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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言乱语》雾隐空回 *短篇
狐言乱语 / 作者:雾隐空回
楔子
并不是天下所有的狐狸精都姓胡,在昆仑山修行了上千年的一只白狐狸他就姓白。
他叫:白继欢。
昆仑绝顶,终年积雪,他长久地住在这里,也好似被这冰雪所浸染,生得一身冰肌玉骨,眉目如画,一头乌发亦如飘扬在空中缠缠绕绕的雪,柔肠百结。
他修行了一千多年,法力已经十分高强,可是仍然成不得仙,于是他暴躁了。
这一日,白继欢睡了许久,他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似乎有那么点儿熟悉。
他梦见自己还是原身,雪白的小狐狸,缩在雪洞之中。先前因为有猎人狩猎,好不容易逃脱了,腿上却留了伤,这么个样子,又是冬天,要出去找食物不太容易。如此饿了好几天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小狐狸只怕是难逃一劫,不是被猎人捉去杀掉,就是独自饿死在这个大雪飘摇的冬天。
它窝在洞里瑟瑟发抖,忽闻几个稚嫩童声嘻嘻哈哈道: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一个声音问:为什么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呢?
另外几个声音说: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啊~
先前那个孩子唔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那几个声音又笑:哈哈哈~你好笨啊,你真的好笨啊。
小狐狸躲在雪洞里,上头的雪扑簌簌地掉在它身上,它打了一哆嗦。
那孩子一眼便瞧见了它,兴奋地大叫起来:"啊,我知道为什么了,因为下雪了,雪掉在了狗的身上,原本是大黄狗呢,颜色就被大雪覆盖了,白狗呢,身上落了雪就显得它更胖了。"
其余众人无聊地"切"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那小孩没跟着他们,而是朝它的方向跑了过去。
它有点害怕,可是又跑不快,瘸着腿没跑几步,就被那扑过来的小孩抱了个满怀。
小孩的笑容很灿烂,就像春天里的花。手也很温暖,摸得它很舒服。
小孩说:"狗狗啊,你肚子瘪瘪的,好久没吃东西了吗?"
它别扭地叫了一声,大概是说,我不是狗,你眼睛有毛病。
小孩说:"噢,你好久没洗澡了吧。"
它又叫了一声,没洗澡又怎么样,你管得着么。
小孩说:"我听见你肚子在叫了,呵呵~原来狗狗饿的时候也会肚子叫啊~"
它别过脑袋:我暂时不想和你说话。
小孩说:"我带你回去吃饭好不好?"
它倏忽又转过脑袋看他,双目放光:很好,你别废话了,咱们赶紧回家吧,速度速度~
*** ***
一梦千年。白继欢披衣起身,洞外大雪纷飞。
山下,却已是春日光景。
庙里香雾缭绕,十八罗汉虎虎生威,观音像端坐于大堂中侧,慈眉善目。人们纷纷烧香磕头,口中念念有词。
这便是人间世界,诸多烦恼,诸多忧愁,他已许久未有过烦恼与忧愁。
白继欢拂了拂衣摆,端端整整朝观音像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在下乃一只狐狸,已于昆仑山修行了一千多年,却不知为何,仍旧无法得道成仙,今日还望观音大士指点一二。
朦胧中,观音菩萨的雕像越发真实起来,玉净瓶,杨柳枝,额间一点殷红,千般庄重,万般仁慈,声音如同恒古的佛音,温和静稳:你尚且欠人一桩恩情未还,了却这桩恩情,你便能得道了。
白继欢道:什么恩情。
观音笑道:可还记得你做的那个梦么。
白继欢了然:却不知那孩童现已成什么样了。
第一章
京城,八街九陌,软红十丈。
纵使是这繁华的天地,亦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烦恼心事。
一道算得高大的朱漆大门豁然大开,一个布衣少年被推推搡搡轰出门外,轰他的也不过是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却有一双乜斜看人的X眼,甚傲气凌人,一边推着一边嚷嚷:"没钱看什么病,本医馆开着可不是施舍穷人用的。"
少年有些艰难地搀着一老妇人,脸红脖子粗地与他对恃:"我~我是带了钱的~"
"你的钱不够~"
"你们医馆仗势欺人啊~"
"就欺你这种看霸王病的。"小厮哼了一声,一点余地都不留地关上了大门。
布衣少年带着那老妪踉跄后退一步,鼻尖微红,眼睛湿地更加明亮,怔怔望着那大门。
一旁老妇咳嗽声不断,那声咳听的他眼泪快溢出来:"阿娘,我一定会找人医好你的病的。"
老妇呼吸微弱,说句话都已经十分勉强:"儿子,为娘已经拖不了多久啦,你的钱好生存着,以后会有用的,别浪费在为娘身上了。"
少年顿时泪如泉涌:"娘啊,您怎能这么说,我这就带您去看病。"
白继欢看到那少年,甚为欣喜,三两步上前,问道:"你可是叫李泉方?"
少年呆愣愣瞧着他,只觉眼前这公子惊为天人,一时脸上的泪痕都忘记擦去。
十二分狼狈的模样以及这呆滞的表情让白继欢忍俊不禁,微微笑了笑,道:"兄弟你有何烦恼不如向我倾诉,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少年闻言眉毛瞬间又耷拉下来,"我只是诚王爷府区区一个小厮,如今母亲得了重病,无钱医治。"
白继欢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又问:"那除此以外呢?"
少年道:"公子你问这么多又有什么意思,我现要紧关头找个医术好又不贵的郎中给我娘亲瞧病,没工夫与你说话了。"说完背着老妇要走。
白继欢拦住他去路,一张神仙似的脸,露出个神仙似的表情,高深莫测飘飘忽忽道:"你娘亲的病,我能治好,不收你钱。"
少年将白继欢带到一个有些破旧的小屋子里,替他倒了碗粗茶,面露赧色瞧了他一眼,将声音放低:"我是个穷人,买不起好茶叶,希望公子你别介意。方才对公子说话不太客气,还望见谅。"
白继欢本是不愿喝那茶水,闻少年如此一番话语,又将茶碗端起喝了一口,不料这茶还挺香。
白继欢道:"我替你娘亲治病时,还需你稍作回避。"
少年点点头,乖乖退出门,不知为何,他没来由地信任这公子。
房间霎时暗下好几度,白继欢搁下茶起身,一手扣在老妪手腕上,那只手腕,已如枯槁的树枝,瘦地皮包骨了,把脉仅一瞬,他便皱起眉,复又一会儿之后,他放下她那只手腕,用被子盖好。
这老妇得的是不治之症,只怕阎王爷那簿子上早已准备勾下她名字了。
要救她确实不易,却也并非走投无路,只是这法子需耗掉他许多精力。
世人常说九尾白狐,修成了精的狐狸有九条命,他是有九条命,只不过现今要用这命去换一个凡人老妇的命,还是有些许踟蹰,他先前仅花去一条命,还是替自己渡劫。
不过即使他有九条命,也是当初恩人给的,若不是他大雪天里给他食物,只怕自己早已饿死了。
如此一想,便伸手对那老妇施法。
*** ***
白继欢出屋门,少年李泉方抱膝蹲坐在树下。
白继欢道:"进屋看看你母亲吧。"
少年抹了抹眼睛,站起来,声音强忍着哽咽:"已……已经好了么?"
白继欢指着他衣摆道:"你衣裳脏了。"又问:"为何哭?你母亲病好了,该笑才是。"
李泉方便使劲努努嘴,牵出个笑来。
白继欢摇了摇脑袋,一脸鄙弃:"笑得比哭还难看,别笑了。"
李泉方颤悠悠止住脸上表情,一双眼睛因为洇着泪水格外明亮。动了动唇,也听不清他说什么,转身便跑进小屋里看母亲去了。
床榻上,早已枯槁的老妇人脸上竟有了一丝血色,目光也清明起来,见了儿子,眼中涌出激动的泪水,哽咽道:"儿子啊,神仙显灵啦!"
李泉方扶着老妇也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许久平静了些,道:"娘亲,你需吃些什么,我去给您煮。"
……
想着定要好好感谢那位活菩萨,李泉方一出门,便道:"恩公,我……"
定了睛,却发现早已没了他身影。
*** ***
探春楼,京城第一妓院。
挨得上京城第一,必然有其独到之处,探春楼美女如云,且个个都是极品,此外探春楼还有一绝,那便是无论各个方面都极品到人仰马翻的小倌们。小倌是个神奇的物种,往往既有着女子的秀美,又有着男子的刚强,能产生一种令男子上床犹如上战场的蓬勃征服欲。
当然,以上是世人总结出的经验,这世道,凡是有几个钱的都爱养娈童,大抵都是为了以上这些那些的。
白继欢对此没什么想法,世人那些个小情绪他都没有,与人交欢就是为了欢,男人女人都差不多。
他在粉色花账下屏息凝神,吸日月之精气而以此养身护魂,今日送去一命,需好好静养。
房门响了两下,他缓缓睁开眼,道:"请进。"
一龟公走进来,扭曲地笑道:"这位公子爷,想必您来探春楼也不是住一宿就算了吧,还需什么服务请尽管开口。"
白继欢想了想,的确如此,本是觉得此处环境好些,可青楼毕竟还是青楼,不来些特殊服务似乎也对不住这青楼名声,就像一个人进了戏院却不听戏而全权只为了戏院附赠的一叠花生米,这对戏院来说绝对是个侮辱。
因此白继欢点了下头。
龟公继续扭曲地笑,搓了搓手道:"那么,您是要姑娘还是小倌?"
白继欢道:"小倌。"现在的情况,叫姑娘必定耗损元气,又从袖口中摸出一锭大元宝放入龟公手中:"要这里最好的,把本公子服侍舒坦了,事后再赏。"
龟公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回头对老鸨道:"这公子来头绝对不小,相貌风度堪称京城第一无人能比。"
老鸨掩嘴道:"比诚王爷如何?"
