过招,有隙可乘,便急道:「来人啊,快点快点,快点把那个小美人给我捉了,别让他有机会逃脱!居然胆敢刺杀小王爷我,今晚捉回去了,我绝对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去你奶奶个熊!」小七大吼。
兰罄冷哼一声,内里再上一层,小七手中的破剑随即应声而裂,「当」第一声飞出去千里远,小七随后重重倒下,倒在那个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小王爷身上。
数十名随从立即听命围了上来,但图上来也是送死而已。
在一片嗯嗯啊啊、呃呃哇哇的惨叫声中,小七压住了小王爷。
小王爷闷哼一声倒了回去,被兰罄隔着小七打过来昀内力震得口吐鲜血,而小七则在跌撞中碰着小王爷时突然浑身巨震了一下。
「啊——」猛烈的恐惧感令得小七尖叫一声,他脸色顿时化得惨自,浑身颤抖个不停。
那声尖叫之凄厉悲惨,使得原本正杀得兴头上的兰罄也被刺得耳朵一痛,而后一愣,慢慢地垂下了剑,血红双目往小七那头看去。
小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才摸到那个小王爷而已,就觉得恐怖得难以忍受。他苍白着一张脸连忙从对方身上爬开,而后发现兰罄竟然走到他身边停下。
小七急喘着气抬头看着兰声,兰磬也低头看着他。
小七颤得说不出话来,兰罄在细雨中偏头看着小七,眼里血色渐褪。兰罄认出了这个人是谁,方才无端升起的怒气也退了,于是他伸出手将这人搀了,扶着这人,要从此处离开。
「猪……还有猪……」小七喃喃念着。
兰罄屈指吹了个口啃,从打斗开始便不知道躲往哪去的小猪突然从一间酒楼里窜了出来,跟在他们身边,两人一猪随后便慢慢地仕客栈方向回去了。
回到客栈后,兰罄把小七扔到床上去,小七脸色好了一点,身体也不颤了。
兰罄把他翻来覆去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什么伤,这才皱眉说:「你的伤呢?方才叫那么大声我还以为你受伤了!」他冷哼一声后说道:「被你给骗了,要不是你,我早将那些人全都杀光!」
兰罄这话是说他方才会停下来,全是因为以为小七受了伤的缘故。
小七一愣,心里头一暖,想道:「照顾只猪照顾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人呢!这回还为我停下来,百里七你受这些苦,到此真是够本了!」
小七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是怎么了,就碰到那龟蛋小王爷的那一会儿,突然浑身不对劲,像是坠入冰天雪窖中一样,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连动也没法子动!」
兰罄根本不接受小七的说词,他这人最讨厌让人骗了,于是缓缓地把自己方才拿来砍人的剑抽了出来,说了声:「骗我就该死!」接着,利剑便猛地朝小七挥去。
小七颤了一下由床上跳了起来,在屋子里抱头鼠窜,连忙喊道:「师兄饶命、师兄饶命!我是真的没何骗你啊!」
「陈小鸡你才是龟蛋,胆敢骗我!J兰罄气得在小七身后狂追。
「是是是、我是龟蛋!」小七边逃边喊。
兰罄生起气来是不可理喻无法沟通的,聪明神勇如小七,要遇上这有理说不通的情况,通常也就只有一种方法——跑给兰罄追。
两个轻功一等一的高手在客栈上房里又跑又跳,又吼又叫,兰罄那剑一挥,桌子就裂了,手一劈,椅子就碎了,剑再一砍,奶奶的地板开了一个缝,可以直接从楼上厢房看到楼下厢房里别人在沐浴。
这时,鸡飞狗跳的房里,谁都没注意到墙角一抹青烟摇摇众起,慢慢地形成了个人形出来。
谭桦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两个人,他的脸虽不似活人一样有着丰富的表情,但空洞的眼却始终注视着被迫杀的小七,勉强也看得出来正在为小七着急。
「大人……两位大人……」谭桦幽幽地喊,但声音很快便被兰罄砸屋子的声响给盖了过去。
虽然很害怕与那两人其中一人靠近,但为了搭救另外那人,谭桦仍是勉强自己朝那两人渐渐靠去。
「大人……小黑大人……小七大人……」
还是没人发现冤魂谭桦也在厢房当中。
小七跑啊跑地,跑得气喘吁吁的,他都绕房跑了百八十圈了,但兰罄不但不放过他,反而像追出兴趣来似地,一直跟着他屁股后头颠颠地跑。
「奶奶个熊……」小七回头看了嘴角好像有着笑、眼都眯起来的兰罄一眼,心里在想这苦难是何时才能到头啊!
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但却在转回头时,一张青惨惨的面容忽地出现在他眼前。
「大人……」那悲凄的语调怀着多少哀怨与无奈,一声一声,从耳朵传了进去,而后一阵麻痹似的颤栗猛地冲上脑袋,再往下回窜,窜遍四肢百骸,小七仿佛被掐住嗓子一样,拔高声音尖叫起来:「哇啊啊啊——鬼啊——」
小七猛地止住步伐,停在谭桦面前,身后追着他的兰罄没料到小七会突然停下来,便撞了上去。
这一撞的结果,小七又往前一扑,于是乎两个人便穿过谭桦飘渺无实体的魂魄,趴例在地。
谭桦也抖了好大一下,他瑟缩起身子,哀怨地看了这两人一会儿,身影飘啊飘地,远远退到了墙边角落去。
「师兄、师兄,有鬼啊、有鬼啊,他又出现了啊—!」小七吓得一把抱住兰罄,也忘了这个师兄方才还想拿剑砍他,整个人惊慌失措,口齿不清地胡乱喊。
兰罄突然被小七抱住时愣了一下,呆呆眨了眨眼,然后看了一眼整个缩在他怀里像只鹌鹑一样抖个不停的的小七。
不知为什么,嘴角掀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兰罄摸摸自己的嘴唇,觉得心里似乎高兴了一下。
然后,兰罄转头瞪了那只鬼一眼,神色冰冷地怒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吓着他了知不知道,他胆子很小你知不知道?居然敢冒犯官差大人,信不信我脱你裤子打你板子,再把你关进牢里让你一辈子都出不来!」
谭桦也没想自己已经是只鬼,就算兰罄打他板子他也不会疼,更遑论是关进牢里。只是,百姓从来就怕官差,生前是,死后也是。
谭桦一听兰罄之言,便颤颤地低下头,说:「小民知罪,小民吓着小七大人,还请两位大人原谅……小民只是想对两位大人说,小七大人之前碰上那人会有惊惧的反应,实乃小民的缘故……小民只是小想小黑大人误会小七大人,以为小七大人是佯装受伤才让小黑大人送他回来,这才出来说明……」
小七吓够了,惨白着张脸慢慢移动屁股退到另一边的墙角去,兰罄看了一下,也跟着移到小七身边,然后和他一起屈膝在墙边坐下,与另一头的谭桦遥遥相望。
「你说我被小王爷碰到却惨叫出声还抖得像筛子一样是因为你的缘故?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小七低喘着问。好恐怖好恐怖!方才那张鬼脸几乎贴到他面前了,小七不是胆子小,是那情景真的太可怕,刚刚他的眼泪差点就喷出来了。
但当小七这般问时,不知是怎么刺激到了谭桦,谭桦面色突然化得更为惨青,眼眶暴红,眼珠子像要突出来似地,面日痛苦地扭曲着,露出恶鬼一般的神情来。
周围无风,谭桦却发丝飘起,他周身发着惨淡绿光,凄厉喊道:「因为小民记起那张脸了……那个人、那个人就是凶手,就是他强奸了小民,杀死小民的……」
小七被这情景吓得又是一缩,话都快不会说了。
兰罄拍拍小七的肩膀,而后朝谭桦睨去。他轻轻一哼,谭桦听得声音便是一震,那无风而起的乌发缓缓垂下,容貌也慢慢变回原样。
谭桦缓缓跪倒,伏趴在地上凄惨地哭了起来。
兰罄说道:「想起什么就慢慢说来,别装那个鬼样子吓坏人!」
「是……」谭桦收起了哭声,只剩一些哽咽。
他声音飘飘忽忽地说道:「……小民不是故意要作弄小七大人的,只是因为当时正跟在两位大人身后,见两位大人打了起来,小七大人落于下风十分危险,小民虽然无力可施,却还足不自量力地向前去想为小七大人稍微一挡,却没料被小黑大人的戾气一遁,便倒往小七大人与那人身上……
接着便在、便在接触到那人时……小民想起了临死前见过的那张脸,还有听见的声音。那张脸的主人就是那人,小民临死前他看着小民笑的样子就是今日他看小黑大人的模样,往左斜的嘴角,令人憎恶!而那声音,就是他腰间系的玉佩撞击所发出来的,与小民记忆中的一摸一样!
小民、小民一时受了惊吓难以克制……这才惨叫出来……更因与小七大人靠得太近,是以影响了小七大人…三让小七大人也同小民一样感到难以控制的恐惧……」
兰罄点了点头,将谭桦的话听进去了。
小七好一会儿才收拾起惊慌的表情,他连吞了好几口口水,喘着气问道:「杀你的人,是那个小王爷?」
「是……」伏在地上的谭桦又幽幽哭了起来。「请大人为小民作主……请大人为小民作主……」
「真、真是他?」惊魂未定的小七被谭桦的话吓得更呛,他抚着胸口,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地,连喘了好几下,才缓过气来。「奶奶个熊,那家伙来历这么大,如果是他,那这案子咱哪办得下去!」
小七觉得头有点昏了。他说:「难怪能让捕头郭义闭嘴,更让青州百姓不敢妄言。
这人背后便是一整个盘根错节的皇族势力,别说是施大人了,我看就连皇帝也不敢动他分毫啊!
他爹、他爹是掌握了边陲七万大军的肃王东方旃,平生最疼的就是这个宝贝儿子了!要是施大人真办了他,那肃王一声命下,号召七万雄兵朝归义县衙门来,咱归义县县衙还不立刻给踏平?!
办不得的、办不得的,这比之前小兰花那案还难上千百倍,哪办得了呢!」
兰罄眉头皱了皱,一掌朝小七脑袋挥了卜去。
「啪——」地一声。
「唉呦!」小七痛叫。「师兄你打我干嘛?」
「没出息,都还没办就先怕起来,你这只鸡,净干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兰罄一对深得不见底的乌黑凤眸看着小七。
小七被看得直发毛,吶吶地说:「我这说的都是实话啊!东方旃那老家伙,连皇帝都怕他怕得要死的,施大人以前做过二品京官,你去问他他定也知道东方旃这人多么碰不得,咱们哪动得了他儿子啊……」
「呜……呜呜……」听得小七这般说,苦恨无处宣泄的谭桦又阴阴哭了起来。
忽远忽近的声音任厢房里回荡,听得小七又是浑身发毛。
「别哭了、不许哭,吵死了!」兰罄朝谭桦怒道:「我爹施大人公正严明,从不徇私枉法,只要有人含冤告官,便会还他一个公道。你的公道我爹会还的,就算我爹真的动不了那个龟蛋,我也会代我爹一剑砍了他,把这公道还给你!」
兰罄说得是正气磅礴,小七听得是心惊胆颤。
果不其然下一刻,兰罄便转头过来,目光笔直且不容抗拒地对着小七说道:「等会儿我们就夜探肃王府!先找出被囚禁的人在哪里,然后再把龟蛋小王爷抓回归义县,让我爹审问去!」
「唉……」小七哭丧着一张脸。「您老说得简单……哪里高手很多耶……」
「高手?」兰罄佞笑,两手狠狠朝小七面颊一拧,往旁边拉开说:「高手会高得过小黑大人我吗?」
「唉唉唉唉唉……」小七眼眶泛泪,口齿不清地说道:「酥兄……痛痛痛痛痛……」
第九章
月黑风高,兰罄与小七趴伏在肃王府的琉璃瓦上,低着身子看着底下的璀璨灯火与歌姬舞蹈。
露天平台上,小王爷东方雷引安适地躺在卧榻之上,两侧坐着一群薄施脂粉的俊美少年,靠他最近的两个人不停往他嘴里途东西,一会儿捶腿一会儿喂酒,而底下则是另一群貌美女子妖娆摆动身躯,随着丝竹靡靡之音旋转献舞。
小王爷舒服地半眯着眼,虽然额头上有一处稍早打斗时留下的瘀青痕迹,但这人在众多美色中却毫不逊色,有种皇族特有的傲气和霸气,让他的容貌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小七撇了撇嘴,低声道:「这场面搞不好每晚都在肃王府中上演,这家伙还真是淫靡到极点,有了这么多美人了,怎么还要从外头强掳民男民女进来王府。」
兰罄淡淡说道:「不是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这类人便是如此。」
小七抿了抿嘴,不再问下去。他转了个话锋说:「这样吧,我们先去找那些被抓的人关在哪里,然后再来对付这个小王爷!」
小七是想,倘若找到关着的人,光是想如何将那些人救出,便得让兰罄忙上好一阵子,如此一来兰罄也不会老是惦念着要把小王爷抓回去了。
幸好兰罄听了也没猜到小七的想法,很干脆便点了头,他俩又趁着黑夜隐蔽,慢慢从屋顶上爬了下去。
他们先分开四处搜索,许久之后,在约定的地点再众。
回来之后,面对同样无功而返的兰罄,小七先想到的倒不是那些人到底被囚在哪里,而是怎么他们来来去去都这么久了,就只遇上几队巡逻人马而已?
四周环境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就当兰罄皱着眉头说:「找好久了也找不到,我要直接去抓龟蛋小王爷来问!」
这时,屋顶四边突然灯火通明,站在王府深处院落屋脊之上的小七和兰罄这才发现,四周竟然起了异变。
明晃晃的灯笼火光燃亮夜空,在这些灯火照映下,小七惊讶地察觉周围一片黑压压的弓弩手站在院落围墙之卜,一圈搭上弦的弓弩箭头闪着寒光,支支对准他们。
「不好,中计!这下被人来了个瓮中捉鳖,咱误入陷阱了!」小七惊道。
「哈哈哈哈!」小王爷东方雷引在侍卫的搀扶下,蹬着梯子慢慢爬到围墙之上,
他拨开一个挡住路的王府侍卫,神气地站在围墙上,猖狂大笑道:「你们两个小贼,当本小王是笨蛋吗?方才袭击了我,如今又来,于府怎会没有准备!哼,让我抓住了吧!今日便要你们见识我肃王府的厉害!」
小王爷伸手一挥,下命道:「反正一个也才好看一些,另一个简直面目可憎,通通给我灭了!胆敢对本小王动手,还敢夜闯王府,小王我今日就叫你们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小王爷语毕,噗啦啦就是一阵放箭声,当下小七便见满天箭雨朝着他和兰罄铺天盖地而来。
那浩大的声势与紧密的箭雨,简直让人无缝可逃。
小七吓得脸色都白了,心想,死了、死了,万箭齐发通通朝着他们来,这回还不被射成马蜂窝!
就当他闭着眼,含泪想道:「师姐,师弟我尽力了,我不是不顾浮华宫的面子,不保旁边这家伙一世平安,而是从来就没见过这么能往死里闯的人!可怜这回我连自己的命,也要一起搭上了!」
但在这时,却听得兰罄怒喝一声:「陈小鸡,你等死吗?!」
兰罄说罢立即抽出腰间长剑一阵狂舞,小七惊醒过来,见况也随之抽出自己那柄剑但半截剑也是剑,小七立即同兰声一样运起内功,神仙谷一门内力走阳,内功一经激起,便是天罡正气,修练到极致几乎能够刀剑不侵。
兰罄一招漫天花雨展开,周围围得滴水不近,所有朝他射来的铁箭几乎都被他手中兵刀弹开,扭曲变形落地。
然反观小七,放眼江湖他虽也算是个高手了,但功力始终和兰罄差上那么一截,再加上手中那柄剑短得像什么似,剑舞起来,差上的,就又是更大一截了。
小七边挥剑挡箭雨,边乱叫乱窜。
又一支从背后射来,「噗——」地没入他的肩胛,激得他更是一声长嚎。
小七动作一缓,无法抵挡剑雨,兰罄怒哼一声,伸手把这没用的人揽了过来,说道:「这样就中箭,你真是没用。」
接着把人用力抱着,以银剑在箭雨中破出一条生路,纵身一跃,身影远远飘了出去,黑衣的银边在夜空中翻飞闪亮,宛若浮空掠影一般,消失在众人眼前。
站在围墙上的小王爷嘴巴张得大大的,还没从方才兰罄那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武艺中回过神来。
等到旁边的侍卫禀了声:「小王爷,人已逃脱!」的时候,他才怒吼一声,连打了旁边几个人的脑袋说道:「肃王府养的你们这群蠢材,居然连两个小小刺客都抓不到!」
纵然明白那两人绝对不是小小刺客那么简单,但侍卫们个个还是缩着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小王爷因动作过剧,差点从围墙上滑下去,两旁的侍卫连忙将这小主子拉住,但小王爷又愤怒的缩回手道:「你们当本小王连站也站不好吗?扯什么扯,本小王身娇肉贵,岂是你们能碰的!」
侍卫们闻言立即缩回了于,结果小王爷因为没人扶着,脚下一滑,便从高高的围墙上滑了下去,重重摔到底下的草丛里。
「唉呦——」他痛得大喊,恼羞成怒地道:「来人啊,把那两个松手的混帐给我拖到大牢里,大刑伺候!居然敢松手让本小王跌跤,真是可恶至极!」
他痛哼几声后再喊:「还有,立刻派人去追,别让那两个刺客跑了!丑的那个乱刀砍死没关系,漂亮的那个绝对要给我捉回来!听见没有!」
「是!」众侍卫齐声喊道。
小七的伤看起来挺重,血流了一堆,流得兰罄的眼睛部红了。
他带着小七赶回客栈,拔了箭以后抹上小七带出来的伤药,接着街上便传来了嘈闹声。小七知道那铁定是王府中的人来追捕他们了,心里觉得对方人多,这么斗下去绝对吃亏,又想对方如果找上门来,依兰大教主从不不战而逃的心思,绝对会和对方大战一场才罢休。
于是,小七便装得要死不活的直哼哼,有气无力地道:「师兄,我们必须赶快走,不然等我没力气,血也流光,你带着我的尸体就不好走了。我们也得立即回归义县向施大人送讯,若不然施大人肯定日夜惦记,惦记着你的安危,也惦记那些不知被囚于何处不见天日的少男少女,就不好了!」
兰罄静静地看了小七一眼,眼神深邃得让小七缩了一下脖子。
小七忍不住问:「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兰罄以棉布将小七仍渗着血的伤口绑了,语气有些奇怪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唉?」小七看不看兰罄眼里的情绪,也听不懂他话里几不可察的颤抖,是怎么一回事。
兰罄打开窗子探头往下望,见到街上全是拿着火把的王府侍卫,他难得清明的脑袋迅速转了一下,便抄起床上的小七说:「我们现下就回归义县去,这里不能久留!」
小七眼睛一亮。
施问接到消息说兰罄和小七回来时,立即扔下正在处理的卷宗,和南乡一起匆匆回到内衙,走入兰罄的小院里。
耳房内,兰罄搀扶着小七让他趴上床,施问进房见到小七苍白的脸色与眼眶下的深深凹陷,便是一阵皱眉。
「爹。」兰罄见到他爹立即走向前去。
小七趴都没趴好,兰罄的突然离开让他一下子往床铺上栽,牵扯到肩膀后头入骨的伤口,痛得又是闷哼一声。
「小七怎么了?又受伤了?严不严重?」施问握了握儿了伸来的手,拍拍他的背,而后急急走到小七床前问道。
兰罄说:「流了很多血,不过我路上猎了很多山鸡野鸭,取血让他喝,有补回来了!」
小七叹了一口气,心道:「是啊是啊,不喝还不行的哩!」回想起那些味道,胃里一阵腥味就涌了上来,激得小七差点没吐出来。
「请了大夫没?」施问忧心地说。
「金忠豹国去叫了。」兰罄乖乖回答。
啊,床啊床……小七趴在软绵绵的床褥上,十几天没睡好,这两天为了赶路回来又没阖眼的情形下,眼皮子便开始沉重起来。
「这回去青州情形如何,可有什么发现?」施问看过小七的情形后,站在他床边问道。
南乡则是静静跟在施问身旁,有些忧心地看着小七背上那一大片干涸的血渍。
小七很没给施问面子,人家大人问话他也没从床上爬起来,只是软软地哼哼唧唧几声,在兰罄开口之前抢先将他们在青州遇上的一切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个仔细,而且讲得是条理分明,比让颠颠倒倒的兰罄开口来说,更为清晰。
施问一听竟是青州肃王之子在境上行凶作恶,那张脸顿时化得比木炭还黑。
「岂有此理,身为皇亲国戚,居然以一己之私鱼肉百姓,不但奸淫良民,更私囚禁脔!这肃王之子真是令人发指,简直天理不容!」施问怒不可遏,甚至连头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小七心想幸好他房里没有茶几,要不照施问这气得就快七窍生烟的模样看来,他的手一拍,茶几定是得被拍个裂成两半的。
这时金忠豹国和请的大夫人了厢房,施问一见到他们四人,便立即说:「金忠豹国,本官要你们立即拿着牌票,前往……」
南乡此时说道:「大人请息怒,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才成。」
施问一被南乡阻止,才发觉尚有外人在,此时并不适合谈论案情。
施问点头,先让大夫过去看小七的伤口。
大夫将小七的衣服解下,再用温水慢慢将小七背上黏着的血衣揭开,而后仔细看了伤口,又把了脉。
这时兰罄将小七的伤药拿了出来递给大夫,大夫为小七仔细上药包扎好了,才说道:「这位官爷伤势不轻,虽然用药得宜,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箭伤太深伤及骨头,加以心血匮乏,这两日还是尽量不要劳累,要多多休息才好。」
打理好了小七的伤,也送走了大夫,金忠豹国回来后,施问才继续黑着脸问道:「谭桦一案牵扯到当今肃王,此案大意不得,不知先生可有何头绪,该从哪处着手起?」
施问静下心来后也是觉得此事并不好办。
南乡沉吟半晌,说道:「肃王府有重兵防守,小王爷东方雷引又身为皇族,若是派人明着前去探查,一个弄不好大人反而会在朝廷上被肃王参一本.,但若再次暗访,小七与公子这才历劫归来,门禁如此之森严,不论谁去恐怕都要无功而返!」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站在门口的几人中,安国愤怒地道:「难道就要让小七白白受伤,谭桦无辜枉死,其余人继续暗无天日地被囚了吗?」
「……」施问眉头深锁,细细思量破案之法。
就在气氛一阵沉默,小七等施问开口等得快睡着时,南乡忽然道:「虽然明察不得,暗访亦不通……但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金忠豹国齐声问。
南乡说道:「我们可以找探子先混入肃王府中,一方面搜查小王爷的罪证;一方面伺机找到那些被囚之人的下落,先行解救他们!」
这主意不错!原本昏昏欲睡的小七眼睛亮了起来。
施问点头,赞同道:「先生这方法的确好,但最主要的是必须一举成擒,到时证据确凿,东方雷引就算欲脱罪以皇权施压,本官也无需为肃王留情面,秉公处理便成。」
南乡再说:「只是肃王如今上京面圣不在青州,此计若要成功,便要在这半个月内完成才行,否则一旦肃王回来,怕是得功亏一篑,再无如此好的良机。」
施问点头。「好!只是……这细作人选……」想到这点,施问眉头又皱了。
南乡实在不忍施问如此苦恼的模样,那双细长的眼直接便望向小七,意有所指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得派衙门里最机灵最有胆识的人去了!」
「看、看、看我干嘛?!」小七惊恐地往床里头缩了缩。「我既不机灵又没胆识,南先生你要看就往金忠豹国网大捕快那里看去!我想他们很高兴为百姓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的!」
兰罄在小七说话的时候,一下于就晃到小七床前,很有义气地把他的爱鸡给挡了。
只是,他却是张着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施问,期盼地说道:「爹、爹,让我去、让我去。衙门里最机灵的人是我,我去、我去!我去当细作!」
兰罄万分雀跃地说,施问一听,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儿子武功高是高,而且据南先生的说法,天底下要打得赢他的人不是没有,就是根本还未出世。南先生总是很为小黑的身手烦恼,总怕他一出去就不小心伤了谁。
现下有小七跟着是安心许多了,但太过重要的案子,他们两人仍是不放心让这孩子参与的。
施问说道:「不许胡闹,深入肃王府这事不容许半分差池,你给我乖乖待在衙门里,有时间去巡城便行!」
兰罄也皱起了眉,表情开始不满,然后死死盯住他爹。「我要去!」他坚持。
南乡想了一下。「东方雷引性喜渔色,若混入王府之中,依公子的容貌……嗯……难免会引来他的侧目……更何况此行凶险,公子又每隔一阵子便会为病所苦,若要公子前去冒险,大人着实会担心!」
金忠豹国一听那东方雷引性喜渔色,又想起谭桦凄惨的死状,一个一个挤在门口就嚷:「是是是,小头儿绝对不能让他去!」
丁金点头说:「至于我们几个,我们虽然想去,但无奈四个都是粗人,要是一个不好,怕是会坏了南先生的交代。」
「没错没错,就派小七去好了,反正他有那什么易容术,要易容成什么样子都很简单,叫他易容成一个美人,把东方雷引迷得昏头转向,绝对很简单就能套出那些人被囚在哪里!」陈豹也说。
「对对对,况且小七皮粗肉又厚,就算真的遇上什么事,也能撑得久一点!」安国更说。
「唉,虽然很危险,但比起小头儿的安危……小七,我看就你了!」连最忠良的李忠也这般觉得。
小七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牙痒痒地道:「你们这几个没良心的,亏我平常和你们称兄道弟,居然这么忍心把我往火坑里推!」
南乡缓缓说道:「陈豹说得也是。我本欲让小七易容成小厮混进王府,只是他们两人这次闯入王府失败惊动了小王爷,接下来王府守卫定是更加森严,要混充小厮肯定肯定是难上加难。时间不多了如今唯一可行的,就只有让小七易容引得东方雷引的注意,让对方将他抓如王府之中,最好还能与那些被囚之人关在一起。如此一来,破案之期便指日可待了。」
小七深吸了一口气,颤颤说道:「可是大人,我还伤着哪……」他把兰罄推开一点点,可怜兮兮地看着施问。
施问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直视着小七,眼里有着浩然正气,和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坚持。
施问朝着小七点头,缓缓说道:「小七,就拜托你再走这一趟了!一定要救出那些被东方雷引囚禁的可怜百姓,让他们能重见光明,也还谭桦和其它人一个公道,让东方雷引不能再残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施问的气势强烈,挟带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威严,他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小七。
「呜……」小七哭:「不要这样……看着我……」
可是……小心肝啊……你不过被施大人一看,是在隐隐抽痛个什么劲啊……
大爷我的良心啊……
谁放只狗来赶快把它啃了好不好
放猪也行……
兰罄因为被禁止和小七一起潜入肃王府,开始闹脾气。
他一连两天连看都没看他爹一眼,见着南乡也是哼了一声便跑开。金忠豹国整天被他踹着玩,小猪让他抛高高,凄惨的叫声响递整个衙门。
兰罄每天还是外出巡城,只是因为小七受伤被准休息,没人跟着,他便飞天钻地跑这跑那,整个城里被他弄得鸡飞狗跳,不只小偷小贼抓了一堆回来,归义县里的抓光了,还跑到临县去抓,弄得别的县也怨声载道,而且牢房人满为患,牢头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施问很生气,但是拿兰罄没有办法。
南乡苦恼了两天,只得同兰罄妥协。
毕竟兰罄是衙门里所有的人宝,没人想见他不开心。他只要想一起去,那便一起去,反正到时候有小七顾着,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而后南乡又想了两天,终于在小七整整睡足四天,心满意足地从床上爬起来后,带着兰罄到他的小耳房里。
小七一见南乡带着兰罄来,便知道肯定是搞不定兰罄,所以又把人扔回来了。
小七带着初醒的惺忪睡眼,打了个呵欠,又呆朵地看了远方一下,才道:「准备要出发了?」
「等先生准备妥当,便可以出发了。」南乡说话可谓恭敬。
「小黑也一起去?」小七问。
「是。」南乡笑了笑。「大人认为,两个人同去也比较有个照应。」
「……l小七在床上盘膝坐着,单手撑着下颔看了看南乡。
南乡说这话简直脸不红气不喘的,根本看不出端倪来。
小七最后挥了挥手让他出去,留下自己与兰罄独在房中。
房里清静了之后,水七盯着兰罄的脸好一会儿,左看看右看看,细细思索该如何做才好。
小七想,要捉住一个男人,便得从第一眼就下功夫,第一眼便教他无法逃出生天,
之后是捏圆搓扁,都得任凭他们归义县捕快与仵作处置了。
他从矮柜中拿出瓶瓶罐罐还有几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软皮来,到桌上放好。
兰罄走过去,颇有兴趣地翻了翻,小七则倒了些药水在手上,抹到兰罄脸上,然后将兰罄面上那张遮去他光华的人皮面具缓缓揭下。
而后又摸摸兰罄的脸庞,沉吟思量半晌。
兰罄因为终于可以去青州了,一整个就是由小七随便摆弄,小七怎么捏他他也毫无怨言,还乖乖地把脸凑到小七面前,任由他端详细看。
小七脑子里突然窜出一个念头,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冲着兰罄面笑道:「师兄,既然这回你要和我一起去,那个龟蛋小王爷又是男女通吃的,为了咱归义县衙门,为了尽早破案,师弟我将你打扮得特别一点,让你把那小王爷迷得神魂颠倒如何?」
「好啊!」兰罄根本不知道小七打什么主意,只是很高兴地点头。
小七在兰罄脸上忙乎了一会儿,又吹笛唤来自己的宝贝鸟儿小红,用它当信差,让飘香院那头的秦晚帮他准备一些东西。
约莫也只一刻左右,外头便传来了敲门声响,一名灰衣蒙面人将小七所要的衣衫与发钗配饰全送了来,而且样样精致华美,是最好衬美人的饰物了。
「哼哼哼哼!」小七佞笑。「且看我鬼匠不知名使出十成功力,叫那龟蛋手到擒来,逃不出咱们的五指山!」
第十章
马车早已准备好,金忠豹国正在兰罄的小院子里头等待着。
同样站在院子里头等着的还有施问和南乡。
「小黑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好?」施问抚着黑须,眼里有着些许担忧。
南乡则是道:「易容总是要花点功夫,或许公子很快就出来了。」
语音才落,兰罄厢房的木门便被「咿呀」地缓缓推开。
院子里六个人的视线齐齐放在那个开门的人身上,而后,天地间忽然一片宁静,竟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里面有个人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一张脸只隐约看得见一分以前的轮廓,年纪仔细看来才十五、六岁,芳华正茂,不显青涩,且一抬眼,便是风情无限。
那人看起来似乎是他们归义县的施小黑,但仔细一看,却又截然不同。
是了,那比施小黑更娇艳妖娆的容貌,宛若一朵恣意盛开的牡丹,绽得那般绚美灿烂,魅得那般蛊惑人心。
兰罄穿着一袭做上精细的黑裳罗裙,原本极深极暗的颜色,却在镶银绣线的点缀下,衬托出他那身冷艳绝魅的气质。
头子上的扣子松了一颗,一段雪白的头项就这么露了出来,绝色中更添魅惑。
他一对深如黑夜的凤眸,似笑非笑,只消看人那么一眼,就叫人心魂动摇,三魂七魄拿给吸入那汪深泉当中,无法逃脱。
屏息着忘了呼吸,院子里的六个人全呆了。
包括那当人爹的施问。
兰罄静不过半晌,便小跑步朝着他们跑来,喊道:「爹,小鸡帮我扮成这样!」
兰罄眼眉弯弯,笑得开心,这天真无邪的神情一下子出现在那张冷艳的脸上,两者相掺,更是有一种独特得令人难以抗拒的韵味,让人移不开眼。
施问定下心神,喘了一口气,但开口,也只能道:「小七易容术果然高明!」
「还有这个!」兰罄指着自己脑门上被挽起来的姑娘花髻和插在其中的发簪。
「咦?」施问一愣。「原来他把你打扮成姑娘样了。」
兰罄兴奋地点头。「还有还有,还有这个!」他一把抓住他爹的两只手,拿起来就把那对手掌往他胸口上放。
「嘶——」施问与其余五人齐齐深吸了一口气。
「软软的对吧!」兰罄很得意地说:「小鸡真厉害,把我扮成姑娘,还有这个,然后他还教我走路,要扭屁股的!爹爹,你看你看,我走给你看!」
施问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整张脸红得充血。他刚刚摸到什么了?那莫不是姑娘的酥胸!他儿子小黑明明是个堂堂男儿,怎么变得有那东西了!
兰罄放开施问的手,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绕着院子走了几圈,未了,还从怀中抽出一方手帕,掩嘴娇笑一声,抛了个既天真又无辜的媚眼,惹得众人猛地一抖。
「爹爹、爹爹,如何,我学得像不像!」兰罄又跑了回来。
施问觉得自己快昏了。
「咳……」南乡故意清咳一声,说道:「公子,大人知道了。小七呢,他怎么还没出来?」
兰罄说:「小七在弄自己的脸,他一下子缩得好小,又把人皮面具撕了,然后我一直看他,他就把我赶出来了。」
众人点头心想大约还得等上一个时辰吧!
只是才这般想着,没多久,兰罄的房门口便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个人踌躇了一下,便跨步走了出来。
小七那张脸没折腾多久便好了,因为他知道东方雷引那类人会喜欢的大概是什么样貌的少年,所以他根本也没有想太久,就把自己的脸给弄好了。只是在照到镜子的那刻,便又想拿顶斗笠把自己盖住罢了……
金忠豹国及施问南乡看到小七的那一眼,又不会说话了。
这穿着白衣,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神情清纯无垢得仿佛一只雪兔的绝色少年是谁啊?
