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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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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元解厄系列1璇天变》作者:live/稚儿
《璇天变》作者:live
时不可考,约莫是大宋年间,天有飞星骤降,空卷狂雷而带骤雨三日不停。
天地人神俱不预知,昆仑锁妖塔上震塔灵珠骤裂,妖邪尽释,狂放天下;通魔界之门无故遭破,魔族虽受尊主所束未得横行,但蠢动有之。
人界危殆,虽然道法仙师之助,但妖邪之力更盛,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凡间众生,只望昆仑仙人重修锁妖塔,再困妖魔,还人间安宁。
然,震塔灵珠之得岂为易事?有感下界骚乱,神人亦忧,派下七元解厄星君,为凡人再寻灵珠,重塑宝塔。
人界皇城紫阳殿内,大群的太监宫女正哭得呼天抢地,原道是皇帝的第七子暴病身亡。这第七子虽是个不学无术之徒,但阿谀奉承之术却得心应手,又是么子,深得皇帝欢心。只是人寿既尽,阎王报三更,五更不留人,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待如何?
只可惜了满堂太监宫女,年纪尚幼,便得陪葬生殉,尸身下跪地痛哭,大多不过是感怀身世之悲惨,却少有一人对那七皇子真心有哀。
那皇帝倒是一片真诚,握住早尽冰冷的手,想起这儿子平日的嘻笑怒骂,不禁俯案低泣。
堂前门后,鬼影幢幢,凡人肉眼看不到,地府牛头马面早在一旁,看了片刻,手中锁魂铁链一抛,从尸身中生生拉出三魂七魄,正是那七皇子。
人既死,魂自然混噩,平日跋扈之人此刻也变得异常顺从,跟那牛头走下堂去。
最后一口生气也在空中消散,那马面正要同走,忽然见一抹星光从天而降,一神人雍容而至,眉宇间自有风采飞扬,发如光丝,鬓若流云,正是惊讶莫名,却闻那神人道:"我乃天璇宫巨门星君,受天帝意旨至人间寻道宝珠,需借此人肉身一用。"
马面哪得不从,连忙让开道来,看那神人从容而过,徐徐躺进那冰冷的尸身中,满天星芒渐渐收入体内,片刻间,便如平常。
自然,这一切凡人皆不得见。马面招呼牛头,忙带那七皇子之魂魄回地府向阎王复命。
冰冷的手指骤然一动,吓得那皇帝跳起,诈尸之事从来是坊间流传,今日遇到就连这权倾天下的皇帝亦不禁胆战心惊。
但看那七皇子慢慢坐起,睁开双眼明亮清澈,全无半分邪气,皇帝连忙回神,大约是御医诊错,这皇子并未死绝,竟又活过来了!
顷刻间,鸡飞狗跳,欢呼声此起彼落。
那七皇子,如今的星君,看着面前一片混乱,不禁好笑,人间皇帝也不过是一名凡人,面对生死,也有无能为力以及乐极忘形之态。
"父王,不必叫御医,我想休息了。"
皇帝虽然有所疑虑,但看他眉间疲惫,自然也得应允,撤下众人,宽慰几句亦离开这紫阳殿。
待众人离去干净,星君这才细细打量自己这副身体,养精蓄锐,除了略显白皙外,尚在青壮年纪的身体倒也算得上结实强壮。
床边有一盆清水,星君走过去,手在水面轻轻拂过,那普通清水瞬间凝固成冰,遂成一镜,他低头看了看这张皮像,就他而言只是人间一脸,并无特别,此举只为记住这张容貌。但事实上,就凡人而言,这七皇子亦算得上英俊潇洒,加之身材高挑,在世时亦迷得不少红颜知己。
可惜如今宿住皮囊中的乃是一位神人,不食人间烟火,眼中已是无欲无求的冷情。
手掌再掠,这冰面尽融,恢复平常。
手指触及那清水,无甚感觉,星君自然知道,既是借尸而动,这本是无生命的皮囊不过是受他元神之灵所驱使,并非复又活来,故此绝不可能有所感觉,比如痛楚,比如寒冷,比如炽热,对于死人而言,这都是不可能有所感知的。
星君捏指一算,推到七元星君其余六位所在,距此地亦远,而且元神疲弱未成大气,不禁皱眉。
他只道此地此人有无上地位,便于查探珠玉所在,即便未能马上得知,亦大有裨益,总比落户贫乡辟户来到容易,故有借尸一举。
天璇巨门星本来就属暗星,对阴晦之事并不介怀,若比其他正阳星君,却不愿行此阴奇之法。
不得已,捻指另算其他,忽然抬头一笑,仰声说道:"何必躲躲藏藏?既然来到,就请阁下现身一见如何?"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室内狂风大作,明明窗门紧闭,但卷起的黑色旋风几乎能吹起椅桌。
旋风中浮现一抹黑色人形,竟是双腿离地,漂浮半空,那人两眼赤红,指甲异长如钩,邪魅如鬼叫人心寒。
反观那七皇子从容自在,如此暴烈的旋风竟然未能将他的衣袍鼓动,鬓边略有散落的长发似在晚色柔风中轻轻飘动,袍袖亦只是稍稍扬起。
"你居然还未死?!"
那怪声音阴森,绝非善类。
七皇子不语。
那怪又道:"你应该死了!六脉寸断,肝胆尽碎,不可能再有活路!!"
"确实死了。"七皇子有节有礼,细细打量了眼前这怪,"害人性命,反累修为,你一介蝎妖,修得人身殊不容易,何必自寻死路?"
那怪大愕:"竟然看破我的真身!你不是七皇子!!你到底是谁?!"
七皇子单手结印,淡然道:"是谁有何重要?你害下凡人性命,如今遇到我,这百年修为,只有破去。"只见一道淡紫光芒从他手心溢出,始时如涓涓细水,渐渐却仿佛洪水铺泻,卷入黑色旋风之中。
那怪也非常物,见状立即嘶鸣一声,黑色旋风随即变得更加剧烈,房内一切皆被卷起碎裂成渣,只可惜那七皇子屹立在风中,淡淡的紫色光华包裹着他的身体,不动如山。蝎怪见此举不行,又生一计,提手一甩,但见那手指钩甲寒光逼来,他拼尽全身修为只为一击,这五柄钩甲破开紫气,向那七皇子头面袭来。
眼见此袭避无可避,蝎怪正自庆幸,却赫然看到那五柄钩甲停在半空,仅离七皇子面门不足半寸之地。再加细看,竟是一片光洁闪亮的冰晶挡在半空,拦下了致命钩甲。
蝎怪正是惊愕,但觉忽然胸中烈痛难忍,低头看去,竟是那盘旋紫气已旋入体内,元丹之处如同结冰寒冻,不禁大惊失色。他练的是风属妖法,本道对方若是寒冰之气奈何不了他,不料此刻瞬间受制,足见己身修为与之相比,可喻天地。
身内妖气尽泻,蝎怪知道大势已去,慌忙收了法术,跪倒地上:"小妖不知上仙厉害,如今知错,求上仙饶过小妖性命!!"
七皇子冷眼看他,只见泻去妖气后的蝎怪匍匐地上,身后已现出原形伸出一条带钩蝎尾。
"饶你性命,让你再来害人么?"
"小妖不敢!小妖只是一时迷糊,受凡人疏摆,对七皇子下了蝎蛊,害其性命……如今得上仙教训,小妖自然不会再度害人,当觅一仙山辟地潜心修炼,洗脱罪孽,望上仙成全!!"
见他不语,那蝎怪连忙道:"如若上仙不信,可散去我全身妖力,只要留我性命,小妖于愿足以!!"
"饶你性命?"
那七皇子脸上无半分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恶,蝎怪自然也猜不到他的打算,只得连连磕头求饶。突然,胸口处一阵破裂之痛,他惊恐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仍是面无表情的七皇子。
蝎怪体内的元丹被破得粉碎,黑色妖气如漏气般从他的体内飞泻而出,不出片刻,只剩下一堆黑色衣袍散在地上。
七皇子弯下身,拨开衣袍,只见下面覆着一只黑色油亮的大蝎子,已然僵硬死掉。
"你道求我饶你,却为何不饶过那七皇子性命?若那七皇子不死,又怎会有我在此?只可说是天理循环,自有定数。"
这紫阳殿被蝎怪一阵作乱,已到处残迹,七皇子环观四周,不禁叹息:"只怕这蝎妖一死,这始作俑者亦是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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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到第二天,皇城内出现灵怪事情。
七皇子之生母李贵妃暴毙房中,死时有无数蝎子在身边徘徊不去,甚至有蝎子从她鼻腔嘴巴里爬出,异常骇人。皇帝无奈,只得命人放火焚烧李贵妃所居之殿,这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事后,死而复生的七皇子向皇帝辞行,欲广游天下。
其行被皇帝视为为母祈愿,尽子之孝,遂准,并赐予王爷爵位以表其率。
话说这天璇星君下凡,无意宫廷争斗,寻了个机会离开皇宫。虽说被封赐端王之位,但其母之死颇为怪异,加之这七皇子死而复生,宫中民间谣言众多,都是不利传闻。
而如今的天璇星君不屑那阿谀之事,皇帝对这位皇子亦日渐疏远,虽亦时有封赏,但已不复那真正的七皇子在世时的光辉。
只是对那天璇星君而言,却少了许多麻烦。
他这一遭下凡,为的是寻找镇塔宝珠,若纠缠在这凡尘俗事中反为不妙。
故此,这七皇子,端王爷,便成了京城里一闲散王爷。
这位王爷经常无故失踪,开始倒也引起过不少骚动,遍寻不获后皇帝甚至打算贴个悬赏,便又看见他施然回府。一来二去,王爷这种经常无故失踪亦已被王府仆从习以为常,时时是走个三月半年的不归,也无人上禀皇帝。
虽然有所便利,但可惜他游遍了三山五岳,寻访仙山,仍是一直无所获。期间倒是觅得不少世人冒昧以求的稀世灵草璞石等等宝物,若这副乃是活人身,只怕成仙亦不过是轻而易举。
七皇子死时正值十九年岁,如今出宫在外已三年有余,容貌无甚变化,旁人只道他驻颜有术,却不知这一身腐肉靠的是他本身元神精气维持,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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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离开王府半月有余。
站在众山之颠,俯瞰脚下,只见是云雾缭绕,苍松翠柏,引人入胜之处,虽及不上仙界圣境,但亦自有一番韵味。
他在此地,全因近日有传闻道这片群山之中有火凤落地。古有传说,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故此来此处一寻,希望能找到些线索。
可惜他在附近找了十多天,仍无所获。
山野谣传,不能尽信啊……
他心中叹息,正要离去。忽然感觉山下妖气大盛,本来一片寂静的山岭受到这妖气影响瞬间飞鸟四散,禽兽出山。
心念一动,他祭出轻风云体术,令己体如云之轻,脚步踏出悬崖外,飞絮一般飘下山去。
山下一片翠叶柏林,未靠近已感到大量的妖气笼罩附近,这并非一只妖怪所为,里面,大概有七八只修炼过了两百年的妖。
他落在一棵柏树身上,连枝桠尖的叶子也未有稍动。
果然,树下站了七个白衣人,正团团围住一名玄衣男子。
那群白衣人衣饰整齐,手中皆执长剑,看来是同一路的。而那玄衣男子面容冷酷,背上有一口阔剑。
大约是一言不合,其中一名白衣人提剑指向男子,其余众人也同时举剑。
那玄衣男子也不含糊,抬手一拔,从身后拉出那口阔剑。
好家伙!这剑原来竟有五尺之长,一尺有多之宽,再看那黑黝剑身,以玄铁打造,若单看重量,至少重达一百五十斤,但那男子握手中,却如同无物。
星君天眼轻眯,注意到那玄衣男子怀中揣了一物,那物被黑绸所裹,从里散出点点灵光,大约这就是他们争夺目标。遂微微一笑。
白衣人与玄衣男子正剑拔弩张,只怕一片树叶落下也会触发剧斗,却在这一瞬间,一抹淡紫身影赫然出现在两者之间。而那突然出现的华美青年,手中竟然拿着他们争夺多时的黑绸包裹。
那玄衣男子连忙一摸胸膛,已空无一物,他难以致信地抬头看那青年,即使与这群恶狐周旋了五天之多,这宝物尚未离身半分,岂料这顷刻间,连自己都未及察觉,宝物已落在他人手中。
手里的包裹有些异动地颤抖,星君掀开黑绸,露出了一个光滑闪亮的球体,从里面透出无比霞彩,灿烂夺目。
但却听他叹息道:"原来是化灵玉。"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惋惜。
那七个白衣人见他夺得宝物,似乎并无独得之意,连忙道:"这位公子,此化灵玉乃我洞中宝贝,五天前被这贼子偷去,我等追到此地方将他困住。如今公子夺下此玉,还望物归原主,我等感激不尽!"
青年抬目扫过他们,这一道视线,如同神光骤现,惊得那七人退下半步。
只听他道:"化灵玉本是仙家宝物,有避毒化邪之效,不想落在凡间,被妖物利用,真是可惜,可惜。罢了,就籍我手收回此物,免得他日再生事端。"言罢,从腰间取出乾坤袋,将那化灵玉放入袋内。
白衣人料不到他竟然收了宝物,登时大怒,为首一人大喝一声:"把化灵玉交出来!!"
见七人猛扑过去,青年倒是不慌不忙,道:"一群山涧野狐也敢造次,看来锁妖塔一失,天下真是乱了。"一股紫堇色的气从他身上溢出,骤分七道席卷而至,未待那些白衣人冲近,便将他们缚按地上。
七名白衣人动弹不得,全身就像被寒冰所锢,冻得他们牙关打战,方才知道遇到了厉害人物。为首那人勉强说出话来:"上、上仙饶、饶命……"
"今日我无意害你等性命,只是小惩大戒,让你等记下教训。"
话落,那股紫气在七人身上一收,灰白色的妖气在七人天灵盖上倾泄而出,人身萎缩,剩下一堆衣物,又见七只野狐狸从衣服堆里钻出来,仓惶逃去。
青年正要离去,忽听他身后的玄衣男子言道:"且慢。"
他转身,看着神色有些疲弱的男子,便道:"你受伤颇重,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调息养伤吧!这化灵玉非你之物,莫再生贪图之念。"
"不。"玄衣男子却是异常倔强,他的阔剑甚至未曾搁下,"请见谅,这化灵玉我志在必得。"
青年不禁皱眉,这男子是妖不错,但幻化之术倒也使得出神入化,一时间看不出他的真身,只是这化灵玉已到了他手,断没有再让其流落人间的理由。想到此处,他轻叹摇头。
玄衣男子见状,喝道:"如此,便只有得罪了!"
只见他手中阔剑一翻,剑身横扫,雷霆万钧之势足以开山裂石。然那青年只是缓一抬手,"当!!"一声巨响,阔剑生生停在青年耳侧,呼啸的剑风带起了他鬓边头发,仅此而已。
虽然之前也曾看过他对付那几只难缠的妖狐狸何等利落,但真正交手,男子才深深感受到对方的深不可测,只是一只手,就挡住了他最重的猛击,当真令人难以置信!
"哼。"男子知道这种寻常攻击奈何不了对方,口中一念:"震!"一道靛青妖气从手中喷薄而出,瞬时充满剑身,弹开青年手掌。
青年亦是惊讶,手掌处虽无痛楚之感,但展开一看几乎是血肉模糊,不禁有些着恼:"你这妖怪好生凶狠!"
男子不欲多言,阔剑再袭,这次剑身包裹了一股妖气,更是势不可挡。
他这一招,便是千年的妖物也无法抵御!
但他却未曾料到,今天面对的并非什么千年妖怪,而是天上星君化身。
看青年右手一伸,按在剑身上,若容人细看,便能看到他手掌处皆有坚冰维护,丝毫不受那妖气所伤。左手结印如闪电般印在男子胸膛,那玄衣男子瞬即如遭巨岩击打,阔剑脱身,整个人飞出十丈开外,撞到一棵古柏后才跌落地上。
未待挣扎爬起,就见那淡紫影子一闪,胸口一痛,自己那口阔剑整身没入胸膛,将他生生钉在地上。
"噗——"他头一侧,呕出大口鲜血。
反观那青年,此刻在一旁背手而立,一脸淡然,仿佛对方并非因他之故而受重创。
"咳、咳——"
男子痛得眉头大皱,虽然并未伤及元丹,但之前他与狐妖周旋多日已受了不少重伤,如今可谓雪上加霜,神智已开始有些混沌。
他妖力不济,身上幻化之术亦难以维持,只见他的头顶两侧现出一双大大的黑色兽耳,耳尖处尚有些许白色细毛。
青年颇觉有趣,毕竟他平日直接将妖物打回原形,难得一见这半妖半人的模样,不禁凑了过去。
这会儿那男子的衣袍下又见拱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漆黑的兽毛,同样在尾尖处有些许白色。
"原来是狗妖。"
闻言,那男子抬起翠绿色的眼珠,瞪着青年,突然朝他吐出一口血唾,可惜力有不逮,只落在青年的脚边。
只听他恨恨道:"老子……是狼……"话音刚落,便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第二章
读者评论
等他再次张开眼睛,入目处是一尊地藏王尊像,四处黑乎乎一片,他不禁暗想,该不是已经到了阴曹地府了吧?
胸口处疼得让人发昏的伤口教他彻底清醒,眼前这不过是尊泥胎塑像,上面满是蛛网灰尘,四处经久失修的断瓦残垣说明这里不过是一间破旧的庙宇。
他挣扎着坐起身,插在身上的阔剑已被拔出,留下来的伤口也被自身的妖力本能地凝合,暂时不再流血,但他清楚这样支持不了多久,他需要一些灵草,否则如此一直耗费妖力,很快就会力竭而亡。
想起那个突然出现夺走了化灵玉,又重创自己的青年,忍不住咬牙切齿。倒不是怨恨他夺走宝物,毕竟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在妖界本就是强者为尊。只是那人明明能轻易看出野狐妖的真身,却错把他这只堂堂的黑狼妖当成是下等狗怪!
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下次若再见到,定要他彻底弄清楚,谁是狗谁是狼!!
他一手按住胸口伤处,一手扶墙慢慢走出庙宇,正打算去寻些灵草疗伤,却在庙门口处,赫然看到那抹由远及近的淡紫身影。
"你醒的真快。"
青年若无其事地走过他身边,全然漠视他一副目瞪口呆的可笑神情,径自进了庙里,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捧红叶绿果的草药,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石碗和舀,将草药放入捣烂,慢慢碾成药浆。
片刻,青年捧来石碗递与男子。
瞪着那碗红绿相间的药浆,男子冷哼一声,手突然一拨,将那碗甩了开去。
眼见石碗就要甩破地上,就在沾地瞬间,忽然轻乎乎地在半空停顿下来,飘飘移移地转了回来,重新落在青年手上。
"你需要疗伤,否则妖力耗尽,也是得死。"
男子咬牙恨道:"滚开。"
明显感到对方的拒绝,青年皱了眉头,在确定对方不会乖乖合作后,忽然左手一伸,咒法已印在男子额上。
"你——"
青年将他推倒,看男子轰然到地,这才坐到一旁,将药浆细细涂到他胸膛裂开的大口上。
男子只觉得手足冰冷不能动弹,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伤害,不得已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青年没有看他,只专著地干着手中活计,倒是也解释了:"冰身咒。"
男子有些错愕,居然如此轻易地说出咒法根源,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大约是料定了他妖力不足无法挣脱。想到这里,又不禁恼起来,见他涂得那般仔细,忍不住奚落道:"你以为这种寻常止血草就能治得了妖怪的伤吗?天真。"
闻他言,青年确实愣了一下,看了看碗里所剩不多的药浆,有点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解下腰侧的乾坤袋,自里面掏了几下,取出一枚深红色的人参。
"炎阳参?!"
男子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枚人参,这炎阳参并非凡物,乃雪岭天山顶峰,至阳至刚无雪之地所生,千年一枚,可有肉白骨,生死人之神效。
偏那青年仿佛对待普通草药一般,随手一丢放进石碗里,又是几下碾捣,将这天下至宝炎阳参拌进寻常的止血草药浆中,复又将这药浆再涂到男子伤口上。
待万事皆休,指尖一弹,男子立觉束缚消失,连忙坐起身,低头一看,那混有炎阳参的药浆果然神奇,刚才裂开见骨的伤口顷刻间已合拢起痂,大概再过几日便会尽数复原。他一手捡起石碗,珍贵的炎阳参只剩下一些暗红残浆粘在碗底,不禁大觉可惜。
"你居然把炎阳参混到止血草里……还用来治伤……"
听到他语气中的心疼,青年是莫名其妙。
男子抬头看向青年,见他脸上依然是一片淡然,看不出一点惋惜心疼,心里更加是大惑不解。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到青年正在擦拭的右手掌居然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你的手!"他抓过他的手腕,翻开一看,顿时想起之前曾以妖力伤他,不禁愧疚。
青年皱眉,想抽回手腕,但对方的手异常固执地抓得死紧。正要结印驱赶,却见他一边刮下石碗底余下的药浆,一边小心翼翼地涂到他受伤的手掌上。
结印的左手滞在半空,而后缓缓放下。
看着男人紧皱的双眉,青年不禁困惑,自己一点痛楚也没有,怎么好像疼的人是他?
他想得轻巧,却不知若他当真是人,十指归心,他这一只手受此重伤,寻常人早就哭爹叫娘去了。
忽然听到对方轻声的询问:"为何救我?"
话音里已没半分愤恨,青年倒也老实,道:"一时兴起。"只是这回答不免叫人咬牙。
男人没有计较,掀起里袍撕下一片干净布条,利落地扎好了他手上伤口,又道:"即使如此,我也仍是要得到化灵玉。"
青年道:"你明知非我对手,却仍要为之,可是有不得已之由?"
对方沉默了。
青年注意到他眨了眨眼,那青绿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呈现了一种兽类的橄榄线状,但很快便变回了人的圆形与漆黑。
"化灵玉除了避毒化邪之效,其实还能用以破法,我本是打算用它打开外妖城的法阵。"
"哦?"
"自从锁妖塔一破,外妖城不知何故布下法阵,使得外面的妖怪无法入城。几年前我到人界寻药,不料寻获归去却无法突破法阵,我守在法阵外两年之久,也遇见过不少从锁妖塔逃出来的妖怪企图闯入法阵,但皆无功而返。但始终未见一只妖怪从城里逃出来。妖城内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既然你身在外面,并无危险,为何又要冒险进城?"
"我有几个朋友……"男子犹豫了一下,"以及我的娘亲都在城里面。如果他们还活着,我必须救他们出来。"
"原来如此。"青年若有所思,"看来天地异变,已波及妖界。"
男子怀有期望地问:"你既已知道此事始末,可否借那化灵玉与我,一旦破阵,我定然会将宝物奉还。"
青年看了看他,摇头:"不。"
"你——"
"我来问你,你得了那化灵玉,还须返回外妖城方能破阵,对吗?"
"正是。"
"路途艰险,之前不过几只野狐妖便让你如此狼狈,请问你又如何保证能带着这化灵玉安然回去?"
"之前是我偷走化灵玉时误中了他们设下的法阵而至受伤,否则他们几只野狐怎拦得下我?!只要这化灵玉在手,我一定拼尽性命保其不失!"
青年仍是摇头:"你拼掉了性命,那谁去破法阵?你又如何将这化灵玉归还与我?"
这话问得那男子张口结舌,他不是不曾考虑身携化灵玉的危险,怀璧其罪,怕是有更多妖怪会打这化灵玉的主意。但此举是为了娘亲与朋友,即是粉身碎骨,他亦要行之,然而青年要他原物归还,这却极之渺茫。
他不再言语,知道从青年手中得到这化灵玉是不可能了。
青年本想就此打消他的念头,然后离开,却在看到他脸上那黯然神情时心念一动。禁不住抬起左手,手掌上用干净布条仔细包扎过,他虽无所感,但也多少懂得对方的关怀之意。又转念一想,能够在外妖界张开法阵阻挡众妖的力量孰不简单,去看看,说不定那法阵的力源便是宝珠。
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乎,青年对那男子道:"唯今之法,你我同行,或可保这化灵玉不失。"
男子猛然抬头,青绿的眼珠子闪出亮光:"你与我同去?"
"你不情愿?"
"不!不!当然情愿!!"男子向他抱拳一揖,"在下感激!"续又问道,"我们何时出发?"
看他心急模样,青年却道:"再过两日。"
"为何?"
上下大量了他一阵,青年指了指男子的头顶:"至少也得等你的妖力恢复,收去了耳朵与尾巴,免得惹来骚乱。"
男子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就现出半妖之姿,连忙抬手一掩,算是勉强施展幻术收掉了耳朵,但无奈妖力不足,那条大大的狼尾巴仍在后面碍眼地扫来扫去。
"无妨。"青年倒也不介意,想了想,又问道:"你是狼妖?"
男子心里高兴,他倒是记下了,便回答:"我是黑狼妖,名叫离契。"
青年点头,道:"我叫天璇。"
第三章
又过两天,那炎阳参所捣的药浆果然神效,离契的伤已然大好,妖力也恢复了七八成。
于是二人决定离开破庙,赶路前往外妖城。
妖力恢复后的离契施展幻化术掩去兽形,黑发黑眼,脸形如刀削斧雕,阳刚十足,加上玄衣之下强壮身躯又自高大,背着那把显眼的阔剑,自有一派武者本色。反观天璇,明眸薄唇,风度翩翩俊朗不凡,一身淡紫绸缎剪裁贴身,更显潇洒,活脱脱一俗世佳公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引得不少艳羡目光,更有女子故意丢下香萝帕,只可惜这二人一是不屑理会,一个是视若无睹,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行了半日,二人在小镇歇脚。
若是离契一妖独行,自然不必如此麻烦,只需施展兽行之术,加快脚程,不到三天便能到达。但无奈身旁这人虽然法力无边,偏是凡夫俗子之身,本人倒是不管不顾,可只走了半日,便来个双腿发软,几乎是踉跄前行。
最后还是离契看不过了,寻了个吃饭的借口在小镇略为歇息。
天璇在酒楼落座,方才察觉这副躯体状态虚弱,若非他元神支撑,只怕早就晕倒在地。不禁暗叹这副躯体的前任主人养尊处优,经不得一点奔波。
离契向前来打点的店小二要了饭菜,便转过头来打量天璇。这个青年相当奇特,若说他外表看来年轻俊美,宛然是一位富家公子,但不经千锤不过百炼又怎能得这无上修为?离契并未发觉他身上有掩眼幻术,这人确实是相当年轻,二十载光阴对妖怪而言,莫说化形,便连开窍都做不到,然而天璇却已拥有超越千年妖魔的法力。
这厢的天璇却并未在意对方的观察,反是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食客,看忙碌的店小二将一盘盘装点漂亮,飘着热气香味的菜肴送到桌上,然后被人用筷子夹起,送到嘴里,咀嚼,下咽。
也无怪他如此突兀,毕竟他原是天上星君,岂食人间烟火?下凡后并未进食,即使身在王府也是随便翻弄一下饭菜了事,也没见过凡人吃饭,如今看到了,自是目不转睛,仿佛是看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东西。
这会儿他们这桌的饭菜被送了上来,厚厚一大叠的酱牛肉,还有两碗大大的白饭。
天璇不禁皱眉,与旁边的桌子比起来,他们这桌的饭菜显得过于单调了。偏那离契一副胃口大开,抓起碗筷埋头大吃,堆成小山的酱牛肉被快速地丢进嘴里大嚼大噬,那欢快的模样,连尖尖的犬牙都露了出来。不消片刻,整盘牛肉吃个精光,白饭剩下大半,这饭反而成了佐食。
离契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这才发觉天璇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而桌上的肉都被自己吃光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抱歉,我吃得太快了。"他连忙招呼店小二,吩咐他再上一盘酱牛肉。
"慢着。"天璇叫住那店小二,"你把这附近桌子上的菜不加重复的都上一盘。"
店小二愣住了,怕是自己听错,连忙再问道:"客官,这楼上客人的菜您都要?"
"是。"
虽然对方的要求非常奇怪,但这店小二看这名青年气质雍容,一身华贵打扮,绝非寻事之人,便连忙应下往厨房跑了去。
精致的菜肴很快摆满了一桌,甚至还在旁边多加了一桌,离契看着这乱七八糟一大堆,错愕不已。天璇却是非常满意,他每一碟都用筷子细细翻看一下,似乎在欣赏,奇怪的是他却并未吃上一口。
等全部都看完后,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对离契说:"快吃吧!"
"你不吃吗?!"
离契瞪圆了眼珠子。
天璇摇摇头,有些惋惜地说:"我不能吃。"
"为什么?"
"这副身体是死的,吃下东西会在里面腐烂,很麻烦。"
"?!"离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死的?!那他面前坐的是一具行尸吗?或许他的手是冰冷了点,但他行走自如,眼神清澈,怎么看也不像是具离魂的行尸。
天璇没有理会对方的混乱,指了指桌面的菜,吩咐道:"快吃吧,吃完上路。"
离契想不透,无奈之下只好拿起筷子,可偏偏今日恰是十五斋期,这楼上的客人大多是点了素菜,这满满一桌子上都是绿色白色黄色。绿的是青菜黄瓜,白的是豆腐春笋,黄的是云耳金针。厨子也算好手艺,素斋做的是色香味俱全。
但离契手里的筷子就是悬在半空,不肯下箸。
天璇看他不动,学着旁边的客人,夹起一大摞绿得发亮的油焖白菜放到离契碗里。
"天啊……"离契丢下筷子,一副受刑的痛苦表情,"天璇,我是狼妖,吃荤不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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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完的饭菜倒没有浪费,都送给临桌的食客。
离契可是记下了教训,到了晚上打尖时连忙点上一桌好看的荤菜,先让天璇一一看过,自己才挑出里面的荤腥下肚。天璇似乎对吃饭非常感兴趣,但他就是不吃,反倒是喜欢盯着别人吃。
被那双清冷的眼睛盯着,离契不得不收敛起狼吞虎咽的食相,放慢吃食的速度。天知道他一头狼妖居然要斯文进食,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两人在客栈住下。
半夜,离契自梦中醒来,他耳朵极其灵敏,察觉旁边房间无半点声息,连忙过去查看,却发觉房内空无一人,天璇不知所踪。
心里不禁大惊,难道是有妖来袭掳走天璇?!
但以天璇之能,却又怎可能无声无息,连旁边所宿之人都未曾惊动就被带走?
他这一着急,也顾不得其他,手足着地,张嘴一啸,猛然解开幻术伪装,毛发暴长,獠牙锋尖,现出妖狼原形,在房间内嗅了片刻,便从窗户一窜而去。
无暇月下,只见一匹硕大强壮的黑色大狼四蹄如飞,像影魅般在野间奔跑,不时停下脚步四处嗅吸,追踪气味。
追至一片紫竹林内,却再也寻不到其他痕迹。
黑狼心里着急,不住地在竹林四处窜跑,终无所获,情急之下,禁不住仰天长啸。
"你在做什么?"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黑狼连忙抬头,但见一棵小孩腰粗的紫竹顶,天璇轻渺地盘膝其上,淡紫衣袍随风而动,全身包裹了一层淡淡的微光,在莹白的月下,似星华般若隐若现,犹如神人降世。
离契不禁看呆了,待听到对方再问:"你怎么现出原形在这林里跑来跑去?"
刚才的紧张一下子散掉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无力之感。黑狼口中一念,施展幻化术,一阵刺眼光华过后,重新现出高大人形。
他跳上紫竹,抓住竹身在天璇身边站定。
虽未能如天璇般有轻风云体之妙术,但以他修为,轻身而立还是做得到。
"我来寻你。"
"有事?"
"……"离契摇头,"我还道你被其他妖物抓走了。"
"怎么可能。"
离契有点赌气地抓了抓他那把浓密的黑发:"我就是担心。"
天璇侧过头来,清澈如溪的眸子凝视着狼妖:"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化灵玉?"
抓头发的手猛地止住,离契愕然地张大嘴巴,对啊!他该担心的是化灵玉!可要不是天璇提起,他还没真想起这化灵玉或许会被妖怪夺走!
天璇收回了视线,缓缓闭上眼帘,道:"我虽不食人间烟火,但身在凡间,也必须吸取星月精华,以维持元神损耗。你不必担心。"
也不知那离契有否听得仔细,看他两眼发愣的坐在旁边,似乎还没从繁复的思考中回过神来。
两人就是这样一坐便是整夜,直至晨光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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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内有了些骚动,一些唧唧喳喳的小声音在紫竹下传来。离契感觉到微末的妖气,遂低头一看,原来是几只未能成形的鼠妖在交头接耳。
它们声音虽小,却叫人颇觉烦心,离契看到身畔之人仍然双目紧闭,不愿他受到打扰,脚下一空,跳下紫竹。
那群小妖见有人从天而降,已经吓了一跳,待再细看,竟然是一只大妖怪!离契身上妖气虽隐而微,但能化人形至少也是百年以上的妖怪,这群才刚开窍不久的小鼠妖自然是吓得四散奔逃。
只剩下一只脚软逃不掉,灰不溜秋的小鼠妖。
"饶命……饶命……"那灰鼠妖早吓得魂飞魄散,它方才修得口出人言,不想今日就遇上大妖,只道是劫数难逃。
看它抖若筛糠,离契不禁笑道:"怕什么?我又不吃老鼠!"
灰鼠妖闻言抬头,见这只大妖眼中并无杀气,这才稍稍定下心来,连连说道:"不知大仙在此修行,小妖打扰了,还望大仙手下留情,放小妖走吧……"
他说话相当利索,离契本打算放他离开,忽然转念一想,却又问道:"你们鼠妖消息最为灵通,我来问你,近日外妖城可有什么变故?"
灰鼠妖连忙点头:"大仙容禀,适才我们几个兄弟正是在谈论此事!听说外妖城现在乱成一片,众多大妖聚集在那里争夺地盘,说什么妖帝已死,妖城封锁,只要谁第一个破阵进城就能继承妖帝之位!"
"荒谬。"离契冷哼,吓得那小妖缩了缩脖子,"妖城里究竟发生何事根本无人知晓,能不能破法阵还不好说,这会儿就打起来,真是群利欲熏心的傻瓜。"
小妖也不管他说得是否正确,只连连点头称是:"大仙说得对!说得对!"
离契无意再留难灰鼠妖,便放他离开,这一转身,便见天璇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天璇也知事情有变,与离契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
"嗯。"离契点头,正要迈步向妖城方向走,却又突然停住,想了想,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怎么?"
离契看了看天璇,这个人现在看起来精神非常好,但事实上只要走个半天,他的脸色是没什么变化,可这副身体却绝对支撑不住。
他真的是将自己轻易打败的家伙吗?!
离契叹气,道:"还是先回小镇买两匹马吧!"
第四章
得了坐骑,二人脚程自然快上许多。
从小镇出发,大约行了五天时间,便到达妖域界外。
这是妖源之地,自天地初开,天地间第一只妖便是在此诞生。或是因此缘故,妖物只要进入妖域界,妖力提升十倍不止,即便是人间仙师也未敢随意擅闯,毕竟这妖域内不仅妖物众多,且力量强大,其中不乏上古妖兽,好噬人肉之者亦众。
此处有一条铁律,便是强者为尊。
一切争端,武力解决。
想来也是当然,妖怪大多始时为兽,弱肉强食乃生存之道,岂有不遵之理?
面前一片耸山峻岭,看上去倒是非常普通,且没有任何上山之道,若是寻常人走过,也不会贸然上山。
二人在山下落马,离契走到一条溪流旁,这溪旁有棵小小柳树,枝叶婆娑,垂腰溪上。离契站在这柳树旁,以指为笔,见他指尖过处,留下靛青妖气,在空中画出一道妖符。
口中一念:"开。"
但见妖符闪耀光华,自空而下缓缓破裂空间。
仿佛打开了大门,里面瞬即涌出大量炽热气息,猛然吹起离契一头黑发,触脸之处竟火热无比,便连身旁的小柳也被吹得东倒西歪,本就稀疏的叶子被热风一熏又掉去几片。
离契回头招呼天璇:"进去吧。"
天璇跟在他身后走入门内,那门很快在他们身后关闭消失。眼前触目及处,是一片荒凉土地。
"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离契见此情景也是大愕,他离开不过半年,那时此地翠郁葱葱,林高树密,而如今却是土石突兀,寸草不生,仿佛一片死地。
他们正是奇怪,突然感觉到不远处妖气冲天,且伴随有打斗之声,两人相视一眼,不需多言便提身往那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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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坡地上,大群的妖怪正在混战。
虽然混乱,但也能看出个大概。两帮妖怪,一帮是狐妖,以红狐、黑狐为多,也有少数法力高强的白狐,另一帮则是群乱七八糟的妖怪,熊妖、豹妖、虎妖等等,甚至还有一两只成精的树妖。
狐妖是战法严谨,首尾相顾,若哪里出现弱势便马上有强援支持,而受伤疲弱者马上躲到后面歇息疗伤,其他狐妖马上替补,以车轮战术对敌。而那群乌合之众,虽说全无章法,但胜在本体强大,皆是些凶顽的妖兽。
就此看来双方是势均力敌,但久而久之,即便多凶悍的妖怪也有力竭之时,狐妖渐渐占了上锋。
便在这时,混乱中一头虎妖看到了站在场外的离契和天璇,登时一脚踹开缠住自己的狐妖,冲了过来,嘴里大喊大叫着:"离契!快来帮忙!!"
"你认识他?"
天璇指了指那只吊睛白额虎。
离契看着那座像山一样猛冲过来的魁梧虎妖,头疼地只想摇头,但毕竟也是多年的朋友,只好点头道:"他是我朋友,叫赤阖。"
被那只虎妖大嗓门一吼,马上有几只白狐妖注意到场外的两人,见他们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其中一人敛了妖气并无异动,而另外一个却没有半点妖气,十分奇怪,又见那虎妖的头领认得二人,只怕也是帮手,登时起了先下手为强的念头。
两只白狐妖一同念动咒语,离契顿觉脚下土地剧烈震荡,晃得两人摇摇欲坠,不禁皱眉,反手一把捞住天璇腰身,凌空跃起一丈余高。
就在他离地那瞬,地表裂开大口,数道火舌从下喷出,席卷二人。
他们身在半空,眼见红炽火舌就要舔到脚部!
离契反手拔出背上阔剑,横空一斩,一道青色弧光破空而至,与火舌空中交击,只听"嘣!!"的一声,炽热火舌被弧光击破,化成重重烟气散了开去,那青色弧光余力未消,直直撞落地面,又是一声刺耳巨响,沙土飞扬,碎石四溅。
施法狐妖瞬受法术反冲,重创吐血。反观离契,从容落地,放开天璇腰身,问道:"可有烧到?"
天璇摇头,举目看向那几只施法白狐的方向。
离契知道对方犯了天璇忌讳,但心里却不愿他出手冒险,便道:"让我去吧,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刚刚漫出手心的紫堇之气抑止,收回,天璇点头默许。
对于他的信任,离契心中大喜,即刻脚下一轻,身形拔起两丈有余。就见他在空中一声长啸,如同雷鸣震耳,震得下面剧斗不休的众妖耳朵生痛,纷纷抬头看去。
空中那玄衣男子手握一把巨大的玄铁阔剑,释放出无尽妖气,那妖气呈靛青颜色,如浪波涌向四面八方。
在场众妖无比惊愕,他们虽自问也有数百年修为,但与之相比简直是蚊牛之别!
那离契身影一疾,骤然扑向那几名施法白狐妖。狐妖见他袭来,连忙祭出妖法,顷刻间坡上地动山摇,飞沙走石,周遭不少妖怪走避不及被掀翻。地下突然破出数十跟尖锐石笋,呼啸而起朝离契打去。
只听离契口中一喝:"破!!"手中阔剑横扫,一道更阔更长的青色弧光从剑挥出,其势更凶,触及之石笋无比纷纷碎裂破开,散了一地乱沙碎石。
白狐妖见那弧光势不可挡,慌忙纷纷跳起躲避,不料离契身形就跟在那弧光之后,他突然出现在众狐之中,阔剑急动,左扫右拨,这一百五十斤的重物直打得几只狐妖如风筝般跌落四处,吐血不止,有两只更是当场撞昏。
弧光砸在地上,斩裂坡壁,扬起大量灰尘。
见这只大妖如此清脆利落地除掉了法力最高的白狐妖,其他狐妖连忙弃下对手,群起向离契扑来。
那边天璇看得皱眉,心念一动,袍袖内略起风动。
面对近百只狐妖,离契却更加兴起。狼妖心性好斗嗜武,以前在妖城之内便时常与恶妖相搏,自出城后在人界少有遇上与之匹敌的大妖而稍有收敛,如今眼前正有一场大战算是难得开荤了!
那把阔剑挥舞如漩,卷起黑色旋风,几只跑得最前的狐妖未及近身,已被阔剑带起的暴风冲倒在地,险些绊倒后面的狐狸。
狐妖一阵猛攻,将离契团团围在中心,各施其术,一时间,剑、钩、爪、镰,寒光四起,便要撕碎里面受困之妖。
天璇不禁踏前一步,发扬袍动,但下一刻,却如风静止了般,不再动作。因为他看到了那柄阔剑,玄铁剑身上已漫上一层靛青颜色,让这漆黑剑身泛出烁烁寒光。
更快的,狐妖手里的兵器如遭削玉断金,同时断裂,根本没有一柄武器能抵御离契手中阔剑。那些狐妖未及回神,已见阔剑扫到面前,顿时有十数只狐妖被打飞出去,跌落十丈开外,皆是倒地吐血不能爬起。
其他妖怪见突然出现的离契如此厉害,而狐妖则被打得落花流水,登时斗志高昂,向围攻离契的狐妖们扑去。
混战再度展开,在混乱中心的离契自然是众矢之的,然而他乐此不疲,阔剑挥舞无妖能阻。
正打得兴起,忽闻不远处那虎妖大喝:"离契!速战速决!"
离契皱眉,心有不甘,毕竟难得遇上如此多而不绝的对手,但抬头看去,见天璇站在场外已候了多时,虽他面无表情,但多少也该觉得无聊了。离契猛然一剑荡开几只红狐妖,嘴唇急喏念动口诀,身上靛青妖气大盛,影化黑狼。
突然阔剑一翻,倒插地上。
"震!!"
但见一股狂猛妖气从剑身急涌,轰然向四面八方扫去,凡触者如遭阔剑击打,不论敌我全数掀翻地上。妖气所及之处,地面沙石更被气浪掀起飞尘,可见这力量霸道。
就连天璇看了,亦不禁挑眉。
待余波散去,离契身边方圆十丈内,全部妖怪都倒在地上,轻则断骨呻吟,重则已昏迷不醒。
圈外未受波及的众妖都纷纷停下打斗,神色惊恐地看着站在中央,若无其事从地上拔起阔剑的离契。那些狐妖更加是惊恐万分,待闻那离契喝道:"要命的快滚。"他们才惊惶地四散逃去。
获胜的妖怪这才回过神来,一阵欢呼,贪婪的眼睛纷纷盯上地上那些受伤的狐妖。
弱肉强食,吞掉百年以上的元丹对妖怪修为大有裨益!那些狐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往日他们也是这般对待败者,但今日确实自己成为砧板上的肥肉,不禁满脸惊恐。
离契却从不喜这种行为,但别人要做他也从不阻拦,那是兽妖天性,残忍血腥。
可偏偏他又看到站在场外背手而立的天璇,忽然的,他不愿让天璇那双清澈的眼睛出现任何的鄙夷,遂喝道:"住手!都放他们走!"
所谓强者为尊,那些妖怪虽有不甘,但自知非离契对手,也只得遵从,愣是看着那些受伤的狐妖慢慢撤走。
这会儿那只虎妖蹭了过来,巨掌一拍,直打得离契两耳生鸣。
"离契!多日不见,你是越来越厉害了!"
离契苦笑,抬头看了看这只不熟幻化术的朋友,只化得魁梧人身,脑袋仍是颗大大的虎头,毛茸茸的虎爪异常突兀。
"赤阖,你也还是老样子。"
第五章
干涸的大湖旁,有条妖怪小村。这里的屋子相当简陋,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些法力低下的小妖。一开始不过是几只弱小的鹿妖,它们害怕被凶残的大妖捉去练药或是直接抠出体内元丹,故此寻了个偏僻的湖边毗邻而居,渐渐地有些同样弱小但又运气不错开得元窍的各种小妖也搬了来,逐渐形成了一条小村。
虽说这里也不太平,但比起到处恶妖的妖城,却是安稳许多。小妖们躲在这里修炼,都不怎么敢出村。
不过今日这些小妖倒是从它们的小屋里纷纷探出头来,村里来了只真正的大妖!
得胜归来,豺狼虎豹决定大肆庆祝一番。
而此战的功臣离契自然是位列正宗。
离契坐在上位的地方,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肉食,而且都是烤全羊、烤全猪,更夸张的是还抬上来一只烤全牛!他口水流了一地,也想像这帮不知谦让的家伙们那般扑上去大嚼一顿,可偏偏身边坐着的人姿态优雅,目光轻淡,不知为何,离契总不愿在他面前露出妖野兽性,只得暗自咽下不少唾液。
这会儿,几条蛇妖挪上堂来,边奏起笛乐,边扭动她们妙曼的腰肢跳舞助兴。离契趁天璇视线转向那边,连忙撕下一根大鸡腿塞进嘴巴大嚼。狼牙尖利,几下就嚼碎了骨头,连肉一块吞进肚子,见天璇还没回头,他又抓过另一边的鸡腿塞到嘴里。
可偏在这时天璇回头问他:"它们跳的什么舞?"
"呃——"离契慌张地企图吞下鸡腿,却被彻底噎住了,吞不下吐不出地瞪直两眼。
天璇见他一副快被噎死的模样,伸手在他喉咙上轻轻一弹,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顺当地让离契舒过气来。
"呼……"
天璇问他:"你很饿吗?"
离契无言以对,不知何解,在这人面前自己总非常容易出糗。
这时虎妖又凑了过来:"离契,咱们兄弟好久不见,来!先干一坛!!"
离契抵不过他,只好也举起酒坛,两妖一同喝下大坛烈酒,却不过如同喝水般轻巧。旁边又凑来几只妖怪,似乎对离契非常感兴趣。
虎妖赤阖大觉得意,向众妖介绍道:"这位是狼妖离契!他可是妖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妖,在妖城没有妖敢挑战他!!你们看见他那把剑没有?那可是把厉害的家伙!玄铁打造,还熔进炼魂石!"
"炼魂石?!"众妖倒吸一口凉气,议论纷纷,"那可是上古的宝物啊!传说是蚩尤怪精魂所成,有融和妖力之效!""真的有这种宝物吗?""一只狼妖能这么厉害?"
"那当然!"赤阖见他们不信,哼道,"你们不是亲眼看到他打败那群狐妖吗?"
离契听他的吹嘘都被天璇听了去,可偏偏是说得厉害,其实不久前才被某人轻易打成重伤,连剑都被夺去的难看,那赤阖的夸耀让他极为尴尬。
他连忙岔开话题:"赤阖,我还未及问你,怎么跟狐妖打起来?"
"哼,那群不知好歹的骚狐妖,自持有了靠山便自嚣张,不就是新来了只从锁妖塔逃出来的八尾狐吗?断了一尾还恁是自大,若当真厉害,还能被关在锁妖塔?!"
虎妖说话不着重点,让人糊里糊涂。
一直静静坐着的天璇忽然问道:"你们因何事争执?"
众妖方才注意到这个青年,他的存在就像轻风缥缈,虽俊颜如画,却带着一种脱俗离世的淡漠清冷。虽然是个凡人,而且身上连一丝妖气亦无,但就是让人无法轻忽他的提问。
赤阖搔了搔他那颗大虎头,老实答曰:"现下大伙都说,谁第一个打破外城法阵,就能继承妖帝之位。有不少妖怪单独试过,似乎都没能成功。后来又听说要集中众多妖力一举冲击方能破阵,所以妖域里的大妖皆开始自组势力,忙着抢地盘,不肯服从的都杀掉,所以现在妖域里没日没夜地在打。"
他回头看了看旁边的几只妖怪,续道,"我们这里都是些不愿趟混水的妖怪,没想到那些狐妖打起了这里的主意!不得已,我们也只好跟他们打起来。"
旁边一只豹妖叹气:"好不容易躲过仙道的追杀,躲进妖域却又不得安生……"
赤阖见它沮丧,一大爪子拍过去:"叹个鸟气啊!等这事缓过了,咱们还不是照样修行?现在有离契在,量那群狐妖也不敢再来骚扰!"