龟公道:"似比诚王爷还贵气逼人。"
老鸨眼珠子转了转,一甩帕子高呼:"醉墨~~~"
龟公擦了把汗:"醉墨是诚王爷预定的人。"
老鸨道:"眼光要放长远些。"
第二章
醉墨叫人醉的不是墨,是风情,事实上醉墨大字不识几个,可那一张脸,偏生长的一副博学多才的世家子弟样,养尊处优的,要多白嫩多白嫩。
白继欢挑开他衣裳,他颤抖着后退一步。
欲迎还羞,良家处男,表演地跟真的似的。
白继欢挑眉望着他,嘴角勾起个魅惑人心的弧度:"既然你不愿我替你脱,那就乖乖自己脱了吧。"说罢后退几步,坐上床沿,观赏风景般望着他。
醉墨怔了怔,抬起的脸由白转红,"我……我……还是你来吧。"
白继欢来了兴致,笑道:"我喜欢对方主动些的。"
醉墨便犹犹豫豫将衣裳脱了,手指玉般剔透,头发墨般漆黑,动作虽不流畅,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含蓄美。
醉墨缓缓偎进白继欢怀中,白继欢拨开他耳际发丝,嘴唇熨帖在他皮肤上。
醉墨就着这姿势仰起脸,反手勾住他脖子。
半合的眼看到白继欢那张脸,微微睁大了些,呼吸也陡然混乱起来。
那实在是一个美到了极致的人,微微上挑的凤眼此刻蕴含着些柔和的情绪,不似方才那般寡淡,白皙的肤色,翘薄红润的嘴唇,飞扬而起的几缕乌发,无一不撩人心弦。
这样的人若是也来探春楼接客,那绝对是头牌。
这么胡思乱想着,身体已经陷进了柔软的被褥中,背部继而被对方覆上,是如此紧致而有力度的躯体。
一阵纠缠过后,后方被他的手指窥探了,没一会儿,便被狠狠刺入。
那疼痛似让他清醒了一些,想起日前种种,脸上便有些发白。
他僵着身子,想想的便流出了眼泪,大口喘息之余,抓紧了被子,语不成调:"我……我是诚王爷的……他已决定要将我赎出这里~~~"
白继欢微笑道:"哦?那他几时来赎你。"
醉墨强忍着声音道:"大概是今日。"
白继欢唔了一声,手上用了些力,醉墨几乎要魂飞魄散,不可抑制地发出了声音。白继欢于他耳畔,柔声问:"舒服么?"
醉墨只大口喘着气,眼中一时没有焦距。
白继欢轻声道:"你我此间皆沉醉于此,你便认了罢,给我专心些。"复又沉下身,低笑道:"再来一回,如何。"
诚王爷姓诚名宣,今年二十有二,家中有一妹,名诚敏。京城王孙贵胄众多,出一两个嚣张的也并不稀奇,而这诚王爷便是在众嚣张子弟中也拔得了头筹的那位。
据说诚王爷府很大,装修也富丽堂皇地可与皇宫相娉,因得圣上恩宠,被抢了风头不仅没有怪罪,还给他另修了两座奢华更胜宫殿的别院,一座名暗香,一座名秋阁,前者他用来纳小妾,后者用来养男宠,日子过得十分奢靡逍遥。
此前被他纳入秋阁的男宠中不乏有剑客雅士之流,所纳的小妾也个个凶猛如虎,本来是个人都知道母老虎养不得,剑客书生养来更是没什么意思,而自从诚王爷开始这样做之后,有几个钱的纷纷随波逐流效仿之,害的街上泼妇整日指天划骂娘,剑客们纷纷目露凶光磨剑,书生们满口礼义廉耻罗里八嗦。
最后,诚王爷十分难得乖了一次,终于看上个正常一点的,那就是探春楼头牌小倌醉墨。
话说这一日,是诚宣对醉墨允诺兑现的一日,诚宣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带了钱就开门见山来赎人,事情也讲赶巧的,老鸨可不知诚王爷今日会来,这会儿脸都绿了,心中直抱怨,这倒霉催的。
诚宣一贴身保镖生的虎虎生威威风凛凛,站出来腰杆一挺四周就立刻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保镖用大拇指朝自家主子晃了晃,居高临下瞪着老鸨龟公道:"咋?欠扁啊?不知道你们头牌是我们王爷内定的人啊?"
老鸨被吓得涕泪横流,撒谎撒的那叫个溜:"王爷饶命啊,只是有一位公子非要了醉墨,我们不敢不从啊~~~"
诚宣撇着茶面,这会儿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哦?你可有跟对方说醉墨是本王爷定下的,其他人都不能再碰他?"
老鸨眼珠子转了转,又拼命点头:"说~说了~~"
诚宣搁下茶,撑开折扇摇了摇,吩咐道:"阿三,你去看看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将他好好揍一顿。"
保镖阿三抱拳道:"是,主子!"
跟老鸨查明了房间,便直奔楼上去了。
诚宣则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笑了笑,要了几碟点心,等待阿三那的消息。
手中点心还只吃了一块,就见阿三木愣愣下楼来。
诚宣稀奇道:"哦,阿三今日手脚很快嘛。"
只见阿三直摇脑袋,摇啊摇的鼻子下面流下了两道鼻血。
诚宣道:"怎么了?"
阿三道:"不是啊王爷,我~我~我~"
"我什么!"诚王爷狠狠地将一碟点心甩到他脸上:"你怎么办事的,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对方武功很强吗?"
阿三默默摇头。
诚王爷见他如此,一拂衣摆,一脸杀气腾腾大步上楼,边走边道:"这点小事还要本王爷亲自出马,扣你半个月工资。"
门前还依稀能听到销魂的呻吟,诚宣心道定要给你个乌龟王八蛋好一顿教训,叫你以后都不能人道,要你跟本王爷抢人~~吃了熊子豹子胆了。
于是抬腿,一脚将门踹开。
正逢白继欢将到顶点,醉墨受了惊吓,后庭一缩,他便射了。三千烦恼丝在空中划出个弧度,他扬起脸深深呼吸,面上表情欢愉满足,眼睛朝门口处轻轻一瞥,对醉墨道:"唔,大概要赎你的人来了。"
诚宣完全被这情形震到,就此愣在当场,他从未见过有如此漂亮眼睛的人,此刻那人眼神,真真媚到了极致,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精彩的春宫图。
说话的男人不仅没被吓着,还丝毫没有遮掩地将孽根从身下人身体中抽出,接着拿一旁丝绢擦拭。
诚宣即刻转过身去,捂住鼻子。
没过多久,白继欢就已穿好了衣裳走到他身后了。
见他如此神态自若,诚王爷反倒尴尬起来。
于是摆出一张怒脸作掩饰,冷冷道:"你可知醉墨是本王的人?"
白继欢也没什么好脸色,淡淡道:"在我床上便是我的人。"
说罢径自越过那块倒塌的门板,下楼准备吃点东西。
忽觉背后有阵微风拂过,左边肩头便是对方目标,眼神一凛,以极快的速度转身,五指抖张,瞬间扼住对方手腕。
诚宣未料到此人身法如此之快,看样子也是习武之人。
回神之际手腕剧痛,几欲开裂,慌忙举起另一只手,猛朝白继欢挥去。
白继欢偏头躲过,就此与对方开打。
诚宣用扇,十八般武艺全使了出来,幸而师父教他教的还算卖力,能与他对持几招。
楼中此时已是一片混乱,怕死的纷纷抱头鼠窜,不怕死的纷纷跑来围观。
几招过后,诚宣心中已大致有数,眼前这人就他学武至今的经验来看,武功绝对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他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他。
后背生生撞上楼中的朱漆顶梁柱,疼得他龇牙直喘气,双手已被对方用一手制住,对方另一手按在的心脏口。
白继欢冷声道:"信不信下一刻我便将你心掏出来给你看。"
诚宣勉强笑道:"在下还没十恶不赦到这地步吧。"
白继欢本也无心杀他,见他老实了,便松了手,刚从床上下来就遇这么场混战,肚里还空着,再多的力气也得耗光了。
刚松开了手,嘴唇便被个东西狠狠撞了上去,周遭一片'哇'的惊讶声,回神过后发现是诚宣在吻他!自己竟然被强吻了!
只见诚宣笑眯眯的一脸欠抽样,道:"这位公子,所谓不打不相识,你我交个朋友如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
白继欢擦了擦嘴,道:"我只做攻。"
诚王爷一愣。
第三章
这几日京城八卦颇多,其中有三条是跟诚王爷有关的,第一条是,诚王爷收了探春楼头牌做男宠,至此,秋阁中共收纳有二十二位男宠,数目终于追上了王爷的年龄。第二条是,京城来了个绝世大美人,姓白名继欢,是个男人。第二条本来是和诚王爷没关系的,不过若真没关系,那也就不会有第三条了,第三条是,诚王爷当众强吻白美人,并有意要与其培养培养感情。
李泉方一身灰布粗衣,手上提了个竹筒出来打酒,掌柜的找了五个铜板给他,回去时,遇上一乞儿,撒手给了人家三个铜板。
又往回走了一段路,遇上一说书的敲着破锣讲故事,周遭围着一圈人听的津津有味,那人正捏着嗓子学小倌语气说话,眨着星星眼扭扭捏捏道:"哎呀,白公子,醉墨已经是诚王爷的人啦,诚王爷今日就要来赎醉墨啦,您大人有大量,今日~今日就放过我吧~~"
接着腰杆一挺,从袖中抽出柄破折扇甩开,摇了两下,学着纨绔子弟的范儿使劲挤眉弄眼:"本大爷有的银子,怎么,怕我给的钱不如那什么什么的多么。"说完扇子一收,嘿嘿一笑:"今日,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小东西~"
有人听的一脸兴起满面红光,嚷嚷着道:快说快说。也有人忍不住跑边上口吐白沫,半扶着墙指着他道:"白公子是我见过最美的人,哪有这么猥琐,你~你这分明是歪曲事实啊~"
李泉方被淹没在人群中,听到此处默默垂下脑袋,手里攥紧了剩下的那两枚铜板,手心被恪地发疼——那人他见过,绝对不是说书的讲的那样,那人心胸宽广,乐于助人,言行举止皆优雅得体,哪会是这模样。
不过之前也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传闻,心中难抑好奇之心,于是这会儿握着拳头的手又松了些,抬头继续望着那说书的。
说书的讲到激动处,异常亢奋:"呔!说时迟那时快,那白公子猛的一回头,一手抓住诚王爷的腕子便冷冷道:醉墨上了我的床,便是我的人,我管你是谁!接着两人一阵乒乒乓乓,那叫个日月无光,天昏地暗,斗转星移,乾坤颠倒,就在这短短的打斗中,诚王爷就被白公子给吸引了!"
