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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借个胆爱你》作者:香小陌(7.15至VIP完结/闷骚女王VS流氓忠犬/京味儿温情甜文)
1、当街重逢
罗战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么一种情形下,再次遇见程宇。
那个三年多以来他一心一意惦记着、睡在大牢里每天晚上对着小窗口数星星盼月亮、舌尖咂摸着滋味琢磨想念的程宇程警官。
罗战这天从后海荷花池子的几条小胡同里踩盘子回来,开车上了鼓楼西大街,正要往二环路上拐。小胡同里斜着冲出来一辆浅灰色小车,车轮子用极为暴力和刺耳的方式蹭过马路牙子,冲上机动车道。
灰车身后小胡同里蹿出一道蓝色身影,跑得贼快,脚底下生风:"站住!警察,停车,你给我停车!"
灰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以野马脱缰之势切进了内道,叮叮咣咣,希哩哗啦!
北京城二环里的街道,那是个什么阵仗?那就是个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茫茫车海,哪由得了这小灰车就这么蛮横地斜着插进车流之中,随即溅起一大片骂骂咧咧。
"找死呐前边!撞我保险杠了!"
"我操,剐了!剐我车了!这谁啊?下车!"
灰车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司机竟然狂踩油门,一头顶开了侧身挡在他前边的一辆奇瑞小QQ,顶得QQ里边坐的姑娘吓坏了,死抓着方向盘吱嗷尖叫。
灰车在车流之中撞开了一条路,推土机一样向前冲去。
妈的,这一折腾又得堵车,耽误老子的事!罗战点了一根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往窗外抖抖烟灰,皱了皱眉头。
人行道上哗啦啦迅速站满望风围观的人。路边小饭馆吃午饭的食客纷纷涌到门口,手里还端着盘子,稀溜稀溜地挑着炒面吃,吃饭和看热闹两不耽误。
"警察!站住,停车!!!"
穿蓝色制服的身影躲闪着车流大步蹿向灰车,一双黑色皮鞋在柏油路大街上跺得嘎嘎响,声音清脆,皮鞋一脚踩上车门,身子紧贴了上去!
端着炒面盘子的食客看得特激动,嗷嗷得:"呦,警察抓坏人啦!打起来了,厉害了!"
饭馆老板娘王翠翠探出一脑袋,哼道:"嗳?那不是咱管片儿的小程嘛,我帮他打个电话叫人去!"
王翠翠回过身,拨派出所报警电话去了。
灰车挤在两条道中间,歪歪扭扭地挣扎。
蓝制服左手死死扒住下到一半的车窗玻璃,右胳膊伸进去拔钥匙。车里的人攥着方向盘跟蓝制服厮打搏斗,一掌把人推了出去。
灰车猛拐方向盘蹿出去,小警察没扒住玻璃,被甩出来,后背撞上旁边一辆车,就地一打滚,眼瞅着就往罗战这车轮子下边滚过来了!
罗战猛踩刹车,尖利的刹车声像是拿一把刀把他的记忆剖成两半,划出鲜红的血肉。
手里的烟烧到了手指,忽然觉得挺疼的。
小警察的背影实在太他妈眼熟了,但是这一身深蓝色民警制服搭配黑皮鞋的平凡装备又让罗战有点儿恍惚,是他吗……
蓝制服利索地从地上蹿起来,眼里一晃而过的是一股子狠劲。
罗战狂按喇叭,从车窗里伸出脖子吼道:"上车,你上车我帮你追!"
年轻的警官猛然回头,眉目间怒意清晰,眼底微红,半张脸沾了灰,短袖衬衫遮不住胳膊肘上蹭掉皮露出来的一块红肉。
就这一眼,罗战就认出来了。
程宇。
真是你小子啊……
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要命的架势!
隔着前挡风玻璃,罗战咧开嘴,嘿嘿得想乐,心里突然软下来似的,攥方向盘的手都有些出汗发抖,心怦怦跳。
一条街上已经被撞得七扭八歪,几道车流排成拧着腰的蜈蚣形,趴着不动。
灰车撞开一条现成的路,插空闯进自行车道,罗战开着车追上去,程宇从车窗里探头大叫:"靠边儿!骑车的人都溜边儿,别撞上了!"
灰车冲到鼓楼路口,不看灯,直接闯了。
罗战踩一脚油门跟着闯了。
丁字路口执勤的交警白手套跳出来吼:"喂,喂!干嘛呢你们,红灯!"
程宇探出头来叫:"磊子!磊子让路靠边儿,截那辆灰车!"
田磊跳得像个兔子似的迅速后撤,罗战的车轱辘几乎轧到他的脚面。
小交警嚎道:"哎呦我操,轧我脚了,程宇你追谁呢你?你追人你的车怎么不打警灯?!"
田磊骑上他的交警摩托,直追罗战的切诺基。
今天进城上街的人都算是开眼了,繁华的地安门大街上演了一场追车大战。
最终还是交警的小摩托在人车密布的街道上行动力最为矫健敏捷,飞身把灰车别上绿化带。大切诺基随即狠狠地贴上去,堵住它倒车逃跑的路线。
后边很快呼噜呼噜又追上来几辆热心帮助警察追坏蛋的出租车,以及一大批被撞掉了保险杠和擦花了车屁股的冤家债主。
灰车司机被铐在方向盘上,程宇一手撑着车门,问对方。
"我说您内,大热天得你跑什么?后边撞成什么样了您自己回头看看,还能看吗!
"驾照和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你口音不是本地的,暂住证办了吗?"
程宇审问那个司机,田磊在旁边处理那一大群被撞了车追上来讨债的车主:"嗳,嗳,一个个来,排队,排队登记哈!"
罗战插不上嘴,程宇也没功夫搭理他,他就只能杵在一边耐心地等着,这时候早顾不上自己要去办什么事了。
能重新见到程宇,就是这半年来顶天大的一件大事!
这大中午的,太阳地底下晒着,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罗战就连去路边买个煎饼都舍不得去,怕还没说上话,一错眼这人就跑了,没处找去。
他不眨眼地盯着程宇看,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眼珠子把程宇的身形前前后后那几道弯几条线都瞄了个明晃晃。
程宇是他抱过的人。
罗战直到现在还能回忆起手掌心里那一团让他撒不开手的温热触觉,汗水淋漓,血泪横流,刻骨铭心得。
几年了,程宇还是那样儿,就没怎么变。俊朗,帅气,脸膛是常年外勤被太阳炙烤出的浅浅的麦黄色,蓝灰色制服裹着挺拔的身材,一双黑皮鞋透着整齐利落。
就是制服款式不一样了,换单位了。
罗战微眯着眼看人,脑海里回想的仍然是当年的程宇程警官,帽檐遮面,穿防弹夹克,迷彩裤,高帮皮靴,一双薄薄的眼皮,冰渣样的视线,拿微型冲锋枪冷冷地抵着他的腰。
罗战自己的双手被手铐铐在身后,坐在押解车上,每次一歪头就看得到程宇那张侧脸,鼻梁和嘴唇勾出温润诱人的弧度。
"你说你是来北京走亲戚的?亲戚在哪儿住,姓名,地址,干什么的?
"你把你大舅子打伤了,害怕,所以你才跑?你打个大舅子顶多到派出所做个笔录,治安拘留十五天,你至于吓得撞了满条街的车么?好几辆奔驰呢!说实话吧,你躲我干什么,害怕成这样?"
程宇那一双眼黑黝黝得,瞳仁里闪着精光,半眯着,往车厢里地毯式的扫视,扫得嫌疑人直抖,戴手铐的手在方向盘上抖出咔咔咔的动静。
做警察的眼睛都特毒,更何况程宇是学刑侦的。
他一眼就看出这小灰车的车牌挂得不对劲,牌子是真的,车也是真的,但是他就能看出来这车牌不是这辆车的牌照。
他走上去查证件,司机跟他目光一对就完了。这不像是户籍片儿警的眼神,眼里流出来的那种盯猎物的狠辣劲儿这他妈的是个正经的条子公安!司机吓得踩油门就想跑。
这倒霉蛋严重低估了二环内堵车的惨烈程度,开车还没警察两条腿跑得快,怎么可能逃得掉。
程宇打开灰车的后备箱,一看行李包里那些乱七八糟跑长途的东西,对赶过来的俩同事说:"这小子没说实话,八成是有案底的流窜来的,带回去慢慢审吧。"
罗战终于等到程宇转过身,这才敢贱兮兮地凑过来,伸手拍了拍程宇的胳膊:"程警官。"
程宇一抬头,淡淡地点头:"哦,刚才谢了啊,车没事儿吧?车要是剐了去登个记。"
罗战摘下茶色眼镜,下意识地捋了捋极短的头发,有点儿不好意思:"程警官,您可是贵人多忘事,您不认识我了?"
程宇微微一愣:"你谁啊?"
"我罗战啊!"
程宇不由地猛抬头盯住人,看了两秒钟,绷紧极薄的嘴唇终于缓缓地揉开了弧度,像是某种笑容:"罗战,是你啊……"
他刚才确实没认出来,就顾着抓嫌犯了,没功夫仔细端详这位助警为乐的好市民长啥模样。更何况罗战这些年也变了样貌,头发削成很短的板寸,唇上和下巴蓄了一层整整齐齐的胡茬,戴一副变色墨镜;没有以前那个前呼后拥的江湖老大排场了,但是骨子里洇出来的气质改不了,很酷,酷得扎眼。
程宇的手跟罗战握在一起,仍然是淡淡的表情,笑意若隐若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什么时候出来的?"
罗战近乎贪婪地盯着程宇嘴边浮现的笑纹,这人忒吝啬笑了,面部肌肉多活动活动你丫会死吗!
罗战点头笑道:"哥们儿出来都小半年了,咱不提当年了,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
他递给程宇一根烟,凑上火,眼睛从侧面不停地偷看程宇眼睑上忽闪的两扇睫毛:"程警官,您今儿个是出警,巡逻?还在市局刑警队做么?"
"不在那儿干了。"
"哦?那您现在是?"
程宇低头凑近罗战,点了烟,眼皮子没抬:"后海的派出所,就那旁边的胡同里。"
"哦……"罗战略微有些惊讶,但是很有眼力价儿,没再追问。
程宇眼神微微晃动:"你现在怎么样?"
罗战咧嘴笑道:"我就还那样,混呗!准备跟几个兄弟一起合伙弄个营生,正规划着呢。"
程宇点头抽烟:"好好混啊,别再给我混歪了。"
罗战满脸堆笑,头凑得更近:"那是,那肯定得老实着!我说程警官,您这大中午的,没吃饭呢吧?咱哥们儿难得碰上,要不咱……咱到后海边上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坐坐?"
罗战觉得自己表现得不明显,这样不算太上赶着吧?
以他和程宇的关系,见面一起吃顿饭的交情还是有的,这绝对有啊!
一起打过"仗",流过血,遇过险,付过命的铁交情!
程宇狠抽了两口烟,伸手拍拍罗战的后背,垂头笑道:"忙,还要扫街呢,最近严打。"
片儿警管治安巡逻叫作"扫街"。
罗战不甘心:"那,那晚上一起吃顿饭,我等着你,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空。"
这回轮到程宇不太好意思,摆手推脱:"别介,别等了,我真的忙,我晚上值夜班。你也赶紧忙你的吧……这车是你的?"
"不是我的,我借朋友的车开。"
"那你不早说?别让你把朋友的车撞坏了。"
程宇赶忙又绕圈儿把罗战的车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不放心地叮嘱道:"你的车要是刚才剐了,蹭了,到派出所去登个记。你这种属于见义勇为,车子受了损失我们所里有补偿性质的奖励。"
罗战发觉程宇对他有些冷淡,或者其实程宇这人本来性格就是淡淡的,跟谁都那样,不爱说话,也不随便跟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地热乎。
程宇也是真忙。
后来的那个下午,罗战就远远地跟着程宇,看程宇扫街,像做贼望风盯梢似的,还不敢跟得太紧,怕对方觉察出来。
他看见程宇在小饭馆买了个盒饭,匆匆吃了两口,没吃完,拎在手里,继续扫街。老板娘亲自招呼程宇,把人送出门,笑得跟一朵六月盛开的月季花似的,还狂巴结似的拽了一把帅帅的小程警官的胳膊,要不是程宇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抽走,老板娘还死摽着舍不得撒手呢。
他估计自己和程宇说话时脸上的肉麻表情,跟那老板娘也差不多的谄媚。
程宇那天扫了四条大街,八个胡同,盘查了二十几个违规停车的,顺手还抓了一个撬自动售套机偷钱偷避孕套的,没收了两个卖淫秽光盘的,赶跑了三个在胡同口刷办证小广告的。
程警官傍晚踩着后海一池的荷塘月色回了派出所的小院,手里还拎着那半盒冷掉的盒饭,准备拿微波炉热热,当晚饭继续吃。
三三两两的小情侣搭着肩,搂着腰。荷花池畔欢声点点,酒吧外的小桌上烛光与人影闪动。
罗战从车窗里探出头,远远地看着程宇在月光下略显柔和清冷的背影,默默地抽烟,手里攥着程宇给他写的电话号码。
哼,老子现在终于找着你小子的庙了,有庙就跑不了你个小和尚!
他找程宇找好久了。
从牢里出来就打听程宇,听人说程警官不在市局刑警大队里干了,调走了,调哪儿去了不知道。
他三年多前最后一次见着程宇,这人躺在医院里,失了很多血,整个人安静得像雕塑,完美的面孔如同胎薄易碎的瓷器。
后来在牢里,他也托探监的兄弟打听过。兄弟打听回来跟他说:"战哥,程警官估计不能再当警察了。他那条胳膊伤多重啊你是亲眼看见的,那胳膊肯定残废了啊!他那半边不能打了,枪都开不了了,这人就算是废了!"
三年可以改变很多很多事。
三年也可以让一个人因为某个念想,越来越惦记另一个人,就像一头狼惦记鲜美肥嫩带着浓郁膻香的羊头肉一样的惦记,那叫一个抓心挠肝!
2、小程警官
程宇第二天早上交了班,从所里出来已经快九点了,盛满露水的荷花池飘出一阵阵扑鼻的鲜气。
一夜没怎么睡。
白天抓的那小灰车司机,程宇跟负责案审的华哥一起审了俩小时,审出重要东西来了,赶紧又打电话把分管刑侦的副所长大半夜的从家里床上叫过来,给分局写报告。
程宇在值班室沙发上刚躺下,报警电话进来了。后海北沿胡同里某某酒吧两伙人打起来了!
巡警出警办案都要至少两个人一起,程宇和同事潘阳蹬着自行车赶去现场拉架,酒吧门口是一群喝得满眼血红东倒西歪手提板凳打砸摔的醉汉。
喝醉酒蛮干的人是最麻烦的,力气大,脾气倔,还神智不清,不听从任何示警与劝告,只能硬上。硬上你还不能把人家给弄伤了,因为他是醉汉啊他不是罪犯,警察出手要是把醉汉给打伤了那刑事责任就得警察来背。
程宇拿一盆水泼醒了一个闹事的,又把另一个扛凳子妄图袭警的光头给扭着腕子关后门小厕所里了。
潘阳正把第三个家伙按在地上,俩人在地上滚得跟两只亲热的八爪鱼似的。
潘阳那瘦猴似的小身板,竟然按不住那头牛,呲牙裂嘴地叫唤:"哎呦喂,程宇!程宇你快过来帮我按住,手铐呢,先把丫铐上!"
壮牛一翻身正要挥拳头打人,程宇冲上去一脚,皮鞋鞋尖扫上那人的拳头。嗷一声惨叫,那家伙捂着手醉醺醺得,鼻涕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程宇提着那头牛的衣服领子把人拖过石板路,一只胳膊铐在荷花池子铁栏杆上了。他端起对方挨踢的那只手,打开手电照了照,哼道:"你的手没事儿,可能发个肿,回家抹点儿正红花油就好了。"
"呜呜……呜呜呜疼,手疼!……妈——我妈呢……"闹事的小青年岁数不大,这会儿知道疼了,认出面前穿制服的人是警察了,于是害怕了,才想起喊娘。
程宇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到了派出所你自己打电话,叫你妈来领人!"
程宇和潘阳把一堆人收拾按趴在地上,挨个登记身份证,领头的两个打架砸东西的给扣了,提回派出所做笔录,赔偿损失。
酒吧小老板垂头丧气地看着一地狼藉,一件一件地捡拾被砸得破烂的桌椅。这年头在后海边做酒吧生意的都不容易,店家竞争激烈,客人挑剔,钱不好赚,对上要打点好工商的、税务的、派出所的,平日里还要担着开门做生意的各种风险。所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小老板端着软饮料和三明治出来:"程警官,潘警官,吃点儿东西,今天辛苦了,真辛苦了,谢谢您二位了……"
程宇摆摆手不吃:"这俩人我先拎走了,你明儿早上到所里填个单子,把损失数额报上来,然后再跟他们协商赔付吧!"
回到所里,把抓来的俩人先铐在长椅上晾着,程宇面朝下一头栽进沙发,趴着就睡过去了。
他觉得他睡过去还不到五分钟,五分钟,报警电话你妈的又响了!
"阳子,电话……"程宇迷迷瞪瞪得,伸出一只手隔空一指。
潘阳在另一条沙发上趴着呢,眼皮都没抬,伸手去捞桌上的电话,捞了两下没捞着,呼噜倒是打起来了。
程宇从沙发里抬起头来,抻长了胳膊一把拽过电话,浓重的鼻音腔:"喂,什刹海派出所,您哪位?"
报警的是前海某胡同的大妈,警察同志你快来帮帮忙吧,我老伴找不见啦,丢啦!
"什么时候丢的?"
"我老伴每天傍晚出门买报纸,遛弯儿,八九点钟准时回来,可就是今晚上都到后半夜了还没回来呐,这肯定是走丢了啊这可怎么办呐呜呜呜呜呜呜!"
"大妈您先别哭,您家里人先出去好好找找,成吧?这才几个小时,估计没走远,或者在哪儿磕了碰了的,您家里人先出去找……"
"我没家里人,我儿子闺女都不住这儿,都住得远着呐!我围着后海转了一整圈了也没找着人呐呜呜呜呜……"
"大妈,要不然这样,您明天白天到所里来报个案,带上大爷的照片和证件……"
"那今天晚上怎么办啊?今儿晚上你们就不管找了?我这打电话不算报案嘛?!"
大妈在电话那头哭:"我都找过啦我要是找得着我还找警察干嘛?胡同墙上贴的大标语不是都说了吗,'有困难,找警察!''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大妈我在后海河沿儿上住了五十多年了,从刚解放我就住这儿,五十多年了我都没找你们服务过,我就今天头一回找人民警察了,你们怎么能不管我们老两口的死活啊!!!!!"
潘阳从沙发里抬起一只眼皮:"哎呦喂这才几个小时啊就报失踪啊?程宇你跟大妈说,过24小时才能报案,过48小时才立案侦查呢!……"
大妈继续哭诉:"小同志啊你怎么这么不尽人情,这么不懂事啊!我老伴有轻度老年痴呆,口齿不利索行动还特缓慢,你说他要是一个不小心滑到那个荷花池子里淹了,或者被车撞了,或者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我都不想活了呜呜呜呜呜……小同志啊你也是有爹有妈的人是不是,你平时也知道孝顺老人是不是?你说这要是你亲爸爸走丢了,你能狠得下心就不去找吗!呜呜呜呜呜……"
程宇打断了对方:"大妈,成了您甭说了,我知道了……您把您家地址报一下,我现在过去一趟,我帮您找。"
程宇没有爸爸。
他爸在他念初中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想孝顺都没机会了。
程宇拿脸盆里的凉水匆匆抹了把脸,眼睛里还残留一圈红血丝。
潘阳从沙发里探头叫道:"你还真去啊?这深更半夜的,要找也是白天去找啊!"
程宇匆匆道:"我自己去就成,你先睡着吧,别睡太死了,待会儿有电话你接。"
潘阳七滚八滚地从沙发上出溜下来,抄起自己的警帽,扛上大手电,哼唧道:"啥叫你自己去啊?你什么意思啊?你想甩单啊?操,不就是找个老大爷么,一起去呗!!!"
程宇冷笑了一声。他知道阳子这人嘴巴唧歪,见天发牢骚,心眼儿其实特好,热心负责的小同志。
程宇笑说:"你不知道人家大妈大爷感情深厚?半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赶紧帮人找吧!"
潘阳戴上帽子,两人蹬上自行车,漆黑的浓夜里传出小警察苦中作乐的笑声:"大爷腿脚不灵,肯定跑不远!听组织的没错,追!!!"
程宇早上交了班,蹬着自行车从派出所回家。
罗战一抬头,透过小吃店的玻璃窗,看见程宇骑车的身影从眼前飞快地掠过。
呦喝,咱们小程警官下夜班了?罗战搁下桌上的油条馄饨,跑出门,眯眼盯着程宇的背影。
他这一大早,是专门过来蹲守程警官下班的。
程宇骑车路过农贸市场,从一个步履缓慢蹒跚的老大爷身旁掠过,迅速停下来回头:"呦?大爷,您今儿咋自己出来买菜啊?"
侯大爷一看乐了,招招手:"小程啊,下班啊?"
程宇从车上蹿下来,顺手把老头子拎得两大兜子菜接过来自己拎着:"大爷,不是跟您说了么,周末我帮您买去,您需要什么就记在纸上给我。"
侯大爷咧开没牙的嘴摆摆手:"嗳,我看你上班下班得太累了,别折腾你了。我这也没事,正好起个早,我就顺便出来遛达遛达就把菜买了,也不麻烦你……"
程宇一本正经地说:"不麻烦,真的不麻烦。"
侯大爷乐道:"小程啊,工作甭太累了,你妈昨天在院儿里又跟我们唠叨你来着!"
程宇垂头抿着嘴笑:"我妈又说我什么了?又是那些破事儿……大爷我跟您说,您以后还是别自己一人儿出来,现在胡同里开车的人也多,万一碰了摔了,多让人担心!昨晚上我一宿没睡,出去找一个走丢了的大爷,这刚给找着,送回家去了……您以后别自己买菜,周末我给您都买好了,成么?"
罗战一直悄悄开车在远处盯梢,眼瞧着那爷俩钻小胡同了,切诺基实在钻不进去,他就只能下车徒步跟踪。
他隔得老远都似乎能看到,程宇每一次侧过脸跟老大爷讲话时、嘴角掩饰不住的笑容,似乎能听见程宇说话时闷闷的又挺有特点的鼻音。
这小子跟老子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没这么笑过!
罗战看得入迷。
他太喜欢小程警官了。
侯大爷和程宇进了大杂院的门。
大院里脚步声和人声嘈杂:扛着自行车出门上班的,炒菜冒烟的,占着水龙头洗衣服的,朝门外胡同里泼洗脸水的,往铁篦子下水道里倒尿盆的……
"妈,回来了。"程宇低低地喊了一声。
程大妈掀门帘瞧了一眼:"程宇,才回来啊,进屋,妈跟你说话!"
南墙根儿屋里的莲花婶,端了个盘子出来:"小程,下夜班啦?吃油饼吗?还剩俩糖油饼,你喜欢吃的!"
程宇把菜兜子给侯大爷撂到屋里,又接了莲花婶的一个油饼。
李莲花嘴里嚼着油饼,嘴唇油花花的,咕哝道:"再拿一个呗,我吃不了了,俩油饼你都拿走呗!你妈等你老半天了,找你呢,快去吧孩子……回头来你婶儿屋里坐坐哈!"
程宇一进屋,他妈妈捧着热毛巾就迎上来。
"擦擦,哎呦瞧这脸花的,好好擦擦吧你……"
"妈……唔……嗯嗯,我自己擦……"
程大妈知道她儿子累了,困了,看那俩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赶忙把人按床上先睡下。她要帮儿子脱衣服,程宇埋头揉了揉眼睛,说道:"我自己脱,妈您出去待会儿,我脱裤子……"
程大妈白了一眼,往床上一坐,不走:"你脱裤子就脱裤子呗,你妈没见过你光屁股什么样啊?你赶紧的,快点儿,我不是要看你,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程宇剥掉沾染一身灰尘的警服衬衫长裤,一头扎进枕头,抱着被子就想打呼噜,身体蜷成个虾米。
程大妈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头,不甘心,怕吵着儿子睡觉,可是又怕自己不见缝插针赶紧唠叨,一转眼这儿子又被单位叫走了值班去了,抓都抓不着人!
"程宇,妈上回跟你讨论的那事,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就是林丹丹上回跟我说的,她让她爱人帮你走个后门,调到海关去,你到是给个话儿啊?人家是知道你的情况,真心实意想帮你……"
程宇没睁眼,低声道:"不想去。"
"干嘛不去啊?人家那是海关缉私局啊!那那那是多肥的差事,多好的待遇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走后门都进不去,工作不累,挣得也多啊!"
"我们所里挺好的,我现在干着挺好的。"
程大妈特心疼地拉过儿子的右手,握住,捏了捏,"这儿是挺好的,你们领导都挺正派挺客气的人。妈不是嫌弃别的,妈真是为你将来考虑,趁年轻换个地方,要不然将来,将来你就一直这样……"
"妈……"程宇翻了个身,把屁股撅给他妈。
程大妈欲言又止,凑到程宇耳边问:"我说儿子,你是不是还膈应以前你跟林丹丹那事儿呢?其实要我说吧,那闺女挺不错的,没缘分走到一起,可惜了的,咳,啧啧……"
"妈!……人家都结婚多少年了!"程宇直接用毛巾被捂住了脑袋,把自己包成个粽子。
程大妈觉得这宝贝儿子就是脸皮薄,固执,自尊心又强,死撑着拉不下这张脸来,不想用人家闺女的后门。
程大妈伸手拽啊拽,跟程宇抢毛巾被,奋力把这只大粽子剥开,不依不饶地捏她儿子的脸:"是啊,人家闺女都结婚多少年了,你还有什么害臊的?你说说你,你怎么这么麻烦啊,你真是让你妈为你都愁死了!!!"
程宇迷迷糊糊地睡,脸上的几块肉被他妈妈捏来捏去,捏成各种形状。
程大妈看一计不成,于是缓兵迂回,又生一计,神秘兮兮地凑到程宇耳边:"儿子,还有一事儿,你莲花婶给你介绍那对象,周末有空你去见见人家,啊?"
程宇哼唧:"这个月严打……"
程大妈瞪眼:"我知道严打啊,严打是打击不法犯罪分子,严打跟你见不见人家姑娘有嘛关系?"
程宇半睡半醒,微微撅嘴哼哼:"妈……我忙么……"
"你忙?你天天都忙,你比市长还忙呢!咱市里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都在严打!合着你们公安局领导打击什么治安犯罪、扫黄、黑帮团伙、暴力、盗窃的,你就不能去相亲啦?那咱们要是一直这么严打下去,你到四十岁也娶不着媳妇你怎么办啊?愁死了,愁死了,真是愁死我了!!!"
程宇最扛不住他妈妈的口头禅,愁死了,儿子,老娘都为你愁死了!
他妈妈在他耳边不断地推销姑娘。
你莲花婶说那闺女特好,气质好,身条棒,人特有修养,你想啊,是做老师的呢!
而且还是本地人,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双全,家里条件不差,是你莲花婶她家孩子的班主任,教语文的,这么年轻就班主任了,特有才的一闺女!
姑娘说了,不在乎职称啊钱啊房子啊什么的,人家挑得是人,模样气质不够英俊不合眼缘的,人家还看不上呢!这年头这样的好闺女上哪儿找啊,我说儿子,你赶紧见见人家呗!!!
哼,这姑娘就是个女色狼啊……程宇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被他妈妈威逼利诱着点了头,成,不就是见一面么,爷是警察爷还怕色狼吗!
程大妈满意地出屋遛弯去了,儿子答应去见姑娘就成。
程大妈对自家儿子挺自信的,他也就是穷了点儿,没房没车的一个片儿警,可是咱程宇这张脸,这个儿头,这身材,再穿上蓝制服,戴上大檐帽,往街边上一摆,闺女们的回头率是百分之百啊!
这么帅的儿子,怎么可能娶不到媳妇呢?
肯定能找着个识货的,一定的!
程大妈前脚刚出院门,色狼后脚就悄没声息地溜进院子。
罗战在胡同口徘徊了很久,这回是连程宇的家门口都摸到了,进不进?进不进?到底进不进去?!
自己会不会太积极了,冒然露面,再把小程警官给吓着!
大杂院的两扇朱漆小门斑斑驳驳,脆干的漆皮层层剥落,暴露出颇具年代感的古朴的木纹。
罗战一闪身摸进了半开半掩的院门,视线迅速扫过几户低矮的平房。
3、小院抓贼
罗战一闪身摸进了半开半掩的院门,视线迅速扫过几户低矮的平房。
这是老北京内城小胡同里很典型的院落。现今仍然留存下来的那些独门独户的四合院,都是有权有钱的红贵、富贾或者政府机关事业单位才能享用得起,平民老百姓几户甚至十几户住得这些院子,叫做大杂院。
午后的大杂院静悄悄的,上班的人还都没回来,院里的人都在睡午觉,只有茂盛的老槐树上那几只知了仍然不停不歇,溽暑的热气中发出尖锐枯燥的长鸣。
仿佛是第六感作祟,罗战一下子就瞄准了东墙根下、门窗漆成朱红色的一户人家。那家门口摆了一辆自行车,晾衣绳上晾了一条男式牛仔裤,几件T恤。
他蹑手蹑脚做贼似的走过去,掂起脚,隔着纱窗,瞧见了屋里睡得很香的程宇。
罗战乐了,死盯着床上的睡神,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
程宇侧着身,睡觉的姿势蜷着,就跟个没长大的男孩似的,把毛巾被全部抱在怀里,像抱个宝贝,身后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脊背,随着平稳的呼吸静静地起伏。
罗战一个人趴在窗外色迷迷地傻乐了一会儿,却又慢慢沉下脸来,眼睛直勾勾地往下溜,溜到毛巾被遮盖不住的地方,程宇穿的黑色平角裤下包裹的臀部隐隐约约露出很挺很翘的弧度。
罗战扒着窗户棱,也顾不上这心思有多么的猥琐和龌龊。
视线拐着弯地往腰线下的凹处溜进去,他特想看程宇光屁股会是什么样儿,在心里已经自己扒拉想象过无数次。
窗户没拉帘,程宇也没盖严实被子,更何况是自己喜欢的人,这一床的春色简直是不看白不看,老子多看几眼不算猥亵罪吧?
他看入迷了,脑门和鼻子贴在纱窗上,手指无意中碰翻窗台上一只花盆。
哐当!!!
"谁啊?嗳,你谁啊你?!"
耳畔一声尖利的怒喝,罗战眼角瞥见一只长把子的笤帚疙瘩,照着他后脑勺扫过来!
罗战腰杆往后一撤,躲开了。笤帚疙瘩在他脑顶挥舞,胖大婶的身躯像一台推土机气势汹汹地袭来。
罗战脑子里灵光四射,蓦然闪过某个令他喷饭的景象:猪八戒挥舞金箍棒?
猴子呢?救命啊——
"你是小偷吧你?你偷自行车的吧?你是哪儿来的?站住,你给我站住!"
罗战满脸堆笑,左躲右闪,连忙伸出一只手挡着:"嗳,别,别打,别介,我不是偷车的!大妈您别,不是,姐,大姐,您手下留情!"
"谁是你大姐 ?!"
彪悍的莲花婶一笤帚抽上罗战的膝盖。
面对胖婶,武斗功夫施展不利,罗战只能跳着脚躲笤帚。大杂院里满地乱堆的家伙事儿太多,遍地都是雷,他一个躲闪不及,哐当一脚踩进水龙头旁的洗衣盆。
他的皮鞋底噗哧吸溜,顺势就滑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墩!
"嗳?我的衣服,我刚洗完的衣服!孙子呐你干的好事!"莲花婶气得骂。
没等罗战爬起来,气吼吼又泼辣的莲花婶抄起一个盆,洗完脸还没来得及倒掉的洗脸水,带着一层泡沫子,冲上去兜头盖脸地一泼!
这么一折腾,程宇其实一下子就醒了,隔着窗户一瞧,竟然是罗战那家伙。
他从床上蹦起来冲出屋,却猛然发现自己只穿了内裤,顺手就拿门帘子往身上一裹。
"婶儿,别打,我朋友。"
胖婶收起笤帚,上下打量罗战:"哦,你朋友啊?不是偷车的啊?"
最近附近几条胡同丢好几辆自行车了,莲花婶作为居委会联防小组组长,一直惦记着抓贼立功呢。
罗战精心收拾的一身行头全泡汤了,满头是肥皂沫洗脸水,米色休闲裤浸在泥汤里,一只皮鞋脚还杵在洗衣盆里,那姿势别提多么狼狈。
程宇看在眼里,没想到当年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罗三儿竟然被莲花婶几笤帚给撂倒了,忍不住想乐,平日里冷淡无痕的两片薄嘴唇就咧开很好看的弧度。
罗战哭笑不得地坐在地上,果然人不能干坏事,觊觎美色绝对是有报应的!
他歪着头仰脸看程宇,程宇也看着他。程宇全身上下就穿个小裤衩,扯着他家大门上挂的布帘子裹在腰上遮挡,那小蛮腰的形状缠着围裙,还挺性感婀娜,罗战顿时就喷了,嘿嘿嘿得就乐起来,乐得爽快,张狂。
程宇冲他一摆头,用眨巴的眼神说:别傻吧唧坐泥汤子里了,多大个人了在这儿现眼,赶紧进屋呗!
罗战就等这个呢,哧溜就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身泥就进屋了。
程宇背对着罗战穿衣服,精瘦结实的腰迅速收进制服长裤中,翘屁股在罗战眼前一晃而过,都没给他机会再多瞄几眼。
罗战抖了抖一身的狼藉,厚着脸皮蹭过去陪笑道:"程警官,您看我这,我这衣服……"
程宇穿上衬衫,慢条斯理地系扣子,唇边仍旧是一丝淡到冷漠的笑,领口下袒露出的小麦色胸膛让罗战眼热。
程宇挺瘦的,但是身上并非那种干巴瘦的羊肋骨,胸腹的轮廓和肩膀的线条一看就是练过,覆了一层精干利落的肌肉。
程宇嘴角动了动:"被收拾了?脏啦?"
罗战点头认栽:"可不是么,你们这院里都他妈是一群便衣啊!老子今天有眼无珠,没认出来那胖婶是女便衣,程警官我错了!程警官您给个方便,借身衣服呗?"
程宇似笑非笑,拿他那一双钛合金刑侦眼扫过罗战的橙色T恤衫标牌:"今儿拾掇这么整齐利索,全是名牌,约会啊?"
罗战笑道:"可不是有约会么,你看我这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我这儿没好衣服,都是便宜货,没牌子,你看不上。"
"这什么话,你的衣服哪能看不上!随便来两件,能蔽体就成!"
程宇从大衣柜里翻出衬衫和牛仔裤,扔给罗战。
罗战成功地登堂入室之后心情顿时无比畅快,激动得就快要仰脸对着并不太高耸的天花板引吭高歌了。他迅速就把自己在程宇面前扒个干净,恨不得连内裤都扒了。
可是程宇没主动提供小裤衩,后屁股湿漉漉的内裤权且先留在身上,别暴露得太彻底。
他没急着穿衣服,子弹头紧身内裤里挺着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雄壮部位,故意在屋里晾着,左顾右盼:"有毛巾么?有水能洗洗么?哎呦程警官,要不然您给咱打盆热水?凉的也成!"
程宇冷哼了一声,抬下巴示意门外的水龙头:自己冲水去!
罗战的口气就跟耍赖似的:"我光着呐!"