众妖眼神发亮,一起看向离契,他们都曾亲眼目睹离契那无于匹敌的妖力,有他在,别说是区区狐妖,就是现下势力最大,妖力最强的金狮妖,亦无所惧!
可惜离契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殷切的视线,径自沉思。
他本道带了化灵玉便能破开法阵,可如今看来却非这般简单。虽说那首破法阵者为帝的说法荒诞不经,但其他大妖却深信不疑,若他欲以化灵玉破阵,只怕会受到众妖阻挠。即便能够破得,也会马上被群妖围攻格杀当场。
赤阖等妖得不到回应,只得摸摸鼻子看向天璇。
这个凡人虽然看起来相当普通,但离契对他的态度却是尊敬,而且看起来也比较好说话,于是众妖期盼的眼神纷纷转移到他身上。
天璇只觉好笑。
这群头脑简单的兽妖,要是知道自己乃天璇巨门星君,深悉降魔伏妖之术,大概会立即四散奔逃吧?
但是他却不愿点破。要收掉这群妖怪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只是他们,应该算是离契的朋友,若当真毁了他们,只怕离契要难过。
天璇看向离契,毕竟这只黑狼妖看来相当重感情,甘愿冒险破阵,入妖城,救朋友,即使是修仙得道者,也不见得有他这般义心。
想到这里,却又觉得自己似乎对这黑狼妖过分关心。这天璇星君一向清冷,即便对同门星君亦不假辞令,半言不多,可偏偏遇到这只败在他手下的狼妖,却因他而破了太多的例,当真是连他自己都觉不解。
这时,几条妖娆的蛇妖挪了过来,她们性喜淫糜之事,偏因身体冰冷又爱血热人体,见堂上坐了一个凡人,自然是不肯放过。
那些虎妖豹妖也不阻拦,任由蛇妖将天璇团团围住。
蛇妖化形皆为妖艳女子,一对丰乳,纤细蜂腰,加之脸容佼好,眉眼带魅自有万种风情,都是挑尽了凡人的喜好而塑,为的就是诱惑人心。
一条蟒妖最为大胆,一下就缠了上来坐到天璇膝上,捧着一杯美酒送到他嘴边,嘤嘤柔声道:"公子,奴家喂你喝酒可好?"旁边的蚺蛇精被抢了先机,不甘示弱也抱住天璇的手臂:"奴家不依!公子也要喝奴家喂的酒嘛……"其他蛇妖也趁机缠了上去。
一时间,莺莺燕燕,牡丹花香,好不热闹,把旁边沉思的离契给吵醒了。
他转头一看,见一群美丽妖娆的女蛇妖全都挂到了天璇身上,而天璇居然并未推开她们,甚至饶有兴趣地看着蟒妖手里的那杯酒。那条蚺蛇精更乘他不备,蛇尾自袖下探入,欲加挑逗。
不知怎的,离契突然恼了,他暴跳而起,喝道:"都给我滚开!!"
他这一声大喝把那群蛇妖给吓得现出原形,衣服掉了一地,从衣裙下游出几条大蛇,四散而去。
赤阖茫然地看着他,问道:"怎了?"
离契这才发觉失态,一下愣住了不知做何回答,支支吾吾:"啊!呃……那个,对了!天璇不能喝酒!"
"原来如此!"幸好那赤阖也不深究,招呼其他妖怪继续庆祝喝酒去了。
这边离契拉了天璇,细细吩咐道:"别跟妖怪走太近,他们都喜吸人精气,一不留神,可要丢掉性命!"他却不知,死人哪里有命可丢。
天璇一双清眸凝视离契,问:"那你呢?"
"我?"
"你也是妖。"
"这——我——"离契被他问得张口结舌,想了半天,才终于说道:"你对我有帮助!化灵玉还在你手里,我自然不会伤你!"
天璇剑眉一挑:"若是没有那化灵玉,你是否就要害我?"
"当然不会!!"离契想也不想,冲口而出,待说完了,看到对方好整以暇的表情,觉得自己好似被戏耍一般,不禁懊恼,复又想了想,低声说道:"……你要当真喜欢蛇妖,小心点便是了……要不我先去吩咐一下它们……"
天璇看得他这般模样,心里却泛起一点莫名情绪,像是高兴,又像是被误解的气恼。
不自觉地,他开口解释道:"不必。那些蛇妖幻化术太差,在我眼中仍是蛇体原形。有劳你出言驱赶。"
"是吗?"离契咧嘴笑了,连犬牙都露了出来,"那只能说它们荒淫享乐,不勤功习!"他忽然指住自己,问天璇,"那我呢?我在你眼中是何模样?"
天璇闭了闭眼,再度睁开,一丝七彩琉光泛过乌黑眼珠,他缓缓说道:"一头黑狼。耳朵、手足、尾巴都有一撮白毛的黑狼。"
"……"
离契无言,沮丧地别过脸去,那是他本体模样没错。
原来自己在天璇眼中也跟寻常妖物一般,都是兽体原形……
天璇托腮看着转过身去的阔厚背影,他并不打算告诉离契,他的幻化术已非常高超,在自己眼中,他仍是男人模样,而自己不过是在他上次寻人时看过狼妖原形罢了。
众妖盛情,天璇和离契便在这妖怪小村度宿一晚。
第二天一早,赤阖来找离契。
他倒是开门见山,十分直接:"离契!你来当妖众的头领吧!"他身边跟着的几只妖怪附和地点头。
"我们商量了一下,与其被那些大妖欺压,还不如联合起来,成为一方势力!离契就是我们的头领!!"赤阖的大嗓门震得这小破屋墙壁发抖,其他妖怪也大吼大叫地欢呼起来。
"对!头领!"
"头领!!"
离契连忙止住他们的叫吼:"慢着!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做头领?!"
赤阖看着他,理所当然地回答:"这里就你妖力最高,如果你来当头领,我们都是赞成!"
那些妖怪又附和着连连点头,看得离契头都疼了。
"我只打算破阵进城,并无打算在此逗留!"
"这不就对了!你若破阵,将成妖帝,我们更要跟着你了!"赤阖指了指他们,"而且一旦打起来,你总得有些帮手,我们这些妖怪虽然法力低微,但打起来还是能撑上一阵。你就答应了吧!"
虽赤阖等妖所言在理,但离契还是摇头,说什么破阵承帝位,都是虚无飘渺的说法,妖城里面的妖帝说不定还好好坐着,外面的妖怪便头脑发热打个你死我活。离契不打算趟这混水。
正欲拒绝,忽然门口处传来话声:"答应吧,离契。"
众妖回头,见天璇从门外施然走入。
离契大惑不解,问道:"你让我答应当他们的头领?!"
"为何不应?"天璇坐到屋内唯一的椅子上,抬目扫了一眼,"欲以化灵玉破阵,须在外城法阵最为脆弱处着手,若你我二人,带着那化灵玉,只怕还未寻到位置已遭群妖围攻,哪有余暇作法?"
旁边赤阖大大赞同:"说得太对了!离契,你就答应吧!!"
离契是一万个不愿意,狼性急躁易怒,最厌受世务束缚,更遑论是统领众妖,对他而言此举比与道与仙周旋更叫头疼。但如今为势所迫,他是困恼不已,转眼间看到天璇恬静身影,突然心生一念。
"当头领也行,不过这大头领之位要让天璇来坐!"
"他?"赤阖指着天璇,不信离契竟愿意臣服于人。
离契却神情严肃:"我曾败与他手,让他当大头领也是理所当然。"
"你败给他?!"赤阖瞪圆了两只虎眼,重新打量天璇,可就是再怎么看,也不过是一个清冷淡漠的凡人,怎么也看不到他哪有什么厉害之处,更别说是打败那只妖城称霸的黑狼妖。
离契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承认点头,但败于强手之下并非耻辱,他解开衣扣,露出仍挂了一条长形伤疤的黝黑胸膛,坦言道:"我确是败了。"
众妖看到那条痊愈不久的疤痕,虽说难以置信,但此情此景也不得不信。
赤阖跟其他妖怪相视数目,最后说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们也没意见!"强者为尊,对妖众而言,只重力量,其他不管,比起人间繁文缛节,论出身论人品地推举首位者,却又简单直接许多。
而重心人物,却似事不关己。
天璇看向众妖,不禁暗讽这群异想天开的妖怪,连他是何身份尚未弄清,便拱上头领之位。
只是一想,他一介星君沦入妖域已属异数,如今居然要当妖怪头领!天帝若知,只怕要从琼霄宝座上掉下来了。至于天枢、天玑、玉衡等星君,大约会气得跳脚……
想到这里,天璇忽然生了兴致。
于是乎,这条小妖村热闹起来。
有了天璇、离契助阵,赤阖他们自然不惧外来妖怪。妖域内四处躲藏的弱小妖怪听说这里来了只大妖,而且轻易击败狐妖一族,都纷纷过来投靠。
几乎每日都有不少妖怪进村,妖性各异不时引起一些小争端。或是兽类天敌喜恶,或是五行属性相克等缘由有之,甚至还有因居所抢夺而至,纷繁复杂。
离契就是听了也觉得头疼,但天璇却处之泰然。
他虽表象斯文,但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先是让赤阖等较强的妖怪分组成堂,堂下按行属收纳妖众规管,又下严令不得私下殴斗,若然有违驱出村外。新来的妖怪由所属堂下安排住所,若缺则建。
手段利落,安排妥当,村子虽有小小混乱,但还是容下了所有妖怪。
如此一来,赤阖等妖从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钦佩,虽未见过他打败离契的厉害力量,但也渐渐心悦诚服。
然他们这帮势力尚在建成,便来了找麻烦的妖怪。
这日天璇和离契正商量如何寻那法阵薄弱之处,忽闻外面鸦声大作,出门一看,就见天上如密云一般飞满黑鸦,乌羽遮天蔽日,场面宏大。
正中飞浮一只巨型乌蓬怪,只见它通体漆黑,四翼双头,翅长丈八,头大如斗,爪掾锋利如铁,叫声粗厉刺耳。又见一妖,不过是小娃模样,童颜鹤发,身上红褂鲜艳,臂缠雪蛇鞭,盘膝稳稳坐在那乌蓬怪上。
乌蓬乃百鸦之首,虽法力不高,但凶悍难驯,能日行万里而不疲,然此妖居然能驾驭如此异怪,可见殊不简单。
那妖缓缓降下,在半空停定,打量了天璇离契两人,见其中之一是个凡人,而另一个则高大黝黑,且有淡淡妖气,便抬起小手指向离契,就听它有如孩童稚嫩的声音说道:"你就是头领?"
它态度傲慢,却因其小童模样水灵,显得有些可笑。离契交臂胸前,不予作答。
这妖怪又问:"你是这里的头领吗?!"
离契仍是不答。
对方恼了,平素若遇妖怪,只要见了它座下乌蓬怪,没有不吓得唯唯诺诺,便是大妖也不敢轻忽对待,岂料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态度轻慢,视它如无物!
离契侧过头去,对天璇咋舌:"骑那种吃腐肉的鸟,染得一身尸臭,恁是恶心。"然后好像嗅到了难闻的味道揉了揉鼻子。
那妖怪听了登时恼羞成怒,口中一声长嘶,那乌蓬怪闻声张嘴长鸣,瞬时间,天空那群乌鸦像潮水一般铺天盖扑向离契。
离契见状,非但不退,反而迈前一步,挺身仰头,眨眼瞬间现出青绿狼眼。只听他仰天暴喝,啸声之巨犹如群狼齐哮,虚空中,幻化出一头虚影巨狼,朝鸦群直扑而来。飞鸦本就胆小如豆,立即被狼啸吓得四处乱窜,竟有几只被吓得肝胆破裂,摔落地上。
黑乎乎的鸟群顷刻散去无踪,没了鸟云遮挡,天空再度放晴,剩下那乌蓬怪像独脚将军,在空中扑腾扑腾,异常可笑。
那妖怪始料不及,瞪着离契,脸色难看之极。
离契复又抱臂而立。
赤阖这时匆匆赶至,一见那乌蓬上那妖怪,不禁叫道:"火蟾童子!!"
那火蟾童子被他认出,露出得意模样:"算你有眼力!"
"你来作甚?!"赤阖大声吆喝,如临大敌。
火蟾童子理也不理他,只看着离契,道:"妖主鑫鬃大人,特邀请这里的大头领天璇,今夜到擎天壁上饮宴!"
离契眯起眼睛,掩下眸中青绿妖光:"我们若是不答应,又如何?"
"轮不到你们不应!!"那妖手中雪蛇鞭一抖,一股火焰热气顷刻涨满全身,雪白鞭身瞬时有如烙铁炽热。乌蓬怪受主人妖气鼓舞,大声尖鸣,刺耳声音吓得附近小妖皆躲回巢中不敢探头张望。
离契正要发作,却听身后天璇言道:"小妖,你且回去告诉那鑫鬃妖主,我们应下此约。"众妖愕然,一同看向天璇。
那火蟾童子不以为然,更欺他一介凡人,撇嘴道:"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
赤阖吼道:"他便是我们的头领——天璇大人!"
"就他?"火蟾童子上下打量天璇,本对这些乌合之众已是不屑,如今听得此言更暴发大笑,"哈哈!!哈哈——居然让一个人来当众妖之首?!可笑!哈哈!太可笑了!哈哈……"
赤阖不禁怒吼:"闭嘴!!"
然而这轻蔑之言却全然未能打动天璇。
火蟾童子笑了许久,方才止住笑声,道:"如此,今晚申时在擎天壁见!"
他念动妖诀,那乌蓬怪闻令巨翅一拍,便要飞转回程。
岂料忽闻耳边响声,离契不知何时以迅极身法跃上乌蓬背上蹲坐在火蟾身边,几近凑到耳旁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与凶邪:"何需走得如此匆忙?"
火蟾童子大惊,不及细想反手一鞭抽去。
那雪蛇鞭曾以他妖血浸淫,吸纳蟾火精华,鞭身如焰炽热,触者皆熔,可谓他最为得意的兵器。然而那离契视如无物,手中阔剑一卷,将那鞭身盘卷剑上。
即使火鞭再烈,却怎及那玄铁刚硬?
火蟾童子见世色不对,连忙要撤下鞭子,但见阔剑上靛青锋芒急吐,削玉断金,那柄雪蛇鞭瞬被切成数截,像死蛇般段段掉落。
"你!!"
兵器被毁,火蟾童子怒极大吼,却不料被扼住咽喉整个提起。
离契高大身形踩在乌蓬怪背上,左手执握阔剑,右手扼了那小妖脖子提在半空,脸上凶煞邪气,青绿双眸偶因一眨便现出兽类瞳带,已是妖性尽露。
"你回去替我问候鑫鬃,上次烧掉的几搓金毛可曾重新长回……"宽长的嘴巴裂上两颊,露出妖狼獠牙,锋利森白,"我虽然从不吃毒物,但却讨厌出言不逊的癞蛤蟆。"言罢,阔剑向后一挥,竟生生砍断乌蓬怪一翅。
立下鲜血四溅,那乌蓬巨怪吃痛嘶鸣,在半空中癫狂翻滚,离契早有所料,仍抓了那火蟾童子,跃上半空,反手再是两剑,剑出弧芒,又剁掉乌蓬一翅一头!离契落下,踩住乌蓬怪背脊,暴喝一声:"给我飞稳了!!若再颠荡,把你劈开两半!!"
乌蓬怪知道厉害,虽然伤处剧痛,但亦不敢造次,拍着剩下的双翅空中停稳。
离契方才收剑,将手里的小妖丢回乌蓬背上,冷眼看那吓得浑身发抖的火蟾童子,道:"听好了,下次若再听到你出言辱及天璇,便要将你碾成蟾酥。滚!"
看着凄厉嘶鸣的双翅乌蓬像只真正的乌鸦一般,驮着火蟾童子狼狈而去,赤阖更是佩服离契,道:"兄弟,你还真敢!火蟾童子可算是鑫鬃座下大将,你竟然轻易将之打发,还废了他的坐骑!哈哈……"
离契不以为然,倒是有些在乎地看向天璇,自己刚才露出狼怪妖相,不知天璇会作何感想?毕竟他是凡人,不比妖众……
这时天璇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做的不错。"留下此言,便转身回屋去了。
离契愣了下,随即欣喜地追了上去。
倒是一旁赤阖不禁吃惊,那只老是冷着一张脸,拔剑就砍的狼妖,怎么去人间一趟,就变得这般模样?!难道是被仙家道士给敲到脑袋了?
擎天壁,乃妖域一处险地。壁如崖峭,高耸入云,只有一条小道盘桓而上,壁身如天斧劈削,无落脚方寸。而壁下更有腐骨岩浆,升腾炽热白烟。
险要壁顶,这夜设下一桌酒席,十数妖众围站桌旁,那火蟾童子亦在其中。有一妖正坐首位,见他耀金鬓发,面宽鼻高,身穿金线长袍,脚蹬登云履,气度华贵,只是闭目养神,已带王者不怒而威之姿。旁众不敢打扰,大气不喘排立一旁。
申时即到,那大妖张开双目,金眸不敛妖煞之气,沉声道:"来了。"
众妖连忙转目看去,只见狭窄壁道上出现一抹淡紫身影,不急不徐。陡峭壁崖,冒泡岩浆仿如无物,他步履轻盈,自在犹如信步闲庭般缓缓上壁。
待他走上壁来,申时正到。
在他身后,跟了一名黑发黑衣的高大男子,背上一口阔剑,他一现身,瞬即引来火蟾童子怨毒目光。
桌上大妖仔细打量那紫衣青年,见他神态淡然平静,看似古井无波,但越是如此,却越叫人摸不着套路,当下不敢轻忽,站起身来抱拳道:"我乃妖主鑫鬃,阁下可是天璇?"
天璇看了他一眼,并未施礼,只略一点头以表回应。
对方手下见他态度傲慢,正要出言发作,却被那鑫鬃抬手阻止。
鑫鬃毕竟是一方妖众首领,见识不少,心知这紫衣青年虽表象不过凡人,但内敛极深,能得赤阖等妖追随,自然不比寻常。
复又看到天璇身后那男子,不禁半眯耀金眼眸:"离契,许久不见。"
对方冷哼一声,并未答应。
鑫鬃却自笑了:"折断乌蓬双翅,叫火蟾铩羽而归者,果然是你。"他回头看了看脸色发黑的火蟾童子,"若败在离契手下,倒也不冤!"其余妖众虽闻火蟾童子败退之事,但今日方见出手之妖,皆不禁暗自打量离契。
"只是一方大妖竟甘受凡人驱使,却是闻所未闻。"金眸中略过一丝玩味。
离契果然受不了他这一激,哼道:"金毛狮子,少在那里胡扯八道。有话快说!装模作样不得干脆!"
但凡妖怪,最忌被旁人道出真身,离契之言顿时让鑫鬃皱眉,但他并未发怒,宽言道:"别急,此次邀两位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询。"他做了请势,"本座备下薄酒,两位请坐!"
天璇稍一点头,在鑫鬃对面坐下。离契却未落座,只抱了双臂,站在天璇身后,未减半分戒备。
鑫鬃亦不勉强,弯身为天璇斟了一杯,复又自斟,酒水清澈馥郁,倒是佳酿。
"为表诚意,先饮为敬!"
他满饮此杯,却发觉天璇并未拿起杯盏,便道:"莫非是怕本座下毒?"
天璇摇头:"你我皆非余闲之辈,妖主还是请说事由吧!"
鑫鬃放下酒杯,道:"既然阁下直言无他,本座也不妨开门见山。如今妖域,因妖城被封之事,群妖争斗,可谓混乱非常。本座统御一方妖众,为的是集结力量破开外妖城法阵,解妖域之乱。阁下如今盘踞妖村,虽说村中皆是小妖,但集者众多,力量不弱。故有意邀请阁下加入本座麾下,合众力破阵!"
见天璇不语,还道他是为了首破城者为帝一事多做计较,便又道:"若本座有幸为帝,自然不会亏待你等,尽请放心!"
这鑫鬃说得动听,却无非是为了招揽天璇离契及赤阖等妖,之前他倒是看不起这条小妖村庄,道那些不成气候的弱势妖怪无甚作为,故一直未曾动作。不日前又闻得这小妖村庄击退狐妖,自成一角,方才起意吞纳。
天璇不置可否,只道:"未知妖主有何方法破阵?"
"自然是集结妖力,一举击溃法阵!"鑫鬃看来胸有成竹。
"以何为媒?"
"本座觅得裂天弓、破日箭,贯以妖力,足可击破法阵!"
天璇闻言皱眉:"裂天破日,乃神人后羿所有,妖主何得此物?"
鑫鬃不禁得意,笑道:"这不便告与阁下。只能说是机缘巧合,这裂天破日如今已为本座所有。外城法阵要破,指日可待!"他看天璇表情,却见他听闻如此神器,竟连眉毛都未动半分。
他正要再度夸耀,天璇却忽然摇头道:"裂天为阳,破日以刚,神人之武乃汇聚天地正气所成,岂能贯入妖邪之力。莫说破阵,便是在你手上当成寻常武器使用,亦施展不出三分威力。"
"什么?!"鑫鬃的笑容凝固脸上,他只闻这裂天弓破日箭威力强大,神人后羿曾以此射下九日,破法阵自然是轻易之事,岂料听得天璇适才所言,虽不能证实真伪,但言之成理,不由不信。忽又想起当日得此物时对方笑而不语,仿佛早知他是得物无所用。
这厢天璇站起身,淡道:"妖主若无破阵之法,我等告辞了。"
见他就要离开,鑫鬃连忙喝道:"慢着!!"他也立起身形,"听阁下语气,莫非已有破阵之法?"
天璇不答,如此却更加深鑫鬃心中疑惑。既然他的裂天破日无法打开法阵,便是要另觅他法,眼前此人高深莫测,只轻轻一言便道出破绽,那便是说他或知道破阵法门,如此更不能轻易放他离去。
金袍扬起,一股强大的淡黄妖气溢出体外。
妖众看鑫鬃有所动作,马上移动身形,将二人围困,封住去路。
离契见状,迈前一步,挡在天璇身前,抬手握住阔剑剑柄,体内妖气勃发而出。
靛青金黄,在空中互相挤迫,竟在伯仲之间,各不相让。
鑫鬃离开桌子,看着那离契道:"离契,多年不见,看来你妖力强了许多。何不加入我们,你我共力,破那法阵是轻而易举。到那时,你我可同掌妖域,双帝并称,岂不比当一个凡人手下要好?"
离契阔剑在手,全然不惧围上来的众妖,只对那鑫鬃道:"金毛狮子,多年不见,你这唠里唠叨的本领倒也见长!"
"不识好歹!"
妖众中有一青衫妖人大喝。离契忽觉脚下一紧,低头一看,自地下窜出妖绿蔓藤,将他双足缚住,藤上更有尖利毒刺,扎在腿上释出毒液,企图将他毒倒。
青衫妖人正自得意,岂料离契呵呵一笑,弯腰一扯,不顾手掌被毒刺扎破,将那妖蔓藤连根拔断,甩手丢落峭壁,随即将手掌凑到嘴边舔了舔被扎破的地方,仍是面色如常,不见半分中毒颜色。
"怎会这样?!我的毒妖藤!你居然——"
"哼,"鑫鬃瞥了那妖人一眼,道,"你对他下毒有何用?狼妖有僻毒避邪之能,你那区区藤毒,奈何不了他。滚下去!!"
那青衫妖人遭鑫鬃喝骂,悻悻退到一旁,对上火蟾童子幸灾乐祸的笑脸。
离契道:"识相便快些退开,否则这次可不是焚焦毛发那般简单!"
鑫鬃神色一冷:"看来你我殊途,不能共立了。"只见他袍袖一挥,众妖得令立时向离契扑去。这十数妖怪虽未及鑫鬃厉害,亦是其麾下猛将,来势汹汹,不可小觑。
看他这般架势,离契只是冷笑:"难道我还怕了不成?"
既是前来,自然不惧众妖,离契拉出背上阔剑,只见靛青剑华森冷无比。那火蟾童子一见,深知厉害,喝道:"小心他手上巨剑!!"
数名众妖闻言,立即有所顾忌,不敢直迎其锋。亦有急于在妖主面前立功者,全然不退,直扑而来,瞬即成了剑下祭品。
离契手中阔剑挥舞如旋,带起青色狂芒上下飞骤,一时间,擎天壁上青光闪烁,金刃破裂之声及妖怪嘶鸣此起彼落。不消片刻,壁顶血腥一地,数名妖怪被离契阔剑所伤,或死或废,惨烈非常。
鑫鬃见状皱眉,亦知寻常办法无法对付这只强顽的黑狼妖,便转眼看向火蟾童子。那火蟾童子得了暗示,立即长嘶一声,有五名妖怪听到号令,立即退开,以八荒六合之位围住离契。
火蟾突然跃起,凌空飞来,离契正要举剑相应,岂料他空中一个旋身,突然撒下一枚大网。这网绳索如银胜雪,耀目非常,朝狼妖兜头罩落,其余五妖连忙接下网角,一起以同方向围中心急转,将离契箍在网中。
火蟾童子念动妖咒,那网便即可收紧,将离契捆住。
"嗷——"离契一声狼哮,欲以剑割断网身,这大网也不知是何物所成,这一割非但不断,反而缚得更紧。离契抖身挣扎,可他越是挣扎,这网收得越紧。
鑫鬃自是得意,他背手而立,看着被困在网中的狼妖,道:"既然知道来者是你,本座岂会不作准备?这网乃以天蛛丝揉制而成,莫说捆妖,便是天仙神人以挣脱不开!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离契却是不听劝告,此时这网已将他紧紧裹住,然他绷紧全身要往外张,天蛛丝网果然如鑫鬃所言,不松反紧,他这一挣,网绳嵌入皮肉,更有一网绳正正勒在他咽喉处,教他呼吸困难。
众妖本都以为此时离契应会屈服放弃挣扎,偏这狼妖脾气死硬,竟仍不肯停下,那天蛛丝网越收越密,勒得他浑身骨骼吱咯作响,身上衣服亦被蛛丝勒裂。眼见这只倔强的狼妖就要被生生勒死。
鑫鬃有意再给他一次机会,走上前去,道:"离契,本座再问你一遍,可愿入我麾下?"
狼妖绿色眼珠子吊起瞥了他一眼,脖子上箍了网绳说话不得利索,仍是清晰可辨:"就、凭、你?……还、不、够、资、格!……"
"哼。找死!"他号令一下,旁众妖怪纷纷举起手中武器,毫不留情向离契袭去。
眼见就要被斩成肉酱,岂料那些武器在距离契不足半寸之地,被一种无形力量阻隔!
众妖大惊,睁眼细看,竟见离契被一层厚冰包裹,这层厚冰透明无色,却坚硬无比,连妖器亦无法穿透。
一直施然站立的天璇慢慢走进圈内,在众妖惊愕的目光中,抬手一抹冰面,便就此撤去坚厚冰层,然后,道:"玩够了么?该回去了。"
离契无法言语,只得不甘心地瞪了鑫鬃一眼,这次是他大意,想不到对方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法器,如果是以武相搏,他便不信打他们不过!
天璇弯下腰,将粽子一般的黑狼妖搁在肩膀上,全然不察对方的高大和重量,以及离契尴尬得想要遁地的表情。而后,转身对鑫鬃道:"告辞。"
鑫鬃虽对这凡人有所提防,本打算先解决强敌离契,这人孤掌难鸣,自然得吐出破阵法门。
岂料天璇这一出手,在他全不察觉的时候已施法救下离契,轻而易举化去众妖攻击,心里已是一惊。复又见他带走离契,好似这一走不过是闲逛归家般简单。
鑫鬃倒不愧是一方妖主,他虽心里惊异,但脸上神色如常,冷笑道:"如果本座一定要留下二位呢?"
天璇看着那群拦在壁道上的众妖,摇头轻叹道:"我无意杀戮,何必逼我?"
见他们无让路之意,天璇竟是不管不顾,径自迎面走来。
众妖见状,举起手中妖器就要砸来,只是这凶器未及触到天璇身体,他们突然烈痛难忍,藏在体内的元丹突如受到碾辄,众妖甚至尚未明白过来,只听心口处碎裂声音,全身妖气顿时从体内倾泄而出,壁道狭窄,有妖怪站立不稳,直接跌落炽烈熔浆中尸骨无存,其余皆是散尽妖气现出原形。
只有鑫鬃及一直未曾上前的火蟾童子在后面看得清楚,那是天璇身上散出的一股紫堇微光,犹如涓涓细流般顺着壁道流淌而下,看似毫无威胁,然而触者瞬刻间被碾碎元丹散尽修为。看得这二妖浑身冷汗。
这凡人身上笼罩的淡淡紫光如星芒若隐若现,却决不是什么妖气,乃是一股至高无上清澈无暇的仙灵之气!!
二妖面面相觎,皆不敢上前阻挠,只眼睁睁地看着天璇扛了离契,踏过无妖阻挡的壁道,施然走远。
"天璇……你放我下来……"
闷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天璇在一块巨石下停足,这才将背上扛着的狼妖卸放地上。
离契身上仍然紧紧捆了那天蛛丝网,网绳勒入肉里应是很疼,但离契此刻已管不了身上疼痛,他只想快些摆脱困境,免得被天璇一路扛回妖怪小村,让赤阖等妖看了笑话。
他坐在地上不敢随意动弹,事实上,这天蛛丝快要将他勒毙了。
离契狼狈地仰着头,尽量保持呼吸平顺,问道:"天璇,这网绳能解开吗?"
天璇面无表情,道:"这是天蛛丝,不是麻绳,你道说解便解吗?"他语气中难得带了些责难。
离契有些委屈,他也不是故意被网住,只怪一时大意,料不到那鑫鬃如此狡诈。
"那、那如何是好?"
"明知这蛛丝遇强越强,你还挣扎不休,勒死活该!"
话是责呵,但手却没有闲着,天璇扯了扯那蛛丝网绳,换来离契一下龇牙,看到这么高大的男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的可怜模样,天璇也只得叹气,从腰间取出乾坤袋,在里面挖了几下,掏出一个灰色古朴小瓮。
"我也不清楚这天蛛丝网解咒之法,但听说天蛛最忌鬼物,现下我用这鬼骷粉撒上去,看能否断开蛛丝。"言罢打开瓮盖,用手指沾了些灰白粉末涂到蛛丝上,这一沾上去,果然见效,雪白如银的蛛丝瞬间灰败变色,不消片刻便断裂成灰。见此方可行,天璇又要伸手去点。
岂料那离契突然喝止:"慢着!!"
天璇住手,只道这鬼骷粉腐蚀力强,伤到离契,便道:"忍耐一下,很快就可以解开。"
看他又要伸手指进瓮,离契更是大声叫道:"住手!你的手指都快化成白骨了!!"
"啊……"天璇被他这么一提,才注意到自己沾了鬼骷粉的手指皮肉尽腐,几乎要露出白森指骨,他没有痛觉,自然不察。
反是离契瞪大了眼睛,从断掉的蛛网口拼命挣出一只手来,夺过小瓮,不让他再触及此物。
"不碍事,把鬼骷粉给我吧。"
"不行!!这该死的是什么鬼粉末?!不许再碰!!"
天璇看着大吼大叫的狼妖,有些莫名其妙,毕竟手指腐烂掉的人是自己不是吗?
"你不想解开这蛛网吗?"
离契想也不想:"不解了!不解了!我宁愿就这么滚着回去让赤阖他们笑话,也不要你的手指全部烂掉!!"
天璇愣了片刻,最后妥协地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柄碧玉珊瑚。
这碧玉珊瑚可是东海深处最矜贵的宝物,碧色霞彩,如玉温润,在黑夜中能散出珍珠光华,此物实在难得,只在万千珊瑚丛中能觅一枚,东海之主常以此为贡送上天庭。
然此刻天璇就拿着珊瑚,用它一头沾起鬼骷粉,这珊瑚虽然比他的手指坚固,但也抵不住鬼骷粉的腐蚀,很快就溶掉一角。
待这柄珍贵的碧玉珊瑚全部被腐蚀掉后,离契身上的天蛛丝网也尽数断落。
解开捆绑后的离契也不顾自己狼狈模样,一把抓起天璇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抬起头问他:"你还有没有上次的那种炎阳参?"
"有。"
"给我半支。"
天璇倒也大方,自乾坤袋中找出一根赤红炎阳参交给离契。离契掰了一半还与他,然后将炎阳参丢进嘴巴大肆咀嚼。所谓炎阳,自是三伏而炽,吃在嘴里好似火烧般热辣,离契忍住热痛,将参身嚼烂,然后吐在手心,拉过天璇受伤的手,细细将炎阳参碎沫涂抹在腐烂的手指上,复又撕下布条包扎。
天璇看着狼妖为自己小心包裹伤口,如此靠近的距离,让他能清楚看到离契垂目皱眉,偶尔舔了嘴唇的舌头尚带着因嚼碎炎阳参而造成的红肿,这头狼妖,是在关怀他这个占了尸身的星君吗?
而离契身上,其实也有不少伤口。那天蛛网绳绝非凡物,加上离契挣扎得厉害,网绳早扎入皮肉,撕裂衣服,在他黝黑的身体上留下条条红肿勒痕,特别是裸露在外的半片胸膛以及粗旷的脖子上,勒痕更是清晰可见。在强悍的躯体上竟然留下了如此不协调的痕迹,让人不禁产生了一种被肆虐的奇妙错觉。
许是嘴巴又热又涸,离契卷了卷舌,咽下一口唾沫,然这动作让他喉结突起部位的皮肤上下滑动,那暗红的勒痕便像活了一般。
天璇只觉心底忽有"砰咚"响动,便觉奇怪,他这一副死人躯体,心脏早就停顿,岂会跳动?但刚才一阵紧窒之觉却又如何得来?
正是困惑,那厢离契已为他包扎妥当,瞥了一眼散落一地的天蛛丝绳,眉峰一抬,露出恨意,猛然捻右手二指,嘴唇微张,念动妖咒:"雷动!!"
骤然天降狂雷,疾击地表,将那断断天蛛丝烧成灰烬!
待雷击撤散,地面被烧成黑色焦土,更轰出大片坑洞,但天璇与离契近在咫尺却是安然无恙。
天璇看着焦炭土地,忽道:"我只道雷属法术乃仙家独有,却不知原来妖亦能修得雷电法咒。"
离契解释道:"这雷电法咒是我与生俱来便有,至于缘由,也无从考证,在妖城时亦不曾见过其他使雷的,大约就只有我一个吧?"
天璇若有所思,捻指算来,忽然笑道:"原来如此。"
七皇子本就面容俊秀,乃人中龙凤,如今星君附体,添了一份儒雅空灵,这一展笑颜,更如星光闪烁生辉,曼妙非常。
离契几乎看呆过去,并未在意天璇方才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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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小村,赤阖等妖见他们平安归来,自有一番高兴,又闻天璇将鑫鬃手下十数妖众全部破元还形,既是兴奋却亦有害怕,兴奋者乃因自己跟随了如此强大的首领,害怕者便为这首领总是冷若冰霜,无喜无怒,琢磨不透,弄不好惹恼了他亦不知晓,若是平白无故被打回原形,那可真是冤枉了。
便只有离契一妖满不在乎,他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裤,来到天璇房前,正要敲门,那房门却自里打开了。
里面传来天璇唤声:"进来吧。"
离契走进房间,这妖村里住的皆是法力低微的小妖,居住环境怎比得人界,都是些石头堆砌的小屋子,天璇虽为首领,却亦不过住在仅有一房的小屋内,屋里整齐干净,至少有一张木床,石桌石椅,
此刻天璇正盘膝床上,闻脚步声睁开双眼,道:"离契,你待会去吩咐赤阖,让较弱的小妖先离开村庄到别处暂避,其余妖众做好迎战准备。"
离契问:"为何?之前我们大败鑫鬃,他哪有胆量再来挑战?!"
"鑫鬃或许不会,在他身后藏匿者却是不然。"
"你的意思,鑫鬃是受人操纵?!"离契挠挠头发,"看他那嚣张模样,不像是受制于人……"
天璇道:"我亦不知,只是他手上破天裂日,确为神人所有,以鑫鬃本事断不可得此物。他从何人手上取来,未曾可知。"
"既然如此,我便下去吩咐了。"
离契没有再问,点头应下,便下去吩咐赤阖准备。
待他吩咐妥当,至天璇处回禀时,这一推门,却见天璇倒卧床上,不禁大惊失色,离契连忙上前扶起天璇,见他脸色青白,嘴唇酱紫,气息全无,更是慌张。
"天璇!!天璇!!"
天璇听到唤声,微微展开眼皮,见是离契,却又闭上。
"天璇!!"离契更是着急,他虽不懂医术,但看天璇此状,已是枯竭之态,心里一阵慌乱,急忙将天璇拦腰抱起,冲出门去。
却又闻怀中人弱不可闻地说了几字,连忙止步凑过耳朵,天璇薄薄唇瓣微启,吐出说话:"别急……我……不碍事……"
"怎么没事!?你都快死了!!"离契勃然大吼,"是不是中毒了?!该死!!一定是那劳什子的鬼粉末!!"
天璇被他的吼声震得两耳发疼,不禁皱眉,又道:"我……并非……中毒……只是最近……没有……吸取……星月精华……元神……有些……疲惫……"
离契闻言自责不已,他怎就没想到?!天璇不能像寻常人般进餐,必须以星月华彩为食,但妖域里妖雾弥漫满天,日月不透,污浊不堪,岂能容他吸取?天璇从来不提,自己却一直粗心忽略了,而至他现在衰弱不堪……
"是我疏忽了!!真该死!!我现在马上带你出去!"离契将天璇驮在背上,双手着地,顿时现出黑狼原身,如离弦箭般朝妖域边界奔去。
天璇伏在巨狼背上,微微张开眼帘,看到两旁山石一闪而过,自己便像御风而行般轻飘。这种虚弱的感觉非常陌生,天上星君,岂有缺星华月精之时?兴许便是自己一时之兴,破了规矩,入这妖域所得的惩罚。
听到身下急速的喘息声,化身成狼的离契正拼尽全力地奔跑。这黑狼妖对自己大概非常用心……原道妖怪皆是邪恶之物,总喜害人性命吸人精魂,但自认得离契,与他相处多时,觉得此妖虽时有暴戾之气,却未曾做过一件天地不容之事。
狼妖背上长毛像绒毯一般垫在身下,随风而动擦在他的脸上,天璇虽然无甚感觉,却下意识地觉得应是非常柔软温暖,天界到处是清冷冰洁,他在那里待了亿万年,却从不曾接触过热血之物,便禁不住伸手摸了摸狼头。
狼妖敏锐的耳朵转动了一下,离契问:"天璇?不舒服吗?"
"不会……"
"忍耐一下,很快就出去了!"
狼妖没有停下,反而更发足狂奔。
天璇心想等以化灵玉破得法阵,这狼妖大概便会离去,而自己,也会离开妖域,继续寻找那镇塔宝珠。思及此处,元神忽然感到些微痛楚。
轻叹,没有星月精华之助,自己的元神变虚弱了。
狼妖驮着天璇奔出妖域,人界此时正是月如弯勾,漫天星芒闪烁。或是雨后,狼爪奔过的草地带起飞溅的水珠,晶莹碎散,泥土与青草的香味如此清雅,与妖域内弥漫溷浊妖气截然不同。
感觉到身下的狼妖终于停下,天璇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空旷山谷。
这里只有宁静,居然没有任何人、妖怪、神仙的气息。
离契施展幻化术,回复人身,扶了天璇在一块巨石上坐下,待看到天璇盘膝吸纳星华,便悄悄退下不再打扰。
他远远地站着,却又敏锐地戒备着附近。
这里是他以前一次偶然发现的山谷,很偏僻,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宽阔的草地,神仙故不会来此,人也不能从高崖上下来,妖自然更不会到这种毫无价值的地方,便连小动物亦不曾有,故此,千百年了,这里除了离契,大片的君影草未曾受过任何践踏。
时值初夏,君影草缀满串串钟形小花,莹白若乳,悬垂似铃,片片如星。天璇此刻便盘膝坐在其中,天上星芒毫无遮掩地落在他的身上,微微泛出一层淡霞的紫光。身边君影草随风盈盈而动,吹散沁人幽香,仿佛带了若有若无的叹息,幽兰空谷,茫然万年。
离契小心地敛了妖气,生怕惊扰了他。
天璇坐在大片的君影草间,天上星,地上铃,渐渐地,仿佛联成一体,而那身影,竟就是其中之一。
离契突然很想冲入星群中,将天璇拽出来。他握紧拳头,抑止了这奇怪的冲动。
用力地眨了眨眼,盯了天璇半天。
他就在那里,仍是坐在君影草间,并非已飞升天上……
许久,月勾落下半空,离契感觉到天璇的气息已不像之前那般枯弱,方轻轻地松了口气,这才觉察背脊僵硬,冒了一身冷汗。
又过了一些时间,天璇将身上的紫光慢慢收入体内,从岩石上走了下来。
离契迎了上去,看到天璇气色如常,却仍不放心:"天璇,你现在感觉如何?"
"好了许多。"
便像之前的衰竭未曾发生一般,天璇衣袍飘飘,与往日一般神采飞扬。
"都是怪我,把你带到妖域,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看到狼妖自责懊恼的模样,天璇忽有不忍,便道:"无碍,平素并不会如此,只是事前与鑫鬃之遇,耗了不少力气,故有些不继罢了。"
"那以后可要多加小心才是!若是下次再遇鑫鬃,你不必出手,我直接赠他一咒旱雷,把他烧了再说!!"
天璇故意绕开他的注意,看着这片宁静山谷,问:"此处全无人迹,倒是个安详之地,你是如何觅得?"
离契有些尴尬地搔搔头发,老实地指了指另一边异常陡峭的悬崖,回曰:"以前我遭道士追截,受了伤,失足在那上边掉了下来,才发觉此境。"
天璇眉头一皱,虽知人间有修仙道士专事除妖卫道之职,更筑有锁妖塔以震妖邪,可谓功德无量,但听得离契受伤失足,乃至从悬崖跌落,可想当日这狼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一经念及离契浑身是血,躺在悬崖底垂死挣扎,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怒意。
离契不察他脸上神色,径自说道:"当时我还真是倒霉,居然掉在这种飞鸟不落,野兔不见的地方,饿了足五天五夜,待妖力稍稍回复才爬出去觅食。不过所幸这般便躲过那些道士!"
"你时常受伤?"天璇眼中泛过一丝阴郁,却很快便消散无踪。
"以前刚修成人形时妖力颇弱,自然不敌那些仙家道士!"离契有些不服气,"现在是他们看到我也得绕着道儿走!"
天璇便笑了:"是么?"
"那是自然!!"
离契忽然想起什么,与天璇道:"在妖域无法吸取星华,不若以后每夜我驮你出来,到这里修养可好?"
其实也不需每夜,如此精洁无暇的星华之气,足可维持半月之久。但话到嘴边,却看到狼妖高大身躯站在这君影草上,沐浴星华,精亮的青绿瞳眸在暗黑中闪闪有光,这里面,只装了自己一人身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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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微亮,天璇离契便再入妖域。
未到村庄,便觉了那方妖气冲天,不禁吃惊。
待他们赶至,只见小村外正混战一场。天方刚亮,却弥漫了杀戮的血腥,地上都是妖怪残尸原形,看来此仗已打了许些时候。
来侵者正是鑫鬃,他手下妖怪人多势众,加之法力高强,赤阖等妖自然不是对手,他们却不肯示弱,苦苦支撑,但毕竟处于劣势,鑫鬃及火蟾童子等大妖尚站在远处,若他们出手,赤阖等便只能惨遭屠宰。
眼见便要败北,赤阖更是心急,这一分神,身边一具顽石巨人一掌拍来,赤阖躲避不及举起手中斧头相迎,岂料那顽石巨人力大如山,撞得赤阖倒退几步。正待站稳,脚下突然一紧,竟被一条青蛇妖缠住足踝移不开步伐,那顽石巨人趁机上前,雷霆一掌就要砸扁那虎妖。
赤阖正要闭眼就死,却听到耳边风声一响,又闻"铿!!"金刃之声,睁眼一看,竟见身前已立了那黑色高大身形。
"离契!!"
"一块石头便让你如此狼狈!赤阖,你尚未睡醒么?"离契手中阔剑架住那顽石巨掌,哈哈一笑。
赤阖见强援到来,自是精神大震,一脚踩断足下蛇妖七寸,抡起大斧朝顽石巨人冲去。
离契咧嘴一笑,转身,看向鑫鬃站立的山头。
"鑫鬃!!下来你我一战!!"
他声音巨若响雷,竟压下山下群妖殴斗嘈杂之声。
鑫鬃却不为所动,他胜券在握,如今他手下妖怪已足够全歼这条妖村,虽说对离契的挑衅也是跃跃欲试,但仍是不动声色。
离契自然知道他的打算,手里阔剑一收靠背,二指捻紧,念动法咒,只见天空中一阵隆隆闷响,如万马奔腾,聚拢上空。
鑫鬃以前吃过苦头,知道这匹狼妖就要布雷击落,心道不好,在这妖域内他从未曾遇到像离契那般能操纵雷电的妖怪,上次交手险些被劈成焦炭,重伤不论,背上狮鬃更被烧个精光,鑫鬃时以为耻,之后修生半年才得复员。如今见他又待施展雷电,立即调集身边妖众,施法防御。
"雷动!!"
离契哪里管他是否准备,法咒一出,只听"噼啪!噼啪!——喀喳——隆!!——喀喳——隆!!"雷声不断,自空降下数道霹雳轰在山头,有见是耀光万道,电闪刺眼。山下众妖看得是目瞪口呆,惊恐不已。
山头更被雷电打得巨石崩碎,尘土飞舞,鑫鬃等妖也不好过,虽合众妖之力抵御了这雷霆一击,但那些受雷的妖众无一不是倒地不起,浑身冒烟,而鑫鬃亦是灰头土脸,金色袍身全变土黄。
他们这边打得正欢,那厢天璇却暗自下令众妖撤退。赤阖开始不愿,但亦看到眼下情况,己方势孤力弱,加之鑫鬃等妖可谓倾巢而出,乘夜色偷袭已让妖村受了重创,如今离契天璇再是厉害,亦难以力挽狂澜。
天璇看了看场上情况,离契一番大动,引去敌对众妖的注意,此刻正是撤离好时机,便吩咐道:"你带众妖先走,化整为零,分散躲匿。这妖域之大,相信鑫鬃亦不会为追捕一两只小妖而大动干戈。你等速离此地,莫要回头。"
"那首领你们呢?!"
天璇忽是一笑,物以类聚,看来离契的朋友也是些爱操心的妖怪。
"放心,我与离契要走,没人能拦下。"这话若是他人说出或显嚣张跋扈,只是眼前这个清冷的凡人却说得如此轻便,好似正准备出门的语气,让赤阖有种匪夷所思却又确信无疑的感觉。
赤阖点头应下,一声低哨,手下众妖皆明其意,纷纷是边打边退,所幸敌方众妖皆被离契雷轰之暴所慑,未曾发觉。鑫鬃更是死死盯住离契,巴不得将他煎皮拆骨。
离契站在场上,阔剑点地,一派嚣傲,附近妖怪本想欺他落单,却见他刚才那一手厉害,哪里还敢靠近,只得绕成一圈将他围住。
虽在战圈之中,但离契亦留意到周遭情况,见附近小妖渐渐减少,瞬是明白天璇打算。便将那阔剑一举,指向鑫鬃:"鑫鬃!!怎么你现在变得如此胆小!便像只剥掉牙齿的老狮子!"