众人道:"怎么这么快啊。"
说书的擦去把嘴上唾沫,指着他们道:"一见钟情懂不懂啊?文盲。"
众人又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啊……"说书的一脸陶醉的表情,撅起嘴,眯着眼睛对着空气'啾'了一口,"诚王爷就这么跟白公子亲嘴儿了。"
…………
……
李泉方脸上飘红,闭起眼睛往着破锣儿里丢下两枚铜板,蚊子叫似的说了一句:"~你~你这是诽谤,以后……以后别再说这个了。"白公子哪有这么不堪。
对方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一路收着铜板满载而归。
*** ***
李泉方垂头丧气地回家,远远便看见他娘在一棵树下张望。
加快步子跑了段路,扬声道:"娘,你病刚好怎么就出来了,太阳那么晒为何不在屋里等我。"
他娘上前握住他手,轻拍去他肩头灰尘道:"我病已无大碍,今日有贵客到访,我来盼你早些回来。"
"贵客?"两人边走边道:"会是谁啊。"
"你见了便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屋门口。
只见屋内一张八仙桌旁坐着一华服男子,当真蓬荜生辉,破旧的小屋子也好似刹那变的金光耀眼起来。
李泉方呆愣当场,一双眼全长在对方脸上。
这个人,真是再怎么看都不会有看够的时候。
白继欢一笑,面容方桃譬李,起身拱了拱手:"今日冒昧来访,实则是来探望伯母病情。"一双眼睛又朝着李大娘方向看去:"不知伯母近日感觉如何?"
李大娘笑着点头:"好得很,好得很,公子妙手回春,医术了得。"
李泉方在一旁道:"上回便想宰头猪仔弄桌好菜招待公子,以表谢意,公子却一声不响走了,这回定要留下吃饭。"
白继欢道:"那便谢过小兄弟了。"
这厢二人客套着,那厢李大娘道:"你俩好生聊着,我去买些菜回来。"
目送母亲离开,李泉方道:"你此前便知晓我姓名,直呼我名便可。"
白继欢笑了笑道:"在下白继欢,你亦可直呼我姓名。"
李泉方不大自在的望向别处,点点头道:"嗯。"
白继欢又道:"上次我与你说的事,可有想过了?"
"什……什么?"
"你有何愿望,我都能替你实现。"
李泉方啊了一声,迟钝道:"现今娘亲病已经好了。"
白继欢喝了口茶,忽觉眼前这少年当真木鱼脑袋,如若他此刻拿这个姿态上街随便抓一个人便问,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世上诱惑千千万,有谁竟连一个想要的都没有。想到此处,又不厌其烦的补充了一句:"除了你娘亲之外。"
李泉方望他一眼,脸上好像又要发烧,支支吾吾道:"没~没有了。"
白继欢开始有些头疼,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循循善诱:"嗯,比如你想不想要很多钱,或者做大官,娶漂亮媳妇……"
李泉方奇怪道:"白公子为何如此~如此热心肠?"
白继欢道:"这个,我暂时不能说。你当真一个愿望都没有?"
李泉方道:"我现在生活得很好,母亲病也好了,肩上担子轻了许多,虽过得有些清贫,却也逍遥自在。"
白继欢听闻此言长眉一挑,略颔首道:"唔,我大抵知道该做什么了。"
*** ***
话说白继欢与诚宣此二人,近日风波四起绯闻不断。总体大概是两者看着还挺配,充分满足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意淫遐想,其次,白继欢实际是个闷骚,又则,用人们的话来讲,那诚王爷也叫贼能折腾~~忒能折腾~~
当初一番对话完整版——
——我是攻。
——我也是攻。
——我是总攻。
——彼此彼此。
白继欢很无聊,诚宣很亢奋。
用诚宣的话来讲,那是凸凸相遇必有一凹,只要持之以恒,那秀色可餐的白公子臣服于自己脚下是迟早的事,前路奇峰险峻,他已摩拳擦掌急不可耐跃跃欲试。
这日一早,诚王爷便差人朝白府送去了几批丹东丝绸,几盒上供的新茶,以及一颗溜圆滚滑闪闪发光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白继欢拿手指抠出那颗珠子,放在手心里掂了一掂,问一旁新聘的书童:"这颗珠子以你看能值多少银子?"
书童盯着那夜明珠吞下一口唾沫,直愣愣道:"物以稀为贵,这么大的夜明珠只怕世上难寻出第二颗,少说也得上万两吧。"
白继欢点点头,将那珠子塞入书童手中:"你去替我去折成银票。"
书童搓了搓手,诚惶诚恐接过。
白府中近日新添许多书籍,自从与人相处之后白继欢便觉自己已与人间脱轨太久,许多事物不了解也闹了不少笑话,不得已要学些东西。
诚王爷用膳之后一脸和蔼可亲带上三两随从前来探望。白继欢懒得鸟这只猴子,一人在房中看书。
管家领了诚王爷进屋安顿好之后,便来来回回奔波于书房与客厅之间。
…………
……
最终诚王爷坐不住,挥了挥扇子遣散一众小厮,迈着大步朝书房走。管家不敢阻拦,只得装作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门'吱呀'一声开了。
白继欢抬起头看了一眼。诚宣对他龇牙一笑,白继欢埋下头,翻了一页书。
诚王爷道:"不知赠与公子的小礼你可喜欢?"
"……"
诚王爷又道:"继欢近日可好?"
"……"
诚王爷继续道:"不知什么书让白公子看的如此津津有味?"
"……"
诚王爷不自在地扭扭脖子,转身走到窗边,摸了摸一朵盛开的兰花,咳了咳,深情地吟了一首《菊花》:"……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
白继欢终于有所反应,眉角略抽搐地道:"那是兰花。"
诚王爷恍悟:"原来是兰花。"优哉游哉于书架旁走了两个来回,又啧啧有声:"看似继欢酷爱历史军事。"
白继欢道:"不了解才看的。"
诚王爷哦了一声,回头瞄见白继欢手中书的封皮,是本编年史,便笑道:"我朝编年史在下倒是正巧清楚的很。继欢有何不了解的可向在下询问,这么厚本书看着多累人啊。"
白继欢合上书道:"我已看了大半,过去的倒是无需过多了解,现今比较重要。"
诚王爷拖过把椅子,于书桌前坐下,托腮望着他:"现今太平盛世,人民安居乐业,四处歌舞升平。"
白继欢拨了拨头发,扫了他一眼,笑中似带些嘲讽:"据我所知,番邦似一直蠢蠢欲动,西部一些城镇常年遭受番邦骚扰,当今圣上无可奈何。"
诚王爷却似没听见他的话,手中折扇不由自主探向他下巴,叹道:"继欢啊继欢~~你长的可真骚啊~~~"
白继欢愣了愣,拨开他折扇:"那是因为我还没有看离骚……"
诚王爷:"……"
……
第四章
一颗夜明珠换来整整一沓银票,白继欢从书童手中接过,抽出一张给他:"赏你的。"
书童'扑通'一声跪地上,感动地泪流满面:"谢~谢谢公子。"
"嗯。"白继欢将那叠银票塞入怀中,数也没数,便出了门。
李泉方见白继欢,一如既往跟见了神仙似的,内心诚惶诚恐。
而在白继欢掏出那叠银票递给他时,李泉方的脸白了。
白继欢道:"虽说你现在过得还算满足,但我知道,这世上没有钱是不行的,这些银票你且收下,可以换个好些的居所,过得舒适一些。"
李泉方垂下眼睛道:"我、我不需要。"
内心想的是,这么多钱……人们都说白公子和诚王爷走的近,只怕先前那些谣言多多少少有些真……
白继欢眯眼打量了他一番,李泉方只低着脑袋,一副好欺负的模样。白继欢径自问道:"知你先前为何总是哭?"
李泉方愣了愣,眉头揪成一团,不由拿手指摸了摸尚干燥的眼角,嗫嚅着道:"因为我担心我娘。"
白继欢摇摇头:"因为你觉得自己无用,有些自责。"又道:"钱你好好收下,有钱能使鬼推磨,再遇着什么事也不至于太狼狈。"
李泉方卡住了,一句话被对方说穿,却还是倔强道:"不,我不要。"
白继欢无语,起身来回走了几圈,又坐下,支起下巴无奈地叩着桌子,"你说,你说你为什么不要?"
李泉方一想到这钱大概是白公子从诚王爷那得了,眼眶就要发红,哑着嗓子说:"不要就是不要。"
白继欢道:"没有理由,就给我乖乖收下,别耍牛脾气。"
说完手朝桌上那叠银票狠狠一拍,起身走人。
李泉方望着他背影,不知为何,哭了。
下午,李泉方便跑庙里给白公子烧香祈祷去了。
*** ***
过了几日,白继欢又来找他,问道:"怎么还住在这里?"
李泉方道:"我和我娘都觉得这里好。"
白继欢道:"你藏着那些银票要发霉,赶紧拿出来用了,该花的就花。"
李泉方道:"我~我都施舍给穷人了,那么多钱,可以让好几个城的乞丐一生无忧了。"
白继欢半宿没话讲。
李泉方看了他一眼,忙说:"我和他们说了钱是你的,他们都很感激你,要给你修祠堂。"
白继欢冷声道:"我欠的是你,又不是他们,你给我老老实实花钱就是对我最大的恩德。"
李泉方不敢再讨论这个问题,只轻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白继欢道:"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话本子上但凡讲到精怪,尤其是狐狸精,其形象必然扭曲,若贸然对这么个傻兮兮的家伙说出真相,只怕对方得当场吓晕过去。
白继欢的钱实则来的蹊跷,外界只猜测其是商人,而事实上除去诚王爷给的,他一不做生意,二不当官,大宅院是凭空化的,请管家书童的钱也非来自正道。
若要拿钱去报答,必须用自己从正途取得的钱,那方是真正的'自己的钱',诚宣既是自愿给了他的钱,那自然也算是自己的钱了。
不过现下他不愿再收诚宣的东西,因为每收他一次东西,他必然要来骚扰他一番,他要想法子自己赚点钱。
*** ***
这一日听诚宣感慨,说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久病不愈,眼下已经快不行了,皇宫内外急成一团,皇帝忧心地已经好几日未上早朝。
白继欢听闻此言道:"难怪你近日来我这又频繁了。"
一别两日后,白继欢忽的主动去找了诚王爷。诚王爷欢欣不已,自备了好酒好菜招待。
席间白继欢道:"宋妃如何了?"