程宇不以为然:"光着怎么了?怕人看啊?院儿里没女的。"
罗战煞有介事地一瞪眼:"那还一个胖婶盯着我呢!她不是女的啊?"
程宇撇嘴哼道:"莲花婶不算女的,人家比你还爷们儿呢!"
窗户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爆吼:"哪个臭小子说老娘坏话呢?谁爷们儿啦?!"
程宇连忙喊了一嗓子:"没有没有!就我们俩是爷们儿,婶儿您是一朵花儿!"
罗战顺势扑到程宇后肩上乐,手臂轻勒程宇的脖颈,做出一个没有发力的锁喉动作,顺手就在程宇胸口抹了一把,隔着一层衣料摸到那不肥不瘦恰到好处极为温润的手感,忒舒服了,忒惦记了。
程宇朝窗外吐了吐舌头,抿着嘴,腮帮子上抿出一颗小酒窝。
那小酒窝罗战特眼熟。
当年他被铐在车里,并排跟程宇坐着,车子在盘山公路的云端仙境中盘桓。他转头望着程宇,程宇就是这样笑出一颗酒窝。他那时候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在云端飘着,太美了。
他太喜欢看程宇垂头抿嘴轻笑的那劲儿。
漂亮甚至妖娆艳骚的男人,罗战见得多了,玩得腻歪了,不稀罕。
程宇跟那些俗艳的小鸭子完全不一样。那种外表内敛冷漠然后偏偏不经意间在你面前悄悄变软融化出来的轻柔和美妙……这人太他妈的有滋有味了,耐嚼!
罗战就是故意在程宇面前起腻歪。
他知道程宇就是典型的滚刀子的一张嘴,豆腐脑的一颗心,他早就对这人的脾气知根知底了。
程宇果然转身就拿了个脸盆,到院子里打水,还嫌水有些凉,伏天用凉水洗完了身上反而不舒服,发粘,于是又往盆里兑了开水,试好了水温,然后丢给罗战一条毛巾。
罗战在屋里赖着不走,程宇也不好钻被窝睡觉,只能斜靠在沙发里,看看电视,磕磕瓜子。
罗战磨磨蹭蹭地擦身,有意无意地在程宇面前晃悠显摆他那一身罗列得漂亮整齐的肌肉。他其实才不怕人看呢,都是爷们儿怕什么?是娘们儿咱也不怕。
他对自己的身材特自信,宽阔的肩膀沿两条肋线舒展出华丽流畅的倒三角形,晒成古铜色的肩头手臂上再残留几块若隐若浮的旧伤痕,弥漫了几分野味儿气息的男人气概,挺招人的。
这身形,爷们儿见了羡慕嫉妒恼恨,娘们儿见了眼热心颤想泡,难不成就你程宇是一块榆木疙瘩,欣赏过老子的线条,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程宇还真没什么反应,眼皮半开半阖,视线好几次淡淡地扫过罗战的身体,那眼神分明就跟警察扫街的架势差不多,透着某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和无动于衷。
罗战估摸着自己裸着这一身好肉,在对方眼里,就跟胡同口立着的某一棵树、某一个邮筒没啥区别。
妈的程宇这人是性冷淡?
他把自己从头擦到脚,再从脚擦到头,当着程宇的面赤身裸体穿个小裤头,再这么傻了吧唧地擦下去,都快要自己把自己摸热乎了擦枪走火了!
实在绷不住裤裆里的燥热,罗战暗暗在齿缝里骂了几句牢骚,不情不愿地穿衣服。
程宇的衣服穿到他身上还是显小了。俩人外表看起来个头差不多,程宇甚至微微高出一两公分,身材也差不离,但是剥了衣服就显出区别,罗战身上的肌肉条把衬衫绷得很紧,下边几粒扣子勉强扣得上,领口和前胸却咧开着,露出浅浅的一抹铜色。
罗战大大咧咧地挤到沙发上,给程宇点烟。
茶几上放着程大妈一大早就给儿子做好的饭菜,用个倒扣的纱帐子扣着挡苍蝇。罗战闻了闻,笑道:"手艺不错,京酱肉丝,尖椒土豆丝,刀工很可以啊!"
程宇唇边浮出笑意,眼睛却快要睁不开,在沙发上仰着都快要眯瞪了。
罗战盯着程宇微微颤动的喉结,从下巴到脖颈领口的简练线条,狠狠地压下某种冲动,凑过来碰碰胳膊,小声说:"程警官,这次能又跟你遇上,咱哥俩也算特有缘分的人。"
程宇轻轻点头:"嗯。"
"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没啥朋友,也不像以前那么混了,嗯……难得见着了就想跟你叙叙旧呗,晚上一起吃顿饭?我请客!"
程宇慢慢睁开眼,瞧着罗战,突然乐出来:"你小子他妈的在我背后跟了两天,就为了请我吃顿饭啊?"
罗战:"……啊?"
程宇:"啊什么你啊?"
罗战:"什、什、什么啊?"
程宇:"你说什么啊,一头蒜装什么水仙花啊?盯梢跟着我的人不是你啊?!"
罗战没吃到羊肉,咬了一嘴毛,心有不甘,迅速倒打一耙:"我说程警官,您跟我说话,别老跟您在局子里审犯人似的,成不成啊?您看我现在已经改造释放了,我已经是个正正经经遵纪守法的公民了!"
程宇歪着头看他:"不想被审就老实交待啊!"
罗战讪笑:"哎呦我,我也没别的意思,我没想跟踪你,我就是,我这不是想找你,但是没机会靠近你么……"
程宇冷笑:"罗战你胆儿够肥的啊你?你还敢跟踪警察?你都跟到我家里来了!"
他程宇是谁啊?正经是刑侦口的科班出身的警队精英,侦查和反侦查技术都是一套一套的,就罗战那傻不愣登在他屁股后边尾随徘徊,程宇身后带了这么一个大尾巴,自己能不知道么?他要是连这大尾巴都觉察不出来,他就甭当警察了。
罗战一看事情败露,下不来台,下不来干脆就不下台了,厚着脸皮蹭过去,一边挠头一边拿肩膀拱了程宇几下,彻底地开始耍无赖。
程宇用眼角瞥着罗战,心里也在合计。他估摸罗战可能因为是个刑满释放的社会闲散人员,想跟警察口的人搞好关系,拿自己当个人脉,所以拼命地巴结。
亦或者,其实还是为了当年那件事,罗战心里一直惦记着,想报恩。
程宇知道罗战也不是个不可救药的坏人,以前犯过事儿,但是在道上的风评还不错,对朋友挺仗义的,所以也就没介意对方这么腻歪地蹭上来。做警察的,成天就是跟道上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这号人程宇见识得多了。
程宇眨眨微微泛红的眼,搓了搓脸。
罗战一看,连忙说:"程警官,我打扰你休息了吧?"
"哼……"程宇心想,你丫才知道啊?我好不容易值完夜班歇一天假!
"我本来没想打搅你么,我这不是,就想扒窗户往里瞧一眼是不是你,结果被女便衣抓现行了么!"
"该!"程宇冷哼。
罗战就喜欢看程宇那爱搭不理的小样儿。他觉得自己目前这种心态,就是明明白白地寻找各种机会犯贱!他又陪笑脸道:"程警官今儿歇一整天?那,那今儿晚上,有没有空跟哥们儿……"
"说吧,哪儿吃啊?"程宇抬起眼皮子,嘴角勾出慵慵懒懒的弧度,让罗战瞬间惊艳得心跳慢了半拍。
罗战紧张得都有些结巴了,连忙说:"那、那、那好,就、就、就后海边上的砂锅居呗,咱老北京菜,离你这儿也近便?"
"成。"程宇答应得干脆利索。
罗战乐得直搓手指:"那我晚上开车来接你!你先睡着,睡到晚上7点我来找你!"
不就是吃顿饭么,程宇那时候心想,让罗战请一顿,这人也就踏实了,省得整天忙前忙后地搞跟踪,瞎折腾!
4、第一次约会
罗战认为,这也算是他跟程宇的第一次约会吧。
他激动得回家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白色紧身T恤和休闲裤,脸上的胡茬仔仔细细修理掉,身上喷了些古龙水。他这人一向注重形象和生活品质,别看以前是混的,混也算是那种混得比较有品位上档次的人。
程宇借给他的衣服私下截留了。
一整天都没心思处理别的事,就等着晚上的饭局。
要不是怕程宇嫌他有毛病,罗战宁愿啥也不干,就站在程宇家窗户外边,站一整天,静静地看这个人睡觉。
程宇从大杂院门槛里一脚踏出来的时候,罗战胸口揣的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肝都不会蹦了。
这人真好看。
休息日不用坐班值勤,程宇就没穿蓝制服,没戴大檐帽,而是捡了一身休闲装。他没有名牌,他的衣服都是程大妈按照儿子的尺码去动物园批发市场跟人砍价砍来的便宜货,浅肉粉色的长袖衬衫,把袖筒卷起到手肘处,□是黑色水磨布料的牛仔裤。
罗战觉得穿衣服其实不在于牌子,就好比没气质的娘们儿背个正版LV包都能背成菜篮子的感觉,而程宇就属于那种穿个跨栏小背心也一定能穿出阿玛尼模特范儿的人才。
程宇从胡同里露头,看见等在那里东张西望的罗战,轻轻挥了挥手,唇角飞扬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容,纯净的脸庞在金色的夕阳下竟然闪烁发光。
程宇迈出家门时,程大妈在他身后不停地嘟囔埋怨,见朋友,你见什么朋友啊?儿子你好不容易歇一天假,你一个礼拜才歇这么一天,周末和国家法定节假日你都没有假,你不乖乖在家睡觉也就罢了,还偏要逮着今天去会什么"朋友"?
儿子你今天应该去相亲!去见见人家温柔贤惠如花似玉的人民教师!!!
程宇对相亲这种事实在是提不起多大兴趣,以前被老妈鞭着赶着,也相过几次,都是处不了多长时间就吹了,对这种事愈发就心理抵触了。
有的姑娘是嫌他穷,没房子;
没房还不说,而且工资低;
工资低也就罢了,竟然还工作时间超长,成天加班,接警随叫随到,还尼玛没有节假日!
国家的法定节假日对其他公民都有效遵循,就是对警察无效无法。越是全国人民阖家团圆欢度节日的时候,派出所全员满血值勤,上街巡逻;家家户户吃团圆饭年夜饭的时候,程宇要提着警棍在平安大街鼓楼大街和后海大大小小各条胡同里扫街,巡视,维护社区治安,震慑不法犯罪分子。
这日子过得,一天两天还能忍,时间长了,谁家闺女受得了啊?全给吓跑了。
哪个女人找丈夫不是这样?要么图钱,要么图这人老实可靠是宜家宜室的经济适用男,程宇是两头都不靠。
前来相过亲的姑娘们对程宇一致的评价是,这人人品性格没得挑礼儿,长得又帅,脾气也不错,就是……就是这工作性质和作息时间,不是脑筋正常的普通女人忍得了的!
于是帅帅的小程警官眼瞅着就快要沦落为大龄剩男了。
程宇跟着罗战往胡同口走了没几步,接警电话追到他手机上了。
他们分管治安刑侦的副所长,开门见山地问:"小程,睡起来没?在哪儿呢?"
程宇一看是副所长的电话,心里忽然有点儿小遗憾,这顿饭八成又吃不成了,答:"起来了,外边儿呢,什么情况?"
副所长说:"有个民事纠纷来报案的,大满和华子他们都接警出去了,我这儿人手不够。我本来想叫潘阳,一看这地方就在你们家门口,你去顺便处理一下!"
罗战面色露出浓重的失望:"呦……你是不是有任务啊,有情况啊?那,那咱俩……"
程宇连忙说:"没大事儿,就是接个警,说是装修工程跟邻居发生纠纷,需要调解,应该很快。"
程宇让罗战先去饭馆里坐着,罗战偏要跟他一起去接警。罗战乐呵呵地说:"我知道你们白道上也有规矩,条子接警必须两个人一起,一个人不行,出了事儿没有人证,你这属于没有严格执行出警的规范条例!所以我必须陪着你,我要监督你!"
程宇笑骂:"别贫了你!"
两人拐进隔壁街的一条小胡同,按照门牌号找到那位报警的大妈。
却原来根本不是什么装修工程纠纷。大妈把俩人领进院子,指着小楼房一层与二层之间搭的塑料棚子:"民警同志,我们家在二层晾衣服,没甩干,衣服水全滴到人家一层的塑料棚上了,时间长了发霉发臭了!人家非要强迫我们不准晾衣服,那怎么行?!你说我们怎么办啊?"
程宇仔细瞧了瞧,于是跟楼下那户人家说:"你们搭这塑料棚合法么?这属于乱搭乱建吧?"
楼下那户也不乐意了:"我们怎么乱搭乱建了?房管所的都没管我们!民警同志我们叫你来是解决晾衣服水的问题,你管我们的棚子干嘛?"
楼上也不干了:"我们凭什么不能晾衣服啊,你搭个棚子兜着水是你乐意,但是你不能妨碍我们晾衣服!"
于是,两家人在小程警官面前哇啦哇啦开始吵,嘎嘎嘎吵得如同后海荷花池里漂来五百只鸭子。
罗战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程宇整天就接这种警?我靠,片儿警这活儿真不是老爷们儿能干的!
程宇也不爱管这种邻里纠纷,可这些就是管片儿民警份内的事。程宇倒是宁愿他接的警都是打击不法犯罪分子,人民群众在前方高喊一声"有人抢钱啦,抓劫匪啊",然后自己飞身而上与歹徒英勇搏斗,直接抡拳上脚干起来多爽啊,比调解邻里纠纷省事痛快多了!
程宇跟那两户大妈说,要不然这样,你们两家人把这棚子改造改造呗,棚子顶上通一条窄窄的下水管,把晾衣服的水引到边上,不就不会积在顶棚上了么。
两个大妈说行啊,但是谁家来做啊?
二楼大妈:"当然是你们家做了,这棚子是你搭的!"
一楼大妈:"废话,当然是应该你们家做了,那衣服是你们家要晾的!"
程宇皱着眉头说:"你们两家人就不能互敬互让一下,邻里街坊的至于分这么清楚吗,一起弄一下不就完了么!"
二楼大妈:"我下岗了,我家里没钱。"
程宇:"没钱出人啊,你们家有男的没有?装个管子又不难,会动手就行。"
二楼大妈:"我们家没男丁,他们家有!"
一楼大妈一听,眼睛瞪起来了:"我儿子还小呢,哪能让他登高爬梯的做这么危险的事儿啊,摔着了算谁的啊,不行!"
程宇挑眉插嘴道:"你儿子多大了?"
一楼大妈一本正经道:"我儿子才22,大学还没毕业呢,我哪能让我儿子干这个啊!"
二楼大妈接茬道:"民警同志,您看我们叫您大老远跑一趟就是为了帮我们解决这管子的问题啊,您不能不管啊,您既然是咱管片儿的警察,就不能帮我们把这管子给接一下嘛?您都帮我们弄好了,我们这邻里街坊的不就没矛盾了,以后就不用麻烦您了嘛!"
神马?这事儿不归你们警察管?
你们管片儿的民警不管这个管什么啊?
您说您都来了,您就不管了就走了?您帮我们把这事解决了不就完了嘛!!!
您这回帮我们解决了,以后再不用麻烦您跑来跑去地调解劝架了嘛!
……
程宇面瘫,面对一群哇啦哇啦的大妈,烦得半天吭不出声。
罗战算是听明白了,听得直想乐,小程警官咳咳!
其实去银锭桥头找个等活儿的民工,二十块钱就能搞定。但是请民工要花钱,让自己儿子做又舍不得,所以才要报警,找热心又能干的人民警察啊!
那天,罗战看着程宇从二层那户人家的窗户口钻出来,骑在窗台上,探出半边身子,帮人家搭水管子。
这年头做基层片儿警的,确实不容易,还真得能伸能屈。
面对邪恶势力要敢于挺身而出横刀立马,面对广大人民群众要善于做小伏低,还要十八般武艺俱全,入得厨房,出得厅堂,杀得死木马,爬得上围墙,缠得过大妈,打得过流氓。
而且罗战知道程宇这人最是面冷,嘴硬,心善。
小警察被几个大妈吵着吵着就屈服了,被人当免费民工使唤,那副沉默着受虐还带一丝委屈的模样,真是越看越招人疼爱!
罗战发觉程宇干活儿总是习惯用左手。
其实不是第一次发现了,白天在程宇屋里洗涮,程宇端脸盆、提暖壶,都是用左手。
前两天在街上追小灰车,他亲眼看见程宇左手扒着车窗,右手伸进去想拔钥匙,竟然没挣过那个司机,被摔出来了!
这绝对不是程宇的水准。想当年,不就是追个车么,他能抡起一掌一个横切气管直接把司机打晕,然后潇洒安稳地抢车。
这人已经彻底是个左撇子了……
罗战心里突然一疼,像是被记忆中的某些片段狠狠地拧到心口,难受了,心疼了。
他从一楼架起梯子,吭哧吭哧爬上去帮程宇一起架管子,俩人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弄好,直到天色慢慢暗下去。
从小胡同里出来,程宇淡淡地道:"今儿辛苦了,谢谢啊。"
罗战笑得很狎昵:"谢什么啊?跟我还来假客气!"
程宇脸上浮出笑意,肉粉色衬衫蹭了几块灰尘脏痕。罗战伸手去给他掸,若无其事地帮程宇整理衣服领子。
俩人挨得很近,罗战从程宇身上没闻到乱七八糟的护肤品或者古龙水,只有一层很淡的香皂混合汗水的清澈味道。
罗战开着车带程宇转过两条街,进了饭馆。
老板杨油饼站在吧台里吆喝了一嗓子:"战哥你才来啊?那边窗口的雅座,给你留了一晚上了,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这杨油饼也是罗战以前做娱乐城生意的手下兄弟,这几年从良改行经营小饭馆,一直还跟罗战混,一起合伙做买卖。
当然,"油饼"这名字是他的混子绰号,不是大名。这人脑门子上总是油花花的嵌满粉刺痘疮,看着就跟一张大油饼似的。
杨油饼再一抬头,声调立刻就变了,连忙一溜碎步小跑出来招呼:"呦,警官同志?您今儿个来小店吃饭?快请进,快请进!"
罗战诧异地眨巴眼睛,咋着,你们俩还认识啊?
杨油饼点头哈腰地给程宇递烟,横了罗战一眼,使眼色道:战哥,你咋也没提前跟我说,你请的是警察同志啊?提前跟我说,我让大厨多准备准备啊!
罗战把他兄弟揪到一边儿去质问:"你早认识这人?那我当初翻遍北京城找程宇,你也没说你认识他!"
杨油饼瞪大眼睛,无辜地说:"这人我刚认识的!前几天店里顾客有个纠纷,我上派出所调解去了,就见过一次,我都不知道人家大名儿叫什么!……我说战哥,原来你风风火火蚂蚁上锅似的想找的那位小警察,就他啊!"
罗战用手指头捏住杨油饼的嘴,威胁道:"兔崽子待会儿甭给老子废话哈!"
杨油饼挺憨厚地乐了,又瞄了瞄程宇,小程警官这休闲装往身上一穿,电影明星气质,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的,爷们儿帅气啊!
其实罗战半年前从牢里出来以后,就打算做良家正道的餐饮生意,在不同的地方踩了踩盘子,最后还是觉得后海这片风水宝地最好。星罗棋布的饭馆街和酒吧街客源兴旺,内城几条颇具渊源的小胡同也适合搞一搞老北京氛围的特色餐饮,罗战琢磨着在这块地方扎营。
而且杨油饼这几年已经经营起这家饭馆,虽说生意一直平平淡淡,不温不火,将将能把本儿给捞回来,至少也算是个帮助罗战翻身发迹的开端。
现在终于发现程宇就在后海派出所上班,家也住在这里!
罗战心里是乐坏了,乐翻了,老子决定不挪地方了,就在这旮瘩落户扎根,和程宇摽上劲了,这辈子不把这人追到手,誓不罢休!
杨油饼亦有心巴结小程警官。他也看出程宇不是那种满大街横着走吆三喝四的警霸,可是这街里街坊墙内墙外的,管片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不好好招呼伺候着吗?
一个是大哥,一个是管片儿的警察大爷,杨油饼赶忙就把自己的亲老婆和亲小姨子都从吧台里叫出来,穿得鲜亮妖娆的,陪战哥和程警官喝酒吃饭。
罗战一边开啤酒瓶子一边在心里搓牙骂人,杨油饼你妈的这狗眼力价儿,这是老子的头一次约会!我不过就是图你这儿近便,菜好吃,你跑出来瞎掺和啥啊你?
你以为老子是来你家喝花酒的吗?你把你丫的几个家眷端出来发什么骚、陪什么酒?!
5、霸王餐
酒开了,菜上了,劝过几轮,酒意慢慢地上了脸,一桌人的话也就渐渐多起来。
罗战后来发觉桌上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不愁没有话题,男人有男人的话题,女人有女人的话题,男女之间那更是永恒的话题,气氛反而轻松欢乐起来。
油饼媳妇和小姨子都是爽利的脾气,一个劲儿地给程警官劝菜劝酒,逗程宇说话。
小姨子尚在大学生的年纪,但是没念大学,十个手指晾着五颜六色的贴片指甲,在饭桌上那眼睛就一直瞟着程警官,对她战哥都没心思招呼了。
罗战在一旁看着,冷笑道:"我说妞儿,看进眼里拔不出来啦?程警官帅吧?"
小姨子表达情绪一点儿都不含糊:"帅毙了简直了!程警官您可真帅啊!"
程宇埋头默默地扒饭……这馆子的菜还是挺好吃的。
小姨子又端详着程宇的脸说:"程警官您长得像内谁,你们没发觉么,就那唱歌的,唱'北京的桥哦哦哦啊千姿百态,北京的桥哦哦哦啊瑰丽多彩'——"
油饼媳妇瞪大眼看了看:"嗳?是有那么一丁点像唉……"
罗战立刻就不乐意了,把筷子一掷:"像个屁啊!不像不像,咱们程警官长得有那么娘们儿气吗?程宇长得多爷们儿啊,酷不酷啊?你们俩给我说实话!"
小姨子很认真地附和:"酷!眼睛亮,脸型有棱有角的,是爷们儿版的北京的桥哦哦哦啊——"
油饼媳妇好奇地八卦:"程警官,您成家了没有?"
程宇摇头:"没呢。"
小姨子追着问:"有对象了么?"
"没有。"
罗战心说,老子真谢谢你们两位姑奶奶了!
小姨子还不依不饶:"程警官,您眼光特高吧,您找女朋友什么条件啊?"
罗战也跟着帮腔:"程宇,想找个啥样的?哥帮你介绍一个。"
热腾腾的砂锅白肉,纸一样薄的后臀尖肉片子下面再铺一层酸菜和粉丝,熬到酥软入味,吃起来肥瘦相间,滑而不腻,那就一个闷口儿香!
这顿酒不知道喝到第几轮开始,罗战已经不再假模假式地称呼什么"程警官",而是直呼程宇的大名,也不再自称"我",而是很热络地一口一个"哥"。
程宇喝干了半杯啤酒,无所谓地笑笑:"你甭费心了,我工作太忙,没时间找。"
罗战抬眉笑道:"咱工作忙,也不能忙得没有私生活啊?"
程宇的眼眶被酒意熏得微红,心里话就慢慢倒出来了:"忙起来不着家,连我妈我都管不了,哪有功夫伺候女朋友?每年元旦春节,两会,暑假,国庆,至少忙这么四轮,再赶上治安严打,扫黄严打,涉黑严打,有时候一个星期都睡在所里……真没时间找。"
罗战给他倒酒,碰杯,眼神带着钩子,在程宇脸上划过:"程宇,咱人民公仆也得保重身体,人民还需要您长久持续、坚挺不懈地为我们服务呢!我知道你办事认真,但是别太累着自己。"
程宇笑笑:"每四天值一次24小时的班,夜里要是抓了现行,第二天还得加班再审……我没事儿我受得了,可是人家女孩子受不了这种,等不起。"
程宇说话间抬起手,咕嘟咕嘟又一杯酒下肚。
罗战竟然从这人眼睛里读出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程宇那时别过脸去,看向窗外夜色里熙熙攘攘的人流,鼻梁和下巴组成一幅近乎完美的侧面图画,被窗外的霓虹镀出一道柔和旖旎的金边,目光迷离……
荷花市场的牌楼高耸漂亮,食客和游人自下穿梭而过,后海的水波中点缀着游船的浪漫烛火。
这是程宇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他还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的时候,每天就穿着小背心儿小裤衩,后屁股蛋像滚了两只泥球儿似的,穿过烟袋斜街,绕过沿墙根儿底下吆喝的磨刀匠,从那座银锭桥上跑过去。手心儿里攥着几枚硬币,从后海边的糖人儿手艺匠那里买一只糖掐的孙悟空,男孩子最开心的玩具。
罗战跟程宇一杯一杯地不停碰杯,俩眼不住地瞄程宇的脸色。他心里约莫有了底,程宇这人估计感情上不太顺利,被姑娘甩过,不舒坦了吧。
程宇也没有特不舒坦。
他被女孩儿甩过不只一次,也婉拒过不少朝他抛媚眼的小姑娘。一段又一段相识,刚开始萌芽尚未发育开花儿就迅速又化作过去完成时,被丢进回忆的垃圾筒,就连所谓的伤心难受都成为程宇二十多年来从未品尝过的情感奢侈品。他就是时常觉得心里有些寂寞,孤单,心口压抑着某种无处宣泄的情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向往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该跟谁倾诉。
程大妈经常牢骚,一肚子的心酸啊,嫌儿子对感情的事儿忒不上心。
所里的同事私底下拿程宇开过玩笑,说程宇那小子绝对是有毛病,同事之间传看好东西,程宇竟然都提不起兴趣,懒得看,每看必睡。
所谓的"好东西",就是所里的网警曹亮他们几个崽子从网上搞得乱七八糟玩意儿,还有每一轮扫黄打非活动中私下截留的上等货,储备了几千G的硬盘。
一帮二十多三十岁的大小伙子凑到一堆,有媳妇的惦记着暖烘烘的被窝、白嫩嫩的媳妇,没媳妇的纯幻想有一天能左拥叶子楣、右抱邱淑贞,夜里值班闲得寂寞无聊,于是就在值班室里开电脑集体看毛片儿,纯粹为了解闷儿,舒缓工作压力,顺便同事之间联络战斗情谊。
程宇看黄片儿,无论是淇妹的还是丽珍的还是玉卿的还是欧美日韩东南亚各色洋妞儿,每次都能看着看着让自己昏睡过去,直打呼噜。
华子曹亮潘阳几个人后来得出结论,经过组织鉴定,华哥亲自审讯逼供,本派出所男同志全票一致通过,程宇这人就是一极品性冷淡!
典型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只有观赏性,没有实用性;只有回头率,没有回床率!这厮脖子上挂着"什刹海方圆八公里十六条胡同头号帅哥王老五"的红头牌,挂了三年了,愣没卖出去呢,姑娘们可千万别上这个当!
罗战跟程宇边喝边聊,越聊俩人的头凑得越近,程宇的眼睛愈发红了,脸孔发热,唇边的笑意渐浓,也不端着架子了。
窗外夜色正好,饭馆里人声喧闹,油饼媳妇和小姨子起身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罗战趁着桌上没有外人,故意把嘴凑到程宇耳边说话,嘴唇都快要吻到程宇的耳廓和耳垂。程宇垂着头笑,可能是难得跟一个人聊得这么舒服畅快,竟然也没有避忌罗战越来越腻固的逼近。
聊吃,聊附近这条道儿上混的人,聊片儿警的工作,聊把自己甩了的女孩儿,聊小时候在老城区生活的点点滴滴……
俩人挺有话聊的。
满座熙熙攘攘,觥筹交错,人影穿流。罗战凑到耳边说话时,程宇的感觉很奇妙……就像童年时候,俩小坏蛋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瞒着老师和家长,偷偷地交流只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
那时候,一群小伙伴,头凑着头,嘴里叼着冰壶儿,扎堆儿在墙根儿底下,一片泥坑里玩儿弹球能玩儿上一整天,饿了就点火烤几只香喷喷的知了……
俩人这里正渐入佳境,小饭馆另一头吵吵起来了。
女服务员被推搡了一把,油饼媳妇过去问情况,杨油饼也从吧台里探脸儿出来看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几条大街上出了名的混混,绰号叫作冬瓜瓤子的一个胖子,从一只小砂锅里拿筷子挑出一只翅膀与腿脚俱全的苍蝇,然后破口大骂,拒付饭钱。
罗战挑眉横了杨油饼一眼:咋的啊这是?
杨油饼摆摆手,没事儿,就是吃霸王餐的一个无赖,都赖好几回了,这回是吃出苍蝇,上回是吃到了蜈蚣,再上回是吃出一坨毛线来,老子的后厨房里根本就没毛线!
若是以前,手底下养一帮打手的时候,这种事儿只需要使个眼色,后厨房里就冲出人来,抡钢管上去把人揍了。可是现在不同,现在这伙人都从良了,努力改造重新做人。自己做回好市民以后,才恍然发觉,他奶奶的,这条街上的地痞无赖可真多啊!
程宇搁下筷子,站起来:"我去看看。"
"嗳,你别。"罗战一把按住程宇的肩膀,把人按回座位,"你放假呢,这种小事儿甭麻烦你。"
罗战走到那桌,两手一撑,把冬瓜瓤子圈在势力范围内,居高临下看着:"哥们儿,吃舒服啦?饱了?"
冬瓜瓤子抬头,一翻白眼:"你谁啊你?"
罗战笑道:"我不是谁,我来吃饭的。要是没带够钱,哥帮你结了?"
冬瓜瓤子没吭声,心想这人他妈的谁啊?
罗战在牢子里蹲了几年,再一出来,这世道已经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大街上没什么人还认识当年的罗三儿。再说这地方根本不是他的地盘。
罗战拍了拍冬瓜的后脖子,一摆头:"过来喝一杯?就那桌,就俩人,来一起呗?"
冬瓜瓤子和手下一圈儿小弟面面相觑。罗战从喉咙里沉沉地哼出一声:"咋了?就俩人,不敢啊?"冬瓜瓤子仗着手下人多,罗战桌上就俩人,喝就喝,喝一杯能咋的?!
其实罗战也没想怎么着,就想把人提过来说服教育一番。
他却没料到冬瓜瓤子刚坐到桌边,抬头一看,觉得某人眼熟,再仔细一看,脸色就变了:"……哎呦妈呀,程、程、程、程警官!!!"
冬瓜瓤子的屁股像被针扎了似的,瞬间征服了地心引力,从凳子上弹起来就脚底抹油想走。
程宇的腿比他的脚快得多,腿风凌厉地一闪,一脚踩在凳沿儿上,内脚背结结实实地把胖冬瓜的身躯别在桌边,卡得不能动弹。
罗战发觉自己今儿个在这地界逞能拔份儿,有点儿菜了。这地方不是他地盘,这分明是程宇的地盘嘛!
6、人民警察证
冬瓜瓤子和手下人是吃过亏的。这厮俩月以前带了一伙人,在荷花市场的夜市大排档打砸闹事,被程宇和潘阳接警办了。
冬瓜当时是眼瞧着程宇赤手空拳以一敌四,右手都没使出来,两条腿带一只左手就把几个小混混全部撂倒按服。那个脚头狠得,踹一个腾空飞起一个,踹得冬瓜和手下一干小混混们一个个缩在墙角,抱头,托着下巴,哼唧喊娘。
冬瓜瓤子可不想再被派出所治安拘留十五天了,每天在警察眼皮底下强迫背诵《治安条例五十条》,背不下来不给吃饭,不让睡觉。这年头警察整人也学精了,不能打,不能让拘留犯身上带伤,最狠的是几天几宿不让你睡觉,能把你整得鼻涕眼泪尿水横流哭爹喊娘地求饶!
程宇一句话都没说,眼皮子半眯着,就这么淡淡地看冬瓜瓤子。
后边儿那一圈儿人都不敢动,小学生罚站似的排成一溜儿站着,哪个也不敢造次。
冬瓜瓤子本来酒水就喝多了,这会儿被程宇盯得尿都快出来了。
罗战一看心里乐得够呛,于是板起脸,拿筷子指着桌上的菜:"冬瓜,这馆子的菜合胃口吧?"
冬瓜瓤子傻不愣登地点头。
"这里边儿能吃出苍蝇?"
"那,那,那,是,是有个小苍蝇,小的……"
"那我跟程警官咋就没吃出苍蝇呢?那只苍蝇怎么这不开眼的,就专门往你那只砂锅里飞呢?你让咱小程警官说说看,这菜都是一个大锅里煮出来的,怎么就你一个人每回都吃苍蝇呢?"
罗战今儿个心里高兴,人一高兴就废话多,还要硬绷着脸不能笑出来。
他那个相貌气势还是挺威的,乐的时候特招人,不乐的时候特唬人。冬瓜瓤子实在摸不清眼前这位的路数,也傻眼了,心想这位爷既然跟程警官在一桌吃饭,八成也是个警察,而且岁数看着比程警官大,不会就是派出所所长吧?!
冬瓜说话开始哆嗦:"不、不、不、不是……没、没、没、没苍蝇……"
罗战坏坏地笑道:"没、没、没、没什么啊?没苍蝇是吧?没苍蝇那刚才那,就那一大桌,撮了多少钱啊你们?"
冬瓜瓤子埋头哼唧:"撮了,撮了,五百多块钱……"
"五百多块啊?哥儿几个手头不方便,凑不齐哈?那我跟程警官帮你们在这儿支个摊儿,卖个艺,凑凑钱?"
冬瓜瓤子一听,"摆个摊儿"、"卖个艺",这他娘的意思就是要动手削人呐?眼前这两位爷都不是吃素的啊!
说话这工夫,程宇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身形一动不动,左手搭在桌子上,一条绷直的小腿拦住胖冬瓜的去路。
小程警官今天穿得是便衣,没戴大檐帽,露出一张端正俊秀的脸。可是这人即便再如何端正清秀,他也不是哪个小白脸儿的歌星,他是个警察!那刀片儿式的锋利凛冽眼神,往胖冬瓜身上削了几个回合,都不用开口训话,这人就快要拔塞子尿炕了。
这招属于警察震慑嫌疑犯的心理战术,越是不说话越让人害怕,摸不透这人的底。
尤其程宇这人长得确实好,很好看的一张脸突然亮出两道极冷极阴沉的眼神,凭空生出一种特让人瘆得慌的压迫感与威慑力。
胖冬瓜自认倒霉,今早出门前没看风水。
那苍蝇蜈蚣什么的,其实都是他自个儿带来想骗霸王餐的。
这厮连忙跟身后的小弟丢个眼色。一伙小混混齐刷刷地低头掏兜翻包,集体凑钱,掏出一大堆揉得烂了吧唧的票子,甚至零钱钢蹦儿都有。
迅速地,五百多块凑出来了,一毛钱都不敢少给。
程宇这时候才拎起一瓶啤酒,斟了一满杯,递给胖子。冬瓜瓤子自始至终都没听见程宇跟他费一句话,被唬得,愣是不敢接。
罗战瞪起眼了:"程警官亲自给你倒酒,想跟你喝一杯,咋着,还不开面儿啊?"
程宇仰脖把自己的一杯酒喝得一滴都不剩,目送冬瓜瓤子率领一群小弟夹着腚灰溜溜地跑走,背影消失在灯红柳绿的夜景中,嘴角是揶揄又略带得意的笑。
邻桌几个客人狂吹口哨。几个女孩儿的俊眼不停地往这边瞟,花痴这位穿粉衬衫的便衣警察。
杨油饼和油饼媳妇又跑过来,跟程宇寒暄客气感谢一番,程警官您要是天天来就好了,您往小店儿里一坐,比香案上供的关公灶神招财猫什么的还管用呢,牛鬼蛇神全吓跑了!