"离契!!!"鑫鬃勃然大怒,面前狼妖再三挑衅,虽知可以置之不理,但他毕竟是一介大妖,岂能容他在自己下属面前如此狂嚣!顷下左手一晃,化出一把紫金大刀,有见是刃长三尺,厚两寸余,刀身串有九枚金环,这一抖动便发出噌噌声响。
众妖见主子要出手,连忙退开让出道来。
鑫鬃威势十足,踏着重步走向离契,紫金刀倒拖地上,划出森然坑道,非同凡响。
引得鑫鬃出手,离契自是兴奋,他最好与强妖对敌,立下一副跃跃欲试模样。远处天璇见了,不禁摇头,这只黑狼妖,大概本意是引开鑫鬃注意,可一见有架打,便什么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本打算待小妖们撤离此地,便可离开,不过现下看来,难避一场恶战。
虽是这般想,但天璇却未加阻止,只在不远处背手而立,淡淡看着这一场狮狼大战。
两妖场上一遇,不由分说,便是出手。
他们手上一是阔剑,一是大刀,皆重愈百斤,加之双方力达千钧,兵刃交击时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响彻天际。
此刻离契妖力大张,那鑫鬃亦不甘示弱,场内青黄妖气碰撞,冲击纠缠间时有撞出场外,击落地表,乃遇石则破,遇土则裂,更有波及旁观妖怪,运气好的只是断点手足,惨些的便即刻送命。众妖不抵这二妖气势霸道,软下脚来,嗦嗦后退。
两妖越斗越烈,一股凌厉妖气暴升空中,又兜头落下,朝地面众妖砸来。那些妖怪见状四散奔逃,却见一人站立原地无动于衷。
群妖并不认得此人,只是他一个寻常凡人站在妖怪群中已是怪异,更面对暴烈妖气不躲不退,更是惊怪。
妖气骤然向他袭来,岂料他只抬手一拨,便将那厉害妖气轻松化去,把妖怪们砸得七零八落的妖气不过像一阵清风,仅拂起他袍摆衣袖。那人依旧飘扬清雅,徐徐而立。
唯有那火蟾童子认得此人:"他便是首领天璇!!"
即便认出天璇,众妖却也不敢上前。
一个离契已如此厉害,与鑫鬃战个平手,首领天璇自是更加厉害,听说在擎天壁上不过举手投足之间,便消灭鑫鬃座下十数猛将。哪有妖怪敢上去受死?
天璇并未理会众妖惊疑,眼中只注视场中烈斗,看那离契越战越勇,阔剑虽未加注妖力,但已足够压制鑫鬃。反观鑫鬃,大刀雄浑,力度有余却刚猛不足,想必是养尊处优已久,比起狼妖嗜武常斗,自是力有不逮。
对方妖怪也有看出鑫鬃始处下风,而那离契无半点疲色,自然焦急。座下火蟾童子心生一计,手在身后,唤出一味火球。他真身乃赤蟾精怪,曾受天火焚身而不死,故体内有天火真气,幻化人形后更习得火属妖法,能操纵炽烈火焰,这一味火球虽看来小巧,但若击在身上,便是铁石身躯,亦要立即焚成齑粉。
他眼里盯着二妖上下翻飞,瞅了个机会,就要将那火球丢出暗算离契。
岂料他手刚一抬,炽热手掌突然感到一阵冰冻,低头一看,赫然见到一只白皙的手覆在上,那烈焰火球已被寒气侵蚀变成白雾飞散,而整条手臂全无知觉,已是冻在冰中。
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的天璇未曾看他,目光仍是注视场中打斗,神态悠然,若有若无地淡言道:"莫要打扰。"
火蟾童子吓得不敢作声,这人无声无息,就像风般自在,却又如风般无孔不入,不动声色,却尽如掌握。
自知不是他对手,火蟾童子抱了冰冻手臂逃开,不敢再造次。
这厢暗自动作,那边酣斗已渐达尾声。
鑫鬃不抵离契阔剑,渐露败绩。
忽听"当!!"一声巨响,那把紫金大刀凌空飞出,鑫鬃大惊失色,低头一看,离契阔剑已撂在他脖子上。
"金毛狮子,你可认输?"
鑫鬃瞪住离契,恨道:"成王败寇,你待如何?"
"不如何。"离契拍拍手中玄铁阔剑,"既然此战已完,自然是就此别过!劝你莫再乱动歪念,否则下次,便就割下你那颗的狮头。"
离契说完,正要撤剑离场,突然那鑫鬃鬼魅一笑,似有不祥。未待细想,只觉身后妖气冲天,骤然回头,已见一虚幻黑影浮在身后,那是什么倒未看真切,但黑影怪物手中却握有一把亮银大弓,箭已在弦,乃一砾金利箭。
离契想亦不想,抽剑回身,可惜太迟。那箭离弦飞出,急似流星,竟带起一道金色箭影,直射离契胸膛!
离契措手不及,忽然眼前一晃,堇紫背影已挡在身前,箭身穿透其胸,劲力未消带了那人整个砸到离契怀里。
"天璇!!"
离契将天璇抱紧,低头看到那金箭插在他胸膛上,血染衣襟,天璇脸上虽无痛苦表情,但已尽苍白,嘴角流出一道血线,想必受创不轻。离契登时怒火蒸腾,便连法咒亦不叙念,暴喝一声:"暴雷!!"
只听天空犹被撕裂,爆起破天大雷,不辨善恶,不管敌我,兜头劈下。
可怜那群旁观妖怪无力招架,一时间被轰得血肉横飞,哀鸿遍地。鑫鬃所幸站在离契身后,未被波及,但心里已是恐惧万分,若他早前使出此招,莫说招架,便是逃亦不能,只要站着受死的份儿。
雷过,遍地焦土,青烟袅袅,岂料那黑影怪物毫发无伤,仿佛那雷不过是劈了虚空。
离契吃惊,怀里天璇忽然站起身来。
他扶了离契肩膀,就力将胸口金箭拔出,收到腰间乾坤袋内,复又看向那黑影怪物,道:"虚幻化影,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你到底是谁?"
那黑影怪物忽然桀桀低笑,嘶哑声音如万年老人:"好眼力……桀桀……不愧是巨门星君……"
闻他所言天璇不禁皱眉,此怪道出自己来历,看来殊不简单。鑫鬃更是一惊,他虽料到这凡人不是俗物,但原道是神人星君下凡,却是始料不及。倒是那离契,此刻拼命按着天璇胸前泊泊流血的伤口,哪里在意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那黑影怪物又道:"那小狼妖资质不错……桀桀……星君带着他,莫非是要用以熔炼仙丹?桀桀……"
天璇虽无痛觉,但觉得这副躯体逐渐衰弱,便连说话也变得十分费力,低头看了胸口处鲜血不止,知道这样耽搁元神再难维持,必须觅个安全之地修复躯体。
心念一动,只见他捏一手诀,念动咒语。
被雷暴蹂躏过的焦炭土地,忽然升起冰霜雾气,弥漫场内,甚至结出片片透明雪晶,地上的妖尸在眨眼间被冻成冰块,即便是没死的妖怪亦未能幸免,只撑了不到片刻便被冻住。只剩下鑫鬃及体内有天火热气的火蟾童子勉强以妖力支撑。
这冻气似乎也奈何不了那黑影怪物,道:"星君果然厉害……只是这冰霜之力又能支持多久?……桀桀……"
"你不过是一介虚影,没有裂天破日为媒,无能阻我。"
天璇不再理会那黑影怪物,径自转身,但只走了一步便步伐踉跄险些跌倒,旁边离契连忙将他扶住,也不顾对方是否愿意,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天璇倒也从善如流,由他抱起,毕竟躯体流血过多,若以常人而论,早该死掉。遂又在离契身上施下轻风云体咒法,腾空而起,往远飞去。
剩下鑫鬃等妖,受冰霜所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身影离去。那黑影怪物却也不追不赶,待天璇离契身影远得再难看到,才慢慢地消失在虚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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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契抱了天璇飞了约莫半刻,忽然身体一沉,那法术因天璇力有不继再也无法支撑,当下从天上直坠落地。
身在半空,离契抱紧天璇一个翻身,身法轻巧,并未震动天璇伤口。
此时受破日箭所伤之处血未能凝结,仍在不断渗血。离契四下张望,落地处乃妖域内一处荒谷,地貌突兀,怪石嶙峋,若藏身此处亦不易被寻到,不远处有个山洞,离契连忙抱了天璇过去。
这山洞看似普通,但内里却非常深远,黑乎乎的洞穴内传来嘀哒水声,里面应是非常潮湿,但靠近洞外倒也算干爽。离契将天璇轻轻放在地上,让他靠坐在洞壁,翻开他的衣服,露出伤口,见那箭口齐整,将天璇胸膛穿了个透,亦不知何故至今仍是血流不止。
"炎阳参!天璇,快把炎阳参给我!"
天璇摇摇头,道:"破日箭乃神兵仙器,被它所伤绝难愈合。即有仙丹灵药也奈何不得。"
"那如何是好?!"
"唯今之计,只有脱出元神,重修躯体。"天璇眯了眼睛,轻道,"所幸这副躯体本就六脉断绝,现下也不过是死上加伤,无甚大碍。"他抬头看了看四遭,对离契道,"此处隐秘,可供我栖身修体,你可先行离去,待三日后再来寻我。"
离契却大大摇头:"你若元神脱体,便如龟去其壳,凶险非常!!我岂能离开?!"他阔剑一栋,插入岩石地面,盘膝坐到天璇面前,"我便就在此处,哪也不去。"
天璇自知元神脱窍之险,此刻身在妖域,求助无门,若当真被妖怪乘虚而入,便只有任其屠宰,故此他有意遣开离契,岂料对方异常固执,天璇也没多想,便直言道:"你既已知我乃天界星君,仙妖殊途,敌我分明,你还是走吧。"
闻他所言,离契瞪大了眼睛,他窒了声音,许久,才吐出话来:"你,是担心我会乘你不备,害你元神?"
天璇不语。
近乎默认的态度,教那双青绿妖瞳漫上不信与痛楚。
无声让山洞显得异常压抑,然后,响起天璇淡然的声音:"你走吧。"
"……"
离契仍是不动,他问:"那你为何救我?"隐忍的沙哑,叫人听得难受。
天璇被他问得微微愣住,为何救他?一下子的理所当然,却在瞬间变得全无道理。他当然可以置身事外,只是那一刻,他却知道,破日箭乃天界至刚之兵,若射在妖怪身上,必定是破魂毁丹,其魂魄将不入轮回,不堕地府,永世徘徊虚空之中。在想到解决之法前,自己已站在离契身前。
他答不出来,离契却是步步进逼:"若我有害你之心,你又何必救我?"
但天璇无法作答,无奈之下,只得叹息着闭上双目,殷红的鲜血与苍白的脸容,是如此的刺目。
离契狠一咬牙,现下不是执着于此的时候,若不尽快解决,天璇便不能安心修体。
他盯着天璇,忽然,左手一伸,五指猛地擦过阔剑锋刃,顿时鲜血直流。
天璇感觉异样波动,连忙睁开眼睛,却见离契念动咒语,五指上鲜血像活了一般冉冉升起,在掌上半空处自行画出一道狰狞血符。离契复又抬起右手,刚才一直捂着天璇伤口而残留下来的血迹亦以同样姿态融入血符之中。
"血魂咒?!离契!住手!!"天璇正要制止,但离契更快,手掌一翻,将血符拍入胸膛。
血符一入体内,瞬即如万虫噬魂,离契痛楚难忍捂住胸口处扑倒在地,额上大汗淋漓,嘴唇更被他锋利犬齿咬出血来。
这血魂咒乃是妖族最狠毒却又最为有效的契约。
精血为约,魂魄为契,乃生血魂符咒。
无论妖力多强,只要立下这血魂咒,一旦背约,将受契咒反噬,散尽妖气,魂魄碎裂,不得超生。若溶以他人精血,更必视该人为主,以魂为誓,不得背叛。即便妖怪身死而魂魄转生,亦只侍血主。
天璇料不到离契竟至如此,一时心神动荡,虚弱的躯体仿佛加注了一分力量,倾倒身体向离契探出手去。
那边离契痛得两眼发黑,只是青绿眸中仍看到渐渐靠近的手掌,无意识地,颤微地伸出手,握住了对方。
瞬间,剧烈痛楚急速消退,血魂咒出乎意料地加快了契约成立。
离契半爬起身,不顾自己脸上汗泥狼狈,看向天璇,咧嘴笑了。
"我不走。一直,陪你。"
"何必如此……"
天璇拉着对方的手,本该全无任何感觉的手掌,此刻却传来暖热如阳的温度。
离契坐起身,血魂咒虽然厉害,但只是初受时感觉痛楚,若不违背,便如寻常一般并无大碍。他抬袖擦掉脸上的脏污,道:"若不如此,你岂会任我留下?别说了,你快些脱出元神,修补身体吧!"
天璇知再说无益,盘膝而坐,闭上双目,却显然忘记松开离契那只温暖的手。离契也没挣开,只认真且有些紧张地安静一旁,看着他元神入冥,灵光渐渐拢聚天灵盖上。
不消片刻,那灵光升离躯体,在空中化出元神。天璇本是巨门星君,星本无形无相,更无尘世样貌,化形不过随心所欲,缥缈虚空,漂浮了一位恬静平寂的神人。
元神离体,那副尸体亦失去了生机,皮肤现出死亡的灰白,只有这一刻,离契才真正感觉到,从手掌处传来的冰凉是这样的惊心动魄。
神人淡淡地看了离契一眼,然后覆上躯体上,化去形体,只余一层淡淡的紫堇星光裹住尸身。离契紧紧盯着那胸口处的箭伤,直至看到穿透的伤口终于止住了流血,方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便是这样,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天璇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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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天亮,日升日落。
时间流逝,已是三天。
洞中的身影入定一般,便连视线,仿佛也不曾移动半分。
妖怪不比常人,不需每日进食,特别是修为较高的妖怪,风餐露宿不过寻常。故此离契待在洞里三日未出,亦无不适。
无论黑夜白昼,洞里一直闪亮着那双精绿眸子,看着尸身上的伤口一点一点愈合,直至第三天,伤口完全消失,在白皙的胸膛上留下了淡红的疤痕。
夜幕低垂,本该如之前一般宁静的空气中隐约渗入一丝粘稠的气息。
离契抬头,狼妖特有的敏锐嗅觉告诉他有异物在附近!
他慢慢地伸出手,握住阔剑剑柄,抽出地面。
夜幕的洞中,除了天璇身上微淡的星光,其余皆是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山洞深处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非常轻微,不像脚步声,更像是多足的爬虫在急速移动,粘稠,密集,毛骨悚然。
离契眨了眨眼,瞳孔中现出青绿眸带,籍借野狼夜视之能,搜看洞穴,忽然看到深处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对方动作急速,敌我未知,离契回头看了看天璇,此刻尸身上星芒渐明,似乎已到了最后的阶段,不容打扰。想了想,离契狠一咬牙,松开了握住天璇的手,以剑在尸身地面绕出一个圆圈,念动咒语,身上透出靛青妖力,在圈环上盘旋而上,渐渐由气凝固成壁,化淡,隐去。
离契松了口气,正要回头,突然粘稠感觉吸附住他的颈项,巨大的拉力将他整个拔起半空。
离契迅即反手一剑,锋利剑刃竟像切到棉花一般,不仅无法着力,甚至粘住阔剑,抽不回来。便像脱水的鱼儿般被吊在半空,离契知道对手厉害,不敢怠慢,猛将妖力灌入玄铁阔剑,靛青之芒一现,身后那物终于被切断,离契从空跌下,一个翻身,半跪落地。
他伏地不动,摸了摸脖子上粘稠的东西,扯下来一看,竟是半透明的黏液粗丝。未待他细想,从黑暗处再度射出两道粗丝,离契挥剑斩断,但更快的,又有两道粗丝卷向他足部,离契不得已往后跃去,避开粗丝。
山洞狭窄,他那把阔剑施展不开,只得不断砍劈躲避从黑暗中飞射而来的粗丝。这粗丝相当粘稠,若被它缠上绝对逃不掉。然而此处又不能布雷,山洞会遭暴雷轰塌,天璇也会被埋在乱石下。
对手一直隐藏在看不到的地方,教他无从反击。便在不断后退中,突然后背一粘,离契心道不好,正要前跃挣脱,但面前又急射来五道粗丝,分别击向手足面门,离契只及挥剑斩落射向右手跟面部的粗丝,可惜双足和左手已遭粗丝缠住,而后背处更像被粘紧一般,动弹不得。
离契侧头一看,后背处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半透明的巨大蛛网!!
他越是挣扎,这身上的粗丝粘得越紧,简直像贴皮而生,只有把身上的皮都撕下来才可能挣脱。
从黑暗中传出一把娇柔的女人声音:"嘻嘻……你这小狼妖好生难抓……"
只见自洞穴中冒出一张绝艳的女人面孔,唇若樱桃,眉眼妩媚,紧接着是赤裸而妖娆的女人身体,硕大丰满的双乳全无遮掩地裸露,一头披散的青丝有两条凌乱地垂挂在胸脯上,如此尤物足教世人血脉贲张,性欲大发。
然而,当她全然步出黑暗,完美而纤细的蜂腰下,驳着的却是巨大、五彩斑斓的蜘蛛下肢,更有八只巨大的触脚,庞大躯干与上身完全不成比例,截然相异的结合实在可怖。
离契只是皱眉,喝道:"你是什么怪物?!"
"嘻嘻……"那蛛身女人慢慢凑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离契,"奴家不是什么怪物,嘻嘻……小狼妖,你长得好俊哦……老怪果然没有欺骗奴家……嘻嘻……"
她说话嗲声嗲气,柔得跟水一般,笑声也如银铃,男人听了定是酥透了骨头。
偏偏离契不为所动,只哼道:"你到底是谁?!"
"嘻嘻,小狼妖,你就这么想知道奴家的名字么?那好,嘻嘻……奴家叫蛛娘,嘻嘻……"
离契不语,但心里却暗道麻烦。他在妖城时也曾听过蛛娘此妖,她本是仙界山涧成精的天蛛,修炼万年终于成仙,可性喜淫秽之事,时常引诱到山涧取水的仙童犯下欲戒,更趁机吸取对方精元。天帝大怒,罚其遭五雷轰顶之刑,逐出天界。她落入凡间后非但无半分悔意,反而更加疯狂地引诱凡人,取其精元害其性命,终成天蛛妖。天帝曾派神兵来降,这蛛娘不敌,自此躲入妖域不敢再出人间作乱。
如今天璇正在紧要关头,却翩翩遇上这只棘手妖怪。
"嘻嘻……"此刻蛛娘已凑到离契面前,半空的娇躯,摇晃如硕果般的乳房带着致命的诱惑,她伸出手摸了摸离契的脸,满意地舔了舔嘴唇,"小狼妖,奴家好久没遇上像你这般的妖怪,不若……嘻嘻……"
离契好似不懂,问:"不若什么?"
蛛娘见他回话,自是满心欢喜,又靠近了一些,几乎是贴到身上:"不若我们云雨一翻……嘻嘻,奴家会让你体会什么是极乐世界……啊!!"她突然一声惨叫,只见离契右手阔剑已拦腰斩在她的腰肢上!
蛛娘料不到他尚有力还击,反手一抓,生生捏断了离契臂骨,阔剑落地。蛛娘从嘴巴喷出蛛丝裹了腰间伤口,抬头看到离契虽遭断骨,却眉亦不皱,便妖媚一笑:"小狼妖不识好歹,奴家待你甚好,居然出手伤害……真是叫奴家伤心……"她又吐了蛛丝将离契牢牢锢在蛛网上,便自转身,移向不远处坐着的天璇。
"别碰他!!"
"嘻嘻,这位小郎君也相当俊俏哟……"蛛娘可不理会离契大喝,径自走近,缓缓伸手要去摸那天璇脸庞。岂料天璇周边突然爆出一阵雷电,将她意欲侵犯的手震开。
蛛娘看了看自己被雷电刺得生疼的美丽手指,笑得更加暧昧:"小狼妖,你居然用妖灵障来护他,你可知道,以魂元作护,只要奴家打破妖灵障,你就得死。"
离契冷哼。
蛛娘却又笑了:"奴家倒要试试,这妖灵障能不能挡下奴家……嘻嘻……待将这小郎君从里面拖出来,奴家便要好好享受了……嘻嘻……"
她边说着,边伸手探向天璇。
妖灵障内雷电激荡,将她的手都灸成焦黑,但她却浑然不觉,径自伸向天璇,眼看就要将他抓住。
"住手!快些住手!!"
离契心知天璇已到了最后一刻,此时便是他最为脆弱的时候,若遭这天蛛妖怪糟蹋,只怕莫说修补身体,便是星君元神也要受害。
"该死!!蜘蛛妖!!你要做什么我奉陪就是!!不要碰他!!"
蛛娘好似料定了他会有此举,嘻嘻一笑,收回手。
她移了回来:"既然你答应了,奴家就不客气了,嘻嘻……"樱桃红唇吻上离契筋络结实的脖子,诱惑地噬咬,慢慢往下,留下点点暗红痕迹,突然纤手一撕,将离契上身衣物撕落大片,露出那副结实黝黑的阳刚躯体。
她边是舔弄,边是呢喃:"小狼妖,嘻嘻……你的身体好结实……比起那边的凡人,奴家更喜欢跟你欢好……嘻嘻……"她展开小嘴,含住离契胸口微硬的突起,不住地卷动灵巧的舌头舔吸,柔软的手亦未闲着,不住地爱抚狼妖的两肋及腋下敏感处。
直至她在离契的身体上留下了许多斑斑点点的红痕,便缓缓探手伸入离契裤内。
"嗯?"蛛娘有些错愕地发觉手掌握到的是一根软绵绵,全然没有半分冲动的男根。蛛妖最擅魅人,对性事挑逗技巧可谓个中高手,加之这蛛娘乃天蛛化身,更曾与仙、凡、妖交合无数,吸得精元,那媚人心魂之技更可说是登峰造极。
"嘻嘻,小狼妖,奴家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蛛娘从嘴里吐出一点猩红色的黏液,抹涂到男根上,又自魅笑,"这种灵药能催动心欲,便连天上仙人亦无法抵抗……嘻嘻……"双手像灵蛇般缠了上去,极尽挑逗,复又将曼妙的躯体贴到离契身上,柔软滑细的双乳在狼妖胸膛上磨蹭,企图燃起他的欲望。
岂料她便是施展了浑身解数,甚至用上了催情的魅药,离契居然仍是不为所动,莫说勃起,便连一两声呻吟也欠奉。
蛛娘从未试过如此不济,美艳的脸孔渐渐露出狰狞。
"为什么如此?奴家不信你不为所动!"
她的手连掐带捏,便连下体蛛身也攀到离契身上。蛛腿纤毛钢针般锋利,竟将离契身体划出道道血痕。
即便如此,蛛娘仍是沮丧地发现离契的身体无半点反应。
"为什么?!"
离契垂目看她,道:"被一个万年的老妖婆压住,我想没有任何一只妖怪能够兴奋起来。"
"——"
这种淡然的嘲笑彻底激怒了蛛娘,她发出尖锐刺耳的啸鸣。突然玉白的裸背上暴长八条黑色蜘蛛触手,那触手尖锐无比,竟就合抱一刺,生生捅入离契后背。
"呃!!"剧痛令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弹了一下,内脏受损叫他喷出大口鲜血,昏了过去。
蛛娘抽回触手,粗暴地将他虚软的身体从蛛网扯落,拖甩地上,狞笑道:"老娘今日就要让你瞧个厉害!!"
八只锋利触手便要再度戳落,突然,那双青绿眸子猛然睁开,阔剑受雷引回到离契手上,只见靛青弧光一闪,蛛娘从下而上被剖开两半!!
"呀!!呀——啊啊啊——"
洞内影子恍动,天蛛妖垂死惨嘶,她想不到离契竟然还有力量反击,两片蛛身颓然落地,腥臭的浓血四溅洞壁,再过片刻,只弹动了几下。
山洞弥漫了蛛血恶臭,但终归回到了之前的静寂。
只余轻轻的风声。
虽是除掉了蛛娘,但离契亦不好过。故意语出挑衅,趁她不备倾力一击,代价却亦很大。右臂断掉,后背遭蛛手刺透,疼得他头昏眼花。
他勉强地挪动躯体,慢慢向洞口爬去。他记得在洞口附近曾看到一些止血野蔓藤。
得快点疗伤,否则若再有妖来袭,只怕独力难撑。
可他显然错估了自己的伤势,便只爬到洞边,背后一阵烈痛,眼前猛然漆黑,昏死过去。
晨至,日芒照亮了山洞。
天璇尸身上的星芒渐渐融入体内,应是功德圆满。
紧闭的双目慢慢睁开,却在洞内看不到那狼妖,不禁皱眉。
他感觉到身侧有强力的妖力障壁,大约是离契施以保护自己,但他却不知所踪。此刻想起在脱出元神前听到他说过绝不离开的说话,妖怪的契约,当真不可信吗?
心中不禁产生了些异样感觉,似酸涩,又似气恼,不能定论。
未及他细想,他看到地上趟满了浓稠的污血,寻迹看去,竟见到被劈开两半的蛛身女人!
顿时明白过来,天璇连忙回身寻找,便在离洞不远处找到离契。
天璇将他扶起,却赫然看到他一身血痕,浑身点点瘀青红肿,后背处更被扎穿,蛛毒让那些伤口都黑肿起来,凄惨状况不足言道。
偏是奇怪,狼妖此刻虽在昏迷,但浑体火热,全身盗汗。似乎感觉到天璇身体的冰冷,竟自贴了上去。
"离契?"
天璇在他额上施下冰清术。离契终于睁开眼睛,但双目混沌,瞳孔无焦,看来醒是醒了,尚未恢复神智。
身体犹如烈火焚烧,下体处更似意欲爆炸却终未得缓解,痛苦非常。覆盖在额头上的手如此冰凉,混沌意识中,他只知道需要舒解自己的炽热。
天璇正要再度施法,不料手掌忽然被离契一手擒住,未及挣脱,便被塞进离契裤内,握到了他的性器。
"啊——呃……"便像一枚冰珠落到烧炽的火棒上,离契禁不住发出叹息。
天璇自是错愕不解,天上星君从无欲求,岂会明白热血兽性,只是此举太过突兀,他正要抽回手去,离契却不愿让这舒服的冰冷手掌离开,死死按住。挣扎间那根硕大的性器跳出裤头,冒出身来。
被蛛娘的魅药所害,粗硕的柱状物已涨至极限,颜呈紫红,青筋绷露,被天璇的手掌稍是刺激,屹立的柱顶溢出了些许的清液。
天璇倒真没见过这种勃发的物事,不禁好奇,便像平素拿了玉如意般把玩了一下,离契哪里受得了这般刺激,登时伸手过去用力包住天璇手掌,腰部一阵剧烈抽动,在冰冷而紧窒的手掌中迅速地释放了欲望。
天璇这下可明白了他这副模样大约是中了魅毒,想必拜里面蛛妖所赐,又见离契赤裸的上身布满欢爱痕迹,强壮的身躯到处是割伤,刚刚释放过的躯体有些疲惫的虚软,然而尚未卸去的药效却让他始终无法清醒地喘息着,他便是侧卧在那里,居然存了一种惨遭肆虐的脆弱。
翻涨的怒潮忽然掀起,天璇盯着离契颈脖处大片瘀红痕迹,更觉刺目。
禁不住伸手去擦,可这些痕迹岂能轻易擦掉,反是越抹越显眼。天璇皱起眉头,不及细想,低头便一口咬了过去。
"啊……不!……滚开……老妖婆……"离契脖子吃疼,酥麻的啃咬叫本来稍得缓解的欲望再度抬头,伸手要推开在身上点火的人,"热……啊!!——"
离契突然一声惨叫,本来炽热非常的部位突然被生生冻在冰中,便是妖怪也受不了这酷刑,两眼一翻,便又昏了过去。
天璇坐起身,看着被冻成冰条的部位,以及痛昏过去的狼妖,不禁错愕自己居然下此重手。他该是施法解开他的魅毒,并为他疗伤,毕竟狼妖为了护他吃了如此多的苦头。但便是如此,他仍是无法控制升腾上心的怒气,而下了重手。
他居然错认了自己?!
即便是头脑不甚清醒,这头狼妖居然不能分辨出他与妖物?!
"奇怪……"
天璇半垂眼帘,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琉璃小瓶,将瓶内晶莹玉液倒入掌心,催动冷霜气息,将这玉液化成霜体裹住狼妖身体,不消一会,狼妖身上的伤口痕迹全数化去,仿如无伤。
天璇复又伸手解去他要害处寒冰,将昏迷过去的离契抱到洞壁背风处,想了想,又脱掉身上外袍覆了他赤裸的身体。
一切完后,他走回洞内,站到那分成两半的天蛛妖旁。
那蛛妖虽被劈成两半,但元丹尚在,未曾死绝,但已再难维持幻化出来的美女模样,现出了巨蛛原形。斑斓外表,背甲前端的八个单眼,触足长达八尺,如今已蜷缩成团,流了一地内脏与污血的蛛身不时垂死地蠢动,恶臭与腥气非常恶心。
天璇才刚靠近,一根尖锐触脚突然抽起向他刺来。
蛛娘是打算吸了这凡人精元,好多少恢复些妖力逃回洞穴,岂料对方随手一扬,那条袭击的触腿便被冻结成冰,段段碎落。
蛛娘大惊失色,她睁开曾经的天眼,竟见这凡人身上散出的是星晨精气,便是离开天界已久,她还是认出了天璇!
"饶……饶命……星君……饶命……"
蛛娘剩下的半颗脑袋蠕动着嘴唇向天璇求饶。
天璇不语,脸上不带半分喜恶神色,那蛛娘自知性命堪舆,只得哀哀求道:"是……是……老怪……让奴家……来……饶命……"
"谁是老怪?"
"奴家……不知……奴家……躲在洞里……黑色……老怪……突然……出现……先要去……蛛丝……而后……让奴家……追杀……星君……求……饶命……"
黑色老怪?
天璇想起鑫鬃背后的黑色怪物,想来当时他并无追来,大概已打算派这天蛛妖前来追截。
那蛛娘还在絮絮叨叨不住求饶,天璇却不再言语,从乾坤袋里掏出灰色古朴小瓮。
"这……这是……什么……?"
蛛娘看到天璇眼中一泛而过的残戾,背光的脸没有了光明的清晰,隐入黑暗的是截然不同的阴郁,不敢相信一位清心寡欲的星君身上居然会出现这种邪气。
"鬼骷粉。"
天璇淡淡叙述,不理会蛛娘的尖叫嘶鸣,随手一甩,灰瓮飞落在半空中破裂成粉,那些天蛛最畏忌的鬼物,腐蚀力极强的鬼骷粉便尽数洒在天蛛妖上。
就听"滋——滋——"肉血腐蚀,毛骨悚然的声音,蛛娘巨大的身躯像丢进焚炉里的肉块般快速融化。
"啊!!——你……一介……星君……啊啊啊——居然生有……杀心……啊啊啊……"
她话不及说完,已被鬼骷粉生生融成血沫,便连元丹亦不能幸免,只在血浆间冒了泡沫,彻底消亡。
天璇不屑再看,转身走出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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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契在一片君影草幽香中醒来。
脑袋里尚有些混沌,但到底知道自己在山洞受伤昏去,之后冷热煎熬如堕噩梦,记不大真切,连忙翻身坐起,不及查看自己伤口,便四下张望那凡人身影。
"别找了,我在此处。"
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离契连忙转身,便见天璇背手在他身后,仰头观星。
离契看他气色如常,受伤的身体也已恢复,换上了一套素白长衫,天人之姿更是飘然出尘。
知他已大功告成,离契这才翻看了一下自己,发觉伤口尽数痊愈,虽说那些不是什么致命伤口,但能在一时半刻治得完好如初,天璇想必浪费了天上仙药。
心里感激,也有些莫名的高兴,离契跳起身走到天璇身边,道:"天璇,谢谢。"
天璇并未搭理,只是微一点头,以指掐算着。
离契倒是奇怪了,眼前的天璇看来与往常并无不同,仍是淡漠清冷,但他却觉得多了一点从不曾存在过的尴尬?
怎么会?
狼妖不明所以。
尴尬的气氛让他不大习惯,离契抓了抓脑袋,好不容易咳出句话:"天璇,你饿吗?"说完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边天璇听到他这样问,终是回过头来,虽然面上并无表情,但眼睛里却有了笑意。
"我若是饿了,你待如何?"
离契道:"赤阖之前说这附近的小镇开了家新酒楼,听说那里的红烧牛肉做得不错。"
"牛肉?"天璇挑眉,想起一堆像小山包般的牛肉片,"除此之外可有其他?"
"其他?"离契想了很久,才嘟囔道,"他说了很多,但我只记得红烧牛肉。"
天璇凝视着不好意思的狼妖,许久,在离契想要大声咆哮"我便爱吃牛肉又怎样?!"的时候,轻轻说道:"那便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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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妖域相比,人间的小镇要热闹许多。
妖怪不喜与同类交往,大多是些孤僻性子,不会有串门或者聊天的闲暇时间,它们都在为提升修为,脱离畜生道,早日修仙成人而努力。
相较之下,凡人自然无此烦恼。他们平凡自乐,虽显得俗了,但总是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少有强求。
妖求的是飞升,而凡人,求的不过是四、五十年的平安。
天璇走在这青石所铺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热闹非常,从来只是从天界眺瞰,擦肩而过时的真实,却非身在九天之外可以比拟。
一个街头的小挑担子旁,坐了个六旬老汉,一头白发,衣服倒也干净,他正抓了一团糯米粗面,细细捏着,虽他看来老迈,但手法灵巧,这一捏一揉一搓之间,小小面团竟已成形,又看他拿起竹片小刀精活地点切刻划,塑出人身、手、头,甚至头发,顷刻间,便跃然一个女子模样。然后竹简一插,便挂在担子上。
此时担上已有不少成型的面人儿,虽有些粗糙,但还是相当有趣。
天璇站在摊前,饶有兴趣地看着,那老汉见有人捧场,便抬头看了看,低头又捏了几下,塑出一个与天璇有七八分相似的面人儿。
"咦?"离契连忙接过这面人儿,翻来看去,回头又看了看天璇,高兴笑道,"好像!"
天璇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张开大嘴"噢呜——"一声将面人给啃了个半去。
"好吃!"甜糯的口感在狼嘴里黏蠕,离契大呼好吃。
天璇盯了那个没了脑袋,剩下半身的残破面人,回头指了离契对那老汉道:"照他的模样塑出来。"言罢便拿了一两碎银放到担上。
老汉见他出手大方,连忙收拾面团,照了离契模样细细捏出形状,更调了色彩涂好,这看上去更有九分相似,特别是那黝黑肤色及刚毅面容,当真是栩栩如生。
天璇自老汉手上接过面人儿,就着竹简让它在手上转了个圈。
离契一手拿着吃掉一半的"天璇"面人,一边有些冷汗地看着天璇不怀好意地转着"离契"面人,咽了口唾沫,问道:"天璇,你又不吃,要这个干嘛?"
"虽说不吃,不过拿在手里也是有趣。"
边说,他的手指轻轻掐了"离契"的脸蛋,糯米粗面做成的皮囊一下子被捏得变型,棱角分明的脸庞变成好笑的胖脸。
然后又看向离契,指指他手里的半个:"怎不吃了?"
离契苦着脸看着天璇折腾无辜的面人,手上的那个"天璇"也不知道该吃还是不该吃。
见他这般模样,天璇心里好笑,亦不再捉弄他,从腰间拿了乾坤袋打开,将那个精致的"离契"面人放进里面。
这会儿,一个十岁模样的小男孩从老汉身后钻了出来,朝天璇和离契瞪了两眼。老汉见他唐突,连忙呵斥:"狗儿!!别得罪客人,到别处玩儿去!"
"哦。"那娃儿倒也听话,瞅了天璇一眼便往后街跑了去。
老汉连忙点头哈腰道:"客官莫要见怪,小儿自小莽撞,不实大体,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天璇亦无计较,拉了离契就走。
离契带了他上了赤阖所说的那家酒楼,便照惯例点下许多饭菜,正要吩咐店小二下去,忽然旁边一个童稚声音道:"怎么尽是荤腥?再上两个素菜吧!"
离契回头一看,见身后站了个娃儿,便是刚才老汉的儿子。
店小二见这小娃态度从容,不似白撞之人,回头看两位客人,见天璇点头,便连忙再记下,到厨房吩咐去了。
那娃儿爬上椅子坐好,无视离契诧异的目光,大大咧咧地吩咐道:"渴死我了,你们走那么快干嘛?诶,你!妖怪,还不给我倒杯茶来?"
"你——"
天璇抬手止了离契发作,淡道:"开阳,你到此所为何事?"
那小娃正是开阳武曲星君,他与天璇一般,亦是受天帝所差下凡搜寻镇塔宝珠。然他所选躯体乃是一个断了两魂三魄的幼童,这幼童前世曾有劫难,今世缺了魂魄,一出生便是个痴呆,注定在七岁时衰竭而死,如今星君借他魂体,在七岁大限时吩咐勾魂使者只勾走四魄,并好生供养,待日后功成再还魂元。
这娃儿爹娘早逝,老汉是他伯父,膝下无儿便认了他当义子,自此小娃便跟了这老汉走东闯西,以买捏面人为生。
开阳也无所谓,反正有两餐一宿,又可四处寻访。有时他一去两三天,老汉还道他走失,但过些时候便见他安然归来,也不再计较,只道这娃儿年纪尚幼,喜欢到处转悠玩耍,吩咐小心便了事。
听到天璇问他,开阳伸手自个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喘了口气才道:"我若说巧是路过你信不信?"
天璇摇头,双目炯炯。
开阳无奈,只得耸肩道:"好吧,就知道你这家伙死心眼儿!我是听说妖域内纷争四起,而妖城被法阵所封,故来看个究竟。"他看来年纪尚幼,但说起话来老练精干,内外不协,倒是矛盾。
"我已经看过了。"天璇也不忌畏,坦言道,"这法阵并非自外而施,而是始于内部。"
"咦?"离契闻他此言也是愣了,他并未听天璇说起此事,此刻天璇却对一个陌生的小娃儿全然道出。这小男娃身上气息与天璇像似,大概也是神人,可他们的对话,却让离契觉得被撇在一旁,无法进入。
"妖怪,以你的道行,还看不出来!"
开阳瞥了他一眼,忽然有些诧异地凑过来嗅了嗅,一脸吃惊模样:"你身上怎会有九天紫蕊露的味道?!"他回头看那天璇,"你该不是把天帝赐给你的仙药给他用了吧?"
见天璇点头,开阳立时大声叹息:"那玩意儿连天枢都没得过,你居然给这妖怪用了!"
天璇不禁皱眉,只觉他说辞刺耳,便道:"他名字叫离契。他一日在我身边,便听不得半句辱没言辞。"
"啧——"见天璇有些恼了,开阳也是见好就收,嘟了小脸,小声嘀咕,"也不见你平日待我也这般好……干脆你也去当妖得了。"
天璇遂又与离契道:"他便是开阳武曲星君。"
"哦。"离契应下,看着那小娃儿吃瘪的脸蛋,突然觉得十分解气。
这会儿菜肴也上来了,开阳可是撑开肚皮拼命大吃,边吃还边调侃天璇:"我早告诉你莫要择伏人尸,难得下凡一趟,除了终日找寻宝珠,什么都没体会到!多亏!"
天璇也不生气,先是拿起大碟牛肉倒到离契碗里,然后又把两道素菜送到小娃儿面前:"此次下凡便为觅珠,难道还有其他不成?"
"唉……"
开阳无可奈何,牛皮灯笼点不着。
想了想,又问:"你说那法阵自内而启,岂不是说里面有妖怪刻意制造法阵将自己围困?这样说法未免奇怪。"
"我亦不知,只有破开法阵入内一窥,方可见其真章。"
"可有把握?"
"进去不难。"
"如何破?"
"化灵玉。"
"……"开阳瞪了他一眼,"巨门星君,你说话能不能全一些?吊了瘾儿很好玩吗?"
天璇没有说话,反是一旁的离契忍不住了,他龇牙道:"那你说话能不能别尽带刺儿?!好歹你也是来吃白饭的!"
"什么?!"开阳登时跳了起来,站在椅子上大声叫道,"你这妖怪好是嚣张!!别以为有天璇庇护就了不起!我要收你不过是覆掌之易!!"
离契阔剑一栋,直直插到开阳身旁,入木三寸,吼道:"有本事便使出来!耍嘴皮子算什么厉害?!"
"妖怪!你找死!!"
"吃白饭的神仙!也不害臊!!"
"你说什么?!"
叫骂声让周遭的食客连连侧目,离契身材高大魁梧,就往那一站就如怒火金刚,那开阳虽是神仙,但身体只是小娃儿,看上去是低矮脆弱,站在椅子上仍要仰视离契,这实力悬殊的对抗,看上去就是大人欺负小孩。
不过冲了离契身边那把巨大的阔剑,却也没人敢上前充英雄。
终于还是有人忍受不了这吵耳声音,桌子被一掌拍得跳起,巨响同时震住二人。
"通通给我闭嘴!"
离契和开阳慢慢转过头去,看到天璇变得异常森冷的脸色,漆黑的眸内有着不容忤逆的威仪。
平日里淡雅清冷的人一旦发怒,那气势比山崩海啸还要吓人。
开阳连忙跳下桌子,摆出小孩乖乖模样坐好。离契也重新落座,不敢作声。
"我来问你,近日妖域内妖气日盛,可是因为锁妖塔内逃走的妖怪所致?"
开阳想了想,点头道:"也有此原因。从锁妖塔逃走的妖怪大多是些厉害角色,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奇怪。"他看了看离契,似乎有所顾忌。
天璇却道:"但说无妨。"
开阳也算干脆,便说开了:"逃走的妖怪虽多,但真正厉害的妖仍未离开锁妖塔。那妖乃上任妖帝,是天枢上回下凡亲自擒锁在塔内,如今塔破,此妖却不离开,想来实在怪异。不过此事看来与妖城法阵并无关联。"
"好了。开阳,妖域之事我已接手去查,你可继续搜寻宝珠,若需帮助我自会找你。"
"知道了。"开阳连连点头应下。
威严的视线移到离契身上,叫他缩了缩脖子。
天璇站起身,道:"该回去了。"
"是。"
看着二人背影,开阳却是若有所思。
真是怪了,在天界时的天璇星君并不曾有如此明显的喜怒,总是清冷如冰,即便天帝有赏,仙界有令,亦换不来他一下挑眉。
如今在凡间,竟让他变化许多……这到底是好是坏?……
他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旁边店小二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小少爷,这桌酒菜合共四两三钱,请问可以结帐了吗?"
"……"
开阳瞪着一桌满满的还没吃完的奢侈酒席……
"天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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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妖怪小村,鑫鬃等妖已经离去,他手下的妖怪经此一役死伤无数,想必短期内不会再度来袭。
赤阖也带了些妖怪回来,正在收拾残局,一见天璇和离契,都围了上来。
即便是开始时不服天璇者,如今也折服在他强大的力量与干练的统领下,他们能够在鑫鬃这样的大妖手下逃生,全赖天璇庇佑。
"首领,你可回来了!"赤阖最是兴高采烈,"我们正担心你们到哪去了!三天了!都没有你们的消息,我们到鑫鬃的老巢找过,但那里的妖怪都跑光了,也不见你们!"
离契略过天璇受伤之事,只简约说道:"遇到些棘手的事情,耽搁了。"
一只云豹妖上前报道:"首领大败鑫鬃之举,已传遍妖域,许多妖怪都来投奔,我把他们都安置好了,首领尽可放心!"
天璇微一点头,道:"你们都去休息,我与离契有事相商。"
众妖纷纷退开,各自做事去了,天璇和离契回到小石屋,里面已打扫干净,更别有心裁地放了些妖域特有的清香菖蒲,想必负责打扫的女妖怪们为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而留下的。可惜她们并不知晓,她们心目中天璇大人根本没有嗅觉,莫说是幽香,便连腥血腐臭他也分辨不出。
"天璇,你有事跟我说?"
天璇让离契坐下,在人界与那开阳相遇并非偶然,他是算到武曲星君行踪,故有此行。但在席间倾谈时,他却注意到离契存了一种疏离之感。
这种感觉令他非常不耐,听到开阳对离契出言不逊,又听到他们的吵闹,叫他更加闹心。无法像往常一般平稳安定的感觉,就像寒洋上的冰山,看似重而不动,实际却是漂浮不定。
陌生而突然繁多起来的感觉,统统来自眼前这匹狼妖,他到底有何力量,让他如此轻易便心神动摇?!天璇忽然走过去,一把揪住离契的头发,也不管对方是否会疼,让他的脸全然暴露在自己的眼中。
他这突如其来的粗暴,教离契更是错愕。
对上那双漆黑如漩的眼睛,微颦的眉锋,清冷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层暴戾之气。
"天璇?"
像被惊醒一般,天璇连忙放手,退了半步,皱起的眉锋松开,依旧是那冰清淡漠的星君神人。
天璇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从容道:"明日你我到外妖城一趟,寻找那法阵薄弱之处。妖域混乱,需尽快平息,否则待那锁妖塔内妖怪全部释出,只怕是一发不可收拾。"
离契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便问道:"为何你之前不曾与我说过,那法阵是由里而出?"
"我也是猜测,不能作实。"
"可……你便只告诉了那个'开阳'。对我却只字未提。"
离契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之前获知天璇真身乃天上星君,他亦未曾有任何疑虑,便是天人又如何?可偏偏,在席上让他看清壁垒,那二人,是天上神祗,而自己,不过是一只成精的妖怪。
咫尺距离,却存鸿沟万丈。
天璇有些奇怪地看着离契,道:"你娘亲不是在城里吗?"
"是!那又如何?"
"如果城内有开启法阵的大妖,那只可说他意图困住城里所有妖怪。"
离契恍然大悟:"你是怕我担心?"
天璇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之前的误解好似被风大大吹散了般,离契连忙道:"担心总是有的,毕竟我娘就在城里!不过我娘厉害着哪,应该没有什么妖怪能够奈何得了她!大概只是困住了。"
他可真是愚钝,竟全然无视天璇的好意,更说出那些责难的话……
离契有些尴尬地站起身,道:"那你歇着吧!明日早上我再来找你!"说罢撒腿便逃。
天璇看着他的背影,亦是好笑。
这黑狼妖好像总是忘了自己不过是托居尸体之中,并不需吃饭歇息,不过既然他如此说了……
天璇还是脱了鞋袜,躺上床铺,双手合放腹上,以一个非常安详、正统的姿势闭目而眠。
所谓妖城,却并非如人间城池一般。妖城并无高耸城墙,亦无内城外河,乃是建在大片炽烧熔岩上巨大浮台的一座巍峨宫殿。亦不知是哪位妖帝觅得此处,传闻这宫殿所在之处乃妖域地心,妖怪只要在此修炼便有事半功倍之神效,故此每代妖帝均居在此处。当然也有例外,那被困在锁妖塔上的前任妖帝便从不在帝宫落脚。
帝宫周遭有较小的浮台,上建妖怪小居,里面便住了其他妖怪,此处可说是金宝之地,争夺激烈,寻常妖怪只有被驱赶的份儿,故此留在妖城的皆是些厉害妖物。
但如今妖城遭法阵封锁,便像笼罩了一层重雾,自外根本无法看到里面情况,而里面众妖之气亦无法透出。所有一切,便像被封在琉璃宝盒一般。
离契带了天璇来到妖城西北侧处,一层障壁就在眼前。
天璇走了过去,正要伸手去触,离契连忙抓住他的手臂:"慢着!这障壁非常厉害,一般妖物若不慎触到,即被吸尽妖气,现出原形。你要小心!"
"是么?"
只见天璇手掌一翻,空中出现五条尖锐冰菱,向障壁砸去。
那障壁确实厉害,冰菱砸在其上,如泥牛入海,全无用处。
一击不成,天璇已有皱眉。见他右手朝空一挥,便像雨点一般,虚空中出现无数冰菱,四面八方,密密麻麻。
那些冰菱同时向障壁向妖城,障壁噗噗作响。妖城何其恢宏,然天璇竟能操控数量庞大的冰菱自四面八方砸击障壁,力量之强已非妖怪能及。
离契有些目瞪口呆,素知天璇厉害,只是他在平日里从不以此炫耀,便像一个凡人般站在一群妖怪间,更显寻常,若不注意,当真就要被忽略一般。
然而,不过是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乃见冰菱散去,这外妖城障壁却是毫发无伤。
天璇叹息:"看来建法阵者相当高明。这障壁非但结实,且能吸收外来法力为己用。倘若当真按那狮妖所言集众妖之力攻击法阵,只怕反为其用。"
"即是说不能攻击!那该如何是好?"