诚王爷百般感叹,摇头道:"说来这宋妃也是命苦之人,早前皇兄地位还不稳固时,因其出身不好被太后等多加阻拦,未能在最好的年华里与皇兄相守,好不容易挨了数十载,终于能在一起,又得了不治之症。现在这情形,恐怕已经要筹备后事了,几个太医都人头不保。"
白继欢听到此处,也不再赘言,放下酒杯碗筷便道:"还望诚王爷能带在下进宫面圣,我有法子治贵妃娘娘。"
诚王爷倒也吃了一惊:"想不到继欢还懂医术?"
白继欢道:"略懂一二。"
诚王爷连连摆手:"使不得,皇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理智了,你若治不好,只怕会害了自己,我不能害你。"
白继欢道:"我说能治好便肯定能治好。"
次日一早,二人在偏殿外等候,一公公前来向诚王爷通报:"圣上正在御花园中歇息,二位请随我来。"
皇上神情恹恹,旁站了好几个侍女服侍,一旁又站着位年约而立的男子,两人正说着什么。
诚宣见状一愣,口中喃喃道:"景轩王。"
两人略加快了步子走到皇上坐前,诚宣躬身道:"皇上万岁。"又对那男子唤了声:"八皇叔。"
皇上道了平身,一眼见到白继欢,双目中微微发出光芒,好似看见了神仙。
一旁那被诚宣唤作八皇叔的男子生的倒是十二分英俊,华贵逼人,见白继欢毫无反应,不由拧眉道:"放肆!"
诚宣忙拉住白继欢,皇上却道:"免礼免礼。"
见白继欢生的一副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便觉终于盼来了希望,口中对诚宣道:"这位可就是皇弟所说的新大夫?"
白继欢道:"正是在下。"
皇上的手扶着椅子,微微颤抖着,倾身道:"你且近些与朕说话。"
白继欢走近。
皇上沙哑着嗓子道:"你可有什么法子治我爱妃?若是与那些太医——"
"皇上,"白继欢微微一笑:"在下说能治好宋妃,便一定还皇上一个健康完整的宋妃,请皇上放下心来。"
皇上有些失态地点着头:"好好好,只要你能治好宋妃,无论什么条件朕都应你。"
白继欢后退了一步,恭敬道:"在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替人医治时,身旁不得有任何人干扰,连圣上也不可以。"
皇上愣了愣,一旁那景轩王道:"宋妃千金之体,岂容得你们儿戏,从未有听过大夫治病连个丫鬟都不能在旁服侍的,诚宣,你带着个一点底细都没有的人便来给宋妃看病,是何居心?"
皇上听闻景轩王一席话,也有些犹疑:"这……"
白继欢与诚王爷对视一眼,转而又笑了笑,对皇上道:"既然如此不信任在下,那就当在下从未来过,不过……"说到此处,又抬眼盯着皇上:"我敢保证,这天下除了我,只怕没有第二人可以救治宋妃娘娘。"
第五章
皇上听他此言,周身震了一震,抬头去望景轩王。
景轩王踏出几步,风姿飒然,倒是十分有帝王将相的气派,却只见他嘴角一勾,道出句冷意森森的话来:"那便先找个将死之人来试一试,看看你究竟是否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诚宣忙抢嘴道:"八皇叔你放心,白兄是我挚友,其人我很了解……再说将死之人,只怕一时难寻。"
皇上犹在迟疑,景轩王便接口道:"这还不好办。"一双眼淡淡朝着一旁侍女扫了一圈,声音冷漠如斯:"传人上鹤顶红。"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皆一怔愣,几个侍女已然脸色发白。
白继欢皱一皱眉,静默在旁略微敛了敛袖。
诚宣又作了一揖道:"此举……恐怕不妥。"
景轩王转而看皇上:"皇上,你觉得呢?"
……
皇上揉了揉太阳穴,双目中又是一片黯淡无光:"宋妃不会死,她不是将死之人。"
众人皆无声,一侍女忽的向前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怯怯道:"皇上,奴婢~奴婢知道宫中有一人患了重疾,症状与宋妃娘娘先前有些相似……或许,或许能让白公子一试……"
…………
……
得病的是个还在偏殿打杂的小丫头,名叫小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同样的病,与宋妃比起来待遇有着天壤之别,因为病后照料不周,身上起了疹子,又无人替她勤洗,身上已有浓重恶臭,房间也因而与旁人隔开,单处了一室。
先前皇上要那侍女传那丫头过来,侍女结结巴巴地说:小秋她已经……已经卧床不起了,身上也好久未清洗过,脏得很,圣上见了只怕会……
皇上当时还道她多心。
如今一众人站在小屋子附近,竟无人上前一步。
那小屋子一眼看去灰蒙蒙,好像许久未住人了一样,诚宣上前几步欲推门而入,又被那气味熏得转过脑袋退了回来,问那侍女:"多久没打扫了?"
侍女道:"只见三天前有人给小秋擦过身子,屋子自她住来从未见人打扫过……"
皇上掩鼻,自然是不会进屋去。景轩王站皇上身侧,也无动于衷。
诚宣去看白继欢,对方这一身雪白净雅,翩然出尘,自是与这里格格不入。不由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道:"这……就算不打扫气味也不该如此……"
话还未说完,只觉身旁一阵轻风掠过,见白继欢一揽衣袍,便直朝那屋子走去,至将抬脚跨入门槛时,那先前的侍女才回过神,跟上白继欢,一同进屋。
屋内昏暗,扑鼻而来一股霉湿腥臭味,床上一片死寂。身后侍女捂住口鼻,一双眼瞬时湿了,欲向前细致一探,被白继欢一手挡住。
那侍女便站在那里不动,望着他上前。
床上少女脸色惨淡,紧合着双眼没有一丝声息,白继欢的手探向少女鼻下,许久。
先前那侍女说话想是留有分寸,眼下这姑娘病情严重远超过那侍女所说,而此时此刻,她鼻端竟已无任何动静。
身后侍女道:"白公子,她……她如何了?"
白继欢未回首,亦未答她,将宽广的袖口撩至手肘,一双白净似玉的手覆在姑娘额头,期间整个屋内只闻得他平静缓和的呼吸声,待那呼吸声定了一定,方听他淡声道:"你且先出去。"
侍女依言出门。屋外众人伸长了脖子。
侍女向皇上道了个万福说:"白公子正在给她医治。"
屋内一片昏暗中逐渐升腾起淡淡白光,少女脸上的蜡黄黯沉与那白色形成鲜明对比。
片刻,床榻上那少女便缓缓睁开了眼,一双水亮清透的眼里映出一片素色白光,白继欢终露出一丝笑来。
待她眼睛想要再睁大些时,便只感觉那光刺眼,忙又闭上眼睛。
白继欢推开门,众人还在原地,他道:"想看的便进去看看罢。"
那侍女闻言,第一个冲进屋子,片刻后又冲出来,跪了地上直叩头:"白公子医术精湛,妙手回春~~~"
…………
……
万事过后,两条命皆从他手上活过来,他被一群太医围住纷纷膜拜。
诚宣道:"继欢啊继欢,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
皇上道:"爱卿乃神人也。"并赐了他黄金万两,家宅田地各有之。
只景轩王淡淡一笑,半字未吐。
那笑由白继欢看来,委实高深莫测。
后诚王爷与他聊起景轩王,道:"景轩王姓杨,与皇上同是国姓,正是当今圣上的八皇叔。本王与皇上是表兄弟,因儿时常一同玩乐,故而也称他一声皇叔,辈分虽悬殊,年纪倒也相差不大,只那景轩王生来一副冰山脸,常让人感觉疏离。"
白继欢闻言只勾起一边嘴角笑了一笑,"此人心怀霸业,你还是早劝皇上多提防他些罢。"
诚王爷脸色微微一凛,回头盯着他看。
*** ***
李泉方道:"白公子,你这样做会有好报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白继欢喝他那儿的粗茶,见他这副满足的神态,嗓子眼里忽的给片茶叶给堵住,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咳嗽咳地脸上都发红。
李泉方赶忙拿了水拍他背给他顺气,白继欢止咳了摆摆手:"我……我没事……你喜欢看我做善事?"
李泉方笑道:"不管是谁,能帮助别人总归是好样的。"
白继欢道:"那我要帮你,你为何不肯接受?"
"啊……"李泉方愣了愣,"我真的已经过的很满足了。"
白继欢道:"我知你不肯受我钱财,这回我已给你买好了大片田地和宅院。"
李泉方没说话。
白继欢想了想,又道:"若不这样,你可以与你母亲一同搬来我府与我同住,反正我宅院又大,你就做我管家,田地家宅就当你替我照看,你觉得如何?"
李泉方眨眨眼,看着他。
他的眼睛藏不住东西,又黑又亮,几乎能让人一眼看穿。
白继欢望着他那双眼,一瞬间好似看见了什么奇妙的东西,连得心头也微微发热,拿起茶碗,又喝了一口。
李泉方道:"如若你真想帮我,我心中倒果真还有一件遗憾。"
白继欢这才又转过脸看他:"什么?"
李泉方揉了揉鼻子,坐回椅子:"诚王爷的妹妹诚敏郡主,她对我有恩。很小的时候我爹便因恶疾去世,留下我与母亲二人独活,那时正又遇上灾害,收成不好,有一年我二人迫不得己将房子也卖了为换口粮,却不料连那为数不多的几个铜板也被人抢去,眼看已近三四天未进食了,只能等着阎王爷派人来勾魂……"
"但运气很好你碰上的不是黑白无常而是诚敏郡主……"白继欢莞尔一笑将话补完。
这世上许多事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泉方点点头:"只是郡主生来便有心痛的毛病,看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药也吃了许多……"
白继欢轻轻弹了一下茶碗边沿,茶水中倒影一圈圈荡开,他的声音静如秋水:"很抱歉李公子,在下只会救即死之人,对于各种疾病实在无能为力。"
李泉方傻兮兮的,"呃……哦……"
白继欢笑道:"你心里不会因此而怪我吧?"
他忙摇头:"不不,这种事,没办法的……"
"……那你怎么说?"
"嗯?"