少年有着一对弯弯而不张扬的柳叶眉,一双清澈无邪的单纯桃花儿眼,一张不点而朱的美丽双唇,和一身宛若凝脂的白皙肌肤。
衬着那袭粹白长衫,姿态飘然,仿佛画中才得有的神仙人物一般。
倘若、倘若兰罄是那恣意绽放的黑色牡丹,这少年便是山间露水中绽放的最美丽的朵山茶。
那山茶香味虽不浓烈,却是清新隽永,一点一点地,渗入人心。
「那个……行了,不是要出发吗?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小七有些别扭地说。
「你是,小七?」丁金疑惑出声。
「不是本大爷是谁?」小七说。
「喀…喀……喀……」陈豹一句话噎在喉咙里,说也说不出来。
「怎么变得这么小!」安国震惊。
兰罄则是看着这一张脸,嘴巴张得开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一双眼瞪得老大,还跑向前去伸手想摸小七的脸庞,小七急忙别开,说:「唉,别碰别碰,脸上补的颜料还没干呢,等会儿糊掉了那可糟了!」
兰罄看了小七好一会儿,突然害羞地笑了一下,说:「那等干了你再让我摸。」
小七听兰罄说话的语调,不知为何,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兰罄见小七没有回话,神色一变,又要发起怒来。「恩?!不让我摸?」
「给你摸给你摸!」小七急忙说:「等脸干了以后,你想怎么摸都成!」
「恩,真是乖!」兰罄满意地点头。
南乡咳了一声,说道:「既然小七也好了,那事不宜迟,立即出发吧!此次谭桦案能否早日侦破,寄望在两位身上了。」
小王爷东方雷引在青州这个地方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是肃王东方旃唯一的儿子,从小在地方上就横行霸道、鱼肉乡民,看上眼的美人无论男女,一概全部强掳回府占为己有。
但因青州乃肃王封地,再有大军镇守,官府上下又唯肃王命令是从,是以尽管民怨滔天,但惧怕肃王威权,百姓也只得含泪忍耐,悲苦度日。
小王爷每日都会到贤德茶楼喝茶,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对着底下路过的百姓指指点点。若有中意的,便叫手下直接抓了上来,看上了眼,便带回家.是以青州这条街从来没有本地百姓敢逗留太久,往来路人,往往外地商旅居多。
这日下午,小王爷又大摇大摆地要走入贤德茶楼的时候,突然,一阵惊叫声传入他的耳里。
「啊——」
他抬头张望,便在这时,一抹白色的影子从天飘然而降,坠入他的怀里。
小王爷吓了一跳,立即伸手揽了,周围的侍卫随即围向前来,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惊扰小王爷!」
小王爷发现怀里的人柔弱无骨似的,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再低头看了一眼,当下眼睛整个就直了。
怀里的人惊魂未定,一双茫然的桃花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点点泪光怯怯地看着他。那张小脸生得忒是动人,约莫十四岁的年纪,正正清纯无邪,叫他看了心底便是一阵狼嚎,下半身蠢蠢欲动。
「美、美人啊!」东方雷引从来没见过这般盈润如玉的少年,身旁侍卫伸手要将少年拉下,他急急大喝一声:「混帐,全都给我退下!」
少年被小王爷的声音惊得抖了一下,无辜可怜的模样更是勾住了小王爷的心魂。
小王爷急忙说:「不是说你、不是说你!你安心躺在我怀里就好了,怎么就从天而降这么个美人儿呢,来来来,让我带你回王府去请大夫看看,看看哪里摔着了没有!」
小王爷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忍不住低头想在美人脸上轻薄一番,却不料茶楼门口又传来一阵酥磁入骨的嗓音说道:「你干什么,还不放开我弟弟!」
小王爷本怒气冲冲地抬起头,要见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打扰他欣赏美人,结果不抬头还好,一个抬头,简直三魂七魄都要被吸走了。
乖乖,眼前站在门扣这个身穿黑色罗裙的更美。那眼眉冷艳中带着一分魅,嘴角似笑非笑,一双眼睛亮如点漆,看得他简直骨头都要酥掉了。
他今天是走什么运,居然一次碰到两个天仙绝色!
「公子……」怀里的人怯怯地开口。「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啊…是是是,小王太过轻薄了!」东方雷引满脸的色笑,有些不舍地将怀里的白衣美人放开,扶着他安稳落地,而眼睛则一直看着门口那冷漠的黑衣美人,垂涎不已。
「公子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竟从楼上掉了下来,要不是遇上小王,这一摔,可真会不得了的啊!」小王爷急忙攀谈道。
这白衣美人,也就是易容后的小七在心里恶心了自己一下,然后继续装得弱鸡似地说道:「方才二楼栏杆处停了只小鸟儿,我一时贪玩跑去逗鸟,这才不慎翻落栏杆。幸得小王爷相救……嗯……你是小王爷啊……」小七说罢还轻轻瞟了东方雷引。眼里露出一个单纯而好奇的笑容。
「是!」小王爷得意说道。
「小鸡你还不过来!」站在门口的黑衣美人兰罄颇有些不耐烦了。他实在不喜欢小七用那张脸和东方雷引说话,尤其小七垂眸瞟人的动作,让他看了实在想把小七的脸给撕了。
「姐姐在叫我了!今日多谢小王爷,小七告辞了。」小七说罢,转身回到兰声身边。
「唉……」小王爷眼神还殷殷看着他们两个。「你们很面生,是外地人吧?来青州探亲吗?」
小七摇摇头。「我和姐姐是来寻大夫的,我姐姐生了病,听说青州有个曾经是御医的大夫医术很厉害,便从家乡来此,希望那大夫能治好我姐姐的病。」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茶楼门口,兰罄直接越过小王爷便上了马车,小七也跟在兰罄身后进入车厢,而后探出头来对小王爷抛了个笑告别后,便让车夫驾着车走了。
小七和兰罄坐在车厢里,没多久小七便偷偷掀开帘幔往外看去。
「怎样?」兰罄问。
「跟来了!」小七笑。
要这色欲熏心的小王爷上钩还真容易。
小七其实在之前便已经让秦晚将东方雷引的行踪查得一清二楚,到了青州后便在贤德茶楼布局,东方雷引一来,他再从一一楼往他身上一跳,引得东方雷引注意。
他与兰罄这回是假装一对来青州求医的姐弟,求医的医馆也是事先查访好的。那名辞官御医在青州确有其人,只不过半年前因病去世,旧址就只独留一栋空屋,其余早已人去楼空。
如今,一切都布置妥当,接下来便只看东方雷引动作而已。
小七下马车时发现兰罄神情有些不悦,眉头有些打结。
站在空屋前,他拍了拍没人的医馆大门,装模作样地往缝隙里头瞧,一边瞧一边轻声问道:「怎么了,眉头皱得老深?!」
「我讨厌那个东方雷引。」兰罄怒道。
「嘘嘘嘘,小声点!」小七急忙将兰罄拉了,让他靠近自己,说道:「后头可还有好几个人跟着咱们,你说得这么大声,要让他们听去就不好了!」
兰罄哼道:「易什么容呢,要不是爹不许,我一剑就把那龟蛋脑袋砍了,直接捉回归义县去,这大费周章,你还跑去让他抱,两个男的叠在一起,看起来真是碍眼。」
「是是是,师弟碍着您眼了。」小七无奈,接着为了取信后头跟来的那些人,装作大惊失色地喊道:「医馆怎么关了!姐姐,大夫不在这里了,那你的病该怎么办啊!」
兰罄瞟了小七一眼。他怎么说明,碍眼的不是这浑小子,而是方才那个人抱着他的那幕,叫他心里像有针刺一样,不舒服起来。
「可恶!」兰罄怒得伸手拧上小七的脸,狠狠往两边一拉。
「诶诶诶……会疼、会疼!」小七还不敢叫得太大声,只是眼睛泛着泪光无辜地看着兰罄。
小七如今的容貌与平时「陈七」那张脸可谓是天差地远,连带地他看着兰罄的目光,虽和以前一样,但也变得有些不同。
兰声被他这么一看,竟是有些恍神。
他有种感觉,自己仿佛在很久以前就认识小七,被他拿这模样,这张脸,这水汪汪的眼睛凝视过一样。
正当兰罄松开手,抚上小七被拉肿了的脸庞时,小七被兰罄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十分不自在,他的视线飘忽游栘了一下,眼角余光瞥着后面那些人的动作,于是凝了神低声道:「他们来了!」
几名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一跃而上,将兰罄与小七团团围住,小七面上露出惊恐的神情,装作惊慌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要劫财吗?还是劫色?我姐姐武功很厉害的,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受伤的会是你们!」
「哼哼!」为首之人冷笑几声,其余几个人则拔出了刀。「一个是漂亮的小娘子、一个是俏生生的小相公,金银财宝再多也不值你俩身价,自然是要劫色了!」
黑衣人一共有七、八个,个个是孔武有力身材壮硕,然而其中一人的刀子才上来,兰罄伸出两只手指,「铿锵」一声,轻易便将钢刀折成两段,接着袖子再一卷,剩下的人手中的兵器便全到了他的手中,还给揉成了一团碎铁。
「啊——」黑衣人大惊失色。
「我早说过我姐姐武功很厉害的了!」小七一旁说道:「不然我们怎么敢只身到青州来!你们还是快走吧,否则我姐姐要是伤了你们就不好了!」
为首的黑衣人朝身后几人使了格眼色,那些人会意,立即掩住口鼻,而后,突然一阵雪白烟尘洒出,朝兰罄和小七袭来。
小七心想,就是这样了。作戏要真真假假,才不会让人起疑。
兰罄武功高,但脑袋不好使,硬要隐瞒他的一身功夫到最后只会露出破绽,不如就先打上一场,反正这些人掳人掳惯了,如果打不过定有其它对策,果不其然,迷烟道就上场了。
「啊……姐姐小心……」小七软软地叫了一声,在漫天烟雾中咳了一声,然后慢慢软倒。
但当他倒到地上趴好了,却见兰罄还直直地站着看着那些黑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立刻扯了兰罄的裙摆,压低声音说:「师兄,倒下来,快倒下来!」
「噢!」兰罄接着应了声,整个人竟就往小七身上一趴,把他压了个正着。
「噗——」小七没想到兰罄居然往他身上倒下来,被这人一压,一口气便喷了出去。他气急败坏说道:「你干嘛压我身上!」
「地上脏。」兰罄淡淡说道。
「……」小七无言。
第十一章

小七和兰罄被迷昏后,便给装进布袋里送走。
经过短暂颠簸,没多久布袋便被解开,而他们也被放在一张柔软的床垫之上。
因为垫子实在太软了,在等待幕后策划者出来之时小七不小心给睡了过去。
而这时的兰罄听见小七发出微微的呼噜声,张开眼见着他竟然睡了,便拿起食指轻轻戳了戳小七的脸。
「……」小七微微张眼,见是兰罄,低喃了声:「别闹,人还没来,我睡一下就好……」

「你怎么什么地方都能睡。」兰罄看着又闭上眼的小七心里真是服了这个家伙。
因为小七睡了,兰罄一个人也无聊,他闲着也是闲着,边开始端详起小七的这张崭新的脸来。
前两天小七在房间里易容的时候他在旁边瞧着。小七没有把人皮面具粘到自己的脸上,而是先用回春功把全身的骨骼缩小了,再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
回春功是小七师门里一门奇特的功夫,能让人返老还童,不只是全身筋骨,甚至容貌也能变得更为年轻。
而小七师门几个师兄弟,则都是拿这回春功当缩骨功使。
只是当小七讲这事的时候,还看着他说他也会。奇怪了,他施小黑大人有不少这鸡师门里的人,怎么会回春功呢!
兰罄想,小七肯定又把他和他的大师兄弄混了。
后来,因为小七不想让他看他那张满是剑痕的脸,他一凑过去,小七就用白布将自己从头上盖了,然后从药瓶里抹了点东西进白布里一直涂。
之后兰罄把布给掀了,见着小七涂好一点点的脸好像就是现下这模样,可他还没看清楚,就被小七给赶出了门外。
兰罄看着看着觉得好玩,于是又用手指刮了刮小七的脸,再将指腹慢慢往下滑,滑到脸与脖子边缘的交界处,轻轻地抠着,想要抠看看是否有人皮面具在上头。
「诶......」小七睡梦中被打扰,伸出手便将兰罄作怪的手指握了,拉下到自己腹部的位置,轻轻压住。
腹部、脉门、后背等等几个地方都是要害所在,小七却常常将这几个地方毫无防备地露给兰罄,这般信任到算是亲昵的动作,让兰罄心里头小小高兴了一下,于是他也放任手指让小七握着,没有抽回来。
好一会儿后,兰罄低声问道:「这张脸是你原本的脸吗?」
「嗯……」小七鼻子轻轻出气,算是应了。
「我就猜到你只是把人皮面具拿下来,用回春功让自己的身体和容貌都小上几岁,然后再把脸上的疤痕抹平了。」兰罄开心地说。
「是……您老神机妙算,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小七觉得自己的眼皮抬也抬不起来,困得要死。
但没一会儿,兰罄的声音又沉了下来。"告诉我,你脸上的伤,是谁弄得?"
兰罄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怒气,他周身筋肉都紧绷了起来,不寻常的怒意让小七睁开了眼。
「说,是谁?」兰罄怒道。「是谁动了我的人?告诉我,我拿剑帮你划回来,替你出气!」
那句「是谁动了我的人」让小七愣了一下,但随后脸上慢慢展开了淡淡的笑容。
兰罄这个人向来护短,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样。这回他进了衙门,也成了兰罄嘴里的"他的人",分得了兰罄的一点关心一点为自己而出的愤怒,这种以前,小七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小七的笑容让兰罄恍神了一下,但随即收回心神,抽出自己的手指,又戳了戳小七看起来就是嫩得不得了的白皙脸庞。
「唉……」小七再兰罄的手抓下来,低声说道:「感谢师兄疼惜师弟,这真是让师弟我受宠若惊啊!」
「我疼的是你这张脸。」兰罄说。
「是是是!」小七又笑了一下,但神情却慢慢化得有些悲伤。
小七回想起那个几乎被他遗忘的人,低声说道:「其实你早已经替我报仇了,那个将我的脸划花、也欺了你的人,你许久以前就已经杀了他。」
「我杀了他了?」兰罄又怒又疑。「什么时候杀他的,我怎么不知道?他欺了我?他欺了我什么?」
「……就是之前我同你说过的那个大宅子里的故事,你还记得不?」小七说。
兰罄回想了一下,才点头。「原来是那个宅子的主人啊……」兰罄想,小七怎么老是把他和他师兄搞混,这个人真是,脑袋不太灵光!
但随后又怒道:「他不是很喜欢你,甚至喜欢到让你师兄恨屋及乌的吗?为什么要把你的脸划花?」
「因为我的缘故你逃走了,所以他气疯了,便拿剑……」小七的神情黯了下来,但随即深吸了一口气,便撑起笑容说:「算了,别说这些了……过去的事不让它过去还老想着做什么,反正你杀了他,报了仇,接下来就能心无杂碍,重新开始过你自己的人生,这便好了!」
兰罄盯着小七的脸。没有了人皮面具的遮掩,这人一丝一毫的反应便都很清楚地呈现在自己面前,他能觉察到那个人的不舍,而当他觉察到这点,心里的怒气便升了起来。
兰罄眯着眼道:「对一个画花你的脸,让你变得不人不鬼的人,你为什么还要为了他的死而伤心?」
小七说道:「我怎么能怪他,毕竟他也是我的……」说道最后,小七突然噎了一下,偷偷瞧了眼兰罄,没再说下去。
兰罄瞟了眼小七,冷哼了一声。
「嘿嘿……」小七无力地笑了笑。
因为不是陈七那张又皮又无赖的臭脸了,所以当小七用他那张少时的脸笑起来,那带了点纯真与可怜的笑容,直直就让兰罄看傻了去。
兰罄楞了好大一下,回过神后生气的将手从小七掌中抽了回来,而后两手并用,将小七那张粉嫩嫩的脸颊往左右两边用力地拉。
「这张脸真是越看越可恶——」兰罄低吼道:「丑死了,别用这张脸对我笑!你再对我笑一次,我就拧你的脸一次!」
「唉唉唉唉唉——」小七皱紧眉头。
很痛耶!
正当他们两个人在床上拧来宁去,扭来扭去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玉石撞击的清脆声音。
兰罄一听,便由床上坐起,身上杀气渐渐弥漫出来。
小七见状,立即起身拉了拉兰罄的衣袖,兰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拉的袖子,瞥了瞥小七那双指节分明但十分修长好看的手,心里的杀意慢慢的降了下来。
不过还是冷哼一声。
可恶的龟蛋,竟敢打扰他小黑打人和他的爱鸡玩!
真可恶!
东方雷引搓着手急涩地快步走入厢房时,还在想着要先从黑衣美人开始吃,还是从白衣美人开始,不料当他抬起首来,却见到两个美人两对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黑衣的那个眼里明显有着怒气,而白衣的那个则是带着疑惑。
哎呀呀,黑衣的美人还真是风韵天成叫人移不开眼,硬是比白衣美人多了几分丰姿,将对方给比了下去。东方雷引希里呼噜地吸了一下口水,笑的脸都快歪了,但却因为人已经醒来,不得不收敛起垂涎的模样,正色说道:「两位已经醒了,身上可有何不舒服的地方?」
小七说道:「怎么是你?我和姐姐为何会在这里?我记得方才我们在大夫的医馆外头.....然后...有黑衣人....」
东方雷引急忙趋向前来说道:「两位放心,小王不是坏人!这事是因为小王回王府之时,刚好碰到有人想掳走你们两位,小王见义勇为将两位救下,又拷问那些人一番,这才知道那几个贼子好大胆子,竟想讲两位卖给人贩子换取银钱。不过幸好两位遇见的是小王,小王自然不会让那些恶人得逞了!」
小七心里非议着:「恶人其实是你吧!」脸上却还得装作很感激的模样说道:「谢谢小王爷了!」
这时兰罄却哼了一声,把脸别过去,也把小七的脸一起掰开,不然小七去看那个小王爷。
「诶....」小七无言。戏才演到一半,这兰罄说要来帮他,但看这模样,分明是来捣乱的吧!
东方雷引显然也对兰罄的不领情感到意外。
小七连忙把兰罄的手给抓下来,扣紧了,然后对东方雷引说道:「真是对不起啊小王爷,我姐姐她是....这样的....您千万别怪她,她以前生了一场病,后来人脑袋就不灵光了....我们这次出来找大夫,为的也是她这个病」
小七说着说着,两滴泪水就滑了下来,生态一整个便是楚楚可怜,看得东方雷引心里一阵爱怜。
兰罄则是瞪着小七脸颊上的两滴眼泪,眼睛都直了。
东方雷引连忙说:「美人、美人,千万别哭,小王并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你姐姐既然有病在身,这些不恭敬便是情有可原,小王又怎么会怪你们呢?」
小七说道:「多谢了小王爷!」
兰罄摸摸小七的脸,突然想起他们这是在办正事,所以小七才这么演,于是也不生气了,转头瞟了那个小王爷一眼,问道:「喂,你是不是在我们身上下了什么东西,让我们浑身没力气?」
「啊!」东方雷引被兰罄这风情无限的一瞟,瞟得浑身骨头都酥了,腿差点就软了下来,他咳了一声,镇定心神后正色道:「姑娘您可真冤枉小王了,小王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兰罄目光灼灼地盯着东方雷引,眼里摆明说着「你就是会做这种事」,万分不信的样子。
东方雷引尴尬地再咳一声,说道:「本王想,肯定是方才掳劫你们的贼子对你们下了软筋散,你们才会浑身没有力气。」
兰罄才想开口,小七就抢在前头惊讶无比地说了:「真的吗?那么那软筋散有没有毒,会不会害着我们?这可怎么办才好。小王爷我们就先行告辞了,我带着姐姐赶快找大夫去!」
小七牵着兰罄就打算下床,却让东方雷引给挡了下来。
东方雷引说道:「两位不用担心,我等会儿就让王府内的大夫来为两位诊治诊治。另外,小王救你们二位时,那些贼子中还有漏网之鱼逃掉了,现下怕是还在外头,伺机要劫走两位;不过两位一点都不用担心害怕,本小王的王府戒备森严,两位便暂时安心于此住下,等小王将外头的恶人通通抓了,安全了,两位再出去也不迟!」
「这……」小七表现出犹疑的态度。「虽然是小王爷的好意,只是这地方毕竟是王府,而我这姐姐自患病以来,家里向来就不拘束她,她要是在王府里胡乱跑,我是怕……」
兰罄则是看那小王爷看得无聊兼无趣了,便将视线移了回来,瞧着小七脸上变来变去的神情,偶尔还玩起「戳小鸡」的游戏,都快要在小七脸上戳出一个洞了。
「小公子请放心。关于令姐的事情小王自会吩咐下去,下令侍卫不许为难她。若她喜欢,小王整个王府让她逛着走,也是小王的荣幸。」东方雷引摆出一副十分诚恳的神情来。
「真的吗?」小七低着首犹豫过后,轻轻抬眼,丢了个怯生生小兔子般的眼神给东方雷引。
东方雷引顿时颤了起来,心里一把欲火冲啊冲地,就要冲上九重天。
然而,他还是死命压下,脸庞有些扭曲地说:「小公子请勿推辞,一切就这么办!两位稍早受了惊,现下请先休息吧!小王不打扰两位了,告辞。」
接着,东方雷引便一派翩翩公子般地,退场了。
在来之前就听手底下的人说黑衣姑娘身手不凡,谁知真来了,才知是个傻姑娘,不过傻虽傻,那张脸却还是勾人得不得了;而这弟弟姿色虽稍逊姐姐一分,然而那柔弱模样却让人想狠狠放到床上、不、桌子上也行,然后狠狠蹂躏他,让他哭着求饶。
两个都是极品啊!可要忍着、要先忍着!极品当然得放着慢慢品尝才好。等那两人都对自己卸下戒心,那便是开苞的好时机了!
小王爷边走边无声佞笑,笑得五官扭曲而狰狞。
小王爷走后,兰罄看着小七,小七目送完龟蛋离开,也将视线移了回来。
「不许你对他笑!」兰罄拧着眉头说。
「……我刚才也没对他笑。」小七纳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他笑了?」
「那……」兰罄想了想,又很生气地说:「那不许你对他挤眉弄眼,装作很可怜的样子」
小七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小黑大人啊,咱都进这贼窝了,你却这不准那不许的,那你看咱还怎么抓那贼头子。还是要不咱就直接回归义县,也不用查案了。」
「不行!」兰罄说。「也不能回去!」
小七询问般地看着兰罄。「所以说……」
兰罄低着头想了想,才勉强答应。「好吧,那你可以对他笑、也可以对他挤眉弄眼,但是一天不能笑多过三次!」兰罄表情很认真。
「……」小七无言。
之后,小七对兰罄晓以大义了一番,再拿施问和南乡这两个人施压,并且说他再乱来就让守在王府外面的金忠豹国把他送回归义县,最后说到口干舌燥,兰罄才哼哼两声,算是答应乖一点了。
稍晚,小王爷带着大夫来了一趟,很仔细地为小七和兰罄把完脉后,先讲了些令人头昏眼花的行话,说什么肺腑不调啊、肝火旺盛啊、肾水怎么啦,最后才说那软筋散并无害处,也无药可解,只需等得七天它便会自然消退,到时候兰罄的武功便又可以运用自如。
兰罄撇了撤嘴,小声说道:「软筋散我一弹指的功夫就可以解了,这个大夫根本是个笨蛋!」
小七一个侧身往前站,顺势将兰罄往后推。他把兰罄挤到后头,也避免兰罄这些话被那个大夫和小王爷听见,露了馅。
小七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送走小王爷和大夫,临走之前小王爷又说:「晚上你们早些休息,明日中午我会在花园摆席,算是为你们姐弟二人压压惊,到时两位请务必光临。」
小七谢过小王爷,而后目送他们离开。
兰罄走到小七身边,目光同他一样望着那两人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以后,他问:「有什么好看的?背影都只剩一丁点了。」
「……」小七沉吟半晌,后说道:「师兄,你今晚入夜后出去走走逛逛,不必隐藏行
踪,尽管让那些巡逻侍卫见着你。」
「好。」兰声点头应了声。
兰罄晚上随便走随便逛,但没多久就被肃王府的侍卫们给请回了客人的小院。
回来后他又跑了出来,和那许侍卫们玩了一会后,便将那与赵小猪玩的那套「施小黑在哪里」的游戏完完整整搬到肃王府里来,让那些侍卫追着他跑,要人家找出他藏在哪里。
后来因为他把自己藏到一个换班后正熟睡的侍卫的床上,这一闹,闹得东方雷引都赶了过来。
小七很不好意思地对东方雷引说他这姐姐有时挺贪玩的,家里的仆人也都陪她这样玩。东方雷引听了之后脸抽了两下,但还是传令下去要侍卫们就陪兰罄玩玩无妨,结果玩了一夜之后,隔天早上那些侍卫们再远远看见兰罄,躲的躲闪的闪,几乎都跑得不见踪影。
第二日中午时分,王府里的管家来请,小七将自己与兰罄稍梢打扮了一下,前去花园赴约。
肃王手握重兵,可以说是边疆的土皇帝,他的花园自然不会比皇宫里头的差,小七见着眼前一大片几乎无尽头的花海,愣得嘴巴开开好一阵子,才合起来。
稀奇珍贵的花朵,被栽种在没有边际的花园里,沿着小径一路走来,万株争妍斗艳的不知名花儿开得灿烂,五彩缤纷叫人目不暇接。
小七瞥见一株名为「美人爪」的珍稀牡丹就这么随意栽在路旁,而这东西他以前见个富商种过,可是宝贝得紧,听说是一朵花价万两金子的品种。
小七摸了摸那白牡丹上的红色爪痕:心里啧啧两声,而后到了花园中那一凉亭,他又啧了几声。
小小一座凉亭,用的却是极好的工法,十分讲究地完成,那瓦那梁,处处显得豪华而隆重,而且周边包镶的都足黄金,一整个闪到他眼睛部快瞎了……
小七和兰罄被领到凉亭中坐下,一碟又一碟的精美点心先送了上来。
管家说:「小王爷稍后便到,还请两位贵客先用些点心。」
兰罄淡淡瞥了那些点心一眼,便走下凉亭,朝一大片花海走去。
小七望着桌上精致的小糕点,则是有些恍神。
他伸手取了一个芝麻球咬下,一阵软糯的甜味在嘴里淡淡化开,加上掺在其中的些许蛋黄馅,丝丝的咸味,衬托出芝麻球淡淡的甜味,一整个就是好吃得不得了。
他记得小时候在皇宫里,最喜欢的便是这道甜点。
他那个爹,总是让人每日准备个两三盘,就放在他的寝宫里,什么时候想吃,都有香喷喷热腾腾的芝麻球可以用。
吃了一颗,又盯着盘中余下的几颗好一会儿,小七眉头一皱,又抓了两颗塞进自己嘴巴里猛嚼起来。
好吃好吃!真难克制自己不吃!
不愧是王府,连厨子也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他已经很久没吃到味道这么地道的芝麻球了,也让他,想起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
「小王爷到——」
随着两旁侍卫的声音,小七抬起头,恰巧看见朝着凉亭而来的东方雷引。
小七起身对东方雷引一揖,说道:「参见小王爷。」
东方雷引立即走快两步,将小七托住,大掌随即覆上,道:「小公子不必多礼。」而后开口再问:「对了,小王到现下都还不知道两位姓名,公子公子地称呼,未免也太过生疏。」
小七退开一步,顺势将手从东方雷引掌中挣脱而出。「也是,是我疏忽了。」他浅笑说道:「小民名叫陈小七,姐姐名叫陈小黑。」
「陈小七、陈小黑?真是有意思!」东方雷引摸了摸下巴:心里则还在回味小七那双又软又嫩的小手滋味。滑不溜丢的,瞧这模样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人家子弟,而如果弟弟的手都这般嫩了,那他姐姐小黑想必更香更滑了!
东方雷引的视线越过小七,看向独自站在花海中的那抹孤傲身影。
兰罄今日穿着一袭淡墨绣小银花薄丝襦裙,身系碎锦拼花带,腰高领低,酥胸微露,乌发束起,上缀简单垂银发簪,清风吹来,花香中裙轻扬,花容月貌天上地下无人能及,飘飘然若仙子降世,惹得凡人遐思不已。
东方雷引只轻轻看了花海中的兰罄一眼,当下是心魂动摇,口水瞬时就流了下来,哗啦啦几乎淌了一地。
然而忽然间听见还有一阵吸吸苏苏的吸口水声,东方雷引往前踏步一看,才发觉小七竟然也看兰罄看得发愣,口水淌了下来。
小七见着东方雷引瞪大眼睛瞧着他,回过神来后立即说,,「那个、那个、小王爷我饿了,请问什么时候上菜?」他赶快用衣袖擦擦口水。
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啊!小七心里想。
东方雷引这才一笑,击掌让下人送上午膳。
精致美味的宫廷菜肴上了桌之后,东方雷引道:「小七,叫你姐姐回来用膳吧!」
小七黠头唤了兰罄两声,兰罄却还是直挺挺地定在原地,一封乌漆的眼珠子盯着花海中的某处,动也不动地看着。
就当小七打算放弃时,兰罄突然一跳,往左摸去,双手一合,然后再张开。
见着手掌里头没有东西,兰罄眼睛转了转,瞧见色彩斑斓的彩翼飞过,又往右扑去。
「……」原来在扑蝶……
小七心想,也就这些会飞会跳会动的东西,能让兰罄专注所有注意力于其上了。
这人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不会变的。
扑着后兰罄眼睛一亮,他转过头瞧见小七正在看他,便开心地朝小七冲了通来。
「小七、小七,你看!」
兰罄将手掌张开,一只带着暗红色泽的漂亮蝴蝶就在其中。
也不知兰罄施了什么功夫,小七见那只蝴蝶张开翅膀挥动着,但还是被吸在原处,无
法飞出兰罄的手掌心。
「抓了只蝴蝶啊!」小七表现得很惊讶地说。「真是厉害。」
「嗯。」被小七称赞了,兰罄突然小小害羞了一下,红着脸将蝴蝶递给小七。「那个,小七,这给你吃。」
小七愣了一下,没立刻接过兰罄掌中飞舞的蝴蝶。
以狩猎为天性,视猎物为性命的兰罄向来就不会把到口的猎物送人,从以前到现下也只有那最得兰罄心的县令爹有过这份殊荣,得过一只熊而已。
而虽然这回兰罄送的是只小小蝴蝶,与施问收到的那只大黑熊完全不能比,但这、但这是不是在说,他在兰罄心里头已经占上一席之地了?
老天爷啊!小七心里真是震惊感动到不行!简直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痴情看顾融化冰冷师兄心!
神仙谷里的师父啊,您看兄了没有!师兄他送蝴蝶给小七啦!
兰罄见小七没动作,以为小七不收,脸上羞怯的神色慢慢褪下,眉头一拧,就要生起气来。
小七猛地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姐姐你真是的,我现下身旁又没个笼子,你要把蝴蝶给了我,我一个没抓好,让它跑了那怎么办?"
「要笼子干嘛?」兰罄问。
「装蝴蝶啊!」小七说。
「嗯…」兰罄皱眉想道,的确,蝴蝶会飞的,小七如果一不小心让它飞走,那就没了。可是他抓蝴蝶是要给小七吃的,又不是给小七关起来看的。
想了想,兰罄眼睛突然一亮,跟着就抬掌将蝴蝶一放,脚尖点地轻轻一跳,张开嘴,
把那只带着暗红色泽的美丽蝴蝶给吞进嘴里,然后咬一咬嚼一嚼,迅速吞下肚。
兰罄接着说:「这样就好了,不用笼子,我帮你吃了!」
跟着,便发出一连串笑声,学着小七那天教他的神色姿态,轻掩着嘴娇笑着一跳一跳跑开,继续扑花海中其他的大蝴蝶去。

「…」他的蝴蝶啊,师兄唯一友好的象征啊,居然就这样没了!小七扼腕得不得了,早知道就先把蝴蝶抢过来,用双手圈着也好,怎么也不能让那代表他们师兄弟情谊的蝴蝶,就这样不明不白给灭了,葬送兰罄腹中啊!
小七一脸懊悔地看着兰罄的背影。
「你们姐弟两人感情很好?」原本一直静静看着的东方雷引突然发声。

「是啊!」小七回头,朝东方雷引淡淡一笑。
可当他仔细一看,喝,这人什么时候眼里竟燃起了熊熊欲火,两道火烧得都能听见劈哩啪啦的声音了。
小七脸上抽了抽,随即努力镇定了下来,还是保持着一贯淡然却又带黠童真的笑容说道:「爹和娘只生我们两个,我们从小就都一起玩的!」
「一起玩的啊……」东方雷引轻轻念了声,而后一旁嘴角高高扬起,笑得有些邪乎。
他直勾勾地看着小七说:「感情好,真是不错、真是不错!」
小七嘴里头怯怯地问:「小七不懂,敢问小王爷是什么意思?」心里却非议着:「一副色胚样,嘴歪眼斜,口水横流,大爷我不懂你心里想什么才有鬼!」
「啊?」东方雷引回过神来,连忙收敛一下笑容,转了个话锋说道:「先用菜、先用菜,你方才不是说饿了,这么久都没吃东西,肯定饿惨了吧!」
小七轻轻拿起筷子,低声说:「没你这色中恶鬼饿得惨!让你看得到吃不到,一辈子都只有流口水的份!」
「你说什么,小王没听清楚?」东方雷引说。
「嗯,啊!我说这芝麻球圆滚滚的挺好看!」小七故作秀气地咬了一口,嚼了嚼再说:「唉呀,也好香甜,真好吃!」
「你喜欢啊!」东方雷引潇洒一笑,朗声说道:「管家,让厨房再上几盘芝麻球来,小七公子喜欢着呢!」
那管家得命应声后便立即下去吩咐了,小七点点头,又朝东方雷引笑笑。
东方雷引再说:「我听下人说小七你似乎挺喜欢花的,在花圆里走走停停,四处看花。」
「我只是觉得王府这些花都生得挺好,这花要生得好,那蝴蝶就会多。瞧,姐姐在那头扑蝴蝶扑得多开心!」小七说。
东方雷引说笑的神色缓缓敛下,摆出了一个动人而深情的表情,握起小七的手,声音低磁地说:「小七应该也是爱花之人,正巧我王府里前些日子得了一株天下罕有的红昙花,据花匠推测,应当是今明晚上便会开花了。昙花一现,殊为珍贵,向来是可遇而不可求。小七若是喜欢,不如今夜便到小王房中来,一同玩赏这珍稀的红昙花如何?」
小七抖了一下,鸡皮疙瘩浑身汗毛通通站了起来。他眼角抽了抽,努力挤出笑容对东方雷引说:「既是赏昙花,当然要花前月下才好。到小王爷房里……有些于理不合吧……」
「唉呀!」东方雷引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你瞧我这人,都给忘了礼数!是了是了,那我便在房外摆一席花前月下宴,要你来赏可好?」东方雷引再度深情款款地说。
「……」小七咬着唇,故作犹豫地道:「那姐姐一起来行吗?还是小王爷嫌我姐姐不懂礼数?」
「不不不!」东方雷引眼睛立即一亮,说道:「你们两人一起来最好!」
小七遂一笑,颔首低声说道:「只是今日恐怕不行,姐姐扑蝶扑得正在兴头上,等会回去肯定也就累了……我看不如,就明晚好不?」
「好好好,一切都依小七你的意思来!」东方雷引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小七也笑,不过因为手还被东方雷引握在掌中,所以鸡皮疙瘩仍是不停地掉,竖起的汗毛也没有休兵歇下的打算。

第十二章
一顿午膳吃下来,小七也被调戏得差不多,等辞了小王爷回到王府客房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刻。
小七一回房便冲去洗手,他把双手反反复覆洗了十数遍,脸色才好一些,回到兰罄身旁。
兰罄坐在桌边,倒了两杯茶,并取了一杯细啜。
王府里不论茶点吃食用的都是同皇宫一般,连茶叶也都快比贡茶还好了,小七只闻似茶香,便咋舌不已。这东方雷引在青州的日子,还真是奢侈到了极点。
兰罄静静地喝茶,神色沉稳彷佛深思着什么,一点都不似方才在花园里的模样。小七则是细细思量着这两日该如何布局。
小七猜测若无意外,东方雷引应该明日就会对他们两人动手。忍上三天,该是那人的极限了。
而后谭桦淡然飘忽的身影缓缓出现。
「他一直都在这里。」兰罄眼里光芒闪了闪,也不理小七,再问谭桦道:「谭桦,我昨日让你随我一起夜探王府,你可对这王府的什么地方有熟悉之感?可会记起此处点滴?」
小七这才恍然大悟,再说:「也是!师兄你真聪明,让他随着你逛王府,到哪处他有印象的,我们便从那处着手即可,这一来也不用浪费太多精力去寻那些人。」
兰罄淡淡答道:「我本来就很聪明。」
小七偷偷瞟了谭桦一眼,发觉谭桦的身影似乎越来越淡了,而且身形还隐隐有些发抖。他有些担心,虽然南先生已经从小苍山取了凝魂符烧给谭桦,但毕竟魂魄不全,那符就只能助他几天,这几天里若不能一齐找到谭桦失去的部分魂魄,这人、不、这鬼,恐怕就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小七记起那日他问那老道士该从哪里寻回谭桦魂魄时,老道士说过:「由哪处死,便由哪处生。」谭桦既然是在这肃王府里丧命的,那么,他其余部分的魂魄,极有可能就也是落在这王府里了!