"如今只好用化灵玉强行撕出缺口,深入内里再破法阵。"
离契想亦不想,冲口说道:"我与你同去。"
天璇却是摇头:"障壁虽能以化灵玉打开缺口,但只能维持一人通行,你还是在外妖城等我吧。"
"可是里面情况不明,也不知有什么危险,岂能让你一人前去?!"
"里面众多妖怪都逃不出来,你若进去恐怕更是危险。"
"可……"
天璇忽然以指点额,在指尖处化出一个晶莹芒球,然后再点离契左肩,将那芒球种下,道:"这是我神元之精,若我有损,你便会有所感。"
离契知道再说无用,天璇看来清冷,但决定的事情少有更改,便按住肩膀处略有冰冷之触的部位,点头应下。
忽然,他又想起什么,连忙从手腕上摘下一个总是随身携带的手环,拉过天璇的手硬是帮他套上,这手环看来也是玄铁所造,暗影流光,上面更隐隐有符文暗雕。
"这是我自小带在身旁的东西,虽说没什么大作用,但上面附有我的妖气,妖城里一般妖怪见了便不敢放肆。"
这只粗旷的手环戴在天璇白皙手上说不出的突兀,但他没有拒绝,将手腕拢入袖内。
"此去一切小心。"
"唔。"
天璇从乾坤袋里掏出霞彩光球,那璀璨流芒光彩夺目,正是仙界至宝——化灵宝玉。只见他张开手掌,化灵玉受他法力所控,泱泱升起,径自旋转,五彩霞光渐渐卷出金灿。
喃喃道出法咒,化灵玉慢慢飘近障壁,就像遇到了极大阻力,浑圆玉身四周出现猛烈的空气漩涡,而那化灵玉旋转速度更快,便像螺旋一般,障壁开始发出"滋滋——"的撕裂声,一道裂痕渐渐出现。
天璇一个闪身,袖子兜下那化灵玉,整人消失在障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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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阵内的妖城非常寂静,并没有外界看来的浓重雾气,这般想来,障壁上应是施了障眼咒法。
除了安静,便连气息亦难感应。
天璇皱了皱眉,自身为尸难察五感,这妖城情况,是冷是热他也不知,但元神所感,此处比妖域更具邪气,仿佛凝聚了无数妖怪怨气,经久不散。
虽是如此,但对他而言似乎并无大碍,他轻身飘起,慢慢越过赤红熔岩,往帝宫飞去。
在越过一座小居时,天璇忽然感到一丝微弱妖气,便止了身形。
他落到这片熔岩上的浮台,妖居看来相当朴素,房内的妖气几乎弱不可闻,他推开房门,四下一看,见角落处有个阴影在蠕动。
天璇走了过去,那物突然窜起向他扑来,天璇袍袖一挥,那物看来不堪一击,"啪!"地摔回地上。
天璇看清楚了那物,乃是一头雪白大狼,青绿兽目死死盯住天璇,兽类的喘息带着凶狠。
天璇从它身上感觉到一股极似离契的妖气,不及细想,那白狼又扑了上来,天璇正要制止,突然听那白狼"咦"的一声。
那狼旋身落地,不再攻击。
"你是谁?手上怎戴了我儿手环?!"
白狼警戒地盯着天璇手腕上的玄铁手环,听它语气急切,天璇顿时明白过来,便问道:"你可就是离契的娘亲?"
白狼听他唤离契名字,眼中敌意稍减:"原来是那他的朋友。哼,小崽子,舍不得回来了么?"
天璇却摇头道:"他对你其实相当挂心,在法阵外守了两年之久,又去盗化灵玉,欲破阵救你。"
那双与离契极似的青绿眸子流露了温情的和煦,只是嘴巴仍不依不饶:"我生他育他,若他敢把我给忘了,看我不扭断那崽子的短脖!"
"……"
白狼又上下打量了天璇,道:"小崽子什么时候交了你这样的朋友?你一身尸气,却又有神人精元,倒是奇怪!"
天璇亦不隐瞒:"我乃天璇星君,借尸而驻,之前机缘巧合,在人间遇了离契,故有此一来。"
白狼却是叹气,道:"星君,我想你实在不该来趟这混水……"
"何出此言?"
"两年前这法阵始出现,那时妖城内众妖尚未知晓发生何事,只不过是无法出城罢了。但后来,妖怪开始减少,待察觉不妥时,城里几乎只剩下几只力量强大的大妖。而且那些大妖的妖力也在逐日衰弱,渐渐失踪。本来我也不知发生何事,但那一日,我看到一只九头鸟被法阵吸去妖力,化出原形,这才恍悟,原来这罪魁祸首者,竟是这吸妖的法阵!!"
"法阵吸妖?!倒是闻所未闻。"
白狼苦笑:"我也觉得荒谬,这里是妖域妖城,便连神、魔亦不敢随意干涉之地,居然被设下吸妖法阵。"
天璇皱眉道:"这法阵祸害极大,不能任之而为,必得破除。"
白狼扒了扒爪子,疲惫地喘了口气:"星君,虽知唐突,但我还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
"请莫告诉离契在此处遇我。"
"为何要瞒他?"
白狼摇头苦笑:"不瞒星君,其实我早被吸尽妖力,如今也只剩下皮囊魂魄,只是一直以来,我体内埋下了雷兽元丹,暂借此力勉强维持。本寄望我儿能入阵寻来,再借这雷兽元丹之力破阵。如今星君有意破阵,元丹便交与星君手上,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可是上古雷兽?"
雷兽,乃天地初开,未有仙、魔、妖、人之时,业已存在的上古天兽。雷兽状如猛狮,毛发带电,且有多尾。专事布雷行电,力若万钧,却亦嗜武喜血,时常四处释放暴雷强电,涂炭生灵。雷兽以尾巴炫耀其能,数量越多,雷电之力越烈。曾有仙人欲降服此兽为骑,但雷兽性情暴烈,桀骜不驯,更反噬其主。然这雷兽碍于高傲,不屑与外族交合,而族中雌兽却少,亿万年来,只余下零星数目,几不可见。
"不错。"白狼恳切地看着天璇,"不知星君可否成全?"
天璇亦不惊讶,早前他已算出离契命数,乃是天兽之命,故能操纵雷电。想来他母亲亦有奇缘,与上古雷兽诞下妖子当属异数。
那雷兽元丹,想必是离契父亲遗下。
带走雷兽元丹,只怕这白狼立死无疑,但却又是白狼心愿,天璇只好点头,又问:"你还有其他话要我带给离契?"
白狼垂首,敛去眼中感伤:"没了。小崽子惹麻烦的本事比我厉害,我早不挂心了……"它四足立起,催动口诀,只见在白狼前胸射出光芒,一颗浑圆通透的元丹透出体来,滚到天璇手中。
天璇接在手里,感觉这元丹充满雷电神力,非同凡响,元丹主人只怕亦是雷兽之尊。正要再度询问,却见白狼已趴在地上,气息断绝。再过片刻,被法阵所摄,便连一身皮囊亦逐渐消失无形。
他与这白狼不过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难过,但念及它在法阵内苦苦支撑,只为留下一枚雷兽元丹以助离契,如今却尸骨无存,不禁叹息。
妖帝帝宫高耸巍峨,奢华更胜人间皇宫。碧玉宫壁,白银椅桌,更有东海夜明珠为灯,重山白额鹿为毯,金缕枝蓬,玛瑙缀果。那些人世间不可寻得之物,妖帝却唾手可得,随手而置,岂是凡间人帝可比?
然天璇踏在这柔软的鹿皮毯,却未见半分动容。
珍宝金玉,乃人赋其贵,在他眼中,不过死物,尚不及一棵路边小草。
这华贵宫殿内,寂静无声,没有活物气息,仿佛一座死殿。除了弥漫着浓厚的妖气,更渗透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阴森。
但这种无声,对天璇而言却是熟悉已久。万年星辉,寂挂天边。只有偶尔抬头辨认方向的旅人才会注意到他这颗微亮的星辰,便在这不需说话,不需听闻的寂静中,度过了千万年。
他不似天枢星君,有无上法力,斩妖除魔,常受天帝委派下凡降魔。也不似开阳星君,跳脱仙规,偷偷溜入凡间以泄无聊。只有偶尔在星君们倾谈间,方知人世变迁。
斗大的夜明珠,放置在廊道四周,在天璇脚下延伸出交错的影子,唯有这影,伴了星君身旁,却是更显寂寥。
从不曾因此而产生任何感觉的天璇,忽然停住了脚步,左手探入袖内,摸到那挂在腕上的玄铁手环。这手环乃玄铁锻造,与离契所使阔剑一般,亦熔入了蚩尤精魄炼魂石,可吸附物主妖气。暗雕隐隐的凹凸以及因为没有体温的热度而显得冰冷的环面,这些天璇都感觉不到,唯一的,是缠绕在手环上的黑狼妖气,渗透入肤,让冰冷的元神多了一份伴随之意。
天璇微是一笑,迈开步伐,继续寻妖气浓重之处走去。
越过前厅,便来到了正殿。
这正殿却更是诡秘,诺大如谷的空间,左边是水瀑飞溅,流水潺潺,右面却是火海热山,烈焰熊熊。阴阳相逆,中间一道浮桥,飘摇空中。
而那正中央处,漂浮了一座法坛,又见四方围了浮起的石头法阵,巨大妖气在空中绕成漩涡,而那漩涡漏斗集聚在法阵中央形成一颗刺目光球。
天璇见状,走上浮桥,正要去看个究竟。
岂料旁边火海之中突然腾起一股炽热火焰,向他兜头袭来。
虽不会感到疼痛,但毕竟修复这副躯体也需耗费神元之精,天璇脚下一点,轻盈飞上半空,那火焰砸在浮桥上,顿时烧出一个焦坑。
火焰方才撤去,另一面的水瀑接踵而来,就像水龙狂卷,一道激烈水柱盘卷而至。天璇仍是从容自若,在空中一个错身,便避开水柱。莫看那水流仿佛柔和,但冲力之巨直打得殿上横柱断裂。
水柱与烈焰相继腾空而起,不断袭向天璇,然都被他一一避过,或许偶尔有烈焰擦过的炽热能让人皮肤焦烫生疼,可惜天璇无所知觉,只一昧往法阵中央飞去。
便在他接近法阵的那刻,火海沸腾,水瀑翻滚,一边扑出一头火焰巨虎,另一边腾空而出一条蓝水巨龙。只听巨虎一声咆哮,张开火焰大口,朝天旋扑来。而那边巨龙亦是一阵长嘶,龙口一张,从上喷出一道激流。
天璇白影翻动,加快了飞升的速度,不过瞬间已升到水龙头顶,左手一伸,竟抓了那水龙顶上尖角!
那水龙见状抖动巨首,不住上下翻飞企图甩下天璇,岂料头上那人不动如山,任它如何翻滚却始终无法将他摔落。
天璇无意与它再耍,右掌轻搭在那水龙额上,轻念法咒。
只见那条巨大龙身瞬间凝在空中,脑袋结成重冰,"啪扎啪扎!——",冰渣碎响,便由头到尾瞬间凝成一条冰龙!
天璇放开手,离开龙头停立空中,淡眼看着冰龙从空坠落火海,摔成千万片后融成白烟。
他缓缓从空落下,重新站在那浮桥上,那只火虎见状略有怯惧,但火兽凶猛,听它一声大哮,喷出一口烈焰,便在这烈焰之中扑向天璇。
天璇飘身而起,火虎来势过猛兜头跌入水流中,但此虎身上火焰确实厉害,不但未受水冷所制,反令这一侧水瀑顿时滚烫蒸腾。
天璇踏出浮桥,轻点水面,凝立不动,脚下那冒腾热气的水波突然慢下来,渐渐逆流,遂在火虎身边盘出巨大漩涡,将那巨虎困住。"嗷——嗷——"火虎不敌这漩涡吸力,竟然抽不出身,被卷入水底。便在它沉入水底那刻,这片水瀑突然全数冰凝,硬是将那巨大火虎冻在冰中。
这双恶兽除去,天璇复重上浮桥,走到法阵前,却不急着施法破阵,只对虚空言道:"阁下何必躲躲藏藏,既然有心一见,就请现身说话吧。"
"桀桀……星君果然厉害……桀桀……"
法阵中央出现了鬼魅黑影,正是那日持裂天破日伤了天璇的黑影老怪。
"桀桀……之前也有不少妖怪企图闯阵,都教这两头护法精兽给吞了……不想星君竟能轻而易举降服它们,当真佩服佩服!桀桀……"
天璇看着这个虚影,却道:"故弄玄虚,不知妖帝意欲何为?"
那黑影老怪窒了笑声。
"能在这妖域帝宫内操纵法阵,以无上妖力困杀众妖者,除了妖帝,我实在想不出有谁能有此能。"
老怪猛然大笑:"桀桀……果然瞒不过星君!"他飘出阵外,来到天璇身侧,"可惜星君来得太晚了,最后一只妖怪亦已被吸收,如今法阵已成,没有人能够阻挡本座!!"
"妖帝未免狂妄。"
黑色虚影猛然消失,冷森妖气从天璇身后袭来。天璇回头一看,只见眼前火光大作,在烈焰火海中,一尾巨蛇腾起硕首,张开狰狞毒牙向他噬来!
天璇避开攻击,又见火中再度冒出三颗蛇头,喷出毒焰,烧到了他的衣摆。天璇捏诀凝火,止了那毒焰,但更快地,另一边成冰的瀑面突然爆裂,四尾巨蛇头颅破冰而出,分别吐出四道浊水,天璇虽飞腾避开,但双膝处已被水柱击中,顿在空中翻转。眼见他失去平衡,那浮桥显出斑斓蛇鳞,巨蛇蛇身突现,中首飞突腾空,以粗壮躯干将天璇卷住!!
那怪此刻方真正现了真身,竟是一条九头巨虺!!
天璇被蛇身卷袭,动弹不得,抬头看了那凑在上空的九颗蛇首,淡然道:"原来是凶水九婴,难怪敢盗裂天破日。"
那九婴,便是北方凶水上一头虺怪,此怪能喷吐毒焰浊流,淹乡焚城,为祸人间,更有九头九命,顽炼非常,是以神人羿以九箭同射,齐中其首而灭之。
"哼!愚昧神人,只道箭破九首便能灭本座,却不知元丹仍在!本座逃过一劫,潜心修炼,千年前方得妖帝宝座!如今天地异变,锁妖塔岂封,那塔内妖帝蠢蠢欲动,本座岂能容他回来重夺帝位?!"
"故此你设下法阵,吸食众妖精魂,以增功力,为求保住帝位。"
"哼。便是叫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如今你已落在本座的手上!"九颗蛇头一同狞笑,"星君一介神人,本不该管我妖域之事,却为何偏要与本座为敌?"
天璇不语,那九头虺又道:"莫非是为了那只黑狼妖么?桀桀……想不到天界星君,居然跟下等妖怪混到一起,当真可笑,桀桀……啊?!"九头虺突然感到全身如遭雷击,被电得浑体酥麻。紧紧缚住天璇的蛇体不禁松了松。
天璇挣开束缚,腾在空中。
九头虺难以置信地瞪着天璇:"你居然还有此能耐?!"
"九婴,可知天雷镇魂,乃妖物最惧之物。"
看到天璇从怀中掏出那颗精亮的雷兽元丹,九头虺露出怯意:"星君何必为难本座?妖域之事向与神人无关,你们除妖卫道,现下死的也不过是些妖怪,你又何必插手?"
天璇不欲答他,只见元丹仿佛有自己意志,突然飞离天璇手心,撞入巨虺七寸之处。那九头虺根本无从抵抗,雷电自内而发,雷霆万钧,巨虺残嘶不已,更张开大口喷出电火!
那天兽雷电果然厉害,九头虺喷水吐火的八颗脑袋不过瞬间已被烧成焦炭,只剩下主首苦苦支撑。
"可恼也!!你居然坏本座好事!!该死神人!"九头虺怨毒地吐出诅咒,突然拼尽全身力气突向法阵中央。
"住手!"天璇知他企图夺走那众妖精魂所化光球,亦飞身逐去。
二者几乎是同时抢及,蛇嘴一张,啖下半颗球体,而那天璇亦抢回另外一半。
"桀桀——星君,告辞了!桀桀……"借助那宏大妖力,九头虺舍弃焦黑本体,化出一道黑烟逃出宫去。
天璇正要追赶,岂料那半颗光球竟渐渐融入体内,妖力如排山倒海侵入元神,他连忙施法阻止,但那数百大妖凝聚的力量过于强大,根本无从驱赶,天璇便是拼尽全力亦只能勉强压抑。
待他终于稳住妖力侵流,那妖帝九婴却已逃去无踪。
天璇无奈,只有叹了口气,此时光珠已失,这吸妖法阵自然破去,帝宫内压抑的妖气尽数散去。
步出帝宫,便听到离契的呼唤。
"天璇!天璇!"
远远看到那黑色人影,利落越过熔岩浮台,向他飞奔而来。
那脸上的焦急神色,在天璇看来,却是说不出的舒心。
离契一靠近便拉住天璇问道:"有没有受伤?!"
天璇摇头,离契这才大大松了口气,便又详细询问了他进法阵后所遇之事,天璇一一答了,唯独遗漏了偶遇白狼,以及雷兽元丹之事。
本是不该隐瞒,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愿看到离契听到娘亲离逝,父亲元丹耗尽,露出的悲伤模样,只要离契遍寻不果,自然会以为白狼早已不在城内,留有希望。
天璇看着离契,不禁抬手轻触他鬓边黑发,心中默念,代为记下了那段记忆。
外妖城法阵告破,这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妖域。加上帝宫中只剩下一具九头虺尸体,妖帝不知所踪,域内众妖更是议论沸腾。之前早闻首破法阵者为帝,如今破这法阵的竟然是一个貌不经传的凡人,莫非这妖域竟要立一凡人为帝,统率众妖?!
除了鑫鬃之外的其他妖怪势力亦开始蠢蠢欲动,击败那凡人,是否便代表可以取而代之,称帝妖域?!
一时间,妖域暗涛汹涌。
在平静的小妖村内,众妖议论中的下任妖帝人选——天璇,如今盘膝坐在房内,静静调息。
他体内突然灌注了大量妖力,虽以神力操控能暂时稳定,但要施法驱出却是不易,这妖力仿佛附骨入魂般,不管天璇用何种方法,都未能撼动分毫,实在麻烦。
天璇轻轻叹息,睁开眼睛。
单靠一己之力,恐怕不能将这妖力驱出体外,唯今之计,只有借助天池净水,兴许能洗脱妖力,还以元神净洁。但这天池净水乃天界至净之物,只要元神入内,量你有通天法力,亦要被洗洁还原,除尽一切污秽同时,亦会洗去一切记忆。故此这天池净水常以用来洗炼犯下思凡仙戒之神人。
若是以前,天璇不需多想便会选择净水浴身,但如今,他却犹豫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副躯壳即便舍去,亦无所谓,不过是一具皮囊。但元神再炼,必会忘却前事种种,再与狼妖相遇,亦是形同陌路。只要一想到这里,念头便自打消。
不愿失去记忆么?
千万年,忘记的,亦不过是一片寂静。
如今,却多了一抹靛青的色彩。
不愿失去的,是离契。
"唉……"天璇走下床铺,推开房门,低头看到一直背靠在门边墙壁,抱膝而眠的黑狼妖。
破阵后,离契曾到故居寻母,正如天璇所料,离契遍寻不获,只是略有困惑,很快便猜测自己离家多年,娘亲兴许是早就离开妖城,自然不在这法阵之内。但天璇没有错过他眼中流露的担忧。
这头顽韧坚强的黑狼妖,虽然嘴上不说,其实相当在乎娘亲,他们娘儿俩彼此牵挂,阴阳相隔却不自知,教人看了心酸。
千万年来,从未安慰过任何人的天璇,破天荒地,言辞笨拙地对离契说:"有缘,便能相见。不要哭。"
换来离契一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盯着天璇。
滚圆的大眼珠子里哪里有半星眼泪?
然后,在天璇懊恼地甩手离去时,又巴巴地追了上来,不肯稍离半步。直至天璇入屋歇息,他仍也不肯走,只窝在门边,便是一晚。
被门臁吱呀"声惊醒,离契张开双目,抬头看了天璇,笑道:"你起了啊!要吃早点吗??
虽然很想用拳头敲醒这头狼妖,但天璇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好脾气,摇摇头。
"不用了。"
离契这会才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一头乱发,正要说上两句,那边虎妖赤阖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大嗓门一拉开,清晨的宁静一下子被震飞天外。
"首领!!恭喜首领破了外妖城法阵!!如此一来,首领便要在妖域称帝了!!"
天璇却道:"我无意称帝。此来只为破阵,如今功成身退,我明日便要离开妖域,继续他行。"
"什么?!首领,你别开玩笑了!现下妖众都愿奉你为帝,这样的好事千年难遇,你怎可轻易放弃?!"
赤阖急得直甩他那颗大虎头,天璇淡然道:"赤阖,我并非凡人,乃借尸而动。"
"借尸还魂古来就有,不足为奇!"
"可我也非鬼魂,乃天界星君。"
"天界星君又怎样?……啊?!"虎目圆睁,几乎要脱眶落地,"你、你、你……你是仙人?!"
天璇好整以暇地点头,赤阖求证地看向离契,见他亦是但笑不语。
深受打击的虎妖好生苦恼,那爪子几乎抓光了脑门上的虎毛,最后好不容易,咬牙道:"那、那又如何?!妖族向奉强者为尊,没那么多仙规戒律,首领是星君更好!说不定以后那些仙人还会卖我们人情!"
"哈哈——哈哈……"旁边的离契终于忍不住抱着肚皮大笑不止,便连平素淡漠的天璇脸上亦泛出淡淡笑意。
"咳、哈……我说赤阖,你也不想想,妖众或能接受,可天界岂会放过天璇?你就别再舔乱了!"
天璇微愕,他倒没想到这些,虽说是一介星君,但因性格清冷,向少与神人仙家往来,什么仙规戒律更是不甚了解,只是偶尔受天帝调遣。至于这妖帝之位纯属可有可无,若真担下此位,妖域重责反会阻碍他寻找宝珠之任,故而辞之。
他料不到离契居然所想甚远,更为他将来打算,暖意顿生。
看向离契,见他跟那虎妖嬉哈模样,心念一动,他明日便要离开妖域,便是说也要与离契作别。
即便是当日离开天界,与自古相生的六位星君作别,他亦不曾有过半分迟疑,然而此时,他却生了不舍之心。
或许,把离契降了带在身边也是不错……
离契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凉意。天璇的眼神……怎么有点渗人?
他甩掉无聊的念头,转头对那赤阖道:"赤阖,虽然法阵已破,但争端才起。我和天璇一走,妖村之事就交给你了!若有变故,可遣风信雀来报。"
"啊?离契你也要走?"
"那是自然。"离契一派理所当然,"我与天璇立了血魂契,当然要随护身边!"
赤阖就像被雷轰中了般,本来兴高采烈,现在倒是彻底凋谢了。耷拉了大虎脑,垂头丧气安排去了。
离契刚一回头,却险些碰到站得极贴近的天璇,漆黑的双眼凌厉地瞪着他。
"天璇?"
"要是你我之间没有血魂契,你是否便会留在妖域?"
"不会。不是说好一起的吗?"离契受了他压迫气势只觉莫名其妙,这血魂契不过是限制了他不能攻击伤害天璇,虽说只忠一主,可也没强制契约妖怪留在血主身边,跟赤阖那般说,只是为了免他絮叨罢了。
天璇闻他所言,也不说话,退开些距离,转身步入屋内。
离契又挠了挠头顶乱发,有些担心地看了天璇背影,不知他体内妖力驱走了没有,现下大概是受了妖力的影响,天璇似乎变得有些怪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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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璇离契没有跟任何妖怪打招呼,便悄悄离开了妖村。
若给赤阖那大嗓门发现了,他们就甭想耳朵清静地离开。
出了妖域,人间仍沉在迷茫的晨雾之中,待他们一路来到小镇,天色已是大亮。
这镇子虽小,但这一大早,街上的铺头却已开门营业,包子铺的老板将热气腾腾的蒸笼打开,露出个个结实饱满的大肉饱子。豆浆铺的老板娘招呼了伙计将三桶甜咸各异的香滑豆浆搬到铺外,架起招牌,摆好矮脚桌椅,乳豆浆,热油条,芝麻油饼,看得路人肚子咕咕作响。
天璇找了个位子坐下,伙计见他面带雍容,衣冠楚楚,更有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随护身边,一看便知是位贵人,连忙堆了笑容上前招呼:"客官,您要点什么吗?"
天璇学了旁边那桌的客人,言道:"两碗豆浆,三个油饼。"
离契无奈地坐到他身边,低声嘀咕:"天璇,你不能吃这个吧?"
天璇没有回答,只待伙计送上两碗豆浆和一碟切好的油饼,将这些都推到离契面前。
……
他是狼妖啊,为什么要吃这些素到不能够再素的东西?!
离契忍住掀桌子的冲动,龇了牙狠狠灌下两碗豆浆,没啥味道反正就当水喝,可那油饼他只啃了一口,便死活不愿再吃了。
"这什么玩意儿,又油又没有味道……"
天璇看了他这副模样,便又招呼伙计,让他到隔壁包子铺买来十个肉包,然后每个每个地掰开,将里面的肉挑出来,面皮、肉馅各放一边,再将装了肉馅的碟子递到离契面前。
他这般细致反让离契不好意思,"其实还是能吃,不用那么麻烦。"他伸手将面皮也捞到面前,"嗷呜——"张口,一口一个,将十个包子一口气都吞进肚子。
虽然面皮黏腻,但肉却是上佳新鲜,离契打了个小小饱嗝,笑了。
凡间的早晨便是如此的简单。
没有天音缭绕,亦没有仙鹤腾云,有些喧嚣的吵闹,又有些世俗的繁华。
天璇初次感觉到自己身处俗世,体会到了凡人生活的乐趣。不禁伸手拿起离契咬过的那块油饼,这油饼炸得酥脆金黄,上面洒了香芝麻粒儿,被啃去一角,露出了里面柔酥饼心。他慢慢地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一口。
没有任何味道。
他有些失望,旁边的客人吃到的时候都会露出满足的表情,大概是非常好吃的缘故,即使是像离契一般,觉得不好吃,至少也有所感知,不会像他一般,无所知觉,好吃、不好吃,香甜苦辣全然陌生。
天璇将那饼放回桌上。
离契看到他脸上的黯然,便拉过他的手,挽了袖子仔细擦去残留在指上的油渍,轻道:"油饼虽然很油,但也很是酥脆,味道甜甜的,我不大爱吃。豆浆很清淡,有股黄豆味,也很讨厌,不过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种口味。"他抬起头,专著地看着天璇,"以后……若你想知道什么味道,我都会替你尝了,再细细地告诉你。"
天璇愕然,在他隐去青绿兽瞳的黑眸中,他看到了唯一的自己。
这会儿,旁边又坐下一桌客人,大声招呼道:"伙计!给我来三个烧饼、三根油条、甜咸豆浆各一碗!"
天璇眉峰一挑,转过头对经过的伙计吩咐道:"三个烧饼,三根油条,甜咸豆浆各一碗。"
"!!……天璇……"
大约半个月后,位东海之滨,太姥山麓。
这太姥山虽不及五岳独尊,但观其地势,巍峨临海,倒亦自成一格。
有道是山增海阔,海添山雄。特别是每当海雾升起,山体如浮海中,有见是云雾飘渺,仿入仙境。
但碍于山势奇峻,怪石嵯峨,且地处偏僻,附近少有人口居住,只有少数以采药为生的山民散居山脚,每当云皑锁峰,便无人敢冒险入山。
然这日傍晚的太姥山麓,云雾之间,隐约见了两条人影。
"天璇,要进山吗?"
背了一口阔剑的黑衣男人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这附近本就人烟稀少,再入山去便更是找不到人家。
"嗯。"被唤作天璇的是一名少俊青年,一身雪白长袍,暗紫花纹更显高雅,只是他脸容虽俊,眉宇间却清冷如冰,叫人不敢亲近。
那黑衣男人听他决定进山,也不以为忤,四下搜寻找了个进山的入口,便在前领路,拉出背上阔剑砍倒拦枝横干,清出一条道来。
太姥山也确实奇险,山上岩奇石怪,夕霞缭绕,教人如堕迷宫,便是时常入山采药的山民,亦不敢在傍晚起雾时进山。
只是他们全不在意,以阔剑开路,往山上走去。
这二人,正是星君天璇及那黑狼妖离契。
二人迨至太姥山上摩霄峰巅,天色已是大暗。
离契张望片刻,回头问道:"天璇,你确定是这座山吗?"
天璇点头:"昔日蜀仙容成子在此山调炼丹药,修道成仙。我曾闻他觅得五枚玄石,可惜未能炼成,弃于山中。"
"可这山里没有半分仙气,何来玄石?"
"如若是你,会将如此至宝之物随意放在山上,任由妖魔觊觎?"
离契啧道:"不过是几颗石头,我才不稀罕!"
天璇也不理会,捏指一算,抬头看了四面方位,道:"玄石力量,必是按其相克之理藏于山中,极寒之地藏火,三伏之地藏雷,电破之地藏风,凛冽之地藏土,茂盛之地藏水。"
"哦!"离契似懂非懂,随即抬手一招,只听太姥山顶雷声大作,闪电如斧劈落摩霄峰上。可怜那山下百姓不知所以,只道是天神降怒,之后半月无人敢上这太姥山来。
天璇低头,淡淡看这脚尖前的一个被雷轰出的大坑,然后抬头,看向离契。
"呃,你不是说电破之地吗?"
"是。不然,我为何到此?"天璇指了这摩霄峰上四周,只见峰顶树木多是折断,且有雷电焚毁的痕迹,一看便知是时行雷电所致。
离契自知鲁莽,摸着鼻子退下。
天璇念动法咒,但见雷击之处卷出一股旋风,瞬即有一枚八棱晶石跃出地面,浮在空中。
这晶石乃苍青颜色,风卷之中溢出淡淡仙气,果然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玄石。修仙炼丹者,皆知五金、八石、三黄。八石者,乃以玄石为尊,集天地灵气所成,几不可觅。以之炼丹,非但有长生不老神效,更有飞仙入道之能,妙不可言。故人间常为玄石出世引发祸事,当年蜀仙容成子虽得奇逢,觅得五枚玄石,却引来无数觊觎,为了避免纷争,遂将玄石匿藏。
"这块大概便是风玄石。"天璇过去将玄石取在手中,离契也凑了过去,好奇地伸手去摸,岂料那玄石突然风卷而出,离契五指一张,将那指尖聚电,压了回去。
"啪吱啪吱——"
玄石瞬间缩尽光芒,只余下淡淡颜色,变了一块通体晶莹的棱石。
离契咋舌道:"怎这么不经折腾?"
天璇瞥了他一眼,不语,将风玄石收进乾坤袋中。
收了玄石,他们正打算去寻向阳地方,才走了两步,离契却突然停住步伐,不悦地抽出阔剑,龇牙道:"又来了。"
他话音刚落,从山边突然窜出一条两丈长的百足巨虫,张牙舞爪向他们扑来。虫蛙等物最难开窍,要修炼成妖更是少有,只见它口吐毒雾,附近草木一遇此雾,立即枯萎,可知厉害。
但这片毒雾尚未近身,便见天璇袖子一挥,冷风扬处,毒雾尽散。
巨虫未及喷出第二口黑气,就听"呲喇喇喇——"撕裂声响,离契半空飞跃,剑随人走,硬是把这条硬壳大虫剖开两半!!
百足巨虫在地上翻卷成团,垂死挣扎,离契眼亦不眨,走过去,反手一剑扎落,刺破毒虫体内元丹。可怜这妖连逃走的机会亦无,登时被生生钉在地上,妖气散尽,化出原形,原来不过是条五寸长的褐红大百足。
离契收起阔剑,皱眉道:"三天里已经是第五拨了。不是早就说过,天璇无意为帝吗?怎还是纠缠不休……"边说着,边转身往山道另一面走去。
天璇却未立即跟上,垂目看了地上的残虫。离契口中纠缠不休的妖怪,正是妖域内企图称帝却找不到借口的大妖所遣派之刺客,只要除掉破法阵的凡人,自然有资格取而代之,故此这半月来,不断有妖怪来袭。
虽然以那些妖怪功力,岂是狼妖离契和星君天璇的对手,来者不过如蚍蜉撼树,但久而久之,亦是教人心烦。
漆黑如墨的眸子慢慢浮出一丝暗红颜色,天璇忽然抬脚踩在百足虫尸上,将其碾碎入泥。
不远处的草丛传来离契的呼唤声:"天璇!怎不跟上?"
天璇微愣,眼中暗红瞬间消失,似有不解地收回脚,转身往离契的声音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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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天璇卜算,他们又找到了太姥山东面向阳地表找到一颗雷玄石。这番攀山涉水,月已上中天。
离契看天色已晚,他或许不需要休息,但天璇却是不同,一副凡人身躯,即便元神不疲,身体也无法支撑。便建议道:"我们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日再找可好?"
天璇自然知他所意,便点头应了。
太姥山上岩洞甚多,他们觅了个宽大干爽的洞穴在内渡夜。
这半月来,离契与天璇在深山大川游走,时常是露宿山中,对此早是驾轻就熟,不消片刻便找来大堆干柴,放成一堆,见他敲了个响指,一道电闪,打在柴堆上瞬即燃起火来。便又出去搬来大堆柔软干爽的石楠草,铺垫在地势较高的岩石上,压实了,造了张舒服的软床。若非天璇不能吃食,离契只怕就要开始架锅了。
篝火驱走山中夜寒,亮了天璇双目。
他坐在洞中,看着离契忙碌身影,若有所思。
这半月来,他不断尝试驱散体内凝聚的妖力,但那百妖之力非但不散,更似墨滴水中,渐渐融入。天璇知道,再这样拖下去,迟早会被妖力吞噬,可如果重返天庭,只怕立即就要被丢进天池净化。
当真要忘却前事种种,重归仙籍?
便是这点犹豫,让他一再拖延,在人间继续寻访镇塔宝珠。本以为很快便能下定决心,可偏偏,与离契共行愈久,便愈是难与此妖分离。只一想到回天庭后,便又是千万年的死寂,星君元神竟觉魂震神离,如遭撕裂。
天璇不解这奇怪感觉,几经压抑,奈何无从控制,甚至比那股妖力更是烦心。
下意识地,左手又探入袖内,摸到手腕上的玄铁手环。
手环一直没有还给离契。散出的淡淡妖气的手环,上面暗雕的符咒似乎有安神之效,当天璇偶感烦躁,便伸手去摸那手环,渐渐便成了一种习惯,
"天璇?"
天璇闻声抬头,见离契已张罗妥当,石楠草床,温暖篝火,荒芜洞穴因此变成得明亮,舒适。
天璇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动,他想起了自己在天界的星殿,白玉石的床铺总是冰冷着,透亮光洁的大殿静如灵柩,青玉地板一尘不染,始终只映了他一人的倒影。原本熟悉了千万年的府邸,突然变得不能忍受。
他默默地走到石楠草床边,脱去鞋袜,躺在上面。
虽然这副躯体仍是没有任何感觉,但这草床,应该是柔软的,应该是带了石楠草特有的清香,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这上面一睡千年。
离契看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禁担心问道:"天璇?你怎么了?"
天璇正巧想起自己那张冰硬的白玉床,冲口而出:"冷……"
"冷吗?"离契连忙拿了几根枯木丢进火堆,火焰旺盛了些,但山里的夜晚过于森寒,篝火再大也无法尽驱寒气。
想了想,狼妖忽然弯身伏地,散去幻化术,现出原形。
天璇正是出神,却觉有东西拱了过来,低头一看,竟见那匹大黑狼爬上床来,大脑袋耷在他胸口上。
"还冷吗?"
天璇本该老实回答,适才不过是一时失言,可偏偏对上那双绿幽幽的狼眼珠子,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
这夜里的山洞,应该很寒冷。那抱着一身软毛、暖热的狼体应该会很舒服。
"嗯。"他模糊地应了,想起偶见那开阳星君在自己殿内抱着从人间带回的大抱枕睡时的姿势,便模仿着环住狼头,翻了个身。
"呃——呜……"大黑狼一时不备,被掀翻过来,还被天璇压在身下,脆弱的肚皮被天璇的膝盖顶到,痛得嗷了一声。
天璇连忙撑起身,低头查看,入目处却是一副白花花的肚皮。
与那身粗硬漆黑的长毛相比,柔软的狼妖肚皮显得光滑细腻,只有些细细的白绒毛。
离契可从来没有在人前露出肚皮的习惯,毕竟这表示了臣服与示弱,他挣扎着要翻过身去,岂料天璇却趴在上面不肯松开,还伸手去摸那柔软的肚子。
"呜……天璇,你干嘛?"
天璇下手不知轻重,当狼妖肚皮是搓板般又揉又摁,直捻得他内脏翻滚,大大狼嘴龇出獠牙。
白皙的手一直往下,在密丛的毛发间遇到了更柔软的部位。
想起之前曾因一时之气对这部位下了冰咒,九天紫蕊露虽是仙药,但也不知能否治疗此伤,于是天璇扒开毛发将那隐藏的阳具拨了出来,打算检查一下。
狼妖急得几欲吐血,他一介大妖,却被天璇这样把玩,若换作别人,早就獠牙一张,咬断对方脖子了。可偏偏身上趴的这个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伤他,只能眼睁睁地瞪着天璇那只过于白皙的手……
"天璇!!"
那只手当真太过分了,离契大吼着企图制止,天璇却只是稍稍回头,平静地回答:"之前不小心弄伤了,容我替你检查是否痊愈。"
"啊?弄伤?!"黑狼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巴,脑袋里完全无法理解他所谓的弄伤是何时何地发生的事情。
"嗯。"天璇边仔细地翻看,边回答,"你曾受天蛛妖魅惑,我与你疗伤时一时不察把这里冻僵了。"
"啊?冻僵?!"
黑狼更是无法置信得几乎眼珠子脱眶,他当时是有段时间失去记忆了不错,难道在那时自己做了什么不妥的举动,让天璇不得已将他冻住吗?!
大堆的疑问彻底塞住了狼妖的脑袋,一阵混噩间,下体阳物受够了那只软手的刺激,抗议地抬起头来。
激荡的热流引起了黑狼的注意,他这才想起目下可不是想问题的时候,既然狼身无法逃开,便连忙念动幻化法咒。岂料那边天璇忽然捏了一下肉柱下的两颗球体,激烈的快感直刺得黑狼一个哆嗦,吐出的咒语居然给念漏了。
一阵烟过,天璇睁眼一看,身下已躺了那魁梧壮实的黝黑男人。只是人形是现出来了,可偏偏头顶了一双耳朵,尾脊处仍露了一条狼尾巴。而且此时衣物都丢在地上,便只剩了一身赤裸。
天璇看了看离契下体尤自屹立的男根,点头道:"看来已经痊愈了。"复又捧起离契的头,仔细瞧了瞧已没有任何痕迹的颈项,满意地笑了,"这里的痕迹也消失了。"
离契只觉心脏一阵收缩,那个清冷的人,总是像云一般高洁地漂浮着,即使想要伸手去捉,但天之高,地之远,不过是痴心妄想。然而此刻,星芒落在身上,那抹淡淡的笑,有着说不出言不尽的诱惑。
他能够!现在,只要伸手,他能够捉住个人了!
兽性的狂热汹涌上脑,离契控制不住地一声狂啸,突然全身暴起,双手钳住天璇双肩,将他摁倒床上。
天璇不解地看着狼妖,对上那双流露了最原始欲望的青绿眼睛,剧烈的情绪直直撞击他的元神。
"离契?"他担心地看了离契,犹豫着是否结印将他驱开。
离契绷紧了一身结实肌体,连骨头都发出压抑的咯吱声,他仍在努力地控制着心中的兽欲,自古以来,妖,便因他们血中根存着兽性的暴戾,即便修炼万年,亦无法改变原形乃兽的事实。
"你可以……"他的声音低哑如砂,"天璇,你可以冻住我吗?……"
这瞬间,天璇结印的手松开了,对这只狼妖,他始终是纵容的。即便他无从知晓即将发生何事,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愿加深离契眼中的压抑与痛楚。
心中的兽性再也无法以理性压抑,离契低咆,左手一张,现出长而尖锐的利甲,挥起,粗暴地撕裂了天璇身上的白色衣袍,露出了那副精致修长的躯体。
尖利的獠牙啃上了保养极好的颈项,白皙的皮肤立即被咬出红痕,几乎见血。粗糙的大手用力地控住天璇的肩膀,仿佛怕他会消失。
兽妖重重压上那具冰冷的尸身,热度渐渐传了过去,暖了森冷的躯体。
天璇虽然并无所感,但却听到耳边响着粗重的呼吸,以及这洞穴内弥漫的紊乱妖气。狠狠咬住自己的狼妖彻底露出了凶暴兽性,天璇忽然有着错觉,好似再过片刻便要被他拆骨入腹。
离契在天璇脖子上留下了大片肆虐的痕迹,慢慢抬起头来,露出獠牙的嘴吐着野兽的喘息,黑发凌乱,遮了半片脸颊,幽深的带瞳绽放妖异靛青。
锋利指甲彻底撕裂了天璇身上最后一片布料,光洁的躯体平躺在绿油的石楠草上,碎白布片像雪般散碎四周,如此景象,也撕断了离契脑中最后一分理性。
被欲望支配,离契只想着要宣泄自己的欲望,他抓起天璇腰部抬高,高涨昂起的阳具不断地企图寻找入口。
然而他的粗暴却让他不得而入,无从释放的强烈欲望令狼妖难受得咆哮大叫,尖锐的指甲甚至刺入天璇的腰部。
看他这般模样,天璇也是为难。在星君之中他性情最冷,对人间欲念善恶从不沾染,自然也不懂如何宣泄情欲,见离契死死抓住自己,又似乎想要把什么东西挤进自己的体内,便合作地抬了抬腰。
坚挺的阳具一下子戳中了幽穴中心,青绿眸中凶光骤现,精悍腰身用尽全力向前一突,登时将粗长的性器刺入天璇下身甬道。
微弱的撕裂声后,鲜血从接连处泊泊渗了出来。
一位是没有任何情欲经验的星君,一头是被欲望蒙蔽理性的狼妖,不合天道的结合,造成的伤害可想而知。
天璇无所知觉,但他身下的石楠草床已开始染上鲜血。
离契感觉下体的炽热被紧窒和冰冷紧紧包裹,舒服,痛楚,更多的是不满。他低嗷着,企图撞入更深,用自己来贯穿身下的这个人。
岂料就在此刻,天璇的身体突然射出一阵青绿妖芒,妖芒及处,离契如遭万蛇噬咬,魂魄更是撕裂一般。
"嗷啊——啊啊啊——"离契抽出沾满鲜血的凶器,猛地翻滚落床,在地上惨嚎着蜷缩一团。
"离契?"
天璇爬起身,诧异地看到下身一片鲜红,下体甬道尚不断淌血。不及多想,他下床去扶离契,岂料离契一触及他身上妖芒,立即像被雷电击中般痉挛起来,狼妖哀嚎着往后缩去。
无止境地剧痛让离契终于恢复神智,天璇身上与自己一摸一样的妖气让他明白过来。
"是、是血魂契……"
天璇顿悟,亦不再靠近。
没有任何伤害能够比得上同源的妖力自伤其身,离契在无意识间对天璇的伤害牵动了血魂契符咒,致令狼妖身上妖力反噬魂体,其中痛苦只怕要比千刀万刮更疼百倍,让这伤主之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狼妖终是痛得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再过片刻,天璇身上的妖气渐渐散失。
看着地上蜷缩着发抖的狼妖,实在难以想象刚才还在兽性大发,天璇轻轻叹气,转眼间,已恢复了一身堇衣,整洁干净,一如平常,下身伤处对他而言不过小碍,已暗中施法疗治。
若非颈脖上那些刺目牙印红痕,谁也料不到刚才被压在狼妖身下的人竟然是他。
天璇过去将地上的离契扶起,看他痛出一头汗水,双眼紧闭,毛发尽湿,嘴角更泛了血,适才嚣张跋扈的阳具此刻已可怜兮兮地疲软耷拉在双腿间。
便伸手结印额上,施下冰清咒,为他驱散痛楚。
慢慢地,狼妖终于放软了身体,一直紧绷的肌肉也渐松下,头一歪,靠在天璇怀里睡得越沉。
山中幽静,唯有远处传来的初夏蝉鸣。
天璇借了火光,凝视怀内的狼妖,兽性的眼瞳已然闭上,隐去侵略的妖性,刚毅脸上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安然。忍不住拨开耷在他脸上被汗水沾湿的长发,若无那血魂契之阻,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一股夜风吹过,火影摇晃,不知是火焰映照还是其他缘故,漆黑的眸中竟滚入一层暗红。
手臂翻起,虚空中带出一件外袍,轻轻盖住赤裸的身体。
垂下头,轻轻地舔去离契唇角的鲜血。
然后,岩洞中,有无人能闻的低喃:"若你无法伤我,那便只有我来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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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洞顶缝隙透入阳光,晒在离契的眼皮上,把他从绵长的沉睡中叫醒。狼妖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朦胧地抓了抓头顶乱发,环视四周,片刻,终于回过神来。
"啊!!"这厢想起昨晚作的恶事。他居然想要强暴天璇?!然而所幸血魂契保护了天璇,打断了他的恶行。虽然痛得撕心裂肺,可也是自己活该。
洞里没有任何声息,离契慌张了,他走了吗?!
是啊!
离契自嘲地抓了拳头,他如此轻辱天璇,没有立即敲碎他的元丹,把他挫骨扬灰已算是天璇大量,又岂会再肯见他……
狼妖狠狠地一拳捶在心口,在那里,心脏痛得快要碎了一般。比昨夜的血魂契反噬之痛,更胜千倍……
"醒了?"
堇衣星君飘然入洞,手里提了个篮子。
离契愣住了,他的心仿佛从九天之上直直落到地面,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来。
"天璇!你听我解释!"离契慌张跳起,在天璇身边直打转儿。
"解释?"
"昨晚我是一时冲动!无意羞辱于你……真的!只是、我当时见你那般模样,脑袋就混了大片……不过我以后真的不会了!"
"不会什么?"天璇边问边走进山洞,将手上篮子放好,"昨晚你是想对我做些什么?"
"我、我……那个,我是想……你……那个……"
离契急得抓耳挠腮,可偏偏就是说不出口。
"好了,把衣服先穿上,过来吃早点吧。"
发觉自己赤身裸体,离契更是大窘,连忙捡起衣服穿戴整齐,察觉自己又冒出两个耳朵和一条狼尾,忙再念幻咒隐去兽形。
天亮方可得见这岩洞壁上长满了空谷兰,露珠垂叶,兰花幽香,只让这片净土更添幽奇。离契小心翼翼地坐到天璇身边,见他面色如常,并无异样,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篮子里飘出淡淡香味,天璇从里面拿出一个食盒,打开了,露出个个饱满,热气腾腾的包子,隔着薄薄的包子皮就能闻到里面香喷喷的牛肉馅儿。离契不禁伸手抓来一个,"嗷呜——"一口吃掉,这皮可真是薄,馅儿也够多!牛肉多汁新鲜,当真是好吃极了。
片刻间离契已吃掉了整盒包子,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忽然想起此处荒郊野岭,附近山民哪里做得出如此精致的包点,距此最近的城镇至少也有数百里路程。
他转头看向天璇,见他衣衫整洁如故,但鬓角却被风吹散了两缕碎发。在那衣襟上的白皙颈子,刺目的齿印已转成紫青。
离契觉得喉咙咽哽了:"天璇,我……"
"好吃吗?"
"好……可是……"
"是什么味道?"
离契努力回忆刚才的味道,尽量地形容道:"牛肉馅剁得茸碎,很是鲜美,皮儿也挺薄的,很好吃。"
看到天璇满意的神情,离契忽然拉住他的手,急切说道:"天璇,你听我说好吗?"