罗战与程宇再次碰杯,喝酒,胳膊已经神鬼不知地悄悄搂上程宇的肩膀,亲热地捏了捏。
他知道他跟程宇在一起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某种无法言喻的和谐感。三年多前就是这样。这三年没机会见面,空窗期,再次碰面,还是跟以前一样,很默契地就看对眼了,成了朋友。
程宇也没甩开他的胳膊,罗战估摸着这人可能是酒到半酣,情绪放开了。
程宇距离喝醉还远着呢,毕竟有公职在身,在外边儿跟朋友喝酒都是留着量的,头脑清醒得很。
程宇说:"前两天你帮我抓到的那个灰车司机,你猜是怎么回事儿?"
"咋回事儿啊?"
"我本来以为就是个乱挂牌照的,结果审出来了,是外边儿通缉的在逃十年的抢劫杀人犯,背了好几条人命的。这家伙以为风声过了时间久了,就抓不到他了,那天他就大意了。"
罗战乐道:"靠,可以啊咱们,程宇你扫街都能扫出潜伏十年的杀人犯来,火眼金睛啊!那你这算是立功了吧,你们领导得表扬你吧?"
程宇不说话,抿嘴乐,酒意上脸,面颊绯红。
罗战腆着脸凑上去:"这也有我一份功劳吧?程宇你给哥一句话,能奖励我个什么啊?"
程宇没话,给罗战倒酒,碰杯,痛快地一口干了。
罗战的手从程宇的肩膀滑下来,顺手捏了捏他的右胳膊肘,口气温柔地低声道:"这只胳膊,治好了么,还成么?"
他一直想问这事儿来着。程宇垂眼,没表情,伸筷子夹了一大块白肉:"没什么事儿。"
程宇使筷子都是用左手,使得已经很熟练,右手就一直垂着搭在膝盖上。
罗战的声音低沉,呼吸凑上耳边:"真没事儿啊?"
程宇不耐烦地冷哼:"真没事儿!……干嘛啊你?婆婆妈妈的!"
程宇似笑非笑地翻个白眼儿。罗战被那一双细细薄薄的漂亮眼皮迷得肝儿颤,真想凑上去亲程宇的眼睛,亲程宇的脸,亲程宇被啤酒浸润的嘴唇,却又不敢冒然动作,怕被打,怕程宇跟他翻脸,怕自己气势上都压不住对方。
其实他也不是"怕"程宇,而是在对方面前不敢摆那个谱,不能随便亵渎侵犯。
俩人一直喝到午夜将至,竟有些意犹未尽,谁都舍不得抬屁股。
罗战知道程宇第二天还要上班,自己倒是无组织闲散人员一名,时间灵活,但是程宇早上八点就要去接班。
俩人临走起身去洗手间,心情畅快,走路微晃。昏昏暗暗的饭馆小洗手间里,灯火的晕光中散布着暧昧的尘埃。
罗战在程宇身后哼了一句混话:"今儿喝高了,谁给老子扶个鸟啊?"
程宇冷笑了一声,没搭理他。
罗战觉得程宇应该还记得这话,记得俩人之间的事儿。
并排的两个小便池,罗战酒意醺然,眼角不停地瞄程宇,看着程宇解手时半眯着眼的沉默的侧面,皮肤下微微滑动的喉结。罗战看得眼球发烫,狠狠抖了抖□,身体有一股特别强烈胀痛的冲动。
脑子里想象的,是当年程宇手里的枪管子滑过他的小腹,嘴角擎着一丝笑,缓缓地拉开他的裤子拉链,手指的触觉像羽毛一般轻柔却电到他四肢的每一片神经末梢痉挛颤抖……
罗战真的憋很久了。
这些年,心里就只认程宇,就只想追求程宇,别人他根本都看不上眼,觉得跟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小程警官完全都没法比!!!
程宇洗完手开门出去,吧嗒,身后掉了一样东西。
罗战跟在后边捡了起来,正要开口,看见东西上边的字。
程宇把裤腰上别的证件弄掉了。
深绿色的证件板上烫着一枚金灿灿硕大的国徽,下面是清晰的一行金字:
"伤残人民警察证"。
打开证件,程宇的两寸彩色小照看起来像是若干年前从警校刚毕业时拍的,透着单纯青涩和意气风发。
时光像一把钝刀,细细碎碎地摧磨心口的软肉,把残存的记忆打磨出棱角和血痕。
罗战默默地伫立在洗手间里,门外的喧哗声化作虚无。
他的喉咙堵塞着吭不出声,费力地鉴别那一行字,端详程宇那时极年轻英俊的一张脸,反反复复读了很久,眼睛愈是用力看就愈是看不清,模模糊糊的一片……
程宇终究还是残了。
7、证人灭口
十多年前,九十年代的京城,还没有经历过那几轮最严酷猛烈的涉黑严打,天子脚下的皇城内也窝藏了几股颇有势力的黑道人物。
这些黑道,并非那类整日在街上拿大刀片子砍砍杀杀的蛊惑仔,而是有威势也有盘子的私营生意场大哥,在官府和公安部门里有人罩看,垄断了老城区的中档饭店娱乐城洗浴城卡拉OK厅迪厅舞厅等等一干生意。
每股人马内部皆实力强悍,人数众多,且与很多部门头头脑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路子大家一起发财。
这其中最威风的几路老大,就是东皇城根儿的尤宝川"尤二爷",龙潭湖的"吊鬼李",前海后海沿儿的"谭五爷",以及西四八大胡同的罗氏兄弟,号称"皇城四霸"。
这所谓的四霸虽然威风一时,说到底是在皇帝老子眼皮底下,无非就是匍匐在官家和红贵脚下替人出头拉线、洗钱销赃的马仔,天子脚下几只走猫;上边儿有人拿捏着分寸,逞不出太大的风浪。
罗战那时候年轻气盛,脑子活,脾气烈,是跟他哥哥一起混的,经营很多家娱乐城和连锁餐厅,盛极一时。
后来,轰轰烈烈的黑社会严打拉开了帷幕,抓了很多人,罗家兄弟也栽进去了。
罪名其实很简单,无外乎就是非法经营、行贿、涉黄、聚众斗殴导致重伤害云云。
罗战是个道上混的,但是行事还算有分寸有底线,打人他打过,杀人绝对没杀过,手里没沾命案,没想到这次栽得狠了,一进局子就发觉局子里换了人,变了天,情势已经不对头。
那是他平生经历的最黑暗最倒霉的十几天,现在提起来都心有余悸,谈虎色变;还没进看守所呢,差点儿在拘留审讯室里就把这条命给捐了。
审到后来,对方丢给他一句话:"罗三儿,你看清楚形势路数吧,老老实实把能说的和不能说的全都说了,你还有一条生路。"
"几位爷到底让我交待啥啊?我就没干过大案!"
"甭装傻,从你公司里走的那两千万帐目是谁的手笔?你名下的公司做假帐投标的三里屯娱乐广场,背后的最大股东是谁?"
罗战那时已经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打黑,根本就是要"打官",他自己是被牵连进去的外围喽罗。
"罗三儿,我们知道你上边儿有人,我们就是要你招那几个人!你就是重要的人证,你配合调查配合出庭作证,你自己的事儿根本都不算什么事儿,可以给你减刑。"
罗战也不傻:"我要是招了,我自己的命还能保得住?我家里人呢?我二哥呢?我多坐几年牢我认栽了,我要保我的家人。"
对方说:"你二哥的事儿比你更严重你就甭顾着他了!你也知道我们想要的就是从你嘴里交待的所有明细帐目,跟你家里其他人无关,没人要搞株连!我们保证你出庭判刑之前的安全,你老实在牢里蹲几年等风头儿过去,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们就管不着了,你自己掂量轻重。"
罗战知道这是市委和公安局上层的政治斗争,他没的选择。他一个小混混,其实就是水塘里的小虾米,锅边灶台上的草木渣儿,何必死扛着给大鱼做炮灰?当然是乖乖地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啊!
罗战永远也忘不了他第一次见到程宇时,对方的俊模样儿。
在看守所里关了好几个月,骨头都快发霉了,提心吊胆浑浑噩噩地等待审判来临。
那一天,罗战终于被反铐双手,脑袋罩上黑纱头套,提上押解车。
他知道这是他上庭的日子。他却没有想到,等候他的首先不是人民政府的法庭刑期裁决书,而是京郊荒野高速路上一场真刀真枪的驳火血战!
押解车在经过一处高架桥时突然遇袭,前挡风玻璃在尖锐的啸声中被两颗子弹击穿爆裂成缤纷四射的碎片!
两只前轮胎被弹片切腹飞爆,车子失控,嘶叫着从高速路内档斜着冲向路肩!罗战两眼一麻黑只觉得面前隐隐有白光飞闪,被铐牢的手腕在身体前扑倒地的瞬间被金属割得生疼。
今儿个点儿背,遇劫了!!!
罗战那时无法完全弄清楚政治斗争内部的惨烈与无情,但是他意识到,他这个活口人证很有可能活不到走进法庭等候宣判!
随车的警察一把将罗战拽下车,丢进路边的草丛。罗战被高速路基上硕大尖利的石头子硌得满脸坑,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耳畔的痛嚎声让他分辨出来,可能有警察已经中弹。
身后不远处又是一声尖锐的刹车,枪子儿扫射的尖啸,厚重的皮靴一步步像踩上他胸口似的逼近。
罗战以为自己完蛋了,却被穿皮靴的人薅着脖领子拎了起来。
子弹飞蹿着叮叮哐哐射进越野车的金属前盖。
那人用膝盖把罗战卡在身下的隐蔽处,抄枪与对面的袭击者对射。
罗战撅着腚被压在地上,被那一膝盖挤得半边脸发麻,快要吐了,哼唧着说:"嗳,嗳我说,我跑不了,你他妈的别拿腿压着我!石头子儿硌我脸了!"
他这一叫唤,那人非但不放松,狠狠地拿膝头一拧,罗战立刻就觉得挨着地面的那半边脸割裂似的疼,估计半张脸皮都保不住了,你妈的,老子被毁容啦!!!
那人收拾掉对面射击的一个歹徒,正要把人犯拖起来重新装车,罗战用耳朵都能听见身后的高速路上再次爆响枪声,又是几声尖锐的刹车。
"我操你大爷的……还有一茬儿。"
身边人从喉咙里滚出一声骂,鼻音闷闷的,竟然还透着一股子慵懒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罗战听见这个熟悉的乡音,耳鼓里仍旧是枪声喊声此起彼伏,眼前漆黑,却突然安生了,觉得有人保他,这个人或许能护得住他。
密集的枪声锐响,躲在车外侧还击的人一只臂膀护住罗战,压低声音叮嘱:"你趴稳了,把身子隐蔽住!别抬头,别乱动!"
罗战说道:"哥们儿你把我那头套摘了,我眼睛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就没法儿躲枪子儿!"
"不能摘。"
"操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子不想被人打死!王八蛋们想杀我,我不能这么容易就死菜了!"
已经有人冲上来了。
罗战甚至听见近身搏斗之时肉体与骨骼剧烈相撞之后某些物件儿断裂的咔咔声与惨叫!
只是十分短暂的致命片刻,他的黑布被身边儿的人一把扯下来。
强烈的光线在那个瞬间刺破他的眼帘,矫健的身影在白光中侧身飞踹袭击的歹徒一脚踹中肋骨位置随即又是狠狠一脚将沉重的皮靴靴头踢在倒霉蛋的下巴颏儿上!
骨骼脱臼碎裂的骇人声音。
我靠,罗战暗骂,这小子下脚够毒的。
他知道这脚是干什么的。
刚才这一脚要是爆在后脑勺上,颅骨碎裂,或者脑干重伤,这人就挂了。但是这公安踢得是脸,一脚踢碎下颌骨,足以让这人瞬间失去一切反抗能力。
近身混战之中没功夫实施抓捕,用这招最快捷有效,把人踢晕,至少昏迷个把小时。
电光火石之间的一回头,罗战在看清楚面前这张脸的瞬间大脑意识一片空白,闪电的光弧在瞳膜上飞舞。
那时候的这张脸在恶战之中呈现没有血色的白皙!漆黑耸动的眉因为高度紧张和愤怒凌厉地斜入鬓间,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用目光射穿罗战眉心处最薄弱的末梢神经。清澈深邃的眼底洇出红血丝,却又在下一刻猛然提醒罗战,这是一场要人命的恶战!
生死关头,他却迷上了这双眼和这张脸。
事后许多年,罗战一直不断回味当时的一刻,这张脸怎么就能如此勾魂摄魄,三秒钟之内仿佛"啪"得一声让他的精神防线骤然崩塌,迷恋这个人迷得神魂颠倒!
或英武或漂亮的男人,罗战见过太多,他家的场子里就养过不少。但是世上有这么一种人,他的迷人之处已不在于五官眉目间究竟有多么英武和漂亮。
眼前的人,温润秀致的脸庞与手中冰冷淬硬的微型冲锋枪枪管相合,极端的违和,周身却迸发出某种令人不敢随意碰触和接近的渴望!那一刻,猎豹样矫捷柔韧的身体与下巴上颇有棱角的俊美线条,在飞沙走石血雾贲张的荒原路边如同美国大片儿中的孤胆英雄人物一般完美而突兀,那是充满雄性嗜血刺激的强悍魅力!
罗战喜欢跟他一样气质强悍的男人,不够强的人迷不倒他。
"当心你后边儿!"罗战突然嚎叫。
他手无寸铁,情急之下飞起一脚,石头子儿连带搓起的砂土,子弹一样尖刻地扫射背后偷袭的人影。
他的临时搭档用枪托又砸趴下一个人,都没有回头,就地一滚,抱摔之后一个干脆利索的十字绞腿,咔嚓一声,让偷袭者哀嚎着迅速瘸掉一只脚,倒地痛苦地翻滚。
罗战两眼发直,暗自赞叹,那人刺短黑发之下灼灼发亮的眼却突然锁定目标,大吼:"让你别抬头!你给我趴下!"
罗战在惊诧之中一缩脖,他的"保镖"竟然在千钧一发时上脚直接将他踹倒。
罗战两手背铐,无法掌握平衡,气得大骂着摔了个狗啃泥。
他扭着脖子回头时看见那人用半卧倒姿势向高架桥上射击。攻击他们的歹徒中弹翻落栏杆,像一麻袋烂土豆重重地从十几米高的桥上一头栽下,摔成一摊带血的残破肢体。
这事儿看来真的不简单。
罗战知道即便是公安也不会随随便便当街开枪击毙匪徒,都是接了上峰的命令才敢如此行事。双方皆是有备而来,从押解车桥头遇袭,再到跟踪保护的公安迅速反击,随后又被跟踪而上的第二茬儿歹徒攻击,罗战觉得自己今天若是能保住一条小命,真不容易!他姥姥的!
8、初识程宇
路肩上横七竖八地,已经躺倒三个麻袋。
当第四名歹徒冲上来时,罗战再也压抑不住骨子里某种嗜血反击的欲望在那个时刻喷薄欲出。
他就地打滚的身形带着一股劲风,被牢牢反铐的两只手掌扒住地面,突然腾身而起!
他从衬衫下袒露出一段铁腰,两脚飞剪偷袭者,如同悍然跃出水面怒啸的虬龙!利刃被烈日灼烧成一道炽热的白光划破瞳膜,伴随凄惨的嚎叫,从被绞断的手腕中脱飞!
有那么一瞬间,罗战觉得自己或多说少有一丁点儿在对方面前拔谱儿炫技的不良心态。他从他的临时保镖眼底触到一抹儿微亮的动容,两人背靠背眼角神色交汇,枪口警戒四方,竟油然生出一股子同仇敌忾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热血沸腾的冲动。
"换车,上车!走!!!"
年轻的公安招呼前车的几个同事,把打倒打晕的歹徒扔在路边儿不管,薅起罗战,掷进加厚防弹越野车的车厢。
车子飞快驶离现场,以撒丫子亡命逃窜的车速往城里开。
一名小腿中弹的警察在车厢里一边吸吸溜溜地喊疼一边叫骂。
另一名警察将罗战从地上提起来坐好,正要给他重新套上面罩,罗战忙说:"别整那块儿黑布了,闷得慌!半道儿上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我没想逃跑,老子只想活命!"
他不想戴面罩,他还要留着这双眼,仔仔细细端详新结识的帅哥公安呢!
他身边儿的人用微型冲锋枪抵着他腰上的柔软,墨黑发亮的眼精明地警惕四面八方,脸膛淡漠光滑,没有一丝能看穿表情的皱纹。
罗战瞅见那人用耳麦压低声音向上级汇报情况:"证人安全,我们的人都安全,十分钟内进市区。北郊高速距离京城20公里处交火,现场至少两人中弹,可能已经死亡,另有四个失去反抗能力的活口……"
这一车人的任务就是保护罗战的安全,因此并未恋战,路边儿趴着的那几个,留待几分钟后赶过来的增援队伍抓捕归案。
罗战发现自己甚至对那个低沉平滑略带鼻音的声音都开始着迷。
车厢里是一番激战之后的寂静和沉默。
没人开腔儿,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喘息。
最终还是车里唯一的犯人憋不住想要絮叨的强烈欲望,打破了沉寂。
"我说内啥……没人总个结、讲个话什么的么?"
罗战绷不住咧开一嘴白牙,笑道:"那我代表兄弟们说两句,警官同志们一路辛苦了!"
车厢里众人一愣。片刻,一路爆掉限速表疯狂飙车的小警察先喷了:"我操,你谁啊你……"
腿上中弹的那位也乐出来:"你小子,真是个人物哈?我们这么多人保护你一个,算你丫命大!……咝呦,疼死我嘞!那一枪我替你挨了!"
从被追杀的危急情势中逃脱出一条命,罗战此时的心态反而是不管不顾浑不吝的轻松,嘿嘿笑说:"那是,这趟真值了!我以前还是见识太浅,今儿算是开眼了,也承蒙哥儿几位这么仗义!……大恩不言谢,我心里记着了!!!"
一车的人呵着气笑骂,就只有罗战身旁的人没吭声。
罗战侧过脸瞄着人,胳膊肘捅了捅:"毙了俩人?利索,佩服!"
回答他的是淡淡的一个冷眼,唇角微微抽动。
呵呦,小警察还挺狂妄,还不搭理人?
罗战抬了抬下巴,挑衅道:"其实我今儿个也就是手脚不方便,虎落平阳被一群狗追得撒丫子跑!老子身手也不差的,真的,不信咱过两招儿,我还未必会输给你!"
副驾位上的小警察插嘴道:"你跟他过两招?你歇菜吧你!"
罗战又拿胳膊肘捅了捅:"你不是看守所的警察,对吧?"
对方目视前方默不吭声,脸上的表情却已经缓和下来,似乎也挺喜欢听罗战犯贱臭贫。
罗战得寸进尺:"我瞧得出来,你是市局特警大队的人?"
很骄傲的眼睛扭过来冷冷地扫了罗战一眼,不置可否。
罗战压低了声音,说话声儿有点儿黏糊:"能给咱留个大名儿么?我想知道你叫啥名儿?"
他又补充道:"我也没别的意思。我过几年还出来呢,没准儿将来咱还有见面的机会。"
那人嘴角突然浮出纹路,揶揄地冷笑:"将来出来以后老老实实做人,你跟警察还能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我不就蹲几年大牢么……怎么着,以后不能见啊?"
罗战毫不掩饰自己的仰慕与企图接近的渴望,目光赤裸裸地对视。
对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儿,望向车窗外的眼神水汪汪的,侧面映衬在赤红染血的天空中,金橙色的曲线曝露出纯色金属的质感与亮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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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兄弟俩没有收押在同一间看守所,直到上庭的时候,才有机会互相远远地看上几眼。
罗战行三,他二哥罗强比他大十岁。两兄弟就是因为合伙在道上瞎混,整出来几件犯法出格的生意,被老实巴交做了一辈子小市民的亲爹骂出了家门,声言老死都不再认这俩祸害儿子。
这一回亲兄弟哥俩儿好,一起栽进去了,老头子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就直接气死了。
罗强判了十五年,罗战因为很多事儿都没有直接参与,又具有坦白交代和悔过自新的表现,从宽只判了八年。
罗家两兄弟经营十年的场子基本也都赔进去了,查抄充公变卖倒手,家财全都放鹰了。而被兄弟俩交待了帐目弄进去的市委里的某人,据说坐实了一系列重大经济问题,贪污、巨额受贿、挪用公款,被判无期。
罗战的大哥从郊区赶过来,在法庭外露了一面,跟罗战说了几句话。
罗战问押解他的警察:"能让我坐牢之前回趟家看看么?我不逃跑,我回家看看我爸。"
警察摇摇头:"我们没这规矩。"
"我爸病了……"
那个警察说:"你爸病了,你也得去坐牢;我爸爸病了躺医院里的时候,我也没回家,我还在外省蹲守抓坏蛋呢。"
罗战那时候就在法院门口哐当跪下了,也没避忌周围一群人的眼光。
他面朝西北他们家的方向,咣咣咣地拿脑门砸地,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上了收押入监的车子。
罗战坐进收押车,车子两侧和后窗内都装置了坚固的钢扦栏杆。
市局派来随车押送犯人的几名公安随后也上了车,罗战一抬头,惊讶道:"呦?怎么又是你啊!"
持枪的警察也愣了,绷不住那张冻死人的冰块儿脸,嘴角弯了弯。
罗战顿时就高兴了,之前的阴霾烟消云散,咬着下嘴唇瞧对方,抿嘴嘿嘿乐了很久。
这是他入狱坐牢之前坐的最后一趟车,走的最后一条路,能碰上自己看对眼的这位小警官押车,算是当下唯一一件令他开心的事儿。
一车的警察莫名盯着罗战看,从来没见过哪个犯人在收押车上这般美不滋滋儿的,仿佛不是准备去坐牢,而是开花车去迎接他家新娘子!
罗战正儿八经地对年轻警官点了点头,说道:"我大名儿叫罗战,外边儿比我辈份大的人都管我叫罗三儿,比我小的叫我一声战哥。警官同志,咱俩也算挺有缘了,互相认识了,报个名儿呗,您贵姓?"
罗战半眯着眼,眼角的纹路笑意坦诚,说话之间有意无意晒出来的摄人气场,让人难以回避和拒绝。
都是爷们儿,对方要是再不给正脸,反而显得憋憋缩缩的小家子气了。
清澈淡漠的一双眼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姓程,程宇。"
罗家兄弟上的是两辆车,一个去延庆,一个去河北清河,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监狱。刑警大队队长指给几个队员两辆车,程宇随便上了一辆车,偏巧就又碰见罗战。
当年,如果程宇上得是罗强的那辆车,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罗战这家伙,一生的命运都不会跟这个人有任何交集与牵绊。
距离上回罗战从远郊看守所押解进京已经有一个月,案件因为尘埃落定而风声渐远,人心安定,待铲除的都已经铲除,该伏法的也已经伏法。
押解车上因此气氛宽松了许多,再不用像上次那般,公安押个刑车而已,竟然如同一车的亡命徒在枪林弹雨中暴走逃避极道追杀。
罗战问:"程警官,上回那条路上你毙掉两个人,你们领导没找你麻烦?"
程宇冷冷地说:"执行任务。"
罗战又问:"腿被你拧折了的那位呢?下手忒狠了吧?"
程宇挑眉哼道:"谁告诉你折了?我卸脱他一个关节,上医院接上就好。"
罗战不怀好意地一笑:"程警官甭蒙我!我都看见了,你那招叫抱摔接足锁十字固,我也会,我玩儿过,丫的小腿骨绝对折了!"
程宇哼了一声,这人看来还真是行家,不是个棒槌。
副驾位的小警官白远,侧身回过头来唧唧呱呱地八卦:"反正那人最后没跑成,吊着断成两截儿的腿,顽强地蹦了一千多米呢,真不容易!还是被后边儿赶上来的咱英明神武的大队长给擒获了!"
罗战又问:"下巴颏儿被您踢碎了的那位,咋样了?"
程宇这次没绷住冰山脸,嘴角撇出冷笑:"医院里整容呢呗!"
罗战乐道:"要我说,整什么容啊,把下巴卸掉算了!人家潘长江也没下巴,脑袋长得多小巧精炼,多节能减排啊!咱们的脑袋都是四缸的,就他是两缸!"
白远和开车的警察大毛一起狂笑,车子在公路上随着笑声颠了两颠。
程宇的半边脸颊上也隐隐约约被车子颠出一颗小酒窝儿,浅浅的。
三伏时节的暑气洇透车窗,路边的尘土都带着燥热的气息,整个车厢像灶台上的一只大蒸笼。
大毛把窗户下到一半儿,大伙儿跟着车一起吃土。
罗战背铐的姿势挺难受的,汗水哗哗地顺着腋下流,跟程宇说:"忒热,老子想脱衣服。"
程宇道:"脱了你更热,胶皮椅子发黏,难受。"
罗战说:"你帮我把衬衫扣子解开呗!"
罗战坐在后排椅子上,坐得是老板的位置,一会儿想喝水,一会儿要伸腿,那副大大咧咧吆喝人的架势,真就跟大爷指挥手下一群保镖似的。
程宇白了他一眼,伸手去给他解扣子。
他的手指碰到罗战胸口汗湿的皮肤,从胸口到小腹,再到下腹,解开那一串扣子……
罗战当时口特别渴,浑身的汗毛都壁立静止了,垂头看着程宇的手从自己胸口慢慢划过。如此简单的动作就能让他跟做梦似的发飘,跟别人一起时,别人给他解扣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恍惚到陶醉的感觉。
程宇也挺热的,但是警服衬衫扣子系得严严实实,一丝多余的肉也不给外人看,骄傲而禁欲的纯净气质。
只有汗水不停地钻出帽檐,淌过漂亮的鬓角,沿着脖颈的淡青色动脉游走,亮晶晶的,让罗战那一路上拼命压抑着想要一偏头扑上去饱尝一口的冲动……
9、欢乐之旅
一辆驶向监狱的押解车里场面气氛如何,其实是由被收押的那名犯人决定的。
要是押送某个穷凶极恶罪行昭彰的杀人放火犯,不仅警察需要荷枪实弹,囚犯也要脚镣重刑加身,警囚之间虎视眈眈剑拔弩张的。
罗战就不一样了。
罗战本来就不是重刑犯,一门心思惦记着认真改造、早日释放呢。更何况,这车里还坐着他心仪的小程警官。
他这人颇有老北京的市井烟火味儿,特别贫,身上没有那种戾气,霸道爽快但是不让人发憷,而且跟谁都是自来熟,三句两句就把对方绕进去了。
于是,这一路的前半程,简直是几个警察有生以来最欢乐的一趟押送犯人之旅。
罗战一路上不停嘴地跟几个警察八卦,讲他们黑道上当年的几桩大案小案。
什么"柳巷胡同暗娼集体失踪案","某老板贵宾楼离奇坠空事件","龙潭湖猫脸儿浮尸案","建国门公交自燃爆炸案"……很多事情小警察们都不清楚破案的内情,被唬得一愣一愣。
罗战又讲小时候混迹于西四八大胡同的各种奇闻异事。
羊肉胡同的白水羊头吊子汤,砖塔胡同的佛葬舍利塔,石老娘胡同里的鬼影子小脚老产婆,燕山卫胡同残留下来的前明朝锦衣卫闹鬼遗宅……
大毛和白远其实都不是本地人,完全不知道老皇城中的这些秘闻,听得都入迷了,在车厢里大呼小叫的。
就程宇不吭声。
罗战斜眼不停地瞟程宇,他说得喉咙都快点火冒烟儿了,当然不是为了取悦前排坐的那俩二了吧唧的家伙。
程宇这人是天生面部肌无力与表情障碍吗?!
罗战问:"羊头吊子汤是什么知道不?白水羊头吃过没?没吃过吧!啧啧,吃过这个,那才叫一个三月不识肉滋味儿!我告诉你们吧,吃肉啊不能吃臀尖啊肚儿那些位置,那都是肥囊!吃肉就要吃筋头八脑儿的杂碎,吃鸡要吃鸡爪,吃鸭要吃鸭舌,猪肉要吃肥肠下水,羊肉就吃羊头!"
白远搭茬儿:"涮羊肉多好吃啊!我就爱吃你们这地方的涮羊肉。"
罗战腆出肚子,摆出内行范儿:"涮羊肉还不是我们这儿最好吃的。"
程宇冷不丁淡淡地插嘴:"廊坊二摊'羊头马',飞刀纸薄炒椒盐儿。"
白远愣神:"程宇,什么意思啊?"
程宇歪头看了一眼罗战,罗战忽然笑了,狭小的车厢里似乎凝滞出某种浓郁厚重的味道,很暖。
罗战于是对白远大毛那俩人眉飞色舞地讲解:"这白水羊头啊,创始人是廊坊来的一位老艺人,名叫马玉昆的,人称'羊头马'!冬日里的京城刮着西北风,马大爷他就在西四二条小胡同里,推着他那一辆铜包角木轱辘的小车儿,吆喝他的独家秘制白水羊头!
"只见马大爷他头戴清真小帽,身穿蓝布大褂,白衬衫,挽起白袖口,手中一只三寸来长的牛耳刀唰唰唰,刀片快如飞,肉片薄如纸!切好了盛在一片碧绿的荷叶上,再撒上炒香的椒盐儿,哎呦那叫一个香啊!……"
白远让罗战忽悠得满嘴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一个劲儿问程宇:"程宇,这玩意儿真这么好吃啊?有你们老北京涮羊肉好吃么?比新疆烤羊腿还好吃么?"
程宇翻个白眼儿,唇边笑意渐深,表面上不言语,其实特喜欢听罗战胡扯。
大毛一边儿开车一边儿咂嘴品评道:"罗战你这种人怎么竟然进去了?真可惜了!你丫以前说相声的吧?还是单口儿的!"
罗战又开始胡吹乱侃皇城各家老字号的豌豆黄,芸豆糕,豆汁焦圈,茶汤面茶,哪家的豌豆黄最清香爽口,哪家的豆汁儿最窜鼻够味儿,一副资深行家的口吻,那架势就如同乾隆皇帝点评满汉全席!
他是皇城根儿脚底下长大的胡同串子,又是搞娱乐餐饮的,这些就是他最熟悉的东西,津津乐道。
这些偏偏也是程宇最熟悉的东西。
他是后海沿儿荷花池子里泡大的小孩儿,在荷花池里游泳,在银锭桥上买糖官儿,在柳荫街小巷子里掷沙包,从小就吃他妈妈做的香喷喷的炸酱面、洒麻酱椒盐儿的面茶。
罗战问:"牢子里早饭不给炒肝儿豆汁儿吧?晚饭没有羊头肉酱牛肉吧?"
白远乐道:"没有,早饭稀粥,午饭白菜熬豆腐,晚饭窝头咸菜胡萝卜丝!"
"夜宵呢?有没有豌豆黄艾窝窝啊?"
程宇实在忍不了了:"你想得美,别贫了你!"
罗战摇头叹息道:"操,我这八年怎么熬啊?早知道牢饭不合老子的胃口,说什么也不能栽进去啊!"
程宇嘲笑道:"就你那胃口,你以为牢饭是紫禁城的御膳啊?"
一大早出发,从城里开到位于北郊延庆县山区的监狱,需要开一整天。
傍晚夕阳斜下,青山叠嶂映衬漫天红霞。
押解车停在进山之前的最后一个小镇,一行人都被罗战说得饥肠辘辘,肚子咕咕直叫,于是下车买晚饭。
罗战也要下车。
程宇拿枪点了点他:"你在车里待着。"
罗战说:"我得解个小手儿。"
程宇否决:"你不能下车。"
罗战瞪眼:"那你也不能让我憋着啊!我尿裤子了!"
程宇烦得眯着眼撩他:"谁让你刚才喝那么多水?"
罗战不满:"大热天的你不让我喝水,我就晒成人干儿了!"
程宇只得跟白远一起拿枪押着他,进了饭馆的小厕所。
郊区的小饭馆儿,洗手间幽幽暗暗破破烂烂的,只能勉强挤进去两个人,第三个就挤不进去了。
罗战两只手还铐在背后,这是押解的规矩,手铐不能随便解开,以免出意外。
罗战挺了挺胯,拿下巴示意:"程警官,怎么着?您要不就帮我解铐子,要不然就帮我解裤子啊!"
程宇拎着枪顿了顿,拿这个大混混没辙,伸手帮他把皮带和裤链解了,外裤褪到屁股上挂着。
罗战斜眼瞄着程宇的表情,嘴里哼唧:"嗳,嗳,还有里边儿那层呢……帮我把鸟儿掏出来啊……"
程宇抬头狠狠地横了他一眼。罗战全然不畏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着迷似的端详程宇气哼哼的萌样儿。
程宇眯着眼,冰凉凉的枪管子杵上罗战光裸袒露的小腹,枪口探进他的内裤边缘。
罗战低声叫唤:"喂,喂我说,您别走火了!"
程宇绷不住冷笑,以牙还牙,恶作剧似的,拿枪管子把罗战的内裤前沿用力一扒,里边儿窝藏的那只大鸟挣脱束缚,欢脱地蹦了出来。
程宇偏过头去,不看。
虽然都是爷们儿,也总不好盯着对方那个部位使劲儿瞧,程宇下意识地扭过脸回避。
可是罗战就想让程宇看他,心里发痒,浑身都开始痒了。
他对自己那个部位最是自信得意,即使是在打瞌睡的状态,尺寸亦是相当的雄伟,硕大的一条枪,枪口色泽饱满红润。如果不暴露出来还好,现在这杆枪都端出来了,像是有灵气有意识,追着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就蠢蠢昂动起来。
罗战低声哼哼道:"我说程警官,我这样儿没法尿啊……"
"怎么没法儿尿啊?"
"我这样不都尿我裤子上吗?麻烦您高抬贵手,帮我扶个鸟儿呗……"
你让爷帮你扶鸟?!
程宇终于忍无可忍,表情想要咬人,脸色从耳朵根儿那里开始隐约涨红了……
白远提着枪扒门缝瞧着呢,插嘴道:"罗战你弄完了没有?要不要我帮你扶?"
罗战横了白远一眼,威慑的眼神,白警官这有你什么事儿啊?别坏了爷的好事儿!
白远才不是要伸手给罗战扶鸟,而是直接把冲锋枪的枪口就伸过去了!
冰凉的枪口还没有触到罗战的要害,他就急得嗷嗷得:"我操,你把你的枪收回去!你他妈的手指头一哆嗦再把老子的蛋点了!"
程宇暗笑,白远的表情坏得流油:"罗战你的蛋这么值钱啊?我帮你扶鸟嘛,你至于那么多事儿的嘞!"
罗战对白远嚎叫道:"白警官你你你给我把枪收回去,我不用你扶!还有,你不许偷看我上厕所,我准许你看了吗你就看我!"
小白警官很无辜地撅嘴,为什么,为什么你这厮刚才跟程宇有说有笑的,一转脸就吼我呢?!
罗战继续得吧:"白警官你把门关上,不许看,老子裤裆里藏了俩金蛋,值钱着呢!"