小七正在操心着谭桦的事情时,谭桦幽幽开口了。
「……回小黑大人的话,王府里有几处阴气略盛,小民于其问探过……原来……无辜枉死之人不只小民一个…小民昨日便问了其中几位……也探得了囚室的确切位置……」
谭桦一开口,厢房里便冷了起来。
听王府里还有几个像谭桦这个样子的,脸色当场刷地一个惨白,忍不住抓住兰罄的衣袖,又惊又怕地左右来回察看。
兰罄哼了声,还真是没见过像小七这么没胆的。不过他也没拍开小七紧抓着他的衣袖,又惊又怕地左右来回察看。
兰罄哼了声,还真是没见过小七这么没胆的。不过他也没拍开小七紧抓着他的衣服的手,便这般任由小七抓着,如同他是他唯一的浮木般,让他依附。
兰罄道:「我问你,这府里生的有几个,死的有几个?」
谭桦语调颤抖而飘忽。「生者,十一;死者,十三。」包含他自己在内。
「那便是整整掳劫了二十四人!」小七一听,一边恐惧地抖着,一边忿忿怒道。这还得了,真是没王法没家规了这是!东方家居然出了这样一个败类!先祖蒙羞啊!先祖蒙羞!
「那好今夜你便带我们先去找那被囚的十一个人。」兰罄说道「今夜」这两个字小七猛的抖了下,知道他怕什么,兰罄再说:「但官差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在场,要是敢来打扰或者是吓着我这只鸡,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兰罄语气冷冽,谭桦听得几乎浑身发抖起来。
谭桦恭敬地说:「……小黑大人与小七大人不远千里而来,为我等申讨公道……小民等自然不敢妨碍大人办公……小民会告诉他们的……」
「下去吧!」兰罄喝了一口茶。「子时过后再来。」
「是……」谭桦深深地对他二人一揖,而后身影慢慢淡去。
越来越接近十五月圆,兰罄也就越来越诡异莫辨。
子时将到之时,他们两人换上夜行衣准备夜探王府,但兰罄衣服换到一半,竟低头对着一株盆栽笑,还笑得阴恻恻的,让小七头皮就是整个发麻。
小七立刻曲起手指算算今天是什么日子,发觉距离十五还有几天,就算提早发病十四也还没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在那里发什么愣,谭桦都来了,动作还不快点!」兰罄换好黑衣,蒙面布一盖上,声音便闷闷地从布后透了出来。
「好了好了、就好了!」小七急忙将腰带系好,蒙面布也赶紧戴上。
谭桦还是很有规矩地站在遥远墙角,只是他怕吓着小七所以低着头,但因长发整个披散下来,那模样还是恐怖得让小七抖了一下。
「谭桦,带路。」兰罄说。
「是……」
飘忽阴森的声音在房里回荡,而后谭桦的身形一闪而逝,兰罄与小七也随着谭桦闪,下一刻室内便恢复寂静,再无谁的踪影。
在王府屋顶上急速飞跃奔驰,兰罄和小七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轻功已到踏雪无痕的境界,是以谭桦身形再快,他们还是能稳稳跟着。
跃过宾客小院,踏过长长屦廊,因为昨夜被兰罄闹过一场的关系,今夜王府守备也松了几分,加以兰罄与小七特别小心,这一路行来,完全没被底下的巡逻守卫发现。
谭桦的影子没入一处最为金碧辉煌的院落主宅,过了子时,这处也还有重兵巡守,兰罄与小七两人互看一眼,小七嘴唇无声开合道:「是东方雷引的院子。」
兰罄点头,瞥了小七一眼,要小七尾随他偷偷潜入。小七会意,立即紧跟兰罄,两人身影如同如弦上弓箭,「飕」地一声射出,随即没了踪影。
避过守卫,这两人偷偷打开一道窗。跳了进去后随即将窗屝关上,再跟着谭桦忽明忽暗兰罄看了谭桦一眼,谭桦指着书案旁边小几上摆着的石头棋盘,兰罄走到那处,听谭桦幽幽念道:「马八进七,车九平八……」
而当兰罄随着谭桦的指示将那些棋子挪到正确的位置上时,棋盘突然发出「喀喀」两声,而后棋盘之上两格绥缓陷下,小几轻轻一转,随后,那人身高的花瓶竟然发出些微声响,从中央慢慢地往两边分开,露出了中间仅得一人侧身可行的狭窄走道出来。
小七摇了摇头,这回可真佩服起兰罄来了。
要不是他想到要叫谭桦出马,而后谭桦又去找了其它的鬼兄弟帮忙,他们恐怕得找上个把个月,才会知道原来玄机竟是藏在这小王爷书房里一处毫不起眼的石头棋盘上。
谭桦垂首留在书房角落。
小七则领头,带着兰罄走下步道。
幽暗狭窄的步道越往下头拓得越宽,走至底端之时,整侗豁然开朗,在两旁烛火映照下,小七见着的足个以人工凿成的巨大石窟,而往后走去,则能看见一间又一间空了的牢房。
「最后头有人。」兰罄听见了声音。
小七点头,立即往后面走去。
而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几间布置华美的牢房,说华美,是因为里头有床有椅,有柜何桌,而且件件价值不菲,只是其间有人瑟缩在床静默不语,有人靠在石牢栅栏前,双眼无神地凝视地面。
小七和兰罄一到,便引起了其中一名女子的注意。
那名女子原本呆坐在栅栏后头的椅子上,见着小七出现,突然惊恐地往后猛缩,而后跌到地上哭喊个不停,嘴里胡乱嚷的话语几乎让人听不懂,小七只能依稀分辨出其中有几个词汇是「小王爷」与「别过来」。
女子的惊慌引起了其它石牢里的人相同的反应,同时间哭喊啜泣声四起。
小七连忙低声喊道:「诸位莫慌,我等是衙门捕快,不是那小王爷的手下!」
隔得比较远处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喊道:「衙门捕快都是小王爷的走狗,你们滚,别来欺负我们!」
少年一说,牢里头又是一阵此起彼落的凄惨哭声。
兰声这时一个皱眉,狞声说道:「全都不许哭,给我闭嘴!我们是邻县衙门捕快,从归义县追着一具尸体来此的!」
兰罄气势之骇人,光凭声音便能吓得所有人噤声不语,牢里那仅存的几人声音一下子便全都给吓噎了,只剩几个还惊慌地抽着气,有些喘不过来。
「你们……你们真的不是青州衙门里的捕快?」
「是来……是来救我们的?」
小七即刻说道:「诸位放心,站在适里的这位就是我们归义县县令之子,施小黑、小黑大人。我们归义县的大人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好官,他的儿子则是个一等一的好捕快……呃……虽然平日他是做仵作工作比较多……
但是、但是我们小黑大人在归义县真是从街头被称赞到巷尾,无论是卖菜的阿婆还是卖鱼的大婶都褒奖的好捕快!所以各位不用惊慌,只要有小黑大人在此,一定能够将各位救离这个魔窟,让各位脱离苦海重见光明!
另外附带一提,敝人陈七也是归义县衙门捕快,是随小黑大人一起来救各位的!」
「……小七。」兰罄瞟了他一眼。
「是,小黑大人!」小七连忙跑了过来,狗腿地望着兰罄。
「话太多了。」兰罄淡淡说道。
「啊,是!」小七脸上堆着笑,又狗腿地应了声。
被关在牢中的十来人一听这两人真是来救他们的,竟又一个接着一个,哭了起来。
兰罄皱眉,小七知道兰声最不喜欢见人哭了,于是立即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师兄,那这些人是否就照计划来?」
「嗯」兰罄应了声。
小七再转头走到石牢之前,对这几个被东方雷引当做禁脔的少男少女说道:「东方雷引罪大恶极,我与小黑大人如今正设法将他逮捕归案。此时此刻正是危机时分,所以请各位再忍耐忍耐,不出二日,我们定会将诸位安然救出王府,也请各位见谅,再在此地待上两日。」
在一阵哭声与应许声中,小七和兰击退出了书房地下的巨大石牢。
再晚一些,小七写好了一封密函,以竹笛唤来他的爱鸟小红,摸了摸鸟儿喂了点吃食
他们在谭桦的帮助下悄悄回到王府客房内,这一来一往,完全没让任何人察觉。
再晚一些,小七写好了一划密函,以竹笛唤来他的爱鸟小红,摸了摸鸟儿喂了点吃食后,便放鸟儿飞出王府高墙之外,将今日所得消息送至外头与金忠豹国四人。
第三日晚问,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小七过午后便开始为兰罄和自己张罗,两人的脸这儿弄弄,那儿弄弄发钗坠饰与长衫罗裙都摆弄许久,好不容易在王府管家来带人时,终于把两人全身上下都打点安当。
而当开门见到管家时,管家微张着嘴看她二人看得都呆了,小七又跑回去照了下镜子,觉得具是两个天仙下凡来,才拉着兰罄,一齐往东方雷引那院落走去。
走上长长回廊,他二人步伐平稳,神情和缓,早就在远处平台上盼着的小王爷一见着他二人的身影,便急急上前相迎,一手拖着一个,色笑着将他二人带上安排好的位置。
院落这处平台半为露天,仰首可见天上星罗棋布,低头可见舞姬翩然趄舞,耳边听着丝竹之声,鼻间闻得清冽酒香,尘得舒适,又有长相娇美的丫鬟端上一道道精美菜肴,这一切简直浮华享乐到了极点。
「来来来,先喝杯酒暖暖胃。」东方雷引亲自为小七和兰罄斟酒。
小七不胜惶恐地说:「小王爷,我们姐弟怎敢让您替我们斟酒,这于礼不合啊!」
东方雷引先是笑咪咪地看着兰罄,而后对小七说:「别这么生疏,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来者是客,这酒我来倒并无不可啊!」
兰罄端起酒闻了一下,发觉是他最爱的竹叶青,一口便饮落了喉。
小七见兰罄喝得这么爽快:心想这酒应该是没下毒,于是也放下了心,随兰罄饮了浓郁清冽的酒香味留在舌尖,余韵久久不散,同时也让身体稍微热了起来。
八月十五将近,时节已是秋天,在这夜晚时分稍微有些儿个凉,这一杯酒下肚刚好暖了身子,也暖和了胃。
东方雷引见他们喝了酒,便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时管家带着仆从搬了个颇大的盆栽来到平台前方,那几乎有一个人那么高,其上绿叶交缠,叶间垂着几个手掌大小的红色花苞。
东方雷引这时得意说道:「这株便是小王王府中的珍藏、绝世无双的月下美人了。」
小七说道:「月下美人说的该是昙花吧!听闻此花稀有,且只在夜里绽开,小王爷这株花养得可真好,开起来一定很漂亮。」
东方雷引说道:「月下美人稀有是稀有,但别人养的都是白花,只小王这株是红花。小王府内花匠曾说,此花绝无仅有,踏遍五湖四海可能也只得这一株,而且今夜便会开花,这如血色一般艳红的月下美人,在别处可是看不到的!
而且再说一点最稀奇的,那就是这花原本也同寻常的月下美人一样是白色的,可是这一两个月不知怎么地,却全都成了红色,所以说,这便更是希罕了!」
小七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什么,但他抓不住,只是愣愣地再看那株红得有点诡异的昙花一眼。
垂下的花苞,不知为何总让他想起站在角落低着头的谭桦。
东方雷引此时挟了一个芝麻球给小七,稍嫌亲昵地说:「好了好了,看了花,但肚子也不能不顾,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点心,先吃点吧!」
小七回过神来,装作害羞地说了一声谢,而后目光又往那株昙花去。
之后东方雷引挟了一块鲜鱼镶百合到兰罄面前:「小黑也尝尝我王府厨子的手艺,这些厨子是我爹当年南下时,特意让先皇降旨,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御厨。他们个个厨艺精湛,所做的菜肴民间鲜少能尝得到的!」
说罢,挟着鱼的筷子便要送到兰罄嘴前,作势要直接喂给兰罄吃了。
兰罄眯了一眯眼,手在桌上一拍,轻轻带力,整个人便往后仰开,离了那块鲜鱼镶百合。
东方雷引哪这般让人拒绝过,尤其二日以来他对这对姐弟可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茶用最好、屋住最大,本以为今晚就能得到美人青睐,抱得两人归了,谁知一个已经落了网,另一个却还在网外不肯入内。
东方雷引再试着说道:「小黑,这鱼真的很好吃,你不是不给小王面子吧。」话语虽然轻柔,但言语间已隐约有威胁之意出现。
小七回过神来,他随即伸手将东方雷引的筷子压了下来,而后轻轻旋一个圈,把鱼绕回东方雷引的碗里,说道:「小王爷真对不起,不是姐姐不肯给您面子,而是姐姐从来不吃鱼,她吃鱼身上会痒的!」
今日这宴,就是要钓东方雷引上钩,他们得先哄得这人高高兴兴的,直到这人露了马脚要把他二人怎样了,那外头的官差才好冲进来,把这小王爷人赃俱获捕回去。
只是要哄得东方雷引高兴,还得要兰罄先高兴,别惹得东方雷引不快才成。
幸而东方雷引也没计较,只是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继续用膳吧!」
小七伸手把兰罄拉回来坐好,再动筷子挟了一块最最肥嫩油亮的鸡屁股给兰罄,兰罄这才举箸挟屁股吃,脸色也比先前和缓了一点。
吃了些东西后,东方雷引又开始殷动地为兰罄和小七斟酒,而且一边斟还一边露出色欲熏心的眼神打量兰罄和小七。
东方雷引看兰罄的时刻多了一些,很明显就是这般冰山美人合他胃口,小七原本对这人只是不喜欢而已,但当东方雷引看兰罄越看越入迷,小七的不喜欢就「登登登」地一路翻升,变成了十分讨厌。
兰罄本来也是被看得很烦,又想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但当他见着小七时不时借口敬酒,使劲挡住东方雷引往他投射而来的视线时,便又觉得愉快起来。
连带地那壶竹叶青,也就不自觉地多喝了几口。
酒过一壶再一壶,当兰罄觉得头有点晕的时候,两旁的舞姬与乐师不知何时竟已悄悄退得一个也不剩。
哪料越是运动,四周景物便越是天旋地转。
小七虽然一直和东方雷引虚与委蛇,但其实一直分心注意着兰罄的情况。
当他眼角余光瞧见兰罄神情有些古怪,而且还脸色白白时:心里一惊,便立即转身将人给扶住。
小七低声在兰罄耳边问道:「怎么了?」
兰罄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他说:「我头晕……」
「头晕,怎么会头晕?」小七急间。
「竹叶青里掺了东西。」兰罄说。
「什么!那你怎么没告诉我,还喝那么多!」小七惊道。
兰罄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道:「因为竹叶青很好喝,就一直喝。」
小七听得兰罄这么讲,简直是惊到炸、炸到要吐血了。「我的老天爷啊!」真是恨铁不成钢啊——小黑大人你居然在这个节骨眼还来给我添乱子——
他们两人窃窃私语之时,东方雷引已经故作关心地靠了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小黑怎么了?」
小七心想:「药明明就是你下的,还故作着急!」
不管了,将计就计直接来吧,反正算算时辰金忠豹国也差不多要冲进来了。
小七遂转头对东方雷引忧心地道:「我姐姐不知道是不是又犯病了,脸色自得好厉害!还说自己头晕!」
东方雷引一听,脸色微微一变,顿时眼冒绿光,再也掩不住心中欲念,声音沙哑地说道:「那你呢?小美人,你是不是也觉得头有些晕?」
听东方雷引这么一问,小七愣了一下,才想到,对噢,刚才那竹叶青他也喝了不少!
小七随即提了一口气,顿时天旋地转,发觉自己也着了道!
但小七还是佯装不解。
东方雷引看着小七这无辜又疑惑的表情,再见那兰罄因为酒喝多了觉得热,一把就扯开了胸前几个扣子露出酥胸来,欲火顿时窜上九重天,再也无法忍住。
东方雷引伸出手指往小七下巴一挑,说道:「你这小美人怎么这么天真又单纯,都这样了,居然还没发觉我动了手脚?」他嗓音低沉:「怎么,现下是不是觉得有些热,有些欲火难耐,开始忍不住想投向小王的怀抱了?」
「你、你、你……」小七装作猛地领悟,整个人就是一惊,跟着为了闪避东方雷引,抱住兰罄就由椅子上跌到地下。
东方雷引步步逼近,小七拖着兰罄一边退一边喊:「你在酒里下药,小王爷你为什么这么做?!」
东方雷引张狂地佞笑说道:「为什么这么做?自然是因为你们姐弟两个人是世间无双的美人儿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天爷将你们两个途到了小王眼前,小王自然不可能暴殄天物,自是要好好品尝一番的啊!」
「你不要过来!」小七大叫一声。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药,小七真如东方雷引所说,浑身发起热来,而且带了些许的晕眩不适,心也跳得厉害,连指尖都开始发抖。
小七说道:「你这个坏人,究竟让我和姐姐吃了什么!」
「用来招待美人的,自然是天底下最奇巧的淫毒。」东方雷引笑得脸都扭曲了。这药名为『金风欲露丸』,金风欲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词里说的,不就正是我们现下的情景?」
奶奶个熊!小七心里啐念一声。
这金风欲露丸乃是江湖三大淫毒之一,不但无药可解,还会压制习武之人的内力,让眼下者如同废人任人所为。
但其狠毒的是用药后交欢,会让人欲仙欲死,不战三天三夜无法休兵.,而若不与人行房,则会被连连折磨七天七夜,饱受欲火焚身生不如死的滋味,直至最后内力修为尽毁、脏腑爆裂,七窍流血而亡,死状极为凄惨,可谓阴毒至极。
小七心里惊得不得了,这东方雷引不知打哪弄来这种专对付习武之人的淫药。
急急地运了几次气,发现内腑真气无法凝众,又见东方雷引踱步往他们来,小七心想,死了死了,这回他这童子鸡真要清白不保,白白便宜东方雷引这个采草人了!
本以为自己会先葬身狼腹的,哪知头上阴影一遮,小七也闭起眼准备从容就义了,但下一刻他却被拉了起来,扔到一边。
屁股摔到旁边地上的时候,小七困惑地「咦」了一声。
他睁眼,见着东方雷引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条鞭子,轻轻地朝空中甩了甩,又色又狰狞地盯着兰罄那波涛汹涌的酥胸瞧。
兰罄亦是无力起身,他皱着眉试着运了几次气,然不但浑身酸软无力:心里一把窜出的小火苗也将他烧得不甚舒服。
他动了一下,越来越猛烈的药性让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那种感觉令他不舒服,也让他用更冷淡的眼神瞟向东方雷引。
兰罄的神情引得东方雷引心里不快,他怒道:「你这贱婢,胆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本小王!」
「说谁贱婢,你自己吗?」兰罄冷笑一声,说:「只有下三滥与底下那根不行了的人才会对人用春药。」他淡淡说道,语气却是冷到不行。「你是下三滥,还是不行了呢,嗯?」
那一声「嗯」,嗯得不层,嗯得挑衅,嗯得目中无人,嗯得叫东方雷引怒火中烧。
「落在本小王手里,竟还敢对本小王无礼!」东方雷引用被欲望扭曲得可怕的笑脸朝着兰罄说:「本小王今日就让你知道,进了肃王府又胆敢不将本小王放在眼里,会有什么后果!」
小七一见着东方雷引手中那条鞭子,便想起死去的谭桦尸体上一道道沭目惊心的痕迹。
这人当时也是因为谭桦不从,便将人活活打死,虽然这人平时看起来面貌端正,但七毫不怀疑这人是多么心狠手辣的一个人。
内力被制,一身武艺也毫无用武之地,但当东方雷引退了几步,举起鞭子朝兰罄狠狠挥去时,小七还是飞身扑到兰声面前,咬牙硬是为他挡下那鞭。
「小七!」兰罄不知小七为何扑过来,他怒喊了一声。
「小七,这么心疼姐姐啊!」东方雷引笑道。
面对着因为欲火而表情整个扭曲,变得嘴歪眼斜的东方雷引,小七忍着疼,咬牙笑道:「小王爷,我姐姐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您,那就让我这个弟弟来受过好了!她脑袋不清楚的,您别和她计较了!」
「陈小鸡,你做什么?」兰罄幽幽在小七身后说道。
小七不理会兰罄。
他望着东方雷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后头这个人,是他要用一辈子去守着的人,他绝不会让这个人出一丁点意外。再一会儿金忠豹国便会冲进来了,他现下只要拖延一点时间,不让这人受伤,那便好了。
东方雷引看着楚楚可怜的小七,说道:「我本来还想把你放到后头再享用,既然你都说要先了,那我便从你开始了吧!」
东方雷引一个鞭子从左斜方打下,小七的睑和胸口当下一阵火辣辣的疹,但更诡异的,由于药性的关系,这样的疼痛竟带来另一股销魂蚀骨的滋味。
小七低喘了一声,用湿润的眼睛看着东方雷引,为了避免这个人又将主意打到兰罄身上,他于是发出一种让自己听了都恶心的鼻音,音调黏糯地说:「小王爷,别用鞭子好不好,小七怕疼……」
小七那柔弱的模样让东方雷引一整个兽性大发,他生起残虐的念头,下手凶狠地连抽了小七十几鞭,小七硬是捱着,却没能见着他身后的兰罄,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衣衫破碎,露出的肌肤上尽是一道道的伤痕,极端嗜虐的东方雷引越打越兴奋,气息也粗了起来。
直至忍着痛的小七不慎咬破了嘴唇红艳艳的鲜血渗出,东方雷引压抑已久的欲念蓬勃而出,扔下鞭子将小七一把抱起,便要朝桌上摔去,一逞兽欲。
小七颤了一下,知道接下来如果不想办法逃开,后头可就真要被开苞了。他在东方雷引单手挥落亭内石桌上的杯盘酒盏时,曲脚要用力往这人的子孙根上踹去,哪料姿势不对、位置又没对准,那一踹根本就没到达要害,反而被东方雷引一个抓住脚,将膝盖扳了开来。
「嘿嘿嘿……」小七虚伪地笑。
东方雷引也笑。「小七啊,我还以为你性子温驯,没想到与你姐姐不相上下,居然胆敢抬脚行凶!」
东方雷引猥亵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胯下,而后叉抬手拍拍小七的脸庞,说道:「这可是待会要让你爽快的东西,你要把它踹坏了,那等会儿谁来让你享受呢!」
对东方雷引凌迟般的调笑小七再也忍不下去,加上东方雷引一把抽掉他的腰带,将他衣衫拉开,小七脸上表情一扭一惊,便破口大骂起来:「他娘的你个龟蛋东方雷引,打大爷鞭子还说这些话恶心大爷我!你要真敢摸上大爷的屁股,大爷我绝对会把你那孽根夹到烂掉、断掉,以后一辈子不能用!让你爹不但没了儿子,还多出一个女儿,叫你以后当太监,永远只能蹲着尿尿!」
东方雷引没想到小七会说出这般粗鄙的话来,他一愣,小七刚好抓到机会,急急一脚踹去,这回位置落得刚刚好,直接踹在了东方雷引那个已经涨得不能再涨的子孙根之上。
「啊啊——」原本蓄势待发的地方被狠踹了几脚,东方雷引痛得眼泪喷了出来,连退几步,并且双手抱住孽根,痛得在地上一直跳。
小七立即翻身摔到桌下,爬了几下,要赶快爬出这个危险的地方。
「陈小七,你竟敢踢本小王!」东方雷引怒吼,一手捣着要害,一手朝小七抓了过来。
「呜啊啊啊啊——」小七狂叫。娘啊、救命啊!我不要后面被开苞啊啊啊啊!
小七一边哀嚎一边猛往前面爬,就在东方雷引抓着他的衣领时,他一个金蝉脱壳从衣裳里头钻了出来,把所有的衣服都留给东方雷引,只剩下一条白色亵裤穿在身上,然后爬了起来,拚命地往前头跑。
但是跑没两步,一条鞭子挥了过来,将他的腰缠住,硬生生便是要把他扯回去。
「哇阿啊啊啊——」小七惨叫着跌倒在地。
兰罄强逼自己站起来,奋力奔向东方雷引,出手阻止道:「东方雷引,你胆敢动他根汗毛试试!」
然而东方雷引却犹有余裕地一边对付兰罄,一边将小七拖回。
倒到地上,宛如瓷器碎裂的声音传到小七耳朵里。
「师兄救命啊、师父救命啊!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快救救我啊!」小七乱吼乱叫一通。
便在这时,一股轻轻淡淡的幽香传来,身后缠着他的鞭子力道突然减弱,小七一愣,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拖的竟是那盆听说很珍贵很罕有世间只有一株的血红色月下美人。

第十三章

月色下,翻倒在地瓷盆碎裂的昙花茎叶缠绕在小七身上,微风一阵又一阵缓缓吹来,垂落在外如手掌硕大的花苞轻轻颤动,鲜红色的花瓣缓慢打开,中央蕊心探出,而后一朵又一朵如碗般大的花朵便在小七身上绽放开来。
庭院当中顿时香气弥漫,浓郁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且在这阵香气中隐约还能闻得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
谭桦的身影在月光照映下缓缓出现,他仍是低垂着头,然而如烟似雾的身影却远比从前任何一次出现,都要来得清晰可见。
谭桦慢慢抬起了头,泛着绿光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东方雷引。而方才微微吹来的凉风也渐渐冰冷了起来,四周飘起了薄薄的雾,阴森之气倏地弥漫整个王府院落,令人不寒而栗。

「好啊小七,你真是我的福星,月下美人我等了这么久不开,却被你一碰就开了。看来我痛你可真没疼错!」东方雷引似乎看不见眼前的谭桦,继续调笑小七。
兰罄的左手手腕一下子就被东方雷引捉住,而小七则被对方一脚踩在地上。
见着小七的模样和他身上无数的鞭痕,兰罄心里怒火猛地窜了起来。他将右手探进怀里,再伸出时,指尖已经沾取了一抹蓝色,那蓝色是至阴至毒的孔雀胆,见血封喉,只需一点,便能让这令人厌恶之人浑身溃烂而亡。
只是却在这时,王府内院忽地一阵狂风大作,顿时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雨旁所有栽植花朵的盆栽被风倦了起来,连同亭子里头被扫在地上的杯盘酒盏,哐啷哐啷地直往东方雷引身上砸。
「唉呀--怎么回事--来人啊、快来人救小王啊!」东方雷引被逼得松手缩脚,一路往后退去。
他被漫天的风沙遮盖视线,让碎裂的瓷器割得浑身鲜血淋漓,一株一株的残花往他头上脸上身上打去,无论他躲到哪里,那阵诡异的风便追到哪里,似乎要将他打死了才罢休。
「东方雷引,你强掳了我,在这院内将我淫辱杀害......打得我口吐鲜血,还散了魂魄....幸好苍天怜我,让我半缕魂魄存于昙花之上,又遇得归义县诸位大人相救,适才能站在这里....今日,便是你的末日,我要你血债血偿,将欠我的命,还给我!」谭桦声音悠远凄厉,听得小七头皮发麻。
「快来人啊--人都到哪去了--」东方雷引又惊又惧地吼着,披头散发四处逃窜,一点都没了方才凶残狠戾的模样。
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吵闹声,而后数十名官差与王府守卫一边打一边闯入里面。
带头的金忠豹国边打边喊:「今日有人报官,此处有人强抢民男民女,我等才来察看,你们这些人竟敢阻挠官差办案,可知该当何罪!」
当这一群人一共四、五十个一起打进了院子里时,也听见了东方雷引的呼救声,但当他们见到被那阵诡异狂风包围着无法脱身,而且全身鲜血淋漓的东方雷引时,个个也都愣。
「小王爷!」侍卫急得大喊。
「小七、小头儿!」金忠豹国也喊。
「谭桦!」小七怒喊:「快快停下,不能杀人!」
谭桦含泪幽幽哭泣道:「小民委屈,小民冤苦啊……小民一身的苦都是这人所造成,失了性命……失了清白……今日便要这人偿命,还我一切……」
「我知道你冤,更知道你苦!」小七喊道:「让官差将他带回去与施大人开堂审案,施人人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不、不只你,还有所有因他而枉死的人,施大人也会还他们公道!且必定要让天下人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是因为他是小王爷,就能为所欲为,将百姓性命如草芥随意对待!」
狂风骤止,所有沙尘碎瓷与残花乱草一一落下。
但却有一块碎边锋利非常的瓷片无风定在东方雷引面前,尖锐之处直直抵着东方雷引的喉间。
小七屏息着,四周见到这诡异情景的人也个个目瞪口呆。
最后碎瓷片匡啷一聱落了地,伴随谭桦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东方雷引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小七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倒在地。
丁金看看衣不蔽体还伤痕累累的小七,又看看领子被解开露出大半酥胸的兰罄,放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二人为何衣衫不整?」
小七喘了口气后,身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升了上来,热得脸红气喘,浑身像被人拿了羽毛挠痒痒似地叫他快受不了。
小七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但他仍忍着站起身来,用一身伤对着众人说道:「我们两人是被这个小王爷东方雷引强行掳来的,他不但意图淫辱我们,还对我们施以酷刑。看看我的衣服全给脱了,看看我身上都是鞭痕,这个恶人行径大家今日可都亲眼瞧见了!」
小七接着再说:「还有,小王爷在书房底下有个密室,里面也关了许多被他强掳来的男男女女!他们都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你们快去救他们!」
王府侍卫个个面面相觑,禁声不语,丁金则怒道:「东方雷引身为肃王府小王爷,竟然做出此等败坏法纪之事,如今罪证确凿,来人呀,把东方雷引抓回去,让施大人开堂审问!」
「等等!」肃王府管家有些犹豫地走向前来。「青州是肃王爷的辖地,如今王爷不在,你们不能随意抓小王爷走......」
丁金掏出捕快腰牌说道:「我们是九品捕快,吃的是公家粮,效命的是衙门里的大人与当今圣上!东方雷引犯下一起命案、两宗强奸罪行,如今人证在此,依当朝律法必须带回衙门审理,你们若敢阻拦,那便是不将律法与当今皇上还有我们家大人看在眼里!
王爷虽然大,但大得过天、大得过皇上吗?若这事传到皇上耳里,知道王爷纵子行凶,小王爷又不肯与我们回衙门,我看到时候不止你们有事、小王爷有事,连你们家王爷也会有事!」
丁金这一席话说完全只是吓唬人的,但对肃王不在、小王爷又晕死过去群龙无首的王爷府,还是有一定的震撼力在。
那管家支支吾吾地,有些怯懦地看着丁金,丁金一脸正色,继续指挥在场捕快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拘下东方雷引之后,李忠朝小七走来,把自己的外衣解了给小七披上。他无意间触碰到小七的肌肤,小七猛地抖了好大一下,差点整个人就往李忠怀里倒去。
「你没事吧?」李忠这个老实人看不出来小七被下了药,只当他让东方雷引打得很惨,连站也站不稳了。
安国则跑去想扶助摇摇欲坠的兰罄,然兰罄却一把甩开安国的手,闷声喊了句:「滚开!」
「小头儿你怎么了?」安国瞧兰罄额头上密密麻麻布着汗,担心不已。
小七回头看见兰罄的模样,心里一慌,便颠颠倒倒地朝他跑了过去。
哪知他的靠近也让兰罄不悦,兰罄见着小七那张脸,又想起他方才以身犯陷之事,嘴角绽开了一朵阴森森的微笑,说道:「你成啊,连命也不要,替我挡鞭子了!」
说罢那指尖便朝小七指去,作势要将剧毒弹到小七身上。
然而小七却完全不在乎这个,他难掩心中焦急之情,直接把兰罄的手给抓住了,用指甲将那抹毒弹掉,把人朝自己一拉,说:「站不住了是不是?先往我身上靠!你酒可喝得比我多,头晕不晕,是不是很难受?」
兰罄一愣,还没出口的话便止了,随着小七的拉扯,静静地朝他身上靠去。
金忠豹国向来最在乎的便是他们衙门里的这个小黑大人,四人急忙围了过来问道:「小头儿不要紧吧,浑身是汗的?」
一人则讶异说道:「你们两个人的脸怎么都这么红?」
小七抱着兰罄,压抑着颤抖问道:「东方雷引密室里那些人救出来了没有?」
丁金说道:「已经派人过去了。」
小七点头,说:「那好,你们留下来处理接下来的事情。」接着他朝李忠说:「李忠,带我和小黑回你们下榻之处,快!」
小七这一声快,听得金忠豹国心中一凛。
为不打草惊蛇,归义县的捕快这次是扮作商贾旅客,分批进到青州来的。
金忠豹国下榻在青州城内的一间客栈,李忠将小七和兰罄护送回客栈后,小七急急吩咐小二抬来澡盆、并注满冷水之后,便将李忠赶到门外。
关上了门,小七急忙赶到兰罄身边。兰罄整个人已经被药性所控,皱着眉吐着灼热气息,难耐地倒在床上,手指抓扯着底下床褥。
为了行动方便,小七方才在王府就再度展了回春功,将身体恢复成平常模样,只是因为内力被封,所以恢复得慢,直至回到客栈才手脚长了一些。
小七端来个盆子,将兰声扶了起来,虽然他自己也中了淫毒,但却无心于己身,而是压着翻腾的情欲对兰声说道:「师兄、师兄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小七一将兰罄扶起,兰罄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美人吐息如兰,芬芳醉人心智,小七一个把持不住,搭在兰罄腰上的手便用力掐了下去,但兰罄一声难耐呻吟由唇间迸出,及时换回了小七神智。
「奶奶个熊,百里七你这时还乱想着什么东西!」小七反手给了自己几个巴掌,掌声响亮,连在外头的李忠都听着了,急忙问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听李忠的声音似乎着急得要破门而入,小七连忙喊道:「没事!我没事小黑也没事,你千万不要进来!」
之后小七深深吸了几口气,将手指搭在兰罄唇边说道:「师兄,我现在要替你挖吐,让你喝下去的那些酒都吐出来,有些不舒服的,你忍忍!」
兰罄意识还有半分清明,当他听见小七讲的话,心里直是冶哼。他连挖肉断骨都不觉得痛了,挖吐又能有什么不舒服?