"说吧。"
"我虽立下誓言,却还是伤了你。昨夜的事……我宁愿自己被血魂契撕成碎片,也不愿伤你分毫!"离契垂着头,死死盯着抓在掌里的手,"可能……可能你现在已不再信我……可我不想离开,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这样子做了!天璇,你可以原谅我吗?"他偷眼看了看天璇,见他并无表情,连忙急道,"如果你还是生气,你可以用任何方法惩罚我,但不要赶我走!"
"任何方法?"
天璇笑了。
便像雨后的星空,星芒柔亮,叫人心旷神怡。
离契有点发愣地点头,答曰:"是的。"
未及天璇开口,只听天上一阵锐鸣,风骤起,影蔽日。
离契感到一阵莫名战栗,即便面对强敌亦未曾有过的奇怪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乃至毛发倒竖,如临大敌。
天璇亦是吃了一惊,但与离契相比他尚算镇定,吩咐道:"一会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可多嘴,知道吗?"
未待离契回答,一头巨鸟已落在岩洞外。
此鸟羽翼青如晓天,鸿头、燕颔,嘴若钢钩,翅尾挂垂,振翅之间扬起烈风,吹起四周飞尘乱石,竟是一头青鸾。
从那青鸾背上走下一人,只道是青苍衣袍,仙风道骨,高颀俊朗,青丝垂鬓,却在那眉宇之间,存了一分煞气。
不知为何,离契一见这个男人,居然后退一步,这男人表面看来是个凡人,但一身仙气却不内敛,如泰山压顶般的气势,甚至蕴含了一种杀戮气息。
男人却是瞧也不瞧离契,只看了天璇。昨夜交合,天璇身上沾染了离契妖气,尚未尽散,看在这青衣男人眼中,自是碍眼。
只听他道:"一身妖气,不知所谓。"他的声音是冷的,与天璇的淡漠不同,这个男人,是严酷,以及无情。
若说天璇是开春带着冰屑自雪峰潺潺流下的溪水,那这个男人,便是万年寒冰三尺之下的铁岩。
旁边的离契恼了,想上前出言维护,偏偏想起适才天璇的吩咐,只得咬牙切齿,不甘心地死死瞪住男人。
那青衣男子哼道:"一介星君,竟然如斯堕落,难道你不觉羞愧么?"
天璇不卑不亢,回道:"天璇问心无愧。"
"哼。不知悔改。你与妖怪交密,更在妖域内当上妖主,难道就不怕天庭知晓,治你大罪!?"
"我本无意隐瞒,知亦无妨。"
见他态度淡然,好似仙妖交往再是平常不过,青衣男子不禁着恼:"天璇,你太过肆意妄为!"
"妖域内九婴作乱,杀百妖而吸纳其力,若让它聚力成魔,后果不堪设想。"
男子闻言,眉宇间的严酷稍稍减退,道:"此言不差,既然你已除去九婴,便随我回天庭复命去吧。"
天璇却是摇头:"九婴本体虽死,但当日他吸纳百妖之力,化成妖雾逃离,至今未知所踪。此妖心恶,必为祸人间,不可不除。"
"此事交由我办,你先回天庭与帝君禀明此事,免那饶舌的千里眼多生事端。"
岂料天璇仍是不应:"我尚有寻珠要务未达,不能就此折返天庭。"
男子盯着天璇看了片刻,冷道:"你言多推托,莫非想隐瞒我等,与妖孽继续撕混?!"
天璇不语,那男子更是着恼,迈前一步,喝道:"巨门星君!!你速速随我返回天庭,否则莫怪我不念同宗之情!!"伸手拿住天璇肩膀,就要强行将他带走。
一旁离契当真忍不住了,他暴喝一声:"住手!!放开他!!"阔剑一横,靛青剑弧如镰刀割去。
岂料那男子看亦不看,左手虚空一扫,竟将能劈裂顽岩的剑弧化去无踪,紧接着,张开的五指突然成爪一收,离契被无形之力撞飞,在那岩壁上砸出一个凹洞,钉在上面动弹不得。
男子凤眼一眯,毫不掩饰眼中杀意:"看来,是因为这头妖怪让你不肯回去。今日便要你断了这个念头。"
只见他五指渐渐并合,那边离契顿如受到巨石挤压,五脏六腑都要被碾碎一般,背后的岩壁渐渐塌陷,整个人生生嵌入岩石中。鲜血从他的眼睛嘴巴耳朵里流出来,可那狼妖居然哼都不哼一声,死死瞪住男人,仿佛只要一有机会便是反噬。
"上古天兽。可惜了。"
眼见男子既要取离契性命,忽然,他却松开手掌。
失了压迫,离契从墙壁上掉落地来。
男子侧目看去,那只搭住天璇肩膀的手已尽冰封,四周地面寥寥升起冰霜雾气,草木瞬间被冻在冰中,便连岩石地面亦成了一片冻土。
那边离契虽倒在地上全身乏力,但一双青狼眼珠泛起妖魅异色,他嘴唇轻喃,一片晴空中突然聚拢黑云,雷声隆隆,正酝酿了一场雷暴。
"天璇,你要阻我?"
男子有些难以置信,亿万年长,无论在天庭还是星殿,眼前这位巨门星君都是随遇而安,从来,都不曾为任何事情提出意见,更惶论是为事抗争。如今,他却为了一头妖怪与他对抗。
"不能伤他。即为星君,亦不可滥杀。"天璇的声音仍是平淡,但内里,多了不容动摇的坚定。
青衣男子凝视天璇片刻,锐利得透视心魂的眼睛似乎看出了什么。复再看了地上狼妖一眼,终是敛去杀气。
"我今日便放过他。但是天璇,你可记下了,仙妖殊途,你袒护妖孽,一旦回到天庭,少不得要受责罚。"
"多谢关心。"
青衣男子收回被冰冻的手,冷笑:"你就这般对我?哼。"笑意仍冷,却带了不可察的苦涩。只见他手一晃,寒冰散去。
"天璇鲁莽了,还望见谅。"
男子沉吟片刻,最后说道:"我只劝你,莫违天道,好自为之。"言罢转身,袍袖一卷,遍地霜气瞬即消失无形,冰冷尽解,依旧是草绿花摇,天上滚滚雷音更是骤然变静,电光失影。
他走出洞时,却稍微停步,冷喝道:"开阳,躲着作甚?"
一个俏皮的小娃不知从哪条石缝间蹦了出来,正是那开阳星君。他吐吐舌头,笑应道:"呵呵,我只是来凑凑热闹……"
"给我看好天璇,否则,回去你亦是同罪!"
"喂喂喂!这太不公平了吧?!"
男子不理会小娃呱呱大叫,迈上青鸾脊背。就听那青鸾鸟一声清鸣,腾空而起,往空飞去。
小娃咋舌,那边天璇已过去扶起离契,狼妖虽然七孔流血形状凄惨,但并未伤及要害,应无大碍。可天璇还是不放心,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雪白色的灵药塞进离契嘴里。
药一入口便融,清凉的气息游遍全身,离契只觉得刚才受的痛尽数清去,虽仍是乏力,但已好了许多。
"妖怪,算你厉害,竟敢向他挑战。"
小娃凑过去,蹲在两人身边说开了:"他可是贪狼星君,受命下界斩杀妖孽无数,莫说你一头小小狼妖打不过他,便是上任妖帝也是他亲手捕获关进锁妖塔。"
天璇为离契敷上灵药,抬头看了开阳,冷道:"你又来作什?"
"喂喂!你这人好不识抬举!我是担心你们说话太冲,把天枢惹急了,一个不高兴,先把狼妖灭掉,再强行捉天璇回去!"他嘀咕着,"不过,就是加上我也不见得能打得过他,他若真下狠手,毁你身体,押你元神回去也是轻而易举。"
天璇不语,离契却急了,他虽早知天璇身为星君,早晚会飞返天庭,心虽知,但意不愿,此刻心里急躁,想阻止,却无奈。
他不过是一只妖怪,凭什么留下天上尊贵神人……
忍不住,手臂箍紧天璇腰部。
开阳看他二人模样,不禁叹气,天枢虽然蛮横,但所做之事亦非无理,如今看天璇与这头狼妖羁绊越深,将来一旦分离,也不知会闹出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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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妖的模样很是沮丧,蹲在浅滩边上,有一戳没一撩地用阔剑掏着溪水。
那开阳星君只让天璇小心便自离去,留下一堆的难题,让他好生烦恼。
不远处,天璇柳絮般立于溪面,清风吹拂,撩了衣摆袍带,轻飘飘的人仿若谪仙,然,他确实是天上星子。
可偏偏离契两眼盯着水波涟漪,全然无视溪水上的圣景。
那厢天璇念动法咒,水波在他脚下渐泛涟漪,圈圈荡出,旋即变成奔浪,漩涡之中,冉冉升起一枚燃着火焰的菱石。天璇信手捻来,那石头只亮了亮,熄去焰火,便化为一枚赤红火玄石。
天璇将火玄石收入乾坤袋中,撤去法咒,教那溪水恢复平静,转身往岸走去。
却在岸边,看到一身水湿的狼妖。
离契大概也没料到溪水会突然翻卷巨浪,加上又在失神,一下不察被浇个透彻,乱蓬蓬的头发如今全耷拉在脑门上,狼狈得够呛。
然而他实在太过懊丧,对于一身的水湿全不在意,疲懒地挪着那把砍倒无数妖邪的阔剑在那里拨水玩儿。
天璇也知道他心神不宁,走到离契身边,手搭在他湿腻的发顶,一阵冰凉气息拂过,离契打了个冷战,水气变成冰渣子叮叮当当从他衣服头发上掉落散碎一地。
"天璇……"
多少回过神来的离契抬起头,犹豫片刻,终于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走?"
"我的意思是……回天庭。"
"你想我回去?"
"当然不是!!"离契吼声在溪面荡开,他不甘心地移开视线,瞪着远方,"可我不愿有什么用……你终归还是会回去的……"
天璇垂目看他,在那双又现出青绿瞳带的狼眼中,有隐藏着的压抑。忽然的,他想要看得真切些,想让这种痛苦彻底地裸露。
"如果我回了天庭,大概便不会再下凡来。"
果然如他所料,狼妖眼中露出自灵魂深处渗出的痛,他闭上眼睛,想要锁住流露太多的情感,然而握紧的双拳,以及微微发抖的声音,却彻底出卖了他剧烈波动的情绪。
"……那也没有办法,是吗?"
他可以说不是,但事实上,亿万年间,他从未自天庭降落下界,之后的亿万年,或许也是如此。
好不容易,离契将难耐的痛楚抑压在心底深处,昂起头,是一个不算灿烂的笑容:"可也不是永远见不到。瞧,你是天璇星君,居天之中,昆仑之上,夜里只要抬头,我便能看到你了。若是……若你也想看看我,只要低头,寻那个长满君影草的山谷,我便一直坐在那里。"
天璇忽然伸手,按住他的眼睛,这样的离契让他的元神动摇不定,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般,连带体内的妖气也自骚动起来。
"天璇?"
手掌无法掩盖的嘴唇在轻动,天璇无意识地慢慢低下头,用唇印了上去。他轻轻地撕咬着离契略厚的下唇,仿佛品尝珍馐般细致着。
离契被蒙了双目,却突然觉得嘴唇处被冰冷的唇齿啃噬,看不见让感觉敏锐,这撕磨的刺痛更是挑人。他慢慢伸出手,用臂膀搂住天璇腰肢,渐渐用力,箍得越来越紧,让嘴唇间的距离彻底消失,只剩下贴合的热烈。
然而,熟悉的冰冷,熟悉的淡漠,即便他再是用力,即便他将整个人揉进身体,也无法改变他终将飞升天界的事实。
掩盖在双目上的手掌濡湿了,却不被手的主人所觉察……
尾声
那缠绵的吻后,离契竟像忘却了不知何时离别的凄苦,只拉了天璇在太姥山上跑跑跳跳,寻找玄石。有天璇为导,最后两颗玄石所得也是轻而易举,便在山阴迎风处以及森林最密地找到了土玄石和水玄石。
五枚烁烁华彩的玄石此刻在天璇掌中萦绕,泛出璀璨亮色。
离契歪着脑袋盯着五色玄石,虽然看上去很漂亮,但似乎没什么用处。
"这五个玩意儿有什么用吗?"
天璇道:"玄石又名天屑,乃上古神女娲补天时所炼之五彩石屑,融有制衡天地之力。当日容成子不识其能,只为修仙玄丹而炼,岂知五枚玄石相生相克,当日上古女娲亦是耗尽心力方得炼成。"
离契倒是明白过来,道:"如此岂非得物无所用?"
"那倒未必。"天璇却道:"当日女娲炼石,曾得天兽玄武相助,其化肢擎天,化壳为炉。女娲深感其志,将炼石炉深藏于不周山下。若得此物,或能炼就这五色玄石。"
"不周山?"有传这不周山乃人间唯一通达天庭之道,只是这山终年积雪,几不可行,更有天兽守卫,凡人莫说攀爬,便是靠近亦算艰难。
"那我们启程去不周山么?"
"不周山在西北海外,大荒之隅,非轻易能达,且这一路艰险亦未可预知。"
天璇定定看离契。
面前黝黑高大的狼妖,他该让他离去。没有离契相伴,一如前时的孤寂让他无法忍受,然而,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应该很快便能习惯了……离了自己,离契会过得更好。
在他等待着离契道别的话时,黑狼妖却笑了。
青绿兽眸流露出诚挚的炽热。
他的情感,总是毫不掩饰,毫不吝啬地在天璇面前表露。
是的,天上的星君,总有一天会飘然离去,然后,是永远的诀别。
但他仍是愿意,在短暂的时光中,与他相伴,之后,再抱着这些记忆,坐在那片君影草丛间,眺望遥远的夜空,从群星中,寻找曾经属于自己的星芒。
便像当日破庙内,他们初次相识,便相约同往妖域外城那般……
离契问天璇。
"我们何时出发?"
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
天柱折,地维绝。
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
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有传,不周山隐于群山之后,乃凡间通天庭之唯一径道,凡夫俗子,欲得天道,需徒步而上,以修其体,锻其骨。
若能坚其志而攀不周者,飞升天界,成仙得道。
然不周山终年积雪封山,几不可行,又有威武天兽守道,此径艰险非常人能想。
曾有修仙者欲登其山,虽能攀越雪峰,却止于天兽之威,终无功而返。
故虽有觊觎者,却始终未有人可登不周,而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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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地界,汉与党项相分,非我族类,自时有冲突。只是当朝天子无意征战,摩擦虽常,未至兵戎相见。
群山不知人间纷争,只有经年岁月,重复着冬寒积雪,夏至融流。
高山雪水,条条湍流成河,汇而奔西海。
时至仲夏。
自雪山潺潺而下的溪水清凉如冰,触手即赤。这附近有一条尧呼尔族的小村落,溪水上游正有几名尧呼尔姑娘在嬉哈着提壶打水。
姑娘们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溪边来了一名青年,但见一身淡紫衣袍,乌鬓如云,面如冠玉,俊俏不凡。偏僻山野,哪见过这般俊的翩翩公子?尧呼尔族少女不禁暗自打量其人,忽又看到从他身后跟了一个高大的玄衣男子,只见是身长七尺,肩宽膊阔,体形魁梧,肤色黝黑犹似古桐,脸如斧削,阳刚硬气,又见背有一柄阔剑,其刃厚重非常,应是个武人。
尧呼尔族少女不必汉人腼腆,这偏僻地方平素亦难见生面之人,今日一下子看到两个,自然有些好奇,边是大胆打量边是小声议论猜测,那两人大约是仆从关系吧?看那紫衣的青年气质雍容,神情淡漠,许是出远门的富家公子,而那玄衣的男人一直紧随其后,又背有兵刃,应是他的随行侍卫。
反观二人,全然无视旁人篡测,青年溪边站立,眺望山群峻岭,眼前雪线连绵,奇丽壮观,云雾缭绕峰岭,仿在天上,雪线之下,山披绿装,清溪蜿蜒,一派人间仙境。
道:"近了。"
玄衣男人便问:"那我们今日便要进山吗?"
青年却是摇头:"不,此来不周,非为登天极,乃是要觅那炼石炉。只是守道天兽不知,恐会有冲突。夏雪融,天兽凶,此节天兽正是性暴难驯。若登不周,需在半月之后,可免去不必之争。"
"既然如此,我们在这附近觅个居处暂居可好?"
"嗯。"
半日后,这尧呼尔族的小村落多了热闹。
村里来了两名汉族男子,他们在村外近山麓处的一直空置的猎户小屋住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只知道那个俊颀的青年名叫天璇。而一直跟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玄衣男子,叫做离契。
甘州地带除却大族汉与党项外,尚有不少外族聚居,像这背山而居的尧呼尔族村落,不在少数。
靠山吃山,尧呼尔族的村民大多以采集草药、狩猎山兽为生,每到墟日,他们将货物堆积在村外的小片空地上,常有杂活商人到村寨收购珍贵兽皮及上乘草药。便有个几天,村子外是热闹非常。
日已当空,能卖能买的几乎都已成交,已购到好货的杂活行商兴高采烈地打点着自己的货物,盘算着又赚上一笔。迟来的行商只收到下脚货色,只好懊恼。这会儿忽然听到有猎户招呼道:"离契兄弟!你又弄来什么好货了?"
有几个行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玄衣男子正走进村来。
已经满载而归的商人也不怎么理会,毕竟山里猎户要有好货一早便拿出来售卖了,倒是那些没拿到好货的行商抱了希望围了上去,这一看,不禁是惊呼出声。
那男子身上背了两头狍子,这野狍子跑得可快,不易捕捉,能抓到一头已算厉害,更况是一次待到两头?本来这已算是难得。待男子将身上的猎物卸下,想不到狍子下面还垫了三头紫貂!
猎户们都纷纷露出艳羡的眼神,靠山生活没有不知道的,紫貂这种小兽机灵敏捷,擅爬能潜,莫说难以捕获,连影子都难看到。可紫貂绒毛丰厚,光滑轻便,其皮毛之暖非其他兽类皮毛可及,更有见风愈暖,落雪则融,遇水不濡之能,可谓珍贵。一块皮毛已成天价,如今却有三头之多,怎不叫人眼红?!
"这、这真是难得啊!"
"可不是么?"
要把这三副貂皮弄到手,随便转个手也能赚个百来二百两!
商人们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可男子看都不看,抬头看向对站在众人后面,挤不进来在一旁干着急的老人,叫道:"老伯,我要的东西有了吗?"
"有!有!"那老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趁机分开众人走到他面前,递给男子。
玄衣男子接过不大不小,四方成角的布包,便笑了,指了指地上的两头狍子三只紫貂,道:"这是你的酬劳。"
老人大惊失色,张大了嘴巴瞪着地上价值百两的猎物。
都归他了?!
玄衣男子也不理会,只拿了布包转身离去。那些商人马上转移目标围上老人,纷纷开价欲购紫貂。
等老人回过神来,很快便敲定了最高的价钱,将紫貂和狍子卖了出去。购得的商人自然是欢天喜地,而之前因已购了不少山货而没有足够银两错失良机的行商只得捶胸顿足。
老人手里捧了一叠银票,还是有些晃神。
有几个好事的尧呼尔村民凑过来问他:"巴特老爹,你刚才把什么给他了?"
"就一卷书。"
"书?!一卷破书就换了五百两银子?天啊!"
老人皱了眉头,呵斥道:"什么破书?这可是我们家珍藏的好书!"
"汉人真是奇怪,要让我,这书什么的,怎值得银子实在?"
这会有几个猎户也凑了过来,叨道:"说实在的,我们倒是佩服那位汉人兄弟!我们蹲在山里好些天,运气好了才能猎到猞猁黄鼬,他这一来,出手就是狍子野貂!"
"可那人好像不在乎银两,多贵重的猎物都只是换些米粮,也太可惜了!"
"听村长说他们只逗留半月,我猜他们是富家子弟到这游山玩水的。"
老人却是摇头:"可惜啊,现在的后生怎都只知道炼丹,成仙,尽干些虚无飘渺的事情!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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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山麓下,风摇树影,在略高的山坡上有幢猎户小居。
之前无人料理,显得有些破落,但如今穿孔的屋顶已然补妥,掉了半扇的窗户亦也修理,歪倒一片的篱笆竖得整齐,屋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此处离尧呼尔村庄也有些距离,清静有余,倒不失为一修身养性之地。
屋外有一方岩石,被削成躺椅模样,旁边栽种了几棵垂柳,巧是挡去烈日当头,拂去暑气,徒剩阴凉。此时岩石上正坐了一人,垂目而阅,正细细看着手中书卷。
偶尔有风,撩了他鬓角碎发,更添几分出尘优雅。
忽闻得背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转过头,望向来人。
回来的正是那玄衣男子,只见他神情兴奋,一跃便跳上两丈高的岩石上,将手中布包拆开,拿出里面两本书页已黄的孤本,献宝般递过去。
"天璇,你瞧这个!"
他接过,稍稍翻阅,复抬头问:"《万毕术》?"
"嗯,听说是汉淮南王耗方士千人编撰之本,如今已经失传,偏巧那日在村里听到有人说起此书,便托他取来。"
玄衣男子有些不好意思,他虽说是妖,但只懂械斗,修仙炼丹之术也从来是道听途说,事实上却是一脑袋的糊涂。好不容易打听到村里卖杂货的老爹藏了本炼丹籍,昨夜特地上山猎了些山兽以作交换。
可惜见对方摇了摇头,合上手中的书目,道:"凡间丹籍,常因著书者为昭其能,而故意隐晦其辞,导人以误。"
"这样啊……"
狼妖用心良苦,他自然知道,此时见那双黑砾眸中写满失望,有些不忍,便又道:"不过此书我确实未曾看过,或许也有可观之处。离契,谢谢你了。"
"如此甚好!"果然换来男子大悦,"你慢慢看,回头我给你再弄几本来!"
看着男子跳下岩石往小舍走去的背影,他不禁笑了。
这二人正是天璇星君及狼妖离契。
他们行过万里千山,总算到了不周山附近,但碍于天兽在夏时正凶,为免不必要的冲突,便打算静候半月再寻道上山。
离契与尧呼尔族长借了小屋,暂居下来。
一住便是十日。
尧呼尔族人向来好客,对于他们这两个外来者全无排斥,反而是好奇居多。
天璇自下凡来,一直都在凡间奔波寻找镇塔宝珠,如今难得闲下,过起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来。白日里翻看书籍,林间踱步,夜里观星测象,悉数天机,虽说在天庭时也不过如此,但如今身边多了头狼妖,自是大有不同。
离契偶尔会将山上野猎所得带去村寨换些货品,他是狼妖,狩猎本领自然了得,莫说紫貂狍子,便是雪豹他也扛过一头下山,只不过被天璇见了,道那雪豹应有仙缘,故此放了回去。
闲下来时,他便学着凡人,装点自家居所。有模有样地把外面的篱笆扎稳了,植上小树,让这简陋的小舍看上去更为清幽。又将屋外一块岩石雕琢成椅,旁栽绿柳,让天璇在日头里能有个好地方看书。
偏又为此引来些麻烦。
之前天璇只在舍中鲜少出外,倒也无妨,后来有了躺椅自然经常到外面看书,他那张清冷的俊脸,竟引来了不少尧呼尔族少女们的恋慕。时常有大胆的女孩子送来一篮篮亲手烹制的食物,天璇当然无法享用,便全部塞给离契代为品尝。几乎每晚,离契都是咬牙切齿地坐在桌边大嚼大咽,言不由衷地与天璇一一道出味道。
天色渐暗,天璇合上书目,从岩石上走下来。
看离契正在摆弄一把坏掉的锄头,见他回来便问道:"天璇,累了吗?"
他这副身体怎可能会感觉疲累?偏这狼妖老是记不住。只是这些下意识的关切,却仿佛暖流拂过,天璇亦总是会言不由衷地回答:"不累。"复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了,最近怎不见有送食盒来的人呢?"
"呃——"离契险些被唾沫噎着,连忙低下头继续忙活手头活计。
他可不敢告诉天璇,前两天他化出狼身在小舍附近溜达了好几个时辰,总算是把那些前来送食的尧呼尔少女给吓跑了。
正想着该如何糊弄过去,却听到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
又来了?!
离契几乎是冲出去地跑到篱笆外,对来人大声咆哮道:"谁?!"
可怜的尧呼尔少女被吓得倒退两步跌倒在地,眼汪汪的眼珠子几乎要溢出眼泪:"我、我不是坏人……"
离契翻了个白眼,难道我就是坏人吗?狼妖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一把拉起少女,横声横气地问:"你是谁?来干嘛?"
"我、我……"
少女真的被他给吓坏了,红扑扑的苹果小脸时青时红,小嘴巴"我"了半天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天璇便走了过来,瞥了离契一眼,昭然若揭的心思谁看不出来?一头满身妖气,老虎般巨大的黑狼在屋外面徘徊,别说凡人,便连山精小怪都不敢靠近。
眼前这位少女想必是有其他要事,否则不会冒了危险找来,便问道:"请问来找我等有何要事?"
虽然天璇看来清冷淡漠,但总算比那位黑大个斯文许多,少女这才定下神来,怯怯地说道:"请问……您是不是从巴特老爹那买到了炼丹的书?"
天璇想了一下,猜她所说的应该是《万毕术》一书,便是点头。
少女露出欣喜神情,然后又有点腼腆地询问道:"其实,我想向您借这本书……"
"借书?"离契从旁探出头来,这个籍口当算新鲜。
少女急忙解释:"不是我,是张大哥!他一直想看这书,可巴特老爹没答应。我听说这位大哥从巴特老爹手上买下了那本书,所以想替张大哥向你们借看……"
"哦!那什么'张大哥'又是何许人也?"
苹果圆脸飞上红霞,少女有些羞涩地叙说:"张大哥名叫张岁生,是两年前游方到我们小村的汉人,一直在山中修行炼丹。"
"哦!原来是道士!"
"不是、不是!张大哥并未入道,是俗家弟子!"
"你紧张什么?"离契嗤之以鼻,"那本书天璇还在看,等他看完再给你吧!"
少女想不到他如此简单便答应了,难以置信地不断眨巴大大的双眼。
离契也不理会,只甩甩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少女回过神,然后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她走了,离契一把拉了天璇就往屋里走,边走还边说:"走了走了!"见他对那些凡人女子和颜悦色的模样,心里就有火。
天璇也不反抗,只静静随他进了屋舍。
第二章
读者评论
次日,那尧呼尔少女又来了。
虽然在离契的瞪视下有些畏缩,但还是鼓起勇气将手里的食篮交到天璇手里,并告诉他,她的名字叫"伊犁儿"。之后几天,她也是重复着这样的举动,大概在她打算以此作为借取那本价值百两的书籍的代价。
不过少女伊犁儿看来不像对天璇有所企图,仅是为书而来,故此离契也没再化出狼形四出溜达。
其实天璇也无意去细看这本《万毕术》,其中所载之炼丹术不过是凡人妄自揣测,所谓长生不老之丹,亦不过是些无用之物。随便看了一天便将书籍交与伊犁儿。
过了两日,伊犁儿又来了,她似乎有些为难,话到嘴边却不敢言。
最后还是天璇问她:"你有什么事吗?"
伊犁儿才犹豫着回答:"其实……是张大哥想见见你们。"
离契正在捣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石臼,他抬头冷笑:"好笑。想见便让你来传话,难道他是玉皇大帝不成?"他别有他意地看了天璇一眼,哼道,"就算是,天璇也不一定会去!"
对于重返天庭之事,离契有着不可思议的执拗。
天璇没有搭茬,在这种时候最好别要撩拨他,否则晚上一定又会变成一头巨狼跑上山顶发疯似地啸叫,把一林子的山兽精怪给吓个活蹦乱跳。
伊犁儿自然不晓得其中缘故,听他这般言语,有些畏缩,但还是解释道:"不是的,张大哥正在炼丹的紧要关头,抽不出身来,否则他一定会亲自前来拜访的!他总是一个人在山里炼丹,这里的人都不懂他说的话,一定非常寂寞……所以听到你们的事情,张大哥便很高兴,想要见见你们!"
"你知道的倒挺多的。"
离契听得耳朵发痒,这小女娃看来对那个姓张的家伙所知甚详嘛!
伊犁儿企盼地看着他们:"你们愿意去吗?"
"天璇你说呢?"
天璇无意为难伊犁儿,便道:"反正我们也无要事需做,去亦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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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伊犁儿的引领下走上山去,那山道实在崎岖,兜兜转转,极尽险要偏僻之处,随处有山石滑落,枯树倒拦,便是山民行走亦极是危险。
伊犁儿大概是时常在这路上来回,熟能生巧,步伐倒也轻盈,可为难了后面那两位。天璇那副躯体从来都不曾攀山涉水,只爬了一会就累得双腿发软,看他一脸平静无所知觉,可身体却跌跌碰碰,好几次险些滑落山谷的样子,离契忍不住凑过去道:"天璇,你不能飘起来吗?"
天璇看了一眼前面没有回头的伊犁儿,摇摇头:"我们尚需在此居住一段时日,不能引起凡人猜疑。"
"啧!那我们歇会!"
伊犁儿听到离契招呼,便走了过来,见天璇脸色不好,干净的袍子沾上了脏污,不好意思道:"抱歉,让你们辛苦了……过了这个山坳便到了。"
离契抬头看看可有些路程的山道,便甩甩手,道:"你先走吧,我跟天璇随后就到。"
"咦?可不用我带路,会有危险啊!"
"放心。你先走吧!说不定我们比你还快。"
伊犁儿拗不过他,只好点头先走一步。
天璇待她走得影儿都没了,才问离契:"你要如何?"
离契呵呵一笑,弯身着地,瞬时解开幻化术化身成狼,巨大的黑狼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张开大嘴拉直前躯舒展了下筋骨,便踱步天璇跟前,全身半俯示意他坐上去。
天璇坐上狼背,摸了摸那个黑绒绒的大狼头,"以后有你代步,可方便多了。"
黑狼喉咙发出咕噜的低喃:"只要你愿意……"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然后是一声嘹亮的狼啸,只见黑色巨狼张开四足,往山林窜去。
身边树木如影飞逝,风割在脸上应是生疼,迅捷感觉让天璇忍不住闭上眼睛,聆听耳边风声呼啸,草木沙沙作响,狼妖在林间穿梭,自然比在天上御风而行要颠簸许多,但大地飞奔,却有着难以形容的自在放纵。
体内的妖气有些骚动,天璇却无意压抑,只让它慢慢散开,当他双目微启,竟见那漆黑的眸中隐隐出现暗红颜色。
这样的感觉天璇从未体会,酣迷,便像千年前在天池宴上喝了那杯仙酒时的曼妙,但如今,更多了一分欲罢不能的诱惑。
"到了!"
狼妖在一片竹林下停步。
天璇按下妖力在体内的骚乱,步下狼身,查看了四周状况,此处人迹罕至,唯有一间破落的茅草屋隐在杂草丛中,大概便是那张姓方士所居之处。这一回头,已见离契回复人身,抱了双臂啧啧评道:"这也叫隐居?还不如随便找个山洞还比较能栖身。"
茅屋确实太破了,屋顶镂空了好几个口子,窗户早已脱落不知何处,泥砖石块杂乱堆砌的墙壁上缝隙间都长出了长长的杂草,若非里面还有烟雾喷出,还真不好说里面有人。
天璇摇摇头,只叹这头狼妖说话实在损人,看了看来路,尚未见伊犁儿的身影,便道:"还真是走到她前面了。"
"那是当然!"离契自然得意,他一介狼妖脚程会慢过一个凡人女子?笑话!
天璇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低下头,离契依言垂首,只觉天璇的手在他的头发上摸了几下,酥酥的甚是受用,抬头时便见天璇手上多了几颗绿色的小刺球。想必是刚才在山野奔跑时被粘上的。
"要是让伊犁儿看到了,你要怎么解释?"
"嗤,不就说我在地上打了个滚了!"
正说着,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天璇大哥!离契大哥!你们怎么走在我前头了?!"
离契瞪了她一眼,道:"我绕的近路。"
"近路?"
伊犁儿困惑不解,天璇便问她:"是这里吗?"
伊犁儿连忙点头,引他们走向茅屋,靠近了门,她才小心地敲门,然后又轻声唤道:"张大哥、张大哥!我把他们带过来了!"
过来片刻,茅舍破烂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灰衣男子。此人大约三十岁长,看上去五官端正,眼神锐利,头上束有发髻,身形瘦长,倒是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见了伊犁儿,有些责备地叱道:"伊犁儿,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几日正是紧要关头,让你别过来吗?"
伊犁儿低下头,搓着衣角,小声说道:"我、我带了天璇大哥他们过来……之前我听你说想见见他们,所以……"
"哦?"张岁生这才注意到伊犁儿身后站着的天璇和离契,立时收敛不耐的神色,上前拱手道:"在下张岁生,各位见礼了!"
天璇稍稍点头,离契却理也不理,抱了双臂站在天璇身后。
张岁生走出屋来,招呼众人进屋。
屋内充满了硫磺气味,前屋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及几张瘸腿板凳,唯一的架子上散乱摆放了一些发黄的书籍以及瓶瓶罐罐。张岁生请二人落座,伊犁儿便自发地张罗了些茶水。
"岁生得幸,蒙两位慷慨相借《万毕术》一书,获益良多,因急于试炼丹药,故未能到府上亲自道谢已是不该,想不到伊犁儿自作主张,还把两位请到此处,岁生真是惭愧!"
他见天璇一身出尘气质,而离契则是武人模样,便对天璇道:"恕岁生冒昧,不知这位兄台看了《万毕术》后有何心得?"此人说话斯文有礼,想必也是位书生方士。
一旁的伊犁儿忽然插话道:"岁生大哥,这位是天璇大哥,你那好宝贝的那本书便是他借与你的!"
"我知道。"张岁生有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伊犁儿委屈地眨巴了眼睛站到旁边。
天璇便道:"此书无甚用处,我并未细看。"
"啊?"张岁生不禁吃惊。
昔淮南王刘安集千数方士于宫中,试炼仙丹,后以此为凭编撰《万毕术》一书,可惜后因谋反被诛,此书流落民间已失真传,至今修仙炼丹之士无不以此为憾,不料眼前这翩翩公子一出口,便贬责此书,怎不教他吃惊?
此人若非对炼丹一无所知,便是已对此术了如指掌,极有大智者。
故此他闻天璇此言非但不恼,反是精神一震,连忙问道:"可是书所载,非但有炼金丹,埋千年不朽之术,更有点铜成金、指水成油之法,这都是我等冒昧以求之方,兄台何以说此书无用?"
天璇淡然道:"以鼎烧炼,欲得千年之气,一日而足,山泽之宝,七日而成,难道不是一句笑话?"
"可为何天上仙人能烧炼仙丹?"
"天上一日,地上千年,老君鼎中仙丹,亦需经过亿万年火,方得升华。要以凡人之躯,候以千年,只怕早已成灰。"
张岁生一时语塞,想不到自己一直深究钻研的炼丹方术,不抵这年少后生几句轻言,轻易戳破炼丹之术不过是水中捞月。
伊犁儿见他神色灰败,深受打击的模样,不禁过去扶了张岁生肩膀,温言道:"岁生大哥,不妨事,即便此法不通,也有其他法门可以修炼成仙的!"
"对、对!纵观千古,成仙者亦非寥寥,我张岁生也一定可以换骨轻身,脱凡入仙!"
"到时候岁生大哥会忘了伊犁儿吗?"
张岁生捧着伊犁儿楚楚可怜的小脸,笑道:"怎么会?若我成仙,一定会把伊犁儿也一并带上!"
"真的?"
离契看他二人你侬我侬,状态亲密,顿觉碍眼非常,便冷声道:"见也见了,天璇,我们走吧。"便拉了天璇离开茅屋。
"兄台留步!"
张岁生连忙追了出来,欲留天璇:"在下尚有许多不明之处欲与兄台细细参商,兄台可否在寒舍多住几日?"
未待天璇答复,离契已挡在张岁生面前,一双炯炯的大眼瞪住他:"你这破屋子还能住人吗?我看要是外面下雨,你这里面定然漏得跟筛子一样!"
"你这粗俗莽人,言出无状,我不与你计较!我要与天璇兄细商炼仙之术,你莫来阻挠!"
离契最烦这种纠缠不清的家伙,若不是念及对方凡人一个,早就放出大雷将他轰成焦炭。抽出背上阔剑横地一划,顿时在张岁生脚尖前分出一条深坑,眼中满是狠戾。
张岁生吓得连退两步,离契也不管他,拉了天璇便往山下走去。
看着他两人背影,张岁生露出不甘神色。
尽管此次会面不欢而散,但那张岁生开始天天下山拜访天璇。
可惜天璇性情淡漠,惜言如金,时常坐在舍外岩石上看书,一看便是半天,也不管张岁生在旁边干坐着等候。即便是偶尔放下书卷,任那张岁生说上半天,也少能得到他一句半句的回答。
但有时就是那一句半句,已是天机,张岁生听得,如同醍醐灌顶,获益匪浅,后面来得更是勤快了。
他这般举动把狼妖给惹恼了。
离契本打算与天璇二人在此地隐居,过些清静日子,岂料这个凡人每日必到,围在天璇身边转个不停,反倒是变成他二人独处,自己却被撂在一旁。
有几次暗地里招来雷云,想悄悄用雷劈掉这碍眼的家伙,偏是总被天璇所察,一个眼神,便让他到嘴边的法咒噎了回去。
直至一天中午。
天璇听了张岁生一个早上的叨念,终于合上书卷,说了一句:"执着法门,不过是徒有其形难得其髓,脱出五行,跳离三界,方能得正己身。"说罢,便走下岩石回了小舍。
张岁生闻言,站在原地苦思冥想,片刻后,恍然大悟,顿时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得意忘形之下一把将天璇拥住,哈哈大笑道:"天璇兄,你当真是个妙人!"
"轰隆——"天降雷闪在两人身旁炸落,吓得张岁生魂飞魄散,双眼发直。
离契一把揪住张岁生后领子往后丢去,反手将全无反应的天璇搂进怀内。
那张岁生被摔到墙角,弄得个灰头土脸,登是心生不忿。早前这个高大男人就总在阻挠自己接近天璇,不过是一个莽夫居然企图独占如此妙人,实在是不自量力!与这只会扎篱笆抬石臼徒有莽力而无大智的莽夫相比,他这样的温儒人品更适合站在若仙的天璇身边!
"你这莽人!!"
张岁生跳起来冲过去,跟他理论,赫然看见离契一双眼珠竟是青绿颜色,兽瞳光带烁烁生亮,眼中暴戾气息,如同一头凶残野兽。
"你、你……"
"凡人,别打天璇的主意,否则我会忍不住劈了你。"说着,嘴角竟裂至腮边,露出两排森森獠牙。
骇人情景吓得那张岁生双腿发软,跌倒在地,手指发颤地指了离契:"妖、妖怪!"
凡人遇到妖怪时千篇一律的惊恐让离契看得心烦,只听他大吼一声:"闭上你的嘴!!否则撕了你!!"
张岁生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都吓得快昏过去了。
幸好天璇不愿见他吓死当场,轻力拍拍离契肩膀,摇头示意他收敛兽相。
离契哼了一声,这才敛去骇人妖貌,但抱着天璇腰际的手臂却不肯轻放。
张岁生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颤颤微微地爬起身,但仍是不敢靠近,悻悻地问道:"天璇兄,这、这……"
"莫怕。他虽是妖,但不会伤你。"
张岁生还是害怕,可听天璇这般说法,又见离契相貌虽凶,但显然受控于天璇,不禁亦大胆起来,试探着问道:"天璇兄,他、他是什么妖怪?"
离契瞪了他一眼:"你想见我真身?!"
张岁生慌忙甩手摇头,早听说过见了妖怪真身的人都会被妖怪杀死,他可不打算犯这忌讳,又听天璇道:"我与离契在此地隐居,不欲让旁人知道他的身份,故此有所隐瞒。张岁生,你切记不可说破,以免吓怕他人。"
"嗤!若怕他说出去,当即劈了他便是。"
兽性难改,妖怪处事总是选择最为便捷之法,把张岁生吓得几乎要夺路而逃。
只是天璇星君可不容他在眼前杀生:"若杀凡人,天理难容,不要妄犯天条。"
离契悻悻点头:"知道了。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天璇一直清冷无情的脸上多了恳切之意,较之平日,添了灵动生息,这样一个总是冰清的俊美青年,婷婷站在面前,低眉间,有道不尽的风情,不禁教那张岁生看痴了。
旁边那头狼妖敏感之极,见他那双眼睛露出欲念,登时又要发作。
张岁生也是害怕,点头应了天璇不会泄漏秘密,便失魂落魄地回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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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张岁生并未再来骚扰。
离契只道已将他吓退,大为得意,岂料却非如此。
张岁生此人,一直潜心炼丹修仙,自认他日必能飞升天界,故此男女之情所看甚薄,便是那尧呼尔族的少女伊犁儿,亦不过是见她娇俏可爱,且有助于她,方是敷衍。
然而直至天璇出现。他年纪虽轻,身上气质却如仙缥缈,虽然总是淡漠相对,但言语间总有一股脱俗出凡。
如今见他竟能收伏妖怪,张岁生更坚信天璇天赋异能,非常人也。
每次念及天璇种种,皆觉心神动荡。那几日纠缠,张岁生越是靠近天璇,越是希望能与此人朝夕相对,共修仙道,乃至极乐。
便是有如此想法,他开始参详其中法门,需知修仙道法中亦传有双修法门,乃以房中术交合,摄精长益,互升修为。只是他手中书卷多载是采阴补阳之法,天璇乃是男子,岂能以此作当。故此他多日来四处翻查,终无所获,毕竟男子之间的交合有违天道,为世所不容,又岂有书卷流传。
两日下来张岁生终无所获,只得私下揣摸,既是男有元阳,当然亦能交换吸纳,以精元之气互补,岂非比吸纳女阴更为简便?便是如此想了好几日夜,居然也让他想出个采阳补阳之法,虽说荒唐,但总算有了底法。
张岁生自是非常兴奋,马上下山去寻天璇,欲以此诱他共赴茅屋,闭门修炼。能成仙升天,长生不老,乃千古帝君梦寐以求之幸,想那美貌青年绝对不会拒绝。
一路下山,脑中想着那妙人脱去罗衫,坦呈裸躯于床第,乳点似樱,汗湿云鬓,在身下狂乱痴迷之状,乃至二人共赴云雨时,精元互流之妙,张岁生只觉得胯下生热,鼠蹊处一阵骚痒难耐。
神魂颠倒之下,有几次险些失足跌落山崖。
幸好他平日走惯这条山道,狼狈是有,还算平安摸到天璇所居的小舍下。岂料推门一看,这屋内哪里还有天璇的影子,早是人去楼空。
张岁生登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待回过神来,他发疯一般跑入尧呼尔村寨,见人就问有否见过那俊貌青年,应答者均是摇头,对他痴狂状态是莫名其妙。
伊犁儿闻讯赶来,见他精神恍惚,嘴里不住地叨念天璇名字,便拉他到一旁,告曰:"天璇大哥和离契大哥在两日前已经走了!"
张岁生赫然大怒,抓了伊犁儿的肩膀,喝问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伊犁儿被他吓得两眼发红,低咽着声音回答:"我、我想告诉岁生大哥的……可那日不论如何敲门,你都不应……我以为你又在炼丹的关头,所以……"
张岁生瞪了伊犁儿片刻,忽然万念俱灰一般跌坐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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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此地百里路程外的山坳,天璇正坐在化出狼形的离契背上攀山越岭。
半月已过,眼下正是上不周山的好时机,便于两日前离开小舍。
天璇随意而至,不擅与人交往,自然没有道别之念,离契一头兽妖,也懒得与凡人扯上关系,故此他们皆未有留下只言片语,便施然离去。
若非伊犁儿每日定时送食过来,只怕就算再过半月,也无人察觉。
故此亦无从知晓那张岁生对天璇抱了何种旖念,否则以离契暴烈脾性,只怕当即就要将那狂徒撕成碎片,矬骨扬灰不可。
深山夏满,林密峰碧,崇山峻岭自有深邃之秘。
有见一紫衣青年,雍容华美,坐在一头巨大黑狼背上,犹似谪仙踏风而至,悠游漫步,如幻如真。
及行至谷口,放眼看去,只见连绵山群中,一座山峰高耸入云,但在云端处却拦腰而截,仿佛断裂。
原来这不周山本是上古天柱,立地而擎天,托起宇宙洪荒。然后有祝融之子共工,与帝颛争夺帝位,不惜兵戎。可惜共工虽勇,终不敌帝颛之兵,败退不周山下,乃见擎天巨柱阻挡其道,一时愤慨,头触不周,竟将那撑天柱地的不周山拦腰撞断。
天柱断,穹苍倾,日月星辰西落,夕入凡间。
东方塌,南地陷,故有水往东流,百川归海。
而这不周山,虽断而再难擎天,但山仍连天,成世人梦寐之梯。
他们在山脚停步。
离契让天璇落地站了,便化出人形,抬头看这不周山,便是近了,更觉此山巍峨。山体上并无密林,光秃秃的怪石嶙峋,且无上山栈道,峰顶积雪封山,即便时已夏深,亦无冰融。
石岩之间立有枯萎巨松,灰败枝条仍如臂膀延伸向外,离契正要迈步,却被天璇拉住。正是不解,却注意到天璇眼中示意,顺他视线看去,只见原来在那巨松枝上,静静栖息了一只只腹大如壶的巨蜂!
天璇皱眉道:"是玄蜂。"
他口中所言玄蜂,乃上古天兽,腹有剧毒,蛰人必死。玄蜂体形虽小,但有凝聚之能,往是一蜂动,而群体出,其数之众足以遮天蔽日,若被玄蜂群缠上,莫说你是一介凡人,便是洞中上仙,亦摆脱不得。
离契听过其中厉害,不禁握了天璇手掌,稍稍一紧,压低声音免得惊动蜂群,道:"蜂毒于我无用,待我把蜂群引开,你先闯过去。"
说罢,离契便要去引玄蜂,岂料手却被天璇牢牢拽住。
虽说狼妖有避邪辟毒之能,但看那玄蜂股上蜂针,粗长如玉女簪般,即使不会中毒,被它戳上也是异常疼痛,更况要面对的不是一只,而是一群玄蜂。离契想必也是知道,故有意引开蜂群,免他受伤。
天璇有些着恼,离契不愿见他有伤,难道自己就可以看着他被蜂群蛰成破烂而却视若无睹施然而过?
"你给我站好了。我去。"
他还未及迈步,已被牢牢抱在结实的怀抱中。
离契的臂膀紧实得如同铁箍,勒得他动弹不得,天璇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想要勒断自己的肋骨。
狼妖将头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有着不可思议的压抑。
"为什么……你总是不愿让我帮你……对你……总是……我总是觉得无能为力……"
是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能做饭,可天璇不吃的。
他烧起炉火,可天璇不会冷。
他准备温暖的被褥,可天璇不需要睡觉。
天璇有足够的能力,即使没有他,星君也能独自破妖域,闯不周。
然后有一天,他完成了天界的使命,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再过千年,他便会彻底忘记曾经有一头黑狼妖,在短短的如同眨眼般的短暂里,伴他左右。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就想被一只手紧紧拽住,越捏越紧。
可天璇,却仍是如初相识时那般,淡漠的样子。
他可以在岩石上看书,一看便是一天。
他可以游走林荫山溪,一走便不知日落。
他可以观星像揣天机,整夜地站在屋外。
或许再过千万年,天璇也不会改变。
即使他夜里总是悄悄地搂紧天璇,却总不禁会想着,天亮时,怀里会否只徒剩一具冰冷的躯壳。
从未感受过的彷徨在心的深处蔓延着,离契只是徒劳地掩饰着,但空虚,却像烂掉的苹果上的腐俎,不断蚕食着余下的一切。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天璇没有挣扎,只任由他紧紧地困住自己。
这只坚强的狼妖总会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露出神伤,却在他回头的瞬间用笑容掩饰,甚至不惜动用幻化术,小心翼翼地将心里的情绪掩藏,不愿打扰他的静修。
或许离契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事实上,再高深的幻化术,也无法掩藏狼妖双眼中不堪一击的脆弱。
天璇轻轻地叹息,伸手抚上离契有些凌乱的长发,想起相遇初时他那硬气倔犟,即使面对强敌仍是不折不挠的顽固,如今却每日如履薄冰般担忧着什么,每当看到这样的离契,便总是想与他说,"我不会回去。"
然,可以么?