"做我管家的事。"
"嗯,好啊……"
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当然会希望每天都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吧……喜欢的人。李泉方心里是这么想的,如果能让自己每天都看见他,自己就会很开心,在他心里,白继欢是个几乎没有缺点的人,对他又好,值得自己去喜欢。
第六章
白府很大,丫鬟也有好几个,却还是让人觉得空荡荡冷清清的。
李泉方自从来了这里,便感觉自己的份量重了起来,他不仅成了管家,还是一个财务,白继欢所有的家当都放在他那里,由他保管。
李泉方变成了'李管家''李财务',白继欢的生活很惬意,偶尔出去游玩亦会捎上他,于是他更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美满到了顶点,一张脸上无论何时都带着春天般的微笑。
跟着白继欢,他也见到了许多大人物,比如某王爷,某王爷的某亲戚等等……前几天,他还见一个自称是景轩王的来找他,那个景轩王长的——
"喂,你在想什么?"白继欢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咳……"李泉方冷不丁惊了一下,被一口酒给呛到,咳个不停。
白继欢倒了茶给他:"被酒呛到很严重的,你小心点。"
李泉方直点头:"唔,我没事……咳咳,我、我知道了……"
秋日光景,枫红灼灼,阳光清晰灿烂,风中带着一丝清冽的冷,即近中秋佳节,树梢上都挂满了灯笼,各处游玩的人也多了起来,不远处山上踏青者甚多之,湖中也悠然飘着好几只斛舟。
此刻,他们二人正泛舟湖上,喝喝小酒,望望美景,甚是悠闲自在。
李泉方朝着边上挪了挪,见不远处一小舟上,有一白衣公子立于船头,手执一柄折扇,正朗诗颂词,不由称赞道:"那位公子真是英俊伟岸,风姿翩然。"
白继欢闻言亦探出头,朝那方向望去,随即哼了一声,"假正经真风流,别被人的表象所迷惑了。"
李泉方正想问何故有此一说,却见那公子折扇一合,转身进了船篷内,并将帘子一并拉下了,不由望着那方向有些失落道:"唉!他这就进去了……"
白继欢道:"难不成你还想听他作诗?"
李泉方道:"是啊,公子你会作诗吗?刚刚那位公子作诗的样子就很帅啊。"
白继欢喝了杯酒,清了清嗓子:"我当然——"
"哦哦,你也会吗?"
"不会!"白继欢道:"你急什么,现在不会以后就会了,这种东西又不难学。"
…………
"我、我没……是你自己说话大喘气……"李泉方弱弱抗议。
任由着船自己飘,没过多久,就飘到了偏处。
李泉方道:"唔,这地方风景真不错啊。"
白继欢道:"的确。"
李泉方道:"哎,公子,你看那艘船好生奇怪!"
白继欢又皱着眉毛望过去,随后嗯了一声。
李泉方道:"这好似是方才那位公子的船,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何船会摇晃地如此厉害……"
白继欢眉角一抽,生硬道:"别管太多!"
李泉方道:"这四周都是水,这么个晃法,要是船翻了可怎么办?"
"……"
"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晃这么激烈,是不是遇上什么问题了?"
"……"
"我们要不要上去帮帮他?我~~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呼救……"
"……不用。"
"啊~~"
白继欢终于忍不住了:"又怎么了?"
李泉方颤抖地指着那方向道:"我刚刚看到一个公子,衣不蔽体从那帘下探出半个身子来,随即又被人拉回去了,身上好似还有伤……"
"你还不明白?"
李泉方听到这奇怪的话,一脸茫然:"明、明白什么?"
"他们这是在——"白继欢本欲脱口而出,却在看到他那表情时,生生将话止住,换了个自认为含蓄的语调,俯身凑到他耳旁轻声道:"交欢。"
这二字,只怕傻子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李泉方顿时哑然,一张脸慢慢地涨红,堪比猴屁股。
白继欢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脸蛋:"为什么突然会这么红?"
李泉方立即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不不不,你肯定是在骗我,这船上没有女子啊……"
白继欢稀奇地看着他:"谁规定只有男子和女子才能做这事?"
"这~这太奇怪了,他们要怎么……"
"我以为这年代是个人都懂这回事的,你总不会以为那些人养了娈童就只跟他们牵牵手摸一摸吧?"
"……"
白继欢不由笑眯起眼睛,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有空不妨试一试,很好玩的哟~"
李泉方抬头,眼睛睁得有些圆:"……玩……这种事……"
白继欢看着他纯情的脸,蓦地竟也感觉到一丝不妥,清了清嗓子道:"好了,这个话题我们到此为止。"
两人遂又坐稳,各自倒酒。
些许时间,船又不知飘到了何处,白继欢酒喝得也似有些多了,端着酒杯的手晃了一晃。
李泉方见状问:"公子?你不舒服了?要不咱们上岸吧。"
白继欢把杯子放桌上,指着李泉方身后道:"把你那边帘子拉下。"
"呃……"李泉方半疑半惑地转身拉帘子,这么一眼,就给他看到又是一艘船上,一男一女正抱在一起亲嘴。忙用力去拉,却因用力过度,帘子竟就这么被整个拉扯下来,坏了……
李泉方扯着那一根线,一脸尴尬地看着白继欢。
白继欢不理,抓着个杯子探出脑袋,想也没想就将杯子朝着那方向扔了过去,随后迅速坐回原位,重拿了一只倒酒,口中嘀咕:"做就做了,还抱着互吞口水,恶不恶心。"
李泉方一时无语,他忽觉得白公子的思想不是他一介俗人能理解的。
*** ***
二人上了岸,已是金乌西坠,入目青山楼阁皆染了一层金红色柔光。
白继欢道:"此地离家甚远,不如在外用完饭再回去。"
李泉方道:"一切都听公子的。"
方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便见一酒楼名曰'烟波',大红金字映朱漆红木,楼层甚高,一金色旗子迎风作响,半面临水,半面临树,近旁一株红枫,枝干与楼等高,半红半绿的叶子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空中亦飘舞着稀稀落落的枫叶。
此地一看便知是个奢侈的场所。
李泉方内心正盘算这一顿花费,听见有人朝这边方向招呼,抬头一看,是个华服公子带着若干随从正和白继欢说话。
华服公子满脸堆笑,冲着白继欢道:"我们真是有缘千里——哦不,有缘!继欢啊,我们真是有缘啊,吃个饭都能走到一起。"
说着,这二人带头,拖泥带水拉扯不清地进了楼,身后一众小厮跟着。
楼中小二殷勤服侍,华服公子对着一众小厮挥了挥手,那些小厮便自觉找了个位置坐下,剩李泉方站在一旁,不知进退。
那公子与白继欢落座,眼睛便在李泉方身上来回打量,心想哪个不知趣的混小子,杵这儿当灯笼?
却见白继欢道:"泉方,你站着作甚,快坐下。"
李泉方与那华服公子皆微微一怔,随后李泉方笑容满面拖出一椅子,在白继欢身旁坐下。
华服男问道:"继欢,这位是……?"
白继欢道:"我的管家,唔,他以前是你们府上的。"
李泉方一听此言,手便抖了,原来面前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诚王爷。
诚宣道:"哦,虽是我府的,之前倒也未曾见过。"
李泉方睃他两眼,支支吾吾道:"嗯……这个,因为诚府太大了,王爷又经常不在府中,我也是儿时曾见过王爷几次,现今见了都不大认得。"
"你是何时离开的,又怎会到继欢府上做事?"
"……"李泉方正斟酌着怎么开口,却被白继欢接了话头,浅微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人口普查么?"
说话间,菜已陆陆续续上来。
三人吃了一阵,却见李泉方咽下口中食物,摆下碗筷,抬起眼睛略有些郑重道:"那个,王爷……"
"嗯?"
"诚敏郡主,她怎么样了?"
诚宣摆下筷子,拿一旁丝帕擦了擦,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李泉方微微低下脑袋,想到昔日种种,有些感伤道:"郡主是个好人,若不是她收留我与母亲二人,只怕……她心肠好,后来进府之后也常常关照我们,所以……"
话说到这里,便停下来,望着诚王爷。
诚宣默然片刻,摇摇头,苦笑道:"她生来便带个心口痛的毛病,好不了了。"到这里,又想起白继欢来:"白兄,你医术高明,不知对这一方面可有研究?"
白继欢看了一眼李泉方,又转过脸对诚宣道:"我也很遗憾……"
…………
……
第七章
二人离别时,屋外已是月明星亮,树梢的灯笼红得煞是喜庆。
李泉方衣衫单薄,被夜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白继欢道:"看样子时辰不早,你我若还照着来时路线走,唯恐要走至深夜,不如抄小道,你觉得如何?"
李泉方擦了擦鼻头,道:"公子心里头拿捏罢,这路认不认得,怕不怕黑,你且先要去想。"
白继欢笑道:"我不怕,你怕么?"
李泉方亦笑道:"公子不怕,我也不怕。"
一路上微风飒飒,树影婆娑。
走至一座小山半坡,草木见长,生有寸尺长,近乎没至膝弯,虫鸣蛙叫,飞蚊萤火,扰地人心烦躁。
李泉方腿上被蚊子咬的难受,使劲跺了跺脚,快跑几步,跟上白继欢。
白继欢回首一望,打趣道:"想必是你血甜些,蚊虫只顾盯着你咬。"
李泉方咧咧嘴,无奈道:"这时节,蛇虫鼠蚁出没最多了。"
一并走了些路,二人皆默默无话,李泉方觉得如此情境有些荒凉,不由想打破这情境,便开口道:"公子,我有一个疑问。"
白继欢道:"哦?"
李泉方道:"公子你既然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为何却对郡主的病情退避三舍,连看都不看就下了无能为力的定论呢?"
白继欢脚下缓了缓,望了一眼天际那轮明月,轻轻吸了口气:"你这问题,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泉方觉得那轮月亮皎洁明亮,此时公子负手望月,长发飘飘的样子,真是好看到极致,因而竟一时忘记说话。
白继欢转过脸,看着他又道:"你可喜欢看故事话本啊?"
李泉方揉了揉眼睛道:"嗯……看过一些,挺有意思的。"
白继欢道:"那你可有看过九尾白狐的故事?"
李泉方想了想,点点头:"看过一点。"
"觉得如何?"
"嗯,书上都说狐性本淫,修成了精狐狸常要靠吸人精气来维持人类样貌,因而他们通常长的美貌魅惑,以此作为勾引人类男子的手段。"
白继欢冁然而笑:"那你信么?"
李泉方抓抓头发:"我……我不知道……公子怎么突然说到这上面来了?"
白继欢只摇摇头,又迈步向前走。
李泉方跟在后面,絮絮叨叨:"公子,外面很多人都说,你和诚王爷在一起了,是真的么?"
白继欢头也不回:"假的。"
"啊!我就知道,那么,诚王爷喜欢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刚刚怎么不问他?"