只是小七的声音那般着急、那般担心,彷佛整颗心都悬在了自己身上。
兰罄突然又想起,这个人方才挡在他身上替他捱的那几个鞭子。
小七的脸上还有鞭痕,纤细的脖子和半裸的胸膛上也仍留有血迹。
兰罄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一直在自己身边,他好像一直都对他不好,不但打他板子,还常常笑他胆子小,但这个人一直都没有离开,总是留在他身边。
他老是对着他笑,虽然痞痞的,可是当他对着他叫师兄,那话语中一点的尊敬与一点的欢快,他总是听得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般欺负他,他还是没有走,甚至在那个龟蛋小王爷意图染指他的时候,挡在他身前,为他捱下一切。
「小鸡……」
兰罄好像不懂,却又有些明白。
这个人的心,已经放在了他的身上……
「快点快点,快吐出来!」小七将手指伸进兰罄嘴里替他抠喉咙,让兰罄将腹中剩余的酒水全吐到盆子里。
接着他又忙又乱地将盆子端到旁边放去,然后将兰罄的发钗拔下,旋开顶上的一颗珍珠,将里头暗藏的清心解毒药倒了出来。
小七连忙端来水,先让兰罄服下一颗,自己跟着才服下另外一颗。
小七说道:「这是师父给我的护身药丸,我为防万一就塞在你发钗里了。但金风欲露丸阴毒无比,这药丸只能缓解毒性,没办法完全解去淫毒。」
小七边用衣袖擦汗,边扶着兰罄,让他跨进浴盆里,好降去一身难忍燥热。
「泡一下冷水,千万别运功,你等等我,我去找人来救你。」小七说着,转头便要往门口冲去。
「找什么人来救我?」兰罄一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
小七止下步伐回望兰罄,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说道:「金风欲露丸非同小可,唯一救你我的方法,便是找人来……咱俩一人一个……然后……嗯嗯……就是那个……师兄你懂的……」
小七接着又问道:「对了,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我……」
小七话都还没说完,兰罄表情便渐渐冷凝。
兰罄开口打断小七:「陈小鸡,你找死吗?」
小七最后几个字噎在喉间,当下便知道了兰罄对这种事心有芥蒂,然而,如果有办法他也实在不想这么对兰罄,最后只得说道:「我还是先叫李忠找几个人来让你挑,否则晚了就迟了……」
「那你呢?」兰罄凤眸一抬,凝视着小七。
「嗯……啊……」小七被看得整个人一阵恍惚,差点就举步往兰罄扑去。但最后一刻他硬是咬牙忍了下来,转身喘道:「你、你挑剩的我再挑……」
说罢便急急往门口走去。
小七已经热得脑子几乎一片空白,要不是仅存的一丝清明支持着自己,他实在不敢想自己会对浸在浴盆中、拿着一对湿润双眼看着他的兰罄做出什么事。
小七打开房门,对守在门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无法帮得上忙的李忠喊了一声:「阿忠!」
「怎么了、怎么了,小头儿怎么了!」李忠连忙问。
「去你奶奶个熊!」小七硬扯起一抹笑,佯怒道:「你眼里就只一个小头儿,兄弟都快厥过去了,你瞧见没有?」小七抹了一把汗,整个掌心湿淋淋地。
「你们两个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受了重伤,要不要叫大夫!」李忠走过来,伸手搭在小七肩上,言词间担忧之情流溢而出。
小七本来就撑不太住了,他一个失神腿一软,李忠又慌忙将他扶起来。
小七甩了甩脑袋,哑声说道:「我们两个没受重伤,不过也差不多了!你立即到欢馆找几个干净漂亮的带回来,记得,要温柔一点的!小头儿和我中了春药,就快不行了,你快去快回,我们两个等着你救命哪!」
「春、春、春药!」李忠结结巴巴地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然而,却在下一刻,那扇门后面传来了另一阵声音。
「不用叫人了。」
浑身湿淋淋的兰罄不知何时跨出了浴盆,站到了小七身后。
小七愣了一下,转头一见是兰罄,气急败坏地便道:「你怎么起来了,还不快回去浴盆里面泡好。要不待会儿欲火攻心,那可是抓着谁就……」
「就怎着?」兰罄看着小七,嘴角勾出一抹阴森森的笑。
兰罄那双漆黑的凤眸扫过李忠,李忠被他看得起了鸡皮疙瘩;兰罄再将目光停留在小七身上,而后,伸手抚了抚他的睑。
那张脸因为散去回春功的缘故,褪去稚嫩,化得英挺许多,但仍看得出年少时眼眉柔软的影子。
兰罄摸着:心思便被牵动。他说:「谁来我都不要……」
「那怎么成!」小七急得直跳脚,可就这么一急一跳,体内药力直冲上脑,让他整个人便是一晕,脚又软了下来。
李忠见况连忙想扶住小七,却慢了一步。
兰罄迅速伸手把小七揽住,将他拉回怀里靠着,而后用一种让小七不寒而栗的声音说道:「因为,我已经选好人了。」
「选、选好人了?」小七猛地一惊,看看李忠,又看看自己。
兰罄的目光不在李忠身上,这莫非就是代表……不、百里七你想太多了,哪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只是当小七再将视线投往兰罄,电光石火间,四道灼热的目光在空中交会,相交的那刻,彷佛雷电撞击,撞得小七小心肝猛地跳了好大一下,浑身颤抖起来。
「师、师、师兄?」小七一边抖一边问道。
兰罄朝小七绽放了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绝美笑容,只是以往常常被兰罄的笑迷得昏头转向的小七,这回却兴起了很不好的感觉。
该不会……真的是……
不、不可能!百里七你别自己吓自己!
小七猛摇头。
「小七你乖乖的,小黑大人我会好好对你的!」兰罄说罢,劲风一扬,门板「砰」地关上。两个人的身影隐没在门后,也掩去了李忠焦急的视线。
「呜咿……阿忠啊……」小七预感成真。
他万分恐惧,兰罄真是屈服于药性之下,再也忍不住,直接就近要拿他的屁股来解春药了!
师父救命——
「砰——」地一声巨响,小七被重重扔到床板上,痛得他眼泪差点喷了出来。
兰罄直接压到小七身上,小七一回过神见到在上头阴恻恻笑着的兰罄,一整个便是头皮发麻。
小七只披了一件外衣,这般姿势让衣衫往两旁落去,露出一片肌理均匀的胸膛出来。
他看见兰罄那双眼睛在见着自己的胸的时候,发出凶狠的光芒,一只手又往胸口摸来,掌心与肌肤的碰触仿佛发出火花一般让小七猛地一颤。
当兰罄的手意犹未尽地在他胸口上缓慢抚摸,而且有越来越往下的趋势时,小七急忙往兰罄的手一抓,吼道:「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行?」兰罄声音沉了下来。「你情愿找姑娘伺候你,也不想让我碰?我哪点比不上她们,她们又有哪个比我漂亮了?」
兰罄根本不管小七的反对,那只手挣脱开来,一下子便往小七已经略略抬头的肉柱抓去。
「呜……噢……」小七受不了这种刺激,整个人蜷曲了起来,一抖一抖地。他声音拔高尖锐,断断续续说道:「这、这不一样啊……师兄你是男人又不是女人……寻常人这时候不都应该找女的吗……」
兰罄又轻轻施了一下力。
「啊……噢……」会死、会死,快出来了!小七含泪哀嚎。

「男的如何,女的又如何?还不都一样!」兰罄气息也是不稳,斗大的汗珠…由他额上滑下,落到他身下小七的嘴唇上。
兰罄看着小七那方才被咬出血来的薄唇,还有他脸上隐忍难耐的神色,心里一把欲火便一下子全烧了起来,令他声音都有些不稳。
小七哭丧着脸说:「师兄不行、我们不行!要真怎么了,等你清醒之后一定会后侮的!」
兰罄说道:「我现在很清醒。」
「你根本一点都不清醒!」小七打着兰罄的手,要他放开自己可怜的小肉柱,可兰罄非但不放,还动了起来,这要死的动作惹得小七直哼哼。
「呃......啊......不行,绝对不行!师兄你是忘了以前的事,才会觉得无所谓,要是你记起来,定是连看也不想看见我,更遑论和我做这种事了!」说着,小七开始垂死挣扎,冒着子孙根不保的危险,也要从兰罄手中逃脱。
兰罄见小七这般拚死也想逃离的模样,心里火气更旺。小七越是挣扎,他便抓得越紧,直至最后小七耍无赖,伸出手猛地掐了兰罄腿间的要害一下,兰罄一抖,松开了手。
小七抓罢立即往床头缩去,一脸惊恐得不得了。
「陈小鸡!」兰罄眉宇间怒气渐渐浮现,四周氛围蓦地沉重,如同暴雨将来,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人即使内力被封,散发出来的气势仍有让人不寒而栗的能耐。
兰罄再度逼近小七,小七则猛喘着气抵抗,这两人双手来来去去,在床上展开武功招数,打到最后甚至连双脚也上了场,几乎缠成了麻花辫。
「放开我!」小七怒吼,抽手间因为用力太猛,手掌便整个甩了出去,而后他听见「啪」的一声。
「……」兰罄的动作停了下来。
「……」小七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掌,再看看兰罄白玉般的容颜上慢慢泛起的五指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颤颤地「啊……啊……啊……」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你打我,嗯?长胆子了?」兰罄嘴角勾起了笑,一双阴沉的眼直盯着小七。
小七慢慢屁股往后挪,明知无路可退,可仍挣扎着说道:「是意外!师弟哪有胆子打师兄您,这是意外、是意外!」
「我这么疼你,你却打我一巴掌,你这师弟对师兄还真是好啊!」兰罄说罢佞笑一声,五爪迅速朝小七抓来。
小七一声大叫,心想小命休矣,便豁出去地喊道:「我这么对你是因为我爹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也讨厌我讨厌得紧,我为了你着想,才不想让你和我发生任何一丁点将来会后悔的事情!」
兰罄静了下来。「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他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虽然满是欲火却压抑强忍着。小七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心想错过这时机可就再也没解释机会了,两个人都要一起玩完,于是便如连珠炮一般劈哩啪啦地说了:「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间大宅子的事?我说的师兄便是你,只是你忘了以前的事情,认为自己是施小黑了!」
小七说:「当年你一家七十二口被我爹所杀,而你被他当成禁娈囚于深宫,他对你做了许多无耻之事,于是你恨他,连带也恨我,你说那是恨屋及乌……
我,是我爹最疼爱的儿子……所以,照你的行事风格,我是你仇人之子,虽然你已亲手杀了我爹报仇,也因为我救了你而放我一马,但你仍是不待见我。
你现在走火入魔什么也不记得了,忘了那些事,所以才会让我留在身边,等哪月哪日你恢复了记忆,到时肯定又会不屑于我,若知道自己同我怎么了,也只会更加厌恶而已。为了你、为了我,我看……」
小七说到最后都快哭了。「……师兄……我们还是叫两个姑娘来好不好?」
心里已经埋得很深的事,如今全都说了出来,小七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间房,然后抱着姑娘亲自提枪上马好好把淫毒解了,而不是被人当作用来解毒的对象。
兰罄听罢,却是轻轻一笑,而后猛地将小七整个人拉了过去,把小七压在身子底下。
兰罄凝视着小七,说道:「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你师兄,你要是再把我错认成你师兄,就别怪我不客气!」
兰声的五指缓缓握起,指节哔哔啵啵的声音在小七耳边响着,吓得小七缩了缩。
兰罄继续说道:「我的名字叫施小黑,那个人的事情和我无关,现下是我要找你解毒,不是那个人要找你解毒,你给我认清楚,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兰罄的语气威胁意味沉重,小七点头如捣蒜,只得应了。
「那好。」兰罄觉得小七乖了,怒气便消下。他摸着小七的脸颊,隐隐感觉到这张成熟男子的英俊面容下,无数的伤痕:心里不知为何,突然间便像软了一块似地。
兰罄对着小七说:「你的脸,是你爹伤的?」
小七不太想答,但最后还是应了声:「……是。」
「你爹真是大胆,你可是我的东西,他竟敢伤我小黑大人的东西!」兰罄说。
「……」这人一下清醒,一下又疯得很严重,小七吸了吸鼻子,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小七……」兰罄低声叫着小七的名字。他的双眸凝视着小七,虽然声音冷硬,但眼里却透露出一丝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温柔。
「小七……你是我的东西,只要我认了,就是我的。只要你以后不惹我生气,我就会更加疼你,知道不?」
兰罄的话让小七无来由地抖了一下。
这话若在平日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如今他们二人身中奇淫至毒,而且下身已经在方才的戳来戳去撞来撞去中完全蓬勃发展开来,加上兰罄一只手不知道为什么一边说话还一边在他胸膛的小红点上拧来拧去,所以这番话听得小七在头皮发麻的同时,又是一阵血脉贲张,让他随着兰罄手中的动作低喘出声。
该做的反抗已经做了,不过无效;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一样无效。一直强加压抑的药性在小七因无奈而稍微放弃了那么一点挣扎的时候,凶猛得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冲得小七神智不清,卸去所有武装。
兰罄向来是个霸道的人,他施加在小七身上的力道,也同样霸道。
光洁的手指抚摸过的地方感觉有点疼痛,彷佛像是要在小七身上留下痕迹似地娑摩着。小七微微颤抖,但恐惧的同时,体内却又涌起命他无法抵抗的快感,情潮凶猛得令人难以抵抗,而后他的身体被兰罄一寸一寸地打开,完全展露在这个人眼前。
兰罄低头,咬住小七受伤的嘴唇,吸吮的力道让小七整个人弹了一下,带了些惊慌。
兰罄将小七压回床上,舌尖长驱直入,像是要吃了他般地吻着他,吻得小七连呼吸都困难不已,天旋地转,感觉一颗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让兰罄给吞了下去似地。
兰罄分开小七的双腿,而后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道:「小七,看着我。」
小七睁开眼,在朦胧中望向兰罄。兰罄脸上的神情叫他不寒而栗,那是压抑了太多贪欲,已经到了极点的表情。
兰罄将自己的手指放入口中一舔,沾了晶莹的唾液,而后来到小七身后。
小七身子绷得很紧,却还是叫兰罄一点一点地给揉开来。
指尖微微上屈,不知碰着了哪里,突如其来得诡异快感让小七呻吟出声。他喘息着,紧紧抓住兰罄的手臂,兰罄却是一点也不理会他的抵抗,还将手指增加成了两根。

「嗯……不要……」小七耐不住,压抑地低低呻吟。
兰罄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小七,卸下了伪装的人皮面具,完完全全地将自己展露在他的眼前。
紧绷而被迫展开的修长四肢,端正俊朗的面容上弥漫着欲望,一对朦胧的桃花眼湛着水光,屈服于春药之下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尤其那隐忍着从齿缝中迸出的呻吟,更是狠狠地撩拨了兰罄的心。
兰罄抽出手指,沉下身子,下一刻,再也无法忍耐的火热欲望直接闯入了小七体内。
「呜……」小七猛地弓起身子,双手抓住床褥挣扎着想向后逃脱。这种从来不会体会过的巨大痛楚夹杂着令他浑身颤抖的骇人愉悦袭来,他一时喘不过气,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无法承受。
兰罄进入小七之后只稍停了一会儿,待小七喘过了气,便开始猛烈穿刺,一下一下凶猛而迅速地撞击小七。
「啊……啊……呜……」小七完全不晓得该如何是好,逃也逃不掉,跑也跑不了,脑袋和身体热得像是快融了一样,隐约知道这样不可以,但那点意识也随着兰罄越来越重的抽插消散了去。
兰罄像是出闸的猛兽,贪取着小七,整根拔出,又重重插入,那快感强烈得让人浑身颤栗,令他也微微发抖起来。
「师兄……等等……慢一些……」小七喘息着道。
「叫我的名字。」兰罄双眼直直凝视着小七,不放开。
「什、什么名字……」
「小黑。」
「小、小黑……慢一些……啊……」小七快承受不住了。
然而当小七喊了兰罄如今这个名字,在他体内那个火热的楔子竟突然又涨大了一圈,惊得小七叫了出来,瞪大眼睛看兰罄。
兰罄绽出一个深沉而情色的笑容,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嘴角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腰间用的力更大了,床铺开始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
激情而猛烈的撞击越来越重,掀起的情潮也越来越强烈。
小七原本还能忍住喉间的呻吟,但到了最后脑袋和身体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在被兰罄翻过身去,用力从背后插入时耐不住尖叫了出来,兰罄也整个人压了下来,听着他断断续续地呻吟,一边低低笑着,一边咬着他的耳朵,一边将舌尖探入耳里,喘息着。
第十四章
金风欲露丸非同小可,兰罄发起狂来也是非同小可,于是在两者相加之下,天将亮之前,小七便给活生生做晕了过去。
不知昏了多久,再次醒来房内已经透入阳光,窗外似乎有鸟鸣婉转,而将他翻来翻去折来折去还没尽兴的兰罄仍然在他身上进出着。
兰罄那深邃漆黑的眼一直都凝视着他,似乎再也不放开了,那般渴求需索着,不让小七逃离。
小七眼皮没有睁开多久,接着便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色已沉,小七稍稍动了一下,便觉得手脚都疼到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而且他的腰似乎被折成了两半似地,整个人摊在床上,连稍微动一根指头也困难。
浑身黏腻,房里充满浓郁的男人腥膻味,小七眼疲累地眨了眨,而后后方一双手臂伸了过来,将他揽住。
「沐浴净身后再睡。」兰罄说罢又圈了小七一会儿,然后才将他抱起,放入注满热水的浴盆里。小七被热水烫得舒服地直哼哼,兰罄拿了皂角和巾子来替小七抹了抹洗了洗,可没洗多久,小七便又被翻了过去,由后头被直接进入。
「恩……」小七轻轻皱了一下眉,感觉入口有些酸软发涨。
兰罄趴在小七背上,在他颈项旁轻轻磨蹭了一下,也没说话,便缓缓动了起来。
水花激起涟漪,波起水溅地,兰罄动作比稍早任何一次都要来得轻柔,一边揉着小七的肉柱让那根小棒子慢慢挺了,一边缓缓进入,没让小七感到太大的不适。
小七只觉得奇怪,照理说金风欲露丸的药效应该已经解了,兰罄这回却又是为了什么再度兴起?
这回在澡盆里泡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兰罄才释放了出来,稍微清理一下之后,小七又被抱到床上去。
而后上了床,什么衣服也没穿,两个人便这么光溜溜地躺在一起,兰罄抓住小七的手指玩着,兴起了还咬上一咬。
小七累得无法抵抗,也只得随他了。
「小鸡。」兰罄把小七的手握着,手指交合。
「恩……」小七眼皮直打架。
兰罄突如其来笑了一声,也没说话。
厢房之中陷入沉静,热水蒸出的氤氲水气有些淡了,听着身旁这人平稳的呼吸声,小七又慢慢睡了过去。
小七作了一个梦,梦里,似乎又回到三岁那年那个下着雪的天。
「啸月乖乖的,在这里等。」娘这么说着,柔美的脸上是死灰的神情。
他看着娘离开的背影,原来还盼着娘会回来找他,但之后才知道娘早有了求死之心,不带他去,是不忍母子俩一起同赴黄泉。
后来当年叫作啸月的小七乖乖地等着,等来了一个老乞丐。
老乞丐将他带回乞丐窝去,照顾他,教会他乞食。
于是他和一群比他大的孩子们一起在观音庙前敲着钵,喊着:「好心的大爷施舍点——」一喊,便是数年。
直到六岁那一年,照顾他的两个孩子失了踪,没东西吃的他肚子饿得慌,而后在客栈遇见了个男人,那男人是个好人,他收养了身为小乞儿的他,让他跟了他回家。
只是男人家里有个善妒的妻子,某一日小七睁开眼,发觉眼前站着的竟是两个老夫妇,原来,那善妒的妻子不待见他,于是自己被扔进了一户农家。
小七乖乖地待了下来。
但他还是在等,等着或许明日再次睁眼,那要他叫他干爹的男人便出现了,或者,他娘也会一起出现,带他回家。
孩子的心总是如此,将一切想得天真。
然而,小七等啊等地,没等到娘或干爹,却等来了自己的亲爹。
原来他挂在脖子上的一块九爪金龙玉佩被贪财的老夫妇拿到当铺典当了,这块龙形玉佩吓着当铺老板、惊动当地官府,于是,他爹便来了。
爹来的时候小七正在睡梦中,他只觉得被人摸了摸脸,便醒了,而后那人将他抱住,说:「啸月……爹来接你了……」
原来,他的名字叫啸月……他小时候没听明白,总以为自己叫小月。
离开的时候,他被爹牢牢抱住,他望着曾经住过许久的茅草屋子,和,满天的火光,听着里头传来的哀嚎声。
小七害怕着,这个叫作爹的人,像是从地狱里爬起来的修罗。
最后他被带进一个地方,穿过一座又一座的楼宇,进到了宫阙的最深处,他娘住过、也是当朝十五公主曾经的住所——灵犀宫。
他就这么待了下来,一住数年。
照顾他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嬷嬷,他听嬷嬷叫爹作「皇上」,还在每次看见「皇上」时,都要下跪行礼。
他依样画葫芦跟着嬷嬷跪,却被爹一把抱了起来。爹笑着说:「你不用跪,见着朕时你永不用行礼。」
他问:「为什么?」
爹摸着他的脸,也没有答,只是说:「你生着张和小十五一模一样的脸蛋,看着你,朕便心情愉快。」
当小七问:「小十五是谁?」的时候,爹的脸一下子便冷了下来,他将他摔在地上,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后来揉着被摔肿的膝盖时,嬷嬷边掉眼泪边帮他上药,才偷偷说:「小十五便是你娘十五公主……」又说:「皇上不该爱上你娘的,他们是同胞兄妹啊……苦了小主子你了……」
小七有些懂,又有些不懂。原来兄妹是不能爱上的啊,那为什么又可怜了他呢?
「嬷嬷别哭。」他也不顾自己的膝盖了,忙着替嬷嬷擦眼泪。
嬷嬷是宫里资格最老的一个宫女,因为曾经侍奉过太后,太后称赞她心思细腻,死后便将她留给了自己的女儿十五公主,而后十五公主走后,又留给了十五公主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小七。
小七很喜欢嬷嬷,嬷嬷总会带他在宫里踩踏,不过当他走出灵犀宫时所有人都得闪避,不得与他见面。那似乎是他的皇帝爹说的,但小七觉得也无所谓,他吃得好睡得好还有嬷嬷陪,已经很知足了。
爹常常来看他,有时他还会去爹的御书房,躲在屏风后头听爹议政。
他也看过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来御书房见爹,只是他们都叫爹「父皇」,和他不一样。
他还见爹打过其中一个孩子,一巴掌扇过去,那孩子就被扇倒在地还吐了口血,因为他撒谎跑出皇子居所,私下到民间玩了。
他在屏风后看得一抖一抖的,直至那皇子被太监抬下去了,爹才转到屏风后面抱住他,将他带出来。
爹摸着他的头发说:「朕最厌恶没朕允许便私下离开这个皇城的人!」
嬷嬷曾说过,娘当年也是偷跑的。娘走后就没再回来了,也是从那时起,爹便性格大变,让人觉得可怕了。
小七有些怕爹也会这么打自己,便立刻说:「小月如果要离开皇城,一定会告诉爹,让爹允许了再走的!」
他这般说,说得认真无比,但爹凝视了他好一阵子后,却笑了。
「不,你不能走。你是爹最疼爱的孩子,你这一辈子都得留在皇城里陪着爹。」
爹说这话时神情寂寞。小七这时不知道这是一个帝王总是会有的表情,高处不胜寒,却无一人可陪伴,这样的孤单或许直至死,才得散去。
又或许,至死亦是如此。
在皇宫一住便是许多年,这些年小七平平安安地度过,直至十三岁那年,他遇见了命中的克星——新科状元爷,兰罄。
某天夜里小七作了个恶梦,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灵犀宫里一片宁静,大家都睡了,小七觉得无聊,便走到外处随意乱晃。
他走着走着,走出了灵犀宫外。
这个被称作皇城的地方很大,结果小七便迷了路,找不着回去的方向。
小七也不急,只想着待会便会遇见人了,遇见人再叫那人指路让他回去就好,哪知却在这时,他眼前闪过了一个明黄身影。
皇宫里会穿那身黄色衣衫的也只有他爹而已,小七高兴地跑向前去要叫他爹,谁知才片刻时间而已,爹就消失了身影。
小七眨了眨眼,从爹的背影看来爹似乎在生气,而且在夜里走得这么急,不知是怎么了。
他见过爹生气,爹生气时是很恐怖的,曾经一次御书房里血溅了满地,就因一个臣子锲而不舍地上书,要爹尽快立后。
那次真的吓坏小七,害得他从此以后不敢再踏进御书房。
那晚爹来时告诉他:「爹的后位,是为你娘一个人留的。」爹摸着他的脸,看着他,神情复杂地说:「小月和你娘……长得真是好像。」在他脸上的手也反复抚着,而小七不敢动弹,只得任由他爹一直摸。
小七从回忆中回神过来,转头一看,见到不远后头有道高墙拱门,上面写着「长春宫」三字,而且下头守着许多侍卫。
小七觉得好奇,仍带着孩子心性的他便翻墙而过,爬入了人家的院子里。
「谁?」一声冰冷清脆的声音传来。
才刚站稳的小七一个抬头,便见着个好美好美的天仙姐姐站在他的眼前,那个天仙姐姐眼如点漆、发深如墨,面容艳异冷淡,眉宇嗔视间颜色若春风上染,两滴晶莹泪水滑落香腮。
叫小七只那么一望,便三魂七魄全给吸了去,愣愣看着人嘴巴大张,口水哗啦哗啦地流下。
「无礼小贼,胆敢闯入长春宫!」神仙姐姐没先去擦自己的眼泪,反倒一个巴掌先扇过来,扇得小七回过了神。
小七眨了眨眼,捂着脸颊退了两步,又偷看了神仙姐姐一眼,小声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这里不能进来……也不是故意看你哭的……」
然后用他笨拙的四肢重新爬出墙外,要翻过墙时又看了人家一眼,然后才呆呆地爬下墙,消失在那神仙姐姐视线之中。
后来回了灵犀宫,小七整整发了三天呆,一直沉浸在那个人慑人心魄的容貌里,回不过神来。
之后他问了嬷嬷那个神仙姐姐是谁,嬷嬷本来不说的,但被缠了一整天后便败给小七,偷偷地说了。
「那是首辅兰壑兰大人的三子,新科状元郎兰罄。」
「噢!」小七懵懵懂懂地点头,什么是首辅他不知道、新科状元郎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晓得了那神仙姐姐名叫兰罄,而且不是姐姐,应该叫哥哥才是。
小七想了几天,后来又忍耐不住,连续几个晚上都偷偷跑去看人家漂亮哥哥,可是对方不是不理他,便是对他恶言相向。
直至某一天晚上,那人没出来院子里,他溜进了人家房里,见着那人晕倒在地还发起高烧来,这才慌乱地把人扶到床上,又跑回自己的寝宫问了嬷嬷怎么办,然后再跑去那人院子里打水拧巾子,一晚无眠为那人替换额头上的湿布,好让那人能睡得安稳些。
结果忙着忙着,天快亮时,他也昏昏沉沉地趴在床沿睡去。
「朕听说你病了……」熟悉的声音幽幽传来。
「滚——」身旁的声音绝望而凄厉。
门被狠狠甩上,房里安静下来后小七从棉被窝里爬起来,他还没弄明白怎么自己会在别人的被窝里醒来时,就让身旁那个人掩面颤抖的模样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七自己一个人焦急慌乱了老半天,才想到可以安慰人的方式,他伸手拍着这个人的背,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干脆不说了。
那人僵了一下,但也没挥开小七的手。
小七轻轻地拍,不敢太大力。他怕一个使太大劲,会伤了这个看起来好脆弱好脆弱的人。
之后他再往长春宫去,兰罄也不再赶他骂他了,只是脸还是那样冷冷地,总是爱理不理的模样。
然而平静的日子过没几天,某夜小七又如同往常一般偷偷翻墙跑到人家院子里要看漂亮哥哥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又一声愤怒的嘶喊。
那半掩的房门内传来某种隐晦的撞击声与压抑的哭声,那个人口里骂着毒恶的言语,朝谁吼着:「我兰家为你东方家固守皇朝百年,你却污蔑我一门忠烈杀我兰家一门七十二口,东方缂,我做鬼也不会饶你、不会饶你!」
撕心裂肺般的嘶吼叫小七隐隐颤了起来。
他偷偷由门缝往屋里瞧,见着的情景叫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那穿着明黄皇袍的爹将一个少年压在桌上逞着兽欲,腰间每次的摆动,都让那披头散发泪痕满面的人发出作呕的声音。
那人骂着、小七愣着,直到他爹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他,将自己从那人的身下抽离,走到了门口来。
「小月,你在这里做什么!?」爹震怒地说道:「是谁放你进来的?」
爹伸手过来,小七颤颤地退了一步,而后他想这么不对,现下不是躲爹的时候,便急忙绕过爹跑进屋里,把桌上那个凄惨无比的人扶了下来。
小七忍不住哭了,他边哭边说道:「你有没有事,为什么会这样,你有没有事……」
「小月,过来!」爹生气着。
小七从来都觉得他爹只是有些可怕而已,但在这日,他竟然觉得爹便像是恶鬼修罗一样,叫人打从心里恐惧起来。
「不要……」他摇着头,拖着那个人残破的身子慢慢地往后退。「我如果过去了,你是不是还要继续欺负他……爹,他都哭了,你别再欺负他了好不好?」
爹的脸上神情扭曲着,那看起来恐怖万分。「欺负他?你觉得爹欺负他了?」
原本躺在小七怀里的人听见他叫的那一声「爹」后,整个人猛地抖了一下。
那个人推开他,还布着泪痕的脸瞬间化得阴厉,他朝他吼着:「你叫他爹?你是他儿子!?」
那震惊、不敢置信、厌恶与被背叛了的神情叫小七不解,但小七还是应了。他点头说道:「他是我爹。」
爹看着他又看了那人,一下子便笑了。「怎么,莫非朕的罄儿竟然在朕不知道的时候,与朕的小月交好了?」那表情竟是掺杂着丝丝妒忌,对的,是小七。
兰罄突然双手抓上小七的脖子,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像是想将小七扼毙一般,十指狠狠用力掐住他。
小七一下子无法呼吸,脸色整个涨红,最后是他爹一掌将那人打开,才没让那人真的杀了自己。
小七不懂为什么,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个想杀他的人。
爹却笑了,笑得阴冷,笑得大声,而后带着他走,不让他继续留下了。
「不许你再去长春宫!」爹说。
小七脖子上留下的痕迹好几日才消,那人用了狠劲,是真的想杀他的。
后来又过了好久,小七都没去见那个人,只是他一直忘不了那个人,总是拜托嬷嬷帮忙他打探那个人的消息。
嬷嬷有时会说:「兰三公子今日又惹皇上生气了。」有时则是叹气,说那人糟蹋自己的身体,只要皇上去他那里一次,他便十日滴水不进。前几日听人说,已经是骨瘦如柴了。
小七好担心他。好担心、好担心!他每日都在想,爹是不是又欺负他了,该怎么办是好,他宁愿爹欺负的人是自己,也不愿是他。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想见那个人的念头,在某一个晚上,又偷偷翻过高墙,爬进了人家院子里。
那个人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就像嬷嬷说的,浑身上下瘦得就只剩下骨头了,双颊凹陷,眼神浑浊无光,睁着那对本来应该很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床顶。
小七后来又偷偷来过几次,他将嬷嬷给他的上贡蜂蜜掺在水里,试着一点一点喂给那个人喝,不过那个人都吐了出来。
小七焦急得不得了。
有好几回他都哭了,那个人也只是淡淡地回眸看了他一眼,而后再度转过头去。
嬷嬷说兰三公子还没死,但心已死,没人救得了他了。他也不行。
小七在长春宫与灵犀宫之间往来,避着所有的人。
有时他也会想,想自己某天起来突然肋下生了双翼,而后就将这人抱了,两人高高飞去,逃出这皇城,直至爹再也不能伤害这人的远处去。
只是小七也知道这只是作梦而已,从七岁入了皇城到现在,他从来也不晓得出去这两个字,指的是该往哪个方向走去。
爹说过的,他这辈子都得留在皇城里,陪着爹,直至死去。
「我想……看……烟火……」
某天夜里,床上的人张开了龟裂出血的双唇,气若游丝地说。
小七一下子跳了起来窜到床前,那人看着他,脸上冰霜渐褪,望着小七的眼眸里掺入了些许温度。
「看烟火,要去哪里看?」小七急忙问。皇城里哪里有烟火他根本不知道。
「我想……看……烟火……」那人还是这样说着。
因为曾经有过的那段短暂相处那么美好,让小七想见到他以往的表情,而不是如今的死绝,他应下了这个人的请求,而后回灵犀宫里去。
嬷嬷说过两日是皇上的大寿,所有大臣都会齐聚道贺。工部尚书柳青似乎重金聘了几名花儿匠来造烟火,只是烟火燃放在皇城之外,只有皇上寿宴之所可以看到,若深宫要见,便不太可能了。
那日爹来时,小七有些扭捏地先跟爹贺了寿,接着爹高兴了,小七便趁机跟他要了一道令牌。有了令牌就可以自由在皇城里走荡而不会被盘查。爹问的时候小七说是自己想看烟火,所以要到最近的城楼边去看,很近很近地看。
爹只是摸摸他的头。
他的爹万般和善,一点也没有在长春宫里的模样。
小七又悄悄偷了一件小太监的衣服,藏了起来。
两日后的寿宴,所有人所有侍卫都往爹那里聚去了。小七便爬墙带了那人出来,他为那人换上小太监的宫服,还在那人腰间系上从爹那里要来的令牌,而后牵着那人的手,怕他身体不适慢慢地走,乘着夜里稍嫌冰凉却扑得人清醒舒服的寒风,踏着满地羽毛似的厚雪,一起上了城楼。
因为身上的令牌雕着龙纹,那是皇帝亲自从腰间摘下御赐的,再者上头也吩咐过不许阻拦,所以根本没有人来盘问他们。
漆黑的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雪轻飘飘地下,无声无息地。
往下望去,底下也是漆黑一片,再往前望去,则有民间灯火点点。明明是不怎么远的距离,但当小七这般遥望,却似隔了千百里似地,是双肋插翼也飞不到之所。
猛地,一朵银花在上空突如其来地炸开。「砰——」地一声,震入人心。
小七讶异地抬头看着天空,接着是更多更多的烟火一飞冲天,而后绽放了开来,火树银花,焰火如星陨落,一点一点,由天际坠入了人间。
五彩缤纷得令人目不暇给的烟火布满天际,黑夜似被点亮了般,灿灿烂烂,偶有轰雷炸开天际,串串星子如雨飞坠,绚丽非凡。
「哇啊……」小七张大着嘴看着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直至那个人轻轻扯了一下他的手,他才回过眸望向他。
小七轻笑着弯起眼睛说:「烟火好漂亮,你看了之后,有开心一些了吗?」
兰罄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漆黑的眸子里反映出天际的银光点点,仿佛星子一样,那般闪烁动人。
「……怎么了吗?」小七问。
而后,在烟火最灿烂之际,那个人松开了他的手,向着城墙边边走去,踏上城垛,遥望民间的点点灯火。
风吹来,那人衣带在夜风中翻飞,他张开几乎只剩骨头的双手,任风吹着。
小七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而后他生生地见着那人纵身一跃,由几丈高的城楼往下坠去。
由始至终,他没对他说过任何一句话,由始至终,他只那么清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在守城侍卫们的惊喊声中,那人的身影隐没在黑夜里,而后,消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找得到。
小七愣愣待在城楼之上,看着天际的花火由绚烂轰然渐渐归于寂静平淡。
心里想……
啊……他走了……
而后想……
这样也好。
至少他们都不会再哭了。
那个人不会因他爹而哭,而他也不会因那个人而哭了。
不知如何回到寝宫的,一抬首,便见灵犀宫内满目疮痍,爹拿着一柄剑,疯狂地劈着砍着,几乎将寝宫里的一切毁坏。
他被侍卫推倒跪在地上,颤抖由指尖开始蔓延而起,直至全身。
爹愤怒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嬷嬷倒在血泊之中,他想爬过去,但却让爹抓住一只腿,整个人拖了回来。
那把杀了嬷嬷的剑指在他的面前,爹双目发红,疯狂地怒吼着:「你欺骗了朕、你竟敢欺骗朕!你竟敢用那张与十五相似的脸来骗朕!他走了,朕的罄儿走了!被你放走了!朕这么信你、朕这么信你、朕将你当作十五一样深信着你啊……」
「你不配拥有这张脸!」爹疯狂地说着。「你不配拥有这张脸、你不配!」
第一剑下来的时候,小七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皮肉分开的声音,他的左眼一阵剧痛,而后温热的血溢了出来。
第二剑……第三剑落下……
小七毫无招架之力,他闪着、躲着想要逃,却一再一再地被拖回来,他哭着喊着,却难以抵抗他爹拿着剑在他的脸上身上刻下那些痕迹……
好痛、好痛……
但他叫着喊着,却都无人相理。
是了……怎么会有人来救他呢……
嬷嬷死了,而他被那个人留下了……
「十五……朕的十五……罄儿……朕的罄儿……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离朕而去了呢……」帝王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深宫里。
「爹……」小七蜷曲着身子,睁不开眼了。
所有人都离去了,爹也离去了,他在无人的深宫里轻轻地唤着,却唤不回那个人来……
爹……别生小月的气……
小月不是故意要放那个人走……小月只是不想让那个人伤心……
如果你也喜欢那个人,一定是希望那个人开心的是不是……
爹……小月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小月只是想让那个人开心……
那个人如果开心了,你也会开心的,是不是……
小七猛地一睁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看看四周,是个陌生的地方,这才想起这里是青州的客栈,摸了一把脸,全都是汗,但却也松了口气。
「奶奶个熊……怎么会梦见那么久以前的旧事……」小七啧了一声下床,但却在踩到地的那刻双脚一软,整个人摔到地上。
「呜喔——」痛死了!