他自嘲,星君真身在天,这副躯体纵有他元神维持,总有一日,难免腐败,介时,便是他再不愿意,还是得重返天庭。
没有天帝谕旨,他又如何能再度下凡。他没有天枢那般降魔伏妖的能耐,自不会时常受天帝调遣。难道要像开阳那般,悄悄避开了天兵神眼,溜下凡间?即便如此,亦难长久……
他,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难解的困局,便像麻乱的蔓藤纠结在心。
许久,天璇感到离契放开了些许,然后退开半步,依旧露出那恍若无事的笑容。
"抱歉,我一时失态了。"
天璇却是皱眉,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笑容扭曲得如此勉强?
猛地伸手扯住他的头发,在狼妖吃疼呼出声来时,吻住了有些粗糙的嘴唇,细细碾咬。离契始时吃惊,但很快便被凉凉的嘴唇与舌头俘获了意志,本能地探出舌头,卷住对方,交缠。
在他正要伸手去搂天璇的腰背,欲加深这刻的接触,天璇却退开了。
漆黑的眸中有着一掠而过的欲念:"你并不需要道歉。"声音低哑得连自己都觉得吃惊,这副身体居然本能地产生了情欲。体内的妖气也在不知不觉间骚动起来,天璇强自压下紊乱的气息,转开了视线,不去看离契失落的脸庞。
他拿起乾坤袋:"给你气糊涂了,我这正好带了玄蜂最喜之物。"他边说着,边从里面找出一株绛紫色皱皱巴巴的花骨朵。
离契也很快地收拾了心情,毕竟他们现在身在不周,四处伏危,不能分心其他。
一股紫堇仙气萦绕花身,只见那花筒慢慢翘起,绛紫外衣层层打开,如美女罗衫轻脱,曼妙非常,渐渐地,绽出二十来片的雪白花瓣,与外表全然相勃的重瓣花身,晶莹剔透,颤抖的花瓣艳丽动人。
天璇将花轻轻放在地上,金黄色的花蕊羞涩敞开,袅袅升起一个白衣女子的幻影,她面容素雅娇丽,眉黛含凝,眼波流盼,然在眉宇间,却有几分凄迷。
女子朝空望了一眼,便舞动水袖,瞬刻间,巴掌大的花溢出层层清香,香味孤高典雅,非常品可媲。
那些栖息在枝上的玄蜂便像被蛊惑了般,纷纷震翅而起,绕着香气飞舞起来。
天璇拉了拉看呆的离契:"走吧,这花只能盛开一个时辰。"
香气在风中非但不减,反而越加馥郁,引来更多玄蜂。
离契边与天璇离开,边是忍不住问道:"天璇,这是什么花?香气如此之盛?"
天璇颦眉淡道:"此花名曰韦驮。花中仙子因恋凡人遭天帝贬庶,罚她一生一开花,时不过半刻。而那凡人被送到佛祖座前出家,忘却前尘,赐名韦驮。花仙却无法忘怀过往,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那韦驮尊者必会上山采集春露,为佛祖煎茶,便选了这一生一次的花,开在那时。"
"那她见到了么?"
"见到又如何?佛法无边,韦驮尊者始终未能认出她来。"天璇垂眉,略有所思,"我见她可怜,便将她元神封在蕊心,带在身边。"
离契回头看了看那朵上虚幻的白衣女子,低声喃道:"可还是见着了不是?我真羡慕她……"只是希望见上一面,即使下一刻元神俱灭,但她的花如此之美,香气如此之妙,一定能在韦驮尊者空白的记忆里留下印象,此生无憾了不是吗?
即便是为同情而收下花仙元神时,亦不曾为此而有波动的情感,如今却没有来地感到痛楚。
天璇止步,拉住离契:"离契,我……"
"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吗?"离契笑得灿烂,这笑容里竟然没有半分阴郁,仿佛之前的感伤不曾存在过。
"莫想其他,眼下我们得先找到那个炼石炉!别耽搁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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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蜂虽喜花香,但人间花种所散之香气却不足吸引蜂群,只有那花仙元神所溢之香,馥郁悠长,足以将山麓上遍野的玄蜂吸引,方能保他二人过关。但时效却不长久,只在一个时辰之间。便是说,他们必须在这个时辰间觅得女娲炼石炉,下山离开。
天璇辨了方位,道:"古神玄武,太阴化生,冥属,乃北神。女娲必是将玄武所化之炼石炉藏于山北通冥之所。"遂指山背之位,"我们往那走。"
便往前行,及至山腰,突然从路旁跳出一头猛兽,只见其状如马,长两丈,身披金光鳞片,浑身火光缠绕,凶猛非常。
"小心。"
离契拔出阔剑,迈前一步挡在天璇身前。
那猛兽不由分说,张口便吐出金色烈焰。可知火有四分,赤焰为凡,青焰为冥,金焰为魔,白焰为佛。其中又以金焰最炽,能焚熔天地万物。离契亦知其中厉害,不敢以玄铁阔剑硬接,只在剑中注入妖气挥出靛青利弧,两强空中交击,其势虽抑,但火焰到处把那岩石地表烧出一个焦坑。
"果然厉害!"离契遇了强敌,非但不惧,反见兴奋。
那兽口中金火向来所向披靡,在不周山守道万年,亦未逢敌手,如今却被一剑击落,登时咆哮大怒。只见它猛然腾空飞起,浑身金焰万丈,骤然向他二人冲来。离契不作怠慢,阔剑一挥,跃空迎去。
但见空中黑影腾跃,金影缠飞,一交撞,一相分,再撞,速度极快,凡人肉眼难辩。
天璇在下面看得清楚,渐渐皱眉。
这头猛兽乃名望天犼,极为凶猛,喜以龙脑为食。曾闻此兽独斗三蛟二龙,斗之三日三夜,虽毙,但亦杀了一龙二蛟,足见其凶。
如今离契与它相斗,暂一看来是势均力敌,但这不过是其中一头。夏满过后,入秋之前天兽疲懒,窝居巢中,故此他们只是遇了一头望天犼。但若再缠斗拖延,必会引来其他犼兽,介时就算他二人合力,亦无法闯过犼群。
天璇心念已动,一股黑紫雾息从他身上盘旋而起,像轻雾般无声无息地卷了望天犼,那犼兽眼中只有离契,哪里防范其他,突然浑身一紧,像被绳索捆绑般窒在空中。靛青剑芒已至,"噗哧——"脆响,黑血飞溅,望天犼的脑袋被砍落。
此兽果然凶猛,便是首级离体,嘴巴仍发出怵人吼啸。
离契跳回地上,有些不尽兴地看着地上砍开两截的犼兽尸身。等他抬头看向天璇,却惊愕地发现天璇身上弥漫了一层淡弱的黑气,本是漆黑的眼珠更多了一抹血色。但这异像犹似昙花一现,瞬间消失,叫人觉得不过是一时错觉。
可那是妖气!
离契本就是狼妖,自然不会辨错。
但,天璇乃是星君,他身上又岂会有妖邪之力?
离契正想问明究竟,但天璇皱眉看着满地的血渍,道:"我们还是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在这个时候纠缠那些虚无飘渺之象确实不智,离契将疑惑压下,跟了天璇继续前行。
幸而一道上再无遇到犼兽,离契正是暗自庆幸,却不知其实越近山顶,自然越多守道天兽,其凶勇比玄蜂及那望天犼更甚。
他二人绕过山腰,在一处玄阴之地找到一方石穴。
这石穴有两丈高,外表看来普通,但里面漆黑幽深,看不见尽头,更从里面透出森森寒气,非比寻常。
天璇手掌一转,捻诀射出一方冰菱,那锋利冰菱射进洞后竟如入大海,踪影全无。
"大概是这了。"天璇一看便察觉其中端倪,"洞穴内设下了幻镜法阵,许是为了避免凡人贸然进入。"
所谓幻镜,便如其名一般,以幻灵宝镜为媒,制造镜幻虚假,人若进入此法阵内,所视所触之物,所感真实,但事实上却是虚像,宝镜更能窥视人心,化出心底记忆痕迹,造出人性欲念。入者一旦陷身虚像之中,便再难觅出口,终其一生困在幻镜之中。
天璇细想片刻,回头正要吩咐离契留在洞外,可离契仿佛已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回首,便是摇头道:"天璇,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
"……"
他有千百种方法能让离契留在洞外,但他也知道,以这狼妖的硬脾气,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挣脱,然后扑进法阵寻他。与其让离契贸然闯阵,还不如先策万全。
天璇打定主意,捏法诀化出一只冰晶小雀,这小雀晶莹剔透甚是可爱,将它放到离契肩上,道:"这小雀乃冰晶所成,不受幻像所惑。入阵后你必要紧随小雀引道,切记无论见到什么,都不可停留,待小雀鸣叫时,方可说话。"
"知道了。"
离契点头应下。
于是两人先后入阵。天璇一入法阵,刺目光芒袭来,四周一片恍惚。待光华尽散,却已身在石砌的殿堂中。
光洁如镜的玉石砖地面,空中星华点点,如幻如真,仿佛触手便能摘下闪烁星芒。宏大的殿内没有奢华装饰,只放了一张玉石所砌的桌子,四张椅子。但桌面上只有背门的位置放了一只碧玉茶杯,以及一个没有热气升起的茶壶,中间摆放了一副星罗棋盘,黑子与白子分布其上,成一残局。
这殿堂何其熟悉,便是他亿万年来一直未曾离开过的星殿。
在殿中的蒲团上,盘膝坐了一位神人。
长发如云,敛目而坐,白袍缥缈,乃是巨门星君真身。
回来了。
一瞬间,他竟然立即转身离开的冲动。
这是他元神离开时的记忆,桌上的茶壶里尚有半壶撂了近百年早已凉透的仙茶,棋盘上的残局也已摆了五百年,只剩下最后一着便能破局,但他一直没有落下最后一颗黑子,如果破局了,他又要花五百年去摆另一个残局。
眼前幻像如真,大约在天上的星殿中的情况也是这般。
他甚至没有在殿里设下任何防护之用的法阵,反正也不会有任何仙人会来拜访,因此即便他再过千百年不回,这景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天璇叹息一声,踏过幻象,镜幻之象迅速转变了,乃变成妖城帝宫,他站立在巍峨宫前,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万妖臣服,高呼妖帝之名。
放眼看去,妖异鲜红的天空,整个妖域如纳掌中,天下妖邪尽归麾下,便连那金狮鑫鬃亦跪在殿前,俯首低头。
不禁好笑,至尊权势,无上威仪,看来是幻灵宝镜试探人心之不二法宝。
凡人有七情六欲,求长生不老,求飞升成仙,亦脱不了一个欲字。
可惜天璇真身为星,茫茫亿万年亦不过眨眼之间,对欲所看极淡,倘若他当真有心权术,当日附身为七皇子时,轻易便可得人间至尊之位,岂会待到如今?妖帝之位他早已放弃,如今在现眼前,亦不过是一句笑话。
天璇无视眼前幻境,继续踏前。
幻想再度消失,但并未马上再化虚象,大概是幻灵宝镜亦一时找不到他的破绽,四周一片炫光掩映,天璇不加理会,只是前行。
突然,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响起"桀桀"的古怪笑声。
天璇一震停足,已察觉自己站在一方岩壁下,那怪笑者正是之前逃去无踪的老怪九婴!他一时不能断定眼前此妖是真是假,只站在原地暗暗打量。
九婴抬头看向他,竟然不逃,向他勾了勾手指,指向身旁一座石台。
天璇顺他所指看去,赫然看到台上躺了一人,正是离契!
心中更疑,遂过去要看真切。那老怪亦不阻拦,任他靠近。
天璇走近看得清楚,心神一窒。只见那黝黑高大的男人如祭祀的供品般被放在台上,全身赤裸不着片缕,双臂被绳索紧紧捆绑缚在头顶处,青绿眸子失神空洞,脸上残留着屈辱,他看来浑身乏力毫无抵抗之能,双腿更被强硬地向两侧打开至极限,露出浓密毛发遮掩下的阳具及球体,乃至下面的秘穴。小孔般的穴口红肿不堪,似曾遭受残酷凌虐,张开着不能闭合,从里面不断淌出混了血丝的白色浊液,大腿根部以至臀下的石台皆是此物,腥骚的味道呛鼻非常。
这一定是假的。天璇按了按胸口的位置,因为元神难以自控的动摇,体内的妖气已开始骚乱。但眼前的情景仿佛有意不让他安稳般不断地刺激着他。
九婴老怪凑到石台旁,桀桀笑道:"星君,桀桀……何必假仁假义?这不是你一直想对他做的事吗?桀桀……"他边是说着,边抬起离契的大腿,两根有着长长尖锐指甲的手指猛地插入红肿的秘穴,顺了甬道一捅没入,然后用力地左右一分,生生地撑开穴口,将里面稚嫩的媚肉翻了出来。
离契痛得绷紧了身体,腰部猛地弹跳了一下,却被九婴一掌压住腹部,控在台上。
"放开他!"
管不了这是真是假,天璇已抢上一步,锋利冰菱袭向九婴。那九婴桀桀一笑,闪身消失。
天璇正要追赶,却听到台上离契喘息唤道:"天璇……我……好难受……"
这一低头,便见离契神态狂乱,眼中写满欲念。
"救我……天璇……"
天璇连忙将他手上绳索扯断,正要回身扶他,却不料被离契搂住腰部。凌乱黑发的头颅在他腹上摩娑,低沉沙哑的声音凄求着:"天璇……求你……抱我好吗?……我难受……好难受……啊……"
这是幻影吗?!
他低头对上青绿兽瞳,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恋慕,如此熟悉。还有那张隐忍着苦楚的脸庞,每每看到,总令他心痛如焚。
天璇非常缓慢地探出手,抚摸到离契的脸,手指流连过双眉,眼睛,鼻梁,最后停留在略厚的唇上,探入他的口内。离契含住了他的手指,用舌头卷着吮吸,唾液从嘴缝间淌下,淫秽而媚惑人心。
"离契……"
他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元神如遭重击,全身法力流失,天璇心叫不好,眼前的一切已在瞬间消失无踪,却见眼前只有一枚青铜古镜,适才幻像已收入镜中,什么岩壁石台,九婴离契,不过是一场虚幻镜像。
天璇只觉气息一窒,哇的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即便当日被破日箭所伤,他亦未曾试过吐血,不禁苦笑,自知此次当真是伤了元神。
"天璇?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声音,狼妖从后赶至将他摇晃的身体扶住,见了他胸口沾了鲜血更是着急,"你受伤了?!到底发生何事?!"
天璇抬眼凝视离契片刻。
是了。
这张刚毅的脸又怎会露出那样妖异的神情,他居然被心魔所惑,受伤也是活该。
离契肩上的冰晶小鸟朝天璇唧唧几声,便飞散成晶尘散去。天璇心中奇怪,看离契气爽神清,问道:"你……一路可有遇到什么?"
离契摇头,有些莫名其妙:"我进来后只看到狭窄洞壁,然后你吩咐我跟着小雀,小雀其实便是跟着你嘛!你时停时走,最后在这块青铜镜子前面停了许久,我怕打扰了你远远站了,突然就见你吐血了!到底是怎么了?!"
天璇只觉浑身无力,虽知狼妖一族有辟邪之能,但想不到竟连幻象也奈何不了他们,如今反而是自己受幻象所惑,损了元神。
见他不言不语,脸上一片惨白,离契不想其他一把将天璇拦腰抱起,转身往洞外奔去。
"慢着……炼石炉还没……"
"还管那捞什子破石炉!你都吐血了!!得赶紧下山找个地方疗伤才对!"离契理都不理,径直冲出山洞,天璇虽觉可惜,但确实自己元神受创,再留在不周山上难免拖累离契,只好任他抱了自己下山。
在狼妖怀里甚是安稳,天璇不再多想其他,只轻轻提道:"离契,别忘了下山时收回韦驮花仙……"便合上双目,敝息睡去。
离契一口气带着天璇下了不周山,直奔回之前居住的小舍。
屋舍门户大开,离契却没有注意,他将怀里虚软的人抱入房间,轻轻放到床铺上。此时天璇因元神受创之故,浑身法力暂失,竟然对周遭一切毫无知觉。
狼妖急得抓耳挠腮,他只从母妖处辨识过一些的仙药用途,即便平素与妖恶斗后负伤,亦是仗着自己皮粗肉厚,随便挖些药来敷上了事,但如今天璇伤在体内,他又哪里懂得如何以药理调和?
只得打来清水替天璇擦去脸上血污泥渍,边是急得磨牙边是盘算着到哪里找个大夫来治。可转念一想又打住了,天璇这副身体,凡间的大夫只怕连脉息都摸不到,又岂懂治疗之法。
猛然想起怀里还揣着那枚韦驮花,连忙挖出来放到桌上,硬是将妖气灌注进去,花身抖了抖,白衣的花仙元神浮现身影,皱眉看着他。
"韦驮花仙,天璇他受了伤,求你救救他!"
花仙似乎有些困惑,溷浊的双目移向床铺的方向,早在她一生一次的花开败时,元神已然离散,是天璇勉力凝聚,收在花蕊中,她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记得开花,是为了看到一个伟岸的背影。
离契有些急了,他粗鲁地将韦驮花抓起送到床边,道:"你快些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治他的伤?"
花仙仍是一副游离天外的神情,好似盯着天璇看,眼睛却又仿佛没有焦距。
如今在这里就只有韦驮花仙曾是天人,离契着急之下,硬是往花里注入大量妖气,本来洁白如雪的花身竟因妖气所侵,染出了幽蓝颜色。
花仙似乎受妖力所激,终于是回过头来,对离契翻开手掌,只见玉白小手上有一枚朱红色的小果,此果形象突异,上肥下尖,果身下又坠有九蕊小花。
但此果不过是个幻象,离契马上领悟道:"你的意思是找这种果实就能救他是吗?那在哪里能找到?!"
韦驮花仙不语,抬手指向窗外群山峰巅处。
"在山顶?"离契再问,但那花仙已一脸疲态,缓缓消失影踪,敞开的花再度合拢,枯竭地缩成一团。
离契将那花放回桌上,回身到床边,俯首在天璇耳边,轻道:"天璇,我到山上去找些药果。你若是醒来,不要下床乱走,我很快便会回来。"
其实眼下星君昏睡未醒,亦不知能否听到,离契怜惜地为他拢好散乱的头发,又将他双手叠放腹上,反手抓起玄铁阔剑,画出圆弧,以己身妖力立下妖灵障壁。
再看了安睡其中的天璇一眼,便转身急步奔出屋外,管不了仍是青天朗日,向前一扑即化出黑狼真身,四足如飞往山顶奔去。
他心里着急,想着眼下有妖灵障作护,即便是当日蛛娘那般厉害的天妖也难打破,若当真有妖能打破这障壁,自己元魂亦会同时受创,如此即使他远在山颠亦会知晓。便是有此打算,他才放心留下天璇一人。
然而他却不知,这附近有一凡人对天璇怀了心思。
且说那方士张岁生。早前自伊犁儿口中听得天璇已经离开,神魂若失,一念及妙人不知所踪,心里便空荡荡,竟一时无心修炼道法。在小寨徘徊了一天,入夜来到一家酒馆喝起酒来。
他一介方士修仙炼性向来少沾俗物,更何况是酒酿,加上尧呼尔族人好酒,那青稞酒烈度厉害,才两杯下肚,他已满脸通红。
随便付了些银两,张岁生便出了村子,借着酒胆,踏了轻浮的步子哼着小调往天璇曾经住过的小舍走了去。
小屋一点动静也没有,张岁生恨恨地踹倒离契辛苦扎稳的篱笆,站在门口大声叫道:"不识抬举!!哼!我张仙有意渡你,你是九生修到的幸运!往后便是你跪下来求我,张仙也不会轻易应承了!!不识抬举!"
这屋舍里仍是半点声息亦无,张岁生吼了片刻,冷风吹得他醒了些,缩了缩肩膀,只觉此举毫无用处,便打算回山上去了。可见夜色已浓,现在攀山危险之极,转念一想倒不如留宿此屋,明日一早才回山继续修行。
阴差阳错,竟就让他遇了正沉睡未醒的天璇星君!
皎洁月暇落在平躺在床铺上的天璇,他看上去脸容苍白,合了的双眸少却平素淡漠尊贵的气度,却多了一种不可多见的脆弱。
他便是在床上静静地平躺着,如幻如真,张岁生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喝醉了酒产生的幻觉。
揉了揉眼睛,见天璇仍未消失,反而更加真确地躺在那儿,张岁生咧嘴笑了。
果然是舍不下成仙之术吧?
哈哈!哈哈哈!!
张岁生慢慢地走近,醉意未消的双眼里尽数赤裸的欲念。
便在他踏到床边时,一股雷电从地暴起,撕裂着空气向他卷来,本该将他灸成焦炭,但不知何解,他腰间一片玲珑薄玉佩突然绽放七色霞彩,竟然将那雷电尽数吸入,玉佩即刻砰然碎裂,而张岁生却是完好无损。
可惜那张岁生一脸酒意,加上满脑欲念,岂会注意如此异像,他已踉跄地爬上床铺,坐到天璇身边。
"天璇兄?天璇兄?"
他低声唤叫,又用手去推了推床上人的肩膀,皆未得回应,当下更是大胆,也不细想为何如此,只道眼下离契那只讨厌的妖怪不知所踪,而这冰清妙人又全无抵抗地横陈床上,如此天赐良机,岂能不去把握?
虽说眼下未得天璇肯首,但只要过后与他道出双修法门,天璇想必不会拒绝,试问谁人不想成仙长生?介时二人水乳交融,同登极乐仙界,实是妙哉!
张岁生立了心思,遂伸出手去解天璇身上衣物。
一想到余下来的情事,鼠蹊处又是一阵骚急,手上力度也控制不好,扯掉了天璇领上纽扣。
满身大汗下来,终于将床上人的衣服分剥两边,露出如玉肌体,淡色月下,竟是如雪晶莹。
张岁生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呆了片刻,抖着手指伸过去轻轻地触碰。躯体虽是冰凉,但滑腻如绸,果然如他想象中的一般美好。手往下滑,触到胸口上微微突起的乳点,想了想,便学了房中术书籍中所述那般,以两指捻了揉摩,时而用力摁入,弹起时再摁,如此这般,被玩弄的乳首渐渐颜色如樱,比另一边明显肿胀了许些。
张岁生如此炮制,按了房中术之载亵玩天璇的身体,虽然不得半点回应,却是觉得浑身发热,热浪皆聚在丹田下。张岁生不禁大喜过望,暗自猜想大概是摸对法门了,遂低吼一声扑了上去……
此时离契却对这全不知晓,正在雪峰顶端发足狂奔,到处寻找韦驮花仙所示之红果。然而满山遍野果实虽多,也有不少珍稀草药,偏偏就是没有他要寻之物。离契已跑了足两个时辰,未曾停下歇息半刻,可惜无论他如何翻石挖岩,始终无法找到一星半个的红色药果。
然他不肯放弃,仍在山颠上来回往复地跑,身上毛发已被密灌勾得凌乱糟蹋,有几次还险些滑落山崖,他虽是狼妖,但没有天璇云体之术,要真摔下去虽说不死也得重伤。
眼见月上中天,离契心中着急非常,几翻失望终于忍不住朝天狂啸。
"叫有何用?"
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离契大吃一惊,连忙跃起转身,乃见一青衣神人站在皑皑白雪之上,朗目如电,挺立似松,也不知是何时到此,只道是无声无息,连离契亦未察觉分毫。
离契认得此人,正是当日在太姥山岩洞外强行要将天璇带返天庭的天枢——贪狼星君。
天枢身形高大,加上迫人气势,便像出鞘的剑般不屑收敛,神人不该有的戾杀与他一身强大的仙气完妙结合,成就了这个冷酷无情的贪狼星君。
狼妖不知他此来何意,但记得他当时不通人情硬是要拆散他二人的做法,登时毛发倒竖,龇牙低哮。
雪峰上这一狼一人的对峙瞬是剑拔弩张。
只是天枢却始终未见出手。
贪狼星乃七玄之首,却是大凶祸星,虽有无上法力堪震天下群妖,但性格高傲偏激,恪守天道不容有失,故对同是星君的天璇与妖孽交好之举震怒非常,当日获悉便立下凡间要将他带返。
适才在云端见到这头狼妖,本欲就此将他除去,但看他在山头奔波四蹿,乃为解救天璇而觅仙药,几翻遇险,只凭意志闯过,亦不失一身忠烈。
天枢虽恶妖孽,但亦非无理之人,遂未出手相害,否则以离契如今状况,又哪里抵得过这位曾擒锢妖帝的星君一指之力?
"你要寻之物乃在九天之外,岂是凡间可觅。"
天枢冰冷的声音敲得离契浑身一震,原来那韦驮仙子所指方向,非是山颠,而是缈空!他一介狼妖,却又有何本事到九天之外寻那救命药果?
见他一脸绝望颜色,天枢只是冷然,冷哼一声转身,踏空飞升,片刻便不见踪影。
离契绝望之极,却见冰雪地面上遗了两枚朱红药果,其形确如仙子所示那般,上圆下尖,体坠九蕊紫花,更透着淡素香气,非常奇妙。
他也顾不得细想,将那两枚药果叼起,往山下急奔而去。
离契一路急奔,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到小舍,脑里只有快将药果喂给天璇以疗其伤,却在撞入门房的那刻,看到张岁生趴在天璇身上。
也怪那张岁生倒霉,他所觅的双修法门乃缘自道家房中术书,然这房中术乃以采补为重,推崇吸对方纯阳之精而达补益之效,但无论他如何摆弄天璇身体,那副本来就是全无知觉的尸身又怎可能有半点反应。
若比常人,怕是早该察觉天璇全身冰冷,心跳亦无的异象,但张岁生一身酒醉,头脑发热,只当对方冰肌玉肤,堪胜女子,未曾为意。
偏偏他就是不甘心损己之功,而受益于人,更念及自己修仙已久,修为自然要比尚未入道的天璇高上许多,若只以己身一昧赐于,对方收了裨益却又不再与他同修仙道,岂非得不偿失?
故此捣弄了大半时辰,仍顽固地企图挑动天璇的反应。
到了最后,终于难耐欲念,便是天璇全无反应,这次也要行事!遂抬了天璇双腿,把已经半软的阳具使劲撸动几下,让这玩意儿再度坚挺了些,对了密穴就要捅入。偏偏月色昏暗,几翻欲入却不得其门,只急得满头大汗,根本听不到门口处传来响声。
猛然一声狼啸如雷炸响,张岁生慌忙看去,却只见一团黑影骤扑而来,未及抵抗,咽喉一痛,登时被拖落床铺,摔在地上。
闻得咽喉处有野兽低咆,"呼呼——"作响,还有兽类潮湿炽热的呼吸。
张岁生瞪大双眼,黑暗中只看到一双精绿眼睛,闪烁凶残,伏在身上的怪物异常巨大,他惊惶失措间欲挣扎推开,却觉双肩早被利爪刺穿钉在地上,咽喉处又痛又热,大量温热的液体淌过脖子流到地上。
"呃……呃……"张岁生吓得魂飞魄散,四肢发软,张大了嘴巴想要呼救,可声音就像被噎在咽喉下,只剩微弱声息。
那怪物动了,张岁生觉得咽喉扣紧,身体被强行拖出屋外,血腥气味却是越来越浓重。
屋外月色更亮,他终于看清楚那怪物模样,竟是一头黑毛巨狼,那狼大如鬃狮,獠牙森白尖利,青瞳凶光闪闪,已露尽兽性凶残。狰狞模样竟吓得张岁生失禁,馊臭尿味混了血腥更是刺鼻。
巨狼将张岁生叼出屋外,甩到地上。
张岁生惊恐之际拼尽全力强行爬起,不辨方向仓惶奔逃。但闻巨狼一声长啸,一掌扫去,竟将他拍出两丈开外,滚了几圈便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此时在张岁生身前忽然卷起七彩光漩,一个女子凭空出现挡在巨狼面前。
那女子一身尧呼尔族人打扮,竟就是那伊犁儿!
伊犁儿虽是一脸惊惧,但还是颤抖着张开双臂拦它去路:"求求你……别杀他……岁生大哥他……只是一时糊涂……"
可巨狼眼中全无人性,仅剩凶性狂暴。
伊犁儿双目含泪,楚楚可怜间却有着不退让的坚持:"我不能……我不能让你杀了岁生大哥……"只见她身上彩光大盛,背后突然幻化出一双巨大的五彩蝶翅,拍动间散出琉璃光华,绚烂非常。
见巨狼步步进逼,伊犁儿展翅一扬,散出一层烟尘般的淡色鳞粉,这鳞粉看似轻柔无害,这巧有只野鼠蹿过,好奇抬头嗅了嗅,顿时四肢麻痹倒地。
只是看那巨狼,虽被这层鳞粉包围其中,却依旧屹立,只抖了抖身,将沾在毛发上的淡粉抖掉。
伊犁儿却也明白狼妖有避毒之能,她翅上鳞毒纵再厉害,也奈何不得。
"求求你,离契大哥!"
"……"
巨狼终是顿足,口出人言:"滚开。"
伊犁儿摇了摇头:"不。离契大哥,你不能杀他。他虽有冒犯天璇大哥,但罪不致死啊!"
狼妖又再逼近一步:"侮辱天璇者。死。"
伊犁儿哭声凄厉,已然带了绝望:"你是妖,他是人,若你杀他,便是触犯天条!必遭天罚!"
"便受天罚,何惧之有。"狼妖已失去耐性,低哮中已难辨话声,"今日……誓不能放过此人。你走开。"
伊犁儿眼见狼妖不肯退让,她若离开必然无事,但身后躺的是她心爱之人。
或者他至始至终都不曾爱过她,然她却始终见不得他被这狼妖撕成碎片。
"对不起,离契大哥……"她念动真诀,五彩霞光从她体内透出,将伊犁儿全身的皮肤都透成亮色,光亮至极限,竟是崩裂!
璀璨的五彩光芒万道射出,瞬间照亮整片山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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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从小小的草叶上滑落,滴在巨狼的鼻子上。
冰凉的,让它醒了过来。
黑狼从草丛间站起身,抬头看到晨曦的大地已被太阳洒上点点金光,露珠如宝石缀挂草上。它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伊犁儿原是一只凤蝶妖,便在初遇时,他们早已看出伊犁儿乃蝶妖化身,但天璇非卫道之辈,离契见她并无恶意,亦懒得理会。再者与他们仙妖相比,也不过尔尔,故此一直未曾点破。岂料如此留下祸根。
它抖掉身上露水,念动幻化咒术,却发觉体内的妖气被禁,无法施展。看来那蝶妖为了救那贪恶的凡人,竟不惜破毁元丹,施行禁咒。所幸这蝶妖只为阻他一时,故此咒术力量只约持续一日左右,再过半日应该便会解开。
转头看了四周,却看到不远处仍躺了那恶人。
黑狼踱步过去,那张岁生身边草地上掉落了一些五彩碎片,阳光下晶莹剔透,如玉美丽。凤蝶何其脆弱,世间虽有无数却终万年难成一妖。化尽百年修为,最终余下的凤蝶蜕,传说只要服下一片,便能羽化升仙,不入五行,不堕地狱。
然那始终痴望成仙的张岁生却已无法去捡拾此物。
他胸前肋骨尽碎,插入内脏,咽喉处更被撕裂开口,放尽鲜血,瞪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目,早已死透。
这一人一妖,亦不知有何际遇,却令这蝶妖痴心如斯,甘愿牺牲性命。
张岁生苦苦修仙,却终不知身畔早有百岁妖灵相伴。
如今一切如梦骤醒,晨光中再无隐晦,徒余唏嘘。
黑狼虽是恨极张岁生卑鄙,但看在伊犁儿同生为妖的份上,无意再毁尸泄愤,便转身往屋里去了。
这小舍里也是一片狼藉,从屋内一直拖曳到屋外的血道异常可怖,只剩下床铺处尚算干净。
黑狼四下寻找,叼回了滚到角落的两枚朱红药果,上半身攀在床沿,小心地将药果喂入天璇口中。
那仙界药果果然神奇,一入口不必吞咽已化成汁水流下咽喉,只在片刻,天璇虚弱的体息终于有了动静,仙气似乎亦在慢慢恢复。
黑狼这才松了口气,垂目看到天璇被肆虐一番的身体,心下只觉懊恼,皆怪自己一时大意,居然轻离身边,让那卑鄙凡人有机可乘……只一想到这里,便又是激恼。
玉白的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更是碍眼,禁不住伸出舌头舔了,直想舔掉所有的痕迹。可狼舌何其粗糙,倒是没把痕迹舔掉,反而让那白皙的皮肤给磨出道道红痕,几乎见血。
不过好歹是将那些痕迹给掩盖掉了,狼妖满意地住嘴,复又一点一点地顺理凌乱的乌发,全然不觉它自己本身毛发在昨夜一场奔波中已是乱七八糟,纠乱成团。
天璇衣服一片狼藉,狼妖本想化回人形,无奈受禁咒所缚不能动用妖力,爪子伸过去,沾污了干净的衣面。
它这才发觉自己黑色的长毛上沾满了血渍与污泥,连忙缩回爪子。
不想让自己弄脏天璇。
黑狼转身往屋外溪流方向奔去,一个猛子扎到冰冷的溪水里。
大山的清晨,即使在夏满亦是寒冷,从山上雪融而下的水何其冰冷,冻得黑狼牙关直打架,但它还是忍受着用水冲洗身体,尽量洗掉脏污。
爬上岸时,它四肢几乎要冻僵了。
黑狼甩动身体,溅掉身上水滴,喘了口气,正要回去,却突然感觉到百里之外有妖气逼近,霸道妖气何其熟悉!乃是那狮妖鑫鬃!
狼妖心知不妙,那鑫鬃必是寻踪而来。眼下它妖力受禁,与一头普通野狼无异,根本无力保护天璇周全。天璇虽服下仙果,但仍未苏醒,即是醒来,亦不知能恢复多少功力,而那鑫鬃也不见得是孤身前来。
妖气已蔓至百里之内,迫在眉睫,狼妖知道再不离开必会将群妖引到此处。
它回头看了看屋舍方向,狠一咬牙,往东奔去。
不过片刻,南面山头妖雾弥漫,如潮涌一般吞噬山峦。忽然,东之远处传来一声高厉狼啸,声震四野,似是威吓。
妖雾瞬即转向,向东野卷去。
午后忽然有阵雷雨,天璇醒来时,衣服身体都被窗外吹入的雨水打湿。
他坐起身,感觉到体内力量充沛,根本不似曾受重伤,非但如此,元神更与身体融和相贴,仿佛初生。
甚至有了些微异样感觉。
比如说,寒冷。
天璇低下头,看到身体裸露在外,衣服一片狼藉。
冰凉凉的水珠挂在胸膛上,滑落时有点冰凉的痒意,微妙而熟悉的触感,让他更是惊异。他这副身体,是何时变得有所知觉?
元神与身体交融,根本不似强行附上尸体,更像是本体一般。
正是奇怪,却又闻到空气中血腥味道,转头一看,只见地上大片血迹一直延伸屋外。
天璇踏床落地,转眼间身上衣物已完好无暇,他循血迹寻去,在屋外野地看到了张岁生的尸体,以及碎裂的凤蝶蜕。捻指一算,虽未窥得事情全貌,但也算明白过来。张岁生觊觎仙道,欲借他人身体修炼房术得道,却不知自身命薄如纸,若非凤蝶仙在旁养护,早就死在试丹炼药之中,如今再违天道,便是蝶仙亦难保全。
阎王令下,不过是借了离契之手,将他挂命。
但那凤蝶妖至情至圣,却未得善果,不禁教人叹息。
天璇忽动袍袖,地面瞬陷出一坑,将张岁生尸身吞入。天璇复捡起片片碎裂的凤蝶蜕,洒在张岁生身侧,回身离去。在他身后,坑洞已被黑泥绿草覆盖,再难觅其踪影。
离契……
狼妖的妖气莫名地消失了。
天璇遂念起法诀,催动体内元灵,早在妖域时他曾将一点元神之精注入离契左肩之内,如今便欲以此觅得狼妖去向,等了许久,方感到些微弱小呼应,几乎难察。
方向乃在东侧。
天璇急祭轻风云体术,乃在距离此处十里之地发觉一片废墟。
此地看来本为草场,但如今草木皆枯,焚成一片焦土。附近妖气浓重,瘴气难散,应是曾有大批妖孽聚集。
那点微弱精元便在焦土中央。
他走过去,见到星芒半嵌在一块模糊的血肉里。
焦土地上,有一滩干涸的血迹。
然而在那血泊上,竟还有一颗獠牙,血肉模糊的牙根,只怕是生生从嘴巴里拔出来。
天璇只觉心脏一阵紧缩,呼吸也窒滞难畅。
他捡起那颗血淋淋的獠牙,眼前仿佛能看到那头曾经威风凛凛的黑狼被群妖围困,寡不敌众,最后被押在地上。从无数见骨的伤口里,鲜血泊泊流了一地,焦土的地面吸收了热血,留下大片痕迹。利爪撕开了他肩膀的皮肉,将留在他体内的星君精元挖出来,丢在地上。然而残酷的妖怪们不肯罢休,四面八方的爪子将狼妖死死摁在地上,硬是撑开狼口,残忍地拔下一颗獠牙……
凄厉的狼啸仿佛仍回荡在山谷四周,天璇猛然闭目,却甩不掉那剧烈的心悸。
紫色的袍摆逆风而旋,一股暗色从他身上缓缓渗出,越涨越猛,片刻间已如乌烟笼罩废墟。
妖力带着毁灭的快感,诱惑着他的元神。
那些妖孽,伤了离契!!
杀——
天璇握紧拳头,感觉到锋利的獠牙刺入手掌的痛楚。
当真讽刺,他这副身体与元神共融后,第一次获得的感觉,竟然是痛楚。
獠牙仿佛带毒一般,剧烈的痛楚从手心,传到心脏,然后迅速蔓延,及至全身每一处。
难以言喻,无法遏制。
然而这痛楚也提醒了他,离契的痛,比他更上千百倍。
而他,如今仍不知所踪!
眼见就要冲上九霄的黑雾瞬时收敛回体,天璇张开双目,依旧是清澈冷静。
对方带走离契,又留下獠牙作记,必是另有所图。
会是谁?
是何妖如此暴虐,对离契下此重手?
天璇撕下一片衣袖,将獠牙小心包好贴身收藏。复又捡起那片恶心的血肉包裹捧在掌上,他发觉自己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这是黑狼妖肩膀上撕落的肉片……
他稍稍闭目,好不容易,稳住紊乱的情绪,抬起右手覆在其上,念动法咒,那点微弱精元光芒乍亮,裹住血肉,待他放开双手,已化出一只赤色大鹞。
赤鹞拍翅凌空,向东南方高亢鸣叫。
"他在那边吗?"
天璇轻问,那赤鹞应和鸣响,落在他左肩上。
正要迈步,却忽然感到百里之内再现妖气,而且妖气之多绝非一头半只。
天璇却是不躲不避,站在原地静候对方靠近。
过了半刻,山头传来一声虎哮,声啸山林。即有一头吊睛白额虎从林间跃出,扑到天璇面前,其身形庞大,血盘大口甚为骇人。
然天璇非但不惧,只冷冷说道:"赤阖,你来得太晚了。"
他的语气不止冰冷,甚至蕴含了一种森然。
漆黑双目不怒而威,撕裂了一角的袍摆随风而动,残破却邪魅,他肩上伏了一头赤红异色的大鹞,那鹞忽然昂首嘶鸣,乃见冰霜气息自天璇足下升腾。
老虎四肢发冷,一个打滚现出人形。
看不到离契,而百里之内妖气仍盛,便知不妙。如今见天璇着恼,冰霜而成的怒火,矛盾却极具威仪,老虎心里也是惊惶:"首领,是离契被抓走了吗?"
天璇没有回答。
但事实已显,赤阖连忙跪地请罪:"首领恕罪!属下等一听到鑫鬃带了大群妖怪来找你们,马上也跟着追来了!岂料还是晚了一步……愿领责罚!"
"……"
天璇盯着虎妖片刻,直看得赤阖后脊梁发凉,浑身毛发倒竖。
从来都不曾在这个淡漠的人身上感受过情绪,然而今日方知,这位拥有无上神威的星君,不过是内敛锋芒。
激怒他,不堪设想。
便像峰顶冰雪,平日里看似平和,一旦崩塌却足以卷席一切!
幸好天璇仍是冷静,亦明白自己不过无故迁怒,方慢慢收了霜气,问道:"你是说来的是鑫鬃?"
赤阖连忙点头:"是鑫鬃不错!这半月间火蟾童子秘密重整妖伍,属下本以为他们打算攻击村庄,但后来一打听,却听闻他们出了妖域直往西北而去!"
"你如何得知他们要来找我?"
"是故离契半月前遣风信雀来,言到首领与他在西北不周山附近暂居,吩咐属下代为寻觅炼丹秘籍,若有发现立即送过来。所以属下猜测鑫鬃是追踪首领而去。"
听赤阖无意一言,天璇只觉心里酸苦。他对炼丹之术其实全无兴趣,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意解闷罢了,想不到离契却愿意花费心思,去为他寻觅书籍。
"离契……"
黑狼妖如今身陷险境,他恨不得插翅飞去。眼下已知晓敌首乃鑫鬃狮妖,但他藏匿之所仍是未明。
他虽有膊上赤鹞引路,确切位置却未可知,便问那赤阖:"你可知道鑫鬃藏身之地?"
赤阖摇头:"属下不知。"
天璇正是皱眉,却又闻他道:"首领可遣下属鼠妖前去查探,它们道行虽浅,也无甚能力,但族群分布之广非他妖能及,派他们打探应该很快便有消息!"
得天璇首肯,赤阖发出一声虎啸,不到半刻,便见自地下挖出一个小坑,一只硕大如猫的灰鼠从里面爬出,它虽不能化出人形,但人言清晰,闻它行礼道:"属下罘铃,听候大首领差遣!"
赤阖道:"你且去查探鑫鬃行踪,一旦找到,速来禀告!事关紧急,不可轻怠!"
灰鼠妖罘铃连忙点头,应道:"以前曾得离契副首手下留情,放过小的。此次必竭尽全力,定不辱命!"说罢唧唧一叫,一个筋斗钻入地洞去了。
附近未敢靠近的妖物均躲在山中,把山里飞禽走兽吓得四散奔逃,天璇知道不能在此多作逗留,人妖殊途,难免会祸及尧呼尔族小村,遂吩咐赤阖带妖众暂退。
赤阖问:"首领是否与属下等同行?待罘铃得到消息,也好知照!"
天璇微一思量,虽说天枢已曾警告,天眼在观,不可与妖怪交往过密,然眼下离契生死未卜,尚需借助赤阖等妖之力,故不再犹豫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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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比等待更能让人充分体会时间的漫长。
天璇坐在兽皮椅上假寐,用以克制心底的焦躁。
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日出日落,竟像度过了亿万年。站在肩膀上的赤鹞仿佛感染了他的情绪,垂首静立,不声不响。
兽妖们亦敏锐地察觉了首领的不快,没有妖敢贸然靠近,给天璇留下一片孤高的安宁。
自从他破了妖城法阵,一直有意图不轨的妖怪前来偷袭,被一一击退后,竟然也开始有不少妖域势力愿意臣服,毕竟妖怪心目中一向以力量为尊,既然天璇有能力称帝,自然有妖怪愿意追随。
故此赤阖手下又多了不少大妖,纵观妖域,已有近半数势力纳入麾下。可惜势力扩充虽快,首领天璇却不愿称帝。
而鑫鬃虽曾败于天璇离契手下,但他曾为妖域内一大妖主,实力不容小觑。此次倾巢而出,掳走离契,又故意留下血齿,此举无异于向天璇挑衅。
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体内的妖气似乎有所感应,开始蠢蠢欲动。
天璇忽然睁开双目,赤鹞发出一声低鸣,就见虎妖魁梧身形直撞入门。
"找到鑫鬃了!"
灰鼠妖罘铃跟随其后,唧唧跳到天璇身前,仆地道:"禀告首领,属下查探所得,鑫鬃等妖正集在琅琊山一带,并未返回妖域。"
天璇追问:"可有见到离契?"
罘铃摇头:"不曾见到。"
"是吗?……"天璇皱眉,那狮妖在妖属面前败于离契,想必心里恨极,如今离契落在他手中,怕是受尽折磨……
赤阖连忙安慰道:"鑫鬃既有图谋,定然不会轻易杀掉离契!既知鑫鬃所在,属下等合众之力,必能救出离契!"
天璇亦知多想无益,遂令:"传令,前往琅琊山。"
肩上赤鹞昂首高鸣,拍翅冲天,往西南琅琊山方向直扑而去。
地牢终年都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因为在地底缺乏阳光,地面又湿又潮。廊道上只有微弱的火把燃烧照明,反而更显地牢昏暗。
摇摆的影子在动,地牢深处,站立了一个魁梧的妖怪,在他跟前,突兀地放了一个窄小的铁牢笼。
铁笼只有箱栊大小,里面却装了一个巨大的黑物,硬挤在里面的东西不得已地蜷缩成团,缝隙间露出黑长的毛发。
"离契,你还是不愿说么?"
森冷的问话,从高高在上的狮妖口中吐出。
鑫鬃一身金线丝袍,黑暗中仍能看到那些华贵绣工何其精美。
他身后跟了火蟾童子以及几头粗壮的兽妖,趾高气扬地盯着铁笼。
然而铁笼里的俘虏却不理会,沉默无言。
一头浑身肌肉的兽妖忍不住过去踹了铁笼一脚:"没听到鑫鬃大人问话吗?!识趣的快些回答!!否则有你好受的!!"
终于,铁笼的黑暗中,睁开了一双青绿眼睛。
"呼噜——"野兽的低哮竟有着几分凛不可侵,那叫嚣的兽妖仿佛慑于其威,不禁退了半步。
火蟾童子蹲到笼边,温声道:"看你那受苦模样,何必呢?只要说出那位星君所在,不就可以放你出来了吗?"
岂料对方突然从里面撞过来,仿佛要冲出来撕咬般,但铁笼坚固无比,它撞在栏上发出一声闷响,笼子剧烈地跳了一下,便跌回地上。
"真是不自量力!"
火蟾童子外表是个娃娃,但眼中流露怨毒如毒蛇吐信,面谱已是狰狞。
他始终记得离契毁他座下乌蓬怪,折辱予他,回来后又受众妖耻笑,如今这头黑狼妖到底是落到他们的手里,岂有不报仇雪恨之理?!
他看向鑫鬃,见他点头,便命兽妖打开笼门,将里面的俘虏拖出笼来。
火光下,只见一头黑毛巨狼四肢及颈处被碗口粗的铁链锁住,分别由五名壮实的兽妖控制,饶是如此,那狼却仍是咆哮挣扎,不肯驯服。
火蟾从臂上抽出长鞭,一抽地面,"噱——"的一声撕裂空气,直抽在黑狼身上。
黑狼四肢被锢无法躲避,鞭子狠抽在腹部,顿发出一声尖厉兽哮。其实它身上狼毛早被鲜血浸透,干涸后攒成团块又脏又乱,简直像从泥潭滚过般,但那双精绿眸子却始终闪烁暴戾森寒。咆哮的嘴巴里奇怪地缺了左边一只尖长的獠牙。
正是那被俘的狼妖离契!