昏暗的小洗手间里爆出极力压抑却抑制不住的笑,程宇实在忍不住了,服了这个满嘴扯淡的家伙。
后来两个警察谁也没给罗战扶,罗战没用手就自己把自己搞定了。
程宇笑的时候露出一嘴干干净净的白牙,酒窝浅浅的,整张脸在幽暗的灯火中流动光彩,罗战那时候望着这张动人的脸,就无法控制地勃起了。
幸亏程宇当时别过脸去,特正派地没有盯着罗战看,什么也没觉察出来。
罗战自个儿这么不正派的一个人,都讪讪地脸红了,完全抑制不住身体的渴望和冲动。
罗战解了手,被重新押回车子。
程宇在小饭铺里寻么了几眼,给自己和同事买了三份普通盒饭,却单给罗战买了一份不一样的东西,拎回车上。
大毛和白远伸脖子看:"你给他买的是什么啊?"
罗战一瞧,乐了:"程警官,你咋知道我喜欢吃炒疙瘩和绿豆面儿丸子汤啊?"
程宇嘴角弯出一道弧,心想天底下怎么有这么贫、这么烦的一个人!
四个人在小车厢里埋头吃饭。
罗战的手仍旧铐着,由旁人给他喂饭,这人只管舒舒服服地张开嘴吃。这顿饭于是又演变成为这厮一个人的单口相声。
"这炒疙瘩其实就是面疙瘩,但是一定要有配菜,炒出来要黄绿相间,还要色泽金黄,再添点儿牛肉末子,这味道简直没治了!民国时期的老北平最流行的家常面食!
"还有这丸子,是用粉条儿和绿豆面儿捏出来的,配羊肉荤汤,知道不?汤里再点上,点上……嗳我说程警官,这汤里边儿你都给咱点了啥啊?"
程宇又喂给他一大口,说:"麻酱……"
罗战打断他:"等会儿你先别说,我自己尝尝……你搁了麻酱,韭菜花,酱豆腐,辣椒油,花椒盐儿,葱末,香菜末,一共七样儿,对不对啊?"
程宇笑得更深。
罗战专注地看着程宇,目光深邃得像要把这人吞进去:"这滋味儿真绝了!独一份儿!"
独一份儿。
罗战说的是这碗绿豆面儿丸子汤,其实也是说眼前这个人。
罗战吃完了意犹未尽,舔舔嘴唇,程宇又递给他一个纸包:"这个能带进去,够你吃两顿早饭的。"
"这什么啊?"
程宇打开纸包一角,给他露了一眼。
这郊区小饭馆里也卖家常小吃。程宇特意又给罗战买了一份糖卷果,一份炸咯吱盒。
罗战真是没想到。
他一时间喉咙都梗住了,半晌无话,后来才慢悠悠地乐出来,缓缓说道:"炸咯吱盒我自己就会做,小时候我爸手把手儿地教给我,绿豆面儿煎饼皮儿摊开来,再裹成卷,切成小块,炸焦了,而且一定蘸蒜汁吃……"
程宇仍然垂着眼,淡淡道:"牢子里可没有蒜汁。"
罗战道:"只要东西好,干嚼着都有滋味,够我慢慢品的。"
程宇道:"吃完这两包就没了,就天天吃白菜熬豆腐了。"
罗战答:"我慢着吃,八年忍忍就熬过去了呗!……程警官,谢了!"
罗战抬头看程宇,眼神意味深长:"程警官,你没吃过我的手艺。将来有一天我出来了,一定请你尝尝我做的饭,咱这是正宗口儿,绝对不让你失望。"
罗战那时觉得,眼前的小程警官,这人简直就是天仙啊!
他如果不犯罪,不判刑,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遇见程宇。
现在遇见了,深深地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在通往八年牢狱生涯的这条凄凉路上。
10、入狱险路
延庆县多山,罗战即将被收押的那座监狱地处远离城镇的山区。
呈现异常血色的夕阳最终跳跃着被山峦吞没最后的身影。一条山路越开越偏,眼瞅着路边儿的草木逐渐荒芜,车辆与人烟渐稀。
公路逐渐狭窄,海拔缓缓升高。
山区的云雾在暮色中堆积,夏日的夜空是沉静幽深的蓝,星光繁密。
开了一整天的车,又刚吃过晚饭,几个人皆露出疲惫之色。
大毛把胳膊肘搭在车窗沿上,一边儿开车一边儿抽着烟。
白远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跟后排的程宇和罗战聊天。
程宇基本就是问一句哼唧一声。罗战的手腕儿铐了一整天,都发酸了,金属贴肉的地方被汗水浸渍得发红。
罗战望了望盘山道一侧壁立千仞、另一侧空谷幽深的夜景,突然就沉默了,过了许久才说:"我爸就住这附近,快到了。"
程宇抬眉问道:"你们家不是住老城区么?"
罗战惨然笑道:"我爸早就不搭理我了,嫌我不学好,嫌我瞎混。他不住我在城里买的房子,搬回郊区小镇了。"
罗战又补充道:"就是我们以前的老家,我爷爷待的地方。后来有了农转非的户口,才到城里安家落户的。"
程宇问:"你爸干什么的?"
"你猜猜?"罗战笑道,"嘿嘿,我爸有手艺的。小时候常看他在灶上炒面茶粉儿,轧咯吱盒,在煤炉子上烤墩饽饽……他还会雕蛋壳儿!蛋壳儿那么薄,一捏固就碎了,老爷子雕得可好了!"
罗战慢慢地梳理他的回忆,西皇城根儿北街那条小巷子里,冬去春来从不间断的车轱辘印迹。
胡同,板儿车,蜂窝煤。
北方最寒冷的冬天,小平房儿里白气缭绕,炉膛中的煤慢慢燃烧出淡蓝色的火焰。老爷子用铁钳夹弄着烧红的煤球儿,水壶在炉口上滋滋地冒着热气儿,白薯在炉膛里渍出油汪汪的糖汁儿。
生得浓眉大眼机灵劲儿的小男孩儿,穿着大棉裤蹲在炉子边儿上,眼巴巴地馋着炉膛里的几枚烤白薯,偷偷地伸出长满红皴的手去掏。
老爷子手里的铁钳挥过来:"三儿,烫了你的爪子!"
那一双布满皱纹的眼角里填充的尽是家的温暖,那是罗战久远的记忆里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我爸他老人家每天骑自行车下班儿回来,给我们哥儿仨做饭,做好饭我们吃,他其实在厨房里一边儿做就一边儿先吃饱了!
"然后呢,他就提着鸟笼子出去遛弯儿。他一般去哪儿遛弯儿你知道么?他往前海沿儿上走!那时候北海公园前门儿那里有个花鸟市,夏天的晌晚儿特热闹,赏花儿的,遛鸟儿的,卖字画古玩的,唱昆曲吊嗓子的……我爸这人呢,其实就是去那儿找别的老头儿陪他下棋!"
程宇轻轻地点头。
他当然知道前海有个花鸟市,夏天每个凉爽的傍晚都有很多人遛鸟,下棋,他们老程家自打程宇他爷爷活着的时候,就住那一片儿,太熟悉了。
罗战的眼睛不看程宇,看着窗外,仿佛陷入回忆的畅快,自顾自地讲:"我爸每晚儿遛鸟儿回来,都跟我们哥儿仨唠叨,我今天又碰上那老小子了!那老小子他娘的又赢了我两盘棋!老子又把那一兜子脆枣儿输给那家伙了——我爸每次去下棋都带吃的东西过去,给人家吃,带去的东西基本是肉包子打狗,每回都输给人家,我爸这人还特实诚,特逗!输了棋他不服,下回他还去输!"
程宇默默地品读罗战入戏着魔似的神态,突然插嘴问:"你爸都输给过人家什么啊?"
"他什么都乐意输啊!他做的东西好吃,就喜欢听人家夸他手艺好呗!经常带一盘儿他做的芸豆糕,干奶酪,或者糖耳朵……操,我都吃不着的好东西,他都带给他的老棋友分享去了!"
罗战说得身前的大毛和白远都抖着肩膀乐,交口赞道:"你们家老爷子不错,是个厚道人,这就叫作有棋品!"
就只有程宇没有一丝儿笑模样。
罗战爽快地笑说:"你们别以为只有娘们儿才有那种关系特别近的蜜,男人也有,我爸就有蜜!他那时候老是找同一个人下棋,人家老能赢他,他偏就不甘心,较劲似的,每天晚上去找那个人下棋,有好几年吧……那个老头子就是他的'棋蜜'!
"咳,可是后来呢,有一天再去的时候,他的棋蜜没露面儿。
"我们家老爷子是个棋痴啊,每天去等,每晚儿端着一碟儿芸豆糕在鸟市里遛达,等了挺长一段时间呢……老头子因为这事还挺失望的,觉得他棋友不来了咋也不通知他一声,他也忘了打听对方家住在哪里,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姓什么叫什么,他为这事儿惆怅了挺久呢……"
程宇那时候安慰他说:"也许那人突然碰上了什么事,不再去了,不是故意放你爸鸽子。"
罗战表示理解宽容地点头笑笑,望向车窗外的眼神竟有些氤氲,眼前晃动的是冒着热气的灶台边,那忙碌晃动的熟悉身影。
程宇默默坐在他身旁,眼睛望向另一侧的车窗,眼底缓缓积聚起两团湿润的红潮,舌尖回味的似乎是那碟儿芸豆糕,早已淡漠久远的味道……
津津有味儿听故事的白远摸不到头脑,好几次回头看这两位沉默的大神,咦,这俩人怎么忽然都不说话了呢?
淅淅沥沥的雨从山谷中飘落。
弯曲盘桓的山道变得湿滑。
雨夜里打开的车窗传出罗战那一口颇有豪爽气魄的亮嗓儿,嚎起皇城根儿小胡同里老手艺人的吆喝,带着一股子炙暖人心的乡土味儿。
"冰糖——葫芦儿——
"硬面儿——饽饽儿——
"磨剪子嘞——呛——菜——刀——"
……
或许是那晚雨越下越大,弯曲的盘山公路及其难走。
又或许是连续开了一整天的车,白远替大毛开了一会儿,然后又换回大毛,这人疲倦过度,瞬间走神儿了。
要不然就是被罗战那几嗓子嚎得太正宗了,太有滋味儿了,空谷之中浸透一股湿润的苍凉,勾搭起所有人埋藏在心底的记忆中的乡音,一车的人都魂不守舍……
事后罗战回忆,其实最直接的原因是刚刚拐过一个近乎九十度的直角弯路时,对面一辆从山区运送滚木出来的大货车车速过快,雨天车轱辘严重打滑,而山路上逆向行驶的车辆之间没有任何的隔挡!
大货车高亮耀眼的前车灯在罗战瞳膜上划过两道灼烧般的痕迹,满眼天地颠倒!下意识地自我保护意识让他在那时候偏过头去,都没机会吭一声,身体失控时肩膀被甩向一侧的窗玻璃!
肩胛骨的剧痛连带轮胎急刹声草木枯枝断裂声窗玻璃爆裂声与车厢里身体翻滚撞击骨骼血肉摩擦的惊骇声音尖锐地践踏蹂躏一切感官神经!
车翻了。
押解车为了躲避打滑的大货车冲出了公路,翻滚啸叫着坠落山谷……
罗战连挣扎叫唤的机会都来不及,背铐的双手挣不脱,完全无法护住要害或者掌握平衡,身体蹿着就冲向车头。
生与死的幻象交织的那一瞬间,罗战的魂儿都快要吓脱窍了。
他的脑壳儿就算再硬,也硬不过那扇厚实的前挡风玻璃。这一撞,如果撞不碎玻璃,他脑袋就碎了;如果撞碎了玻璃,他整个人就会直接从前窗飞出车厢,栽进深谷。
他被一股力量拖拽着拖回了后排座位。
脑壳儿距离挡风玻璃似乎只有两寸,耳畔的风声雨声和挣扎痛叫声撕裂神经末梢!
他的身体突然被身边儿的人紧紧勒在怀里,钢筋样的一条前臂箍得他有一刻在剧烈的肉体碰撞翻滚之间几乎窒息断气儿。
破裂绷断变形的车厢四壁从四周疯狂地扑压上来,在距离罗战眼风寸许之处猛然撞向护住他的那具身体!
金属与肉体剧烈的撕扯撞击并没有伤到罗战的身体,却仿佛狠狠地拧上他的心口,让他在极度惊恐中想要大喊,想要呼救,想要挣脱捆缚他的镣铐,想要抱住身边的人……
血喷了出来。
头皮突然像被电锯切割般的剧痛,俩眼一黑,鲜红黏稠的液体在罗战眼前炸开,在他失去意识的那瞬间……
哗啦啦的雨水透过残破的车窗玻璃,抽打在罗战脸上,让他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浓重的血腥味儿弥漫整个儿车厢,浅浅的呻吟声仿佛很近却又似乎遥不可及。恍惚中,罗战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车子翻倒在一段很长的坡下。
哼哼唧唧的呻吟声来自于坐在前排的小白警官,半边儿脑袋淌着血。
罗战身下是暖的,热辣辣黏稠的浆液沾染全身。
他惊恐地活动身体,慌忙用背后的两只手去摸:"程警官?……程宇?程宇?!"
"操,有手电吗?给个亮儿啊!哥儿几位都吭个气儿说句话啊,还能喘气儿吗?!"罗战急得大喊。他俩眼一麻黑,完全看不见谁是谁。
白远呻吟着动弹,想要从车厢里脱身却一时没有办法,但是总算腾出手来,抽出腰上的小手电。
光柱撕破寂静染血的黑夜。
罗战一侧头皮上也舔着血喇子。侧窗玻璃上镶嵌的一道钢条被破裂的车体揉烂着扎向他的头颅,却被人挡住了,只是擦着他的头皮留下一道深刻的伤痕。
罗战艰难地扭过头,看到压在他身下的程宇。
他那一刻因为眼前的景象近乎疯狂,身体四肢痉挛。
他觉得他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恐惧过什么,害怕过什么。无知者无畏,他罗三儿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在八大胡同挺着胸光着脚横着走的一霸!
有那么几秒钟,他快吓傻了,快要哭了。
他想,程宇大约是在某个瞬间用肩膀扛住一片混乱的车厢,把他抱在怀里。
本来应该戳进罗战眉心戳穿他头颅的那根钢条,被程宇奋力挡开了,然后就这么插进程宇的手臂,从右手肘外惯穿,上臂骨一侧刺出,再刺进了右肩,就好比一根儿穿羊肉串的铁扦子,把程宇像个肉串儿似的穿在上边儿了。
11、等我回来
"程警官!!!程宇你还醒着吗?!"
罗战喊程宇的名字,喊白远,喊大毛。他的嚎叫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凄厉地回响。
"我的手,快把我的手铐松开!我得把程宇弄出来!"
白远的喘息声凌乱:"钥匙,钥匙呢……你的手铐是程宇的,钥匙在他身上……"
"程宇,程宇!程警官!!!"
罗战奋力扭过身子,程宇身上喷出来鲜热的血,把两个人贴和的身子都染红了。
"程宇,钥匙!把手铐钥匙给我!!!"
罗战看到程宇微微睁开眼,胸口的每一次剧烈喘息都让罗战浑身发抖,想哭。
他那时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他从来没有这样昏乱失控:"程宇,程宇你给我手铐钥匙,我得把自己解开……程警官你受伤了,你别乱动,我救你,我把你弄出来,你把手铐钥匙搁哪儿了你倒是说话啊!!!!!"
程宇嘴唇嗫嚅,说不出话,强忍痛苦的眼神缓缓地失焦,然后再用尽全身力气慢慢凝聚起精神,半晌,左手摸向腰侧。
罗战费了很久的力气,自己打开手铐,在破烂变形的车厢里把双手释放开来。
他用肩膀撞开一侧的车门,爬了出来。
四周一片漆黑,隐没在云端的公路简直遥不可及。
车里四个人,罗战竟然是唯一一个还能动弹的幸运儿,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救眼前这一车警察的人。
"大毛警官?……大毛!大毛!!!"
罗战看见大毛带血的脑袋把前挡风玻璃撞出一个蛛网状的裂纹洞,方向盘嵌入胸口,再也摸不到呼吸和脉搏。
罗战这些年也算颇经历过一些事儿,见过血,旁观过死人,但是如此惨烈的车祸横在眼前的扭曲破败情景,像刻在灵魂中的印迹,让他此后的多年里记忆犹新,终生都无法抹拭掉。
他强撑着在雨中疼痛抽抖的手脚,对白远大喊:"有能用的电话吗?手机!咱得报警叫救护车啊!"
可是电话打不出去,雨夜的山区没有信号。
罗战试了白远的手机,甚至钻回车子从程宇和大毛身上翻出血水模糊的手机,都打不出去。
罗战那时候都快急疯了。
他强忍着不去看被困在车厢里艰难喘息的程宇,不忍心看,心口像横七竖八戳进去好几条钢筋,撕绞着地疼痛。
但是他知道他自己再怎么疼,也没有程宇疼。
罗战合计着先把还能动弹的白远弄出来,然后再想办法救程宇。
或者先跑出去求救,打通电话,报警救人。
雨这时候停下来了,四周是暗夜里窸窸窣窣的诡谲声音。
罗战却在那时发现车子早已开始漏油!
他不知道车子的油箱里还剩多少油,浓烈的汽油味儿透过雨后的湿气扑鼻而来。如果油箱没剩多少油,油汽浓度超过爆炸极限值,一个小火花儿就可能让整辆车子爆炸!
"车漏油了!会爆炸的!白警官你快出来,你必须想办法爬出来!"罗战急得趴在窗玻璃上吼。
可是程宇怎么办?
程宇卡在里边,动都动不了。
车是朝右侧侧翻,然后卡在一块大石头上,没有滚到沟子底。罗战撬开司机位的车门:"白警官你只能从这边爬出来,爬出来!……大毛可能不行了,你自己挺住喽,从他身后想办法爬出来!"
罗战拖着白远的胳膊,两个人在扭曲的车厢中一里一外地使力,白远被拽出半条身子。
油箱里滴淌出的汽油在车尾汇作一条黏黑色的小溪流,油花每一次滴落的声音都敲打着罗战几欲崩溃的神经弦儿。
罗战颤抖着声音对白远吼道:"白警官我顾不上你了,你自己想办法钻出来!我得赶紧把程警官弄出来,我不能让他留在里边儿!!!!!"
罗战小心翼翼地钻回后排车厢,一只手按住程宇湿湿滑滑沾满雨水和血浆的胸口,大声地喊话:"程警官,程警官!你别睡过去,别怕,甭害怕!我想办法把钢条拆掉,拖你出来……"
罗战一开始试图拆卸嵌在程宇身上的钢条。
他随即发现自己没有趁手的工具,想拆零件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白远从破窗玻璃里艰难地探出大半个身子,一出头就吐了,哇哇哇地呕吐。
小白警官也才从警校毕业没两年,经过的事儿其实还没罗战多呢,从来就没碰上过这样的天灾人祸,吐得撕心裂肺,也不知道是因为踩着他同事尚带余温的遗体爬出来实在太难受了,还是因为刚才翻车的时候撞坏了头,脑震荡了。
白远吐完了,抹抹嘴,带着哭腔,用手指着说:"车后厢里,后厢有工具箱,有扳手和钳子……"
罗战吼道:"后厢他妈的都卡死了,打不开,根本就打不开!"
"我出来,我帮你撬后厢……"
"不能撬太大劲儿,程宇他受不了!车子万一再往下翻几个滚,程宇就完了!!!"
罗战用手去拔钢扦,两只手的手指全部割出血道子,手指头都快断了,还是没办法。
处理这样的车祸现场,通常都需要专门的切割机器切开车厢,徒手怎么可能搞定?
可是他不敢把程宇就这样留在车厢里等待救援,电话打不出去,车子随时可能继续侧翻或者起火爆炸,他必须把人救出来。
"程警官,程警官你听我跟你说……"罗战搂着程宇的头,用力地抚摸对方的脸,急切地说,"程警官,这钢扦子我拔不出来!我、我、我想咱们得这样,我把你的胳膊从这钢条上拔出来!"
两双眼定定地对视,狭小空间里彼此痛楚的喘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罗战盯着程宇的面孔,程宇的脸很白,汗水淋漓,一双眼在微弱的电筒灯光下黑黝黝得深不见底,眸光若明若暗,极度虚弱下坚强地支撑。
程宇的神智似乎还清醒,声音低低的:"是不是要起火……你走吧……"
罗战一票否决:"我不把你弄出来绝对不会走!!!"
罗战的手抖着抓住程宇没有受伤的左手,用力握了握,指力捏到对方的手骨,像是给程宇信心,又像是自己给自己鼓劲儿:"程警官没事儿,你忍着,撑住喽!
"我先把你的肩膀错出来,然后再把你的胳膊退出来……估计是要疼两下,疼过这两下就都过去了你一定挺住了,成吗?!"
罗战抱着程宇的脖子吼:"告诉我,行吗?行吗?能挺住吗?!"
程宇阖上了眼,睫毛簌簌,然后缓缓睁开,默默无声。
罗战把自己的衬衫剥掉,只穿着他那件白色的紧身背心,肩头裸露着沾血的古铜色皮肤,如同一头身处绝境拼死一搏的斗兽展露出光亮夺目的鬃毛!
他把衬衫袖子团吧团吧,塞到程宇嘴里:"咬着,咬着这个……"
他扳过程宇的肩,程宇的右半边儿身子是红色的,看不出警服的原本颜色。
他扳着人用力向侧后方一撤!
钢钎扭弯断裂的部分从程宇肩头楔出,黑暗中仿佛带着淋漓的血肉,血水汩汩地往外冒!罗战用衬衫去堵血,程宇在他怀里剧烈地抽搐。
罗战抓着程宇的头发,指腹揉进颅骨的缝隙,让程宇保持清醒:"肩膀出来了,出来了!没事儿的,很快就好了,再坚持一回!!!"
程宇的右胳膊吊在车厢里,像穿了铁扦子挂在炉膛里被炙烤的一只红烧蹄膀。
罗战用手指轻轻地给程宇抹掉满脸的汗水,像爱抚一般,轻声耳语地安慰,也不知道程宇有没有听到,也不管自己那时下意识说出口的话有多么肉麻,出卖了真心。
他用眼丈量好位置、角度和足够迂回的空间,一手攥住钢扦,一手握住程宇的手腕,一闭眼一横心,就这么把程宇的胳膊生生地撸了下来!
那瞬间的知觉把罗战疼得嗷嗷的,像是自己把自己的心活剥了一层皮。
"程警官?!……程宇,程宇!!!"
罗战把眼前的人紧紧抱在怀里。程宇的身体佝偻着在痉挛中脱力,脖颈向后仰去,像是被超越忍耐极限的疼痛摧毁掉知觉,死死咬着衬衫的牙齿缓缓松开,全身都浸在血水里,黏稠的血浆快要把两个人粘在一起。
程宇疼昏过去了都没有喊出一声。
罗战垂头望着浑身是血的人,又想骂,又想哭,又想抱着啃。
这人怎么这么能忍呢,怎么就是不给句话呢,就这么死过去了都不给咱留下一句动听暖心的话!
真是个爷们儿。
罗战那时候心里想,如果程宇能挺过这个劫!
如果他将来还能全须全尾地从牢里出来!
他绝不会放过程宇!
小白警官爬出车子,昏头八脑地趴在树坑儿底下,嗷嗷又呕了一个回合。这人看来真撞出剧烈脑震荡了。
罗战焦急地指挥白远往空地上爬。他把程宇一寸一寸地从车厢里挪出来,又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人搬到安全的距离。
他不甘心地又回去看了一趟,黯然地确认大毛确实没救了。
他想着是不是把这人也拖出来,不应该留在车里。
车子几米范围内弥散了浓烈刺鼻的汽油味道,浮躁的空气仿佛徘徊在燃烧的临界点。
白远在远处喊:"罗战,你、你、你快回来啊!车子真的会烧起来!"
罗战用手电最后扫了一眼,赫然发现车后座的夹缝里,那包东西。
他探头进去摸到那个染血的纸包,揣进怀里。
车子在几分钟后突然爆炸了。
熊熊的火苗带着炙热的气浪将四周潮湿的草木烤干,噼啪作响,火光映衬着罗战在林间跳跃飞奔的红铜色肌肉……
白远靠着大树瘫软在地上,看着远处迅速烧化只剩一副深黑色骨架的车子,呜呜呜地抹眼泪,为了刚才的死里逃生。
罗战用衬衣把程宇的身体裹住,手指捋平程宇脑门上凌乱的湿发:"程警官,这片儿的路我很熟,我想办法找到人,找人来救你们俩。"
程宇的脖颈仰着,喉结轻跳,每一下呼吸都十分艰难。
罗战对白远吼道:"白警官,你帮我守着他,别让他睡过去!我很快就回来,我一定会回来!你们俩别挪地方,就在这里等着我!!!"
罗战再次用力抱了抱程宇,手指留恋这具身体的温度,手掌抚摸着这人被汗水血水浸透的后心,嘴唇毫不掩饰地贴上程宇湿透的鬓角,几乎无声地耳语:"宝贝儿,撑住喽,等我回来……"
12、最后的一面
罗战先前跟程宇说过,他们家以前的老家就住这附近,他对这一带很熟。
他兜儿里揣着程宇的手机,手里拿的是程宇的警用小手电,陡峭的坡道上参差密布的矮灌木在他袒露出的肩头和胸膛划出血痕。
他费力地攀上大坡,爬回公路。
把他们挤下公路的那辆大货车早就跑没影了,根本就没打算留下来救人。
盘山公路被浓墨似的暗夜吞没尽头,一辆车都看不见。
罗战于是开始跑。
夏夜天空多星,他依靠星图的位置依稀辨认出方向,沿着公路下坡,往村镇坐落的方向跑去。
四周昏天黑地,他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两条腿都仿佛不是自个儿的。原本准备蹲大牢所以穿了一双棉布衲的懒汉鞋,鞋底儿都快磨穿了。
旋转的公路仿佛永远跑不到尽头,罗战跑了一路,一共就碰上三辆车。
乌漆麻儿黑的,罗战又浑身都是血,凶神恶煞一般,没有一辆车敢给他停下来。
罗战不要命似的冲向高亮头灯的小面包车,想要强行拦车,小面包惊恐地鸣着喇叭,呼啸着与他擦身而过。罗战在车子几乎将他撞飞的一瞬间跳开,后脊梁砸在山岩峭壁上!
"我操你妈!!!!!!!!!!!"
罗战对着一溜烟儿跑走的车屁股疯狂地嘶吼,眼角迸出泪花儿。
他眼前晃动的就是程宇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的样子。
程宇的嘴唇呈现脆弱干涸的粉白色,倔犟地紧阖,一声儿都不吭。
程宇并没有伤到要害。他会一直流血,直到把血流光,变得冰冷,慢慢地死掉……
越是坚强的人偶尔流露出的那般脆弱无力,最是让人披肝呕血地揪心。
罗战砸开他家院子大门的时候,衣衫不整,白色背心儿上全是血。
小院儿里家犬狂吠,罗家老大罗涌提着一根儿木棍子出来开门,一看竟然是罗战,脸上是极度的震惊。
"三儿?你,你,你怎么回事?"
"大哥,大哥你的车在吗?我需要用车!"
"三儿?!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去哪儿?你不是应该已经关到监狱里了吗?你自己跑回来了?!"
"大哥我要去救人!我需要车!!!"
两条大黄狗欢欢喜喜地扑上来,罗战推开拱来拱去的狗,一头撞进正屋,看见他家老爷子躺在病床上。
罗大爷又惊又怒,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罗战:"三儿,你、你、你、你个兔崽子,你还有脸回来!……"
"爸,爸,押解车翻了,我们掉沟里了……"
罗老爷子从床上撑起来,一把拎起拐杖往罗战身上砸:"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你气不死我你就不消停是不是?你还敢从监狱里逃跑!!!"
"爸我没逃跑!!!"
罗涌瞪大眼颤着音儿地问:"三儿你跟我们说实话,你怎么跑出来的?你身上这么多血你怎么弄的啊?"
袭警越狱逃跑可是重罪,这还不得全国通缉,抓回去不得枪毙?
罗老爷子脸色熬白,一连声地骂,咳嗽,快要吐血。
罗战喘着粗气对他爸爸吼:"爸,我没逃跑,我没越狱!……我们还没到监狱呢,就出车祸了!"
罗大爷和罗涌无法相信罗战的话。
罗战头皮上还挂着一道疤,血已经凝固了。他两眼殷红地吼道:"押解我去监狱的两个警察受伤了,这会儿还躺在沟子底下等我去救呢,人命关天啊,这俩人要是万一挂了,我这辈子就完了!!!"
罗战跑到小院儿当中露天的地方打电话,这里终于有信号了。
他从程宇的手机电话簿里找到他们局长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听到罗战汇报的情况极度震惊,不停地追问:"罗战你现在在哪里?你又是怎么回事?!"
罗战急得说:"您甭管我在哪儿了,我现在就找车赶回去,你们赶紧派条子和救护车过来救人!"
罗战跟他爸和他哥说的也是实情。押解车翻下公路,已经死了一个警察,程宇和白远这两个活口倘若再有个三长两短,这起事故现场简直太像罪犯袭警伤人翻车后逃跑,罗战真是跳到永定河里也洗不清嫌疑!
罗涌到左右隔壁叫来几个本家亲戚,收拾棉被褥子,开车。
罗大爷慢慢弄明白了事情原委,手掌用力拍着床板,眼泪就流下来:"三儿你个混小子,你个小王八蛋,你、你、你就是个祸害你!你又惹祸了,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儿,警察死了伤了的,那你怎么办?你可怎么办啊……"
罗战站在他爸爸床前,不知道说啥好,咬咬牙道:"爸,我……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干了。"
罗大爷一边儿抹眼泪一边儿说:"你还有以后吗……你以后都改了吧,老实做人吧……"
罗战狠狠地点头:"我改,我一定改。"
罗大爷一下一下地砸着床板:"等你改了的时候,你老子还活得到那天吗,还看得到吗?"
罗战就掉泪了。
他跪在他爸爸床头咣咣咣地磕了好几个头,跟罗老爷子指天画地地保证,以后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再不瞎混,再不敢做犯法坐牢的事儿。
罗战那时候是真的后悔了。
悔得想撞南墙,捶胸顿足地难受。
他觉得是他把他爸爸气掉了半条命,又把程宇这么好的一个警察给害了。
如果不是押这趟车,程宇就不会出事。
可是如果自己没有犯事儿坐牢,也就不会有机会认识程宇。
多好的一个人啊……
罗战最后给他爸磕了个头,红肿着眼睛说:"爸我去救人了,这趟走了可能三五年七八年的,就回不来了,我一定老实改造,争取早点儿出来,三儿再给您磕个头,爸您保重身体,您等我回来!"
罗战正要奔出屋,被罗涌一把拽住,拽到角落里低语:"三儿……你真要回去?你想好了?"
罗战挑眉:"大哥你啥意思?"
罗涌形容疲惫,突然也喉咙哽咽起来:"你真的进去了,这可就是八年啊……三儿,你真的想好了?你真不是想跑路的?"
罗战怔怔地看着人。他这个大哥是做了一辈子农活儿老实巴交清清白白的农民,竟然在这时候也问出这样的话,罗战觉得自己真是作孽了。
罗涌吸着鼻子说:"咱爸其实最疼你了,心里老惦记你,拿你当个宝贝似的,你在咱家最小么……"
罗战这时候想起个事儿,从兜儿里掏出那个纸包:"大哥你帮我把这包东西好好收着,不方便带到牢里,你帮我收着!"
罗涌看着被雨水泥巴浸泡过而且沾了脓血的烂纸包:"这是啥玩意儿?"
罗战说:"大哥你甭问了,你一定帮我保存好,我以后还要的!我八年以后从牢里出来,我还要他的!!!"
罗家兄弟开着车原路赶了回去,比公安和救护的队伍先一步抵达现场。
罗战看了车上的里程表才估算出来,他在山路上一口气狂奔了十五公里,大概是跑了一个半小时。
刑警队和救护车抵达的时候,一伙村民已经用简易担架把两个伤号儿从山沟里抬出来,身上都蒙着大棉被保温。
程宇和白远被抬上救护车,罗战因为全身血啦呼呼的特吓人,也就得以同车前往医院验伤。其实他身上都是程宇的血,自己就蹭破了一块头皮。
医院里,罗战跟程宇的大队长简单交待了实情。
刑警队大队长没想到一趟押解车竟会出现这样严重的事故,一死两伤,当然更没想到罪犯并未趁机逃跑,反而把两个押车的警察给救了。
大队长拍了拍罗战的肩膀:"罗三儿,等回去以后,我会把这件事儿跟上级打报告,依照你的悔过立功表现,帮你争取减刑。"
大队长又要派几名队员押罗战回去,罗战说:"你们能不能让我再等一会儿……程警官动手术呢,我想等他出来看一眼,看他能不能脱离危险……"
大队长宽慰他:"这里这么多医生呢,程宇就不用你操心了。你现在毕竟已经是服刑期,坐在这儿不合适,还是走吧!"
罗战的神情执宁:"我不走。领导同志,您不用紧盯着我怕我跑了,我要是真想跑我早就跑了!……程警官伤挺重的,我就是想看看他那条胳膊怎么样了,还能保得住么。"
大队长没辙,迁就他,干脆就把他一只手腕铐在手术室外的长条椅子上,让他坐着等。
手术室里出来几个小护士,焦急地问,谁是A型血?有A型血的没有?伤号儿失血太多了,再晚几分钟就没得救了,我们需要大量的A型血!
罗战腾得从椅子上蹿起来:"我我我!!!我是O型,我万能血,我给他输血!!!"
护士说:"你先等着,你候补。"
罗涌赶忙跑上前来,撸起袖子:"我可以给程警官献血,我是A型!"
罗战踮着脚眼巴巴地候补,最终没排上他的号儿,捶胸顿足,妒忌死他大哥贡献的那两大管儿血了。
白远从另外一间治疗室里先一步被推出来,一颗脑袋被纱布裹成个大白粽子。这小子确实是撞出了脑震荡,头晕呕吐了好几次,浑浑噩噩的。
白远半昏迷半清醒的时候唠叨了一句:"程宇他留了一张条子,他说万一挂了,那是给队长写的报告……"
大队长从程宇那件血衣衣兜儿里找到纸条,字写得歪歪扭扭得没法看,勉强能辨认,显然是重伤时用左手写的。
程宇在纸条里就是跟他们大队长交待,车祸完全是意外,与罗战无关,罗战从即将爆炸起火的车里把他救出来。
罗战后来大致明白了程宇的心思。
当时白远那小子怕程宇睡死过去,就一直抱着程宇唠叨,说罗战怎么还不回来还不回来,程宇你一定得挺住喽等罗战那混蛋赶回来啊!
程宇你说罗战他还会回来么?
丫八成就把咱俩扔在这里,自己直接跑路了吧!
这么好的机会,他要是不跑路他就是大傻子!
靠,丫要是敢不回来,回去咱就发布公安部全国通缉令,千里追杀这个王八蛋!!!
程宇那时候对白远说:"他肯定没逃跑,会回来的,罗战不是那种人。"
白远说:"程宇你看人准么你?"
程宇说:"准。看人不准你还混进来当警察?你分得出好人坏人么……"
程宇后来大约是想,黑灯瞎火的,罗战指不定跑到哪里去找人,万一不能按时回来,万一自己挺不到被救就死了,白远这只二货,脑袋再磕傻了讲不明白事发经过,罗战作为带刑的犯人这罪责就说不清楚了。
于是程宇从腰里摸出纸笔,让白远给他打着手电筒,流着血十分吃力地写了这张条子。
罗战最后看到程宇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
程宇胳膊上做了手术,麻药还没醒。
罗战就只有机会远远地望一眼躺在床上的程宇,白色被单覆盖着赤裸的身体,睫毛乌黑卷曲,下巴、喉结和锁骨勾勒出侧面的曲线,像雕塑一样静谧动人。
在那一天之前,罗战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钟情迷恋一个人,不知道原来对一个人动了真心,会是这样一种甜到骨髓又痛在指尖的折磨与思念!