从地上挣扎几下爬起来后,小七才想起来因为那龟蛋小王爷东方雷引下的春药,害他被他家大师兄兰罄在床上和澡盆里折腾来折腾去,之后回到床上他便累垮昏死过去,或许就是因为太累,才会梦见这些个陈年旧事。
当年他那个死鬼老爹发起疯来还真够狠的,划花了他那张和他娘相像的脸,毁了他一只眼睛,还把他放在深宫里任他自生自灭。
那时的兰罄跳下城楼以后便被工部尚书柳青安排的人给救了,柳青是兰罄父亲的至交好友,后来柳青的人将兰罄送到他那从神仙谷赶来的师父手里,才幸得平安。
再后来,兰罄让师父到宫里看他死了没有,结果师父到后见到躺在血泊中浑身血淋淋的他,一时心软便把还没断气的他给救了出去。
那年兰家获罪的起因其实是因为兰家在整个皇朝已有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影响过广,他那当皇帝的爹怕权力失衡,于是设了一个局。
他在兰壑出嫁女儿的那夜前去祝贺,意外被刺客所伤,于是兰家当夜背上了一个「刺杀圣驾」的罪名,七十二口尽数下狱。
而兰罄则因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早在之前就被他爹所爱上,于是自此囚于深宫再无法逃出。
小七一直以来都觉得对兰罄有所愧疚,因为对兰罄做出那些污秽不堪之事的人,是他的亲生爹。
是以师父后来带了他和兰罄,还有也是因兰家一事牵连而只剩半条命的小春回了神仙谷后,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兰罄。
同在神仙谷的日子,他们俩从不说话,小七也因此心里落下个结,没多久便离了谷。
原以为事情便是这样了,从此不再相见,也就好了。
谁知小七踏入江湖,却遇见他幼时认的那个干爹,而后惊觉原来他干爹竟是魔教护法苏解容。
他答应干爹替他看顾魔教,干爹死后他便易容混入其中。
哪知才混进去没多久,又在某天发现魔教里最可怕的那个魔教教主,竟是他躲了许久,连脸也不敢见上一面的大师兄——兰罄!
从此以后,两人便是一连串的牵扯不清,小七不论走到哪里,最后都会碰上这个人。直到……如今……
「冤孽、真是一场冤孽!」小七拧了条巾子擦脸洗手,边洗边叨念。
要不你说哪有可能他钻到哪,兰罄就出现在哪?这不是冤孽是什么!
他绝对是上辈子欠了兰罄的,这辈子才得用血泪来偿还。
「什么冤孽?」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酥磁沙哑的声音,小七一听这声音,慌乱中匡啷一声就打翻了洗脸架上的水盆。水盆里的水洒了一地,也溅着了那人脚上的皂黑官靴。
兰罄眯了眯眼看了看自己湿淋淋的靴子,小七一惊,连忙要用手上的巾子去擦兰罄的湿靴子,哪知才一弯腰,腰间与股间的酸疼就让他下盘一软,整个人晃了一下直接往兰罄怀里扑去。
身手敏捷的兰罄直接张开双手,将投怀送抱的人给抱了。
可小七被抱之后却又像被热水烫到的虾子一样整个人跳了起来,将兰罄往后一推,朝后连退几步。
「陈小鸡你找死吗?」才感受到那个人的体温,可是一下子又没了。兰罄没想到一大早竟又被惹怒,而惹怒他的还是这只鸡!
被碰触的那刹那,昨夜相拥而睡和前夜床上翻来滚去还啊啊叫个不停的情景叫小七倏地整张脸红了起来,他呐呐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整个人又愣又呆。
兰罄瞧小七这样,心里突然有些软,他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生气了,指着桌子便道:「过来坐下!」
「……噢。」小七扭捏了一下,最后像个小媳妇似地低着头,坐到兰罄对面的椅子上。
兰罄翻了两个茶杯,给自己和小七都斟了茶,他也不理小七喝不喝,径自啜饮茶水。
兰罄等了小七好一下子,见小七都不开口,便说道:「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咦、啊、呃?」小七猛地抬头看了看兰罄,但见兰罄端着茶盏喝茶的神情高深莫测,直接便想着兰罄要他说的,便是前夜出的那事。
小七左想过来、右想过去,想这人方才一见他便发了怒,再想这人也是受药性所控前夜才会做了出格的事,又想这人平日也不太待见他,这会儿心里大概后悔兼嫌恶了,只是要让自己说个开场,好圆了接下来的事。
小七一颗心全为他师兄想了去,也觉得不过就是屁股给开了苞,对男人来说其实不算什么,清了清嗓子后,便说道:「那个……其实前夜的事情都是一场意外,师弟知道师兄其实也不想的。反正……反正师弟我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捅都捅了,也没少一块肉。所以……师兄……这事师弟就当作没发生过了,您也千万别往心上放去……」
「你说什么!」兰罄一掌拍到桌上,桌面震了一下,顿时半边桌子碎成木屑,只剩另外半边用两个桌脚撑着,「咿呀——咿呀——」摇摇欲坠晃个不停。
「呃……」小七受惊地往后缩了一下,小心翼翼问说:「不这么过去……莫非师兄是觉得自己被师弟侮辱了……想要师弟给你一个交代?」
「陈小鸡你混帐!」兰罄另一手拍上剩下的半边桌子,那半面桌子当场再度应声而裂,劈哩啪啦地碎成一片一片又一片。
小七惊恐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兰罄。他细想前面话语,每个字都是斟酌再三才说的,自己失了清白也没找人讨,还要这毁人清白的别在意了,这人又是在生气个什么劲?
兰罄站起身来,愤怒地往外走去。明明就已经发生的事怎么可以当作没发生,明明就已经刻入心里的事怎么可以不放到心上!
兰罄一把火烧得旺盛,踏着怒不可遏的步伐离去。
出门的时候「砰」地一声,将挡在他面前的两扇门扉直接打得往外飞了出去。
他决定以后都不再找这只鸡说话了!亏他那天还说了很多话,说这只鸡只要乖乖的,他以后就会好好疼他!可这只鸡居然完全没听进去,可恶、可恶、真可恶,竟敢将他小黑大人说的话当作耳边风!
小七完全不知道兰罄为什么发脾气,他举着颤颤发抖的步伐,浑身酸软地走到门口。
小七先探了一下兰罄怒气冲冲的背影,而后看着不远处飞出去的两扇门和里头那张碎桌子,接着再掂了掂自己的小钱袋,心里想着的是:不知够不够银子,付这客房的修缮费。

第十五章
归义县其它捕快已经将小王爷和几名幸存的人证带回归义县去了,小七醒后李忠也找来了一辆马车,带着身体仍虚的小七与兰罄要连夜赶回归义县。
李忠是个老实人,上马车时见着小七开口便道他不会将这事说出去,小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才钻进马车车厢之中。
车厢里铺着柔软的兽皮软垫,小七才跨上一步,侧躺在上头的兰罄凤目一瞟,小七便颤颤地又退了出去,和李忠一起坐在前头驾马的位置上,不敢打扰心情正不愉快的小黑大人。
只是回归义县的路途颇长,前头的木板座位又磕得小七饱受凌虐的屁股发疼,小七连续哼哼几声,惹得李忠担心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就是坐着不太舒服。」
李忠还没问「坐着为什么会不舒服」时,车厢便传来了一阵好听却稍嫌生硬的嗓音。
那声音说道:「陈小鸡,还不给我滚进来!」
小七听得兰罄呼唤,即刻掀开帘幔,脸上堆着满满的笑容朝这位大人间道:「嘿嘿嘿,不知师兄有何吩咐!」
小七不敢违背,便钻进车厢里,挑了个距离不太远也不太近的位置,安分地跪坐在旁。
「哼。」兰罄鼻间轻轻出气。
「师兄……」小七才发了声,便见兰罄整个人翻过身去背对自己,一副不想同他说话的模样。
小七摸了摸鼻子:心想兰声还在生气,自己也不能往刀口撞去,便闭起了嘴调整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也躺了下来。
没多久,一直很疲惫的小七就又睡着了,小小的呼噜声在车厢里头响着。
兰罄偷偷回过头来瞧了一眼小七,见小七居然没理他就自己睡去,真是怒上加怒。
他伸出手本想朝小七那张脸拧去,不过手来到小七脸旁,见这个人睡得这么安稳,时间却又下不了手了。
兰罄愣愣看着小七,看了好久好久。直到自己也觉得困了,才阖起眼在小七身旁慢慢睡去。
马车轮子辗过路面的声音喀啦喀啦,马蹄声嚏嚏嚏嚏。但无论外界如何嘈闹、纷扰。
兰罄耳里,却只有小七平稳起伏的呼吸声。
这人,是他身边的一块净土,也是红尘纷扰中,唯一的宁静。
回到归义县时已是晚上,小七和兰罄换回了平日在衙门里的模样装扮,来到衙门后堂的花厅里。
厅里施问与南乡齐在,小七知道这两人正忧心着他们没一起回来的事情,便说那日自己与兰罄中了小王爷的毒药后急忙找地方运功逼毒去,这才没和大伙儿一起回来。
「那毒都清了没有,需不需要找大夫来看看.」施问忧心地说。
「回大人,毒早已清得一干二净,不需要大夫了。」小七扯着笑脸回答施问。
这时一旁的兰罄听小七话说得这么轻松,还擅自把他们之间恩恩啊啊的那一段隐匿不报,心里一个怒,便抬起脚重重朝小七的脚背踩下去。
小七被踩得闷哼了一声,他含着眼泪哀怨地看向兰罄,兰罄却把脸别开去,不想理会小七。
小七无奈,施问再问王府那三日的情形,小七只得噙着一泡泪一一回答。只是说到那株血红色的月下美人在小七的触碰下突然开花,而后谭桦出现狂风大作,旋风刮着碎瓷器.
施问说道:「东方雷引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实是令人发指。但谭桦不是魂魄残缺几乎连鬼也当不成,为何最后却能救你们?」
小七顿了顿,抓了抓下巴说:「这点我也有想过。当日小苍山那个老道士说谭桦散去的魂魄还留在死前之所,而东方雷引那株昙花原本也是白色的,直至谭桦死前左右才突然变红。照理来说这之间必有关连,兴许谭桦散掉的那部分魂魄便是落在昙花之上,惹得昙花异变化成血色。
之后当他的魂魄与存于昙花内失去的那部分魂魄合而为一,那冤气一盛,就追着东方雷引跑了。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测……真正情形是怎样,我也不明白……」
兰罄哼了一声。「怎么推敲来推敲去,还是说不清楚!你这叫我爹怎么审案?」
「呃……」小七觉得这两日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挺得他这大师兄讨厌的。
兰罄念道:「跟了我这么久,却什么也学不会。谭桦就在门外,想知道什么,找他来问不就成了?」说罢朝外头喊了一声:「谭桦出来,大人间案!」
阴阴暗暗的庭院外头突然卷起了一阵挟带雾气的风,那风轻轻吹进了花厅里,施问等人当下都觉背脊一冷,但仔细瞧着门口处,却还是同以前一样见不着任何东西。
「谭桦在……」鬼魂幽幽的声音传来,谭桦跪在门口,未敢靠近衙门中雨位正气与戾气滔天的大人。
「大人看得见吗?学生还是看不见。」南乡在施问耳边窃窃私语。
施问也摇了摇头,本想问「谭桦来了吗」,可见小七脸色突然化得惨白,而后要往自己这里窜,却又让儿子给抓了回去时便明白,已经来了。
「谭桦,你魂魄可已凝聚?」施问问。
「谢大人关心,小民魂魄的确已经凝众。」谭桦跪着朝施问叩了一个头,伏在地上说道:「当日小民死前散去的魂魄随着一口鲜血喷出,附在肃王府的昙花之上,此次幸得小七大人与小黑大人帮忙,才得让小民与花中魂魄合而为一,不至于魂飞魄散而去。」
兰罄将谭桦的话转述与他爹听了,施问才点头,放下了一点心。「既然如此那便好了。如今东方雷引也已关入牢房,后日便会开堂审案,你安心下去,无须再牵挂,本官必定会还你与其它冤死及受苦之人一个公道。」
「谢……大人……」谭桦低低啜泣。
小七望着兰罄的背影好一阵子,才慢慢地摸回自己的耳房,往床上躺去。
过没多久,兰罄回了房,然后小七听见脚步声在外头来来去去,也不知在干什么,最后停在他的房门前面。
小七抬起头,见着兰罄抱着他的被子和小瓷枕,站在门口处望着他。脸上神情还是淡淡的,看不清楚是喜是怒。
小七张了张嘴,不知道这时该说些什么,兰声见小七一直都不说话,脸色一阴,便跑回自己房里把瓷枕被子一扔,自己睡去了。
小七默默地坐了起来,叹了一口气。
春药那事他们两人都同样受害,小七觉得自己让兰罄别将这事放在心上是不想他自责……虽然依兰罄的性子要自责很难,但这也是最好的方法不是吗?只是不知兰罄干什么从那时候起便变得阴阳怪气的,小七想不通那时说的话是哪句得罪了这位大人,能让这个人气这么久,都两天了,气还没滑。
他想起之前金忠豹国将兰罄托付给他照顾时,丁金叮咛他的一番话:「咱们衙门里才这么一个小黑大人……别惹他生气。要你真的惹恼了他,那就绝对是你的错,要立刻赔不是……」
小黑大人不只是衙门里人的宝,也是他放在了心上的一个人,要这人这么长时间不开心,不用那些人说,小七自己就觉得不快活了。
不用那些人说,小七自己就觉得不快活了。
小七慢慢来到兰罄床前,稍微靠近了一些,在没有烛火只靠月亮光芒的夜里,轻轻喊了一声:「师兄……」
躺在床上的兰罄眼睛睁开,看着小七。
小七搔了搔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惹了你生气。」
「哼。」兰罄鼻子出气。
小七见兰罄没有把脸别过去不听他讲话,也没发脾气,心想情势甚好,便抓紧时机再说:「那个……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听见锅子和盖子说最近山上飞禽走后一下子少了好多,猎户都抱怨着猎不到野味。锅子盖子说那肯定是有熊出没的迹象,前几回也都这样,熊一出洞,山里走兽不是被吃就是逃得不见踪影。」
小七这么一说,兰罄那双乌黑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施大人说咱们做捕快的就是要以百姓的安危为先,知道哪里有危险,便要为百姓们将危险努力除去。师弟一直听从施大人的教诲,觉得打人所说皆是真理。所以今夜便想邀请师兄你一起往那山里……」
小七都还没说完,兰罄便一下子从床铺上跳了下来,一把把外衣拉来穿上,一边盯着小七说道:「去抓熊对不对,好啊好啊,我现下就和你去!」
小七笑了,其实这个人还是很好哄的。
兰罄也笑,「等我抓到了,你要替我剥皮替我烤。」想了想又说:「如果你不喜欢吃熊胆,我也不逼你吃了。」接着抓住小七的手,便把人拖着往外冲去。
那晚,当然没抓到熊。因为山上唯一的!
头还送给了施问,施问到现下都还没吃完。
头熊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兰罄通通抓了,其中不过兰罄还是满山遍野地跑,追到了一只野兔扑厮杀,叫在一旁看着的小七吓得直颤。
最后,天蒙蒙之际,篝火升起,那些猎物全都给宰了个干净,送进兰罄的五脏庙里。
兰罄挺了个小肚子倚在石头上打了个饱嗝,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
兰罄笑,小七也笑。
对这人而言,一点小小的快乐,便是他全部的幸福。
小七突然间觉得,其实这样也好。
待在这人身边,看顾他一世无忧无虑,四师姐交代得一辈子守着兰声时原本还犹豫不决的他,如今觉得应该可以了。
他想在归义县留下来,想当个为百姓打抱不平、平反冤屈的小小官差。
他想放下过往像刺一般扎进心里让血流个不停的痛苦回忆,想当施小黑大人身旁的痞子捕快陈七。他想照顾这个人,想让这个人永远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追鸡追鹿追豹子,
更想让这个人从此都能这般欢快地笑下去。
二仪没睡从山里头打猎回来,但第二天依然得巡城,没能休息。
小七边打呵欠边和兰罄巡街,惹得两旁卖菜的大婶和大姐直笑。
城里另一头有居民因为听到传闻,说小黑大人这次去青州抓了个大淫贼回来,便开开心心地送上鸡啊、鸭啊、青菜萝卜什么的,说是代替邻州大姑妈的二姨婆还有三叔公的四表叔谢谢小黑大人为民除害。
傍晚收工后,小七跑去厨房蹭饭吃。小兰花照样留了很丰盛的菜肴给他。
吃饱饭后找不到兰罄的人,小七眼皮跳了几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于是立即往牢房方向跑去,到的时候刚好看见兰罄手上沾着不知什么东西便要往龟蛋小王爷身上洒去,小鸡只是想,这大师兄有自己的床不睡,老跑来和他一起睡干嘛。
小七凝视着兰罄不知梦见了什么好事,双唇微微弯起的脸庞:心里想……今晚又是个苦难的开始了……
听审日当天小七几乎是报时的云板一打,便醒了。
小心翼翼将兰罄跨在他腿上的玉腿和放在他腰间的玉手拿下去,而后连脸也不洗,黑衣和红腰带往身上随便一披一绑,便朝外头的茅房走去。
奶奶个熊……
和这兰大魔头睡一起,真是世间最折腾的事了。
尤其他们之前在青州又有了那啥,随便碰一下便会忆起当日之事,然后就脸一红血一冲,什么不该起来的全都起来,觉也不用睡了。
去完茅房之后小七松了一口气,出衙门到外头那摊烧饼摊子吃早点去。
烧饼摊老板对小七说:「施大人这回要办的可是皇亲国戚,整个归义县都知道了,小七啊,听说这回抓到这个大淫贼你也有一份功劳,真是了不起啊!」
小七嘿嘿笑了两声,挺是得意地道:「不敢不敢,其实这一切都是小黑大人的功劳,我只是顺道帮了一下手而已。」
吃饱喝足后,小七便回到衙门里面。今日是谭桦一案开堂的日子,衙门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大堂上拿着杀威棒的衙役精神抖擞地站在两旁,就等着三梆一响,施大人出来升堂了。到了书房门口,只见南乡与兰罄站在门前不知说着什么,见小七来,两人便走了过来。兰罄说:「小七你看见爹没?」
南乡也说:「大人方才还吩咐我拿两份卷宗过来让他查阅,可等我回来,却不见大人了。」
小七拿着根竹签剔牙,一边剔一边啧啧出声说:「是不是太紧张所以到外头去走走散心了?还是刚起床肚子作怪跑去蹲茅厕了?」
兰罄见小七那么不要紧的模样,一气便将小七正在剔着门牙缝的竹签用力一推。小七吓得大叫一声,以为这回要被竹签戳洞了,谁知半天也没感觉到痛,后来东了一下才知道那竹签从牙龈与牙齿中间的细缝横穿而过卡在其中了,没伤他分毫。
「师兄你别吓伦好互好!」小七一身冷汗,口齿不清地说。
兰罄阴阴地看他一眼。「不见的人是我爹,我爹就是你爹,你一点也不着急,怎么当为人子女的!」
小七把牙签拔了下来,隔着嘴唇摸了摸,啧了声说:「你爹什么时候变成我爹了!」
「还敢顶嘴!」兰罄怒道。
「是是是,你爹就是我爹,反正我都两个爹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爹!」小七连忙说。
南乡这时忧心地道:这么吧,你们两个一个带人出外去找找,一个派人巡巡衙门里头,三梆一传就要开堂了,施大人这时候却失了踪影,我怕会有什么意外。」
兰罄才想应声,没想到这时却有一阵羽翼拍击声传来,一只红色的小鹂鸟从外头飞进了院子里,停在小七的脑袋上头。
「啊,有鸟!」兰罄见着红鹂鸟,伸手便要去抓。
小七一巴掌将兰罄的手打下,急忙将红鹂鸟抓了下来,说道:「都跟你说了这鸟是我当弟弟养的,你想干嘛?!」
兰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红鸟,说道:「想摸一下而已。」
小七还不了解这个人吗?说什么摸一下,要被他抓到了,肯定下一刻便直接往他嘴里塞,然后他的鸟也随即就这么没了。
拆下小红脚上的竹筒,把鸟放走之后,小七才慢条斯理地将那卷纸签打开来看。但不看还好,一看就是一整个不得了,小七猛地抬头,对南乡说道:「肃王正快马加鞭朝归义县来,奶奶的,要让他赶到归义县拿他王爷的身分压着咱们,谭桦这个案子我看也不用审,直接放人算了。」
南乡一听,脑袋里头转了一下,突然脸色骤变,说道:「小七,依你看大人这回无缘无故失踪找不着人……会不会……」
小七碎了手中密签说道:「我即刻派人去找。」
衙门里头已经被一干仆役都翻了过来,但并没有见着施问,衙门里所有的捕快也都被派出去寻找施问的下落,暂时毫无所获。
肃王东方旃已经在赶来归义县的途中,加上施问的失踪命得令日谭桦一案无法升堂,事情紧急,衙门里的人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若待肃王到来却还不能将东方雷引定罪,那不但先前那些努力便会白费,那些受苦的百姓与死去的人的冤屈,定也就再无平反花厅之内,向来从容沉稳的南乡罕见地露出焦急的神情,见小七和兰声从外头回来,一下子便走了过来,问道:「怎样,有大人的消息?!」
兰罄走到桌前去倒了杯水喝,在外头跑了一个时辰却什么也没找到,他大人怒得满肚子火,不想说话了。
小七则是摇摇头,说道:「我想着衙门里没人在也是不行,便和小黑先回来了。」
兰罄喝够了水,又斟了一杯给南乡,他觉得爹不见了南先生应该也是满肚子火,需要喝水灭一下的,谁知南乡却摇了摇头,对小七说:「肃王还有多久会到?」
「多则两个时辰,少则一个半。」小七说。
兰罄的好意被南乡拒绝,于是他又把盛着水的杯子递到小七面前,小七本来不想喝的,可当他见到兰罄脸上隐隐透出的威胁神情时,便立即把杯子接下,还很没种地说了声:「谢谢师兄疼爱,师弟万分感激。」然后一口气把水给喝光。
「这可怎么办才好?」南乡急得在花厅里团团转。「施大人失了踪,他这么关心这宗案子,要他回来知道案子办不成了,我们该如何向他交代!」
当小七心里正想「人回不回得来还不知道呢」,一直转着围圈来回走个不停的南乡突七猛地退后一步,有种不好的感觉。南乡每回这么看他,就没好事。
南乡恳切地说:「先生向来机智过人,危难之时又多有急智,如今这一案到此却遇上这么大的阻碍,施大人失踪,南乡也乱了分寸,不知先生可有何建言,好让衙门度过此次危机!」
南乡说得真切,小七却听得头皮发麻。「建言,什么建言?小事我还能出出馊主意,可开堂审案这是大事,小人我才疏学浅,脑子也是偶尔才灵光而已,又如何帮得了你?」
「先生定可以的!」南乡说。
「可以你个熊!」小七被南乡那双闪闪动人的眼看得慌了,随口胡说道:「我最厉害的就是易容术,难道你要我易容成施大人,然后坐上公堂去审那个东方雷引吗?」
小七这话一出,不只自己,连南乡都愣住了。
花厅之内顿时一片宁静,唯有那兰罄不知道两人为何静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拿手指戳了戳一动也不动的小七。
「……」小七抓下兰罄捣乱的手指,然后看着南乡。
「……」南乡看着小七,而后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先生好计谋。」
「……我说说而已,南先生千万不要当真。」小七道。「学生觉得,现下除了这一计,还真没有什么法子能使了。」南乡说。
我这个胆子,哪成得了气候我要一坐上施大人那位子肯定马上就软下来了,不行、真的不行!」
南乡说道:「归义县衙门的生死存亡便在先生一念之间,先生可得仔细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小七说。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的。
南乡再道:「先生心里难道都没有公理正义存在吗?」
「碰上谭桦这案子,我只知道除了公理正义之外,这世间还有鬼的!我要真替施大人办了东方雷引,那等我以后见了我爹和列祖列宗,我怎么同他们交代?」小七边说边摇头。
这又和先牛的爹与列祖列宗有何关系了?」南乡间。
「关系可大了,因为那家伙是我的……」小七话说一半就噎了,他以前那事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说的。
「你的什么?!」南乡再问。
小七搔搔脑袋,无言望着南乡。
东方雷引他爹是肃王,而肃王是当朝皇帝的大哥,也是前朝帝王的胞兄。
他爹的娘,也就是前朝太后一共生了四名子女,老大肃王东方旃、老二他爹东方缂,
再来是最小的一对双生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曾经的十四王爷东方罗绮,和生死不明八成也已经归天了的他娘十五公主。
所以算来算去,他爹和他娘是现在这肃王同父同母的弟妹,而肃王的儿子便是他的堂弟。虽然他已经别了过去随师父姓了百里,也有个新的名字百里七,但血缘这种东西对他而言还是有着莫名羁绊。
前赴青州逮捕东方雷引已是他的最大限度,要再让他亲上公堂将人定罪,那他可真是做不太到了。
就当南乡和小七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时,兰声终于听懂他们想做什么了!
「啊——」他叫了一声,接着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先看看小七,再看看南乡,然后指着自己说:「我啊、我啊!还有我啊,我也可以易容啊!」
南乡与小七一惊,同时望向兰罄。
兰罄则露出期待的笑容,雀跃地看着他们两人。
第十六章
大堂衙役擂响堂鼓,在轰隆隆的鼓声当中,施小黑大人头戴黑色乌纱帽,身着宽松青色小杂花官服,脚蹬螺结底官靴,脸上戴着他爹施问施大人的人皮面具,威风凛凛地慢慢踱着步走进大堂。
堂上两排衙役手持杀威棒打地,口中喊道:「升堂--」
而咱小黑大人一听见升堂二字,走得更是得意,纱帽上长有一尺二寸的帽翅随着他威风凛凛走走停停还顾盼生辉的步伐一抖一抖地上下晃动着。今日他是衙门里最大的大人,爹爹不在,接下来可他全权作主了!
「哼哼!」兰罄在众衙役的吆喝声中踏入置着青天白日屏风的暖阁,端端正正地坐到公堂之上。
兰罄入座后,堂下衙役之声顿时歇止。
而后兰罄目光一扫堂下,拿起惊堂木猛力一拍,正要学着他爹的口吻,说「将犯人带上」之时,那惊堂木却在兰罄掌下应声而碎,而巳还碎了个七七八八。
「咦?」兰罄把碎木层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再看看在堂下站着的小七。
「……」小七掩面。
由刚刚这家伙内堂走出来还一边走一边抖着头上那两根帽翅的时候,他就觉得让兰罄扮施问升堂不是个好主意,但南乡决定如此,而他也拗不过兰罄殷殷期盼的眼神,这才替这家伙易容成施问的模样。
然而,这不,犯人都还没审呢,惊堂木就先拍坏了。
小七连忙吩咐了一声,立刻就有衙役跑去取了块崭新的檀木来。再将公案上的碎木屑扫干净后,兰罄才咳了一声,重新提气严肃喊道,,「来人,带犯人小龟蛋!」
「……」小七快昏倒了。
堂上衙役面面相觑,而后在兰罄帘后的南乡则轻声说道:「公子,是犯人东方雷引才对」
「噢。」兰罄点头,再道,「是犯人东方雷引才对!」
「是」衙役应声,随后,身穿囚服头发凌乱的东方雷引立即被衙役从外头押了进来。
东方雷引站得笔直,一双眼凌厉而恶毒地看着堂上易容成施问的兰罄。
他忿忿说道:「大胆狗官,本小王在外面听到了,你竟敢叫本小王为小龟蛋!侮辱皇亲国戚,该当何罪!」
兰罄一听,眉头就皱了。东方雷引大声,他比东方雷引还大声地道:「大胆人犯,竟敢叫本官为狗官,侮辱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帘后的南乡师爷淡淡说道:「杖打十板。」
兰罄听得,便将案上火签抓了一把往地上洒去。
「侮辱朝廷命官,当杖打十板。来人,给我用力地打!」
衙役们立即拿着竹板冲了出来。听说这个人虽然是小王爷,不过却是个奸杀善良无辜百姓的大淫棍,而且他们衙门里所有人最宝贝的小黑大人为了破案还差点惨遭这人毒手,另外那个小七也是,所以衙役们一听堂上大人下令,每个人都是面目狰狞地跑了出来,两个按下东方雷引,一个把他裤子脱了,再两个站在两旁一前一后用力地把板子挥下。
「啊--啊--啊--啊--啊--」东方雷引被打了十板子之后裤子再度被穿上,但是回他却给衙役压着跪在堂下,站也站不起来地怒视着兰罄。
「大胆……」东方雷引才喊了两个字,兰罄立即说了:「大什么大,公堂之上我小黑大人、不对,我施大人最大!你要再敢多说几字,几个字我就打你几大板,看你还能大到哪里去!」
兰罄这么一说,东方雷引声音便缩了。可是他仍用力地瞪着兰罄,彷佛想用愤怒的眼光将堂上的兰罄烧出两个洞来似地。
兰罄哼哼两声再道:「堂下跪者何人?」
东方雷引头一撇,不答兰罄问话。
「不答话吗?」兰罄佞声笑道:「不回答的话,来人,再打他十扳!」
衙役都是很听衙门大人的话的,兰罄这一说,他们就拿了新的竹毛板子又狠狠地打了这小王爷光洁的白屁股十下。
小七在旁边见东方雷引被打得惨兮兮地,当下连话都快不会讲了,便觉得真是可怜。
兰罄这个人你要对他好那还好,若得罪了他,便是得十倍来还。那日他们在王爷府里差点失身受辱,这回这家伙还不向这人讨回来!
打完之后,东方雷引又被架了起来跪好。
兰罄再问:「堂下跪者何人?」
「……本小王东方雷引……」东方雷引气若游丝地道。
兰罄听得这回答,又不悦了。「在本官面前,人犯便是人犯,什么本小王,说了本官不爱听的话,我再打你……」
东方雷引一听还要再打,整张脸刷地便白了。
帘后的南乡出声说道:「公子,别玩了,正事要紧。」
兰罄「噢」了一声,说:「算了,看在你脸色苍白颇有悔意,本官就先按下不打。不过若然再犯,那还是要打,听见没有!」
东方雷引恨恨说道:「听见了……」
兰罄翻了翻桌上南乡放着的卷宗,看了上面写的东西,背起来后惊堂木一拍,说道:「东方雷引,你在青州强抢众多民男民女,而后掳回府中行奸淫之事,之后更因谭桦等人不愿雌伏于你,愤而将其杀害弃尸。
本官经人报官,遂派府内捕快潜入肃王府搜证,但是两名捕快居然差点被你淫了去!
幸而后来其余捕快及时赶到,制止你的恶行,并且再由你书房密室中救出被你囚禁的男女共十一人!
如此罪证确凿,并将你一同带回。东方雷引,你认不认罪!」
「不认!」东方雷引先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恨恨瞧了兰罄一眼,说道:「什么罪证确凿?一切分明就是你们设计的!是你们用美人计引我上当!而我书房密室里那几人也是你们栽赃,书房密室我明明就是用来堆放旧书典籍,怎么会用来囚人!」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传那十一人证上来!」兰罄惊堂木才要拍,南乡就说道:「公
子,您请先唤小七。」
兰罄想了想,拍下惊堂木说道:
「十一人证晚点上来,捕快陈小鸡,先到堂前问话!」
「是!」小七拱手撇了撇嘴,当下这么多人在场,本想说自己那易容过后的名字分明叫陈七而不叫陈小鸡,但想一想这兰罄都叫顺了,也就不辩驳了。
小七走到东方雷引身旁,东方雷引抬头看着小七奇丑无比左脸还一道剑痕的脸庞,愣了好大一下。他那日抱在怀里的小美人也叫陈小七,这两人怎会同名同姓?
「陈小鸡,你且将那日潜入肃王府之事详细说来。」兰罄道。
小七这就说啦:「回禀大人,小的那日奉大人之命,与小黑大人一同前往青州调查一具从青州青江流至归义县的尸体案件。手头上的证据说明那具尸体是被人奸杀致死,接着再经由我与小黑大人锲而不舍地收集证据,一切都指向肃王府里的小王爷最有可能犯案。
于是,在『英--明神武』的小黑大人率领之下,我们便易容成面貌姣好的一对姐弟,假扮成旅客路过青州。便也是在这时刻东方雷引瞧见了我们,于是便派了手下黑衣人将我俩掳回肃王府!