火蟾童子自然不会放过机会,一顿鞭子,打得黑狼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黑狼屹立不动的四肢终于踉跄了,一软"啪嗒"倒地,饶是如此,它竟还瞪大双眼,死死盯住众妖。
狼妖之前几日都在受刑,偏偏它口风死紧,几次昏厥,又几次苏醒,始终不肯吐露天璇行踪。捉擒的剧烈反抗在它下腹处留下险些开膛破肚的刀口,一身鞭打棍击的刑伤,没有疗伤的药物,伤势一直恶化。只怕若再下去几鞭,性命堪舆。
忽在阴暗处响起一声嘶哑的声音:"够了。"
虽然不算响亮,但足以震慑众妖,便连嚣张跋扈的火蟾童子亦不敢多言,乖乖收了长鞭站到一旁。
只见从影子里走出一个披了黑斗篷的佝偻老者,鬼魅般越过鑫鬃,走到狼妖身前。
他声音哑如砂纸,话音难清:"小狼妖,何必垂死挣扎?桀桀……他始终是要寻来,若你现在说了,反会省却他不少麻烦!桀桀……"
狼妖微微抬起头颅,仿佛思量一般。
正在众妖以为它有意屈服时,狼目精光大绽,突然张口一噬,竟咬住老者足部!
那老者不闪不避,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倒是旁边火蟾等妖急了,大吼:"大胆狼妖!!快些放开九婴大人!!"
老者咳嗽一声,挥手止住众妖呼喝。
低头对黑狼道:"小狼妖,看来你尚未认清自己如今状况。桀桀……倒也无妨,待本座提醒一下你吧……"
他突然抬脚踩在狼妖的前肢上,就听"啪!!"的骨碎声,黑狼一声闷嚎咽哽在喉。即使痛极却仍不肯松口。又听"啪!!"的声音,它两边肩骨尽碎,前肢再无力支撑。
鑫鬃见状,向旁众兽妖示意,那几头兽妖会意过来,慌忙上前又拖又拉,硬将狼口撑开,又把它死死按在地上。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骚动的声音。
老怪九婴桀桀阴笑:"星君果然厉害,这么快便找上门来……桀桀……"
本是挣扎的狼妖忽然顿住,片刻后,突然张口发出如雷狼啸:"噢呜——噢噢——"一声比一声嘹亮,震得火光闪动,牢壁震荡,即使被兽妖击打制止,那啸声仍不肯中断,便像自胸腔深处发出,吐血一般。
别来!!
天璇!!别来!!!
"没用的,小狼妖……桀桀……看来星君待你不俗。如何,想不想出去见他一面?桀桀……"
鑫鬃闻言一阵激愤,恨道:"此番他纵有通天本领,亦要他元神尽毁!"
"有这头小狼妖在,你的愿望不难实现!桀桀……"
狼妖却是静了下来,青绿兽瞳中,是一片绝然。
是吗?它的存在,已变成了天璇的危险。
它早该想到,在被俘的那一刻,便已没有其他选择。
狼妖苦涩地嘲笑了自己的天真,然后慢慢地,开始凝聚体内的妖力,无声无色地汇聚至胸口处。
在那里,是它修炼千年的内丹所在。
它用自己的妖力,一点一点地侵蚀,以瓦解内丹。
仿佛万箭穿心的痛楚能让人疯狂,然而它却不得不这样做,在鑫鬃和九婴老怪的眼皮底下,若一有异动必被他们所察,无法达到目的,所以它只能慢慢地凌迟自己。
牙关紧紧相噬,已咬合至出血,幸好地牢昏暗未被旁众察觉。
元丹逐渐撕裂,在体内点点破碎,接踵而来的除了痛楚,还有体内大量涌到咽喉的血。它却硬是大口大口地吞咽回去,不露半分异样。
耳朵开始失去聪敏,鑫鬃和九婴的声音已变得嗡嗡作响,大概是在商量如何对付天璇吧?可惜,已经听不真切了……
视线也开始模糊,但它仍使劲睁开,即使没有焦距。
快了,快了……
临近的最后一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曼妙的景象,夜空下那片闪着晶莹亮光的君影草丛,星辰的光华垂青着,却不会再有任何等待的影子。
天璇……对不起……
突然头部遭到猛击,原来那火蟾童子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岂料这一脚下去,竟将紧咬的下颚踢松,喉咙里的鲜血再也控制不住,像崩闸的洪水喷涌而出。
连那火蟾童子也吓了一跳,不过一脚,那狼妖竟像要吐尽全身鲜血。
鑫鬃眼见狼妖四肢发软,呕血不止,青目更是黯淡成灰,不禁大惊失色:"他要兵解!!"
妖怪一但兵解,便是要化尽一生修为,自取灭亡。他料不到离契竟如此刚烈,情愿兵解亦不肯受他等利用,正要扑上前去阻止。
却见九婴老怪双手闪电突前,竟以爪钩穿透狼妖背肩胛,狼妖一声凄嚎,最后一点凝至极限的妖气被强行遏散。
狼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体内元丹遭受兵解,已破碎不堪,可惜仍是差了最后一分。
"小狼妖太冲动了!桀桀……你若死了,星君想必要伤心啊……桀桀……"九婴老怪抽出手,粘稠的鲜血让他那只枯瘦如髅的手更是恐怖。
他抬头看向鑫鬃:"把钩链取来,锁了他的琵琶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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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外面一阵骚乱,正是天璇率领众妖围困琅琊山。
眼下妖域内归顺天璇者众,片刻间竟已将鑫鬃巢穴团团围困,不露半点缝隙,莫说妖怪,便是一只苍蝇也逃不出去。
山内鑫鬃部属亦尽数涌出洞外,双方对峙一时,只等鑫鬃一到,大战便一触即发。
然而鑫鬃却迟迟未现身,外面妖众鼓噪,妖众里不乏曾受鑫鬃势力欺压者,此番有靠山在前,自然凭空长了气势,口出恶言挑衅对方。
两面势力相当,眼见几次摩擦险些便打起来。
在他们中间处,天璇一身紫堇,飘然若仙,与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然而他忽然一抬手,身后的众妖便住了口,不再叫嚣,可见他虽内敛力量,但在那些妖众心目中首领之威却不容违逆。
便在此刻,琅琊山众妖忽然让出道来,金狮妖终于出现。
他看到天璇,以及他身后群妖,却不着急,反而笑着招呼道:"天璇星君,多日不见,你气色不错!"
天璇不置可否,只问:"离契何在?"
料不到他如此直接,鑫鬃反而愣了愣,随即会意:"星君为了离契,大动干戈,牵众妖围困琅琊,当真是情深义重,本座佩服!"
却见天璇肩上停着的赤色大鹞忽然一声长嘶,猛张长翼向鑫鬃扑去,锋利钢爪毫不留情直挖金狮双目。
那鑫鬃绝非善类,躲亦不躲,抬手一把抓住赤鹞脖子,冷哼一声,妖气大盛,那鹞瞬被炸裂,只剩下他掌中一片模糊血肉。
鑫鬃皱眉,甩掉手中肉块,哼道:"以血肉化形追踪,确实高明!离契大概也想不到星君有此能耐,否则当日亦不会一见面便自行挖出肩上精元。"
此话如雷贯耳,天璇浑身一震。
离契自残其身,目的不言而喻,他是不愿天璇追到此处。
天璇心念一动,突然一道冰菱打向鑫鬃身后:"九婴,出来吧。"
果然黑影闪动,鑫鬃背后走出黑篷老怪,桀桀笑声森然可怖。
"星君洞察入微,居然能察觉本座所在,桀桀……"
天璇冷冷看着二妖,道:"金狮妖大败而回,若无旁力相辅绝不敢再兴干戈。离契……他必是知道你二者厉害关系,不愿我冒险前来,才强自弃下精元,免我追踪。"
他神情冷漠,从容如昔,仿佛未受一点影响。然而藏在袍袖下的拳头握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入肉去,便只有这样,他才可压抑心里撕裂的痛楚,方能控制脸上神色不变。
九婴自然点头,仍是桀桀笑着。
"星君想必急于见那狼妖一面?桀桀……本座自然要成人之美,桀桀……把离契带上来!"
很快,一阵锁链的叮当声从阵后传来。
五头凶猛的兽妖从后阵而来,他们手中均扯了一条碗口粗大的铁链,铁链一头,锁了一头黑色巨狼。
烈日当空下,一切清晰可见。
然而,天璇看到的,却难以用笔墨形容。
或者说,惨不忍睹。
黑色的巨狼曾经油亮乌黑的毛发已黯淡灰脏,强壮有力的左前肢被碾碎,着地无力,只能拖在地上勉强以其他三足支撑行走,瘸了的步伐何其艰难。在他背上肩胛处,竟穿了一条粗长铁链,血顺着铁链滴落,沿路绽了点点血花。
然而即使它身上锁链沉重,伤势极重,内丹撕裂的痛楚不断汹涌,黑狼仍是不肯停下步伐,不肯低下头颅。
甫一见天璇,黑狼眼中绽露光彩,便要冲过去,五头兽妖岂能任它胡来,这一用力,顿将它拖回原地,肩胛处的链条蹭穿伤口皮肉,登时疼得它一声低哮。
那边赤阖已怒得睚眦迸裂,大吼一声就要抢前救它,但鑫鬃动作更快,紫金大刀一横,撂在狼妖脖子上。
赤阖咆哮大怒,却碍于对方捏住狼妖命门,发作不得,只得瞪大了双目,隐忍难发。
此时那九婴老怪不理虎妖,只看着天璇,仿佛要看穿他心中焦急,桀桀笑道:"星君不必紧张,只怪这小狼妖过于冲动,竟打算兵解求脱,无奈之下,本座只有锁了他琵琶骨,免得他再寻短见!桀桀……不得已之处,星君见谅!"
天璇闻言不禁心神一震!
兵解求脱?!
他定定地看着狼妖,那双青绿的眼中有着不屈的坚定,还有难以忽略的担心。
千年修为,非朝夕可成。
然而为了不成负担,他竟然选择兵解!……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这头狼妖只要认了理,便顽固得堪比砾岩。三番四次,为了他的缘故,狼妖总是破破损损,然而因为那甘而殆之的笑容,让他总是忘了回应。
及至如今……
是兵解啊?……
莫非当真要待到狼妖散尽修为,销毁元神,仍得不到半点眷顾,半句侬语?
九婴老怪见天璇沉默不言,只道他已是屈服。他早时虽在最后关头夺去半颗百妖元珠,但他受天雷轰震,几乎魂飞魄散,只好利用这珠定魂修体,好不容易性命无忧,但那百妖之力早已耗尽。
他费煞心思,修下法阵吸杀数百大妖,岂料终无所获,自然心有不甘。山中修炼又想起天璇身上怀有另半颗元珠之力,便下了心思。遂调集众妖,欲擒天璇,却不料那日未能找到星君,只抓了离契。
但他亦知道天璇与离契关系不俗,便抱了心思,以狼妖迫天璇就范。如今见他眼神恍惚,已不复之前冷漠,自然是大为得意。
"星君不必心疼,只要你交出妖力,助本座修为,这小狼妖自然无恙。"
他话音刚落,黑狼朝他啸声咆哮,也不管身上拴了铁链,链条穿了琵琶骨,便要冲过去嘶咬。鑫鬃见状,金刀一翻以刀背凿向狼妖后颈。
"够了。"
天璇低喝,制止鑫鬃暴行。
那双黑砾般的双眸,渐渐染上了血红的颜色。
压抑着的妖气如今失去了元神的桎梏,天璇已无意控制,任由这疯狂的气息从体内喷溢。
妖影重重,天璇脚下倒影反日而涨。
即便是那九婴老怪,亦未曾见过如此景象。
眼见渐涨的气息古怪非常,似妖似仙,却又非妖非仙,但强大力量世属罕见。
未待众妖回过神来,突然地面暴现法阵,以天璇为中心,延展而出,将群妖纳入阵内。
有妖怪企图逃脱,岂知双足竟不能移动半寸,双手麻痹难抬,再图施法,又察觉内丹受缚,根本无法使出一点妖力。
九婴亦发觉全身如遭咒禁,心下大惊,要知施展如此庞大的法阵,必须以灵物为媒,长叙咒句,若如同这般能制住数百妖怪的强大法阵,更需费时数日。可眼下天璇非但未念咒诀,顷刻间竟能展出咒缚众妖之阵,足见他体内力量之强,非能想象。
天璇却亦不管其他,迈步走到狼妖跟前,跪下身,将它上身抱起在怀。
"天璇……"
狼妖终于口吐人言,虚弱声音已是强弩之末,天璇轻叹一声,道:"为我,不值得。"
精绿的眸子有些迷混,但那刚毅意志仍是坚定未移。
"值与不值,……只在我心。"
它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冰清的水滴叮咚落在天璇心头。
狼性率直,敢爱敢恨,从来不喜转弯抹角,只记得若恨了,便咬一口,若爱了,从一而终。
自有感知以来,心里蔓延至今的痛楚,如今渐渐化成甜暖,似温过的蜜酒,荡漾心头。
天璇低下额抵在狼妖头顶,默然。
总以为自己淡漠一切,但原来,还是会执着。
不懂得爱恨之前,已在不知不觉中选择了离契。
暖暖的皮毛传来温度,他的手轻轻抚过狼妖肩胛处的铁链,那坚硬的铁链瞬即化成冰屑粉尘,散在风中。
"闭上眼好吗?很快便结束了。"
狼妖费力地点头,然后将大脑袋耷拱在天璇膝上,疲惫地合上双目。身上的伤掠过一丝清凉的风意,神智渐渐消散,在星君的身边,狼妖放松地睡去。
天璇听着狼妖的呼吸渐渐平顺,忽然在他身旁站立的一头妖兽终于忍不住受控的束缚企图大吼出声,然而就在他声音喷出咽喉那刻,一根从地面暴出的冰刺穿透其胸,噎住了声音,也摘走了性命。
"噤声,不要吵到他。"天璇脸色有些责难,但还是平和得让人毛骨悚然。
眼睛扫过手里还揣着铁链的几头妖兽,顷刻间,地上飙出锋利冰刺,穿糖葫芦般将他们一瞬解决。鲜血喷涌一地,众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屠戮的开始,身体受法阵所控,便连恐惧的颤抖亦无法做到。
天璇轻轻地抚摸着伏在身边的狼妖,嘴角轻翘,带着一点点的满足。然而他身上升腾的气息,深紫如墨,虽已无之前那般薄喷四周,但渐渐容成一股狂妄黑气,直捣天际。
他选择了入妖道。
九婴惊骇地看着天璇,他无法置信对方竟然放弃仙身,以元神交融妖力,堕入妖道。妖怪修炼千年不过为了成仙脱开轮回,然而由仙入妖,非但要舍弃仙身真体,重入轮回,更要遭受百倍天劫之苦。
此时鲜血已成溪流在他足下淌过,在他身后,一只只受法阵束缚动弹不得的妖怪被地面冒出的冰刺杀死,顷刻间,尸横遍野。
九婴知道不久就要轮到他,慌忙喝道:"星君犯下杀戮,难道不怕天罚吗?!"
天璇却不理会,只淡淡地坐在那儿,轻柔地梳理这黑狼的毛发,将纠结了血泥的狼毛顺开,当他的手流连到肩胛上狰狞的伤口处,眼神一凛,身上黑气骚动暴涨,倾吐四野遮天蔽日。
法阵骤变,地面现出幽蓝颜色,只见地表蠢蠢欲动,猛然蹿出冰刺荆棘,巨蛇一般将群妖卷勒撕扯,无论生死,妖怪或被撕开两半,或被勒断头颅,琅琊山下顿化成血腥炼狱,狰狞骇人。便连敌对的赤阖等妖看到如此景象,亦不禁心底惶恐,闭目避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群妖尽戮,只余九婴鑫鬃二妖。
九婴知道不能束手待毙,突然发难,化去人形现出真身,九头巨虺盘啸阵中,不愧是上古妖物,它力量虽不及天璇,但亦已摆脱法阵禁锢。但料不到它竟回头一口将那鑫鬃吞噬,又疯狂吞噬地上妖尸,企图增强自身功力。
天璇见状,慢慢抬手五指一合,只见幽蓝法阵腾空离地,仿佛笼网合拢,将巨大九头虺裹在中心,巨虺欲挣,那法阵渐渐收紧,泰山之力便要将它挤扁。
九头巨虺无力抗衡,只好不敢再动。
便在此时,突然天降神光,青鸾高鸣。
天璇身上妖雾仿佛受了震慑,不敢再喧嚣天际,盘升之势骤止。
一头青鸾从天而降,巨大羽翅拍展青苍,座上神人看了这遍野血腥,不禁皱眉。
"天璇,你这是在做什么?!"
神人凌空走下青鸾,步向天璇,左手一拂,竟将天璇身上狂嚣的黑暗气息压抑,"你元神受妖力所控,难道你想堕入妖道吗?!"
他语气严苛,右掌压在天璇天灵处,瞬息间,袍袖灌风而扬,那紫黑妖雾立成漩涡被重新吸入天璇体内,杀戮无数的力量居然就这样被他再度封存!
天璇亦无反抗,只任他重新收纳妖力,但元神受妖气侵蚀过度,即使现在暂且压下,要再复仙身却已是艰难。
"怎么回事?哇!!好多血!"
虚空破出一个小童,他蹦落地上,看到一地妖尸,虽是张口结舌,却未露出半分惊恐神色。他见到那神人,便蹦跳着过去,比划道:"天枢,你也感到这里的厉害妖气了?真是吓了我一跳,这般厉害的妖气我以前只在'它'身上见过,还以为'它'逃出来了呢!想不到是天璇啊!"
那神人正是天枢星君,而这小童,便是开阳。
天枢横了他一眼,开阳想起'它'乃是天枢罩门,不敢再言,吐了吐舌头,注意到昏睡不醒的黑狼妖,突然来了兴趣:"哇!这头黑狼毛色好纯!天璇,你哪里弄来的?可不可以送我当坐骑?"
"噌——"的一声,开阳脚下冒出几根冰刺,幸好他动作灵活险险跃起躲过,只是他并未着恼,反而盯了天璇片刻,好似见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
半晌,开阳像从嘴里吐出蜚蠊般艰难:"天璇……你居然生气?!"
天璇亦是一愣,原来这种微微烧心,让头脑有些热度的感觉,是生气么?因为别人觊觎自己的属物,引来了薄怒。继而想要将狼妖收在除了自己便没人能找到的地方,那又是什么?
开阳揉了揉鼻子,似乎不大喜欢血腥的味道,他抬头仰望天际,自言自语道:"这个时辰,讨厌的千里眼应该不在当值,呵呵……"只见他二指合拢在唇,念动法咒,喝了一声:"疾!"便有一道烈焰从他指尖透出,燎原之势席卷修罗戮场。妖尸顷刻间被焚化成灰,琅琊山下只余一片焦土。
他回头向已经目瞪口呆的赤阖等妖拍了拍手,笑道:"戏已散场,各位请回吧!"
虎妖赤阖见情况已稳,天璇即是星君,自然便是眼前神人的同伴,便向天璇拱手道:"首领,我们先走一步。"
天璇颔首点头,于是众妖带着对他的敬畏离开了琅琊山带。
开阳回头看了看横眉冷目的天枢,以及抱着黑狼不肯松手的天璇,不禁大大叹了口气,道:"天枢,你板着脸也没用,天璇既犯天孽,受罚是免不了了。反正等天璇返回天庭时,你我向天帝求情,应不至量刑过重。"
天枢嘴角抽动,心知天恩难开,开阳想法未免过于天真。他看向天璇,见往昔淡漠的眉宇间如今已浸入俗世情感,不复当初清冷,抱着怀中黑狼时流露的柔和,更是前所未见。狼妖刚烈情深,终换得天璇回应。
一仙一妖,本为异端,如今看来却是和谐如一。
天枢移开了视线,心底掠过微涩味道。也罢,天帝若降重罚,他虽无力轻刑,但请旨担去半数劫难,总是能够。
那厢又闻开阳大呼小叫:"咦!?这头狼莫非是离契?!哇!伤得好惨!肩胛都碎掉了!妖气也散乱得厉害,莫非是内丹受创?"
"是兵解……"
天璇的声音有些低沉,透着隐忍的痛楚。
开阳闻言连忙看向天枢,道:"天枢,我记得上次天帝赐你两枚九天玄果,以表你擒拿妖帝之功。玄果可修补元神,融合元体,快拿出来吧!"
天枢皱眉:"没有。"
"怎么可能?喂!天枢,你该不是如此小气吧?虽说这九天玄果万年一开花,万年方成果,天界也只有那么一棵果树,结的也只有三三之数的果儿,但反正你立功无数,天帝总会再赏嘛!"
天璇抬头看他,却是平静:"是用在我身上了吧?"
天枢不语,已是默认。
开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二人,想那果子果然是没了。
又闻天枢道:"天璇,你犯下天条,速随我重返天庭向帝君请罪。"
天璇默然不应,倒是那开阳忍不住了:"我说天枢,你真是恁不识趣!你瞧天璇现下能跟这狼妖分开吗?"
天枢冷目一横:"自承孽状,总好过被旁人举罪。"
"这个我也知道!适才妖气冲天,只怕天庭亦有感知,待查下来,迟早要发现天璇妖变。"开阳叹气,"待天帝雷霆一怒,降下天兵神将擒拿天璇,事情就更不好收拾了……天枢,你的意思,我想天璇也是明白的。"
他回头看了看正梳理着狼妖毛发的天璇,"但眼下你若硬是要带走天璇,却是不能。"
"如何不能?"
"狼妖伤重,天璇岂会弃他不顾?若他重返天庭,必受天牢所困。要知道天牢怎比凡狱?没有个几千年的光景,天璇是出不来的……你又以为狼妖在凡间能等得如此之久吗?"
开阳试图晓之以情,可惜贪狼星君向来寡情冷酷,更深恶离经叛道之为,眼前妖变者若非是天璇星君,只怕早遭他亲手正法,哪里还用得着到天帝座前请罪?
"开阳,你不必狡辩。"他不再与开阳争辩,只看向天璇,"天璇,我只问你,是走是留?"
天璇抬头,双目坦然:"留。"
天枢眉峰一紧,他心知天璇平素看来淡漠一切,但往往便是清冷仙人,一旦动了执念,便是贯彻始终,旁人再难左右。
又见天璇低首,凝视膝上黑狼,道:"请你放心,我会自行返回天庭,到帝君面前请罪。只是眼下,却是不能如你所愿。"复再抬头,血红再次泛滥眼底,"若天枢星君当真要强行为之,我亦只有奉陪到底。"
"你——"
从未曾受过他如此顶撞,天枢只觉心头一急,气顶咽喉。
只是话已至此,再劝不过枉然,倘真用强,天璇势必动用体内妖力,届时入妖更深,再难自拔。
天枢自是不愿如此作为,劝不动,带不走,无可奈何。贪狼星君身经百战,面对如何厉害的妖物,亦能冷然处之,将其歼灭,但面前如此困局,竟是前所未有,倒是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
良久,他皱着眉,与那天璇道:"既然你已打算向天帝请罪,我亦不再为难。但时间不可拖得太久。"
"知道。"
天枢又对被撂在一旁的开阳道:"开阳,你且暂时留在天璇身边。"
开阳却是不悦:"何必如此?天璇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逃匿,何需我从旁监视?……"
然而他却不知天枢本意让他留下,为的是万一当真事发,有他照应周旋,总比留天璇一人面对众天兵神将要好,但天枢向来辞锋冷厉,平日处事无论对神对妖,皆不留余地,加上之前恶形恶状,坚决要带走天璇,反倒让开阳误会。
天枢亦不辩解,袖子一拂,止住他后面的牢骚:"听住了。不许稍离寸步!!"言罢,招来青鸾,"乘苍辂去吧,早去早回。"
青鸾闻主人吩咐,遂长鸣一声,降在天璇等身边,收起双翅伏下身来。天璇见状,便弯腰将狼妖抱起,小心地放到鸾鸟背上,自己亦跃上鸟身坐下,想了想,回过头来对那天枢轻声道:"多谢。"
天枢却仿佛听不到一般,背手而立,双目只眺远山。
开阳亦不敢拂逆其意,边是小声叨念边跳上青鸾:"什么早去早回……不就是怕自己被连累吗……哼……"
青鸾待他们坐稳,苍青如晓的巨翅两旁一展,风卷四野,翔天而去。
留下了天枢一人。
方才不愿去看他们的眼睛,如今仍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专注未移,仿佛入定。
便在此时,突然他身后腾起妖气。
浊水如激,炽火如炼,竟将天枢烧裹其中!
原来是那九头巨虺!九婴乃上古妖兽,更有水火双属,开阳那一场天火竟然奈何不了他,反而让他吸去不少天火神气,功力徒长。乃见它已挣开天璇布下法阵,身形暴涨,蛇身竟有数十丈高,九颗头颅更比之前凶悍百倍,浊水烈火,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为首蛇头见偷袭得手,天枢落入滚滚火团,更是得意。它口中喷出之火,天璇亦未敢轻试其炽,便是因为这火乃三昧中之精火,若一拈身,只怕神人亦要被炼成齑粉。
"桀桀……虽然无法得到天璇,不过炼化了天枢星君,想必亦能增益不少!桀桀……"
"是吗?"
冷冷的声音从火团中传出,九婴一惊,连忙吐出更多炽火,那火团火势更烈,滔天而起。
"无知可笑。"
叱声骤起,那火焰像被烈风吹散一般,消失无形。中间天枢完好无损,便连一根发丝亦未见焦灼,他左手一翻,面前凌空出现一卷黄金卷帛,金光四灿,耀目非常。那卷帛两旁自行卷开,只见上书金墨字迹,铁画银钩,势如飞龙破天。
闻天枢宣道:"凶水九婴,肆凡间,盗神兵,设法阵灭杀二百三十四族生灵。兹旨,灭。"天枢声音浩然,震荡四野如神降世,口渡天帝意旨更教琅琊山上百兽低头,那九婴不禁亦摄其威,想不到连它自己亦不知道在那法阵内到底杀了多少妖怪,却逃不过天眼昭昭。
九婴突然疯狂喷出火焰激流,企图趁天兵未来先把这小小星君摆平了,然后逃入妖域寻个地方躲藏。
却见天枢身影一虚,竟消失无形,正是四下张望,突然心口处一阵烈痛,内丹竟被生生挖出!!
九头巨虺轰然倒地,自知劫数难逃,只得苦苦哀求道:"星君饶命……小妖无知……触怒天颜……求星君念在小妖修炼万年不易……饶命……饶命啊……"
天枢手中拿着那颗黑墨亮色的巨虺内丹,面无表情,突然掌吐白焰,那颜色透明如霜,竟是佛界净火。
那巨虺一声凄鸣,万年所修尽化乌有,身体泄出黑浆浓液,片刻间融入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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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鸣声渐远,大概是回主人身边去了。
开阳叹了口气走进山脚下的小舍,大概是地面过于脏乱,他弹了个火星将血污烧去,回屋正见天璇将九天紫蕊露尽数倒在狼妖伤口上,蕊香沁鼻,黑狼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便连穿透琵琶骨的伤孔亦渐消失。
只是天璇神色仍旧凝重,外伤可愈,但内丹曾试兵解,受创之重非能预料,否则狼妖亦不会沉睡如殆。
乾坤袋内虽有宝物,可是内丹乃凝聚千年修为而成之物,亦只有天上玄果能医,那宝物所得不易,均藏于天帝手中,便是天枢降妖功高,这千百年来亦只受过两枚奖赏,更妄论已成妖仙的自己。
"天璇,你打算如何?虽然天枢说话不中听,但说的确是事实,你也不能在凡间逗留太久了……"
天璇道:"我知道。开阳,你可否到外面等我?"
开阳皱眉,想了想,突然拉了天璇手腕,急问:"你不是打算用那个法子吧?!"
天璇亦不推诿,点头道:"唯今之计,便是以我元神为导,辅他重修内丹。"
"虽说此法可为,但风险却大,你元神已受妖力所渗,若再强行使用仙力,一旦妖力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天璇,你再想想别的什么法子吧!"
"时间无多,已容不得我选择。"
"你若有碍,离契必会为此自责,天璇,你还是……"
天璇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棵看相普通的草株,这草株外表虽是平常,若是细看,却见这草并无叶脉。开阳不禁一愣:"无忧草?天璇,你打算用来做什么?"他认得此草,虽说并非仙界宝物,却有异常之效,服者忘却前尘,洗尽苦忆。
天璇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沉睡的狼妖,开阳恍然大悟,道:"你想让狼妖服下无忧草?"
"待他伤愈醒来,我已重返天庭。"他轻轻地说着,仿佛怕吵醒了狼妖一般,或许他的确是不愿这话让他听到,"我受妖力所染,必将净化。而要净化元神,洗涤妖污……"
他没有再说下去,开阳却已明白,语气艰涩:"天池净水。"天界,流淌在天池内的净水乃万古之源,返入净水者,必能洗清罪孽,还归重元,再无烦思。
他们七位星君,乃是自天地初开,便化形为仙,不修炼,不渡劫,与天庭众仙受万千劫难方成正果相比,他们可说是与生俱来的仙人。
他们本体是星,若殒,则星灭,若妖,则星异。
于天界,于凡间,皆为异数。
故此无论天帝将对天璇作何处罚,必可肯定的是,他一定会被责入天池净化元神。
开阳看着天璇,他们从生便相识,亿万年间,未曾见过这位巨门星君在乎任何事物,如今下凡不过短短月间,为了一头狼妖,他竟不惜堕入妖道。然而几经磨难,明明已心在彼身,却又不得不彼此忘怀,永隔仙凡。
开阳时常偷下凡间,世人生离死别他看得亦多,本以为看得透彻。如今眼前,天璇一手轻捏着无忧草,一手抚摸着狼妖的毛发,眼中流露着温柔。然而狼妖此时却紧闭了双目,全然不晓他心慕已久的星君向他展露的情意,更是不知这情意很快便如昙花一现,半日后,便将烟消云散。
他终于是看不下去,旁观者尚且心中凄凉,那天璇呢?
那脸上,居然没有一点悲伤,只有沉浸在恋慕中的温柔与宁恬,仿佛这一刻,已是天地间的永恒。
"我……到外面守着。"
开阳闭了闭眼,斩断了视线,毅然转身退出屋外,顺手关上了门。
不知不觉中,蔚蓝的天空已变成紫黑的绸卷,星随月,月伴星,开阳坐到门边抱住双膝,仰头眺望着七玄命星的方向,四野寂静无声,身后的屋子里传来衣物瑟瑟的微弱声响。忽然,他有些期盼这太阳不要升起来,或者,升得慢一些,让门后的他们,可以在一起更久一点……
屋内没有点起烛光,天璇盘膝而座,片刻间凝神入冥,星芒聚顶,正是元神脱体之态。
星君元神如今有妖力之助,进入狼妖身体可谓轻而易举,更未生排斥。
待天璇元神张开眼睛,已入了一个虚幻境界。
这里,便是狼妖的心镜。
天地混沌如墨,唯有前方一道清亮,如灯引路,天璇遂追随而行,忽然眼前一亮,便见了一幅奇景。
九天星芒,近如咫尺,君影草盛,映月而开,天上地下,均是星芒一片烁烁。
在那遍野的君影草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床铺一般,上面躺着一个男人,他正以双臂为垫,枕了后脑,平躺在石上直视天空。而他的视线,不曾动摇地只看着一个方向,在那里,有一颗硕亮的星星,眨着眨着,仿佛回应。
天璇忽然有些心疼,原来在离契的心里,早已预料了未来的分离。但他却清楚感觉到,在这一片天地里,居然没有半分的离愁与哀伤,有的,是一种永恒的陪伴。
"离契……"
他轻轻地呼唤。
岩石上的男人看似听不到,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天璇走过去,跃上石顶,坐到他身边,用手抚摸他的脸,然而在男人那双青绿的眼中,却始终未映入他的身影。
"难道看着虚像,也比看我好吗?"天璇其实知道,在这心镜中,离契已认定了不会有他的出现,自然不会看到他的存在。可便是知道,他仍心生不甘,突然前手一伸,竟抓了离契额前碎发,强硬将他脸庞抬起,头一低,吻了上去。
蹂躏着厚实的唇瓣,明明并非躯体,元神的交融却产生了激烈的震荡。
青绿兽瞳中终于开始浮现天璇的形体,男人大愕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星君。在感受到嘴唇上酥麻的压吮,却是本能地张开了嘴巴,任由对方搜掠的舌头钻入,与自己交缠难休。
在这里,时间仿佛停顿了,不知多久,不知是谁先停下的,只记得这一记深吻,挑动着彼此的情绪。
"……天璇?你怎么会在这里?"
浓浓的情欲让男人的声音都沙哑了,他想坐起来,却被天璇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天璇神色一冷:"离契,为何要兵解?"
男人微愣,明白过来,那冷颜中淡淡的怒意,竟让他如此地享受着。他居然抬起手,执了天璇鬓角的一缕垂落的发丝,笑得简单:"我想你记得我。"
"……"
"如果我当真兵解当场,一定可以在你的记忆中留下一道狠狠的划痕。这样的话,即使以后你重回天庭,位复真身,你也应该会记得我。"
"……"
看天璇仍是不语,男人笑得有些苦涩:"也许我想的有些奢侈了……其实只要再过几千年,连君影草上的那块石头都被风化掉的时候,你就不记得我了。不过,我想,至少在这之前,能够霸占你几千年的记忆,也是够了。"男人松开了握着发丝的手,宽大的手掌罩住了自己的双眼,挡住了情绪的流露,"天璇,你会觉得我很卑鄙吧?呵呵……别忘了,我可是一只妖啊!"
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沉默,让男人的心沉甸难承,然而却在这一刻,听到了头顶轻叱的声音:"笨蛋。"挡住双目的手被强硬掰开,然后对上一张笑如水波的脸庞。
几千年的修为,换几千年的记忆,怎么不是笨蛋?
这样的男人,让天璇心都疼了。
"我未曾怪你,否则又怎会前来?"
男人盯着他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精神像荡漾在涟漪的湖上,轻飘飘的,仿佛把一切的愁思都吹走了。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那你来是何打算?"
"我欲以元神之力,辅你重修内丹。"
"……那,要怎么做?"
"只要你我元神交融,便可导你修为……你可愿意?"天璇微微垂目,这风情,居然让男人有种翻身将他压倒的冲动。
虽然并不知道何谓元神交融,但这会儿,只要天璇说了,他哪里还有不从之理?遂点头:"自然愿意,可就是辛苦你了。"
"也许,累的是你。"
只见他手指一点,竟将男人身上衣物尽数化去。
"咦?"男人正是不解,突然颈侧一阵酥麻的刺痛,竟是天璇张口噬来。难道所谓元神交融,就是要将他吃掉吗?!男人忍受着异样的感觉,元神不比躯体,那是更直接,更深刻的感受,比之裸体,更要敏锐。然而这番肆虐,几乎让他想要推开伏在身上的人,但即便在这虚幻的心镜里,他还是清晰地记得,那是他恋慕的星君……
男人只得捏紧了拳头,咬住牙根,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但看来天璇并未满足他那条满是粗硬筋络的脖子,很快便转移了地方,往胸口细嫩的部位掠去。
"啊!!……天璇,你——"敏锐的乳点被贝齿叼了,磨在齿间让男人觉得又痛又痒。而两只柔软的手,不知足地四处搜掠,拂过坚硬结实的双肋,其中之一在另一半的胸膛上找到了更有趣的果实。手指小小地拧了一下,引来了男人腰部的战栗,以及磨牙的声音。被轻轻揉捏的一边,以及被牙齿啃咬的一边,截然不同的感受,让男人几乎要忍不住从喉咙溢出的呻吟。
男人不过是一头狼兽,元神野性未掩,更忠实于本能欲望,下体早就受不了这零零碎碎的折磨,热辣辣地勃起,抵在天璇腹上。
若是平常,要生了如此无礼之举,男人早先跳入水里冷静去了。但如今这里乃是自己心镜,被肆虐的又是自身元神,根本是无处可逃。
男人有些懊恼地想,反正吃便吃了,天璇在磨蹭个什么劲啊?
然而对方显然不明白他的想法,反是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
终于,男人被折腾得难受极了,他大吼一声:"天璇,你就不能给个痛快吗?!"
天璇被他吼得一愣,终于放开了他的身体,抬起头,盯着男人全是情欲又显然不满的双眼,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什么如此那般的?!男人莫名其妙,却见天璇低下头,解开裤腰……
"——?!"
充盈了欲望的男根探出裤外,男人眼珠子瞪得都快脱眶了,愣是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天璇将他强壮的双腿分开后抬起,挂在他的双肩上,然后肉刃准确地朝前一刺,整个没入男人体内的甬道。
"啊!!——"男人一声短呼,虽说元神不会被撕裂肌肉,但感觉却是更加敏锐,仿佛被刺穿了灵魂,直接且急速的冲击让他快要死掉一般。
可天璇非但不加停顿,反是更加激烈起来。
他从来不曾体验所谓欲望,然而此刻,当他初次感受到曼妙情欲,而且身下雌伏着的,是与他心意相通的男人。黝黑强壮的躯体,跟真实所触并无二至。饶是元神亿万年淡漠如冰,竟亦一时间无法抗拒内心强烈的欲念,以及与男人融为一体的冲动。
激烈冲撞以及摩擦的快感让男人终于锁不住咽喉的呻吟,仿佛每一下的抽插,都更深更烈地刺入灵魂深处,一直散乱着的气息在他恍惚间渐渐凝聚,集拢成团。
在情欲的混沌中,男人还是想到了一些困惑。
大概,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吧?好像,本来的位置应该是……
但当他抬眼看到上方那张淡漠脸庞此刻充满了红昏的情欲,半眯眼帘亦敛不了炽热的火焰,让这位寡情的星君露出内心真实情绪。
他可以自傲地想,是因为他一个人吗?
男人便是这样想着,不再抗拒对方的攻击,一直死死攒紧拳头的手放开了,手臂环上天璇律动不休的背,将他搂进怀中,任由他更深地进入,直至把自己的灵魂彻底贯穿。
天璇被男人双臂紧搂,身下那副躯体的炽热仿佛快要将他元神一并烧尽,但他却始终不肯挣开,动作更为迅猛,腰身冲击的幅度亦更大。
到了最后,几乎每一次的律动,他的肉刃都是全数离体,然后再狠狠地插入甬道。球囊激烈地拍击着男人的臀部,淫秽的声音在寂静的君影草谷里传荡。男人的声音更难压抑,承受的低喘响在天璇耳边。
热流在他们之间冲撞流淌,他们的元神连在一起,感受亦逐渐相同。
顷刻间,就听男人一声低吼,天璇突然将男人的双腿向他胸前一压,折下身体,用最大的力量撞进去。
情欲像冰解的瀑布般瞬间释放,眼前光影摇晃,曼妙之感难以笔墨形容。
两人互相贴合地覆在一起。
"天璇……"男人侧首,凝视着把头耷拉在他肩上的天璇,轻唤。
许久,天璇终于仰起身,稍稍离开,低下头与他对视。情欲渐渐褪却,他的双目清明一片。
天璇慢慢伏下头来,吻住了男人的唇,不是之前的激烈,那是一种温和的,珍惜的触碰。
"离契,别了。"
话音一落,天璇的元神消失了。
巨石上,徒留男人一孑身影。
"天璇?"男人突然有些不安,不过是一句道别的话,何以会让他有种神魂尽碎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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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璇睁开双眼,时是晨晓,天空却没有一线阳光,窗外阴霾的雨雾在飘零。
时候到了。
他低头看着仍在睡梦中的狼妖,与心镜的男人不尽相同的巨狼身躯,伏卧在床上。呼吸已平顺许多,乌黑毛发亦渐有光彩,内丹应是修复妥当。
天璇方才放下心中担忧,他轻轻抚过狼头柔软的毛发,取来那棵无忧草。
无忧,无忧,无忆便无忧。
这是他寻珠时偶得之物,想不到却在这里派上用场。
天璇稍一合掌,将无忧草捏断成截,便弯身欲喂入狼妖口中。
那狼妖身体动了动,张嘴吐出人言:"不要……天璇,不要……不要这样做……"
他虽是一愣,却见狼妖仍是双目紧闭,显然是沉睡未醒,然而那断断续续的梦呓却仿佛在苦苦哀求,求天璇莫要连他最后能够留下的记忆亦要夺去。
天璇心里苦楚,最后稍稍合目,截断思绪,片刻,待睁开双眼,竟是毫不留情地掰开狼妖嘴巴,将无忧草塞了进去。
可怜狼妖无法反抗,混沌间咕噜将那无忧草吞入肚去。
便在此时,就听外面开阳急唤:"天璇,快出来!有天兵来了!"
外面果然传来仙气,压迫之力足教万妖低头。
想必是天帝已晓其行,派兵来擒,如今不走已是不能。
天璇低头,从手腕处取下那只一直随身未离的玄铁手环,放在狼妖枕旁,复又越过床铺取来一张被褥盖在狼妖身上。
然后,站起身来,再看了一眼,转身,推门出屋。
眼见天上乌云密布,半空处神人三百,正是天帝座下擒仙兵将。为首天将金盔金甲,虎须虬髯,威武不凡,乃见天璇现身,手一翻,展出一卷黄金卷帛。帛展,光芒万道。
就听那神将声震天地:"巨门星君,逆天入妖,销杀生灵。兹旨,擒。"说罢,从旁取来一块金枷,丢到天璇面前,"本将也是奉命而为,得罪了!"
天璇未置可否,却已见开阳抢先喝道:"慢着!天璇本已打算重返天庭谢罪,但因事耽搁,并非私纵,大可不必如此对待吧?!"
神将见了是个小娃叫嚣,不禁奇怪,待神眼一开,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武曲星君!"
"知道就好!"开阳瞪了他一眼,"不要以为天璇好欺负,你们就敢对他如何!我可不买你们的帐!收了你的东西,天璇跟你们回去便是!"
"但这——不合规矩,我们是奉命前来擒拿巨门星君,帝君面前不好交差啊!"
开阳一抱双臂,哼道:"什么规矩?!今日你若敢为难天璇,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神将也是恼了,一个小小星君竟敢恣意跋扈,阻拦在前,他正要发火,旁边一名天兵却扯了扯他,低声道:"将军莫恼,要知这武曲星君与那爱嚼舌根的千里眼有些交情。正所谓小人难防,我们非忌星君,而是要卖面子给那个千里眼,否则帝君座前,难保那小人会说些什么鬼话!"
神将一想也是,他们虽说是神将,但平素亦多少有些误事之举,若被那千里眼一一俱实报与天帝,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思及此处,神将手一扬,收了那副金枷,道:"好吧!既然如此,就请巨门星君随我们速返天庭!"
开阳虽是无奈,但对方有天帝意旨,他亦只有遵从,便拉了天璇,道:"我与你一同回去吧!免得你被那些狐假虎威的家伙欺负了。"
天璇只觉好笑:"怎会?"
"怎么不会?他们瞧着你不擅言辞,定会随便给你加罪名,我在一旁,也好帮你驳斥他们!"
"可是你尚有寻珠要务在身。"
"不管了!反正那只大妖还在锁妖塔里,翻不了天的!走吧!"
天璇点头,然后回首想再看一眼那小屋,却赫然发现黑色的巨狼站在门口,幽绿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
那不是忘尘的眼神,炽热却带着绝然的悲伤,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
难道无忧草对狼妖无用吗?!
开阳见他露出异状,连忙回头,亦看到了狼妖,不禁奇了:"天璇,你没把无忧草给他吃吗?"
"有……"狼妖口吐人言,但视线不离天璇,"可惜看来于我无用。"
天璇沉默了。
狼妖慢慢地步出小屋,站在雨幕中,问:"别走,可以吗?"
没有回答。
但已是回答。
片刻的沉默,狼妖突然激动起来,吼道:"你不能去!!他们是要害你!!"
"不会的。我元神入妖,回去只是受罚而已。"
青绿的狼眸猛一收缩:"天璇,别去。我知道了,你若回去,必定会忘却前尘,连我,也会一并忘记……"
天璇愕然,转念一想,他们曾元神相融,想必那一刻,离契知道了他的心思。
"不要走。"
狼妖踏近一步,缩短了与天璇的距离。雨势不知何时开始转大,雪碎般的水滴在狼妖的毛发上溅起一层薄雾,然而却无法浇熄它眼中的炽热。
"留下来,天璇。留下。"
仿佛被他的话语迷惑了,天璇居然亦向前走了一步,朝他探出手来。
"巨门星君,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随吾等速返天庭?!"半空中神将骤喝,将天璇伸出的手震住。
纵使留下,又能如何?难道要等天帝降怒,再下重旨缉擒才是罢休?若他执意留在离契身边,狼妖必然会受到牵连。看他为了自己三番四次的涉险,拼了命般的尽心竭力,甚至……兵解。
他可以想象一旦与天兵为敌,狼妖势必会挡在最前面,然而便是他有千年修为,又怎抵得了众多天兵神勇?!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不能如此,即便忘却,即便远离,即便悲伤,但狼妖还是能够好好地活着,在天地间自由地奔跑,随性地撒野。
任何代价,都值得。
天璇握掌成拳,收回了手,冷冷地看着狼妖,语是无常绝然:"你我仙妖有别,本君犯孽受法,与你无由。莫再往前,冒犯天威!"
他冷漠的言辞连开阳亦不禁愣了,但狼妖却不理会,又踏前一步:"天璇,别走。"
天上神将已不耐烦,大喝一声:"大胆狼妖!!竟敢阻挠星君,该当何罪?!"
"吼——"咆哮如雷,震得众天兵双耳生疼,只见那狼妖怒目圆瞪,仿佛随时要扑上来撕咬一般。
天将正要发怒,就听天璇一声冷喝:"狼妖!!你若再放肆,莫怪本君不念过往情谊!!"言罢,身边霜气四起,卷起冰瀑冷风。
连雨滴亦冻成冰屑,狼妖黑色的毛发上瞬间结出一层霜粒。
拒之千里的决绝,非但不能令狼妖退却,态度反是更加坚定。
狼妖抖了抖冷霜,不管寒风如刀,逆风前行,艰难地走到天璇面前,抬起前腿叼下那个玄铁手环,放回天璇足旁:"求你收回去好吗?我们一起离开,回妖域去。"
他扬起头颅,仔细地凝视着天璇:"你在骗我。既然无忧草无法使我忘却一切,你又岂会对之前种种漠视若无?"
天璇冷眼看着那手环,却不去拣:"你的意思,本君无法与你的彻底切断关系么?"他眼神冷漠,忽是冷笑,"对了,本君还忘了你与这副躯体订下了血魂契。"
狼妖闻言微愣,却瞬间恍悟地惊慌起来:"天璇,不可!!"
"既然如此,本君还你自由便是。"
言罢,突然星芒聚顶,元神脱体,而那副七皇子的躯体立现出死青颜色,冰霜骤卷其身,片刻间化成一座冰雕,随着"铿——"的一声脆响,便成冰尘飞烟。但这副躯体在服用九天玄果后,其实已与星君元神同化为一,如此一毁,天璇亦难逃创痛,若非有妖气维持,只怕这一瞬间元神便要散解。
狼妖难以置信地盯着天璇,心口处一阵烈痛,几乎软下脚来。
以血为魂,方立契约,然而在立契之时,这副躯体根本没有魂魄,不过是星君寄居之皮囊,这一消亡,血魂契便自解除。
便连开阳,亦料不到天璇如此狠绝,竟舍弃凡体,只留元神归天。
天璇元神缥缈,看着狼妖眼中凄凉,道:"你恋的,不过是一卷皮囊。如今皮囊已毁,你我再无瓜葛,今后莫再纠缠本君。"言罢,转身与开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先行一步,飞升而去。
事已至此,开阳亦是无奈,只得腾空追随而去。
星君如此决绝,无论是谁,怕亦都会黯然而退,然而在狼妖眼中,执着如昔,更添急切。
眼见天璇与开阳已离地飞空,他一介地妖不懂腾云之术,只有撒开四足,拼命追赶。
此时雨势如瀑,四野朦胧,狼妖眼中却只有那抹飞升渐远的紫影,他拼尽全力地奔跑,在急速的喘息间大声地叫唤:"天璇!!天璇!!"