那天是罗战入狱前见程宇的最后一面儿。
他随即就被送进了监狱。
那天也是他跟他爸爸的最后一面儿。
半年之后,罗家老爷子在病榻上咽了气儿,没能等到他最挂念的老儿子刑满出狱。
在这之前,罗战最尊敬最在乎的人是他亲爸爸。现在爸爸没了,心灵中留下一段无法弥补的失落和遗憾,他如今心里头最尊敬、最在乎、最喜欢、最渴望的人,就只有程宇!
13、老白干儿
罗战自从瞄准了什刹海派出所管片儿的地盘,就开始三天两头琢磨,如何不断地,一步一步更加深入地,接近和骚扰程警官。
即便以前跟程宇的机缘再深,毕竟是四年前的事儿了,这么久都没见过面儿,记忆里的血色山光早就化作一团暗青色的影子,在心底的小角落里徜徉不灭。
电话里,罗战跟程宇臭贫。
罗战笑呵呵得:"程警官,今儿忙么?吃了么?没吃呢我给你送午饭过去?"
程宇还是那种不冷不热的声音:"不用了,甭麻烦。"
罗战:"程警官,接警啊?远么?远的话我开车送你啊!"
程宇:"就隔两条胡同,开什么车啊!"
"哦,不远啊……那有同事跟你一路么?没有的话我可以陪你接警啊!"
"阳子跟我去。"
罗战搓牙:"潘警官陪着你呐?潘警官其实也挺忙的吧,他忙就让他忙他自个儿那摊子事儿去呗,我闲着呢!我不忙啊!"
程宇在电话里喷他:"你算干嘛的啊?"
罗战咂嘴:"我助警为乐,我好市民成不成啊?"
程宇心里说,你这人有病吧……
罗战厚着脸皮哼哼:"嗳我说程宇,程、警、官,您啥时候扫街叫上我!"
"叫你干嘛?"
"我帮你啊,你一个人就两只手你抓坏人都抓不过来!你在前边抓人,我在后边拿根绳儿帮你捆人,咱俩配合啊!"
程宇不屑:"我用得着你帮我么?我扫街带你这么一个大尾巴干嘛?甭给我添乱啊!"
罗战锲而不舍地进行自我推销:"程警官您还甭看不起我!咱这大尾巴能跑,能打,能开车,能给您当保镖,往街上一站,能威风凛凛地震慑不法分子!咱是警民两用,黑白通吃,贴心舒适服务!"
程宇被这人骚扰得快受不了了,肉麻得浑身浮出一层小米粒儿。
罗战这边儿又开始琢磨新的计划和步骤,每天这么电话叨扰,半开玩笑似的不断试探对方可容忍的底线,程宇早晚嫌他烦,而且也缺乏实质性进展,他需要想方设法彻底打入警方内部。
这天晌晚,罗战估摸着程宇快下班儿了,于是开着车又往后海这边儿来了,寻找机会。
车座的公文包里搁着他的刑满释放人员个人文件档案。
他在街边儿停了车,拿了包,正要钻小胡同,身后一阵风刮过,一辆摩托从肩膀后边撞过来,车上的人伸手夺包!
公文包的带子套在罗战手腕上,被用力地一挣,差点儿挣脱。
罗战反应很快,立马意识到碰上个抢劫的!
坐在摩托后座上的抢匪第一下儿没得手,摩托减缓了速度,那家伙一手扑上来薅罗战的衣领,另一手准备抢第二下儿。
罗战眼明手快,手指捏住对方的腕子,一把拽过来就上了膝盖,飞膝狠狠地一撞!
这一撞直撞对方的软肋,那家伙哪里禁得住这身手,疼得嗷嗷的,一头栽下车满地打滚儿。开车的那人一看同伴被打了,手忙脚乱,这时候还想掉头开车撞罗战,捞同伙。
罗战是什么人啊?八大胡同出身的一个大混子!以前从来都是他去抢别人,出手揍别人,今天碰上这么俩不开眼的家伙,竟然敢动手抢他的包!
太岁头上动土,关公面前耍刀啊喂!
摩托车冲着罗战突突地开过来,罗战也不躲,迎面飞身而上,腾空而走,一脚踩上车头,凌空狠狠一脚兜头飞踹!
摩托车嘶叫着斜冲上便道,开车的倒霉蛋从车座上飞了出去,用很惨烈的方式与路边一棵大树拥抱。
罗战一把搂住失控的摩托,翻身就骑了上去,踩上油门就走。
那俩劫匪彻底傻眼了,嚎叫着追在摩托车释放出的那一股黑烟尾气后边儿,大呼小叫:"车,我的车!!!……抢劫,有人抢劫!抢车啦!!!!!"
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看到罗战凌空飞踹之后潇洒落地,随后反抢劫匪摩托的一幕,有人掏出手机抓拍,有人跟在后边嗷嗷地叫好。
罗战比劫匪更熟悉这片儿地形,直接钻了小胡同,带着那俩劫匪穿过全长八百多米、曲了拐弯儿的鸦儿胡同,直奔后海,拐进派出所的小门脸儿。
管案审的民警华子刚审完一个案子,正在门口抽根儿烟解乏,罗战的摩托车就撞进来了。
后边那俩人跑得气喘吁吁的,都快累出屎来了,带着哭腔哀怨地嚎叫:"警察,那小子抢俺们的摩托!!!"
罗战指着身后说:"警官同志,我给你们抓来俩骑车抢劫的,就是他们俩!"
华子还在愣神呢:"你们两拨人到底谁抢谁啊?"
罗战问:"你们派出所的程宇程警官在么?他认识我。"
华子纳闷:"你怎么认识程宇的?"
"嗯,内个……"罗战挠头,胡乱应了一句,"我是刚放出来的,程警官负责监督我改造!"
罗战进屋,程宇正登记接待报警的呢,抬头看见华哥把罗战带进来,一惊:"你怎么进来了?你又犯事儿了?"
罗战瞪起眼睛说:"我什么啊我就又犯事儿了?"
程宇说:"你没犯事儿你进派出所干嘛?"
罗战顿时就不乐意了:"我没事儿就不能进来瞧瞧啊?你不是也天天进派出所吗!"
程宇说:"你甭废话!"
那俩抢劫的一看这形势不太对,慌神儿了,转身想跑,迅速就被罗战薅着领子揪回来,掷到程宇面前:"程警官,咱帮你抓了俩人,光天化日之下骑摩托车抢劫,您审审呗!"
刚才正在跟程宇报警的一个女的,这时候回过头来认出那俩人,叫道:"就是他们俩,就是这两个人!"
罗战乐了:"呦?你也被他们俩抢了?"
女的说:"不是!是他们俩强奸我!"
罗战眨眼:"呦……"
那俩人也懵了,百口莫辩:"谁强奸你啦?你明明是自愿的!!!"
于是那仨人开始指着鼻子吵,当着一屋子警察互相申辩,女的说那俩人强奸,那俩倒霉蛋哭诉说俺们没强奸,俺们哪有那个胆子啊,我们就是去嫖一把的。
程宇拿手指敲桌子:"有完没完?吵够了你们?!"
涉及女嫌疑人的案子一般都要由女警审讯,但是所里唯一一个女民警这几天歇产假,于是这活儿不知道为啥就被同事们推给程宇。理由是程宇长得耐看,脾气又好,性子闷闷的,让女人接触起来母性大发,油然生出某些难以言喻的吐槽坦白亲近欲望,女嫌犯最喜欢这样的男警察了!审起来容易!
程宇问那女的:"你去医院验伤了么?"
"没伤……"
"那俩人留下什么东西没有?有证物吗?"
"那俩王八蛋什么都没留下,还把我的手提包、钱和手表都偷走了!"
程宇慢条斯理儿地说:"这种事儿吧,如果要证明对方强奸你,你总得有证据给我们看吧,比如医生开的证明,能显示你身上留了那俩人的那什么的……"
女的小声咕哝:"都扔了,那玩意儿我还能留着啊……"
程宇冷哼道:"避孕套儿扔了?"
罗战搭茬儿:"这俩小子挺守规矩的,强奸还戴避孕套儿啊!"
程宇点头附和:"那俩人做完了就拍屁股走人了吧?他妈的太不是东西了,都没给你钱吧?"
女的应声骂道:"就是的,太不是东西了他们!没给钱不说,还倒抢我的钱,王八蛋!"
罗战捂着脸乐了半天,拿眼睛瞄程宇,挤眉弄眼儿的,程宇没搭理他。
罗战觉得咱小程警官就是人长太帅了,魅力太大了,这小婊子自己就招供了。
卖淫女被请进小黑屋,蹲墙角面壁反省去了。
俩劫匪被铐在长凳上,耷拉着脸,后悔死了今天犯傻劫了罗战。这俩小子年轻,刚出道没多久,抢劫哪抢得过罗战啊,结果自己送上门儿来。
程宇指着那俩人:"什么玩意儿啊?你说你们俩丢人不丢人啊?"
那俩人点头哈腰:"警官同志,俺们丢人,俺们真丢人……"
程宇冷哼道:"痛快都招了呗,一共抢过几回,抢了多少钱?"
那俩人哭丧个脸:"警官同志俺们知道错了,您看在俺俩每天没日没夜地挣这几个辛苦钱,从轻发落,少判几年成么呜呜呜……"
"抢别人的钱你们俩还辛苦了?!"
那俩人继续哭,可怜巴巴得:"俺们真的特辛苦呜呜呜!白天偷平房,晚上偷酒店,一天至少干十六个小时俺们容易么呜呜呜……这不是傍晚随便出来遛个弯儿么,都不是正式上工,就想顺个包结果碰上那家伙,就是他!他他他还打俺们!您看他把俺脸都踹肿了,他还抢俺们的摩托车呜呜呜呜呜呜……"
程宇狠狠地瞟了罗战一眼,用拳头掩住嘴,绷不住想乐。
程宇压粗嗓子哼道:"那辆车也是偷来的吧?身上还有什么赃物,老老实实都掏出来!"
那俩贼乖乖地把身上带的改锥钳子水果刀还有偷来的钱包手机打火机都掏出来,好么,哗啦啦摆满了一桌子,摆摊儿似的。
程宇沉着脸:"就没了?你俩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就偷这点儿东西?待会儿别让我翻出赃物来!"
那俩人被唬得手脚哆嗦,互相看了一眼,犹犹豫豫地,开始脱衣服,脱裤子。
程宇皱眉:"你们俩脱衣服干嘛?"
俩人哆哆嗦嗦地说:"警官同志您要找赃物么,俺们身上的衣服鞋都是赃物,俺们用脱光了么?能给留一条小裤衩儿么……"
那俩劫匪脱成个没毛的鸡似的,穿着小裤衩儿,抱头捂脸,夹着腿掩住羞处,蹲在长凳上。
华哥过来跟罗战寒暄:"哥们儿,可以啊你,有两下子,这回立功了哈,一下子帮我们破了俩案子!"
罗战爽快地笑道:"那没的说,为人民警察服务,我的荣幸啊!"
华子问:"你当初犯什么事儿进去了?"
罗战看了程宇一眼:"咳,我就是做生意没遵纪守法,锒铛了……程警官知道。"
罗战又说:"几位警官快下班了吧,到后海沿儿上找个饭馆撮一顿,喝两杯?"
程宇垂着眼皮没接茬儿,罗战的眼睛却一直瞟着程宇。
罗战笑嘻嘻得:"程警官,咱这可是第二回见义勇为了哈?没事儿,我抓的这俩贼都记在你账上,月底你们所长考察业绩的时候,就算是你抓的。"
罗战指着那俩没毛发抖的鸡,吆喝了一声:"嗳,你们俩,'嫖娼从来不给钱',打一个酒名儿,知道是什么不?"
那俩人傻了吧唧地摇头:"不知道……"
罗战邪笑道:"老白干儿!"
"噗——"
潘阳把一口带沫子的热茶水喷了他们警务督察一脸。一屋子警察抖着肩膀狂笑。
男人之间都喜欢凑到一起说几句带颜色的笑话,最给劲儿了。
程宇抿着嘴唇,实在抿不住了,酒窝都爆出来,却还硬撑着矜持。
罗战最受不了程宇那个狂憋的样儿,勾得他心痒不耐,想扑上去狼啃。他在想,程宇这人放开了会是啥模样儿呢?程宇这种人在床上撅着被他干的时候,能不能爽得呻吟叫唤出来?
几个同事心情不错,附和着罗战的建议,下班一起吃饭。
罗战跟程宇凑上头,透着与旁人不同的亲近,笑得颇有一丝暧昧:"程宇,一起呗?来一瓶老白干儿,喝几杯放松放松?"
程宇吭了一声,罗战这人真能忽悠,把一屋子同事都煽动起来了,自己要是不去反而显得不给大家面子似的。
罗战压低声音,喉音沉沉地起腻:"嗳,我再给你说一个,'包公嫖娼不给钱',打一个啥?"
程宇低着头,从眼皮下狠狠地瞥了罗战一眼,耳朵根儿竟然有些红了。
那天一屋子警察连带罗战一起,在后海边儿某小饭馆吃了一顿饭,席间喝掉五六瓶老白干儿,喝得一个个心情畅快,热汗横流。
程宇的同事们对罗战不太熟,在酒桌上把这人按住头,八卦拷问了一番。
罗战最不惧人多嘴杂的场面。他这人一向好热闹,于是把自己当年横行八大胡同的光辉事迹拎出来,胡吹乱侃,口水生花。
他然后又活灵活现地给一桌警察比划,自己是如何如何干脆利落地徒手制服那两个彪悍的摩托劫匪。
潘阳舔着嘴唇拍桌赞道:"牛掰得可以啊你罗战!嗳?你这样的人当年怎么落入法网的啊?是程宇抓的你么?"
罗战和程宇飞快对视一眼,双双摇头:"没有,没有。"
潘阳又起哄:"罗战,你跟程宇交过手么?你打得过他么?哪天练练啊?"
罗战连忙摇头摆头:"甭介,我可打不过!绝对打不过——再说我也不敢啊,我哪敢跟咱们程警官动手啊!我见着他都是直接蹲下,抱头,护住我的下巴颏子!我这张脸挺招人的,别他妈给我一脚踢毁容了!"
一桌人狂笑。
潘阳点点头,跟罗战碰杯道:"程宇以前那条胳膊能用的时候,应该挺厉害的,虽然我也没见过有多厉害……但是我觉得他踹翻你肯定白玩儿啊!"
罗战笑得有些勉强,没好意思再接茬儿。
罗战吃饭的时候总是跟程宇挨着坐,寸步不离。
程宇左撇子,罗战就坐他右手,吃饭的时候凑着头不停地说话,有意无意似的碰碰、捏捏程宇的右手。
其实程宇跟罗战在一起聊天胡侃的时候也挺开心的,不知不觉酒都喝得过量了,饭量都长了。
他只是不太习惯忽然有这么一个人冒出来,闯进了他的工作和生活,跟他套近乎,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晃悠显摆。
当年的事儿不过就是两面之缘,一场意外,完全没有料想日后还能跟这个人有任何交集。
程宇觉得罗战这个人接触起来,就像是按着他的头一口给他闷进去一杯衡水老白干儿,没有缓冲的余地。罗战身上那股子劲儿,热,辣,呛,冲鼻子,前味儿强劲,后味儿悠长,让他从心口和胃里开始一点一点地烧起来……
热力最终浸润到全身的皮肤毛孔,浑身燥热的冲动,不知缘何而来。
14、内部卧底
程宇很快发现,罗战这个彻底没长脸皮的玩意儿,就这样按部就班似的打入他每天上班儿工作的势力范围,一步一个桩子,踩进他的地盘。
吃过那顿饭之后,没几天,罗战再次踏进派出所的门槛儿,带着他的一大堆刑满释放人员档案材料,往桌上一拍:"警官同志们,老少爷们儿们,今儿个呢,老子就正式到你们所里报道了!"
华子纳罕地问:"罗三儿,你来我们这儿报什么道啊?"
罗战一本正经地说:"我连档案都带来了,我以后就是你们管片儿的人了,你们得管理我啊!"
华子乐着揶揄他:"你打算让我们怎么管理你啊?"
罗战很潇洒地一骗腿儿往华子的办公桌上一坐,晃悠着一只脚,说:"随便怎么管理都成啊!
"嗳?你们这所里开讲座或者学习班么?有那种什么志愿者劳动服务的机会么?或者让我干点儿什么都成,穿便衣巡逻?反扒?在街上帮你们抓刷小广告的,碰瓷儿的,传销的?"
一屋子警察再次乐得东倒西歪。
吃过牢饭的犯人都最怕见条子,条子们从来就没见过像罗战这般主动纠缠警察要求被管理监督改造的好同志。
程宇实在忍不住了,把罗战拎到一边,用精明透亮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说你,你是我们管片儿的人么?"
罗战装傻似的眨巴眼睛:"怎么了,我不能来啊?"
程宇一点儿都没客气:"你户口是哪个片儿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呦?你还真调查过我的底细啊……"罗战乐着咂嘴,"我说程宇,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老土,屁大个事儿都要查我户口本儿啊?"
程宇:"甭废话,该是哪儿的回哪儿去,你回你自己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瞎折腾去!"
罗战把胳膊搭在程宇肩上,歪着头,嘴角横出一丝挑衅的神情:"程、警、官,我今儿一早上已经跟我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都打好招呼了,不信你往厂桥派出所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他们王所长?我以后要在后海这片儿开店,租房,营业,我就住在这儿了而且就在你的管片儿辖区里做生意赚钱!所以我就应该来你们所里报道!"
程宇瞪着罗战,没话说。
罗战那个死皮赖脸的流氓样儿,有时候特欠抽。
罗战还不依不饶地叫唤:"程警官你可别不仗义啊,我现在放出来了我落魄了我没人要了,你不管我谁管我啊?!"
程宇觉得罗战这厮永远都是这么一种货色,胡搅蛮缠还整得好像别人都欠他的,就丫的最有理了!
自从这天之后,罗战开始三天两头跑到后海派出所报道。
公安部确实有这方面的规定,刑满释放人员需要每三个月到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汇报情况,跟管片儿民警谈一谈改造后的工作生活状况,吃了啥穿了啥找到什么工作交了什么朋友需要什么帮助,体现党的英明领导,政府的宽大为怀。
真正执行起来却没有那般严格。每个派出所也都大致了解自己管片儿辖区里住着几个从牢里出来的人,只要你老实做人别闹事儿,警察平时忙着呢,没闲工夫搭理你。
但是罗战这厮报道得也忒勤快了!
规定上说三个月来一次,罗战一个礼拜就来三趟了!
而且这厮屁股老沉的,来了就不挪窝儿,就好像派出所这座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小院落里藏了一块巨大的磁石,强烈地吸引着他,撒不开手,上瘾了。
罗战每次来报道还都不是空着手。
"哥儿几个,地安门'秋栗香'他们家的糖炒栗子,华哥阳子你们都没尝过吧,这是城里炒得最地道的一家,没第二家了!"
华子和潘阳俩人把脚翘在办公桌上,剥栗子,连声说"确实好吃"。
过几天某人又串门儿来了,已经熟门熟路了,进门儿就大声吆喝:"兄弟们都没吃饭呢吧?今儿买了几屉香喷喷好吃刚出锅的,趁热吃趁热吃!"
潘阳就好像没吃过饭的瘦猴样,飞似的蹿过来,眼巴巴地问:"这什么啊,包子啊?"
罗战得意地飞了个眼儿:"什么包子啊?这叫烧卖!我买的这可是城里独一份儿的最正宗的烧卖,乾隆皇帝御用的,尝尝吧小潘警官!"
派出所的一帮警察现在已经习惯了罗战时不时地在眼前晃悠一圈儿。
大家还都挺待见这人的,性子豪爽,说话带劲儿,脾气合得来。
程宇刚接警回来,一脑门子的汗,衬衫胸口处都洇湿了。
罗战拎着一袋单独打包的烧卖递给他,还特别有心地拿塑料小盒装了一盒香醋,几瓣儿糖蒜。
程宇是真的饿了,闻见热腾腾的香味儿,脸上抿出笑模样:"大热天儿的,你还跑到前门去了?多远啊!"
罗战终于遇见个识货的,心里也美翻了,觉得自己没白折腾:"要买就买老字号最正宗的,有你这张嘴把关呢,我可不敢糊弄你!"
程宇撇嘴笑问:"就只有烧卖啊?"
罗战道:"还有醋啊!"
程宇的眼神拽起来了:"我爱吃三鲜的,猪肉大葱的,你买的对么?馅儿不对我不吃啊!"
罗战比他更拽:"你先尝尝我买的对不对你再说!"
程宇抿嘴,酒窝流露:"干炸小丸子呢?!"
罗战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晃晃塑料兜子,乐出一脸得意畅快的纹路:"我买了啊!"
罗战后来听潘阳说,程宇给所里几个常坐班儿的同事买了一条儿好烟,请大伙抽烟,说"罗战是我朋友","人其实不错",拜托同事们多担待和关照"这烦人的家伙",这人要是哪天做出什么出格碍眼不合规矩的事儿,我私下里收拾他,大伙甭跟这人一般见识。
罗战觉得,程宇那张冷冰冰的小脸儿和硬邦邦的小嘴儿,啥时候也能变得和那颗心一样暖乎烫手又会疼人的,该有多好啊!
程宇越是这样,他就越喜欢这人。他每一天都更加喜欢这个人,朝思暮想。
罗战在派出所小院儿里耗着,又耗到快下班的点儿,问程宇:"今儿值班儿么?晚上喝酒去?"
程宇说:"值班。"
罗战面露失望:"你怎么成天都值班儿?多累啊,你就不能少值几次啊?"
程宇点了一根儿烟,似笑非笑地端详罗战:"是我值班儿又不是让你值,你叫唤什么啊?"
程宇又解释道:"我都跟你说了么,四天值一回,早上八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运气好的话,接警到凌晨两三点,还能睡个后半夜。"
罗战亮嗓子开骂:"从早八点到第二天早八点?熬鹰呢这是!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用啊?你们条子都不是人,都是一群牲口吧!"
程宇:"你才牲口呢!"
罗战:"程宇,我这不是……觉得你太辛苦了么。"
罗战看旁边儿没人,又凑过头说:"程宇,哥跟你说个事,我现在没房子住,你给我找个房子呗?"
程宇皱紧眉头:"没房子住?那你出来这半年都住哪儿了,你睡天桥底下啊?"
罗战挠头撇嘴:"东家西家地凑合挤着呗!我兄弟刚结婚了,有媳妇了,不能让我住了,把我赶出来了,你说我咋办?程警官您可别不管我啊!"
程宇从罗战的话音里,隐隐约约听出想要讹人的调调,眯细一双精明的眼:"我说罗战,你在道儿上的兄弟多着呢吧?开饭馆的那杨油饼不是你兄弟?你让他帮你找房子去。"
罗战歪着头,叼着烟:"杨油饼人家也拖家带口的,我一个单身的大老爷们儿,我哪能老麻烦人家啊我……"
程宇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人,那你就好意思的整天麻烦我?!
罗战的脸皮厚度不是一般人能比,那是多年在三教九流丛生的八大胡同里打磨出来的,真的比紫禁城城墙还要厚,追着程宇说:"程警官,你不帮我找房子我就真得睡天桥底下了!要不然这样,我今儿就把铺盖卷儿拿来,没地方睡那我就在你们所里打地铺您看成么?反正你也三天两头值夜班,那正好,我陪着你值班儿呗……"
程宇瞪着他:"你到底算干嘛的啊?所里是你随随便便睡觉的地方么,要不然你睡拘留室里?"
罗战腆着脸用手一指:"程宇你小子真够不仗义的!兄弟一场,妈的,你最后就让我睡拘留室!!!"
罗战直接就从车里搬出铺盖来。
他这人脾气也是死硬很倔的。
豁出去了,都准备停当了。脸皮厚而且脑子快就有这点儿好处,永远都先一步走在程宇前头,让程宇措手不及得。
前几天被治安拘留十五天的那卖淫女从被窝里抬头一看是罗战:"大哥,你怎么也进来了啊?"
罗战面无表情哼道:"你睡你的,没你事儿。"
卖淫女一翻身起来了:"咋叫没我事儿啊?这屋明明是我的,我先来的呢!"
罗战:"……您要是嫌我碍眼,咱俩在中间儿拉一帘儿成么?"
女的特别不乐意:"拉帘也没用啊!本来我一个人住单间儿的,你进来了,我八米的房子一下子就变成四米了!条件就差多了,我住得还不舒服呢!"
罗战磨牙:"你要是不舒服你搬到隔壁值班室里住去!那屋宽敞,人多,还都是一水儿的帅哥!"
女的哼哼唧唧地躺回去了,过一会儿在被窝里幽幽地说:"我告诉你,姐今天身上不舒服,姐不接客的!"
罗战脑顶生烟,我呸!老子看上的是隔壁值夜班儿的那位鲜亮水葱儿似的大帅哥,老子能看得上你这货色啊?!
都是程宇欺负我!
他姥姥的!!!
罗战假模假式地扑了一床铺盖,然后就在值班室里找程宇继续闲扯淡。
程宇被这人纠缠得没辙,兜里电话响了。
"喂,妈……我今儿值夜班呢,忙呢。
"嗯,我知道了,回头再说吧。
"要不然算了,我也挺忙的,最近没什么兴趣……
"妈我错了我知道了!!!您别高血压了您,我尽量周末抽空见,成了么?"
程宇被他老妈的紧箍咒巴巴巴巴地念得脑仁疼。
罗战笑问:"呦,怎么着,你家老太太跟你念什么经呢?"
程宇心不在焉地说:"咳,非要让我去见个女的呗。"
"什么女的?"
"熟人给我介绍的对象。"
罗战的笑容僵在嘴角,抽了半天没抽出一个像样的表情,口气有点儿酸溜:"呦,程宇,你已经有对象啦……"
"没有,都还没见过面呢。"
"干什么工作的?"
"听说是个中学老师,就在八中,你知道吧?"
"八中我知道啊,市重点呢!呦呵,这老师条件挺不错的啊?"
罗战的语气更加地酸了,配烧卖的那盒醋都被他喝干了。
程宇露出略显得意的浅笑:"八中也是我母校。"
罗战的表情彻底僵了:"真的啊?哎呦……程宇你念书的时候也是好学生啊?你当初怎么没去考清华啊你?真可惜了……"
罗战心想,程宇都小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没结婚,深交的女朋友都没有一个,这人想必也是眼光挺高,等着天上掉下来一个天仙呢!
可是如今大事不好,计划要黄。
自己这还八字没一撇儿呢,都没找到机会上手,程宇那边儿已经有潜在对象儿出没了。
这对象儿听起来条件还不错。人民警察配人民教师,我靠,都是正儿八经受人尊敬、被全社会认同的正派体面职业!听起来就像是美好的一对儿,而且还是校友!
自己呢?
自己他妈的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大混混,做学生的时候就能折腾得全学校鸡飞狗跳,老师成天请家长,考试门门挂红灯,校长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恳请他为全校师生做贡献主动退学算了,于是他高中都没念完就出去混了。
而且有案底,就算是现在做正经生意,这身份也洗不白了。
人人都说警察抓坏蛋。
没听说过坏蛋泡警察的。
程宇这种骨子里挺傲气、正儿八经的人,能乐意让自己泡上么?
罗战那天晚上没再去骚扰程宇,真的在拘留室里睡了一宿,睡得无比凄凉,形单影吊,孤枕难眠。一颗原本满怀热烈钟情的心,被残酷紧迫的现实一碾而过压成肉饼儿再丢进冷柜,惨烈惨烈,拔凉拔凉的!
15、好人有好报
后来的好几天,罗战心情烦闷,时常在后海的小胡同里徘徊,想程宇。
他两手插在裤兜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柳荫街小学的孩子们放学回家,像一群欢闹的羊羔,呼噜噜地从学校大门里涌出来,背着小书包在小胡同里飞奔,欢笑的身影绕过前方推着竹篾车佝偻缓步的老大爷。
罗战绕过恭亲王鬼子六留下的那座颇有名气的花园府邸,步入前海西街,来往的人群渐渐多起来。前海沿儿的饭馆和酒吧上灯燃灶,炊烟袅袅,艳丽的灯影倒映在微波的湖面。
老北平遗留下来的古朴的青砖胡同,与繁华的现代酒肆食坊仅仅一墙之隔,却像是一步迈入另外一个世界。
热浪扑面,人流如梭,喧哗声不绝于耳,罗战这心里却不知为何空落落的。他那时觉得他跟程宇就像是这样,仿佛只有一墙之隔,随时想见这个人都可以见到,内心却像是在两层时空年代里艰难地摸爬穿梭。
程宇那张黑白分明的英俊面孔,在他脑海里逐渐融入喧噪的灯影,五官依稀黯淡。自从重逢之后,程宇绝口不再提当年那一场刻骨铭心的事故,不提俩人之间的交情,罗战完全摸不透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是怎么看待他的……
罗战走着走着,路边一侧突然人头攒动,围了一伙人,闹闹哄哄的。
"呦,有人摔倒了这是?"
"怎么回事儿啊?这谁家老太太啊,有没有人管啊?"
"刚才好像被谁撞了一下,可是碰老太太的那人跑了啊!"
罗战这人不惧凑热闹,闲得没事,就伸脖子过去瞧了一眼。一个衣着平常的老太太侧身闭目歪在地上,身体微微抖动。
罗战在人群里插嘴道:"呦,这大妈是摔了吧?赶紧打120啊!"
"是啊,是应该打120赶紧送医院啊……"旁边一圈儿人大多是路过的游人和食客,七嘴八舌的,就是没人动弹。
罗战走过去了,蹲下来看那老太太仍然有意识,赶紧喊话:"大妈,大妈?听得见我说话么?您家住这附近么?家里有人在吗?"
老太太气息不顺,眼神晕迷,说不出话。
罗战掏出手机打通了120。
人群里有人提点:"嗳,甭随便揽事,人不知道是谁碰的,小心回头赖上你!……这年头最忌讳的就是当街随便扶老太太!"
有人附和:"就是,老太太最凶猛了……"
罗战一听这话音儿不对,扭头横了那人一眼:"怎么叫小心赖上我?怎么说话呐?"
他拿手指头点着周围一圈儿人:"这老太太躺地上躺半天了,你,你,你,还有你,这都围着看半天了吧,都不知道帮忙叫个救护车啊?叫个车就会赖上你啊?!"
有人小声嘀咕:"救护车来了谁付钱啊?贵着呢……老太太万一有个大毛病咋办……"
罗战眼皮子都不抬地低声开骂:"操,家里都是不是有爹有妈的人啊?!"
围观的人一看罗战那凌厉摄人的眼神气质,直觉这人就不是个善茬儿,流氓混混啊?
罗战心里不舒坦。
其实这一坨人里就他是家里没爹也没妈的人。
他妈妈生他的时候已经是高龄产妇,那时候条件也不太好,结果因为生罗战送掉了命。他爸爸又是因为他坐牢给气死了。
罗战觉得自己就是一孽障,就像那《西游记》里边儿一露头就被孙猴子一金箍棒给打死,然后从天上下来一老神仙,甩下个金钵钵,喊一声"孽畜休走",把他给收了——就是那种等天收的祸害!
所以罗战从牢里出来最懊悔的一件事儿,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追求程宇这项大业都尚有一线曙光可以期盼,爹妈是永远都盼不回来的奢望。
罗战握着老太太的手不停地安慰说话。旁边儿又出来俩挺好心的小姑娘,撑起一把伞挡住毒辣辣的夕阳。小饭馆的老板出来递了一杯水,问要不要喂点儿水。
其实很多时候,做好人好事就是需要个挑头的;有罗战见义勇为似的站出来了,万一有什么牵扯不清的麻烦,反正也都是他给兜着。
老太太喝了口水,脑袋清醒些了,哼哼着说:"哎呦……哎呦呦……我儿子呢,我儿子,你们帮我给我儿子打个电话……"
罗战蹲在跟前,凑近了问:"大妈,您儿子电话号码您还记得么?我帮您联系。"
老太太摸了摸衣兜,掏出个纸条。
罗战拿着纸条上的号码正要拨电话,一看这不对啊,这一串手机号码……咋看着这么眼熟呢?!
这些天他打过好多遍、屡败屡战、锲而不舍、烂熟于心的一个号码,能不眼熟吗!
罗战拿自己手机里的号码一对,赶忙趴过来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地端详老太太,怪不得刚才就觉得这大妈看着面善呢,原来真神老佛爷就在眼前啊!
老太太被罗战看得都毛了,这小子没完没了地看啥呢?这要是四十年前,大妈我知道你小子在看啥,可是现在大妈这张老脸比不得当年闺阁姑娘家的俏模样了,有嘛好看的啊?
罗战笑呵呵地问:"大妈,我说大妈,您儿子是警察吧?"
"啊?"老太太懵了,顿时警惕地打量罗战,"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儿子是警察啊?"
罗战噗哧就乐了,臭美得满脸都是笑纹儿。
再给他浇点儿水,他脑门上都能开出一朵灿烂的牵牛花儿!
围观的人都不知道罗战为什么这么高兴。
120急救车都十多分钟了还没来,估计堵车堵在三环路上了。罗战腾得从地上蹦起来,跟老太太说:"大妈,大妈您别着急啊,我有车,我这就开车去!您坐着别动地方,我送您去医院!!!"
罗战开着车把程大妈就近送到积水潭医院。
那天傍晚,程宇匆匆吃过晚饭就被报警电话叫出去,半道儿上却又临时接到罗战的电话,这才着急麻慌地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程大妈已经瞧完病,从治疗室里推出来了。
程宇满头大汗地冲进楼道,一扭头,看见的是这样的场景:他妈妈躺在楼道的一架治疗床上,身旁立着个吊瓶架子,正在输液。罗战就双手撑在床头跟老太太聊天儿,俩人互相聊得正火热呢,一高一沉的笑声在楼道里窸窸窣窣地透着无比的和谐与惬意。
程宇赶忙过去拉住他妈妈的手紧紧握着,这一路上揪着心,脸有些发白:"妈,妈!您怎么了……怎么样啊?……"
护士阿姨从治疗室出来,又换了一只吊瓶,顺嘴问道:"病人家属呢?"
程宇还没来得及应声,护士一眼看见罗战宽阔的身板,认出这是刚才送老太太进来一直楼上楼下忙前忙后的人,指着罗战说道:"嗳?你是家属吧?你们家老太太原来就有挺严重的高血压,你知道不知道啊?"
罗战蓦然一愣,赶忙点头:"哦,高血压,我知道,怎么着?"
护士挺认真的:"我可得好好跟你说啊,你们家老太太岁数大了,这高血压很容易发展成脑血栓,脑血栓严重了会中风你知道吧?所以平时在生活上饮食上要多注意,不能让她累着,还要保持心情愉快,别惹老人发脾气!"
罗战一叠声地点头应着。
"还有啊,你怎么能让你母亲这么大岁数一个人上街瞎溜啊?!——嗳?这是你妈妈对吧?"
"是是是!"罗战点头。
"以后再上街最好有人跟着陪着,要不然高血压犯了突然摔了,挺危险的呢!"
护士阿姨劈头盖脸就把罗战数落了一顿,对于照顾老人不尽心不给力的子女表达她的强烈愤慨与谴责,临了还不满地低声嘟囔道,"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个个儿都是祖宗!就顾着工作赚钱,顾着自己有家有口儿的了,父母有病都不管了,真是的!"
罗战一听这个也有点儿不乐意了,这其实刺得不是他,而是程宇啊!