到了肃王府之后没多久,东方雷引就露出了他狰狞的面目,一个不够,还想一起染指我和小黑大人,而且居然还在我们身上下了歹毒之药。但幸好后来归义县衙门的捕快们迅速赶到救了我们,才让我俩幸免于难。」
「小黑大人果然英明--」两侧衙役有人颇感光荣地说着,也有人咬牙切齿地喊道:「淫贼小龟蛋啊--」
而那东方雷引听见小七这般说,则是震惊地站了起来,手指着小七吼道:「是你?真的是你?你是那天那个小美人陈小七!?」
「是我,真的是我,我就是那天那个小美人陈小七!」小七用他那张不怎么能看的脸投了个羞涩的微笑给东方雷引。
当东方雷引发觉当日那张桃花面容竟是如此丑人装扮的,当下腹里一阵酸意上涌,便呕的一声,哇啦哇啦地朝小七吐了出来。
「你奶奶个熊!」小七一吓,连忙运轻功跳开去。
小七拍拍衣摆,哀怨地朝东方雷引瞟了一眼,说道:「小人知道自己这张脸长得丑,但小王爷您也别一见就吐啊!难为小人跟您朝夕相处了三天,一身清白还差点破在您手里,小王爷您这真是伤小人的心啊!」
东方雷引一听,吐得更厉害了。
由于东方雷引污秽公堂,兰声下令把人拖下去少少打了五板治罪,将公堂清理干净后,才再升堂。
二度升堂,兰罄惊堂木再拍,威严说道:「陈小鸡退下,再传人证陈阿福上堂!」
捕快立即将一名面貌姣好的少年带了上来,这少年乃是那日被一起由肃王府中救出之人,今日也被传作人证,只是才一上堂,瞧见东方雷引正恶狠狠地看他,便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再也说不出话来,而且还一路缩到角落里,嚎啕大哭起来。
少年一哭,兰罄就被吓了一跳,他急忙转头朝帘后说道:「南先生,他哭了他哭了,怎么办!」
南乡叹了口气。「十一名人证中原本只剩他稍微能够讲一些事,但我显然低估了他对东方雷引这个施虐之人的恐惧……公子,先让人带他下去吧!」
「带下去带下去、快把人证带下去,别让他再哭了!」兰罄转头朝衙役说道。
陈阿福被带下去后,东方雷引不服地说道:「现下没有人能证明我囚人、杀人、强奸人,顶多只是我掳了两个捕快回肃王府而已。而且那两名捕快又是你们衙门的人,我也能说是你们衙门挟怨报复,故意陷害本小……我的!」
「大胆!」兰罄怒拍惊堂木,结果又碎了一块。一旁的小七连忙叫人换了新的上去让他拍,跟着兰罄又道:「什么叫我们衙门挟怨报复故意陷害你?你小龟蛋算哪根葱,值得大人我劳师动众又千里迢迢从归义县跑去青州抓你!」
「我怎么知道你们有什么毛病,千方百计就是要置我于死地!」东方雷引也怒道。
「可恶!」兰罄哼了一声再说:「既然如此,本官就让你心服口服!来人,传王府管家李大乃!」
东方雷引一愣,而后看着从外头被带进来,瑟瑟发抖的肃王府老管家,怒得站了起来指着对方骂道:「你这狗奴才,竟敢吃里扒外联合外人算计主子我!」
李大乃含着眼泪看了东方雷引一眼,而后便在堂下下跪,朝着兰罄重重一叩首。
「求青天大老爷还我孙女儿一个公道。」
「李大乃!」东方雷引冲过去要打人,结果立即被两旁衙役制止,而后兰罄声音冰冷隐含怒意地缓缓说道:「东方雷引,公堂之上休要放肆,否则我就算当下将你打死,也是你自找的。」
兰罄这般说,东方雷引果然被吓到了,他愣愣退了一步,慑于兰罄周身突如其来散发的气势,脚一软,整个人跪了下来。
「李大乃,你自放心,且将一切事情明明白白说来,本官自会还你与你孙女一个公道。」兰罄朝着肃王府管家说道。
那管家听罢,眼泪便落了下来,带着浓浓的哭腔说道:「小人李大乃,自幼卖与肃王府当家奴,一度便是七十载,后来得肃王爷赏识,让小人坐上了王府管家之职。小人本该心存感激,不应出卖主子与小主子,但小人孙女的冤屈却不得不说。
小人孙女才十四岁,人生得乖巧伶俐又漂亮,谁知长在王府里,却让小王爷给看上。小人孙女因为自小就和人订了娃娃亲,自是不能答应小王爷的,哪知小王爷某个夜里却将小人孙女给掳了,又因她反抗不从,将她活活打到只剩半条命。小人的孙女是小人心头上的一块肉啊,那夜被人扔回了后院,浑身是血,眼睛也爆了开来,连句爷爷都叫不出来了……」
李大乃边哭边说:「小人的孙女儿,那么乖巧贴心的一个孩子,却是在小人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小人本以为肃王向来疼爱小王爷,这条命是没办法向他们要回来了,幸而天可怜见,让小人遇着了归义县来的官差,也让小人将心里的苦说了。
青天大老爷,小人的孙女死得冤啊!肃王爷纵子行凶,府里惨死的人也不只小人孙女一人,请青天大老爷还小人孙女与所有枉死之人一个公道,要东方雷引偿命啊!」
李大乃这份苦压抑了数年,他声泪俱下捧着心肝诉苦的神情也让堂旁众人感同身受,堂上顿时弥漫一股哀凄之气,不少人因此红了眼眶。
兰罄惊堂木一拍,怒道:「东方雷引,连自幼长在你王府内的管家也出面指证你了,你认不认罪!」
东方雷引整个人摊在当场,目光空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兰罄一个佞笑,心里想「看我施小黑大人把你的头斩掉,让你还怎么调戏我的鸡」时,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嘈闹之声。
兰罄一个抬头,才要喊:「是谁在捣乱?」大堂外便突然闯入一群灰衣人,而那些灰衣人中间则有个年约五六旬左右,目光灼灼的男子被拱着快步走了进来。
「儿啊--」那男子高喊一声。
东方雷引听见声音,一个转头,见到来人惊喜万分。「爹、爹,快救我!这个狗官竟然想强逼孩儿认罪,他把孩儿打得都快起不来了!」
「糟……」小七往后退了一步,稍稍隐至其它衙役身后。
肃王来了,这下可不好办了……
肃王连忙赶向前去扶住状似要往旁边倒去的儿子,他心疼不已地看着儿子,而后凌厉得几乎能杀人的目光再瞥向跪于一旁的王府管家。
李大乃被肃王这么一看,吓得险险没厥过去。
帘后的南乡也暗自着急起来,肃王来了,这人可不是他与兰罄便能对付的。这下可怎么办!
哪料兰罄见到有人捣乱公堂,当下惊堂木就是用力一拍,说道:「堂下何人,没有本官传召,竟敢擅闯公堂!擅闯公堂该当何罪你知不知道?」然后他又偷偷转过头去,掩着嘴雀跃地问:「南先生,这个老的打几板?一样十板好不好?」
南乡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这人打不得……」
「为什么打不得?」兰罄不悦了。「公堂上面现下就我最大,我打不得,那谁打得?皇帝吗?」说罢还呿了一声。
那肃王朝公堂上的兰罄瞧了一眼,来回审视后,眼里冒出疑问道:「你是谁?竟敢在公堂之上冒充知县审案!」
这话听在小七耳里,便觉得有蹊跷。小七隐在别人身后放声说道:「在公堂上审案的当然是我们归义县的县令大人,要不肃王以为他是谁?」
「好大的胆子,是谁这么无礼,本王在此,竟敢恣意捣乱!」肃王怒道。
小七想了想,还是站了出来,不过头有点低,实在不想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大伯父。他说:「小的只是回肃王话。肃王质疑堂上坐的是谁,身为归义县捕快,自然要为肃王作答。再者肃王说本县知县是冒充的,不知肃王可有何证据?抑或……肃王您做此猜测,是因为认为上头的那个真不是本县县令大人,且您以为您知道那真正的县令大人目前人在何处,才口出此话?」
小七这番话,逼得肃王将到口的质问全吞了进去。肃王若开口说堂上的不是施问,那也间接掉入了小七所设的陷阱,承认他知道施问人在哪里。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捕快,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肃王牙痒痒地道。
「过奖过奖,在下不才,归义县施小黑大人麾下,这般机灵聪明,自然全是小黑大人教的啰!」小七那个嘴脸七扭八歪地,看得肃王一把火简直都快烧起来。
而兰罄听见小七这么说,也笑了两声。这人的马屁对他而言,总是十分受用。
不理这小无赖了,肃王面色一凝,视线移转到兰罄身上,放声说道:「大胆归义县县令,本王之子乃皇族血脉,岂容你们这小小县衙审问拷打。要让本王上奏朝廷,非摘了你这顶鸟纱帽不可!」
南乡顿了顿,才想在帘后教兰罄该如何应对,没想到兰罄竟就惊堂木一拍,在公座之上阴森森地回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施问要是看重这顶乌纱帽,也不会从二品京官贬到这地方来做七品知县了!」
「哼,施问,我早听说过你这号人,但皇亲国戚若然犯罪,也要由三司会审,你休想在这小小县内以权谋私,对我儿动用私刑屈打成招。」肃王怒道。
兰罄说道:「我朝律法,重大刑案是须由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不错,但律令言明情急不待、当场人赃俱获者,得先由地方官府审讯,再将判词送上三司复审!你肃王一来就咆哮公堂,叫本官这案无法审下去,这以权谋私的究竟是你还是本官,本官倒是迷糊了。」
兰罄此话说得有条有理地,连在后头听着的南乡也是一愣。
随后南乡则轻声说道:「公子,肃王既然来了,便也只能给他个面子,还是先宣布退堂吧!」
兰罄想了想,才点下头,而后惊堂木一拍,说道:「肃王大驾光临,本县就卖肃王一个面子,隔日再审,退堂!」
「威武--」两旁衙役齐声喊道。
小七抓着下巴:心里想着这人绝对不可能是只身来的,瞧他身边几个都是高手,看来这几日衙门西边的牢房可要多派几个人,守得滴水不漏才成了!
兰罄才一退堂,内衙里便传来了消息。
兰罄拿着小七给他的药水抹了抹脸,将脸上那层施问的脸皮撕掉,而后直冲入施问房里,大喊了一声:「爹你回来了!」
施问床旁站着个女孩子,那是之前被施问判服徭役,同小七一样被留下来的小兰花。
小兰花神情有些苍白憔悴,随后赶至的小七和南乡见着便觉得不好。
小七闻见房内有着淡淡血味,遂问:「你受伤了还是施大人受伤了?」
小兰花一笑,表情柔和。「我受了一点伤,不过幸好施大人没事。」
「没事怎么会昏着呢?!大夫、大夫大夫--」兰罄翻翻他爹的眼皮子,见人不醒,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叫大夫。
小兰花摇晃了一下,小七连忙将人扶住,而后南乡挪来椅子,两人一起扶小兰花坐下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和大人一起?」小七将小兰花染血的袖子一把撕开,露出姑娘家粉嫩嫩全是血的手臂。
小七一向都把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娃儿当妹妹看,当下也没有男女之别,径自拿了金创药替小兰花涂上,而后取了干净的白棉布绑好。
小兰花感激地看了小七一眼,而后说道:「今儿个早上我在菜园子里摘菜的时候,刚好碰见施大人出来,我才想向他说早,谁知突然就飞来几个黑衣人要劫走施大人,我怕他们对施大人不利,所以一路尾随,直至偷了个空隙趁那些人不注意,从他们手里将施大人劫了回来。」
「你一个打几个?」小七问。
「五个。」小兰花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不全是用打的,也用了一点迷药。学艺不精,有辱师门。」
小七轻轻拍了拍小兰花的头,南乡则是欣慰地道:「多亏你了!若非及时将施大人救回来,归义县衙门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兰花摇了摇头说:「施大人助我报了灭门之仇,对我恩重如山,这是我应该做的!」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兰罄拖着个白发花花胡子也花花的老大夫从外头冲了进来,老大夫跑得气喘吁吁的,但连气都来不及多换几口,便忙着替施问诊脉。
大夫诊断后说施问只是混乱中吸入了些许迷药,所以陷入昏迷罢了,等那迷药一过,立刻便能醒来。
而一直守在施问床边紧盯着他爹看的兰罄知道他爹不会有事,这也才松了一口气。
施问醒后,连歇息也没,便和南乡两个人关入书房商量接下来的应对去。
而施问对于他们易容兰罄而后将他推上公堂上的事情虽然不甚赞同,但还是称了句应变得宜。
兰罄在他爹离开的时候被摸了摸头,说是今日在公堂上的表现可圈可点,这一来兰罄笑得可灿烂了,那眼角眉梢的喜悦模样,简直和抓到十头熊差不多地开心。
今日异变,施问被掳走,虽然平安回来了,但衙门的安全却也成了小七关注的目标。
他先往牢房走了一趟,和陈豹安国商量牢房布置,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了几个自己的手下,要防止那肃王劫狱救人的可能。
接着要往寅宾馆再度安插人手以保几名证人安全时,却见李忠急急来报,说道:「寅宾馆出了事,李大乃被闯入的杀手杀成重伤,其余十一名证人没事但惊吓过度,大人已经派人将他们护送到较为隐密之所请大夫诊治,现下要你们先到后衙书房一趟,商量商量这事怎么解决。」
小七一听,眉头便是一皱。东方旃这老匹夫动作可真是快。
小七与金忠豹国到了书房时,施问与南乡正在商量事情,而兰罄则无聊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抱着他的爱猪玩。
「大人!」五人朝施问拱手。
施问则说:「大家这几日都辛苦了,先坐下再说。」
「是,大人!」金忠豹国很有默契地将兰罄身旁的位子留给了小七,小七也就坐下了。
施问说道:「本官本来订于两日后八月十五谭桦一案再度开堂,然而今夜寅宾馆却被杀手闯入,因为衙门人手不足的缘故,害得肃王府的管家李大乃腹上中了一刀,如今昏迷不醒,其余人等也惊吓过度,恐怕两日后的堂上,皆无法作供了。」
丁金皱眉说:「这回前去肃王府,最有利的证人便是李大乃这人,如今李大乃受了重伤,剩下的那些男女也无法作证,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南乡道:「小七和公子也可上堂作证,只是东方雷引当日毕竟未遂,要以此定他死罪,恐怕难上加难。」
小七抓着下巴说:「加上东方旃诡计多端,他先是因为自己赶不及拦阻开堂,便命人将施大人掳走,接着又为了要证人封口而狠下杀手,咱们衙门要是不多做些准备,别说将东方雷引定罪,说不准下一次开堂,整个衙门就被那老匹夫给铲平了。」
知道小七说的是真话,书房里的气氛也凝重了起来,然就当一大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找不出方法应对时,门外突然传来了阵又一阵的哭声,幽怨哀凄不已。
小七因为常常被鬼吓,现在已经差不多都要习惯,听见谭桦的哭声也只是小小缩了一下脖子,轻轻往兰罄身边一靠而已了。
兰罄这时把猪放了,任由他的爱猪在书房里头跑,而后突然爆出了一句话。「其实最有利的人证并非李大乃。」
「噢!」厅里众人蓦地将目光放到兰罄身上。
兰罄淡淡说道:「整件事都是由谭桦告官所起,他是当事人,也是最直接的铁证,只要他上堂将一切说来,东方小龟蛋哪还跑得了?」
施问听得兰罄所言,沉吟了一下。
金忠豹国惊喜说道:「好主意、小头儿这真是个好主意!」
小七虽然很不愿泼冷水,但还是开口道:「可你们别忘了,除了我和小黑以外,没人瞧得见谭桦的身影,更别提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了。」
施问点头。「小七说得不错,本官也是觉得这点难办。」
「唉……」金忠豹国又泄了气。
门外的鬼哭声又更大了,兰声怒道:「吵死了!要哭到别的地方去哭,你若再捣乱,我就把你绑了晒太阳去!」
「小黑大人息怒……」门外谭桦哭声一噎,顿时变成啜泣声,幽幽传来。
「不是听说因为谭桦之前是一口血喷在昙花上,魂魄附在昙花上头,结果小七带着谭桦碰到那株昙花,才让谭桦魂魄归位了?若他魂魄全了,也变成只完整的鬼了,为什么我们还是看不见他?」安国纳闷地问。
南乡解释道:「依民间所言,人体内有阳气,时运高时阳气盛,便看不见阴气凝成的东西,若时运低下阳气弱,才容易见得到。你们个个都是孔武有力的习武之人,施大人有功名在身,我兴许是随于施大人身旁许久,所以才看不见。」
「那小七跟小头儿怎么就看得见?」李忠问道。
「公子身上有元畅宫道士所给的符,是外力所致。」南乡道。
南乡说这话时兰罄眼睛亮了一下,定定看了南乡一眼,神情有些雀跃。「元畅宫的老道士很厉害的!」
南乡不解兰罄这神情是为何,只是朝兰罄一笑,再接下去道:「至于小七……」
南乡还没解释,小七就啧了一声说道:「大爷我气虚体弱、时运低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就是要来给我看见我也没办法。」
他这自嘲的神情中颇带哀怨,让众人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只是笑声歇后,房里所有人又神情凝重了下来,仍是没有想到解决之法。
两日后的十五便要开堂,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东方雷引被判无罪,任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归义县衙门?
谭桦仍细细哭着,听起来实在可怜,这家伙虽然已经是鬼,不过相处久了毕竟也有些感情了。
小七手按着胸口,良心翻腾了下,最后叹了口气说:「其实也不是不能让谭桦上堂作供。」
众人闻言,眼睛皆是一亮。
「你有何主意?」施问立即问道。
小七看着施问那对炯炯有神的眼睛。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彷佛永远烧着两道火焰,一道是为「苦民所苦」,一道是为「大道正义」。
小七想了想,这才说道:「既然咱们都可以让小黑易容成施大人上堂问案了,随便找个人来扮成谭桦上堂受审,也不是难事。反正我的易容术天衣无缝,只要不说,再找个功夫比较好的用轻功假装从外头飘入公堂,也许还弄些烟啊雾的,我敢说绝对没人能看得出来来的人是人是鬼。」
「啊!」金忠豹国喊道:「对啊,我们怎么没能想到!」
「哼哼!」小七仰头露出鼻孔笑道:「若能先让你们想到,我百里七在道上这十多年不就都白混了。」
「那要找谁扮?」李忠问:「谁轻功最好?」
当下所有人有志一同地看向小七。
「?」小七闷了一下。「怎么又是我?」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刚亮,小七就被兰罄从温暖的床上挖了起来。
「小鸡小鸡,起来了!」兰馨打着小七的额头叫人。
「呜……喔……」昨晚和施问等人商量到很晚,差不多天亮才入睡的小七眼睛根本睁不开,他凄惨地呻吟了一声,用比谭桦还幽怨的声音哀怨问道:「小黑大人……这么早你叫我起来干什么……」
「去找老头子道士,我有事要问他。」兰罄一把将小七从床上拉下,小七「砰」地一声屁股着地摔下床。
「噢。」兰罄这才停下。
等小七穿好官服又洗了把脸后,兰罄便抓着小七的手,带他往郊外的小苍山走去。
兰罄一见铭宗眼睛便亮了,小七不晓得兰声想做什么,也没去管,只是在院子里走走
看看,打打呵欠,见着树上长着能吃的果子,便摘了几颗填填肚子。
兰罄那头问道:「有没有方法能让人见到鬼的?不用很长时间,几个时辰够了,不过要很多人都能见的!」
铭宗老道说道:「最简单的方法是取牛眼泪几滴抹在眼睛上,便能看见了。」
兰罄又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些话,小七嚼着果子边听边想,不知道兰罄为何大老远跑来问这些,但只要兰罄开心,他也无所谓来往奔波折腾。
铭宗老道听了兰罄的话后又掐指算了算,说什么「明日是个好日子」,又写了几道符让兰罄拿回去烧,然后两个人叽叽咕咕地说了好一阵,兰罄才对铭宗告辞,走过来和小七会合,两人一起下山。
「这回问事画符怎么没收银子?」小七打着呵欠问。
「老头子道士说这回是老天爷交代要他做好事,所以不能收。」兰罄道。
「还有这种事?」小七听了觉得有趣。
「嗯。」兰罄点头。「他昨天作梦梦见的。」
也不知这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小七摇摇头,笑着同兰罄一齐下山去。
接着他们没有回城里开始每日的巡城工作,兰声带着小七到城郊一处水田后,便在田埂上停了下来。
秋收季节,田里稻杆被饱满的稻稳压弯了头,风吹来,低垂着的稻穗便如波浪翻滚,黄澄澄的一大片稻田犹如黄金一般灿烂耀眼,又有阵阵稻香味传来,显得安静祥和,令人心旷神怡。
兰罄四处张望,不知在找着什么,小七开口才说了两个字,,「师兄……」
兰罄便是双眼一亮,找着了什么,拔开腿便往那处跑去。
小七朝兰罄的方向看去,发现竟是一头低着头正在田边吃草的大水牛,那头牛一边嚼草一边摇晃着两只长长的角,偶尔还「哞」一声,悠闲不已。
「师兄你做什么?」小七有种不好的感觉,他连忙跟在兰击屁股后面跑。
兰罄边跑边喊道:「我要取牛眼泪!」说罢人停在水牛面前,伸出手便朝水牛眼睛戳占。
那悠闲的大水牛被兰罄一戳,眼睛急忙闭了起来,眼泪飒出,但兰罄还没来得及拿怀里的瓶子装牛泪水,那牛便痛得长长「哞」了一声,而后蹄子往后跺了跺,低下头拿角朝兰罄撞来。
兰罄一惊,当下反应便是转身立刻往后跑。
兰罄往小七跑去,惊得小七也一起转身同兰罄一齐跑。
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小七轻功都筒末展开,那兰罄就跑超过了小七,然后那头生气的牛也冲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头低了就往前头撞去。
小七来不及反应,便叫后头追上来的牛一个猛顶……
「唔喔—」他屁股被牛角一撞,惨叫出声,大水牛脑袋又一顶,然后小七就高高飞了出去……最后……面朝下重重摔进了水田里……
兰罄这时一个转身又跑回去,趁着大水牛不注意,横空一记手刀打到牛脖子上,大水牛摇晃一下,竟就「砰」地一声往田边倒去。
兰罄立刻拿出小瓶子轻轻戳戳戳戳,把牛的大眼睛里蜿蜒流下的眼泪全装进瓶子里。
装好后兰罄高兴地站起来,而后再跑到小七倒着的田埂旁边,用靴子顶了顶小七,小声问道:「…死了吗?」
「……」小七屁股痛得不想说话了。
兰罄想了想,在小七身旁蹲下,又用手指戳了戳他。
「快点起来,牛眼泪已经拿到,现下要回城里做正事了!」兰罄说。
「你个没良心的施小黑……」小七闷声说道。
隔日谭桦一案再度开审,兰罄拿了个盆子,里头装着水还放着一条巾子,要每个衙役
都拧巾子擦脸擦眼睛,才可以步人大堂之中。
而施问南乡等人一早他便让他们擦过了,他自己和小七也是。
拖问步入公堂之时,肃王已经在堂内等着。兰罄最后将所有人都洗过的洗脸水端到肃王面前,要他也洗一洗,肃王冶着张脸朝兰罄哼了一声不予理会,兰罄瞇了瞇眼,正要生气,小七便从后头靠了过来,低声说衙门除了县令施大人以外,就属这县令的儿子施小大人最大了,他向来不可理喻的,你要是不听他的话将脸洗了,他一气起来不让你留在堂上,到时您老也别指望看自己的儿子被审了。更何况这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掺了牛眼泪的水,施大人下令每个人都要洗的,您老也不例外。」
兰罄表情认真,肃王和他僵持了一会儿后便也还是洗了。
当擂鼓与衙役吆喝声开始时,兰罄与小七便退到一旁去等着,而后施问慢慢从后头走了出来坐到公堂上,声音停歇后,他喝道:「来人,带人犯东方雷引!」
东方雷引随即被衙役带了上来,他先看了看他爹东方旃,急急喊道,「爹,救我!」
东方旃原本凌厉的神情见到宝贝儿子后整个和缓下来,他点点头说:「放心,爹不会让你有事!」
兰罄把沾了牛眼泪的洗面巾扔给小七,然后朝东方雷引哼了声,小七便向前去拿着巾子在东方雷引脸上用力擦了几下,确定眼睛有碰到洗脸水后,才退回兰罄身旁。
「你们这是干什么?」东方雷引见他爹来了,那身小王爷的高傲态度便又跑了出来,
他气势强硬地说:「粗手粗脚的,你们弄疼本小王了知不知道!」
施问也不理会他,惊堂木一拍,便道:「堂下所跪何人?」
东方雷引看了看他爹,他爹点头后,他才不情不愿地说:「东方雷引。」
施问正色说道:「东方雷引,有人指你在青州境内为恶,强掳少男少女回府奸淫,并杀害其中一十三人,本官派遣捕快二人易容潜入肃王府中搜集你罪证,也险为你所害。之后你当场被目睹一切的捕快押回归义县,再有王府管家李大乃出面指证历历,如今罪证确凿,你认不认罪?」
「不认!」东方雷引哼了一声说道:「要我认罪,那便拿出证据来!施问你要敢将罪名胡乱扣到我头上,只要我爹上京向皇上说一声,绝对诛你九族,而且不只你,这归义县衙门大大小小的九族我全诛了。」
「好大的口气,」小七在旁边低声说:「这人简直以为自己就是皇帝了,比皇帝架子还大。」
堂上施问朝底下的小七轻轻点了一下头,小七便往后退了一步,隐到人群之后,下去
准备待会儿的好戏了。
兰罄见小七离开,看看他爹、再看看东方雷引,觉得小七那头更吸引他,便也随小七跑了下去。
回到这头,施问惊堂木一拍,说:「我归义县衙门两名捕快,陈七、施小黑便是人证。」
东方雷引反驳得快。「那是你们衙门里的人,不算。」
施问再说:「王府管家李大乃亦能作证。」
东方雷引紧张了一下,望向他爹,肃王立即替儿子道:「那么,是否请施大人将那李大乃唤上堂来作证?」
施问眼神一暗,说道:「李大乃前日于寅宾馆中被贼人杀伤,如今仍昏迷不醒……关于这事……肃王爷可有何话要说?」
肃王笑了一声,,「本王纵横官场多年,树敌不知多少,这李大乃卖身肃王府为仆,却被人买通,陷害我儿以卖主求荣,这种人天要收了他,本王只觉老天有眼。」
施问抚了抚胡子,再将视线移回东方雷引身上,道.,「但就算如此,本官仍能让你等心服口服。」
东方雷引佞笑,「施大人莫不是要传那日从我肃王府里带回来的人来作供吧。那几个人非傻即疯,成天只懂得哭,他们是小王上街时遇到,因心生怜悯所以带回王府安置的!小王可说是菩萨心肠,平日在青州也是乐善好施,这点事在青州随便找几个百姓来问都知道的,施大人莫要胡乱栽赃,将白的说成黑的了!」
施问说道:「不,本官要传唤的乃是这一案中最为关键之人。」施问惊堂木一拍,喝道:「堂下谭桦可在,本官命你上堂作供!」
「谭桦?」东方雷引听得这名字先是一愣,后则一笑。「那人早死了,又怎么作供?难道你请鬼来作供啊!」
施问正色回道:「正是请鬼作供!」
在堂外同金忠豹国准备着的小七一听施间喊人了,便急忙说:「快点快点,火扇旺点,再加点干草,白烟会比较多!」
金忠豹国四个人拿着蒲扇对着几座小泥炉拚命地扇,兰罄则跑这跑那儿地分别扔干草,然而正当小七穿好白衣要将仿谭桦的那张人皮面具戴上时,却听见堂外一阵声音幽幽响起,并且飘飘忽忽地朝里头传了进去。
「大人……谭桦带了几人一起在堂外候着……不知大人能否一同传他们上堂……」
施问一愣:心想小七怎么突然找人来一起作供也没先与他们商量,但也立即允了,说
道:「一起上堂罢!」
「谢…大人……」
这句话声音高高低低,明显听得出其中有男有女。
小七一听不知怎么地,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而后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部立起,恶寒如针,令他头皮发麻刺个不停。
便在这当下,堂外突然狂风大作,忽地天地一片昏暗,小七抬头往上一看发觉竟是天生异变,白日的太阳让一团黑影盖去,旁边的金忠豹国也给吓着了,连连喊着:「天狗食日、是天狗食日啊!」
而后便在他们的眼前,许多身影凭空出现,那些身形飘忽的影子都是些年轻稚嫩的面孔,只是一个一个脸色苍白,而且进到内堂也不是用走的,竟然全都是用飘的!
「喀……喀、喀、喀、喀……喀、喀……」
小七吓得说不出来画,双目圆瞪,看着从他面前飘过去的男男女女。
鬼……鬼、鬼、鬼……鬼啊……
那几个身影入了大堂后,施问喃喃说道:「小七是打哪找来这幺多武林高手,轻功真是高。」
南乡由帘后稍稍往外探,但见外头天狗食日,堂内又是绕着淡淡白雾,且周围一下子冷了不少,他也吓了一跳,自习再看看堂下来人后,这才缓缓出声说道:「大人……真是谭桦等人来作证了……不是小七。」
「咦?」施问发出了好大一声疑问。
这时,在堂外的兰罄伸出纤纤手指朝里头点了点,惊讶地说:「哦哦哦哦——小七你看,谭桦带来好多个——」
小七没有回应。
等兰罄转头过去看不见人,金忠豹国指指地下后兰罄才发现,他的爱鸡早就口吐白沫,吓得昏死过去了。
「欵,怎么又死了!」兰罄用脚尖踹了踹小七。
堂内肃王与东方雷引以为施问装神弄鬼,肃王开口便是怒道:「施问,你这是做什么?找这些是什么人?」
施问不愧是当过京官、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愣了一下便缓了过来,惊堂木一拍,声音比肃王更怒地说道:本官如今传人证上来,肃王您只是见客,还请自重,别出言干扰本官问案!」
那一排由谭桦带头出现的冤魂跪在东方雷引右方的原告之处,施问惊堂木再拍,下一刻立即说道:「东方雷引你且看看右边,那一个一个被你所害之人,可都认得!」
东方雷引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说道:「世间根本就没有鬼,施问你别以为随便找几个人来扮鬼就能说什么请鬼作供!我东方雷引才不信你这套!」
然而不看还好,一看娘的那个不得了!
从左边第一个到第十三个,个个都是七孔流血面目阴森眼睛还绽着青光的,尤其其中几人,东方雷引都还记得他们的面容,而为首的第一人便是几个月前让他强了之后还不认命,咬了他一旦让他鲜血淋漓,最后被他命家丁们乱棒打死的谭桦!