他声声呼唤,换不来仙君一个回眸,两位星君的身影与三百天兵神将逐渐隐入云中,敛去金光,余下了灰朦朦的一片天地。
"不!!不!!天璇——"狼妖仍是不肯放弃地追逐,在荒野的大地上狂奔,仿佛要跑到在世界的尽头,在那儿,他恋慕的星君便在那儿。
然而他伤口初愈,元神亦重修不久,体力损耗透支,哪里经得住他如此折腾,在狂暴的雨势下看不清前路的深浅,一时不察,竟在一个小小陡坡上滚了下去。
一身的泥泞与草屑让他浑身毛发更加脏乱,狼狈不堪,但他已不顾得这些,爬起来继续奔跑,他一直仰望着天际的方向,希望能再看到星芒。可惜雨势大如瓢泼,乌云遮天蔽日,莫说星光,便连太阳亦透不下一丝光线。
狼妖突然转身,往山峦的方向跑去。
他拼尽全力地跑上山,豪雨让山路更是难行,湿滑的窄道上狼妖几次失足滚落陡坡,待他终于爬上最高峰,黑狼一身灰黄的泥土已看不出原来的毛色。他站在峰顶一块巨大突兀的岩石上,朝天际尽头的方向大声嚎叫:"天璇!天璇!天璇!!——"
回声在雨雾的群山间回荡,将他的呼唤百倍千倍地传送。
"天璇——天璇——天璇——天璇——天璇——璇——璇——璇——璇——"
然而即便再传百里又能如何,始终是无法声传天界,无法传达到星君的耳边。
狼妖仿佛不察,仍是不停的喊叫,声音渐渐嘶哑了,破碎了……却始终不肯放弃。
雨渐渐小了,云雾散去,阳光透出一道光线,落在对面的山头,狼妖惊喜地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待他喘着气跑到山头,抬起疲惫的头颅向上望去,却是什么都看不到,这道阳光,不过是乌云散开的缝隙间偶尔遗落的光芒。
地上被阳光眷顾的小草水珠晶莹,嘲笑般闪烁着漂亮的亮光。狼妖盯着那道随云而动,渐渐远离的光线,忽然明白了过来。
走了。
那个人,已经走了。
毁掉了与凡间有关的所有。契约、记忆,一切一切。
无论他再怎么追逐,无论他再怎么喊叫……
他也不会再见到那道紫色的身影。
……
天璇!天璇……
"嗷嗷嗷啊——"
凄厉的狼啸在群山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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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山下的小童听到啸声,好奇地提问时,族中的老人抬起昏花的双目,眺望雨雾缭绕的群山,露出了悲凉的神色:"孩子,你知道吗?只有失去伴侣的孤狼,才会发出如此悲怆的叫声。"
小童不理解老人艰涩的话语,他侧耳倾听着,那久久不绝的狼啸,小声地自语:"那头狼,大概是在哭吧?"
天籁缈,和乐颂,天界祥和一片,拒绝了凡间一切导仙烦思的靡靡之音。
天璇坐在天阶上,面容淡漠,仿佛即将到来的审判与己无由。
听开阳说,天枢骤闻天将下凡擒拿之事,已急急上殿抢先向天帝承报,开阳话里不屑天枢作为,但天璇却知,那贪狼星君不过是为了减轻他的罪责,才急于先呈奏章。
便是因为如此,他才可暂时不必还押天牢,只暂禁在本殿内,听候传见。
身后是他所居万年,熟悉不过的星殿。
与在不周山上幻境里看过的一般无异,晶莹如镜的地面明亮如昔,棋盘上的残局亦未动分毫,他的真身,也如他离去那时一样,盘膝静坐,如同木雕。
他看过了一切,居然没有一点归属之感,这明明是他停驻了亿万年的宫殿。
狼妖凄烈的呼唤尤在耳边,无忧草居然无法抹去记忆……是如何深刻的记忆,才可能像镌刻在石头上的镂文,无论雨打风吹,只有到了石头风化成灰的那一刻,才会与石头一同碎裂。
而他却毁掉了驻留凡间的躯体,彻底断绝了与狼妖的联系,他深刻地记得,那双精绿的兽眸中,有着难以置信的错愕,以及不愿放弃的坚持。
那一刻,他清楚记得自己如何地渴望回过头去……
然而,却是不能。
什么星君,什么神仙,有无上的法力又能如何?根本连能与所爱相守百年的凡人都不如!……
天璇无言地看着四周寂静的一切,自他从人间回归天庭,一身妖气让众仙侧目,便连以前总在殿外飞腾的仙鹤亦远离此处。万年寒寂的星殿,如同隔离在天界外的冷狱。
当天枢星君从帝君殿前急急赶来,便是看到那寂寞得令人心碎的影子,坐在星殿石阶上,仿佛一眨眼,便要碎裂。
"天璇。"
天枢过去,低声唤他。
天璇的视线依然空虚,只随意地点了点头。
"帝君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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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殿上,出乎意料地没有众多位列两旁的仙臣。帝位上,一位面貌年轻,但宝相庄严的男子坐在黄金座上。
他一身华贵皇袍,却半挨着龙椅,左肘撑在椅栏,托着下巴。便是如此随意动作,但压迫之势未减分毫,仍让人无法直视其威。
见天璇与天枢入殿,那男子凤目一眯,闪出凛然之意。
天枢等依礼叩见天帝,帝君稍一抬手,示意免罢,待二者站立,就听帝君低沉稳重的声音问道:"天璇星君,你可知罪?"
天璇默然而跪,应道:"天璇知罪。"
一旁天枢见他居然不辨一辞,顿是着急,踏前一步正要替他说项,岂料帝君袍子一拂,止他说话:"天枢,你的说辞朕听够了,无需再言。"他慢慢坐直身体,眼神一凛,赫然是天地间,惟我独尊,无可忤逆的帝君威仪。
"天璇星君,朕要听你说。你何罪之有?"
天璇亦感到从帝座上压下来的威迫,但他如今心如止水,再无惧怕,只挺直了腰杆,慢慢叙道:"天璇私得百妖之力,琅琊山下屠戮数百妖灵,自知罪犯滔天,如今到帝君面前请罚。"
天枢在一旁听得只有着急,之前他在殿上几番替天璇解释原委,但帝君总是不置可否,他更是听到不少仙家臣子议论纷纷,均是认为天璇肆虐下界,其罪之大,应受重罚。所幸天帝始终未曾表态,天枢唯有盼天璇能为自己辩解,岂料他却直言不畏,甚至不作半点解释。
如此一来,岂非全无圜转余地?!
他脸上神色却依旧冷然,只抬目看向天帝,等他下判,心里着念万一帝君责令重刑,当马上请旨代承半数。
岂料天帝却是笑了:"罪犯滔天?倒不至于。你得百妖之力本非所愿,屠戮生灵亦是情非得已。"他眼角轻抬,瞄了瞄殿外一根柱子,"天目昭昭,岂有错辨之理?"
天枢微是一愣,遂回头看去,只见殿外一根盘龙玉柱背后,站了一名高瘦的神将,他面无表情,但炯炯双目如电刺人。得遇天枢目光,那高瘦神将朝他微一拱手,闪身退回柱后,再无踪影。
"难道朕在众仙心目中,便是如此昏庸不辨事理么?"天帝挑了挑眉,不再施压,交叠了双手放在胸前,懒散地看着帝座下的两位星君。
可偏偏那两位,一位是性格冷硬,刚正不阿的贪狼星君,另一位是淡漠冷情,静如寒水的巨门星君。
两位皆是不擅言辞,更莫想让他们出言讨好。
他这一句自嘲之言居然无人接茬。
天帝自讨没趣,瞥了一眼挺拔而立的天枢星君,只想这家伙虽是战妖无数,但那死硬执扭的个性始终不改,便连替人求情也是硬邦邦的刺耳,要不是早有千里眼在前禀报,只怕他也是与众仙家一般错定了天璇罪孽。
再看那位天璇星君,记得这千万年来,他连星殿都不曾踏出,天宴亦是一坐便离,有什么赏赐了也不见到殿前请谢。当日下旨遣七位星君下凡寻珠,本想最可能惹出乱子的定是那武曲开阳,岂料如今先跪在座前的居然是这位如此淡漠寡情的巨门天璇。
天帝便道:"天璇星君,虽然责不在你,但你受妖力所侵,影响星命却是事实。星命若动,乃至影响天地六界五行,故不能轻率处之。朕如今责你以天池净水涤神,重归天命。"
天璇颔首而应:"遵旨。"
"明日午时,由天官监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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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过帝君,天枢与天璇走出天殿,在殿外早有开阳候着已久,一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上前来,急急问道:"怎样了?"
天枢遂将帝君判决告诉开阳,开阳听完倒是有些意外,他自己惹祸甚多,深知帝君严苛,若非令责刑重,又岂能让天界众仙臣服殿前。本以为此番天璇犯下天条,必受重罚,他未受帝君传召不能入内,只得在殿外张望,心急如焚却始终未见二君出殿,反而是看到那千里眼从里面出来。
他与这位帝君座前天目神将早年存隙,便想他必定是刚在殿内细数天璇罪状,怒火顿生,迎面过去就是一顿排头。要是别的什么仙家,平白无故被数落一顿,必定发作,然这位瘦高个的神将却始终面无表情地站着,青白无血色的脸未曾动容,便像僵尸一般,默然听着开阳发泄怒火。
到最后反而是开阳自己寻了没趣,不再理会他,又跑到大殿门前自张望去了。
那天目神将没怎么反应,也不去解释,只看了他一眼,便踏云离去。
这会儿听到天枢所述,天璇罪状不过罚入天池净魂,舒了口气的同时又闻幸得千里眼在帝君面前述言真相,方能免去重责,开阳不禁有些心虚。
想起刚才一顿恶骂,那千里眼倒真是冤枉了。想了想,便火烧火燎地向天璇天枢告辞去了。
天枢无意理会那个总是惹事的开阳,与天璇比起来,武曲星君即便惹了多大的乱子,总能自己收拾妥当,反而是天璇……
他回头看了看他,脸上依然是恒久的淡漠与清冷,但眼睛里,是连波澜都没有的空洞。纵是在星殿自处千万年,亦不曾出现过的寂寞,如今却出现在天璇身上。
那头狼妖,真的如此重要么?!
天枢竟然初次感到一丝奇怪的困惑,难道说,让天璇重归天庭,当真错了吗?……不。他很快地驳斥了自己的动摇,仙妖殊途,天璇与狼妖纠缠再深亦不过徒劳,早断烦思,重归星命,对天璇来说只是好事。
他断然掐熄了心底冒头的困恼,与天璇道:"天璇,你且回殿歇息,待明日午时我再来带你过去。"
"嗯。"天璇点头应了,转身默默往星殿方向走去。
天枢皱眉,看他不腾云雾,不召天骑,只徒步回去,要走到何时?想出言相唤,可偏偏,那抹身影仿佛拒绝了一切般,像游离世外的散魂渐渐走远。
他只能静静站在原地,望着天璇的背影。即便那头黑狼已不可能再出现,但星君身边的位置,却已容不下任何其他。
身边落下青鸾,灵鸟低下颀长的头蹭了蹭他的衣袖,天枢回过神,收了思绪。
他是贪狼凶星,星命孤煞,遇者生劫,怎还奢望有伴相随……
亦不知走了多少时辰,待天璇回到星殿,便看到开阳着急地站在殿前张望,似乎有紧急之事。
"天璇!!"
开阳一见天璇,连忙过来将他拉住,拖入星殿,边急嘴说道,"坏事了!坏事了!你怎么才回来?!"天璇却是淡漠无言,好似便是天要塌下亦与己无关,开阳再是着急,也无法挑动他一分情绪。
"你那头死心眼的狼妖,真是找死!!"
"你说什么?!"
任由掌握的手突然一翻,擒住开阳手腕。
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此刻竟像掀起滔天巨浪。
"他闯不周山去了!"开阳皱着眉,他并未如天璇那般脱去凡胎肉体,手腕被天璇这么一拽,疼得像要断掉。
天璇难以置信地瞪着开阳,仿佛他说出的话何等的不可思议。
确实是不可思议,离契与他在月前登上不周,那些天兽何等厉害他们都非常清楚,当日能过上半山,全因入秋前乃天兽疲懒之机,时机一过,众天兽出洞守道,莫说闯山登极,便是踏入不周地界亦是万分危险!
离契,应该知晓才对!!
天璇甩开开阳,走到石桌前拿起千年未动的茶壶翻手一泼,左手捻诀,便见被泼出的清茶空中旋动成镜,化出下界不周山景象来。
曾经走过的山道上,如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条望天犼尸体,血水顺着陡峭的岩壁流下山脚,四处乱石飞尘,参天巨石上赫然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爪痕,枯萎的松树断折倒地,不周山上如遭狂妖肆虐。
水镜顺着山路而上,在山腰处,映出一群犼兽,十几头目露凶光的望天犼将一头黑狼团团围困,奇怪的是,显然双方力量悬殊,但那群犼兽居然不敢贸然扑前。再看仔细,只见那头黑狼嘴里叼了一物,那物乌七八糟,毛发滴血,竟是一颗恶犼头颅!而它足下正踩踏了一头断头的望天犼尸体。
天兽凶悍,向不惧天地万物,但如今眼前这头不要命的黑狼却撼动了它们的意志,即便以众敌寡,它们却始终不敢上前。
黑狼叼着那血淋淋的犼兽头颅,从咽喉发出低沉的呼噜声,那是兽类最后警告的威胁。
那群天兽居然在一轮对峙之后,气势减弱,纷纷低头垂尾,让开一条道来。
黑狼吐掉那犼头,以一种异样的一瘸一拐姿势往前走去。
望天犼哪里是好打发的?早在之前的恶斗中,它被咬伤后腿,尾巴也险些被一头最凶狠的犼给咬断,不过,现在那头犼已躺倒在地上成为无头兽尸。
即便它露出疲态,望天犼亦不敢追赶,它们脑海里仍浮现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血战,以及它们身后那些躺在地上同伴被撕裂的情景。
水镜映得清楚,天璇竟是恍然若定,他慢慢地伸出手,仿佛能透过这面水镜触碰到那头固执的狼妖。
"离契……"
"够了。"水镜骤然破裂,清茶化回原形泼洒一地。
在那水镜之后,天枢冷着脸看着二人。开阳自知闯祸,以水镜之术私窥凡间,乃受天令所禁,众仙不能有违,只是开阳想不到天璇想亦不想便施展此法,一时未加阻止,岂料便被最恪守天条的天枢撞破。
天璇愣了盯着地面上的水痕,许久,幽幽说道:"我要去见他。"
"胡闹!!"天枢怒喝一声,一把抓了天璇肩膀,"天璇!你难道不知道与那狼妖乃百劫之身,再纠缠下去,只有形神俱灭一途!!"
天璇抬起头来,看着天枢:"是……又如何?"
天枢微愣,随即怒火更炽:"你既早是知晓,便该离开,如此纠缠不清,只会毁了你二者修为!!"
岂料天璇却是一笑,笑中竟多了阴邪之气。
"千年孤独,不如百年同殒。"
"你——"天枢怒火虽盛,但心境清明。天帝下旨责天璇入天池净魂,已是大赦之恩,天璇若当真见了狼妖,又是藕断丝连,岂会再甘心受罚。
眼见天璇邪念已动,此去怕只有逆天一途,抓住他肩膀的手掌骤吐一道金丝纺绳,那绳头如灵蛇盘旋,瞬将天璇捆绑结实。
天璇当场愕然,他挣扎几下,却是挣脱不出。
一旁开阳见状暴跳而起:"捆仙绳?!天枢!你未免太过霸道了!天璇不过是想去见狼妖一面,你怎么如此不通情理?!"
"闭嘴!!若非你在旁推波助澜,事情岂会至此!"眼见这二人一个执意逆天,一个顽劣捣乱,若他们是下界妖孽,天枢早便翻手镇压,然而他们却是天璇开阳,他纵是呵责,又怎下得手去惩戒?
开阳亲眼目睹天璇和狼妖几经磨难,却终难得善果,早是在心里骂那天意无情,偏天枢又总是百般阻挠,态度横蛮无理,武曲星君性子一火,指了天枢便骂了起来:"我看你根本就是胆小怕事!害怕天璇忤逆帝君之意,把你给拖下水去,祸及你在帝君面前的地位是吗?"
天枢瞪了他一眼,亦不加解释,手腕一翻,竟又吐出一道金光。开阳眼见不好,正要跃起避闪,可惜太迟,金丝纺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活生生地摔回地面,凡体不比真身,直摔得他龇牙咧嘴。
他正要张嘴再骂,已见天枢过来,两指一封:"禁。"
"——!!"开阳瞪圆了两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天枢,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恶毒给他下了封禁咒术。
天枢将捆成粽子又无法言语的武曲星君提了起来,随手一丢,扔到殿侧柱子下,不再管他那两管烧灼灼的杀人视线,转身拉了天璇便离开星殿。夜长梦多,反正只要入了天池,天璇便不会再忆惑前尘,他不能眼睁睁地任由他们逆天自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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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不周山上,黑狼已蹒跚地爬到了接近峰顶的位置。
山颠之处,隐约有仙影缭绕,云雾间仿佛见天梯如玉,凌空接壤。
可惜此时它已半步难前。
只见他面前围了数头巨兽,乃见形神各异,有苍身如牛,声如婴唤者,有斑斓虎身,首是人面者,有独目如狮,却是蛇尾卷身者,其状难以细析,只是这些守道天兽皆是面相凶顽,绝非善类,但观其一已比之前那群望天犼要强上许多。
黑狼如今已成强弩之末,硬闯玄蜂阵以及犼兽群,耗尽了它全身力量,而面前这些在天梯前守道的天兽,想必是最难对付的恶兽。
即便是得道的半仙,到了这个地方,面对如此厉害的天兽,在知道不可能闯过时,亦只有退却下山。然而这头顽固得不可思议的黑狼,却死死地站在原地,不肯后退,不肯回头。
"吼——"
见它不肯离开,那几头恶兽已不耐烦,咆哮一声成群向黑狼扑去,一时间,群兽瞬将那头负伤的黑狼湮没……
身体没有一处是不疼的,意识也渐渐稀薄地散乱。
他不懂腾云驾雾,却要追赶天上的星君,他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记得凡世唯一通往天界的道路——不周山。
他也不是不知道山上有无数天兽守道,以他一头狼妖要闯过去根本是全无可能。
他很清楚,一直都清楚。
但他也清楚知道,只有登上不周山,找到通往天界的道路,才能赶上他思慕的星君。
他想错了,不该以为自己能在君影草上看着星辰便能安抚寂寞,翻滚在心底浓烈的情意早就将他的理智一并吞噬,哪里可能忘记?哪里可能甘心?
如果真的能忘记,真的能甘心,那一开始,他便不会恋上那颗远远在天的星辰。
见不着了吗?
他要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凶恶的天兽给分食掉了吗?
不,不行——!!
他要见他!!
然后,永远在一起,一起回到君影草的山谷,笑看最夜的星空!
突然,在群兽中央射出万道刺目光芒,那几头正在疯狂嘶咬的天兽竟然被弹开百步之外!顷刻间,不周山上狂风大作,黑云狂卷盘旋,只见电光四射,暴雷轰隆,仿佛要将不周山轰塌一般。
那些天兽被吓懵了,纷纷伏首低头,四蹄着地匍匐。
便在光芒之中,乃见一头强壮青狮,鬃毛流电,爪若精钢,目比铜铃,股后六尾挥之响雷,竟是一头雷兽!
只见它敛去光芒,森然看着地上几头颓靡的天兽,青绿的眸子在扫及那几只凶兽牙齿嘴角尚残留了的毛发血肉时,瞳孔猛一收缩。
它张口一声巨哮,六尾齐震,雷电瞬在山头炸起,几头天兽连逃亦不及,瞬被劈得血肉模糊,横死当场。
雷兽缓缓转身,轰天裂地般的雷电仍在它身后狂落不休,但它却无意制止,只迈开步伐往天梯方向走去。
天界正南,有白玉石门,威武庄严,乃名南天门。
南天门乃是天庭正门所在,向来只有迎候佛圣之尊,或是守岁之夜,天帝降福凡世方是开启。
此门虽无门扉,但寻常仙众也少有在这南天门进出。
守门的几名天兵突然看见远处雷电飞骤,一头青狮踏空闯来,正是惊异,连忙上前阻止。
却见那头青狮一落门前玉阶,扫起六根尾巴,顿时电光四射,雷声隆隆。
"大胆妖孽!!竟敢私闯南天门?!"
为首神将操起长刀挡在门前,那兽见有人阻拦,咆哮起怒,瞪了铜铃大眼,口中獠牙森森极是可怖。
众天兵见它恣意狂啸,并无退意,显然是要闯门,纷纷操起各式神兵利器,围了上来。
那青狮非但不惧,反而更为凶猛,只见它六尾齐甩,一震之间射出万道电闪,直打向围攻者,电击之力犹如泰山压顶,竟将几名天兵悉数震飞丈余,均是全身麻痹难以爬起。
为首神将尚有余力,勉强撑起身子,这一抬头,竟见那巨大狮头近在眼前,血盆大口朝他狂啸一声,震得他两耳轰鸣,肝胆欲裂。
饶是那神将豪勇,摸索执起跌落地上的长剑一剑挥去,那青狮不慌不忙,抬爪一拍,利爪坚硬似刚,竟将剑身当中破断。
神将不禁错愕当场,这是什么妖孽,竟然如此厉害?!
巨兽嚣张地踩在天将身上,扫了一眼散乱倒在四周的众天兵,忽然昂首朝天大吼,宣泄兽威。
竟震得天门楼上金玉牌匾摔落地上断开两截。
而后,青狮走上白玉台阶,堂然穿过南天门。
在它身后,那位神将挣扎着爬到门楼下一口巨大皮鼓前,艰难地抓了鼓锤,举起,擂响战鼓!
就听鼓声咚咚,顷刻间云雾沸腾,从八方赶来无数天兵神将往南天门方向聚集.
青狮突然一跃而起,腾上南天门顶,傲视四方,发出一声挑衅的巨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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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悠远急疾,便连正在假寐的天帝亦受惊动。
他皱了眉,慢慢从舒适的龙床上坐起身,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看向鼓声传来的方向。锐利如电的目光仿佛能透过天殿的玉壁檐廊。
有天奴匆匆来报:"禀告帝君,有妖兽闯入南天门!!"
"哦?"天帝似乎并不着急,仍是坐着问道,"妖兽也能登天,倒是有趣得很!"
天奴连忙回答:"是从不周山天梯上来的,守门天兵不抵其凶,众神将已调集兵力前去擒拿。"
"是何妖孽,如此厉害?连朕的天兵也抵挡不了。"
"听、听说是头雷兽!"
天帝曲了指节在床沿边上轻轻节奏敲着,若有所思:"雷兽?朕记得最后一头已在万年之前失踪,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了?"
天奴不敢搭话,他也确实不知,知曾听闻那雷兽乃是上古便生于天地的至暴之兽,便连仙界神人亦无法掌控其行,曾闻有仙家欲降为骑,但雷兽性情刚烈,不屈于奴,终未得果。而这种天兽却在万年前消声灭迹,便连天帝亦无从稽考其踪。
如今突然出现在南天门外,当真是奇之又奇。
南天门的天兵神将自然不会让它进入,那雷兽居然不管不顾,号落巨雷企图闯入。众将岂能任它在天庭撒野,南天门外震荡不断,只怕已是打得不可开交。
他悄悄抬眼看了看帝君面色,却见他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当真是天威难测,正想悄悄退下,忽闻天帝问道:"天枢何在?"
天奴愕然,他哪里知道天枢星君现在何处,无法回答正是慌张,骤闻身后有一个凉凉的声音回答帝君问话:"天枢星君带了天璇星君往天池去了。"天奴抬头一看,原来天帝问的并非是他,而是不知何时站在殿上的天目神将。
"看来天枢也知事态有变,抢先而动了。可惜心之所向,却非他能左右……"帝君看着千里眼,半敛凤目,半是浅笑,"离娄,朕倒想听听这闯入南天门的雷兽是何来历。"
殿上站着的高瘦神将闻天帝唤其真名,不禁一震,遂略低头,回道:"它是雷兽烈俞与白狼霜映之子。"
然而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却逃不出天帝法眼,年轻的帝君笑意更浓:"烈俞?朕若无记错,它该已失踪万年了。"
对于雷兽,传闻甚多,但却鲜少有仙家知道当日欲擒雷兽为骑者,乃是这位天帝玉皇。当年他尚在年少气傲,巡游天河之时遇到那头青鬃雷兽,遂起意收为坐骑。岂料那雷兽性情烈傲,纵被天帝擒获,却不肯受他掌控,有人靠近即张口狂噬。凶暴难驯,更莫说为骑。无论天帝如何软硬兼施,亦始终不能折服其傲,最后被它咬断绳索,逃离天庭。
往后天帝亦渐渐淡忘此事,但雷兽之傲,倒是尚有记忆。
"是。烈俞虽为雷兽之尊,但性情孤烈,不愿在仙地为骑,遁入妖域,与白狼妖产下一子后亡故。"
天帝脸色未变,但眼神却渐有森严:"哦?原来如此,那为何之前不曾听你提及?"
"末将双目所及之事日数过千,时有遗漏,故未能尽报帝君座前。"
"哼!朕看你是有意隐瞒!"
天帝勃然大怒,一拳击在床背,吓得一旁天奴嗦嗦发抖,险些昏去,便是那一脸冷冰的千里眼亦难掩怯意,跪倒座前,叩首禀道:"帝君恕罪。末将当日有意禀承,但巧遇下界妖龙作乱,轻重缓急,便先承了后件,至于烈俞之事,过后便忘了。末将错失,还请帝君责罚。"
天帝看着跪在面前的千里眼:"仙妖结合,便生百劫。烈俞怕是为了维护妻儿,故逃不过天劫破魂。离娄,你知而不报,岂不知是害了它。"
千里眼挺直的腰杆微微一抖,却道:"心之所向,非能左右。"
"你……"天帝一时被他所言噎住。
"天帝恕罪。"
"哼!你可比泥鳅还滑溜!"天帝不再施威,站落床来,挥袖道,"去吧,朕倒要看看他们心是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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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佼佼,湖映日月,乃天地间万水之源,水面澄清如镜,却不见深浅。
这天池旁只有一名仙童在临湖而铸的玉石岸台上看守,这附近少有仙家来访,通常只有犯下罪孽的神人强制到此洗涤神魂,故此这小仙童倒是无聊得打起瞌睡来。
忽然风起云动,小仙童吓得跳起身来,抬头一看,见天枢星君以绳子捆来一名神人,往此处飞落。
"见过星君!"仙童连忙颔首行礼,偷偷瞄了瞄被绳子捆个结实的神人,见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是很久以前在天宴上见过的那位不言不语的天璇星君。正是奇怪,便又想起不久前收到天帝意旨,说天璇星君受妖力所侵,需入天池净魂。
可时辰不是还没到吗?
天枢星君也不理他,只拉了天璇往天池走去。
天璇虽不能挣脱,但神色淡然,眼中微有薄怒。
天池水净纯清,映了二君身影,天枢侧目而立,不愿去看天璇神色:"只要入了净水,你便能洁魂归原,再无烦思。"
天璇却是冷然嘲笑:"复又回到万年无声之中?"
"……"天枢无言,如今再辩无益,他亦不打算让天璇及那开阳谅解,手掌一松,便要将天璇推落天池净水中。
便在此时,突然远处一阵剧烈震荡,连千年无波的天池亦遭影响,翻起阵阵涟漪。喧嚣厮杀之声渐渐传来,便见云雾之间雷电四射,光影万道,无数天兵天将旌旗挥舞,看来恶战惨烈。
天枢不禁一愣,如此阵象,到底发生何事?
天璇目光亦注视那个方向,抿唇不语,漆黑瞳孔竟渐渐染上血色。
祥云飘至,天帝带了天目神将降临天池,星君连忙见礼,那守湖的仙童更是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见到二位星君在此,天帝笑盈盈地看着天枢:"怎么回事,时辰不是还没到吗?"
天枢虽担心天璇,但天兵迎敌,来者不善,急问帝君:"敢问帝君,谁人与天兵相斗?"
天帝祥目一笑,并未细答,只是拢着袍袖看向远处的恶斗方向:"别急,一头小小天兽,岂能斗得过朕的天兵神将?"
果然,片刻后,厮杀声渐渐减弱了,天兵得胜而来,向帝君承禀。
"是何妖孽擅闯南天门?"
帝君一声喝问,便见几名天兵以长枪夹拖一头青鬃狮子上来,那青狮全身毛发带电,本该威武模样如今全身血痂,股后六尾已折其四,钢爪利甲亦断得厉害,更见它左额至脸一道深坑刀伤,延及眼窝,无法掀起的眼皮下尚留着骇人的鲜血。
领军神将向天帝禀告道:"此妖凶猛非常,爪利如钢,断了众多仙器,更悉施雷电,有不少将士被它雷电所伤,险些破了元神。"
"好厉害,果然不愧雷兽之名。"
天帝看着那青狮,完好的右眼中仍有着不屈斗志,即便败在天兵手下,这刚傲兽性亦未低头。
如此傲兽,难怪当日不肯屈就成骑。
那青狮眼中却并无这位天上至尊,如今它只余一目,艰难地扫过四周,突然在众人身后看到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
"天璇!!——"青狮突然口吐人言,企图挣脱天兵长枪桎梏,向前扑去。
众天兵见它袭向帝君,慌忙长枪突刺,夹它去路,压它四肢,更有两杆利枪刺透肩胛,将它钉在地上。
"放开我!!天璇!!天璇!!"青狮像发疯一般拼命冲前,竟然不顾自己身上插了长枪,挣脱着往那紫色影子爬去。
站在岸台上的天璇终于动了,他步下玉阶,慢慢走到青狮面前蹲下身来,好久好久,才吐出一句压抑过深的呼唤:"离契……"
青狮闻他低唤,顿是大喜过望,本以为已成陌路,但他原来并未忘记自己!!勉力扬起鼻头在天璇身上嗅着,嘴里不住呢喃:"天璇……天璇……我终于见到你了……天璇……"又见天璇被一条金色纺绳捆绑,顿时恼了,"他们竟敢捆你!!可恶——"张开利牙又啃又咬,欲将捆仙绳咬断,岂知这捆仙绳乃天龙筋所成,哪里是能轻易咬开?
无奈之下,青狮也不管其他,念动法咒,竟就此化出人形,伸手要来给他松绑。他一身赤裸,与五百天兵烈斗所受的累累伤痕动人心魄,脸上刀疤更是狰狞。可他却是不管不顾,一心只想解开捆绑天璇的仙绳。
天璇轻轻地摇头,搭下他伸过来的手,道:"不用了,离契,我自己可以解开。"
身后的天枢却是愕然,捆仙绳专为缚神而设,根本无解,除非……
"天璇不可!"
然而一切太迟,只见天璇身上妖气奔腾,顷刻间将他元神吞噬,现出妖仙模样,发如飞雪,目现赤红,邪魅之中,再无半分星君仙气。
天帝见状亦是愕然,回神暴喝一声:"放肆!!"众天兵连忙冲过来,兵刃向内,将天璇离契团团围困。
天璇却是轻笑。
原来他在被天枢捆仙绳所困之时,已暗自释放妖力,任由身上妖气纵横,这百妖之力本就非同小可,加上吞噬了星君亿万年的精元,更长其锋,其势之盛竟教日月易辉,天地黯然,便连天帝亦不禁皱眉。
他实在料不到天璇星君会如此选择,甘愿放弃仙身,宁入妖道。
捆仙绳再无作用,松散落地,天璇无视旁众天兵神将,弯下身来,斜手一劈,将桎梏狼妖的枪杆全数截断,妖力一震,仿佛出现一道气场般将众将士震开半丈开外。
天璇是仙是妖,对离契而言全无意义,如今仅余一只的青绿兽瞳中,只映着他朝思暮想的星君身影,他顾不得自己身上尚插了断裂的枪杆,跪在地上伸出手臂抓住天璇双肩,非常仔细地看了又看,良久,终于确定地咧嘴笑了,然后将他一把搂住,紧紧地强迫地仿佛要将他揉入身体般用力。
天璇任由他紧搂着,腾出一只手,为他掠去额前乱发,那片破碎的左眼眼皮下,曾经青绿明亮的眼珠已是碎裂难补。这口子受天将神兵所伤,乃属天罚,不比平常伤害,纵有仙药再妙,亦难以治愈了。离契这只左眼,怕是废了。
"离契,你的眼睛——"
然而离契心中思念已在眼前,他哪里还得理会自己是否废目断尾,即便是剁掉了四肢,他也无所谓了。
"天璇,我们回去了,好吗?"
再也不放开这个人。
再也不放开这只手。
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流光了所有的鲜血,他终于……摘到了那颗遥远的星辰!
天璇看着那魁梧的身体上累累血伤,虽非亲眼目睹,但与五百天兵为敌,若无百折不挠的顽勇,又如何能抗得过来?只觉此刻心里涌动情绪难以自抑。原来在这不知不觉间,那炽热如火的滴滴兽血,已将他那颗冰冷的星君元神融化。
无所谓了。
什么逆天叛道,什么百劫加身,都无所谓了。
天枢看着化妖的天璇,心中一阵恍然,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是阻止,是纵容,他下意识地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天帝,见他面色冷凝,不禁咯噔一惊。
是了,在天帝面前逆天化妖,岂能善了?
此时天璇站起身来,向天帝淡然道:"有负帝君深恩,天璇在此谢罪。天璇甘愿放弃仙位,望帝君成全。"他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却已表明与天界斩断关系。
话音刚落,天颜震怒,地动山摇,身后天池净水沸腾奔涌,远处宫瓦摇摇欲坠,仙兽四出奔逃,这天地竟似要塌崩一般。
众仙惊惧不安,已有万年之久不曾看过帝君发怒,那些悍猛的天兵神将纷纷弃兵下跪,不敢直视天颜。
却观天帝,独自站立台上,脸带凛然:"星命在天,岂容你说弃便弃?"
眼见在低伏的众仙之中,天璇仍挺然站立。直面帝君无上天威,亦渐觉阵阵压迫之力如泰山在上,无法抵御。
忽然手掌一紧,阵阵热流从掌心传来,无需去看,已知是那狼妖。
身旁雷兽展形,青鬃毛发电影流闪,尾震雷动,全是一副待战之姿。
患难与共,唇齿相依。
纵是惹恼帝君,受尽万千劫难,直到形神俱灭,他们也在一起。
天璇会心一笑,竟是再往前迈了半步,朗声道:"我俩心意如一,求帝君成全。"
天帝半眯凤目,看着眼前化妖的星君,以及倔犟的雷兽。一个宁弃万古仙位,堕落成妖。一个明知不可为,却硬闯天庭。他们只是为了圆一个相守之愿,然而所费代价,难以丈量。
百妖之力,雷兽之能,在他眼中不过蝼蚁,若他要覆手灭杀,不过如捻烛熄灯般等闲,只是……他坐在天帝尊位上,看了千万年长。
日出月升,斗转星移,顽石再硬亦终有化灰一日,然这人世情爱,却有如甘泉,从不枯竭,纵历百世轮回,情绊难断,反复纠缠。
忽然想起不久前曾说之言,"人心所向,非能左右。"
心中叹息,虽是天地帝尊,但一个"缘"字,他终未能参透。
震荡渐渐减弱,天帝怒意渐消。
待万象复原,只见他挥袖言道:"既弃星君之位,自然不再受朕管辖,即使不走,朕亦留你不得。"嘴角一垂,敛去笑容,左手一翻现出一卷金帛,乃见他右指狂书,酱金字迹腾龙染帛。
罢,随手丢到天璇面前。
乃见帛上狂书天旨:"巨门星君,逆天为妖,破乱星命。兹旨,逐。"
想不到天帝如此宽宏,便连天枢亦不禁暗是惊奇。
"谢帝君。"天璇看得仔细,脸上顿现喜色,握着离契的手不禁收紧。离契虽是莫名其妙,但见天璇欢喜,自然也笑了。
"无须谢朕。背逆天道,与妖相合,必遭百劫之难。首劫破魂,最是不易。"
天璇仿佛早便知晓,态度坚定,无半分犹豫之色。
帝君看了片刻,遂转过身去,却见一旁站立的天枢脸上难掩黯然,转念间漏出叹息之意:"妖邪易灭,心魔难除啊……"
身旁千里眼凉凉接话:"帝君勘破世情,实在难能可贵。"
天帝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朕若真能参透,早登佛界净土去了,还用得着坐在帝座上听你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千年的垢事?"
"末将惶恐。"
"少耍贫嘴,要去救人便快去,否则武曲星君要等急了。"
千里眼难得呆愣当场,随即向天帝施礼先一步驾云离去。
天帝看他匆忙身影,不禁失笑,遂一拂袖,往帝宫方向腾升而去。那些天兵天将自然紧随其后,腾云追随帝君。
天池边,习习风动,恢复了一片祥和。
良久,是天璇温和的低语:"离契,我们回去了。"
第十八章
读者评论
曾经发生了许多往事的山麓小屋,天璇带着一身伤痕的离契回到这里。
如今天璇已弃了星君真身,在凡间又无肉体依附,剩下妖化的元神,只以妖力化出形体,仅为寄用。
眼下孑然一身,可算是贫困落魄了,加上天劫将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然在他们却感到无比轻松,天庭的桎梏曾死死钳锢天璇双足,如今一除,星君似脱笼苍鹰,展翅空中。
前事种种,历历在目,天璇看着蜷着身子窝在身边享受着他细细抚摸的青狮雷兽,收掉雷电的苍色狮毛竟然比狼毫更是柔软顺滑,摸在手上真是相当舒适,可以想象若是搂在怀里睡觉该是何其温暖。
天璇不禁笑了起来。
雷兽身上的伤口甚多,还有折断的四根响雷长尾,脸上残缺的一只眼睛虽已凝血,但伤口也不能总这么耗着。
天璇便低声与它说道:"离契,我去寻些药来,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不好。"想不到离契居然一口拒绝,青绿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惶恐,仿佛害怕他这一走,便又不回来了。
心里想着不踏实,青狮悄悄地探出爪子,拨来天璇半片衣袖叼在嘴里。
三翻四次的磨难他可以挨过,即使是伤重兵解,他亦视作等闲。然而天璇决绝的别离,那种无法言喻的痛楚,痛得……曾经让他想死掉。
但他忍耐了,强硬地将伤痛埋在心底,忘却天璇离去时的绝情,闯上不周山,要去追逐属于自己的星芒。踏过无数的天兽以及天兵,他每迈前一步,心里便更喜一分,他的星君或许已经忘记他了,但没关系,只要能死在更靠近天璇的地方,或许来世,他便能成为他身边的一株韦驮。
这点心思他不想说,也不想让天璇为此觉得难过。
如今……
青狮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星君,忍不住在喉咙卷过欢愉的呼噜声。
他的星君,并没有遗失对他的记忆!
当这颗璀璨的星辰从天际坠落,掉在自己怀中,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幸运。虽然为此累天璇失去了星君之位,甚至入妖,可他居然有些卑鄙地暗自庆幸,这样的话,他的星君,就再也不会离开他,飞升天际了。
只是,这样像虚幻一般的真实,与之前种种的磨难相比,让他有些惶惶不安。
早前潜藏心底的惶恐与悲伤,其实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磨透了他顽炼的意志。他甚至不知道,若再一次失去星芒,自己是不是还有再一次去追逐的毅力?……
天璇静静凝视着有些恍神的雷兽,把他眸中的不安与担忧看在眼里。
千万年来都不曾试图安慰别人的他,困惑地想着,该如何拂去离契眼底的惶恐。
有的时候,语言,是无法抚慰已然受伤的心灵。
天璇嘴角泛起一丝邪魅的笑意,抚摸着青狮颈脖处毛发的手掌忽然按在它天灵上,只见他念动法咒,竟强行在离契身上施下幻化法术。
离契并未察觉自己化成人形,蜷在床上的姿势仍是未变。
结实黝黑的肌理上满布着刀伤剑痕,幸好那雷兽痊愈能力极佳,血早已凝结,留下道道深疴。天璇赤红的眸中掠过一丝血色,这样满布伤痕本该很难看的身躯居然如此剧烈地挑动了他平寂的情绪。
他缓缓伸手,小心的抚摸那一道道因他而受的伤口。离契虽说皮粗肉厚,但这毕竟是破皮裂肉的伤口,怎会不疼?被他手指触碰,伤处一阵酥麻的钝痛,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很疼吗?"
天璇低下头,轻轻吻过离契脸上由额至颌的刀口,再也不能睁开的眼皮微弱地跳了跳,离契带些迷糊的声音回答:"也不是很疼……"后面还有弱得几乎难闻的呢喃,"比不上心里的痛……"
没由来的,天璇痛恨起自己的寡情。
早是知晓狼妖的心意,却始终为了别的理由,总是将他推拒千里。如果没有狼妖的坚持,或许二人,便已永世相忘,天隔一方……他的狼妖啊!
手指抚过强壮的腰际,有些错愕地看着尚残余在离契股间的两条雷兽狮尾,也是他初次使用妖术法咒,也不知是哪里弄错了,化形不尽完美。
身上有天璇手指的抚慰,离契正舒服地轻眯着眼睛,结实光滑的臀丘因为蜷缩的姿势更显圆翘,而那两根狮尾居然在后面甩啊甩的,仿佛很是享受的样子。
纤长光滑的指尖掠过脊椎,轻轻拨开两尾,竟弯了一指直接闯入股间柔软的洞口。全身疲惫与来自思慕之人的温柔轻抚,让狼妖的神经全然放松近乎昏沉,离契竟然完全不加防备,一点点的不适很快便忽略掉了。
天璇听他只是不满地哼哼了几声,又嘬嘬嘴往自己身边蹭了蹭。
放肆的手指挤开了紧窒的甬道,往内深入,炽热的触感让天璇觉得手指都要被融化了般。他慢慢地抽出手指,又复往里送,紧迫的窄穴居然开始习惯的松了一丁点,天璇顺势又放进去第二根手指。
然而这回狼妖可实在是感到不舒服了,毕竟男人的身体并不习惯接受,他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睛,困惑地问:"天璇?你在干吗?"
天璇方才回过神来,懊恼地抽出手指,狼妖一身是伤,自己却对他生了欲望,若非狼妖及时醒来,难道自己便要强行为之,让他伤口崩裂不成?
但甬道处的紧压与炽热,不停地撩拨着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如此地沉溺情欲?!
还是因为,是狼妖的关系?……
便在此时,门外由远及近极快而来的叫声:"天璇!!你们在这里吗?"
被打扰的不悦让天璇皱眉,他从床铺上下来,翻手一扬化出一件长袍盖在离契身上,走出屋外一看,果然是那开阳。
开阳看到天璇,顿时开心地跳下云端,跑了过来。
对于天璇白发红目的模样,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早是听那千里眼说天璇化妖弃了星位,心里也只有佩服,说实了,自己虽然时常闯祸,但尚且没有挑衅天帝怒火的勇气,毕竟刚才连在遥远的星殿也能感觉到强烈震荡。
然而天璇却愿意为了那头狼妖,面对帝君怒意,他实在是从心底佩服这个看上去平淡如水的家伙。
"对了,这个玩意儿还给你。"
开阳从腰间掏出乾坤袋,丢给天璇,"以后这东西不要随便丢弃,里面随便一个东西都能叫草木成精。"
天璇笑而不语,当日他弃去凡体,哪里还顾得上这乾坤袋?倒是开阳心细,帮他捡了去,如今当是派上用场了。便从里面捡出仙药,转身进屋欲替离契疗伤。
身后那个开阳也跟了进来,边是说着:"听说那头狼妖其实是头雷兽啊!我从来没见过雷兽模样,今日可要见识见识!"
这一推门,天璇是站住了,把跟在后面的开阳给碰疼了鼻子。
却见床铺上离契已坐起身来,有些粗豪地竖起一条腿,另一腿盘坐,散乱的长发披散在宽阔的肩膀上,呼吸间,结实的块块肌肉有力地起伏,他正抬手抓了抓头发似乎试图把自己弄清醒一点。这本来并无不妥,然而他全然不觉自己身上不着片缕,只有刚才天璇丢过来的长袍随意地滑落在胯间,无力地半掩下体傲人的阳具。
"出去。"
天璇近乎压抑的命令,开阳虽然很是好奇里面有什么好看的,可听到天璇有些恐怖的声音,只好缩了缩脑袋,转身先出去了。
"天璇?"
狼妖有些不安地看着天璇,眼中始终有着患得患失的犹豫。
天璇顺手掩上门扉,也不言语,迈步上前一把揪住狼妖后脑勺的头发,强制他抬起脸来。
离契吃疼更是奇怪:"怎么了,天——唔——"
后面的问话被天璇吃下去了,嘴唇在最原始的交缠中,释放了所有的思慕。
============================================================================
开阳仍是坐在小舍门外同一个地方,有些不满地看着天,他好心送东西过来,居然被赶出门外,天璇那个家伙,化妖之后虽然性格没什么变化,但感觉上好像更邪气了。
不过比起千万年都不变的冷情,现在的他,更要让人舒心一些。
只是……千里眼提过的天劫,如今近在眼前,听说连离契的父亲也不曾躲过的破魂天劫,天璇又该如何承受?
若他真的被天劫破魂散神,只怕那狼妖……唉!真是烦人。
正在他苦苦思索之时,门开了,天璇走出门廊,身后跟了那个精神奕奕的离契,虽然仙药已替他止血治愈,但天兵利器在他脸上留下的狰狞疤痕却始终无法消除,而曾经青绿如碧的左眼,已无法复明。
半年后,骚乱多时的妖域终于平静下来。
俱因新妖帝登基,百妖臣服,再无争端。闻说妖帝白发赤目,身披冰霜,性情亦是如冰冷漠。之后自然有不服之众,只是欲挑战他的妖怪始终未能接近他三步之近,已尽数被他身边背了一口阔剑的黑狼妖斩落殿阶。
渐渐地,无妖再敢挑衅妖帝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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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帝大殿,如今已非当日水火大殿之阴森。修缮过的玉石廊柱,以及洁白无暇的地面,简朴宁静得如同清修之地。
虎妖赤阖今日喜意正高,他那虎精娘子为他产下两头结实的小老虎,正抱了怀里,打算进殿请妖帝赐名。知道妖帝曾是天上星君的妖怪并不多,即使天璇相貌已异,妖气日盛,但赤阖却始终认定了他是天上神人,故此这日便将初生数日后,毛茸茸的两头虎崽带进殿来。
自天璇接任妖帝,这帝宫已无之前的妖异,反而更显清雅。
但住在附近的妖众尚记得不月前大批叛妖聚众企图杀入帝宫的景况,不过半日,雪白的玉石台阶上,妖尸遍布,血流成河,只有那头高大魁梧的狼妖横剑而立。
那妖玄衣黑发,一道狰狞疤痕横过眼帘左颊,只余的右目炯炯烁亮,手中那口厚重阔剑沾血而滴,如煞神凛不可侵。
在他背后的那段玉石台阶,滴血未沾,尚是光洁如前。一场恶战,百数妖众,竟没有一头妖怪能越过他的剑锋,挑战在台阶顶端依柱而立的雪鬓妖帝。
之后,再无妖怪敢踏上这帝宫玉阶。
但总有例外……那头大大咧咧的虎妖迈过无人的长廊,直往后殿走去。
后殿是妖帝寝宫,现在日上三杆,以妖帝那般作息良行,应是早便起床了。赤阖四下张望,奇是不见帝君人影,便连那平日早是在殿院里挥剑的离契,也不见踪影。
"哪去了?"
赤阖嘀咕着走过,忽然圆耳一动,听到寝室内嗦嗦微响。
正是奇怪,便又听到一声极为压抑的痛呼,过后,便又是低缓的轻吟。
这、这、这……
赤阖听得脸红耳燥,想不到妖帝平日一派冷漠,居然比他们这些兽妖还要嗜欲,日头都上去了还在房内行燕好之为?!
他不敢打扰妖帝,便想找离契问问情况,遂小心翼翼地凑到旁边的寝室,压了声音唤道:"离契?离契?你在哪里?我有事找你……喂!离契……"
他这一叫,离契的房间里倒没什么动静,便连妖帝寝室的声响也霎然停顿。
寝室里有弱不可闻的对话。
"……别去……"
"……可……"
"……不许……"
"……等,天璇你……啊……"
"……嘘……你想让他听到吗……"
"……"
然后肉体的摩擦声变得有些激烈,反而从嘴巴里传出的声音仿佛被强行压制了。
赤阖找不到离契,搔了搔那颗大虎脑,只好抱了虎崽往回走,边走还边嘀咕:"离契那小子,溜哪去了?"
然他始终不知,他要找的狼妖,此刻近在咫尺。
只是,无法应答罢了。
下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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