李泉方自讨了个没趣,焉了,不过旋即又道:"公子,你长得好看,心地又好,是个人都会喜欢你的。"
这话听得白继欢齿牙春色,一时忘形。忽听草丛中一阵悉悉索索,神思一凛!心道什么蠢物,竟连本大仙都敢偷袭。
还未作出反应,身后李泉方先扑了过来,惊叫一声:"啊!公子小心!"
眼前一条手腕粗细的蛇'哧溜'一声窜过去,未来得及看清是什么蛇,它已没入草丛,瞬间不见了踪影。剩李泉方跌倒在地,捂着脚踝一脸痛苦的神色。
白继欢也是脸色大变,料不到眼前这傻小子竟会为自己去挡,一时间心头颤动,未细想那令他颤动的是个什么情绪,便急忙蹲下身,撩开他脚踝处裤管仔细查看。
李泉方以往做惯粗活,手生的不太好看,而那脚却因常年不见阳光生的白皙干净,细细的,堪比女子了。也正因如此,那脚踝上的一个个红通通的蚊子包格外显眼,蛇咬的那一处,三个细口子正往外渗血,着实让人心疼。
白继欢一时竟也有些无措,见伤口颜色变深,只怕那蛇有些毒性。
想起以往自己受伤时,用术法皆能令伤口迅速愈合,可这伤里头包着蛇毒,恐怕这一招暂是无用,要先去毒才是正经,可去毒,他也没什么好法子。
想到此处,便只能用土办法,伸手欲将李泉方伤口中的毒血挤出,刚一下手,就见李泉方倒吸一口凉气,一张脸在月色下疼得煞白煞白。
白继欢见他疼,略微一想,便低下头,将嘴唇附了上去。这伤口本就疼,用手指掐就更疼,白继欢吐出一口毒血,复又凑上去吸允。
虽然还是很疼,可唇舌温软,比起被手指掐要好上很多,可一想到是白继欢……李泉方的身体又迅速颤栗起来。
白继欢以为他又疼,口下便放轻了些力道,用舌尖轻微舔过,似安抚一般。
随后再次用力一允,一口血吐出,那血的颜色就变得正常起来,白继欢擦去唇上血迹,将手盖在他脚踝之上,轻轻揉了揉,手下伤口开始逐渐愈合。
李泉方已然魂不知所归,更不知白继欢正施用法术替他疗伤。
只叨想,白公子对他真好,真好……
……
*** ***
话说那天二人回去之后,没过几日就到中秋了。
街上气氛浓烈,玩花灯,吃月饼,猜灯谜。
白继欢与李泉方上街游玩,第一次见这热闹情景,心中欢喜,跟个孩子似的,两人手上包大小包的,混在人群里,看街边人说着嫦娥奔月的故事。
见白继欢听的全神贯注,李泉方不由笑道:"公子,你第一次听到这故事么?"
白继欢扬着嘴角道:"是啊。"
此情此景,桂花浮玉,月满天街,虽夜凉如水,却是花好月圆。
两人在外兜了大半天,酉时半刻觉得肚子饿了才回去。
快到家时,却在白府附近看到了两个乞丐,一个大人一个小孩,身上很脏,看不清脸,缩在墙角一动不动,走近了,李泉方猜测这是一对母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这样。上前推了推,竟然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泉方道:"他们好像是睡着了,中秋节别人都团团圆圆的,这对母女却在街上这副模样。"不由心起怜悯。
白继欢蹲下身,只探看了一眼就略微变了神色,这二人大概撑不过今夜,他们太久没有吃东西了。
看李泉方的样子,是想帮助他们的。白继欢心想,今天心情都很好,莫要让一些事情坏了心情,你想救,我便救她们罢,起身对李泉方道:"你去白府唤两个家丁来,将这母女二人抬进屋。"
救人前,他伸手刹那还是有一丝犹疑,若这两条命又换出去,就只剩三条命了。
不过随即他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现如今除了一条命是自己渡劫时用去的,剩下五条皆是为了李泉方那小子,要报的恩总归是够了,等我成了神仙,便是有了与天同齐的寿命,要那么多条命似乎也没什么大用处。
当夜救完人,又给了那对母女不少银两,且嘱咐她们往后可以做些小生意,尽量善待自己。
嘱咐完之后,白计划逐渐觉得自己身上有些难受,连晚饭也没吃,便早早回屋睡了。
李泉方知道白继欢花了大气力,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可也不能不吃饭啊。如此想着,便特地煮了些夜宵给他送去。
在屋外敲了敲他房门,没人应。
他道:"公子,你睡着了么,我做了点夜宵给你送来。"
见还是没人应,便有些奇怪,不知公子到底是不是真在房里,轻手轻脚推开门。
床上白继欢正躺着,月色照进来,一头乌发像蜿蜒的河流,铺展在枕上,脸庞在月色照耀下更显静逸柔和,双目闭着,睫毛纤长。
"睡的这么沉。"
屋内不点灯也够明亮的,不想打扰他睡觉,就干脆没点。李泉方把夜宵放桌上了,轻轻走到他床边上,压低声音说:"公子,我给你做了夜宵,就放在桌上,你要是晚上饿醒了,可以吃……"
白继欢其实并未睡着,只是身上热的难受,身体也好像不受了自己控制,只能尽量压抑自己。
而此刻李泉方凑近了,那声音挠的他再也忍受不住,一下就抓住了李泉方的手腕,呼吸声渐渐清晰。
李泉方呆愣了一下,见他起身,随即道:"公子,你醒了?我——"
而接下来他又愣住了,白继欢想也没想,就用那种极为亲密的姿态拥住了他,嘴唇缓缓地在他颈间锁骨流连,手指也触碰到了男子最为敏感的地方。
今夜月圆,刚才又花去精力救人,等白继欢想到这一层时,已经晚了,只能尽量让自己不要现出原形。
……
李泉方动作僵硬,起先一时反应不过来,些微有些抗拒,可一想到对方是白继欢,感觉又有些不一样,心思杂七杂八,最后竟也给他撩拨起了感觉,开始生涩地回应。
…………
……
一夜过后,李泉方睡在他枕边,嘴唇鲜红潋滟,面色略微有些发白。
白继欢转醒,见一旁李泉方静静沉睡,心道昨夜应该没有露出狐狸尾巴,不然他哪会这么安静睡着,不由松了口气。
现在看着他的睡颜,竟越看越觉得可爱起来。想来,自从李泉方来白府之后,好像一直都对自己很依赖,不知道要是某一天他走了,李泉方会怎么样呢?
这么一想,白继欢就有点伤感起来……其实,一辈子的时间也不是很长的,也许他能陪他个二三十年再走也可以……
一想到这里,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这种想法是昏了头了才会有的,连忙穿衣服起床。
第八章
景轩王府,静心亭。
雨侵坏瓮新苔绿,秋入横林数叶红。此处倒是个清静的所在。若能与欢喜之人于此对饮,倒也是快事一桩。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亭内的二人无论身心似乎皆不对盘。
景轩王发束玉冠,衣衫齐整,面上虽带有笑意,却仍有股令人望而生畏的距离感。亭中小圆桌上,酒壶一个,酒杯两盏,水果点心若干,色泽盈盈。
"近些年,我朝一些城镇常遭番邦进犯,边境打仗也打了好几场,却总无法将番邦彻底逼退,如今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说罢,举起酒壶至对方面前,倾斜,酒液缓缓流入杯中,渐满。
一只干净洁白的手轻轻将那酒壶挡住,遂用两根手指紧捏住酒杯,手上肤色与那白瓷杯盏几乎一色,笑声随着杯盏内酒液晃动随之弥漫开来,"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
景轩王道:"当今圣上日夜流连于妃子戏子间,对此充耳不闻,你可有何感想?"
"没什么感想。"白衣人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景轩王默然片刻,又道:"现今天下,虽看似太平,实际已经暗流涌动。"
"你想篡位?"那声音玩世不恭。
景轩王闻得此言面上表情蓦然全收!只一双眼睛冷冷盯住他。
他挑眉,回之一笑,笑容寡淡,带一丝难以捕捉的嘲讽。
景轩王未恼,凑近了些,语调不急不缓:"你觉得,我与他,谁更适合掌管这天下?"
他道:"仁者为之。你为得皇位暗地里与番邦勾结,趁朝廷内忧外患之时雪上加霜,你仁么?"
景轩王反笑道:"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古往今来为了登上王座哪个不是费尽周折,再且,当今圣上仁么?按现下这情形,若那些蛮夷胆子再大些,只怕大举进犯我朝,待时民不聊生,谈何治国?以我看来,应是能者为之。"
景轩王又道:"我需你助我一臂之力,番邦之事你勿挂心,等我即位,除去番邦乱党指日可待,眼下只是一些手段。"
白继欢笑容淡去,抬起眼皮看着景轩王:"你能给我什么?"
景轩王道:"你想要什么?"
*** ***
想要什么,事实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再说往后要离开这里,许多东西要了也没大用处。
他只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想到了那个傻子。并且替他想了很远。
李泉方会活在这里,四十年,甚至五十年,谁也不能预料往后会发生什么,他那么傻,现在给他再多的钱,也难保以后会不会又变成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浪汉呢。
说起来,现在的乞丐还真是很多,景轩王也确实比当今圣上更有魄力啊。
正走着,前方是草木葱茏的半山腰,一道白光乍现,伴随着一个粗噶的声音:"妖精哪里跑!"
白继欢被那声音震了一震,所有心事刹那消泯,猛抬头望去——
只见一二八模样的少女急匆匆跑着,身后跟着一须发百眉的老道士,道士手中又是剑又是符,口中念念有词,一张黄纸红字的降妖符随之甩出,符在空中燃烧,直击少女后背,少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渐渐地,她身形缩小,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兔子。
道士从腰间拿出一只葫芦,打开盖子,对准那兔子,口中道:"好个冥顽不灵的妖物,非逼得我下狠手才肯罢休!"
待白继欢看清,直冲出去,一个术法使出,将道士手中葫芦劈去。
兔子顺势跌下,在地上滚出一丈远,又复出人身,只是嘴角带血,已然奄奄一息。
道士双目中迸出了金光,一双眼直瞪着白继欢,"竟是一只狐妖!"
白继欢上前一步道:"这只兔子修炼到此番境地也属不易,若没害人,你就放过它罢。"
道士仰天长笑:"笑话!今日我不但要收了它,亦要收了你这自动送上门来的牲畜!"