「啊……啊啊……」东方雷引吓得往后一例,连滚带爬地往后爬去。「怎……怎么会是你们……你们不是都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他吓得大喊。
「东方雷引你这丧心病狂的淫贼………还我们命来……」谭桦站起,其余那些冤魂也随他而起,作势便要朝东方雷引扑去,而他们脸上哀凄而怨恨的神情将面目整个扭曲,化得恐怖不已。
东方雷引当场让几只朝他扑来的鬼魂吓得便溺失禁,哀嚎呻吟不已。
「大胆冤魂!」施问惊堂木一拍,怒道:「本官在此,不许放肆!」
施问这一说,那些冤魂们便一缩,又幽幽怨怨地回到自己的位置跪好,头低垂发垂于地,轻轻呜咽起来。
「求施大人为冤魂们作主……」
「求施大人作主……」
低切的声音此起彼落,听得堂内所有人不寒而栗。
「有本官在,含冤者定当还你们一个公道,稍安勿躁!」施问说。
「是……」
肃王见儿子被吓得失禁,怒得起身直指施问道:「施问你好大胆子,竟敢让人冒充鬼魂,这事若让我上告朝廷,当心你乌纱帽不保!」
施问不惧肃王疾书厉色,只道:「肃王若不相信,何不亲自向前仔细看看堂前这一十三
人。」
肃王当下便冲上前去,伸脚朝着谭桦便是猛力一踢,然而他这一出脚,却在谭桦身上
一晃而过,谭桦仍是稳稳跪于地上,丝毫没有被踢中的模样。
肃王惊愕,颤着手又伸过去挥了挥,口中大喊:「这不过是什么江湖异术!」但伸出去的手却也同脚一样,碰不着任何东西。
再定睛一看,那十三个人个个皆是身形幽忽,视线居然还可以从他们身上透过直接落到另一头的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肃王倒回二芳的座椅上,脸色发白。
施问觉得也该是时候了,便将目光放到那些冤魂身上,说道:「谭桦,你等人且将所遇之事与所受之苦详细说来,本官自会为你们作主。」
冤魂们答了一声「是」,而后由谭桦开始,开口缓缓说道:「……小民谭桦,原居青川,自幼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卖菜为生……生活虽是清苦,但从来甘之如饴。谁知一日在路上,遇见了这恶霸——」
谭桦撇头看了东方雷引一眼,吓得东方雷引脸色苍白直往两旁衙役身后躲,然而衙役却又将他踢了出来,不让他有缝隙藏身。
谭桦再度幽幽泣道:「……他将我掳回王府之中,又囚我数日逼迫我从了他,我始终不肯,更不会对他假以颜色……最后他竟发狠用强,淫辱了小民……之后因小民万般羞恨,咬掉他胸口一块肉,他一怒之下下令家丁对小民乱棍毒打,活生生地将小民打死……而小民也因为死前惊慌失措,竟活活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连鬼也做不成……
若不是后来遇见了仗义相助的小七与小黑大人助小民凝魂带着小民向施大人您申冤并相助……小民今日便无法跪在这里,而是魂魄飞散永世无法超生了……连鬼也做不成了……」

谭桦呜呜地哭着,那悲惨遭遇与哀凄语调,说得连一旁颤颤看着群鬼作证的衙役们也不忍地红了眼眶。
谭桦说道.,「……那日在东方雷引胸前咬下的伤口痕迹定然仍在……求施大人明察……」
施问遂道,.「将东方雷引囚衣拉开!」
衙役上前扯开东方雷引胸前囚衣,果然,便在左乳处发现一个早已结痂生肉,但却凹陷下去的齿咬伤痕。
接着谭桦之后,另外十二名鬼魂又将所受之苦,及如何被东方雷引先奸后杀之事娓娓道来。
其中一名赫然便是王府管家李大乃的孙女儿李巧儿。原来她死后冤魂不散无法投胎,于是便与其他被东方雷引所杀的人一样,一直留在王府之中。
十三冤魂皆说完自身惨事之后,施问震怒,惊堂木猛力一拍,怒道:「东方雷引,如今冤魂作供,指证历历,你以当朝小王爷之尊,却鱼肉百姓残害良民,使得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今罪证确凿,你认不认罪!」
东方雷引吓得整个人都呆了,不断瑟瑟发着抖。
「东方雷引……你认不认罪…认不认罪……」冤魂们凄厉地喊着:「认不认罪……」
「啊——」东方雷引突然跳起来,惨叫一声拔腿便往堂外跑去。
施问怒吼:「大胆东方雷引,来人啊,立即将他拿下!」
肃王身形一动,迅速向前将亲儿揽住,抽出腰间宝剑吼道:「本王在此,你们谁敢动本王的儿子,本王便叫归义县衙门外五千精兵杀入衙门当中,叫你们个个命丧当场!」
靠近门边的金忠豹国一听,连忙出外一探,而后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惊慌失措地喊道:「大人,衙门外员有许多官兵将我们围住了!」
施问一张脸顿时黑到比墨汁还黑,他深吸了一口气,沉了下来说道:「东方旃,你将原本该镇守边关的屯兵私用,擅自调到归义县内,你可知这事若我包向圣上禀奏,你也难逃国法制裁!」
「本王才不管那些!」肃王大吼.「引儿是本王独子,年过四十才得这唯一儿子,无论如何,本王都不会任由你们这些人伤他一根汗毛!」
东方雷引仍在一直抖着,他抓住肃王的衣襟,脸色苍白地说道,,「爹,救我、救我!」
肃王说道:「放心,爹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这时在外头的金忠豹园见这情势,小七又一直昏着不醒,便急忙打他的脸喊道:「小七你快给找醒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昏!快醒来想想办法,你要不醒,咱归义县衙门今日就真要给夷为平地了!」
兰罄见况立即说道:「不准你们打小七!」
金忠豹国一听,马上就停下了手。
兰罄推开他们,蹲在小七面前看了看,然后双手抓住小七的肩膀把人带了起来,跟着就是一阵猛摇喊道:「陈小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赶快给我醒过来,不准睡了!」
小七被摇啊摇啊地,眼睛终于睁开了一个缝,兰罄眼睛一亮,旁边四个人则一起挤到小七面前争先恐后地说:「醒来就好,快想想办法,肃王五千精兵把衙门从外头围了,现下就要冲进来杀人了!」
小七抖了一下,还没从方才那群从他面前走过的冤魂中回过神来。
兰声又摇了他几下,小七才说:「别再摇了,我醒了、我醒了!」
小七喘了一下,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未时刚过。」丁金说。
小七缓缓点头。「未时了啊,那就算大军压境也不要紧,他们快来了。」
「谁快来了?」兰罄疑惑。
「谁来部没有用啦,外头五千精兵、五千耶!这回死了,绝对死了!」陈豹抱头哀嚎。
「豹子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小七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我们绝对不会死的!」安国豪气干云地说。
陈豹瞥了安国一眼,说了句:「脑袋不灵光的人就是好,死到临头都不懂怕!」
「你怎么这么说!」安国怒了。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李忠着急劝和。
小七在兰罄的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妩抚自己的小心肝说:「我昨日收到消息,我小师弟和他那口子今日未时左右便会到归义县,只要有他们在,无论场面多大,也都镇得住。」
「才两个人而已怎么镇得住,你那师弟和他那口子是什么人?」丁金问。
小七才张开嘴,话都还没说,便听见一阵软糯的孩童声音说道:「他小师弟我不是谁,了不起有个爹姓东方,而且还是现下坐在京城龙椅上的人罢了!」
众人目光往声音来处看去,见着竟是一个年约五岁左右,长得粉雕玉琢圆润可爱的小娃儿蹲在墙头上,张着一对灵动的桃花儿眼打趣地看着他们。
而那孩童身边则站着个冰肌玉骨相貌出尘绝俗的绝美男子。那男子一对冰晶细眸,神情冷淡地环视底下之人。
小娃儿再度开口说道,「而我家这个,则也是姓东方的,闺名云倾,正是当朝摄政双王中的端王。」
「什么闺名。」云倾佯怒道。
娃儿笑了两声,牵着云倾的手晃了晃。「因为你比谁都漂亮,无论任何人都比不上,还是我赵小春的亲亲那口子呗!」说完,也不见那冷冰冰的男子生出怒气,娃儿眼珠子转了转,视线便又移到小七与兰罄身上,甜甜地唤了声:「大师兄、七师兄,别来无恙!」
「小的那个是咱们的八师弟赵小春,旁边那根冰柱是他家那口子东方云倾。」小七朝兰罄说了声。
兰罄凤眸眨了眨,好奇地看着墙上两人。
小春和云倾一齐跃下墙朝里头走了进去,而一进去见着肃王和他的宝贝儿子,云倾轻轻皱了一下眉。
肃王听见有人靠过来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便大喊道.,「谁都不准过来,滚开!快让本王出去,否则在这衙门里的人本王一个不留!」
云倾开口,淡淡说道:「皇伯父,许久不见。」
这熟悉的冰冷声音听得肃王一震,他定睛一看,发觉不远处站着的人竟是自己的侄儿东方云倾,不禁一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倾仍是不咸不淡地说:「来这探人的。」
「那正好,」肃王说道:这些人要对你堂弟不利,你快护送皇伯父与你堂弟出去。皇伯父定记着你这份恩情,日后加倍报答于你!」
「那可不行!」身形只如孩童般大小,声音也软得像孩子的小春说道:「我们来这儿的路上可是听说了,你儿子犯了错所以让这处的县令抓回来审,这回肯定是有罪所以你才急得派人将此处围起吧!虽然是同一家人,但对错咱还是分得很明的,人家县令怎么判,那便怎么判,你还是让你儿子俯首认罪,还受害人家一个公道吧!」
「你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头,谁家的孩子,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当心我一剑毙了你!」
肃王大怒。
小春笑嘻嘻地说,「是了,我们还没见过面啊皇伯父!我是你十四弟家里的,在下姓
赵,赵小春。至于为什么姓赵而没与你们一同姓东方,那是因为我没随爹姓,是随娘姓
的。」
「赵小春?」肃王一震,依稀有印象。前几个月他上京面圣时,当今皇上便提起他有一子流落在外,并且有意将其召回,册封为太子。而那人的名,似乎便叫作…赵小春…
「你们……」肃王退了几步。
小春说:「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被官府抓了也审了,那就认命吧!你家的儿子是人,别人家的儿子女儿也是人啊,杀人就当偿命,您都几岁人了,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小春这番话不但没有劝人的效果,反而火上加油,烧得肃王怒上加怒。
肃王一把火直冒九重天,愤而举剑朝小春刺去,说道:「混帐,我儿的命岂是这等蝼
蚁贱命可以相提放论的!」
肃王一点儿也不顾小春那看起来不过五岁左右的稚子外貌,久战沙场的他出剑凌厉,剑尖直逼小春心窝,竟是要置他于死地。
然而剑至小春面前,不待小春出手,云倾便素袖一转,随后匡当一声,肃王手中的剑竟落到远处地上,而且剑身扭曲变形,完全成了一堆废铁。
「云倾,你竟就是这么对自己的亲伯父的!」肃王大骇,怒道。
云倾目光从肃王身上扫过,下一刻,肃王还没见到云倾如何出手,云倾腰间那柄银霜
剑已经直指着他,没入了衣襟当中。
云倾神情依旧淡漠,即使想杀的是这个被他叫作皇伯父的人,他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他道:「我本无意过问你的事,但你想伤小春,我又如何放过你。」
「算了,我也没事!」小春还真怕云倾会当真把肃王杀了,他立即拍拍云倾的手臂,
把云倾那柄削铁如泥斩人头如砍西瓜的神兵利器银霜剑给拍下来。
小春与云倾互望了一会儿,小春无所谓地笑了笑,稍后,云倾才转头对肃王说道,「你
布于衙门外的五千精兵已让小春全部放倒,我不取你性命,放下你儿子,自己走了吧!」
金忠豹国听得云倾之言,再跑出衙门外头一采,果然,黑压压的一片倒地呼呼大睡的
全都是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地围在衙门外头的土兵。
「真的倒了、真的倒了,全都倒了!」四人喜出望外,回来又跳又喊着。
「怎么可能!」肃王不敢相信。
「怎么不可能!」从刚刚开始便一直没说话,只让小春和云倾说的小七这会儿也站了
出来,哼哼两声道:「记不记得几年前先帝遇刺那晚,当时皇城所有禁军莫名其妙昏不
醒,一睡便是大半年,群医束手无策。那年倒下的人是用上万来计的,始作俑者便是你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豆丁大小,人称『妙手回春阎王敌』的神医赵小春!几万人他都能随便放倒了,更何况外头才区区五千人而已!」
小七这一说,众人都大吃一惊,尤其兰罄最为好奇,一直想走过去戳戳小春的圆脸蛋。小七一把将他给牢牢抓住,不让兰罄越雷池半步。
其实最可怕的人不是他们的八师弟赵小春,而是小春身边那曾经在京城里被称作「毒
皇子」、性冷心也冷的端王东方云倾。
肃王得知大势已去,踉舱一步,与儿子一起软倒地上。
他双眼空洞直视地面,不敢相信自己如此筹谋以为万无一失了,最后竟会败在自家人手上。
小七朝旁边衙役使了使眼色,几人立即上前将肃王东方旃与东方雷引分开,而后东方雷引被拖到堂前,旁边仍跪着冤魂一十三名。
东方雷引吓得胡书乱语起来,边躲边爬,嘴里拚命喊着:「走开、走开,你们这些鬼魅别靠近本小王!」
施问惊堂木一拍,厉声道..「东方雷引,你当街掳劫百姓,先是囚禁奸淫,之后又杀人灭尸,如今堂上十三人皆是死于你手下,简直罪大恶极!本官问你,知不知罪!」
那十三名冤魂齐齐侧首望向东方雷引,东方雷引吓得蹬腿猛往后挪,惊声说道:「知罪、知罪!全都知罪!人都是我杀的,我认了!别过来、别过来,你们全都别过来!」
他凄厉地喊着。
「本朝律例,奸淫者、杀人者斩不赦,东方雷引杀害十三条人命,恶行重大,当判斩立决,刻不候待!」
施问宣完判词,肃王双目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第十八章
赵小春在衙门的院子里和一只小山猪对看,看了好一会儿,那只小山猪突然「齁」地一声跑开。
小春翻翻白眼,不明白这衙门里为什么会有猪,而且这只猪还叫赵小猪。
转过身去,正想离开这院子,一旁墙边却传来了阵声音。
小七懒懒地靠在粉墙之上,打着呵欠说:「累死人了……」
「七师兄!」小春叫了一声。
小七说道:「外头倒着的那堆人真难清理,一批一批送回青州,也不知得送到何年何月。」为了稍早发生的那件事,小七把整个浮华宫能调的人都调来了。
至于那肃王也被他送了回去,看那样子还真是可怜。
小舂笑道:「师弟这可是帮你的忙!」
「知道知道!」小七抓了抓腮帮子,招招小春,两个人朝院子外走去。「事情也差不多忙完了,今日多亏了你和云倾来,否则也没这么顺利解决。施大人说要请你同云倾暂时住下,好好招待你们两个,你还有事吗?要没事就住下好了,大师兄的伤也需要你看看,你这回来是为了大师兄的吧!」
「嗯。」小春点头。「自师父收到你的信,说你找到大师兄起,我便同云倾出谷往你们这儿来了。」
小七想了想。「他疯得很厉害。」但又说:「不过在这归义县里也挺开心的,无忧无虑的模样。」
小春听小七这么说,便笑了。「这样好啊!」
小七再说:「师父在谷里可好?」
「还不就是老样子,成天都睡着,二师兄跟前跟后照料,挺好的,就是有些挂念在谷外的你们罢了。」小春说。
小七点点头,看小春单独一个人,愣了一下便说道:「怎么你自己一个人在衙门里晃?云倾呢?」
小春说道:「在前院待着。我方才见着一只猪觉得好玩便追来了,他嫌脏不同我一起追,真是伤我的心哪!」
「大师兄呢?」小春则问:「怎么没见着他?」
小七说:「方才我忙着处理衙门里的事情,又要送走肃王那些士兵,他嫌无聊就走开了,这会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
小春抬头看了看小七。「他们两个不会碰在一起吧?」
小七说:「碰在一起也不会怎样,你当他们还会像以前一样谁也容不下谁,一见便死命地打吗?」小七笑了一声:「大师兄早把以前的事情全忘光了,连我是谁也记不得,哪还会记得八百年前他和云倾的那一段恩怨……」
只是当小七仰头笑着的时候,忽见夜空之中星子忽明忽灭,而天边还挂着一轮如银盘般又圆又亮的银月。
「喀……喀喀……」小七说不出话来,喀了好几下之后才逼出了几个字。「……今儿个……是、是什么日子?」
小春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大月亮,说道:「唉呀,我都给忘了,今日可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啊!」
小春笑咪咪地仰头看向小七。「找到大师兄,今日也算团圆了吧,要不咱开壶酒来喝好不,再弄些大师兄最爱的猪头肉让他下……酒……咦……」
小春话都还没说完呢,小七便把手短脚也短的小春拦腰抱起,一脸慌乱地往前院跑去。他一边跑还一边嚷:「糟了糟了,十五啊!怎么没人提醒我啊!」
小春纳闷道:「十五怎么了?」
「大师兄一到十五月圆之夜,真气逆行最甚,会整个疯起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完全无人能挡啊——」小七狂喊着。
「啊?」小春眨了眨眼。
一路冲到前院,看到的景象让小七惊得差点站不稳。
稍早用来开堂审案的大堂里一片残破凌乱,施问的公案和椅子碎成一片一片又一片,后头屏风上青天红日的绣缎剩下一半,另一半被撕碎了扔在地上。
大堂两旁「威武」、「肃静」的牌子破得乱七八糟,其中一根肃静的牌子还被横空钉入堂上公正严明的牌匾上。
大堂里的人逃难似地跑了出来,金忠豹国浑身挂彩,护送着施问南乡连忙往后头退。施问官服上那块补子给撕掉了,南乡披头散发,金忠豹国脸上都是瘀青,其中一个还两行鼻血直流,一切情景说有多恐怖便有多恐怖,多骇人便有多骇人!
浑身戾气的兰罄嘴角轻轻扬起,穿着一身黑的他眼神幽暗如鬼魅,一柄银剑直指白衣人的心窝,杀气弥漫。
穿着白衣的云倾面容冷淡,银霜剑抵着兰罄的咽喉,只要再进一分便能了结眼前令他不悦的黑衣人,周身气势压得人无法呼吸,令人不寒而栗。
大战一触即发,这两个武功出神入化、武林中的顶尖人物若打开来,也不用肃王领兵再来,不消一刻这归义县衙门便会被毁了。
小七急忙将小春放下,问道:「迷药呢?你最厉害的迷药快拿出来!绝不能让他们两个打起来,要不然就糟糕了!」
小春直跳脚说道:「迷药早洒在肃王带来的那五千精兵身上了,这会儿哪还有啊!」
「什么!」小七大惊失色。「没了?」
兰罄持剑的手轻轻一动,就在要刺入云倾心窝的那刻,云倾一个退步身子往后挪,而后再一个侧身剑尖横划,淡淡地在兰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之后两个人身形迅速变换,以极快的速度打了开来。脚步挪移,身影飘忽,兵器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听得在一旁观战的小七与小春心肝儿都颤了起来。
「不行!」小七咬牙说道:「照他们这模样,再打下去绝对会到其中一个死了才会善罢干休!」
小七拔出腰间佩剑,想也没想便道冲入战局当中,试图阻止那两人。
小七与兰罄功力相差甚远,但因出自同门,小七总会钻缝隙应对,当小七站在云倾那端,与云倾合力要将兰罄制下时,兰罄那对化得血红的眸子便紧紧盯在小七身上。
三柄剑受内力所引,紧紧地吸附在一起,兰罄的天罡正气透过剑身猛力击向另外二人。
「砰」地一声巨响,云倾身子向后飘去,缓缓站稳地上。小七则向后飞去,在空中翻了个身落了下来,口中溢出鲜血,被兰罄深厚的内力所击伤。
「你是谁?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兰罄对小七起了兴趣,他定定地看着小七,脸上仍是那似笑非笑,叫人颤栗的表情。
小七喘了一口气,把嘴角的血抹掉,脸上兴起那吊儿郎当的神情,同兰罄一样笑着说道:「说哥哥你薄情寡性,还真是薄情寡性!我是你弟弟陈小鸡啊,你怎么不记得了!」
「我的弟弟?」兰声眯了眯眼,疑惑地说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叫陈小鸡,那我叫什么?」
「施小黑!」小七立即说道:「你想不起来是因为你走路走着撞到柱子,脑袋撞坏了,所以什么都给忘光了。」
兰罄这时向前踏了一步,想靠近小七,然而小七却惊悚地退了一步。
兰罄见到小七的模样,便阴森森地笑:「你骗我……若你真是我的弟弟,无论我是怎样的人,又怎会怕我?而且若我们是兄弟,为什么你姓陈而我姓施?你骗我……你骗我,你不是我弟弟!」
兰罄越说,话语越是凄厉,当他急速向小七冲了过来时,小七鬼叫了一声吓得立刻跑给兰罄追。
小七边跑边喊着:「哥哥啊、哥哥啊!你真是我哥哥啊!因为我们一个跟爹姓一个跟娘姓,所以才不同姓啊!他娘的,上回明明骗得过去的,这回为何不信我啊——」
兰罄身形飘忽犹如鬼魅,他的剑一下子便来到小七颈边。小七惊得又是一声叫,而后腮旁一束头发蓦地被削下,小七转了一个身举起手中兵器将兰声那柄剑隔开,兰声右手持剑,左手也空掌攻了过来,小七立即空手迎敌,两人遂陷入近身混战。
当兰罄的手指绕上小七的腕骨,再媚眼如丝地对他一笑,小七便觉事情不好。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而已,手腕处一阵剧烈疼痛袭来,「啪」的一声,他手腕的骨头便给卸下,而后那只手再爬上他的手臂,又「啪」的一声,他的肩膀也给卸了。
小七痛得脸都皱了!
便在这时,在一旁一直看着的小春急得朝他们两人跑去,小七分神往小春看去,急吼一声:「不许过来!」
云倾同时也怒道:「不许过去,你内伤还没好!」
「云倾,你快救七师兄!」小春看看小七又看看云倾,急得一直跳脚。
然而却在这时,一滴从小七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引起了兰罄的兴趣。他伸手抹去小七睑上的汗,小七紧张地对着他笑。
「我的弟弟……」兰罄说道:「我好像真有一个弟弟……」
「哥哥啊、哥哥啊……我真是你弟弟啊……」小七一边抖一边说。
但当兰罄觉得手指触感有异,而发觉小七脸上戴着的是一层薄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人皮面具时,忽然便用力一撕,将小七脸上牢牢黏着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哇啊——」小七痛得大叫。
兰罄见到他原本那张满是剑痕、斑驳不堪的脸时,定了片刻,然而接下来却猛地大吼了起来,他朝着小七愤怒说道:「我记得你了——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兰罄激动地喊着,伸手掐在小七脖子上,掐得他舌头都吐了出来,小春大骇,而这时云倾立即趁势逼向前去,拿着剑柄便往兰罄脑杓上用力击去。
「东方啸月——」兰罄发疯似地吼道。
云倾见前击无用,立即又补上一记,奋力朝兰罄颈项劈去。
慢慢地,兰罄掐在小七颈子上头的手松了下来,他缓缓闭上血红的眼,而闭上前,那对眼睛还一直看着小七。
小七猛咳了几声,接着急忙用右手揽住往下掉的兰罄,而后喘了一口大气,喃喃说道:「奶奶个熊……吓死人了……」
云倾剑还来不及收起,那双寒冰般的眼眸便静静凝视着小七的脸庞。
小春也是长大后第一次见到小七人皮面具底下的这张脸,而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废了只手的小七慢慢地将兰罄扛回他们的小院里,然后把人小心翼翼放上床。
他仔细查了查兰罄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直至发现除了脖子上头一道细细血痕以外并没有事,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困难地将被子拉来,将人好好盖了。
云倾在院子里没有进来,院子里的小猪朝着这个生人「齁齁」两声,结果「齁」完之后因为小猪朝云倾靠近要蹭蹭,云倾便立即往院子外走去,远远离了那猪。他生性好洁,实在无法忍受小春以外的人事物。
小春坐在兰罄房内的椅子上,两条腿本来无聊地晃啊晃地,但见着小七那般紧张兰罄,连自己的伤也忘了的模样,整个人便有些愣。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感情变得这么好了?小春疑惑。
过了一会儿,等小七把兰罄安顿好了,小春便朝他招了招手,把人给招过来。
小七走过来道:「干什么?」
小春说:「手骨都给卸了,不痛吗?」
「怎么可能不痛,简直快痛死了……」小七抱怨着将自己的左手靠了出去,小春立即手脚麻利地将小七的骨头推回原位,然后再从怀里掏出瓶药膏,把小七的伤处仔细抹好。
「幸好被卸的是左手。」小七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了慢慢地暍。「否则上茅房可就糟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试过左手拿草纸擦屎的。」
小春笑了两声,声音软软甜甜的,颇是悦耳。
「师兄啊……」过了一会儿,小春喊道。
「干什么?」小七眼也不抬,只是看着他那杯茶。
「……当年师父带你、我和大师兄一起回神仙谷,师父只说你们两个都是从皇宫里出来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小七淡淡说:「以为我们两个都足那个死鬼皇帝看上眼的人?」
「事实却是师弟我想错了。」小春望着小七那张脸。「如果把你脸上那些剑痕略去不看,其实咱们俩倒是长得……」
小春还没说完,小七便接着道:「倒是长得挺相像的是不?」
小春一笑。
小七摇晃杯中茶水,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你们没问,我也就没提……我和云倾是同一个爹没错,只是我那死鬼老爹性格古怪乖僻,自幼就把我圈在深宫里养,也没让我见过人,所以鲜少人知道他还有我这个儿子……我排行老五,云倾是我弟弟,小时候……我在御书房里偷瞧过他几面……」
「那我们不就是堂兄弟了?只是云倾像他娘,而你同我比较像。」小春笑着比了比自己。他爹,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在上一辈中排行十四,是小七和云倾爹的弟弟。
小七也笑。但他没说他会和小春相似,是因为小春的爹十四同他娘十五是一对双生子,听说他们两人自幼便十分相像,所以他同小春自然也长得比较像了。
小春之后爬下椅子,走到兰罄床沿坐下替他把脉。好一会儿后,他道:「你这几个月都有按时让大师兄服药吗?」
「我可是领了四师姐的令,得兢兢业业照顾大师兄一辈子的。大师兄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四师姐绝对会让我下黄泉陪他,我自然得卯足了劲,天天喂他吃药了。」小七耸耸肩。要说对大师兄上心,他敢说这世间绝没人比得过他。
小春点点头说道:「幸好有你,他走火入魔的伤势才压得下来。」又诊了一下脉,仔细推算了一下后,他再说:「行了,等等我再换副新的药方给你,新药一下,一边压制他体内暴涨的真气,一边缓缓疏导,日后就算到了月圆之夜,他也不会发狂得这般恐怖了。」
小七一听,感动得差点都要哭了。「有劳师弟你了!你若没来我们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你都不知道大师兄疯起来有多可怕,谁都制不住他,只能让他打着玩!」
小春知道小七的辛苦,他来到小七身边坐下,本想拍拍他这七师兄的肩,安慰他的辛劳,只是手太短拍不到对方,便作罢了。
小春坐定后说:「可是……这药有利也有弊。」
「嗯?」小七看向小春。
「他现下是走火入魔,才会理智尽失记忆尽丧,我是怕等他真气一经疏导全归了原位,以前那些记忆便也会再度回来,又回复成从前那个杀人不见血的大魔头……」
小七早想过会是如此,倒也没太大反应,只是点了个头说道:「但大师兄这病医不好,会死的吧?」
「……是啊!」小春叹气。
「那不就得了!」小七说:「尽管开你的药,把他医了。日后的事,日后再说。顶多最后找师父出马,把他押回神仙谷去,让他没人可杀就好了!」
「……」小春倒不是担心小七所说的事,而是……「但你爹是杀了他一家七十二口,将他害得凄惨无比的仇敌,若他清醒过来发现你竟在他身边,第一个对付的便是你那该如何?」
小七倒是一派轻松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要杀我还让他杀了咧!」小七痞痞地说:「他清醒后若烦了我,我不会跑吗?更何况当年在神仙谷里相对了那么久他都没怎么我了,这回又哪会对我下手?」
打从小七决定在这归义县衙门里留下,便将一切都想好了。
他佩服施问的为人,宁愿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捕快,他想看见他师兄日日笑着的模样,所以甘心安分守着小黑大人。
日后的一切还太远,没走到那步,他便会在兰罄身边。
就算将来兰罄清醒后,他与他又恢复成以前那不相往来的模样,他该做的都做了,该给他的好也给他了,一切也已是问心无愧了。
小七摸摸小春的头,说道:「不用为我担心。」
隔日早上一如之前几次,兰罄醒后将昨日的事忘得一乾二净,官服穿好之后,便带着小七又要去巡城。
早上因为起太晚了,小七在衙门门口拿了几个烧饼便同兰罄一齐出门,兰罄一手玩着剑,一手晃啊晃地,偶尔偏头咬一下小七拿在手里的烧饼,自顾自地玩得开心。
只是巡城巡到一半,兰罄突然转头朝小七问了句:「东方啸月是谁?」
小七一愣,说道:「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
兰罄也没说话,只是眨着眼睛看着小七。
小七歪着头看了看兰罄,想了想才说:「东方啸月是我的旧名,不过我现下随师父姓百里。」又说:「差点忘了告诉你,我本名叫作百里七,陈七只是我的化名。」
「噢!」兰罄听一听也没什么特别反应,转过头去又继续他的巡城职务。
街道两旁的摊贩们见着兰罄,总是露着笑脸对他们敬爱的小黑大人招呼,没多久兰罄手里便多了两条刚捞起来的鱼和一笼养得很肥的鸡。
小七接过居民的心意,右手拎着,左手那饼还持续喂着兰罄。直至兰罄发现市场上竟有个没长眼的扒手在他们眼前扒东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开始抓人,小七才在旁边等着,并且歇了一歇。
昨天骨头被卸下的地方还有些酸疼,不过也只剩那么一点点不舒服,再晚些便会痊愈了。
午后因为衙门的事还没处理完,兰罄用麻绳将捉到的几个小贼几个扒手捆一捆,便拖回衙门去。
一进门,便见着许多衙役正在整理几乎全毁的大堂,兰声将抓回来的犯人扔给捕快后,便往内衙跑去,要去找他爹了。
小七将今日百姓送给小黑大人的东西全送到厨房里,正想叫小兰花中午给衙门里的人加菜,却没见着人。
见着南乡才知道,原来衙门里人手不足,能做事的都被他给派出去了。他本要找人送那些冤魂回青州见亲人,可是连问了一堆人都不敢与鬼同宿同行,后来小兰花听见消息自个儿来了。
那丫头看似柔柔弱弱的却什么也不怕,拿着从元畅宫求来的符,将那一十三名冤魂收进一个小袋子里,笑了笑便启程迭他们回乡了。
同行的还有元畅宫老道士的一个徒弟,听说是老道士派的,等他们见过亲人后便会超度他们,而且,不收钱。
接着小七又去处理肃王那些大军。他从小春那里拿了些解药,先救醒部分的人,再让那些人用板车推一些人回去。昨日和今日加起来,也送了不少人回去。
再者,东方雷引的判决也已经用八百里加急快马送至京城,现下只等三司复审,批文一下便要行刑了。
不过肃王还没死心,今早天没亮就派高手前来劫狱,只是牢房里头那批衙役全都被小七换过了,那是小七自己带来的人,身手嘛,刚好比肃王派来的高手再高那么几倍。东方雷引自然还是乖乖待在牢房里没能被救走。
晕头转向忙到了晚上,当小七累得蹲在大堂前喘气的时候,那一身黑衣飘飘,姿态彷似神仙中人,脸上还一派轻松愉快的兰罄这才牵着他的小猪从外头散步回来。
兰罄瞧见小七,手上麻绳一放,小山猪便「齁齁」叫着朝小七扑来。
小七这阵子操劳过度,如今是虚弱得全身无力,被那猪双蹄一扑,竟就被扑倒在地上,软趴趴地。
「奶奶个熊……」脑袋撞到地上「叩」地一声闷响传来,小七干脆装死了,摊在地上动也不动地。
「死掉了?」兰声走到小七身边,伸脚踢了踢,俯视这只弱得不得了的鸡。
「差不多了。」小七有气无力地说。
小猪的头猛在小七身上拱着,拱得小七没办法,便从怀里拿出用油纸包着,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兰花祖传卤鸡腿给它吃。
「小猪今天听不听话?」躺在地上的小七摸摸小猪的头。
小猪吃得欢快了,抬头「齁齁」两声。
「比你听话!」兰罄呿了一声说:「你这只鸡一整个下午也不知道跑哪去,南先生说你得一直跟着我的,可我转头却连你的人影也没见一个!」说罢提起脚,在小七的胸口踩了踩。
小七哼哼几声说道:「南先生派我处理衙门口堵着的那些人山……你瞧……外头的路是不是顺畅很多不用踩着人进来了?我送了几千几百个人走哪……那可是很累的……」
兰罄看看小七快死了的模样,便在他身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先拍拍他的爱猪,再拍拍他的爱鸡,然后看着衙门里一盏一盏被挂上的红灯笼,神情轻松而惬意。
「天快亮的时候谭桦他们有来找你,他在门外一喊我就醒了,不过你一直睡,我便要他别吵你,他们到你床前朝你一拜,然后就走了。」兰罄说。
小七惊了一下。「他们拜我干什么?」虽然因为睡得太死了根本不知道有这事,但听兰罄讲起,还是令他毛骨悚然。「十三个都到我房里吗?」
兰罄点头说道:「十三个都想同你道谢。」
「该谢的人不是我吧!」小七连忙说道:「施大人功劳最大,接下来的便是师兄你了,我不过出了一点力而已,实在不值得他们惦念!」
兰罄点头道,「我也是同他们这么说,而且我还说你怕他们怕得不得了,他们要再吓到你,我定不轻饶,然后他们吓得一排全都跪下朝我拜倒,接着就走了。」兰声得意地说。
「师兄真厉害……」小七虽这么说,但觉得那些鬼的一跪,当是向兰罄致上最大的谢意吧!毕竟要没这个衙门、没他爹施问、没这仵作施小黑,这宗冤案如何能破得了呢!
兰罄哼哼两声说:「小黑大人我本来就很厉害。」
第十九章
秋夜的风徐徐吹来,凉爽而不至于寒冷,拂得在大堂前阶的两人舒服万分。
小七和兰罄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说说小猪胖了多少,院子里的花草是谁在照顾怎么生得那么好,牢房是不是要再重砌屋顶漏水了……诸如此类闲杂小事等,气氛悠闲而祥和。
衙门大门口处突然出现了两个身影。
那是两个年纪约莫四、五岁左右的孩童,身上穿着的是相同的雪白绣银花衫子,蹬着相同的粹白小靴,面目同样精致,却是一个脸颊圆滚滚、桃花眼灵动非常,而一个粉雕玉琢模样可爱但神色稍嫌冰冷。
桃花眼的那个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咬还边说这话,神色冷淡的那个牵着对方的手,虽然低垂着眉眼,却似将对方的话都听进了耳里,而后露出了一个让人惊叹的柔软笑容来。
兰罄一看,本来还动着的嘴停下,小七觉得奇怪,也坐了起来,而后视线随兰罄望了出去。
「喔喔喔……」小七惊讶出声:「怎么两个都变小了?」
兰罄转头看小七,小七被兰罄眼里的光芒吓了一跳,兰罄随即指着小春与云倾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
小七说:「脸尖的那个是我弟弟叫云倾,脸圆的那个是我堂弟叫小春,你昨天见过他们的。」
兰罄眉头皱了一下。「我只有见过脸圆圆的那个小孩子,他昨天是同一个长得白白的在一起的!」
「昨天那个长得白白的就是脸尖的那个了!」小七解释道:「我们师门里有一门回春功,可以让身子骨伸缩自如的。你之前不也瞧我缩成十四、五岁的模样?」
兰罄点点头,眼睛更亮了。
「师兄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小春见着他们,便牵着云倾朝他们走来,笑嘻嘻问道。
「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在这里休息聊天呗。」小七说。
「哟,感情真好!」小春挤了挤眼眉。
小七笑了一声,也随小春挤眉弄眼说道:「是啊,感情很好。你想不想同我换换,也同大师兄感情好上一好?」
小春道:「别了别了,师弟没那福气,不敢逾越!」
「臭小子!」小七笑骂了声。
就在小七和小春说笑之时,兰罄那对眼睛看看小春,再看看云倾,然后手便向云倾的脸颊伸了过去,想要捏捏看小云倾的脸蛋是不是像看起来的那样柔软。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随着云倾的眉头轻轻一皱,一阵银光激射而出,一直分神盯着兰罄的小七心里大喊一声不好,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便已经挡到了兰罄的面前。
而后「飕飕飕飕飕——」十几根细如牛毛的梅花针随即钉入了小七的手背与手指之上。
兰罄看看小七,再看看云倾,而后神色阴沉地道:「你这可恶的小孩子,竟敢拿针扎我的鸡!」
小春也鬼叫了一声,急忙往小七跳去,拿出身上的磁石往小七手上吸,喊道:「师兄不怕,神医赵小春在此,这便立刻帮你把毒针吸出来!」
云倾冷冷看了兰罄一眼,说道:「我想扎的是你!」
「你干嘛扎我,我只是想拧你一下罢了,你居然胆敢不让小黑大人我拧!」兰罄一怒,五指成爪便要朝云倾脸上去。
这时小七侧眼一瞥,整个人便惊得颤了起来。这两人可说是当今天下武功一等一的高手,昨日打那场便叫人心惊胆颤了,今日要再打,那衙门也不用修,直接盖新的得了。
小七也不管小春针才取了一半,急忙伸手把兰罄的手给挡了,然后另一手把这人腰一揽,直接抱了往内衙方向拖去。
「小鸡你做什么?我还没拧到那个白白的脸!」兰罄气呼呼地说。
小七连忙说:「别了别了,适两人昨日帮了衙门人忙,南先生和施大人都说要当贵客招待的!你若拧了人家让人家生了气,你爹可会动怒的!」
「…啊?真的吗?」兰罄疑惑地问:「爹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没听见?」
「全衙门里的人都听见了,你今日忙着巡城,所以听漏了!」小七连忙说。
「可你也跟我一起巡城啊,为什么你没听漏?」兰罄偏着头问小七。他被小七搂着腰拖着走,脚上基本不用费力,而且还挺舒服的,便整个人靠到小七身上去了。
小七说道:「就下午那会儿,小猪跟我说的。」和兰罄说话认真你就败北了,所以他乱讲一通。
「噢。」兰罄听完,还真的把怒气收了起来,乖乖点头道:「那铁定是小猪忘了同我说了,真是的,我们方才还一起去散步!」
小七脚下一滑,差点跌倒。把人拖回房间放到床上坐好后,小七便开始处理自己手上那一堆梅花针。兰罄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小七过来坐。小七也乖乖地走去坐下。
兰磬只瞥了一眼,便哼声说:「五彩蝎毒。」
「五彩蝎毒?」小七大惊失色:「那是什么毒,会死人吗?」
兰罄说道:「哪那么容易死,就算再毒的毒,我前阵子也让你吃过金环蛇王的胆血,没那么容易让你下地府去。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太出奇的东西!」只是会僵上几个时辰的麻罢了。
「师、师兄!」小七看着自己的手,恐慌地说:「我的手渐渐不能动了,怎麽会这样!不是他胆子小,而是云倾没认识小春以前,也是与兰罄齐名的毒皇子。那小子杀人不眨眼的,他这条小命可不想葬送在自己的弟弟手上啊!