罗战陪着笑脸儿:"大姐,您也别这么说,我们怎么不管父母了?我们挺上心的!"
护士阿姨虎着脸,估计今天是生理期,脾气也挺大的:"上心还能在大马路上躺一个小时才给送来?不上心的能什么样啊!"
一句句数落听在程宇耳朵里,特不是滋味,眼神儿就黯淡下来,拉着他妈妈的手,半晌才说:"妈,以后别自个儿出门了,我陪着您呗。"
程大妈不以为然,笑眯眯地说:"嗳,我就是吃完晚饭闲得没事儿,出去遛个弯儿,今儿就是突然头晕了,我平常多结实啊,我从来不晕的!……儿子甭担心哈,甭拿今天这个太当回事儿!"
"妈,以后也不用做饭什么的,我从外边儿买回来吃。"
程大妈一口否决:"那哪成啊?外边儿买的那些东西都不健康,你没看前几天电视上《全国质量调查报告》节目曝光的啊?那都是味精,五颜六色的添加剂,地沟油,旧皮鞋什么的,妈哪能让你天天吃皮鞋啊?我给你做的最健康了……"
程宇小声嘟囔:"您就是别太辛苦了么……"
程大妈白了她儿子一眼:"你甭让我操心我就不辛苦了,你赶紧娶个媳妇回来,我就再也不用伺候你了,以后让媳妇伺候你就成了!"
罗战在旁边特想插话,大妈,其实不娶媳妇也能有人伺候咱程警官,不就是平日里给他做做饭,再陪老佛爷您聊个天、遛个早儿么,这活儿我就能接啊!
程宇把罗战拽到一边儿,小声问:"挂号费治疗费输液费你刚才都付完了?"
罗战点头:"都付过了,你不用操心。"
程宇掏钱包说:"一共多少钱,我给你。"
罗战摆手:"甭给了,你跟我还这么客气!"
程宇拽住人说:"什么叫甭给了啊?该多少就是多少,你把单子都给我看看。"
罗战挑眉呵气道:"我说程宇,咱先不忙算账呢,咱来日方长,我过两天还去你们所里报道呢,回头你再跟我慢慢算钱,成吧?"
程宇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又挺愧疚,特诚恳地说:"今儿真得好好谢谢你,麻烦你了……"
罗战一摆头,笑得亲昵:"不麻烦!我看见你妈妈就觉得亲近,真的,我们俩刚才聊半天了,特投缘!以后咱妈有啥事,那也就是我罗战的事,你跟我打声儿招呼就成,我一定随叫随到!"
罗战特意狠狠地强调了这句"咱妈"!
这一声"妈"叫得那叫一个厚颜无耻与理直气壮,声调里透着一股子鸡犬终于登堂入室得道升天的猥琐欢乐心境!
程大妈让儿子回去,继续值他的夜班去。
程宇说:"我请假了,晚上就在这儿陪着您。"
罗战说:"不用你陪着,我陪就成,我又不用值夜班,我帮你照顾。"
让罗战一个人陪着怎么成,这叫一个什么事儿?!自己忙得没日没夜地给全管片儿的人民群众伺候爹妈,偏偏把自己的亲妈给漏了,摔倒在路边上都没人管!做儿子做到这份上,说出去会被人戳脊梁骨的,程宇心里可内疚可难受了。
万幸的是被罗战撞见了,帮了一把,要不然真出个什么事儿,程宇简直不敢想自己怎么办。
程大妈瞧着罗战跟程宇那个亲热劲儿,纳闷了:"我说小罗同志啊,我刚才还忘了问你,你跟我们家程宇,是好朋友啊?挺铁的啊?"
罗战点头,顺势亲亲热热地搂着程宇:"那可不是哥们儿么,我跟程警官特别铁!"
程大妈笑眯眯地问:"你跟他是哪一类朋友啊?"
罗战不解:"呦,程宇的朋友还分门别类啊,有讲究啊?"
程大妈笑说:"那当然有讲究了!我们家程宇不爱说话不爱搞事儿,平常说得上话的朋友就两类,一类是他同事,都是警察么,一帮年轻小伙子;另外一类就是他抓过的、改造过的、教育过的,犯过事儿的年轻人——小罗啊,你属于哪类啊?"
罗战面瘫,撇嘴,扭头瞪程宇。
程宇掩面,嘴角抽动,酒窝乍现。
程大妈上下打量罗战,很有经验地直接给罗战定了性:"小罗啊,以大妈我的眼力,我瞧着你不像个警察。"
罗战哭笑不得:"我说大妈,咱们程宇同志就不能有第三类朋友么?我就是一个异类成不成?我跟他别的朋友都不一样,真的,我们俩的交情,别人绝对都比不了!!!"
罗战果真在医院陪了一晚,端茶递水,尽心尽力,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跟护士阿姨在某间治疗室里讨了一张床,让老太太睡在小屋里。
程宇不是特别能聊,远没有罗战能侃爱犯贫,三人行基本成为罗战跟老太太一唱一和,把程大妈哄得心情无比舒畅,跟罗战那是一见如故,喜欢上这小子了。
程宇后来趁他妈妈睡过去的时候,说:"罗战,我欠你个人情,改天请你吃饭。"
罗战眨了眨眼,一张大脸就凑近了过来:"呦?程、警、官,以前每回不都是我上赶着请你吃饭么?你怎么忽然想起请我了呐——"
"……我想谢谢你成么?"
"成!真难得,这心意我领了,这顿饭我一定得好好吃!"
罗战笑得十分得意,热辣辣的呼吸喷到程宇耳朵根上,喷得程宇想拿大耳歇子扇他。
罗战觉得这事儿就叫作好人有好报!
果然还是当个好人心里踏实,快乐,舒坦,这一趟助人为乐真是太值了!
16、因病获福
程宇因为他妈妈犯了这么一次病,歇了好几天假。
说是歇假,其实完全不可能全天候休息。
他们这间什刹海派出所,管着前海后海一大片老城胡同,管片儿范围北至德胜门,南到北海公园,西临新街口,东接北新桥。
派出所里一共就三十几个民警,一个所长,两个副所长,政治指导员,户籍民警一坨,内勤民警一坨,网警两位,督察两位,除此之外最大的一伙人就是分管刑侦治安的警察,一个萝卜一个坑儿,一个盖儿配一口锅,少了哪个都不成。
以程宇的专业和资历,要是整天就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给街坊居民办户口卡,这活儿他当然也能做,但是就属于糟蹋人才了。他自然是刑侦分队的骨干。这伙人是最忙的,不仅要成天出外勤,治安巡逻,打击违法犯罪,掌控管片儿区域内的嫌疑分子重点盯防对象,抓回来的人还要挨个儿审理,尤其夜班接警的任务最重。
在派出所这一帮同事里边,程宇算是履历表挺牛掰的,公安大学的本科双学士毕业,各项考核成绩都很优秀,毕业就分配进入市局刑警大队。
同事们私底下一致认为,程宇就是因为那场具体详情其实大家也不太清楚的事故把前程给耽误了!右手废了,枪不能打了,没办法了才从刑警队里退下来,不然这小子挺有前途的。
但是也因为程宇的资历,他进派出所时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进来就是二级警司,深受所长副所长指导员的器重。
所长跟程宇说,好好照顾咱妈,准你三天假,你每天不用早上八点钟来,十点钟过来就成,然后晚上六点我让你准时下班!
罗战听说了,瞪大眼睛质问:"嗳哟我靠,我说程宇,这就是你们领导给你准的'假'啊?这忒么的也叫'放假'啊?"
程宇仍然是一副习惯性受虐的表情:"怎么了?"
"你们领导也真好意思啊?一天八小时坐班兼外勤,这也叫'放假'?!"
程宇解释道:"领导这就算对我不错了,我这每天比同事少一倍的上班时间呢。"
早上十点才上班,就有时间照顾老妈起床洗漱,买早点,再把中午饭弄出来。
晚上六点钟准点儿下班,就有时间回家做晚饭。
程宇觉得,领导多么通情达理啊,刑事治安分队的同事们平时从来都没有六点准点儿下过班!
罗战自从这件事跟程大妈攀上了交情,于是开始厚着脸皮不请自来,天天来程宇家报道。
程宇在院子角落里跟罗战递眼色,你怎么又来啦?
罗战每次来还都不空着手,手里提着各种五花八门的东西,对程宇的威慑眼神视而不见:我又不是来看你的,小样儿的你甭臭美了,我是来看大妈的!
程宇说:"我妈我自己照顾就成,不用麻烦你。"
罗战说:"我乐意过来瞧老太太,怎么了?我自己没妈,我喜欢你妈这人,我就想孝顺孝顺她,不成啊?"
罗战还不依不饶地臭美了一句,笑得特坏:"程宇你也甭太自私啊,你们家老太太喜欢我,你瞧着不乐意了吧?你是嫉妒了吧?老太太也有交朋友的权利,你没有理由限制她!"
程宇现在觉得罗战这厮比胡同里的哪个大妈都更加难缠!
程宇白天去上班儿的工夫,罗战就主动陪程大妈在家里聊天,做饭。
程家在这户大杂院儿里占了一大间和两小间屋子,程宇睡在有沙发茶几和电视的大间,程大妈睡小间。自从程老太爷和程爸爸相继去世之后,那间背阴的小书房也就慢慢变成了杂货铺,堆满古董垃圾,还保留着老太爷传下来的那张极有年代古旧感的红木书桌。
罗战白天闲得没事儿,就买一堆材料和家伙事儿回来,给程大妈做好吃的。
这是罗战最拿手的,他是存着心在程大妈和程宇面前显摆,歇了虎子掀门帘儿——露一小手儿。
午后的阳光掠过红木棱子小窗,穿透绿莹莹的窗纱,暖洋洋地堆在大间屋的桌案上。罗战站在案前鼓捣他的京味儿小吃,程大妈给他打下手,看得啧啧称赞,哎呦喂,大妈就没见过哪个秃小子这么会做好吃的!
罗战把绿豆面和白面混合成很细的面糊糊,在饼铛里摊成极薄的煎饼皮,搁在案板上。
馅儿料是程大妈用擦子擦出来的胡萝卜丝儿,香菜末子,再拌上白胡椒粉和五香粉,香喷喷的。
在煎饼皮上铺了馅儿,再盖一层煎饼皮。
这玩意儿是老北京坊间的特色小吃,名曰"咯吱盒"。
传说是慈禧太后亲自尝过的小点心。太后老佛爷吃完两块没过瘾,李莲英按规矩要把菜端走了,太后拦着说:"别端走,搁——着!"于是这道小吃就有了太后亲赏的名字:咯吱!
罗战操刀,把夹馅儿大煎饼小心翼翼地切成宽条儿,还跟程大妈讲解:"先切宽条儿下锅炸,炸完了再切成菱形小块儿,不然下了锅容易散!"
程大妈虚心地点头称赞:"嗳你这小子,你也忒能干了!我们家程宇让我和他爸给惯的,就不太会做饭!"
罗战笑说:"不打紧,他不会做我做啊!您只要乐意赏脸吃,以后我常来给您做饭!"
吃过午饭,罗战沏了一壶茉莉花茶,特有耐心地陪老太太聊天。
聊天的话题自然基本都围绕着程宇;程大妈是有心夸耀自家宝贝儿子,罗战是存心打听程宇的各种隐私。
程大妈问:"小罗嗳,你认识我们程宇多久了?"
罗战说:"挺久的,好多年了。"
"你们以前不是同学吧?"
"不是不是……我可没有程宇学习那么优秀,还能考上八中!"
程大妈特激动:"你都知道啊?他们八中出名的校友可多了,就那个沈祥福,以前北京国安队的主教练!……还有个唱歌的,叫什么狼的,唱校园歌曲的!"
罗战点头:"知道,我知道,老狼,唱《同桌的你》的那位!"
大抵每个做母亲的,聊起自家优秀的儿子,都特来精神,特别亢奋。程大妈从柜子里掏出尘封久远的好几只牛皮纸袋,给罗战一一展示。
罗战俩眼放光,一件一件翻看得津津有味儿:"哎呦,小学时候还是三好学生呐……
"考试成绩都挺不错的啊!数学动不动就考九十多分啊,比我的考试分儿翻了一倍,我总是考四十五……
"哎呦,程宇小时候就长得这么可爱啊!看其他男生都歪瓜劣枣、脏不啦唧的,就程宇穿得最整齐,嗳这小红领巾系得,挺着小胸脯,规规矩矩的,还抿嘴乐着,这小样儿的!"
罗战把程宇上小学时的小帅哥照片端在手心里,使劲地瞧,爱不释手。
程大妈特骄傲地给罗战指点,每一张学生时代的集体合影里哪个小男孩儿是程宇。俩人很欢乐地分享程宇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各自心里都是一片春暖花开草长莺鸣,那美好的起腻的滋味儿,真是无法对外人言说。
程大妈笑得满脸皱纹开花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跟罗战说:"他们中学班里,那时候可多女孩儿都喜欢我们程宇了!"
罗战笑问:"真的啊?"
程大妈特自豪,眼角都飞起来了:"当然了,三天两头有女孩儿往家里打电话呢!我们程宇一般的女孩儿他都不招,不爱搭理人家,心里可有主意的!"
罗战很有兴致地打探:"那程宇当初怎么想起当警察的?"
程大妈摆手说:"咳,男孩子么,喜欢拿枪,就爱好这个!当初我也想让他考个好点儿的大学,他非要去做公安呗,他心里有主意……"
程大妈念叨着念叨,脸上的笑模样慢慢地就沉下去了:"咳,我们程宇啊,就是命不太好,那时候在市局刑警队里干得挺好的呢,他们大队长特喜欢他,谁不喜欢他啊……"
罗战垂下眼,缓缓地接口道:"是么,那时候,怎么回事啊?"
程大妈顿了顿,抬头问罗战:"你知道我们程宇,一条胳膊,受过伤吧?"
罗战面无表情地僵硬点头:"我知道。"
程大妈略微纳罕:"你还知道这个事儿啊?……那你跟我们家程宇还真挺铁的哈?他最不爱跟别人说这个了,跟谁他都不说。"
罗战低头给老太太添茶水,半晌沉着声问:"那程宇后来……没想着转行?"
程大妈发愁地说:"他大学念得就是公安,能转什么行啊?再说转业也得他自个儿乐意啊,这孩子脾气可倔了!"
那天,程宇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罗战随后就被押解送监了,没看到后来发生的事儿。
程大妈赶到病房里看见她儿子那样儿了,一条胳膊几乎要截肢了,命差点儿没了,当时就快急疯了心疼死了,哭天抹泪地抱着程宇哭了一会儿,又去找程宇的大队长,说程宇这工作不能干了,说什么也得让我们家儿子转行,你们领导帮我劝劝这孩子吧,别再干警察了,这是要命的事儿!
大队长也很体恤地劝程大妈,程宇这位小同志,我们领导都是很喜欢很器重的,这次受伤纯属意外事故,我们也很难过!程宇属于工伤,医疗费用上我们局里都会负担,这个事儿大妈您可以放心。
程大妈说,这不是工伤不工伤费用不费用的事儿,平时动刀动枪的我就整天担惊受怕,这回真出事儿了!程宇是他们老程家千顷地的一根独苗儿啊,他还没娶媳妇呢!孩儿他爸走了好多年了,你说我守寡这么多年我就守着这么一根苗儿,我们家程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甭活了我怎么去见他爸爸啊呜呜呜呜呜……
程宇拗不过他妈妈那一阵子每天在病床前哭,自个儿心里也难受,养好伤之后就调职到什刹海派出所了。
因为他右手举不起枪了,手掌抖得厉害,瞄不准,于是就进了基层派出所。这也是程宇和他老妈互相妥协以及领导体恤照顾的结果。程大妈认为做片儿警要安稳多了,而且这派出所就在自个儿家门口,每天啥时候想见都能见着儿子,绝对跑不了,放心了。
小窗外的日头缓缓西沉,暖暖的阳光笼着小屋里沉浸在各自回忆中的两个人。
程大妈闷头坐着,心里特不是滋味:"熟人给我们家程宇介绍了好几个对象,都没成。我觉着吧,人家那些闺女表面上没往那方面说,心里肯定也都在乎,觉得他,他那条胳膊不太好使唤吧……虽然外表也看不出来……"
罗战一听这个就反驳道:"咋不好使了?那是那些姑娘们不识货!程警官好使着呢,程宇在外边儿多能干啊,他比谁差啊?"
程大妈小声唠叨:"是啊,我也没觉得我儿子比谁差啊,可是要是严格说起来,他这也算是残疾了吧……以后娶不着媳妇,没人照顾他,可怎么弄啊……"
罗战一听那俩字,立刻就受不了了,心口被人掐着拧着似的抽抽地疼。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沉着脸,平日里吊儿郎当神侃胡混的德性收敛得无影无踪,像一尊黑黢黢沉默的雕像,胸口确是一阵翻江倒海抽筋沥血刀割斧劈般的痛苦和愧疚。
自己这算是干嘛的呢?
跑这儿来报恩赎罪来了,还是戳人家痛处呢?!
要说实话么?
还敢说实话么!
老太太看来是真不知道他是谁,这要是哪天弄明白了,估计就没心情在这里拉着他聊家常了,案板上那一盆生胡萝卜馅儿现在就直接糊他脸上了,拿擀面杖和笤帚疙瘩把他打出去!
程大妈说着说着,拿手抹了抹眼角,叮嘱道:"小罗同志啊,大妈今儿跟你说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去跟程宇说,知道么?"
罗战默默点头:"嗯。"
"我们家程宇特不爱跟人说这事儿,你别跟他提啊,别让他心里又别扭了。"
罗战喉头有些哽了:"我知道……"
程大妈的话音儿里特委屈,眼泪哗哗的:"我每回想起来也挺难过的,你说我这儿子生下来的时候好好的呢,长得可好了,可漂亮了,不缺胳膊不缺腿儿的,你说说,怎么就忽然成残疾了呢……"
罗战颤抖着声音打断了老太太:"大妈,我觉得,程警官是一个特好的警察,真的,我觉得他这人特好,特别好……"
他从沙发上腾得站起身,两手攥得自个儿的手骨几欲断裂。
"大妈,我,我,其实我就是……我出去上个厕所!"
罗战说罢匆匆地跑出屋,踏进太阳地里,浸湿的眼球被屋外的阳光刺得生疼。
傍晚,程宇下班回来,看见大杂院门口的墙旮旯底下,铺了一地七八个烟头……
"罗战?"
程宇心头一紧。罗战这边儿有个风吹草动的,特让人操心,程宇总是惦记着,不知道这人又玩儿哪一出了。
17、引狼入室
程宇进门儿一瞧,大杂院儿炊烟袅袅,满院香气逼人,充满人间烟火的温暖味道。
半个院子的街坊邻居都围在小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围观罗战同志做饭!
住在大杂院儿里,邻里间共用厨房,七八户人家只有两间小灶房,做饭都要排队抢位。
今儿个某一间小厨房被罗战彻底霸占住了,一圈儿人围着大呼小叫得:"这做得是什么啊,这么香啊,小伙子手艺还真不错嘛!……嗳,多做点儿给大伙尝尝啊!"
程宇透过小窗户瞧见罗战上身只穿了紧身白背心,后脖梗子被毒太阳炙烤成暗红色,热汗奔放地流溢,彻底被洇湿的螺纹布料下透出浮雕般的肌肉纹路。
罗战做饭的架势极其专业,切丝切片的刀工细致利索,结实的铜色手臂端起一口铸铁锅,颠菜颠得均匀敞亮,横三竖四,左五右六,颇有节奏感,炒个菜竟然也能炒出江湖老大那一股子排山倒海气焰嚣张的霸道气势,灶上橘红色的火苗在这人的眉心眼底升腾跳跃。
程宇站在院儿里怔怔地看,那一瞬间突然就觉得今天的罗战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充满了市井家居小日子的凡俗亲切感,铺面而来的是松木香油扑鼻的馥郁。
他手里还推着自行车,都忘了把车支到墙角,不知不觉,凝视的时间就有点儿长了……
罗战抬眼瞧见程宇回来,也没说话,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很潇洒地拿眼神和下巴跟程宇打了个招呼。
他齿缝里还咬着一根儿烟,一手持锅,大火,葱姜蒜炝锅,另一只手变戏法儿似的唰唰唰往锅里均匀地筛了一层细盐,调汁儿,勾芡,最后麻利儿地浇汁儿装盘,齐活!一道鱼香咸肉茄子卷,色泽油亮,香气四溢!
程宇手揣进裤兜里,踅进厨房,伸脖子小声嘟囔:"你今儿个干嘛啊你这是……"
罗战一手把烟从嘴边拿开,在灶边磕了磕烟灰,甩眼皮子给程宇抛了一个只有对方能觉察到的媚眼儿。
程宇的目光立刻从罗战的脸挪到案板上的菜盘子里,脸色被灶火熏得有点儿发红,发烫。
罗战故意伸手用力捏捏程宇的腰,小声儿说:"厨房热,去到屋里歇会儿,陪你妈聊天儿去。还有俩菜,我一会儿就弄好。"
程宇耸了耸肩膀,哼道:"用我帮忙么?"
罗战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宇跟他说话的口气已经温柔多了。
"你会干啥啊?"罗战咧开一嘴白牙嘲笑道,"你帮忙使劲吃就成!"
"不是都说好了,我请你吃饭么……"
"饭馆儿做的有我做的好么?你尝过我做的么?我告诉你这菜你在外边儿都吃不着,老子现在开饭馆儿都不亲自下厨了,不伺候别人!"
罗战表情十分得瑟狂妄,说着话拿手捏了几块香干儿,直接递到程宇嘴边。
程宇神色间只犹豫了半秒钟都不到,张开嘴。
罗战略显粗糙的拇指和食指一起碾过程宇的嘴唇,还替程宇擦干净沾在嘴角的芝麻粒儿。
他的手指腻腻的。
他的嘴唇软软的。
这是罗家老爷子的家传秘制手艺,香干儿毛豆都是拌了核桃油的,满嘴香气四溢,程宇当真没尝过这么精致特色的小菜。
旁边儿有邻居闲话道:"呦?小程,这是你哥们儿啊?"
没等程宇答话,罗战就接茬儿说:"我俩是亲哥们儿,亲的!"
程宇端了两盘菜色红红绿绿香喷喷的炒疙瘩,分别端去莲花婶和侯大爷屋里,被狠狠赞了一通。
程宇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做的,甭谢我,是我哥们儿做的。"
窗下的小茶几儿上摆着一桌各色菜肴,三口人欢欢乐乐地吃一顿家常饭。
程大妈坐在沙发上乐得猛夸罗战:"程宇你看看,人家小罗做得多好,你再看上回你给我熬的那锅粥!粥糊成一坨嘎巴儿,锅底还漏了……"
罗战和程宇俩人,一人拿了一只小板凳,乖乖地坐在茶几儿两头吃饭,瞧着就跟家里养了俩帅儿子似的,倍儿有面子,气氛倍儿和谐。
身后的小电扇猛吹着风,吹透了罗战那一身无比淋漓畅快的热汗。
罗战用眼神儿瞄程宇,见缝插针地问:"程宇,这炒疙瘩……比上回那个,如何啊?"
程宇把脸埋在碗里用力地扒菜扒饭,咕哝道:"嗯,挺好。"
罗战略微有些失望,难怪对方不爱提以前的事儿,自己这边儿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程宇皆浮云了,可是程宇这家伙似乎把俩人之间那些往事早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今天被程大妈交心的一席话说得特难受,心里有愧,在门外抽掉一包烟,笃定心思,重整旗鼓,雄赳赳气昂昂地又杀回程家大屋。他罗三儿几年前就认准了的人,这辈子绝对不会放手!
程宇吃掉一大碗炒疙瘩,又开始拨第二碗,饭量极佳,自言自语,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你做的,比刘家小馆做的好吃。"
罗战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通往延庆监狱的山路旁,那个小镇里,那间小饭馆确实叫作刘家小馆。他的心思顿时又潮水泛滥、变暖回春了,于是拿筷子点着他做的糖卷果和咯吱盒,招呼程宇玩儿命地吃。
程宇用力嚼着甜丝丝蘸满芝麻盐儿的糖卷果,一双亮晶晶很漂亮的眼望着罗战,诧异道:"你怎么还会做这个啊?这个做起来原料特多,特别麻烦吧?"
程宇慢慢地嚼着,品着:"山药,大枣儿,青梅,核桃仁儿,瓜子仁儿,芝麻仁儿……还搁了什么?"
罗战笑道:"糖桂花。"
程宇问:"也是你爸教你的?"
罗战点了根儿烟,黝黑深澈的眼睛望着程宇,摇摇头:"我爸不会做这个,这是回民小吃,我最近几个月现学的……你喜欢么?"
程宇埋头笑笑,笑得眼神深邃。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
程宇这才尝过罗战亲手下厨的一顿饭,那一盘咯吱盒摆在茶几儿上还没扫荡完呢,之后一天下班回来,罗战果然在他家候着,憋他呢,准备再次挑战程宇已经一步步向后退让的底线。
程宇一进家门儿,就发现他老妈正在收拾那间废置多年不用的小书房。
"妈,收拾我爸的东西?"
"可不是么,破烂儿堆太久了,都收拾起来,就能住进个人儿了。"
程宇纳罕:"住谁啊?"
程大妈热情地朝大屋里吆喝一声:"小罗 ,你快过来瞧瞧,这屋就是小了点儿,只能搭个钢丝床,你怕是住不惯我们这么小的屋子吧……"
罗战满面放光地探头过来应声:"住的惯,就这屋就成!大妈您真好,真谢谢您了!"
程大妈心里还挺歉疚的:"可是这屋朝西北,夏天晒得跟蒸笼似的,冬天特别阴冷,以前都是做书房的,没睡过人呢,条件不好,怕你住着不得劲儿啊孩子?"
程宇一把拽住罗战后心的衣服,把人拖到角落里:"你什么意思啊?"
罗战笑得极其阴险:"我说,程、警、官,上回我交待您,让您帮我找房子住,您百忙之中没抽出空来理我这茬儿,或者您压根儿就没打算管我,就让我长期驻扎拘留室了,对吧?"
程宇:"……"
罗战轻吹一声口哨:"现在不用您帮我找房子了,我已经找着了,我以后就租你们家的小屋住!"
程宇瞪大了眼:"我说罗战你这人……"
罗战正儿八经地补充道:"程宇,我给大妈付房钱的,我是'租'你们家的房子,我绝对不白住!"
程宇心想你租也不成你花钱买都不成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
罗战你这家伙都登堂入室住进我们家了你!!!
程大妈把那张旧钢丝床腾出了位置,很贴心地铺上双层褥子,又抱给罗战一床薄被:"我说孩子,就在这儿睡着哈!什么房租啊?房租不用给,大妈知道你现在困难,不收你钱!"
罗战答应着:"房租我肯定给您,我天天给您和程宇做饭!"
程宇那张帅脸都快要瘫痪不遂了,追着说:"妈,您让罗战住咱家来,这,这合适么?这人其实,他有别的地方住……"
程大妈抬起头看着儿子,面孔就板起来了:"程宇,进屋来,妈这还有话要问你呢!"
程大妈把大屋的门严严实实地一关,坐在沙发上,拷问儿子:"程宇,关于小罗的事儿,你没跟妈说实话吧?"
程宇的脸色立时露出窘困:"妈……什么实话啊?"
程大妈:"人家小罗都跟我一五一十地说了!"
程宇:"?!"
程宇拿刀片样愤慨的眼神儿削罗战:罗战你这厮都跟我妈跟前白呼什么了?以前咱俩之间发生的那事儿那是我妈这辈子最伤心的事儿你能不能不提啊罗战你个烦人的家伙?!
程大妈不满地拍着大腿说道:"程宇,你怎么没告诉妈,你这朋友进过局子,刚刚放出来了,爹妈亲人都没了,就一个人,走投无路无处安身孤苦伶仃的?!"
程宇吭不出声,瞟着罗战那一副计划得逞得意忘形的大尾巴狼似的德性,从那张脸上怎么也没看出"走投无路"和"孤苦伶仃"这八个字来!
程大妈痛心疾首地教育儿子:"程宇我这几天都瞧出来了,你对人家小罗特冷淡,这事儿就是你做的不对了!小罗不就是以前犯过错误,失过足,可是曾经堕落过咱们也得允许人家改过自新,重新做个好同志!在人家最困难的时候,咱能帮就帮一把,雪中送炭啊!"
罗战极力地绷住表情,可怜见儿地缩着肩膀装傻充愣。
程宇咬牙切齿地咕哝说:"妈我没有不帮他,这完全是两码事儿!他,他这人吧,他其实根本用不着住到咱家来,他挺好的他过得好着呢他……"
程大妈不解地问:"程宇你是不是有点儿歧视人家小罗同志啊?妈也明白,你整天接触社会上这样那样的一些人,难免心里会对小罗有一些看法,但是妈从来就不这么想……"
程宇连忙矢口否认:"妈——我没有啊,我没歧视他,您说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程大妈一拍腿:"所以说,咱们就帮帮人家小罗同志,没有爹妈,没有工作,连个家都没有了,多可怜啊!哎呦妈我今儿听了难受极了,你怎么就能无动于衷呢!"
程宇:"……"
程宇心想,我对他无动于衷?!
程大妈就快要自己把自己感动得声泪俱下:"更何况,那天妈摔倒在那路边,你忙工作你也顾不上我,你忘了是哪个开车把我送到医院去?!当时周围那么多人,就小罗这孩子心眼儿最好,最善良,就是他主动伸手帮了我一把!"
程宇就差没当场躺到地上,举四只手脚投降。
罗战偷偷冲程宇眨巴眼皮子,唇边笑得甭提多么得意和邪气。
程宇觉得罗战比那传销团伙邪教团体的还厉害,老妈就这样被洗脑了,忽悠了!
罗战一定是在那炒疙瘩里边儿下迷魂药了。
这厮就这么住进来了,住到他的隔壁!
罗战那副挤眉弄眼很不要脸的德性,分明就是在跟程宇挑衅:这货皮厚,胆儿肥,纯公害,黏上了就甭想甩掉,千万别沾,沾上算你倒霉!
程宇特想跟他妈妈说,妈您绝对是被这臭小子给暗算了,这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可怜他可精了他就一大尾巴狼!妈,您这一招棋就叫作引狼入室!
18、久违的拥抱
小程警官一贯出色的职业素养就决定了,他对大尾巴狼的龌龊动机判断是十分正确的。
罗战当然不至于走投无路无家可归。
虽说当年判刑入狱时,名下的生意被扣上黑社会的大帽子,大部分惨遭查抄充公,他毕竟还有四散在京城各个角落的小兄弟,时时刻刻准备团结在战哥的周围,东山再起,携手创业,共同致富。
罗战出狱的时候,延庆监狱的大铁栅栏门前围了十好几辆车子,一群小弟,举着牌子横幅,扛着大包小包,两眼泪汪汪的,战哥你可出来了,兄弟们这三年多被条子扫荡得连稀粥都快喝不上了,眼巴巴地就等你回来重振旗鼓呢!
所以罗战有房住,也有车开。他还与人合伙开着好几家饭馆儿呢,远没有混到衣食不济落魄狼藉的地步。
罗战这次扛起铺盖卷儿搬家,他手底下最亲近的小弟"麻团儿武"一路不甘心地追在他屁股后头。
麻团儿武年纪轻,一颗脑袋长得圆溜溜的,发茬儿剃得很短,脸也挺喜兴的,嘴贱爱贫,因此得了这个很可口的绰号,"麻团儿"。
"我说战哥,战哥,您在我家里住得挺好的,为什么搬走啊您?"
"老子找着新地方住了,不用麻烦你了!"
杨油饼的饭馆儿里,一班兄弟坐在一块儿喝酒联络感情。
麻团儿武在饭桌上哭丧个脸说:"战哥你不能就这么走啊,你搬出去了,兄弟们现在知道了能饶得了我么?他们肯定以为是我容不下大哥把你挤兑出去了!回头我还不得被他们削了!"
罗战对一班小弟笑说:"老子才不是被挤兑出去呢!我搬出去有好事儿,你们都不懂,你们别拦着我!"
兄弟们确实搞不懂,罗战为嘛偏要搬出去住,而且还是搬到后海小胡同的平民大杂院儿里。
现如今住惯了楼房甚至别墅的人,谁还能受得了住大杂院儿啊!解放前留下来的百八十年历史的破烂小平房,冬冷夏热,有暖气但是没空调,公用厨房、水龙头,蹲坑的公厕,满院儿晾的都是各家洗的衣服和小孩儿用的尿褯子,冬天家家户户屋檐儿底下码一溜儿冻大白菜!!!
罗战就这么大剌剌地在这间大杂院儿里住下来了。
这人生活习性属夜猫子型。程宇每天起早儿推着自行车去上班时,趴窗根儿底下一瞧,罗战一定是在钢丝小床上抱着被子,睡得呼呼的,香着呢。
白天罗战出门上工,去附近两家饭馆儿里盯着,见朋友,筹资金,跑进货。
等到程宇晚上下班回到家,罗战一定已经在小院儿里。香喷喷的饭菜做好了摆在桌上,院儿里几个大爷大婶围起一桌正搓麻将呢。
罗战咬着烟,暧昧地眨巴眼皮儿,跟程宇打招呼。程宇伸脖子瞧了一眼,哼道:"玩儿上手了?"
罗战咧嘴一笑:"放心,程警官,我们玩儿的是不带彩儿的!在你眼皮底下可不敢。"
莲花婶坐罗战的上手:"八条?碰!……三筒。"
罗战伸手就把莲花婶的三筒给收了,若无其事地顺手又丢出一张:"二万。"
"二万?!坎张儿!"程大妈坐在罗战下手,亮嗓儿兴奋地挥开旁边的人。
莲花婶瞪俩大眼珠子:"大姐,我说您怎么又和啦?!"
程大妈可乐呵了,得意地把牌一推:"我就单钓二万!"
程大妈美滋滋儿地从另外仨人那里又划走一大堆筹码儿。
老太太手里已经攒了一兜子五颜六色赢的码子了。
莲花婶跟程宇抱怨说:"小程,你妈今天手气特壮唉,我们出啥牌她都能和,真神了!"
程宇偷瞄了一眼罗战的牌,操,这小子简直谄媚得太不要脸了,明明自己手里有一二三四万,停一四万,丫愣是把坎张儿的二万送出去让老太太和了!只要罗战哪一天坐到这牌桌上,程大妈就一路颠着狂赢,心情爽绝了,高血压都快要无药自愈了!
罗战打牌正经是在道儿上很能上台面的水准;这张桌上他想让谁赢,谁就能赢。他自己手里若是实在没有程大妈要的那张牌,也能想办法勾搭莲花婶或者侯大爷把那张牌漏出来。
又一天下班回来,程宇看见一伙人围着小院儿里那棵老槐树,仰着脸往树上吆喝。
罗战那一百六十来斤的份量,挂在老槐树晃晃悠悠的树杈子上呢!
莲花婶家的小花猫爬到树上玩儿,然后就怂了,害怕了,自己不敢跳下来。
莲花婶说这猫可是我命根子啊万一摔坏了咋办啊!咱打电话报警吧,让小程或者他们同事过来帮我把猫救下来。
罗战说报警干嘛啊?这事儿还麻烦程警官跑一趟,他上班多累、多辛苦啊?!不就是一只猫么!
于是罗战架梯子爬上去了。
程宇一看赶紧扔下自行车,跑过去吼他:"你慢着点儿,你别逞能再摔着了!"