白继欢冷声道:"那便休怪我不客气。"说话时,双手展开,山上开始狂风大作。
山下人遥望这山头,只道是天气怪异,纷纷避开。
东边日出西边雨这事算不得奇怪,况且那座山,也只不过被乌云遮了一会,没过多久,又是风和日丽。
那老道士却也着实厉害,白继欢擦去身上一丝血迹,走至那少女身旁,轻拍了拍她,道:"你如何了?"
少女缓缓睁开眼睛,口中又涌出大片鲜血:"多、多谢公子,那、那道士……"
"道士已经走了,你放心罢。"
"公、公子,我已经不行了……不知能否、能否最后帮我一个忙?"
白继欢蓦然扣紧了她的腕子,手竟也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你……"
"我叫松茕……还有、还有一个妹妹尚才一百来岁,我、我想必是不行了……求公子能能……咳……"女子不停咳嗽着,一双眼睛通红,反手抓紧了白继欢:"我体内一颗三百年的金丹,就当作是给公子的谢礼罢……"言毕,周身忽的一阵痉挛般颤抖,待定下,已双目磕起,手逐渐从他袖上滑下。
松茕再次睁开眼时,身上已经不痛了,风有些冷,入目是红地刺眼的夕阳。
她以为自己会变成云,或者风,眼前这一切都是那么宽广,她触摸到了自己的实体,原来……竟没有魂飞魄散。
离她不远处站着一人,白衣被阳光染成淡淡金红色,长发极至腰下,如墨如玉。
他道:"我本不是善人,想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今却叫他直接染成了个傻人。"
想了想,却微微笑了,又道:"姑娘,三百年功力委实不易,留着金丹好好修炼罢。"
第九章
回到家时,李泉方正搬了一只椅子,上头搁了盆水,笨手笨脚地洗头发。
头发淋湿了,闭着眼去摸皂角,摸了半天未果。白继欢上前,将那皂角放入他手中。
李泉方愣了会儿,咧嘴笑道:"啊,公子你回来啦!"
白继欢点头道:"是啊。"看着他,又问:"你身子好些了么?"
李泉方一顿,脸慢腾腾红了起来,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那里还疼不疼?"
"不、不疼了。"李泉方结结巴巴道。
白继欢唔了一声,伸手在他水盆中探了探,道:"水有些凉了,你身子刚好,用凉水洗头不行,我给你添点热水。"
李泉方便往旁挪了挪,白继欢从一旁舀了一瓢热气腾腾的水慢慢倒下,又将一旁皂角揉碎了,抹在他发上:"我帮你洗罢。"
李泉方道:"谢~谢谢公子。"
白继欢揉着他的头发,看到他一截白皙的后颈脖子,瘦地骨骼分明,心中涩然,说话声音也缓了好几个调子,慢慢道:"我近几日听了一出戏,名字叫《白蛇传》。"
"哦,很感人的戏。"李泉方道:"我很早前听过。"
"我不大明白,为什么白素贞一定要是个女人,报恩也只有嫁给许仙这一个个法子,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呵呵~公子,你这问题真奇怪,我倒是从没想过呢。"
白继欢冲净他的头发,拿一旁毛巾擦干,说道:"可是我现在倒是很明白了。"
李泉方笑着道:"那是为什么?"
白继欢望着他眼睛道:"有彼此的骨肉陪着他,就像自己陪在他身边一样,即使走了,心中也更安稳些。"
李泉方将盆中水倒掉,笑得像个小孩:"公子,你怎么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说罢,将盆子毛巾放作一堆,冲他挥挥手:"我先把东西放一放。"
却忽的被白继欢一下子拉住了手,盆子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白继欢却也不管不顾,直拉着他在屋子门槛上坐下,道:"你陪我坐一会吧。"
李泉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莫名。
天上云层缓缓变幻,院中金黄色树叶稀稀落落摇摇扬扬。
白继欢皱了皱鼻子,使劲嗅了嗅,道:"好香。"
李泉方托着腮道:"是木犀花的香味。"
*** ***
浮生恰似冰底水,日月如东流人不知。
一眨眼,冬天来了。
这注定将会是个不平静的年月。
城外流民积压,大雪纷飞一夜,一早就能见着路边堆积而起的雪,雪下埋着流民的尸身。
李泉方道:"今年好似不大太平。"
白继欢道:"你也察觉到了?"
白府外一顶软轿降下,走出一人,那人身披兽毛斗篷,发上一根白玉簪子斜斜固定,让雪沾湿了几缕,唇上却干燥地有些发白。
见了白继欢,咧嘴一笑:"继欢,好久不见。"
李泉方见了,忙作一个揖,恭敬道:"见过诚王爷。"
诚宣道,"不必见外。"
又朝身后方招了招手,几个小厮上前,手中皆奉上金银珠宝夜明珠此类。
白继欢见状,道:"这是作甚?我不需要这些。"
诚宣四顾堂下一众丫鬟小厮,先道:"你们退下。"
待人退干净了,只剩与白继欢二人时,诚宣解下兽毛斗篷,坐进一旁红木椅中,双目因劳累而合起,伸手揉了揉眉心,与白继欢轻声道:"继欢,这些东西你收下吧,只怕往后……"
说到这里,又顿下。
白继欢道:"往后如何?"
诚宣睁开眼,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番邦不知何故士气大振,步步逼近,眼下这境况,我只怕……"
白继欢冷笑:"我朝泱泱大国,竟惧怕那几个番邦小国,说来岂不可笑。"
诚宣道:"本应如你所说,蛮夷小国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只是我朝中却偏逢此时内乱爆发,满朝文武分成两派,明枪暗箭互斗不止,若是朝中有奸细,与番邦里应外合,这就难说了……"
"前几日皇兄从民间找来天师,开坛作法,说道这其中有妖孽作怪,番邦皇子本因上了战场重伤不愈,现在得了狐妖相助,又变得生龙活虎,欲领兵大举进犯我朝国土。先莫说什么狐妖不狐妖,这皇子突然好了,岂不是连天都在帮他。"
白继欢袖中手指紧握,"番邦皇子?"
"是啊。"
片刻,诚宣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白兄再会。"
白继欢亦道:"再会。"
初时,景轩王问他,他要什么。他道:我要你保这天下没有流民没有乞丐,保一人世世代代衣食无忧。
景轩王道:等我即位,前者定会比现下少去大半以上,后者是谁,你尽管开口。那么现在我想要你救一个人。
那个人被关在地牢中,衣衫破烂,身上满是伤痕,他却不知那人竟是番邦皇子。
想必此时此刻,景轩王的篡位大计已到了最关键时刻,无需多久,一切就该顺理成章了。
*** ***
接来下数月,天气越发寒冷,诚宣似乎消失了一般,再也没见过他。
出得府外,街上人都在议论,说是国之将亡,妖孽尽出。
后来一致变成:朝中有狐狸精作怪,夏因妹喜而亡,商因妲己而丧,我朝也将丧于妖孽之手。
每每听到此言,白继欢便只沉默。
又过了几日,那传言更是头头是道:那妖孽是谁?可记得诚王爷?那妖孽便诚王爷的男宠白继欢!
传言似河流,上游狭窄,下游宽广,越传越严重。
外头又道:"诚王爷遭报应了,那报应应他妹妹诚敏身上了!"
白继欢终坐不住,启程去了诚宣府上。
方一进大厅,他便愣住。
堂中站着李泉方,身上单薄,面上也没什么血色,如此一看,竟好似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跑。
一遇上白继欢视线,李泉方就别过脸去,轻声道:"我、我是来看望郡主的。"
白继欢看着他道:"我也正想来探望一番,早知如此你我可一道来过。只是,近几日你做什么都不与我说了……"
正说着,诚宣从偏房走出来,笑道:"白兄你也来了。"
白继欢拱了拱手,道:"不知郡主如何了?"
诚宣道:"你也听到那流言了么?"
"……"
"……你不必放在心上,舍妹是老毛病了,只不过近几日天寒地冻,一时扛不住,病发更严重了一些。"
二人一番探望过后,走出府外。
外面天气阴沉,乌云密布,看样子一场大雪又将不可避免地来临。
第十章
李泉方并肩与白继欢站着,临着诚府台阶,一阵寒风袭来,瑟瑟发抖。
白继欢便解下身上斗篷替他披上。
李泉方抓紧那斗篷,指关节发白。许久他道:"公子,我有一事想问你。"
白继欢愣了愣,大概已想到他要问什么,并不作答。
李泉方抬起脸,一双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嘴角却是个倔强的弧度:"公子,你告诉我,街上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脚下步子停了,白继欢微微蹙眉道:"这很重要么?"
"很重要。"
"……但我不想告诉你。"
李泉方脸上的倔强消失了,眼中有片刻的茫然,随即是一种无法置信的表情:"不想说的唯一理由,就是那一切都是真的!"
白继欢有些愕然,一时间忘记说话。
李泉方抓住他肩膀,手在颤抖,那力气大地让他感到害怕,他一字一句道:"他们说你是男宠,狐狸精,你叛国……既然不是,为什么不站出来说清楚?!这是多大的罪,你为什么不说啊!"
白继欢道:"我不是什么男宠……"
李泉方眼中多了一丝光亮,紧紧盯着他。
白继欢拂开他的手,别过脸去:"我不想说是因为我不会骗你,而我既然说了,那便字字属实。只是那些事,我本是真的不想让你知道……"
李泉方眼中那丝光亮瞬间殆尽……
……
"是我医好了番邦皇子,我就是那所谓的狐妖。"
街上不知何时起大雪纷飞,空荡荡,静悄悄,白继欢眼中忽的闪过一丝悲哀。
那个一直对自己信任依赖的人,此刻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几乎要把他烧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李泉方将字咬的几乎要牙碎了,一双眼紧紧盯着他,一步步后退着,眼中的怒火已经控制不住:"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叛国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因为我欠你的!我是狐狸精,我上辈子欠了你,我要报你恩情,所以我对你好——"
李泉方惊怔,仿佛这一刻才终于明白这'狐妖'二字究竟是指什么,喃喃问道:"你在说什么?"
白继欢住了口,望着他的眉眼间一片暗淡无光。
"我是九尾狐狸,所以才能让人死而复生,我不过是以命换命。"
"狐狸?九尾狐狸?"李泉方几乎要笑了:"公子,你在骗我是不是,你对我好,是因为你欠了我?这种荒谬的事你怎么想的出来?什么上辈子?什么恩情?你都是在骗我对不对?"