看小七叫得凄惨,兰罄也觉得他的爱鸡很可怜,于是他便把小七的手抓了过来,将上头剩余的几根针除掉,而后把嘴唇凑了上去吸一吸,啐掉些针毒,再伸出他那妖醴的小红舌舔一舔,然后把手指含入嘴里咬一咬。
「嘶—」小七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陡然高,起来:「师、师兄你干什么—」
兰罄舔舔舔,舔到小七手指手背部是自己的口水之后才把舌头缩回去,说:「自然是以毒攻毒,你忘了我的口水有毒,可以治毒的吗?」
那天真无邪的眼神配合上妖娆多情的小舌头,筒直就如同一道叫人浑身颤傈的闪电,直直劈入了小七心里。小七抖了好大一下,整个背脊便弯了下来,又有一个不争气的地方起了很不该的反应。奶奶个熊,他要疯了。
兰罄瞧小七缩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直不起来,也不知他在干嘛,便拍拍他的头,把手还给他。
小七无力又哀怨地看了兰罄一眼,兰罄眨了眨眼,而后可怜小七便偻着身子慢慢下床,先到桌旁把一整壶放凉了的茶水全部喝光,而后才如乌龟似地慢慢爬回自己的小耳房里。
老天爷啊……您若不想让我活……就说一声呗……干什么老是这样舔来舔去……
大爷我总有一天会气绝身亡的……
红腰带随便扯一扯,扯开了丢柜了上;外袍随便脱一脱,一整圈便扔到上头。小七原本要熄掉爝火准备睡了的,哪知方才才造了孽的兰罄这会儿又抱着自己的小瓷枕和薄被,走进了他的耳房来。
小七嘴巴张得大大,表情呆呆地看着兰罄。
兰罄则是迳自把自己的瓷枕放到小七那张床上,侧躺上去挪了挪位置,被子一摊,准备睡觉。
小七说道:「那个…师兄……其实谭桦已经回青州了,所以今晚师弟也不敢劳您相陪,您可以回您的床上睡了……」
兰罄原本已经闭眼,听见小七的话,便眼皮睁开一个缝,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说道:「我当然知道谭桦回了青州,可是现下是小猪抢了我的床,我没床睡了,所以才来和你挤上一挤。」
「小猪不是在它窝里睡得正好?」小七小心翼翼地问。
兰罄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朝小七一看,小七便整个人再度一缩,而后他哼了一声,下了床迅速向门外走去,
厢房的门被踹开,脚步声往外,一阵杀猪似的叫声传来,赵小猪「齁齁」乱叫个不停。
脚步声再度回来,「砰」地一声,啥东西给扔到了外头那间房的大床上,猪叫声停歇,八成是撞昏头安静了,然后小七捧着小心肝抖啊抖地看着兰罄回到小耳房内,侧身躺下说道:「好了,小猪现下在我床上睡了。」
「那是昏死过去了吧…」小七心里为小猪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他们两个肯定是上辈子都造了孽,这辈子才来跟了这个人。可怜啊—可怜啊——
「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上床睡!」兰罄瞥了一眼小七。
小七不敢逆兰罄的意,兰罄一开口,他便立刻往床上爬,小心地越过兰罄的身子,睡到里头他的老位子去。
小七躺好之后,眼才一闭,兰罄又转过身面对他,朝他说道:「你说你们师门那什么回春功能让人缩成四、五岁的模檬,那你弟弟他们能变成小孩子,你也可以是不是?」
小七点头说道:「可以是没错。」
兰罄眼睛一亮,说道:「你五岁是什么样子?」
小七微微一愣。「不就是五岁的样子?每侗小孩子五岁都差不多那模样吧?
兰罄雀跃地道:「那,你现下立即缩成五岁模样给我看看!」
小七抓了抓头发,有些为难地道:「那功夫其实你也会的啊,没什么稀奇的。」
兰罄拍了小七的额头一下。「你又弄混了!会的是你师兄不是我!我和你又不是同一个师门的,哪会回春功!」
小七摸摸被拍痛的额头,眼里闪着泪光嘴里碎碎念道:「我师兄不就是你了……走火入魔的人真是不可理喻…」
「……你说我不可理喻,嗯?」兰罄眯起了眼,最后的那一罄'嗯'尾音拉得老长。
小七一听兰罄说话的语调便晓得这人又要动怒了,他立即苦着脸说:「唉,师兄你不知道,小春和云倾之所以会缩得那么小,是因为受了严重的内伤让回春功反噬导致。平常人要缩成那般大小很不容易的,而且缩骨缩肉的时候浑身会痛得不得了,师弟我捱不住啊!」
小七这一番话说得真切,之差没涕泪俱下了。
但兰罄是谁?他要真会因小七的两三句就改变初衷,那他就不是大魔头兰罄了。
小七只听得他家露出似笑非笑地神情,这般淡淡地说:「看在你跟了我这么久的份上,我就给你两个选择。看是要你自己听话缩成我想要看的模样,还是我直接把你打得严重内伤,再让回春功反噬。」
「……没有第三个选挥?」小七问。
「当然,」兰罄笑着说:「没有。」
「……」哪有这样的……
稍晚,兰罄和小七的房里传来了小黑大人愉快的笑声,和一障孩童独有软嫩嗓音的呻吟。
「好小好小!」兰罄笑着。
「唉……」
「这里也小了吗?」房里传来衣服的摩擦声。
「……」小七大叫:「不要拉啦——」
「噢。」
「……也不可以拧!」
「吵死了!」一记手掌击在屁股上的清脆响声传来。
「呜……」
小七隔日上工的时候双脚开开,走路还一跛一跛地。
昨日玩够了的小黑大人今儿个神清气爽精神挺好,巡城时见着谁都是笑,脚步也轻得像要跳起来一般。
下午回到衙门里,刚好出去玩了一趟的小春和云倾也回来了,兰罄一见着那两个实际
上都二十来岁可身形却还是小孩一般的粉嫩娃娃站在一起,便立即凑了过去。
小七跟在后头朝小春使了使眼色,小春会意,嘴唇无声开合道:「放心,云倾的梅花针我全收起来了!」
小七适才点点头,放任兰罄同那两个小子玩去。
小春买了城里最有名的王记白包子,熟腾腾的包子又香又白又软,他分了几个给兰罄,兰罄眨了眨眼,便同他们坐在大堂台阶上吃了起来。
小春同兰罄聊着话,云倾不搭嘴,只是有时候会瞥一眼兰磬,只要兰罄稍微朝他靠过去,他便移开些许。
或许是小春劝过了,今日感觉还算融洽,没了前几次差些打起来的模样。
聊得欢了,兰罄突然跑回自己的院子里,把他养的那头猪抱出来献宝。
小七远远听见兰罄似乎说着:「它叫赵小猪…小鸡要我把它当弟弟养……长大再张大嘴一口吃掉!」云云。
小七这时才记起来,小春以前便曾化名叫作「赵小猪」,他那时还在想为何兰罄给猪取了这么个名字,现下想起来,便是困为小春的缘故了。
兰罄还没失去记忆之前,和云倾也是斗了个你死我活的,那时小春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几度连命也险险不保,这回居然能在归义县衙门里一同吃包子一起聊小猪,真是以前所不敢想的事。
小七没太靠近那三人,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他瞧兰罄开心的模样,就也没向前去打扰兰罄的兴致。
这样便好。
这个人能这样笑着,便好。
小七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他一生所盼所想,便只是这样一个兰罄而已。
小黑大人一反以前出入都要小七跟着的常态,黏着两个刚来衙门不久的小孩子的事情不一会儿便傅到所有人的耳里。
金忠豹国对小春和霎倾颇为好奇,但因为施问有令谁都不许打扰那两名贵客,所以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同兰罄在一起,没敢太遇靠近。
连续两天兰罄都在小春和云倾身旁绕,而小七便是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走。金忠豹国中的陈豹风凉地朝小七说道:」惨了惨了,小头儿喜新厌旧,这会儿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咱衙门里有只鸡要哭了!」
小七白了陈豹一眼,说道:「呸,大爷我这会儿乐得清闲,要哭你自己哭去!」
陈豹拍拍小七的肩。别怪小头儿移情别恋,说真的要你这副尊容和那两个白嫩嫩的粉娃娃比,是我我也会选他们两个不选你了!
说罢临走前还瞥了小七一眼,语重心长地道:「小鸡啊,换张脸吧!把上回去青州色诱小王爷的那张脸戴上,小头儿说不定会回心转意,重新宠幸你的!」
「我呸!」小七啐了声。
陈豹一番话点醒了小七,现下受宠的是小春和云倾雨人,而不是他。
当猛地意识到遥点,在萧瑟秋风中打着呵欠的他仿佛回到春暖花开的三月里,眼前一片光明起来。
奶奶个熊,这样刚好啊!
当下小七便立刻把握时机,冲到了施问害房里吼道:「施大人,我要告假!」
那去势之凶猛,声音之宏亮,让正在批阅公文的施问吓得手中狼毫便是一笔长长撇了出去,墨汁喷溅。
「大人手脏了。」随侍在旁的南乡倒是安适地拿出一方巾帕,递给施问擦拭。
「告假?」施问接过巾帕后缓缓抹了抹手,疑惑问道。
「是,告假!」小七眼里发着光。
「可是小黑那头…」施问抚了抚胡子。
「他正同我那两个弟弟玩得欢呢,暂时不用我随侍在旁的!」小七迅速回道。南乡一听,一愣,视线随即往小七身上一扫,而后笑了笑。
小七一愣,但立刻也笑了笑。「南先生不放行?」
「学生怎敢?」南乡含笑,悠悠说道。
第二十章
小七手底下的人做事,从来不需要他操心。
宴浮华派给小七使唤的秦晚进了飘香院后,没多久便将一切实权拿下,成了飘香院幕后的主子。
如今的飘香院表面上虽然是妓院,但私底下却是浮华宫在归义县的一处分舵。
而这秦晚必须听从命令的人,便是归义县衙门里的小小捕快,陈七。
小七翻墙进了飘香院后,直接人了秦晚的那座小楼。
在里头看着书的秦晚一见小七来了,便立即起身相迎。「副宫主有礼。」她这般说。
小七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地往人家姑娘闺房里进去。
秦晚这小楼其实布置得简单干净,因这个地方并不是青楼招待客人之所。此处是用来让小七歇息的,是秦晚专门为小七准备的厢房。
小七一躺到贵妃椅上,帘后便出来了两个姑娘。她们两个朝小七喊了声:「公子!」接着便朝小七走了过来,一个拧巾子为他擦脸,一个替他擦手,还帮他把靴子给脱了,这儿捶捶那儿捶捶,伶俐的模样叫小七窝心得眼眶都含泪了。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过来的?」小七问。
子问同素蘅乖巧说道,前几天来的。」
素蘅接着到外头吩咐了声,小厮们立即抬上了温热的水。她们熟知小七的习性,小七每回回来时定是要沐浴净身,而后准备睡觉歇息的。
她们的公子在外头奔波不停,实在太过辛劳了。
小七沐浴时秦晚光出去了一会儿,而后等素蘅和子问服侍好了,她才入内。
洗得干干净净的小七侧卧在床上,子问坐在床下温柔地替他捏着腿,素蘅则端着他最爱的小点心一口一口地喂他,小七神情佣懒而放松,眼皮低垂着仿彿要睡去一般。秦晚看着其实并不出众的小七出了一下神,这个人,他们浮华宫的副宫主,天生便有一种吸引人的气度,无论他那张脸是「陈七」还是「林央」,都让人无法忽视。
小七懒懒地瞟了秦晚一眼,说道,「宫里最近有没有什么事?」
秦晚说了一些浮华宫近来的大小事给小七听,神情恭敬。
「宫主和小宫主呢?」小七再问。
秦晚细细说了这二人的详细情形给小七知道。
「恩……都没事就好了……」小七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秦晚退了出去,素蘅见小七眼睛还是要闭不闭地,便说:「公子,子问这阵子学了几首曲子,让她弹来听听好不?」
「……也好。」小七打了个呵欠说道。
外头天色还亮着,小楼的窗口旁洒着白亮的日光,素蘅点燃香炉里的檀香,子问取来了琴,在房里轻轻弹奏着。
小七侧躺在床上眯着眼,吃着素蘅一颗一颗递来的小果子。
子问先是弹了几苜轻快的曲子,他大爷也愉快地跟着哼,哼那三一月里迎春花儿开,美人啊就一个个地来~」
接着曲子越弹声调越慢,他便舒服地闭上眼,嘴里只剩嘟哝,慢慢随着温柔的曲调沉入梦乡。
小兰花从青州回来,说了件让兰罄惊讶的事。
原来当日兰声带小猪去青州,小猪闻了谭桦衣服后三天两头跑去咬白菜的那个瞎眼老婆婆原来是谭桦的娘,谭桦的娘五十岁才生谭桦一个儿子,钤来老伴走了儿子失踪,只剩她孤伶伶地在青州卖菜。
小兰花与谭桦他娘一见如故,便认了她当干娘,然后接回了归义县与她一同住。
兰声听完之后很是得意,又抱着他的爱猪去找小春和云倾炫耀一番。
小春笑笑地摸着小猪的脑袋,只是那云倾还是同以前一样离得老远,不肯接近小猪半分。
「小猪很干净,我三天就会替它洗一次澡的!」兰罄对云倾这么说,可云倾听到那猪居然三天才洗一次,竟然跑得更远了。
小春见到云倾的神情,便指着那个人一直笑。
兰罄觉得小春笑得脸红红的好可爱,短短的手指也好可爱,让他想起昨夜躺在他床上任他玩弄的小小七。
小小七和小春长得好像好像,一对桃花眼几乎一样,可是小小七脸上却有一道又一道的剑痕,那些伤痕平日虽然被小七隐在人皮面具底下,然而只要想到,他便觉得心里一直不舒服。
兰罄于是问道:「你是神医,定是医术很厉害,什么都能治的吧?」
小春说道:「当然,没什么是我不能治的!」
兰罄说:「那有一个人脸上留有很久很久的伤痕,能治吗?」
小春一愣,自然想到兰罄说的是谁。他随即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小瓶子,交到兰罄手里,说道「这叫回春膏,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回春圣品!只需要用上一点点,不但能去腐生肌、容貌再生,还能让鹤发鸡皮者重回青春美貌。不说你不信,这东西真正好!当年我家那口子受困火场,后来找到时半边脸都烧焦了,也是叫我用这回春膏一点一点地涂,把他那张如玉脸蛋慢慢抹回来的。」
小春再说,「七师兄那脸虽然伤了十几年,可也没关系,只要耐心地抹,不出一个月,便能还一张干干净净、英俊潇洒的面容给他!」
兰罄高高兴兴地把小春给他的回春膏给塞进怀里,而后小春又自吹自擂地说自己这药有多好,瞧他那口子脸上牛点火纹过的痕迹都没有,又说当年师父几次要帮七师兄去那伤痕七师兄都不肯,但这回若大师兄出马,肯定能成,还说七师兄心里就剩那一点小疙瘩而已,大师兄多加努力将一切弭平云云!
小春那对灵动的桃花眼在说话的时候睁得大大的,叫兰罄忍不住想起了小七缩小时的模样。
觉得这个小粉团好生可口的模样,想着想着,兰罄便张开了嘴,朝着小春粉嫩的脸颊一口咬了上去。
「哇呜一一」小春吓得叫了一声。
可兰罄咬了之后还觉得牙痒痒的不过瘾,又把小春的手抓了起来,朝他软软晌小手掌,便是啃。
「你这混帐——放开他——」远远站在一旁,可一直关注着他们情况的云倾发觉小春被咬,心爱的人身上沾了别人的口水,便怒着提了剑过来。
可一个小不隆哆的白衣小娃娃拿着一柄很长的剑,还气冲冲的脸颊都鼓了,那看起来简直比小春可口上千百倍。
结果云倾不来还好,他一朝兰罄而来,兰罄不但躲都不躲,还眼睛发亮地朝云倾扑了过去。
然后两个人便在地上扭打了起来。
「不要啊——」在旁边的小春看得紧张地大叫。
兰罄张着血盆大口朝云倾咬了好几口,啃这又啃那,咬得云倾差点没疯掉。
那天晚上,衙门的仆役烧了一桶又一桶的热水送进小春和云倾的院子,因为沾了别人的口水,云倾把自己和小春泡在浴盆里洗了好久都不出来。
兰罄在他们房门口张望着想进去一起洗,可好几次都被云倾赶了出来。
云倾气得额头青筋都浮了起来,眼睛凌厉得像想杀人一样。
兰罄几次不得其门而入,怒得在他们房门口喊:「我才不希罕和你们一起洗,我找小鸡洗去!」
可就是这么一喊,跑回自己的院子里找鸡时才发现.......
奇怪,他的鸡怎么不见了?
「咦?」摸着凉凉,一看就知道没人躺过的床铺,兰罄疑惑。
「鸡啊?」他左右张望地喊了一声。
小鸡是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突然消失了?
三司会审的批文下到归义县,东方雷引行刑了。
虽然其间东方旃仍几次试图劫狱,但仍无法力挽狂澜,只能在法场亲眼看着儿子人头落地,老泪纵横放声痛哭。
小七在秦晚的小楼里,听着丫头们说着外头发生的事,他眯着眼趴在床上万分悠闲,子问弹着琴,素蘅捏着他的肩膀,让他整个人舒服得不得了。就在小七快睡着的时候,窗外突然飞来了两只鸟,一只巴掌大的红鹧鸟咕咕叫了两
声,那正是小七的爱鸟小红。而小红身边则有一只约略只有拇指大小的小黑鸟,那只小黑鸟啾啾叫了两下,和小红鸟耳鬓厮磨着,感情似乎很好。
小七昏昏欲睡,也没察觉到有鸟飞进了小楼里,而后素蘅手劲突然一弱,离开了他的身边。
「怎么不继续按了?你家公子我正舒服着呢!」小七闭着眼说着。
一双洁白如玉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放在小七肩膀上揉捏。
「恩……」小七舒服地哼了声。「力道不错,比刚刚好上许多……」
突然,一阵冷哼传来,放在小七肩上的那双手突地使力,掐得小七从床上跳了起来,放声大叫:「痛死了,素蘅你要杀人吗?」
但待小七回眸看见他身旁的人,当下一个哆嗦,眼睛瞪得老大,连话都不会讲了。
「舒不舒服?还要不要再来两下?」穿得一身黑的兰罄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那双深得不见底的眼直视着小七,目光阴骛。
「大、大、大师兄——」小七声音陡然拔高。「你怎么来这里了?」
兰罄瞟了在桌上相亲相爱的那两只鸟一眼,说道:「那只小黑鸟是小春给我的,他说那只鸟同你的鸟感情很好,只要把黑鸟放出去,就能找到你的小红鸟,只要找到小红鸟,自然也就找得到你了……」
「嘿……嘿嘿嘿嘿……」小七缩着脖子说:「师弟我向施大人告了假,正在休假呢……师兄这么好兴致,也来找师弟我了啊……」
兰罄阴侧侧地说:「不是让你不许来青楼?你又来青楼做什么?上回不过一个姑娘作陪,今日却点了两个?陈小鸡,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居然这么大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听听听听一一师兄的话我怎么敢不听一一」小七想往后跳,但却怕惹兰罄生气,
压抑着自己一直待在原地说:「你听我解释,先别发脾气。这飘香院已经被浮华宫买下来了,我是来探一探顺便听属下报告浮华宫大小事情的,绝对没有那啥嫖妓宿娼,你可万别误会,再脱我裤子打我板子!要再来一次四十大板,师弟我绝对会没命,一起陪谭桦他们下阴曹地府然后转世投胎去了!」
「噢?」兰罄眼睛往后一瞟,瞧着后头那两个在一旁站好的女子。「那那两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噢噢噢噢噢一一」小七连忙招手,对两个丫头说:「素蘅子问,快过来见过施小黑大人!这位小黑大人是咱归义县衙门最厉害也最受县令大人重视疼爱的仵作大人,他的验尸技法超绝,世间绝对无人能比,还有还有,他一身武功更是出尘绝伦,是你家公子我苦练十辈子也追不上的程度!」
素蘅和子问不愧是小七最疼爱的丫鬟,小七只消一个眼神示意,她们便能会意。
那两个丫头朝兰罄走了过来,大大地行了一个礼,尤其是素蘅,更睁着她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崇敬地看着兰罄说:「原来您就是公子终日挂在嘴里、推崇万分的小黑师兄大人,素蘅和子问是公子带在身边的丫鬟,曾经多次在公子嘴里听见小黑公子的名字,今日得偿一见,真是我们两人的福气。」
子问轻声说:「小黑公子万福,素蘅子问见过公子。」
「她们两个是你的丫鬟?」素蘅和子问的恭敬态度让兰罄十分受用,当他的眼神再回
到小七身上,那身冶冽已经收起。
小七点头如捣蒜。「以前本来有四个,但已经嫁了两个出去,这两个也正在物色好人家中,等有家世不错丫头也看得对眼的,就要嫁了。」
兰罄问:「几岁了啊?这么早就嫁?」
「二十三、四了!」小七说。
兰罄点点头,知道这两人员是小七的丫鬟而不是叫来陪酒的青楼女子之后,气也消了许多。
小七连忙使了一个眼色,素蘅便倒了杯酒过来,小七拿着,恭敬地送到兰罄面前。
「师兄喝酒,这是纯正南城二十年竹叶青,好东西啊!」
兰声一听眼睛一亮,接过酒杯闻了闻,露出一个小小笑容。
小七拿来酒瓶,一杯一杯地替兰罄倒。
「师兄捶不捶腿?」小七狗腿地说:「两个丫头手劲不错,捶起来很舒服的!」
「你捶。」兰罄说。
小七把酒瓶递给子问,待兰罄恻躺上床,便朝着他的腿捏啊捏,敲啊敲,仔细侍奉起他家大师兄来了。
「师兄找我不知有什么事」,」小七小心翼翼地问着。
兰罄哼了一声道:「我才转个身就不见你的人,为什么你要告假却没对我告,而是找我爹告去了?」
小七说:「师弟见师兄你和小春云倾玩得正开心,不敢打搅你们三人的雅兴,所以才私下去找施大人的。」
兰罄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他发现小七不见,几乎要把整个衙门翻过来时小春对他说的话。兰罄从床上爬了起来,笑咪咪地看着小七道:「小春说我冷落了你,所以你不开心就跑掉了,是不是这样?」
「啊?」小七愣了一下。
「小春还说什么……我以前很喜欢云倾……所以我找云倾和他玩你就吃醋了……」兰罄想了一下,虽然觉得小春肯定也是和小七一样,把自己和他大师兄弄混了,但那时听见小春那么说,心里就有些高兴了。
兰罄一张脸凑到小七呆呆的脸前问道:「所以说,你吃醋了?我一直和云倾还有小春玩,不找你了,所以你吃醋了?」兰罄笑得眼睛弯弯地:「对不对、对不对?」
「啊……」小七眨了眨眼。「没有啊……师弟哪敢吃醋?」
「恩—」回答的答案不对,小黑大人眼睛一瞪,语音拉长。「你说什么——」
小七深吸了一口气,立即改口说:「是是是,师弟吃醋,师弟吃了好大一缸醋,现下嘴里还都是酸味,去不掉哩!」他说。
兰罄这才眉开眼笑地继续喝酒。
小七也跟着陪笑。
「其实呢,」兰罄摇晃着杯中澄澈的酒液说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我爹了,然后是小猪,然后就是你了!我说过了,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会对你很好的!可是……」兰罄眯了眯眼,睨了眼小七。
小七打了个寒颤,继续努力而卑微地捏着他家大师兄的脚。
兰罄淡淡说道:「可是你却一直惹我生气!陈小鸡这回我就算了,但要是你再敢惹我生气,再次没我的允许就擅离职守从我身边跑开让我好找,你就死定了一一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小七连忙说。「我以后绝对不会没同师兄你说,就胡乱跑让师兄你找!」
「恩……」兰罄这才满意。
之后,他们在小楼里待了一个下午,兰罄喝酒喝得开心了,便要人跳舞给他看。
小七本来要找姑娘来的,可兰罄不允,最后是小七穿了院里姑娘们的飘飘彩衣含泪跳给兰罄看了,兰罄笑得花枝乱颤酒也乱洒,最后还让小七过来坐下陪酒,他喝一杯,灌小七三杯,最后小七醉得乱七八糟,才让兰罄给扛着回到衙门里。
很开心啊一一很开心啊——
兰罄一路扛着穿得花枝招展的小七,哼着歌一跳一跳地跳回衙门。
他的鸡找到了啊一一谭桦的案子也破了啊一一爹爹很高兴啊一一衙门里的人都很开心啊一一小鸡还跳舞给他看啊一一
很开心啊一一真的很开心啊一一
「哼哼!」兰罄醉醺醺地想,小春和云倾不陪他洗澡也没关系,反正他还有这只爱鸡嘛!
小鸡陪他洗也是一样的啊!
等一下回去就让人烧水,他要和小七一起洗了一一
「嗝一一」不知道自己等会儿会凄凄惨惨戚戚的小七打了个酒嗝,一路昏睡着,一点儿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全书完--


番外:乞丐窝记事
小七会怕鬼,不是没有原因的。
三岁那年,他娘带着他南下。
他还记得是个下雪天,鹅绒般的雪一片一片掉在头顶上,他穿着精致厚实的小棉袄,娘牵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走着。
后来她们停在人来人往的街角,娘松开了他的手,开口对他说道:「啸月乖乖的,在这里等。」
等什么呢?他疑惑地看着娘,然而娘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去,身影消失在街角,不见了。
他乖乖地等,乖乖地等,三岁的小孩子很是听话,都没有乱跑乱走,一对水灵灵的桃花眼一直望着娘离开的方向。
天真的很冷,冻得他直发抖,肚子饿了,可是娘还没回来。
他蹲在地上用小小的手抓了一把雪慢慢地吃。
后来虽然不那么饿了,可是却反而更冷了。
很晚的时候,一个穿着破烂的老乞丐站在他的面前,张着一口烂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娘叫我小月。」那时还叫作啸月的小七这么回答。对人毫无戒心,安静而乖巧。
接着,他更被老乞丐带走了。
他说:「可是,我在等娘。」
老乞丐说:「你娘不会回来了。」
*****
老乞丐把小七带回乞丐窝,乞丐窝在城郊一处破庙,里面包括老乞丐在内只有两个大人,其余的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
老乞丐把小七身上的衣服剥了,将那绣工看起来非常精致的棉袄拿去典当了,唤回了一套缝补过头却很干净的小孩衣裳,和足够让他们一窝乞丐吃上月余的粮食,乞丐里的人很开心,小七件他们很开心,自己也有点开心。
老乞丐帮小七穿上新衣的时候,将一直挂在小七颈上的那块九爪金龙玉你子系放到衣服哩,将它盖好了。
老乞丐说:「这玉你价值不菲,说不定是你娘特意留在你身上的,日后或许凭着它,你能与你娘再次相认也不一定。」
小七懵懵懂懂地点头,只是这时的他不知道他再也见不着娘了,后来将他认领回去的,不是娘,而是爹。
*****
老乞丐每天晚上都很尽心尽力地哄孩子睡。
小七刚到的这天晚上,老乞丐点了一根捡来的蜡烛,把蜡烛凑在下巴不远处,他说,他们还不睡,他就要开始说故事了。
小乞丐们不理他,小七则和两个刚认识的孩子正玩着捡来的陀螺,他叫其中一个黑炭小孩「大哥哥」,另一个比较白的「小哥哥」,他们要小七以后跟着他们,他们说会照顾小七。
老乞丐刚刚开始说故事的时候,小乞丐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老乞丐幽幽地说:「很久很久以前,一座山底下,有一户农家。农家有个小孩叫做阿宝,到了晚上该税的时候总不睡觉,吵的隔天要早起的人都不得安宁,后来阿宝的娘就告诉他,山里有只恐怖的老虎精,专吃不睡觉的小孩,晚上它都会偷偷打开每户人家的窗子,要是发现没睡觉的小孩,就会张开大嘴,把那小孩给吃掉。」
阿宝不相信阿宝娘的话,那天晚上还是很晚睡,可是后来,却在很晚很晚的时候,星星突然灭了,只有月亮还在天上,然后,他听到喀喀喀喀喀咬东西的声音….」
说道紧张处,破庙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每个孩子都屏气凝神地听着老乞丐讲故事。
老乞丐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烛火说:「阿宝偷偷把窗户推开,往外头看去,没想到,他区然看见窗户底下有一个穿着农妇衣服的老妇人正在啃着骨头。
阿宝开口对那个老妇人说:『老婆婆,这么晚了,你在我家窗子外面干什么?』老妇人慢慢地抬起头来,这时阿宝才发现老妇人不是人,她的脖子以上,居然是一颗老虎头,那颗老虎头张着血盆大口阴森地说:『我是来吃不睡觉的坏小孩的!隔壁的小狗子就是因为没睡觉,被我吃了。你也是没睡觉的坏小孩,我现在就是要来吃你阿───』」
老乞丐说道最后猛地张开双臂作势要往小乞丐们扑去,烛光下他的脸整个变的扭曲,可怕的不得了。
小乞丐们被他吓的尖叫连连,有几个居然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整座破庙陷入一片混乱,最后又闹了一会儿,小乞丐们才一个捱着一个,紧紧抱住彼此,努力赶快睡了。
老乞丐说的故事是很有用的。第二天晚上,他又讲了一个月黑风高,女鬼出现在破庙外等着抓不睡觉的小乞丐的故事。
这天的故事,因为老乞丐的脸扭曲的太恐怖,等老乞丐映着烛光恐怖面容巡回小乞丐们一圈,最后落在小七面前时,可怜才刚满三岁什么也不懂的小七,就这么被老乞丐的脸吓哭了。
而坐在他身旁说要照顾他的小哥哥则是哭得比他还厉害,死死地抱住他,一边哭一边吼:「好可怕好可怕───女鬼不要来抓我啊───」
惊吓过度的小七也喊:「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会乖乖睡觉了───」
****
老乞丐发觉原来鬼故事比山精妖怪效果更好,于是便一连说了三个月的「断头鬼」、「无名尸」、「天师大战跳跳鬼」的故事。
结果,从此之后,「鬼」这个字便在小七和他那个小哥哥的幼小心灵上,留下永远不可抹灭的恐怖痕迹。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这两个人都长大了,一个成了十八省天香楼的幕后大老板,人称「玉叶公子」延陵一叶,一个变成闻名天下地易容圣、还有个响亮名号「鬼匠不知名」,却都还脱离不了老乞丐小时候在他们心里留下的阴影───
怕鬼怕到死!
前朝太后一共生了四名子女
老大肃王:东方旃
老二:东方缂(云顷和小七的父亲)
老三:东方罗绮(小春的爹)
老幺:十五公主(小七的娘)
肃王东方旃40岁才得1子,东方雷引,便是月下美人里奸淫掳掠的小王爷。因为他欺凌奸淫杀害谭桦这名少年,而导致尸体被小七、小黑等人发现,展开追踪这案子。
番外—小鸟儿记事
小春送给兰罄的那只小黑鸟本来就是兰罄的鸟,兰罄以前惯用的一百零八种毒药中有一毒名为百里寻香,只要中了那毒,再放出小黑鸟,纵使中毒之人逃得千里远,也能被称作「寻香鸟」的小黑鸟找到。
后来兰罄失踪,那寻香鸟便被小春当作信鸽养,小春还给它取了个特别响亮的名字,叫作「黑黑」。
因为黑黑同兰罄一样,都是黑色的呗!
小七以前易容成苏解容时便常在乌衣教内闲晃,小七那爱鸟小红也常在乌衣教里飞过来又飞过去,日子久了之后,一样也待在乌衣教里的小黑乌黑黑便同小红好上了,两只鸟从来相亲相爱,连窝也搭在一起,今日一同睡睡小红的窝,明日一同睡睡黑黑那窝,感情好得不得了。
只是后来兰罄失踪,黑黑让小春给养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见到小红,黑黑伤心欲绝得几乎连饭也不吃了。
在下头等着要收小七信的师父抓了好久,才让徒弟小五、小六踏轻功上去把鸟拦住,家书拿下,再继续让两只兴奋的鸟儿又飞又跳。
黑黑与小红纵然不同种,纵然一只只有拇指模样,一只却有巴掌大,但这还是无法阻隔它们两鸟日盆加深的感情。
小春来归义县,把代养的黑黑还给它的主人兰罄后,黑黑便在兰罄屋外的树上筑了一个窝。
那窝用的是黑黑千挑万选的干草碎屑,搭得不是很大,但却是黑黑以最珍贵的心意筑成。
然后,黑黑在树上唱着婉转悦耳的瞅啾歌声,小红便从兰罄和小七的屋里跳了出来,
展了展翅膀摇了摇鸟屁股,而后纵身飞入了黑黑筑好的窝,扑入了黑黑的怀里。虽然小红大黑黑很多,黑黑也差点被小红压扁,但黑黑却欢快地叫了一整天。因为它们两鸟两地分隔了这么久,今日,终于能在一起了。
而从那天超,那个窝成了它们的爱巢,每当屋里两个感情很好主人一起入眠时,屋外的两只鸟也一起幸福地睡。
小七原本不知道他的爱鸟和别的鸟住在一起,是有天起床喂猪时,听见树上两只鸟瞅啾啾啾叫得正欢快,抬头一看才发觉,奶奶个熊,怎么他的小红居然在树上,而且旁边还有一只小黑鸟。
小七认得那只小黑鸟是兰罄的寻香鸟,原本也不想理会的,但哪知某天见着这两只鸟飞到窗台上,而那只小黑鸟居然压到小红鸟背上,用一种艰难的姿势「那个那个」他的小红鸟。当下他终于忍不住整个爆发,黑着脸棒打鸳鸯了。
小七试图将这两只小鸟儿分开,可是无论他怎么分,甚至将小红关到竹笼子里藏到床底下,小黑还是能找到小红,而后在小红的临时监牢外「啾瞅啾啾」一直叫,叫得心都快碎了一样。
后来,没多久,某一天小七起床弯腰喂鸟时,发觉竹笼子里的小红居然……下蛋了……
「可恶啊——你这鸟居然淫了我的鸟」小七大吼一声,抄起一旁的扫帚便追着绕在半空中的小黑鸟跑,黑黑啾啾啾啾地满屋飞,飞给小七追。
最后黑黑飞到还在睡着的兰罄手里,兰罄一醒,看见小春留给自己的爱鸟叫得可怜兮兮好生凄惨的摸样,怒目朝小七瞪去。
小七脖子一缩,立即退后一步,手里拿着的扫帚也藏到身后。
「这是干嘛,你胆子大了啊?居然敢欺负我的鸟!」兰罄说。
小七挤了个比小黑鸟还可怜的鸟样子出来,指着黑黑控诉。「师兄你误会了,是那只鸟先欺我的!你都不知道,它居然毁了我家小红的清白,把小红肚子弄大,还生蛋了!那鸟是我的宝贝啊,师兄你替我作主啊!」
只是后来小黑大人开堂审案,却是心全往自己的爱鸟身上偏,而后判决如下.
「经查,两鸟情投意合相亲相爱实属难得,更何况蛋都生了,谁来阻止都是徒增枉然。小黑大人怜悯二鸟被人拆散,今日亲自作媒点了鸳鸯,即日拜堂成亲送入洞房,关鸟的竹笼子不得再用,否则就把你陈小鸡的头给塞进去!就此,不得再有异议。退堂一一」
「哪有这样的!」小七哭。
他的爱鸟,他的黄花闺女啊……
判完案子后,兰罄跑到小七身边面色凝重地说:「小红不是公的吗?怎么公的和公的居然生得出蛋?这真是一件千古奇案!」
「呜呜呜呜呜……」小七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他这捏在手里疼的小红鸟儿啊,居然被兰罄的鸟给欺负去了。
兰罄三步作两步地往门外跑去,边跑边说道:「我要去跟爹说我今天审了一宗奇案,
原来公的和公的也能生蛋,小黑大人的鸟真是太厉害了!」
「呜呜呜……」小七继续哭:「可恶的小春,你没事留只鸟给师兄干嘛……都是你……害我家小红的清白就这么糊里糊涂没了…可恶的死小子……你干什么出谷……你这害人精……还我鸟的清白来……」
没多久,那窝鸟蛋便被孵了出来。
小小鸟儿生下来都是黑头红身黑尾巴,而且成天在小院子里头吱吱喳喳地叫,让小七和兰罄这个院子好生热闹。
「齁齁——」住在鸟窝底下的小猪总是也跟着叫。
它有小小鸟儿当邻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