罗战把那吓得喵喵叫唤的小猫咪抱下来,程宇在下边儿给他扶梯子,生怕这人一脚踩空了。
程宇每周末固定替侯大爷买菜的义务劳动,也被罗战特蛮霸地接手了。他都不用去超市买,每次直接从饭馆儿进的货里,挑出几捆儿最新鲜水灵的菜,给程大妈和侯大爷每家各拎来一大兜子。
大杂院儿里的街坊邻居都夸奖小罗同志是个极品的好同志。
"这小伙子不错,外表瞧不出好处,但是热心啊,干活儿做饭也利索,心眼儿也好!"
"程宇你这哥们儿真不错,挺地道的!"
程宇就这么眼瞧着罗战一步又一步地,收服他身边儿的人。罗战这人表面上吊儿郎当,其实心挺细的,而且特有主意,有拼劲儿,卯上一个目标,这辈子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咱小程警官不是榆木疙瘩的蠢脑瓜,也不是铁石秤砣的硬心肠。他心里能不明白么?能看不懂罗战都在干什么?
能没反应么?能彻头彻尾无动于衷么?
除非程宇是个大傻子没心没肺。
可是程宇一点儿都不傻,对身边儿的风吹草动他心里明镜儿着呢。
这些日子心里头湿漉漉、烧慌慌的,一根电线被雨水浇短路了似的,程宇也不愿意琢磨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有些事儿最禁不起细琢磨。
罗战成功地进驻程家,这些日子心里特高兴,有天晚上,非要拽着程宇出去跳舞。
跳什么舞啊?程宇说,我从来不跳舞,我就不会跳舞。
罗战说,那是因为你以前没认识我,所以你不会跳舞!你这人活得就像一盘儿用开水焯出来却没加糖盐酱醋芝麻油的青菜,白不跐咧,淡而无味,怎么吃啊?!
迪厅里充斥着酒精与汗水混合出的热辣刺鼻味道,眼前是随着音乐和鼓点群魔乱舞的各种颜色的身影。
罗战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响声中:"喂!程宇!别穿你那身警服了,人家以为你是来查抄呢你把人民群众都吓跑了!"
程宇斜眼瞄着罗战,眸光在五彩射灯的光弧挑逗之下闪烁不定。
罗战用挑衅似的眼神回击:"怎么着?是爷们儿不是?脱了啊!不敢来啊?!"
迪厅中极度诱惑又充满刺激的场面是最好的肾上腺素催化剂,程宇和罗战几乎是同一刻伸手摸向自己的衣襟。
程宇解了制服衬衫扣子,从肩膀处蓦然剥下,白色紧身跨栏背心遮不住肩膀和胸膛上异常漂亮的几丛肌肉弧线!
罗战把T恤衫从肩胛上轻松褪下,再从手指尖奋然甩脱,拽住程宇的手臂拖着他冲入舞池!
又不是国标,这种跳舞还有什么会跳不会跳的。
两个人面对着面,黑压压舞动的人群中辨不清阵势和方向,头顶的彩色光柱每一回扫过,彼此就只看到对方半明半暗的面孔和嵌在眼眶里流动的目光……
罗战掐着程宇的腰教给他怎么扭,怎么折腾,怎么在一群妖魔之中引人注目。
他随即发觉程宇其实也不比他扭得差。程宇这种腰软腿长的尤物身材,在舞池子里随便蹦跶两圈儿,周围男男女女的目光已经齐刷刷地聚拢过来,口哨声此起彼伏。
热辣辣的汗顺着罗战胸膛的沟壑填进小腹的崎岖,男人的阳刚味道从低腰裤束缚的密林边缘隐隐勃发。
程宇的背心已经湿透了,剧烈起伏错落的肌肉湿漉漉的,在薄薄一层螺纹布料之下以最诱人的方式隐现,脖颈上密织着皎圆细碎的汗珠,喉头颤动。
罗战觉得这一刻的程宇性感到极致。
太喜欢了。
程宇在他心里就是最完美的唯一!这些年一直都是!!!
黑暗中两个人胯骨的一侧撞在一起,柔韧的腰肢抖动着磨蹭。
程宇并没有躲闪。
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的放纵,没有扭捏或者迟疑。
只是这种张扬的放纵在程宇身上转瞬即逝,罗战甚至捕捉不到对方闪烁游离的目光。
跳到汗水淋漓,跳到筋疲力竭,跳到几乎虚脱。
角落里,罗战买了两瓶啤酒,递给程宇一瓶儿,凝视着程宇仰脖一口干掉整瓶儿啤酒时脖颈上流畅抖动的青筋线条。
罗战握住程宇的右胳膊,黑暗的光线中他瞧不清楚,但是他觉得他能摸到手指下几道凹凸不平的深刻的伤疤。
"程宇。"
"嗯?"
"程宇……"
"……"
"程宇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说什么?"
"程宇,咱俩再见面儿都好久了,你从来也不跟我说那事儿。你不会以为,我罗战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这几年过去,就把那事儿给忘了!"
罗战的身影背着光,看不清面孔的表情,声音沉甸甸的,湿漉漉的,像是沾裹了某种炙热黏稠的液体,见了红的。
程宇的声音平淡得没有波澜:"你还是因为当年那个事儿啊……没那么严重,甭惦记着了。"
罗战低吼道:"怎么不严重?咱俩心里都有数,我都知道了!!!"
程宇歪头看着罗战,平静的脸浮出射灯的光弧,缓缓地说:"我现在挺好的,你甭以为我好像过得特不如意似的。"
罗战眼底发红,瞪着程宇,不知道程宇这人是太要强了不肯表露丝毫的软弱呢,还是太聪明了俩人之间啥废话都甭说了彼此心知肚明。
程宇又说:"罗战你住我们家可以,我其实不介意,我就嘱咐你一件事儿。"
罗战:"你说。"
程宇:"咱俩经历的车祸那件事儿,你甭跟我妈细说。"
罗战:"我没说过……"
程宇低声叮嘱:"我怎么样其实倒无所谓,可是我妈一直为那事儿挺难过的,有时候瞒着我一个人偷偷掉眼泪儿……你也瞧见了,老太太身体不好,血压高,万一又知道了什么,再弄出个脑血栓来!罗战我就拜托你这件事儿,你别哪天给我说漏了嘴,刺激到她,成么?"
罗战:"……"
程宇说得特诚恳:"真的,罗战,别在我妈跟前提我受过伤的事儿,我怕她又伤心难受……都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
罗战想起前些天程大妈私下里在他跟前,哭着说,你别跟我儿子面前提咱俩说过的话,别让他难受。
罗战那时候眼底和胸口像有一股子炽热滚烫的液体骤然渲泄,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
程宇你也会觉得受伤了吗,你也总归会有一个人躲在小角落里默默地回忆淡淡的哀伤对吗,你后悔过吗,恨我吗,埋怨过我吗,我把人赔给你你愿意要吗,能接受吗!
告诉我心里话成吗!
罗战特想剖开自己的胸膛,把心掏出来给程宇看,就想好好地爱眼前这个人,想程宇能给他个机会,倾其所有,程宇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他一声没吭,伸过手臂一把抱住了人。铁一样坚硬的前臂把程宇勒在胸前,抱得紧紧的,两具同样坚实挺拔的胸膛狠狠地相撞,贴和,湿润的汗搅和着把胸口的皮肤溶化到一起。
脖颈上的筋脉缠着对方颈子上的筋脉。
锁骨妥帖地合拢住锁骨。
胸膛的沟壑嵌着沟壑。
小腹颤抖着与小腹契合。
俩人在墙角相拥的身体严丝合缝儿,线条叠摞嵌合得丝毫不差,片刻的神智恍惚,连心跳的动静都仿佛是一致的。
程宇下意识地想要推开罗战:"你干嘛啊……"
罗战死抱着偏不撒手,一半儿是因为满腹愧疚与渴望的复杂情绪混合成一锅粥,急需发泄,另一半儿是他娘的盼这个人盼好几年了今天可算抱在怀里了管对方乐意不乐意呢老子先抱一会儿过过瘾他妈的真舒服啊!!!
程宇推了两把没推开,竟然也没发火踹人,手掌轻轻地搭在罗战的后腰上,一动不动,只小声说:"别闹了,让人看见……"
罗战把下巴蹭在程宇的颈窝儿里,嘴唇凑上耳垂:"程宇,对不住啊……"
漆黑喧闹的迪厅里,罗战没看到程宇眼底混乱彷徨的目光。
程宇那时心想,你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一句"对不住"么……
说完了这句"对不住",罗战你这厮下一步还打算怎么来?
程宇有时候希望自己别那么精,看人别总是像警察扫街查车反扒抓贼似的。在生活里随便逮着哪个人,出于某种根深蒂固的职业习惯,下意识地就拿那一双钛合金刑侦眼迅速利落地剥开这人的皮肉,透视他的骨髓,琢磨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程宇隐隐猜得到罗战绞尽脑汁儿,步步为营,究竟想要干嘛。
三教九流各色人物他平时见得太多了,他知道"那种人"。
可是罗战啥也没说过,没有任何过分露骨的表达,只是挖空心思利用一切机会接近他,帮他。
罗战不说,程宇当然更不会说。
罗战只要一天不表白,程宇绝对不会主动揪着这人质问。
莲花婶最近这些日子还追着问他:"小程,上回说要帮你约我们这位班主任,你怎么又给我们推了?"
程宇顾左右而言它:"……我妈这阵儿身体不舒服么,病了么。"
莲花婶:"哎呦喂,你妈病了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赶紧找个对象儿把婚结了,她病就全好啦!"
程宇垂头小声推搪:"最近忙,过一阵儿再说吧。"
莲花婶不满地咂嘴:"小程你这孩子,别的什么事儿都好,就是一到谈对象你就老是这黏黏糊糊的样儿,你妈不急我都替你急死了!你就给咱磨叽着吧!!!"
罗战从小厨房里偷偷摸摸地探出头来,滴溜贼精的俩眼睛瞄着,一个字儿不漏,全都听见了。
罗战在猜程宇究竟为啥拖着不乐意去相亲。
程宇在猜罗战究竟有没有那种猥琐心思。
罗战琢磨自己如果哪天真的跟程宇倒出点儿啥话来,程宇这人会是什么反应。
程宇在琢磨罗战哪天要是万一憋不住了跟自己说点儿啥,自己怎么应付这没皮没脸的家伙?!
还没过几天,威武的罗战同志在后海小胡同里又整出幺蛾子来了!
19、英勇的"插刀哥"
最近几个月正值大中小学学生放暑假,街上人多,人多"活儿"就多,流氓混混与社会闲散人员也都出来活动筋骨,于是街道派出所的治安民警们也忙起来了,治安严打。
程宇已经连续好几天凌晨踏着月色摸黑回家,有时候忙得就直接睡在所里不回家了。
程大妈已经习惯了她儿子的作息,每到晌晚,收了麻将摊子,跟院儿里的老姐们儿拉拉家常,道了晚安,就进屋关门洗漱,睡觉。当天的晚饭给程宇单拨出一份儿留着,儿子啥时候回来想吃,都有的吃。
程大妈习惯了,可是罗战很不习惯,每天晚上在大杂院儿里晃悠,就是为了等程宇,晚饭花心思做各种好吃的,等着程宇回来吃,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心里没着儿没落儿的,空荡荡黏乎乎的。
程宇这几天跟治安小分队几个同事一起,蹲守地安门外大街上的三家银行和几处自动取款机。附近已经发生好几起持刀抢劫伤害取款人的案件。
罗战摸清楚了程宇的蹲守活动路线,于是开始寻么着给程宇配送晚饭、夜宵。
今儿送一饭盒麻酱凉面,明儿送一袋酱牛肉小窝窝头,后儿再送一碟肉末烧饼。
程宇窝在银行大门一侧的墙角旮旯里,后脖子和手臂的皮肤被大夏天的毒日头烤成暗红色,身边儿铺满一地的烟头。
罗战瞅着程宇就着矿泉水啃烧饼,狼吞虎咽地,吞咽食物的时候喉咙里竟然能听到野兽撕咬美味珍馐时身心满足的呜咽声儿,看起来是真的累了,饿了。
罗战并肩跟程宇蹲在一块儿,心疼了:"程宇,以后可别抽烟抽这么猛,哥现在差不多都戒了,我三天才抽一包,你丫一天抽三包!这么抽对身体伤害太大,听哥的话,嗯?"
程宇说:"忙。不抽盯不住。"
罗战皱着老眉头说:"可是你这么三餐不济的,赶上一顿就猛吃,赶不上就不吃饭了,你这胃也受不了啊!"
程宇毫不在意地回他:"这不是有你给我送夜宵呢么!"
罗战不乐意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程宇对这种生活节奏习以为常,民警的工作强度与紧张度比以前在市局当刑警还是好多了。片儿警这类工作岗位属于放长线长期坚守,而刑警一旦碰上个上边儿批示严查严办的大案要案,真是忙得一个月不着家,鸡飞狗跑,昼夜颠倒。
有一回北京沈阳两地的刑警跨省追击一个持枪贩毒抢劫杀人的重大犯罪团伙,连续几十天在省际高速路上跑,在沿线各家村庄里盘查,蹲守,筹划,出击,抓捕……程宇那时候每天睡俩仨小时,就靠抽烟喝咖啡顶着,烟瘾跟毒瘾一样是一种心瘾,抽到最后肺里咳出来的痰都是黑色的。
罗战骂骂咧咧道:"操,每天上班儿八小时,再加班儿加个八小时……我说程宇,你们领导给你们发加班儿费吗?"
程宇笑着点头:"加班费还是有的。"
罗战歪头撇嘴:"我觉得以你们这行的劳动强度,你一个月应该挣三万!"
程宇淡淡地笑着抽烟,没吭声。他每月固定工资、警衔津贴外加补助大概三千块。用华哥和阳子他们的话来骂,我操,这点儿钱都不够爷每个月买烟的钱!
他们的值班补贴是按季度发,每个季度能拿个千儿八百块加班费。
加班费给的最多一回是奥运年。奥运会那仨月是顶天大的政治任务,北海什刹海鼓楼地安门各条街巷胡同中外游客如织如云,派出所上至所长下至全体警员昼夜安保执勤,简直忙疯了,累傻了,都快吐血歇菜了。前后那三个月,程宇总共领了八千块的加班费和三千块的督察考核优异奖。
罗战跟程宇一起背靠墙仰脸数星星,两条晒得略微粗糙的手臂有意无意碰到一起。
罗战顺嘴嘲笑程宇小时候穿着开裆裤举着小风车傻萌傻萌地在后海边儿跑来跑去的黑白小照片,小屁股生得白白的,裤裆里一套东西长得还蛮全乎呢!
程宇哼唧着骂,就你丫裤裆里那套东西还没长全呢吧?滚回去,赶紧回炉重造去!
罗战用勾起皱纹的眼角色迷迷地瞄着人。他看程宇穿开裆裤的黑白照片看得特不过瘾,特想扒开这人外表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皮相,仔仔细细瞧瞧那里边儿,想看现在的程宇究竟出落得怎样一个俊得冒泡儿流油儿的样子。
满天的星闪耀发亮,把暧昧的目光投向墙角并肩沉吟笑骂的一双人,在俩人各自恍惚陶醉的眼底照映出迷离的神采。
程宇没想到,第二天,罗战就折腾出事儿了。
这天傍晚罗战回来,没有直接回大杂院儿给程大妈做饭,而是腿儿着在附近几条大街上转悠,在每家银行门口东看看,西看看。他摇摇晃晃拐进一条小街,突然听到一阵呼哧挣扎的异响,有人厮打的动静儿。
罗战脑子很警醒,迅速就跑过去,吼了一声:"谁啊?干嘛呢?!"
他这一吼,惊吓到正主儿。
小巷子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猫着腰箭一样地跑走,手里攥个牛皮纸口袋。
身后踉跄追出来一个戴眼镜儿学生模样的大男孩儿,捂着冒血的脖子,尖叫:"抢钱啦,他抢我钱啦!!!"
胡同口有联防队的大妈冒出头来瞧,罗战忙说:"这儿有个孩子受伤了!"
他掉头就朝劫匪逃窜的方向追去。
罗战跑得飞快,沿着大街嚎叫着一路狂追,与那坏蛋一前一后蹿过人行道,飞身跃过绿化带,追得前边儿跑的人气喘吁吁都快吐了。
罗战一边儿跑还一边儿吼:"站住!警察!你给我站住!!!"吼得颇有威慑力,像模像样儿的。大街上不少行人停下脚步指指点点,都以为是便衣在抓小偷,有人跟上来帮罗战一起追。
被追得无路可逃的家伙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三棱刀,冲着罗战比划:"你别过来,你敢过来,我就,我就……"
罗战大步直冲面门,十分精准地一脚踢飞了那把刀。
还真是便衣啊俺滴娘唉!那家伙吓得捧着胃继续逃窜,一边儿跑一边儿把晚饭都吐了出来。
身后又追过来一个人,罗战用眼角瞥见人影,正要指挥那人说"抓住前边儿那个穿白汗衫的家伙",却冷不防身边儿这人突然从袖筒里亮出一把弹簧刀!
那家伙面露凶光,挥刀朝着罗战的后腰刺过来!
罗战一惊,下意识地猛然转身抬腿还击,那一刀没刺中他的腰眼,直直地扎进了后臀!
罗战瞬间明白遇上了团伙,遭到了暗算,尖锐的疼痛让他眼底洇出一片浓重阴郁的血红色!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我操你姥姥!!!"
程宇那会儿正在街尾巴上的建行门口蹲守呢,随即就接到了长街另一头儿蹲守农行的潘阳的电话:"程宇!程宇你在哪儿蹲着呢?赶紧过来吧,出事儿啦喂!"
"出什么事儿了?"
"就你那哥们儿,罗战,被人扎啦!"
程宇一听,从地上蹦起来,手里的烟都掉了:"罗战怎么了?被扎了?!"
其实罗战也没吃多大亏。
这人是肯吃亏的孬主儿吗!
派出所接到联防队热心大妈报警,警察迅速赶到现场,看到的就是罗战后屁股上插着一把刀,刀刃闪着光,裤子上一片血,与那个拿刀扎他的歹徒扭打在一起!
臀大肌吞进去一把刀,那滋味儿着实痛不可挡,罗战跑步的姿势都是瘸的。
他就这么插着刀地满大街追人,追得那歹徒嗷嗷地直骂:"尼玛不要命了你?你能不能别他妈的追了!"
罗战眼角迸出凌厉凶狠的神情,飞脚踹翻对方,随手抄起一块儿板砖,一声不吭,照头就嗨上去了!那架势就像当年横行八大胡同的作派,一砖一砖地砸向那家伙的脑壳儿。
潘阳头一个赶到了现场,连忙一把搂住罗战的手臂:"喂,喂,成了,差不多砸两下儿你成了你!"
歹徒被砸得满脑门儿是血,鼻梁骨都给砸歪了,连滚带爬得。
罗战一只手拎着砖,屁股上冒着血,气势汹汹指着那人的鼻子狂骂:"你妈个毛儿都没长全的兔崽子睁开眼好好看看我是谁?丫挺的还敢扎我!我这回砸你一次狠的,让你丫记住喽!
"我告诉你,这管片儿是老子的地盘,这片儿的警察大爷都是我兄弟,亲兄弟!你以后再敢来折腾一个,让我兄弟成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还老熬夜抽烟的,你给我试试看!!!"
围观看热闹的小青年儿们看了一场全武行,比港产警匪片儿还精彩呢,激动地叫好,拿手机抓拍视频。
潘阳好说歹说拦住罗战,夺下他手里的板儿砖。砸两下儿是挺解气的,可是万一砸太狠了,"见义勇为"和"正当防卫"尼玛一转眼就变成"故意伤害"了!
抢钱的惯犯团伙一共仨人,跑了俩,但是扎了罗战一刀的家伙被他砸趴在地,没跑掉,擒获了。
罗战跟那个被割伤了脖子的男孩儿一起,很快就被拉到附近的医院。
程宇本来应该回所里审刚抓来的现行犯的,可是他哪还顾得上审犯人啊,着急麻慌地就赶去医院了。
罗战在急诊外科手术室里起刀呢,程宇气得质问潘阳:"这算怎么回事儿啊?罗战怎么跑出来抓抢劫犯了?!"
潘阳道:"罗战这人热心呗,这几天也老是在附近晃悠,帮咱们盯着那劫匪团伙呢!"
程宇问:"工商银行门口不是应该大满盯着么?吴大满他人呢?他怎么不来盯着啊?他要是在,罗战能出事儿吗?!"
潘阳极少从程宇嘴里听到这种埋怨同事的小气话,愣神儿说:"程宇你今儿怎么啦这是,喝口凉茶吧这么大火气?大满他们家小孩儿发高烧了嘛,临时被他媳妇儿叫去带孩子看病了。他们这种有家有口儿的,日子也不容易,咱们就多帮着盯一下呗……"
程宇不说话了,站在手术室门口自己跟自己运气。
罗战不一会儿就被推出来了,下半身盖着白床单儿。
这厮只是半麻,腰以下没知觉,脑瓜子和那张嘴清醒好用得很,一路上不停地跟程宇和潘阳哼唧:
"哎呦喂,竟然是个小帅哥儿给我动手术,我都跟他们说了,别给我找男大夫,我要女大夫做……
"那么帅的大夫给我脱裤子,还在我屁股上又摸又鼓捣得,弄了半天,真讨厌,我最受不了穿白大褂儿的男大夫了……"
进了病房,把门一关,程宇板着脸跟罗战说:"你以后甭再瞎整这种事儿,就你行,逞能啊?!你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里,成不成啊?"
罗战趴在床上,挑眉哼哼:"怎么了我?我又帮你抓了一个现行,这可是第三回了哈!程宇你记着回头跟你们那位督察大人打个报告,把我抓的这家伙记在你的考核档案里!"
程宇沉着声音说:"扎一刀多危险啊,幸亏妈的是扎在你屁股上!屁股肉多没大事儿,要是扎在腰里,都是脏器,扎在大腿上,把大动脉扎破了,要命的你知不知道?!……你还当没事儿人似的!"
罗战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眼,抱怨道:"程宇你干嘛啊你老是训我?我可是重伤号,你对我客气点儿!"
程宇怒道:"真把你的腿扎残了怎么办啊?!"
罗战半笑不笑地眯眼儿盯着程宇:"残了能怎么着?……我乐意。"
程宇说:"我是警察我领那份儿工资的,你算干嘛的啊?你没这责任义务你以后甭瞎掺乎!"
罗战神情意味深长地说:"程宇你要这么说,就没劲了啊。咱俩人之间,确实,谁对谁都没那个责任和义务!程宇我告诉你,你当初怎么对我的……我现在就怎么对你。"
程宇蓦然说不出话,把脸别过去看窗外。
半晌,程宇忽然问:"没吃饭呢吧?你想吃什么?"
罗战不说话,就那么歪着头,斜着眼默默地看程宇。
程宇你自个儿看着办吧,你就装吧你!
你才是那大尾巴狼呢!
你明明心里头已经有我的份量了,还不肯开个面儿,程警官您就继续骄傲着吧,拧巴着吧!
没两天,网上也热闹起来了。
罗战出名儿了。
当日在小巷子里围观偷拍的热心群众,把罗战抓劫匪的视频搁到了网上。
视频里罗战屁股上一直插着那把刀,气势如同水泊梁山好汉再世,脚步生风,猛虎下山,怒吼着飞扑歹徒,拎板儿砖嗨人。
这视频一下子就火了。
"地安门大街惊现'插刀哥',英勇无惧与歹徒搏斗!!!"
"劫匪在'插刀哥'面前抱头逃窜哭爹喊娘,'插刀哥'屁股带刀当街狂追一公里生擒匪徒!!!"
贴吧迅速涌现"插刀教",罗战同志在网上也有了自己的粉丝群。
20、光荣的屁股
罗战在医院里趴了两天,缝了针消了炎,输了液补了血,没什么大事儿,出院了。
小罗同志回到大杂院儿,受到了人民群众对待衣锦还乡的英雄般的热烈欢迎,街道委员会几位大妈拉了一条红色横幅,街坊邻里在胡同口夹道相迎,场面可欢实了。
罗战重新趴回他那间带着西晒的六米小平房里。
趴在枕头里还没忘了打电话通知麻团儿武和杨油饼等一干弟兄:"哥这几天不走运,屁股扎漏了,见了点儿血,正养着呢。你们几个先盯着场子,等我养好了伤再重出江湖!"
兄弟们嚷嚷着过来照顾受伤的战哥,罗战拦着不许他们来。
受伤也有受伤的好处,那就是他终于能够经常见到和调戏小程警官了。
持刀伤人的匪徒落网之后,禁不住威武的华哥一伙人连夜审讯,迅速就把另外两名同伙的窝藏地点招了。蹲点儿抢劫银行取款人的犯罪团伙被端掉,又顺藤摸瓜抓到了那帮人的另几个老乡,在附近小胡同里拍花子实施坑蒙拐骗的团伙。
连破两个案子,所长大悦,奖励劳苦功高的同志们,派出所刑侦治安分队上上下下轻松了很多,不用再每天熬夜蹲守。
于是程宇每天晚上也按点儿下班儿了。
程宇自个儿说是因为严打过去了,不忙了。
罗战心里特得意,自我充实膨胀式的发散性脑补,程宇提早下班儿明明就是因为自个儿躺在病榻之上,程宇就是特意回来照顾他的,还不好意思说实话,小样儿闷骚的你,真是又闷又骚的啊!
做饭的大厨倒下了,程大妈特贴心,主动要做饭伺候见义勇为英勇负伤的小罗同志。
罗战在床上隔着纱窗叫唤:"大妈,大妈您甭做了!您给我拿热水冲两包方便面就成嘞!"
程大妈拎着锅铲进来说:"那哪成啊,方便面没营养啊,我给你煮点儿骨头汤鸡汤什么的,好好补补啊!"
程宇拎着菜兜子回来,破天荒地进了小厨房。
小厨房里炊烟袅袅,香气扑鼻,不一会儿,程宇端了一大碗鸡汤打卤面进来。
"程宇同志,您还会做饭呐?"罗战高兴坏了,脑顶上仿佛漫天都飞舞着桃花瓣儿。
程宇唇角耸动:"我做饭不好吃,你凑合吃,甭挑了。"
罗战眯缝俩眼嘿嘿笑道:"哪能不好吃呢!程宇,你哪儿给别人做过饭呐,是吧?这是头一回下厨吧?那我可得好好吃,慢慢吃,多吃几碗 !"
平心而论,罗战认为以程宇的厨艺生疏程度以及缺乏锻炼机会的现实,能给自己做顿饭已经很够义气了,虽然这打卤面里木耳泡得不够发,蛋花儿打得不够细,出锅的时候竟然还忘了勾芡!
罗战一边儿吃一边儿夸好吃,真好吃,俩眼贼心不死地瞄着程宇,乐道:"程宇,我觉得你还是有前途的,可造之才!"
程宇哼道:"有什么前途啊?"
罗战很坏地眨眨眼,用筷子示意眼前的这碗面。
他随即又补充道:"没前途也没关系,反正我啥都会做。
"你以后想吃什么,就每天早上临出家门儿之前给我开个单子,下班回来就张着嘴等着吃就成!我保准让你就跟下馆子似的待遇,你点菜,你点啥我能给你做出啥来!"
程宇窘了,睫毛簌簌地低垂,不接话。
罗战瞧见程宇的耳垂慢慢发红,那两只圆圆的薄薄的耳朵被窗外的夕照打成透明的殷红色。
程宇每天需要早中晚好几趟扶罗战去上厕所。
罗战自己走路一瘸一拐地,半边儿屁股无法发力,又不能让程大妈和莲花婶扶他进厕所,这人还拒绝用尿盂儿,觉得大老爷们儿的尿在屋里忒丢人。程宇每天中午蹬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回来一趟,就是惦记着扶罗战上厕所,怕把这厮憋坏了。
慢悠悠地往胡同口的公共厕所挪去,罗战理所当然地把一只胳膊搂上程宇的肩膀,这回被人瞧见也不用怕,理直气壮地要求重伤号的待遇。
程宇把他的胳膊甩开:"干嘛啊拉拉扯扯的……"
罗战用耍赖的口气哼哼:"别乱动啊!你再乱动我的伤口又撕裂了,讨厌么你……"
程宇拿白眼儿瞪他,嘲笑道:"就你这矮矬小个儿,还踮着脚尖儿摽我的肩膀?你够得着吗?"
罗战一虎眼道:"我矮矬?我这样儿的还矮啊?!要不然我揽着您的小腰儿,这样咱俩都舒坦……"
罗战的手很坏地摸向程宇腰眼上的肌肉,不轻不重捏了一把,手感真不赖呢,皮儿薄,肉嫩,馅儿多啊!
程宇笑着躲,骂丫整个儿一个神经病!
罗战从来没见过程宇跟别人闹,平时穿着警服,特正经的样儿。
他觉得如果换一个人敢这么又摸又捏地瞎折腾,程宇早就急眼了。但是程宇跟他就从来不急,步步退让,由着他闹,摸,捏,其实特宠着他。
胡同口儿的这间公厕,前两年凭借奥运的东风,得以彻底地翻修,粉刷了外观墙壁,还装上了白瓷蹲坑和抽水装置,终于摆脱了几十年如一日黑黢黢臭烘烘只可远观绝对无法靠近的老北京胡同公厕传统形象。
以前的胡同公厕,进了门放眼望去,黑压压的就是两溜儿长方形的坑,坑底堆满排泄物,没有冲水,坑与坑之间亦没有任何遮挡。每天一大早儿起来,街坊邻里熟人在厕所里挨排儿蹲成两溜,互相都能看见对面儿蹲的那位裤裆里晃荡来晃荡去的一只鸟儿,解决生理问题的同时拉拉家常,联络感情。
现在的公厕也总算有专门的小便池了,不用蹲到坑上溜鸟儿了。
罗战一把拽住扭头要走的程宇,歪着头,流氓样儿:"这就走啦?给咱扶个鸟儿啊……"
程宇压低嗓门,很干脆地送给他一句:"滚!"
从厕所回来,罗战的伤口需要每天早晚两遍抹药,换纱布,热天避免发炎。
这活儿理所当然地只能由程宇接手了。
程大妈倒是特热心地想帮忙,推门儿进来看,罗战吓得捂住屁股叫唤:"哎呦大妈别,您别介!我,我,我,让程警官伺候我就成了,您别看我屁股!!!"
程大妈特诚恳地说:"小罗啊,让大妈帮你换药呗,做这个我有经验嘛!"
罗战窘得哇啦哇啦地叫:"甭介,那哪成啊,我这张脸还要出去见人呐我!"
程大妈嘟囔:"有什么的啊,瞧这喳喳呼呼的!
"我们家程宇的屁股我都看过,你是程宇的好朋友嘛,那不就跟大妈我自个儿的儿子也差不多么,让我看一眼又怎么了?我又不会把你给吃喽,这孩子,死心眼子的!!!"
罗战瞟着程宇,乐得很猥琐:"有妈宠着的感觉特别好吧,永远都长不大吧?真羡慕你!"
程宇一声不吭,狠狠地戳他伤口旁边的肌肉,戳得罗战叫唤:"哎呦,疼,疼着呐!!!"
罗战趴好了,程宇给他揭掉旧纱布,轻轻地擦掉伤口洇出来的脓血,涂上消炎消肿的药膏药粉。伤口还是有些红肿发炎,程宇皱了皱眉,顺手拿过一把蒲扇,在罗战屁股上扇着风。
罗战扭头问:"咋啦?怎么不给我贴上纱布啊?"
程宇说:"我觉得有点儿发炎了,晾一会儿别沤坏了……你就整天折腾吧你,你这么着老是好不了!"
罗战悠哉地晃着屁股蛋,享受着,乐道:"真贤惠!"
程宇又说:"罗战,你能不能回你原来的地方住去?"
罗战脸上的笑意蓦地飞走了,扭过头,冷冷地说:"程警官我又怎么了?我给您添麻烦了?那以后您甭回来陪我上厕所,我也不用您帮我换药,程警官您忙您那一摊重要的大事儿去,我自己能行!"
程宇解释:"我不是那意思!……这屋西晒挺厉害的,又没空调,太热了,对你伤口不好,真的,别给你留下个疤或者后遗症什么的。"
罗战的脸色缓和下来,哼道:"嗯……关心我呐?"
程宇皱眉缓缓说道:"罗战,我知道你自个儿有房子住,我这儿条件这么差,住得也不舒服,你何必非要赖在这儿。"
罗战俩眼一眨都不眨,话音儿毫不含糊:"程宇我告诉你,住得舒坦不舒坦,不在于房子,而是这间房子里有什么人!老子忒么的住得特别舒坦!"
程宇对这种执着的人没话说。
罗战裸露着的臀部横着一道深刻的伤疤,翻着红肉,挂着血丝。腰上几条遒劲有力的肌肉交汇在臀上的凹陷处,结实的两块臀划出圆润结实且富有张力的弧线,在灯下泛着相当诱人的铜光……
程宇猛然别过脸去,喉头异常地抖动,强迫自己不去偷看罗战亮闪闪还发着光的屁股。
罗战眼角瞟到程宇惊鸿偶见的异常神色,突然翻身一把拽过人来!
程宇跌倒在小床上,床很窄,罗战嘿嘿乐着,瞎胡闹似的就扑到程宇身上!
程宇:"你干嘛啊?别闹!"
罗战:"嗳程宇你有个酒窝,我都观察好久了,你让我看看……"
他四只手脚攀在程宇身上,扒着程宇的脸使劲瞧。俩人脸对着脸,呼吸喷着呼吸,身子摞着身子。
罗战哪儿是想看酒窝啊,他简直想把怀里这人啃吧啃吧吞下去,又舍不得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一口都吞净了,想要小口儿小口儿地吮着,嚼着,品味着,咂吧着……这口肥肉还没吃到嘴,就已经余香满齿,心花荡漾,神魂颠倒!
程宇推他,又不敢太用力伤着他。
关键是罗战屁股上的伤还晾着呢,把程宇压在身下,腿间鼓囊囊支棱着的东西顶在程宇大腿内侧,不软不硬地磨蹭,顶得程宇恼火地想骂人。
"你丫别跟我上脸啊!"程宇脸红低吼。
"你放开我!……滚!"程宇火大了。
小屋里叽叽咕咕闹大耗子似的,突然"嗷呜"一声嚎叫,罗战被踢翻下床,光着屁股摔到地上。
"滚,甭瞎闹!!!"程宇涨红着脸翻身下床,真搓火了。
方才罗战把他那一根硕大的家伙事儿揉来揉去,不偏不倚杵进程宇两腿之间,没羞没臊地乱蹭,就那一下,蹭得程宇后脑勺头皮轰然发麻,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一把将罗战拱翻。
"我告诉你你以后少来这套,别蹬鼻子上脸!"程宇丢下一句话。
门外,程大妈闻声过来问:"怎么啦?小罗嚎什么呢?伤口又裂开啦?"
程宇尴尬地堵着门:"没有,没事儿,他瞎叫唤呢,您甭搭理他。"
罗战趴在地板上哼哼,屁股上又洇出血丝儿,却忍不住捶地狂乐,心里爽翻了。
没过几天,大杂院儿里来了串门子的。
话说罗战追击劫匪那天,是凭着多管闲事儿的那一声吼,救下个学生。罗战要是不吼那一嗓子,持刀的歹徒差点儿就把那倒霉孩子给割喉了。
这年月80后90后的孩子,大多是家里的独苗儿,家长宝贝得不得了,一根苗儿有家里六个大人疼着宠着,这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家子天都塌了。
这孩子遇险得了救,钱也没丢,歹徒亦被绳之以法,家长感激涕零得,一家七口人跑到派出所来,给所长和任劳任怨的警官同志们送来一面锦旗,上书"破案神速弘扬正气,警民情深恩重如山"云云。
所长连忙客气摆手道:"别,这回救了你们家孩子的那位同志,他不是我们所里的便衣,他纯粹是个协警为乐、见义勇为的好同志!你们要送锦旗,就直接送给他吧!"