"我没骗你。"
…………
……
"那么……我不需要你还,谢谢。"说罢,手中用力一扯,肩上斗篷被他扔在了地上,李泉方头也不回地在离开在纷飞的大雪之中,只转身一刹,唇上被自己咬出了血,指甲也掐断在了掌心之中。
白继欢捡起那件斗篷,满目飞雪掩不住眼中那一抹忧伤,心口忽的很疼,让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白府中空空荡荡,自从流言四起后,府中丫鬟小厮便已走了大半。
白继欢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一个少女手提篮子忽的出现在这庭院里,左顾右盼地,见没人,方理了理头发,朝着凉亭中白继欢走去。
"恩公,我来看看你。"
白继欢抬头,见那女子笑靥如花,正将手中篮子放在桌上,从中取出各式糕点:"恩公,我叫松茕,是你上回在山上救下的兔子精,我带了些东西来看看你。"
……
"恩公,你怎么了?我听说你已修炼了一千多年了,来这人世间是来报恩的,现在你恩情得报,能成仙了,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白继欢望着远处,淡淡道:"只怕我这又是一劫,躲不过了。"
*** ***
短短一个月过后,他站在山顶最高处,积雪之下万物寂寂,只有风灌满衣袍的声音。
这一个月所发生的事情可谓峰回路转,风云变幻。
都说乱世之中出英雄,论谁也想不到,当今圣上才是真正的高手,扮猪吃老虎这一招,练得炉火纯青。
近几年外乱内斗不止,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冷眼看朝堂上内争暗斗,私下里却在远离天朝之地养了大批精锐士兵,研制火器弹药。待到这一日,所有真相浮出水面,谁想篡位谁想谋权,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彻彻底底显山露水了,再来一记猛攻,铲除朝中所有预备谋反的党羽。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缓缓响起:"孩子,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他转身,看见不远处一株高大的青松,松上的积雪扑簌簌地掉下来,那声音又继续道:"你的事情,我们这座山上很多精怪都知道了,城里百姓都在说你……北朔王朝不会灭亡的,它会千古长存,景轩王杨潜做不上皇帝的,眼下,你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罢,免得殃及自身。"
"离开这里又能去哪?"
"你不是要成仙么?或者回昆仑山也行啊。"
"我成不了仙了。"他低叹。
"为什么呢?只要金丹还在,修炼便成,况且你也只不过救了一个不该救的,并不算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啊。"
他摇摇头,"试问,有谁能揣着一颗人的心成仙?"
"人心?"
"会痛,会酸,会涩,那便是人心。"
"你那么久以来不就是为了成仙么,如今你成不了仙了打算怎么办呢?"
许久他道:"我也不知道。"
回到白府时,大门上已被贴上了封条。往回走几步,见一群人马朝这里走来。
带头者身骑骏马,马声嘶鸣,于他身前停下,居高临下望着他:"叛党之一白继欢,我们奉圣上旨意前来抓你,来人啊——"
被押上囚车前,他看到不远处角落里,李泉方望着他,双目中满是悲戚。
白继欢对他那边轻轻笑了笑。跃上囚车,动作倒是利索干净。
他被关进一座地牢,琵琶骨被穿刺了一条手腕粗细的锁链,锁链一头牢牢定在墙上。
看守地牢的衙役低声探讨:"这公子年纪轻轻,身材看似瘦弱,也不像是武功高强之人,为何竟要锁上琵琶骨?"
另一人偷偷朝白继欢瞥了一眼,道:"你可别小看了他,他是狐妖,本事大着呢,不锁上琵琶骨怕他用妖术逃了。"
先前那人听后一惊,一双眼略有些惧怕地朝他看了看,结巴道:"那、那此刻锁上了便能万无一失了吧?"
"这也说不定,你看着牢外里三层外三层的。"
那人又是一阵哆嗦,眼睛飘忽地向白继欢看过去。
见白继欢弯了弯嘴角,声音虽有些虚弱,却无一丝惧意道:"在没有想到出去的理由之前,我是不会逃的,你们放心吧。"
二人面面相觑,忽闻一声:"诚王爷驾到。"
牢门豁然开了,走下一人来,二人见状,忙跪下叩拜:"诚王爷千岁。"
诚宣却理也不理,径直走向白继欢。
那二人便退去一旁,继续窃窃私语。
诚宣望着他,一双眉目更似初时的李泉方,红通通,水亮亮的,好似哭过。
白继欢摇了摇脑袋,说来这李泉方本是个软糯的性子,遇上这事,心肠却比谁都硬。
诚宣是个没原则的,他自己也知道,他只看眼前,见白继欢这模样,一下就把此前对方所做的一并抛至脑后,嗓子眼里发涩,清了清,道:"继欢啊,你且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我去找皇兄替你求求情。"
白继欢苦笑:"我犯了什么罪你又不是不知道,勾结乱党,通敌叛国,你为何还要帮我?"
诚宣抿了抿嘴,半晌道:"你知道的。"
白继欢望着他,那笑更苦上一分:"你少为我些费心吧,我还不了你这恩情,你想要的我给不起……再说,我出去了又能做什么?"
诚宣有些激动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想死在这里么。"
……
静默了一阵,听白继欢缓缓道:"我只想见一个人。"
*** ***
又过了些时日,诚宣来告诉他:"那个人不想见你。"
白继欢虽然没有动,可看诚宣那眼神却似乎跌跌撞撞的,复又望向前方,问道:"他,可还说了些什么?"
诚宣道:"他说叫你往后好好过日子,你不欠他,他也不欠你。"
"好好过日子?"白继欢牵动了一下嘴角。
"对,继欢,皇兄同意放了你。"诚宣脸上泛起丝笑,"我今天便是来接你回去的,你可以住我府上,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白继欢是不需要大夫的,在诚府住了两日,身上的伤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诚宣有闲便留在府中陪他,只是近日颇有些忙碌。
白继欢搬了个摇椅在院子里晒太阳,晒了好几天了,总无所事事。
有一日他来到诚敏房中,笑着问她:"你好些了么?"
床上女子道:"继欢哥哥,你怎么来了……"
"唔……我觉得很无聊啊。"白继欢伸了个懒腰。
少女一副病容,咳嗽着,勉力露出笑来:"无聊?怎么会无聊呢?"
白继欢翘着腿道:"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融化,春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觉得我已经不想等了……"
诚敏道:"继欢哥哥……等雪融化,等春天花开,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啊……我,只怕是想等也等不到了。"说着微微叹了口气。
白继欢笑意盈盈盯着她,认真道:"那么,以后就让郡主替我等吧,好不好?"
诚敏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他用轻柔的力气抓住她手腕,一道白光渐渐浮起,亮到她睁不开眼。
…………
……
"恩公恩公,你怎么了?"
是松茕的声音。
他躺在雪地里,已经不想再动了。
"恩公,你生病了么?为什么你的身体在渐渐消失?恩公你醒醒啊——"
只是命都用完了,要死了而已,不是生病了。他心中这样回答她,却已然发不出声音。
罢了……他合上眼。
早知会到这一步田地,就该随缘聚散,无情来去,不落言诠,不坠情障。只是这话说来容易,做来却难,他白继欢,是真的、真的做不到啊……
尾声
三年后,春。
帝国雄起,繁荣昌盛,什么叫做歌舞升平,安居乐业,且看眼下北朔王朝。
自从除去乱党,击退番邦,当今圣上便开始下重力气在农业织造业上,又逢苍天恩泽,三年来风调雨顺,因而国库充盈,人民富庶。江南一带尤甚。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的特别早,诚宣偕其妹诚敏下江南,出来散散心透透气,都说这江南好,江南的姑娘最水灵,江南的人民最富有。
今年各项评比中,天下第一美人出自江南,这天下第一富商,也出自江南。
如此这一趟,诚宣也当是来开开眼。
与诚敏在烟波楼中吃饭,临着窗边坐,晌午的日头照的他昏昏欲睡。
楼中有一老者手持二胡,一双十年华的少女手拿一双快板,看架势正欲说书。
老者先道:"大约两三年前,我与孙女游历到苏杭一带,某一日在个馄饨摊上看到一对兄妹,二人皆长的一副神仙姿态,只是衣衫破旧褴褛,道是腹中饥饿,连吃碗馄饨的钱也付不起。我心下不忍,便买了两碗面于二人,兄长吃完面,笑道,'在下无以为报,大爷似是说书的,我便赠予你一个故事,如何?'我道,甚好。那兄长便道予了我这个故事。"
说罢,二胡一拉,乐声响起,旁少女合着那乐调,说起书来。
诚宣多喝了几杯,昏昏然道:"妹妹,为何这《白蛇传》有些奇怪?与我以往听的似乎不太一样。"
诚敏道:"哥,这出段子名叫《白狐传》,不是白蛇传。"
诚宣道:"哦,从未听过什么白狐传,却不知为何这些个段子听来有些耳熟。"
说书的说到关键时刻,顿下,却不再说了,二胡一曲凄咽婉转,赚取了好几个女子眼泪,其中有人道:"那白公子就这么死了么,后来呢?后来呢?"
说书先生道:"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诚敏摸出一锭金元宝,上前塞入老者怀中,笑道:"这故事甚好,只是我与兄长来此地游玩,不能常来这里,怕会错过,你便一回说了罢。"
老者笑道:"这是店里规矩,一天只说一回。只是看在姑娘这元宝份上,我可与你透露一下后情。"
诚敏道:"也好,老先生与我们一块坐下慢慢说。"
老者与孙女在诚宣一桌上坐定,喝了口茶道:
"方才说到那狐妖白公子将死,兔精松茕伤心欲绝,哭得几欲昏死过去。说来,那兔精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恍然间她想到自己的命是白公子给的,应当能还于白公子,如此一想,便吐出腹内金丹,趁着公子神形未散,将其哺喂给了公子。
待那白公子醒来,却只见了身旁一个黄毛丫头哭泣,不知发生了何事,自己竟没有死成。问那丫头,方知她正是松茕的妹子,名唤'染绿',如今姐姐死了,不知往后该何去何从。那白公子长叹一声,携起染绿道,往后你便跟着我罢,我替你姐姐照顾你。
那染绿没了姐姐,却有了一个哥哥,亦随了白公子姓,换了一个名,二人下江南,远离了天子脚下——"
诚宣放下手中杯盏,猛然站起身来。
几人皆齐齐望向他,老者也一时噤声。
"哥,你怎么了?"
诚宣动了动唇,像是要哭,许久却是轻轻笑了,道:"能活着便好……"
(全文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18 at 下午4:35: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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