于是那一家七口儿打听到住址,呼噜呼噜地找到大杂院儿来了。
罗战同志尚趴在床上不能下地,那一家人把六平米的小屋挤了个水泄不通,给罗战送锦旗,送补品营养品,让那男孩儿认罗战做干哥哥。
那家的男人比罗战大个十来岁,也是本地人,俩人于是聊得挺热络。
那人问罗战:"小罗,你做什么工作的?"
罗战说:"我是开饭馆儿的,有那么几间店,生意挺一般,勉强糊口呗!"
那男人一听,认真了,凑近了说:"小罗,你知道我是干嘛的么?我是干婚庆公司的!你是开饭馆的那正好啊,我可以帮你拉生意!"
罗战一听这个,乐呵了,俩人畅谈。
那男人拍着罗战的肩膀说:"小罗啊,我看得出你是个爽快人,是能干事儿的人,你对我儿子有救命之恩,咱做生意的嘛,走得就是亲朋好友的路子,我每次做婚礼的时候,帮谁拉生意不是帮呢,那我当然乐意帮你一把!"
罗战特感激地说:"那可真谢谢您了!"
那人叮嘱罗战:"饭馆儿要做就做大,要舍得下本儿,装潢和服务要上档次,东西还得好吃,再打通关节广开客源,没问题的!"
罗战点头称是。他也明白这些,他只是需要路子和时间,慢慢地重整旗鼓。
又过了几天,大杂院儿又来串门儿的了。
这回是派出所所长亲自驾到,率领一群制服帅哥花花草草儿的,把罗战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所长这回是代表分局领导前来慰问本年度"西城区见义勇为十佳青年"的!
却原来罗战号称"插刀哥"的那段视频在网上火了,出了名儿,正赶上区里评奖,网络投票,罗战就被提名了。
罗战那张脸,那气势,那身材,那六块儿彪悍的腹肌,颇能上得台面儿,着实把网上一群小姑娘搞得五迷三道儿的。现在很多年轻女孩儿,看不上那种温柔腼腆规规矩矩的男孩儿,专门就喜欢罗战这一类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江湖痞味儿与阅历沧桑感的爷们儿,于是这厮的网络评选票数相当高!
领导们最终内部审核十佳的人选,考虑罗战。
为什么考虑这厮呢?恰恰是因为罗战是有案底的刑满释放人员,刚放出来不久,努力认真改造,积极融入社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从一名阶下囚转变升华为勇斗歹徒弘扬正义之光的好市民。
这尼玛就是一出活生生的重生励志激情戏,就是体现和谐社会真善美与社会主义优越性的最好实例啊!
所以不选他选谁啊?
于是罗战同志就当选了十佳青年!
罗战自个儿心里是咋想的呢?
罗战觉得程宇啊程宇,最近咋着啥好事儿都往老子头上盖呢,你小子这绝对就是"旺夫"的命啊!
21、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罗战在大杂院儿里修养了个把月,伤好得差不多了。
这一个来月,程宇的厨艺也有所长进,已经会做好几种面条儿,鸡丝面,肉末扁豆面,茄子汆儿面,西红柿鸡蛋汆儿面。
罗战现在已经大剌剌地直接歪在正屋程宇的床上,端着大海碗,筷子敲着碗边儿,夸赞道:"今儿这个汆儿做得好吃,西红柿都化成浓汁儿了,酱油糖色也勾得好!程宇,挺地道的啊?"
溽暑时节的大杂院儿,爷们儿们都光着脊梁,穿着肥肥的大裤衩儿。
罗战挑开门帘,凝视程宇弯着腰在院儿里的水龙头下冲洗。
亮晶晶的水花儿在程宇的后脖子和肩膀上跳跃,再聚拢成一条一条小溪流,沿着小腹的肌肉汇合到腰际。大裤衩儿全部湿透,贴着肉,屁股沟儿的线条毕露,两条笔直修长的小腿,特好看!
罗战知道其实越闷的男人在床上越骚,闷骚这个词儿就是这么来的。
程宇这小蛮腰、这小屁股沟儿使劲一夹,哪个爷们儿受得了?这得是多让人欲仙欲死的销魂滋味儿啊!
莲花婶抄起了老本行,在大院儿当间儿架起一只鼓,自个儿敲着鼓点儿,侯大爷在一旁拿大三弦儿给她伴奏,摆了一段儿《大西厢》。
"二八的——俏佳人儿——懒梳妆!
"崔莺莺啊得了这么点儿病啊——躺在了牙床!"
李莲花的嗓儿一开,这两句念得圆润高亢,大杂院儿里掌声如雷,罗战歪靠在房檐儿下一张旧藤椅上,抻着脖子嗷嗷地叫彩儿。
"躺在了床上,她是半斜半卧,您说这位姑娘乜呆呆又闷悠悠茶不思饭不想孤单单冷冷清清困困劳劳凄凄凉凉独自一个人儿,闷坐香闺低头不语默默不言腰儿受损,乜斜着她的杏眼,手儿托着她的腮帮!"
莲花婶的高腔儿、甩腔儿起起伏伏,错落有致,韵白念得鲜亮婉转,声情并茂,把个弱柳扶风又少女怀春的闺中小姐崔莺莺描绘得活灵活现。众人疯狂地叫好。
程宇一边儿鼓掌一边儿忍不住偷眼瞄罗战,眼珠里闪烁光彩,竟然透出一丝调笑和揶揄。
罗战躺在藤椅上也瞄着程宇,眸子里闪着威慑的光:小样儿的你瞟啥瞟你?老子托着腮帮子小腰儿受损了躺在这儿呢,怎么着吧?老子茶不思饭不想得思春儿呢,怎么着吧?还不都是因为惦记着你个程宇!
再说了,尼玛咱俩谁是崔莺莺,谁是张生啊你给我搞清楚嘞!
胡同口拐进来一辆小车,堵在胡同的小窄腰正当间儿,挤不进来了。从车上下来一身着名牌儿T恤休闲裤和皮鞋的男人,看着像个高级白领儿。
名牌男在一片鼓掌喝彩声中弯腰低头进了大杂院儿,把侯大爷叫到屋里叽叽咕咕,说了挺久的话。
李莲花扭脸儿瞪了一眼那间屋,哼道:"早不来晚不来的,又打哪儿发财回来了是咋的?哼……得,大三弦儿没了,老娘给大伙儿清唱一个哈!"
名牌男夹着包从屋里出来,瞧见程宇,点头哈腰地打招呼:"呦,程警官,您吃了没?挺好的哈?没吃的话我请您……"
程宇拎着洗脸盆儿哗啦往地上泼了一盆水,差点儿泼名牌男一脚面,一声都不吭,扭头回屋了。
名牌男耸了耸嘴角,悻悻地离去。
罗战揪着程宇八卦:"嗳?刚才开车来的那小子谁啊?"
程宇垂着眼皮子说:"侯大爷的儿子。"
罗战抬眉惊讶:"呦,侯大爷原来有儿子的啊?我还以为这大爷是你们院儿的孤寡老人五保户呢!"
程宇冷哼:"有儿子就跟没有一个样儿呗。"
罗战嘿嘿笑着拍拍程宇的肩膀:"侯大爷我看着喜兴,也是个厚道人儿……没事儿,以后我帮你孝敬孝敬这老爷子!"
罗战的伤养好了,瞧程宇这几天心情也很不错,于是死拖活拖着这人上酒吧寻个开心。
后海边儿上的"老朋友"酒吧,鼓点与音乐声嘈杂,人声鼎沸。
罗战一露面儿,屋角旮旯里团团坐着的一大帮人就齐刷刷地站起来,吹起响亮的口哨,仿佛故意要引人侧目。
"战哥,战哥这边儿呢!"
"战哥伤好了吗?"
"大伙儿可惦记您嘞!"
"听说屁股给扎漏了,战哥快给我们亮出来瞧瞧,屁股扎成蜂窝了吗!"
罗战跟弟兄们碰了碰拳,随即把身后的程宇很亲热地搂过来说:"来给大伙儿介绍介绍,这位是程宇程警官!"
一群人刚坐下,一听这个,腾地全部从转角沙发里弹起来了,战战兢兢点头哈腰地跟程警官问好。
罗战又特正经地补充道:"程宇是我铁哥们儿,真铁的那种!你们以后见了他都得称呼程警官,都客气着点儿,听见了没?"
众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听见了!"
罗战:"还有,在程警官管片儿的前海后海,大伙都老老实实的,甭给程警官捣蛋添乱!想要折腾呢,就到隔壁别家派出所的地盘儿上折腾去,明白了吗?"
众人信誓旦旦地吼:"战哥我们都听明白啦,放心吧您呐!"
程宇也知道这一伙人肯定就是罗战的那些狐朋狗友,各色人物儿都挺齐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欢闹的小酒吧里,一支三人小乐队在台上摆起架子鼓,插着电吉他,杀猪般嚎叫着《死了都要爱》。
罗战把程宇让到沙发最靠里的转角位置,属于老大的上座,自己跟程宇挤坐在一起,一群小弟人五人六儿的,围坐在大哥和警察大爷的两侧。
杨油饼跟程警官有两面之缘,殷勤地给程宇点烟,开啤酒。
坐他下手的麻团儿武偷偷地拿胳膊肘捅杨油饼,小声叽咕:"喂,油饼儿,这人原来就是鼎鼎大名的程宇啊?程宇原来长成这样儿啊……"
杨油饼微微一闭眼,你小子说对嘞。
麻团儿武扁着嘴大惊小怪道:"就是战哥从里边儿出来以后一直喳喳呼呼要找的那个条子?!我还以为他跟这条子有仇呢,我咋看着这亲热劲儿像老相好儿啊!"
杨油饼憋着小声乐:"嘘,嘘,小心战哥削你……"
再下手位置的另个小弟"赖饽饽"也拿胳膊肘捅麻团儿武:"喂,小武,我就从来没见过长这么帅的警察!"
麻团儿武嘿嘿乐道:"我看战哥老毛病又犯了吧……这个绝对比以前那个小奶酪都俊,盘儿靓,条儿顺!"
赖饽饽挤兑他:"小武,怎么着,看上帅哥警察啦?"
麻团儿武扭脸作势去咬赖饽饽:"去你的吧!我可不敢跟战哥抢,我就是……嘿嘿,看着馋两眼呗……"
罗战跟小弟们喝过几个回合,面前摆满一堆啤酒瓶子,酒意上头,眼眶上一圈儿醺然的暖红色。
麻团儿武和赖饽饽在旁边儿起哄:"战哥,给咱来一个吧,好久没听过你唱歌啦!"
罗战舒服得意地窝在沙发里,一条胳膊架在程宇身后,若有若无地搂着人,嘴唇追逐着程宇的耳垂,小声问:"会唱歌儿么?"
程宇耸肩:"我五音不全。"
罗战喷了:"真的假的?这也忒糟践了吧!"
程宇抱歉地笑着说:"我真不会唱,你自个儿玩儿。"
罗战眯缝着微红的眼瞧人。他眼里的程宇有时候暧昧模糊得像躲在云层后边儿一座冷然的雕像,有时候却又单纯青涩怯怯得像个十几岁没长大的男孩儿,一尘不染,纯净无暇,让罗战就这么静静地望着身边儿近在咫尺的妙人儿,却始终不敢迈过最后一道关口。
程宇只要一天不点这个头,他就不敢冒然扑上去,总觉得在对方面前过分造次那就是某种无耻的亵渎和不尊重。
酒酣耳热,罗战霍地站起身来,利落地扒掉T恤,把衣服从头顶潇洒地甩到屋角,溅起一片尖锐的口哨声。
他走上台去,给小乐队的几位爷递了烟,勾肩搭背叽咕耳语了几句,于是拿了鼓槌,在架子鼓前坐下来。
激昂的鼓点响起来,罗战吼出第一嗓儿的时候,就让全场的酒客都兴奋了,惊艳了,high起来了,扬起手臂鼓掌给罗战打节拍。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
"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
70末80初这个年代出生的这群男人,人人都会唱这一首口水歌。那时候在学校里,三五个好哥们儿下课了凑成一堆儿,猫在教学楼二层的阳台上,对着楼门口匆匆走过的惊鸿一瞥的漂亮女生,集体扯着破锣嗓子嚎这首歌。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又怎会让无尽的夜陪我度过!!!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又怎会让握花的手在风中颤抖!!!"
程宇是真没想到罗战这厮还留着这么勾人的一手儿。
他当然还不太了解,现如今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的三里屯娱乐广场若干年前老板是罗强,罗战那时候还年轻,是三里屯歌厅舞厅一条街的麦霸,特别爱炫。
罗战唱歌儿的嗓音,高亢嘹亮的音色中又夹杂着被岁月和烟酒夜生活过滤出的沧桑和沙哑,吼出来气场全开,毙掉迪克牛仔,完胜张洪量,吼得全场男女热辣地扭动尖叫。
罗战开始唱第二遍。程宇默默地坐在沙发角落里,全身的血液好似就要开锅沸腾,一瞬间的感情失闸,仿佛就快要控制不住。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
"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
罗战卖力地嘶嚎着他想对程宇说的每一句心里话。他无视眼前晃动的妖男艳女,目光像两道灼灼发亮的光柱,远远地投过来,牢牢地罩住程宇。
俩人遥遥地对视,视线拧麻花儿似的缠绵交错,这一眼汇入了千言万语。
罗战目光深邃,眼底浮动的是程宇冷面横枪行走在荒无人烟飞沙走石的公路上那一刻令人屏息惊艳血脉贲张的强悍,他心目中那个最完美最帅气的程宇,无与伦比的程宇!
程宇眼神闪动,喉间颤抖,脑海里掠过的是罗战曾经跟他说过的很多很多话。
程宇,以后你想吃啥,就列个单子,你点菜,你点啥咱就能给你做啥。
程宇,咱妈有个啥事儿,就是我罗战的事儿,我随叫随到。
程宇,侯大爷这人我看着喜兴儿,没事儿,以后我帮你孝敬孝敬老爷子。
程宇,你甭以为我罗战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当年那个事儿我就全给忘记了!
程宇,我告诉你,你当初怎么对我的,我现在就怎么对待你!
程宇,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
罗战用力吸了一口烟,唇边隐现迷人的笑容,把烟夹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鼓槌潇洒地甩上吊镲,炫耳的金属声直击全场每一个人耳鼓最深处的神经。
他手中的鼓点愈发强劲。热汗沿着那一张无比生动鲜活的面孔流下来,洇透了薄薄的白背心,汗水中凸现性感的胸膛轮廓,全场的女孩儿失控地抽风尖叫,那一刻的情形逼得程宇无路退却,无处可逃……
"告诉我你曾失去太多,告诉我你也害怕寂寞;
"我知道你无法去摆脱过去失败挫折的伤痛!
"你快对我说,别总是不知所措……"
"想着你的黑夜,我想着你的容颜,反反覆覆孤枕难眠!
"告诉我你一样不成眠,告诉我你也盼我出现!!!!!
"想着你的黑夜,我想着你的容颜,反反覆覆孤枕难眠!
"告诉我你想我千百遍,告诉我一切都会实现!!!!!
座下的一群小弟站起来给罗战捧场,吹口哨叫好。
麻团儿武碎嘴道:"我算是瞧出来了,战哥这是叫春儿呢,叫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
赖饽饽附和:"可不是嘛!大哥自从出来以后,身边儿也没个亲近人儿,火力这么壮也没个发泄的途径,绝对是孤枕难眠啊,深深地煎熬啊!"
麻团儿武和另外几个人滴溜着几只贼眼,开始瞟程宇,神情好奇又有几分暧昧。
程宇突然站起身,说"借过儿",匆匆走出了酒吧。
罗战一曲未终,眼神追随着程宇的背影,吼声戛然而止,撇下鼓槌追了出去。
他瞧见程宇站在墙角的一根电线杆子下边儿,大口大口地抽烟,对着水泥电线杆儿上贴的一圈儿小广告发愣,被路灯修饰得半明半暗的一张脸,目光彷徨闪烁……
罗战想,程宇你小子,你终于对我动心了吗?
程宇想,罗战那混球,我难道对丫动心了吗……
22、相亲对象
程宇因为那些日子抽空儿照顾受伤的罗战,有意无意地,再一次推掉了相亲。
莲花婶这回终于着急火大了,本来就是急脾气,在屋里喝了一大缸子冰镇酸梅汤,也没压下去这口火气。她晚上憋着等程宇下班儿回来,把人堵在屋门口质问:"我说程宇,你小子咋回事儿啊?我给你介绍的我们那位班主任,人家还等我回话儿呐,那姑娘你还想不想见啊?!"
程宇的声音闷咕唧唧的:"婶儿,我最近挺忙的……"
李莲花叉着腰叫唤:"你最近都忙什么啦你?我见天儿瞧你在咱院儿里转来转去,你是真忙假忙啊你?!"
程宇埋头吭哧着说:"前一阵儿不是照顾我妈呢么……最近这阵儿不是照顾我哥们儿么……人家因为我病了伤了的,我也不能不管……"
莲花婶叫道:"你甭介!我告诉你程宇,你妈有我们帮你照顾着呢,你哥们儿那么大个老爷们儿了他自己不能照顾自己啊?再说小罗他的伤根本早就好了嘛!程宇你就磨叽吧你就!!!"
李莲花是看着程宇从穿开裆裤的小样儿长成现在这么大的,数落起人来一点儿都不用客气。
街坊四邻被莲花婶的大嗓门儿吸引得,趴窗户探出头来。
程宇被吼得有点儿烦,瞥了一眼莲花婶怒气冲冲的样儿,踌躇着说:"婶儿,麻烦您跟那姑娘说说,我还是算了,甭耽误人家工夫……"
程宇话都没说完呢,整间大杂院儿就听见李莲花的暴喝,音量如同炸雷,不知道的人吓一跳,以为厨房里的煤气炉子蹿房顶儿爆炸了呢。
"程宇你小子,你就坑我吧你!!!
"我都跟我家孩子的老师谈好几回了,我在人家跟前儿把你夸得跟一朵花儿似的,人模人样儿百里挑一的大好人,说得人家挺动心的!你说我现在再去跟人家说,你不乐意见人家,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你这不是栽我的面儿吗你!!!"
罗战那天回来,就看见大杂院儿里人头攒动,街坊四邻议论纷纷,那架势就跟开批斗大会似的,而被批斗的主角就是倒霉的小程警官。
妈呦,莲花婶多么凶残啊!
罗战躲在旮旯里偷着乐,看热闹。
程宇谈对象这件事,就是大杂院儿里的大妈大爷叔啊婶儿啊心目中的头等大事!咱们这么帅这么能干这么招人稀罕的小程,他怎么就谈不上个对象,怎么就娶不着媳妇呢,那简直是栽了全院儿街坊的面儿了!
罗战心里头就跟做贼似的,正在窃喜呢,然而没过两天,危机感就像夏日傍晚天边的一大坨乌云,黑压压笼罩上他的头顶。
罗战这几天正忙着装修一家新的连锁店,打算把他名下的几家馆子捯饬成同一个风格,不同的着重点。
后海边儿杨油饼的店是做砂锅干锅的正餐馆子。
平安大街麻团儿武管理的那家店是正宗的炸酱面馆儿。
而地安门路口赖饽饽与几个小弟看的摊子,装修成一家专营老北京各色小吃的早午餐店。一间不大的小门脸儿,经营得红红火火,每天能卖出一百锅褡裢火烧和门钉肉饼,每个晌晚儿过来打包驴打滚艾窝窝糖火烧的大妈大爷和白领儿年轻人在门口排起长队。
罗战这个人干事儿勤快利索,心气儿高,肯花时间下功夫,也有野心。
另一方面,他心里有一套根深蒂固的北方大男子主义的思维模式,那就是,男主外,媳妇主内,男人要养家糊口。
家里这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是要在外边儿呼得来一群铁杆儿兄弟,往家挣得回大把大把红果果的钞票,买得起好车好房,宠得起媳妇。媳妇张口无论想要啥,咱爷们儿都能挣得到,给得起!
当然,罗战心目中的宝贝媳妇就是程宇。
他觉得自己从牢里出来的,要是混不出个人模狗样儿,别说程宇瞧不上他,他自己都觉得配不上天仙。等再熬一年半载,有这一份事业做为根基,身家殷实,他就有面子也有信心跟程宇正式张这个口。
这天傍晚从店里出来,罗战手里提了一兜子面粉,一袋儿特新鲜的猪肉馅儿,两捆翠程的大葱,打算给程宇做一顿最近店里卖的最好的褡裢火烧,配热烘烘甜丝丝的小米粥吃。
开车才拐上鼓楼西大街,提前给程宇打个电话,就听程宇说:"有警情,忙着呢,你自个儿先陪我妈吃饭吧!"
看来程宇今天又不可能准点儿下班儿,罗战把车停到街边,正要钻小胡同,听到街另一头吵吵嚷嚷,看热闹的人群往同一个方向涌过去。
罗战心里一动,赶忙也跑过去瞧。
某一块新开发的居民小区里,黑黢黢地耸动着一大片后脑勺儿,盯着居民楼五层某家窗口里探出来的人。
"有人要跳楼!!!"
"妈呦这不省事儿的孩子,没事儿撑得跳什么楼啊给爹妈找多少麻烦事儿啊跳下来血啦呼呼的这楼以后别人还怎么住啊!!!"
那小青年骑在窗台子上,手里挥舞一把剁肉馅儿的那种沉甸甸的大菜刀,声嘶力竭地嚎叫:"让开,都给我让开!别拦着我!!!!!"
罗战瞧见潘阳和吴大满已经在一层楼抻开一只大号的塑料气垫子,在下边儿兜着。他赶紧跑过去:"阳子,大满,我来帮忙的!"
吴大满说:"罗子你赶快躲开点儿,待会儿万一真跳下来,可别砸着你!"
潘阳接口道:"一百多斤的份量,从五楼跳下来,这重力势能要是砸我脑袋上,估计得把我砸成一张煎饼!"
吴大满乐道:"你本来长得就跟一煎饼似的!"
潘阳唧唧歪歪地反驳:"你才煎饼呢!我好歹是带馅儿的好不好,我里边儿有瓤子的!"
罗战眼观六路迅速一扫,心里一沉,问:"程宇呢,程宇没来么?"
潘阳拿下巴往楼上一摆:"程宇在上边儿呐!"
罗战就知道,程宇怎么可能不来,出了啥事儿能少得了他这一号儿模范么!
罗战瞧见那小青年挥舞着菜刀冲着屋子里大吼大叫,估摸着程宇正在屋里跟那厮拉锯讲道理呢。这种喳喳呼呼见天儿哭着喊着闹自杀的人最怂了,是不敢死也舍不得死的那一类。那些真想死的早就捡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手脚麻利儿地自我了断了!
罗战气愤愤地心想,妈的,想跳赶紧跳,有勇气你丫就头朝下使劲跳,跳一个给爷瞧瞧!别他妈瞎晃悠那柄大菜刀,再把我媳妇给误伤喽!
旁边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小饭馆儿的老板娘斜倚在门框上嗑瓜子儿,杏眼斜飞,瓜子皮从嘴里弹出来,呸呸地吐到门槛外。
饭馆儿门口站着一个穿连衣裙的姑娘,抬头往楼上一瞧,惊道:"那孩子怎么了,好好地为什么寻短见呢?"
老板娘王翠翠哼道:"孩子不学好呗,跟一帮坏孩子出去瞎混,还老管他爸他妈要钱!"
姑娘道:"得赶紧劝劝那孩子啊!"
王翠翠不当回事儿地撇嘴:"甭担心,有咱们程警官潘警官在这儿盯着呢,真跳下来了,就拿充气垫子兜着他呗!"
姑娘皱了皱眉,跑过去了:"警官同志,我跟楼上那孩子说几句话。"
罗战瞧见那一领淡黄色飘逸的连衣裙站在五层窗口下边儿,丝毫也不畏惧楼上那一口一百多斤的大麻袋朝她脑顶上砸下来。
姑娘抬头问:"嗳,楼上的,你为什么想跳楼呢?"
小青年吼道:"你们都他妈的瞧不起我,我就要跳楼,我死给你们看!!!"
姑娘笑了:"你觉得你要是跳下来,我们就瞧得起你了?我还是瞧不起你这样儿的。"
小青年唔了一声,叫道:"你你你,你凭啥就敢瞧不起我?!"
姑娘说:"你有什么让大伙瞧得起的啊?你给我说说看?"
小青年:"……"
姑娘:"你吃早饭了么?吃得什么?"
小青年:"吃啦,油条豆浆!"
姑娘:"吃午饭了吗?"
小青年:"吃啦,米饭炒菜!"
姑娘:"是啊,早饭午饭都吃了,还吃得这么好,这么多,你pia一下儿跳下来了,早饭午饭就全都白吃了,对吧?你浪费了多少粮食呢!这两天《新闻联播》你没看吗?云南贵州百年不遇的大旱,山区的孩子都吃不上饭,连水都喝不上,你吃了这么多顿饭,你说你还好意思死么?"
楼下围观的群众开始笑,觉得这姑娘真能搅和,口齿伶俐。
小青年被围观人等嘲笑,急眼了:"你你你,你管不着我!我就是想死!我死给你们看!"
姑娘两条润白的手臂环抱胸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儿:"成,你实在想跳,那你就跳呗!"
小青年:"……"
姑娘淡定地指挥他说:"你跳的时候注意下落弧线,三楼四楼人家都安了空调的,二楼还安了遮阳棚子,你别跳得太正太直,与地面呈45度夹角比较合适,千万别把人家的棚子给砸坏了!"
其他人也开始起哄:"楼上的你跳啊,你跳啊,敢不敢跳!再不跳老子回家看球去了,今儿晚上国安客场踢康师傅,我们没工夫等着你磨叽!"
小青年窘了:"唔,你们,你们,我要跳楼你们都不拦着我,你们都他妈的不是好人!!!"
小青年骑在窗台上骑虎难下得,想不到自己的生命如此没有价值,楼下一群丧尽天良的坏蛋非但见死不救,竟然还鼓动他跳楼!你们想看爷的笑话,爷偏不跳,不能让你们的阴谋诡计得逞!
双方正在没完没了地耍嘴皮子对峙,观战的人瞧见隔壁的窗户,又探出一个人。
罗战一眼就认出那是程宇!
程宇没戴大檐帽,手臂扒着外墙的管道,一条腿伸了出来。
潘阳和大满压低嗓门儿,指挥围观群众:"嘘,嘘——别喊,别告诉他……"
罗战手心儿里冒汗了,开始紧张了,急吼吼地跟几个警察说:"咱把充气筏子往程宇那边儿挪挪啊!先甭管这跳楼的,丫绝对不敢真跳,程宇爬那么高多危险啊,下边儿可要兜好了啊!"
连衣裙姑娘仰脸看着从那扇窗户爬出来的矫健身形,突然回头问罗战:"你刚才说,上边儿那个警察他叫什么?"
楼下的围观群众纷纷失语,屏住呼吸,有人悄悄拿起手机拍照。
连衣裙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与菜刀男闲扯。
两个窗户距离很近,程宇大半个身子稳稳地攀出窗外,颀长柔韧的身形紧贴外墙,冷不丁儿地突然发力,伸出一脚踹向菜刀男!
"啊——"围观群众紧张地惊呼,像看现场大片儿一般地鸡血。有人低声嚎叫:"使劲儿,再闷一脚!球儿就进啦!"
小青年被踹歪,程宇毫不客气,紧跟又是干脆利索的一脚,把那人直接从窗台儿上踹回屋里,被待命的小警员扑上来,一举按倒,扰民凶器菜刀收缴!
楼下的群众集体鼓掌欢呼:"嗷嗷,好棒!!!!!咱管片儿的小程警官帅呆喽!!!!!"
程宇从楼门口出来,罗战赶忙跑上去慰劳,帮程宇整理制服衣领,把警帽儿戴端正。程宇接警出任务的时候,他是一边儿担心牵挂着,又一边儿全身心自豪臭美着,觉得自己的未来媳妇特好,特棒,心里美滋滋儿的。
罗战正要拽着程宇回家,做褡裢火烧吃去,那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姑娘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微微点头:"警官同志,请问,你是叫程宇吗?"
程宇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随口说:"刚才谢谢你啊。"
姑娘说:"你是后海派出所的警察对吗?你们单位就你一个叫程宇的?"
程宇抬眉,鼻音闷闷得,一如往常的平淡:"您哪位?"
姑娘说话声儿温和甜润,声如其人,落落大方:"我叫叶雨桐,我是八中的语文老师,嗯……我班上一位学生的家长李莲花,跟我谈起过你几回。"
罗战窘然一愣,程宇更是一愣。
立马儿就明白了。
叶雨桐挺大方地伸出手来。
程宇眼神儿里闪过一丝丝的窘迫,赶紧把沾满墙粉石灰的手在制服裤子上狠狠擦了几把,跟叶老师握了握手。
叶雨桐不愧是当老师的,虽说是个还没结婚的年轻姑娘,每天在讲台上对着五六十号儿人讲课,在大操场的主席台上讲话,各色各类活泛难缠的学生都见过不少,尤其不惧人多的场面,不像一般的姑娘那般羞羞怯怯、转不开磨的小样儿。
叶雨桐笑着对程宇说:"我听说你最近特忙,所以没时间跟我见面。没想到今天碰巧在这里遇见你。你妈妈的病好些了吗?"
程宇一听顿时耳朵根儿发红:"好了已经好多了,最近是挺忙,所以……那事儿不好意思啊!"
叶雨桐毫不介意地笑道:"我以为我们当老师的就够辛苦的,你比我们更辛苦,这么晚还没下班儿呢?"
程宇讪讪地说:"这不是赶上个要跳楼的么,接完这趟警就下班儿……你住这片儿啊?"
叶雨桐回答:"我不住这儿。学校刚开学,还不忙,我刚才是去一个学生家家访,正要回去呢。"
程宇:"那……"
罗战被彻底晾在一边儿,傻不愣登地看着。他从程宇眼底辨认出几分尴尬无措,从叶雨桐那姑娘脸上分明瞧出了满满的好奇与期待!
程宇下意识地看了罗战一眼,透露出那么一丝儿窘迫和歉疚,却又说不出来。
明摆着的啊,姑娘自己都送上门儿来了,程宇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开面儿啊!
别说这是熟人介绍的相亲对象了,就凭程宇跟李莲花的邻里亲近关系,叶雨桐即使是来莲花婶家串门儿的客人,程宇抬头低头地也要用心招呼,更何况这人还是莲花婶家小孩儿的班主任呢!
程宇虽然性子内向些,正经也是见过世面懂得人情世故的人,这种情势下再磨磨叽叽的,让人家姑娘没脸,就太不爷们儿了。
程宇客客气气地说:"那,你要是今儿有空儿,我请你吃顿饭。"
叶雨桐极大方地点头:"好。"
罗战在程宇屁股后边儿无声地呐喊,我呢,那我咋办啊?
我这顿褡裢火烧呐?!
我忒么的做给谁吃啊,那二货为啥选今天跳楼啊,你大爷的!
他眯着一对狼眼,看着程宇摘掉警帽捋了捋微汗濡湿的短发,一双眉眼漆黑又英俊,睫毛簌簌抖动,再瞧那位叶老师,微红的脸,垂眼抿嘴微笑的模样儿,这表情,显然第一面儿就看上眼了!
程宇长这么标志,什刹海方圆八公里十六条胡同头号帅哥王老五,能看不上眼吗!
罗战暗暗叫苦,一颗外强中干的老心肝儿,脆弱得就跟一锅饱受煎熬的油炸馓子。自己这还不紧不慢地渗着呢,彪悍的女老师已经出手了,向小程警官伸出了魔爪,这回真他妈的坏醋了!!!
23、情敌凶猛
程宇出门儿约会去了,这顿晚饭是罗战陪程大妈吃的。
程大妈一听说儿子与那如花似玉的人民女教师终于勾搭上了,乐得腿脚生风,都快要上房了。她随即就把这一大好消息跟隔壁莲花婶侯大爷一众街坊邻居分享了一番。
罗战在饼铛里煎出好几锅褡裢火烧,给莲花婶和侯大爷分了两盘儿,又给程宇留出一份夜宵。
程大妈连声夸赞小罗同志真能干。
罗战自己食不甘味得,闷头坐在小马扎儿上,嘎嘣嘎嘣地咬筷子,别提多么地哀怨。
程大妈一边儿喝小米粥一边儿说:"嗳?小罗,今儿怎么不吃啊?"
罗战哼唧:"大妈您慢吃,我不饿。"
手机嘟嘟响了,麻团儿武的电话:"喂?战哥,战哥?您老现在哪儿呐?"
罗战没好气儿地答:"我在程大妈家吃饭呢,你干嘛?场子里有事儿自己搞定,老子没空儿!"
麻团儿武压低声音汇报:"战哥,是场子里的事儿,可是也跟您有关啊!我说大哥,您上回带来的那位程宇程警官,他,呃,跟您到底啥关系啊?"
罗战跑出小院儿,捡个没人的墙角,气哼哼骂道:"麻团儿你闲得吧?我跟程宇是啥关系关你屁事儿啊?!"
麻团儿武事儿妈唧唧地说:"嘿嘿,我看那条子长得盘儿挺靓的,身材特好,论姿色可比以前您那小奶酪儿都不差喂!我以为他是战哥您的内啥,内啥……傍家儿嘛!"
罗战低吼:"甭胡说八道!"
麻团儿武赶忙陪笑脸:"不胡说八道,他不是您的傍家儿我就放心嘞!"
罗战诧异:"你问这个干嘛?"
麻团儿武道:"因为那条子现在就在咱这店里吃饭呐!"
罗战:"?!"
麻团儿武:"还跟一挺漂亮的女的!我看这架势……是要勾搭上相好了吧?"
程宇跟叶老师头一回见面,咱中国人的传统相亲方式,都到了饭点儿了,自然是要找地儿吃饭啊。俩人一路蔫儿不唧唧地边走边说话,走到平安大街上,瞧见了这家老北京炸酱面馆儿。
叶雨桐对程宇第一印象很不错,有意挑了这家平民化又乡情很浓的馆子,"进去随便吃一顿"。程宇瞧这馆子的名字就耳熟,进门一瞧,果然是几张熟脸儿,麻团儿武的馆子其实不就等于是罗战的地盘吗!
可是程宇这人挺实诚的,都进去了也不好再扭头跑出来,总不能说这是我哥们儿开的馆子,所以咱不能给这家人送钱!
叶雨桐这相亲的事儿都已经被程宇诓了两回,拖拖拉拉有小半年了,心里却并没存什么芥蒂。
其实都是因为莲花婶实在忒待见程宇了,在叶老师面前把程宇夸得那简直就是英俊潇洒正直威武温存善良百里挑一的一颗标志警草,出门儿能擒贼,进屋会暖床,宜家宜室,老中青不同年龄段儿女性心目中共同一致的好男人典范,天上有地下无的一尊极品!
叶雨桐今天儿终于见到了大活人,竟然没觉得李莲花言辞夸张。
她当时站在楼底下,扬起脸45度角仰望湛蓝湛蓝的天空,第一眼就看中程宇了。
再者,李莲花在电话里帮程宇可怜巴巴地解释了好几回,程警官他其实特想来见你,特尊敬爱戴咱温柔大方才华横溢的人民教师,但是实在太忙了!上回是因为他妈妈生病了,小程警官特孝顺,在家照顾妈妈。这回呢是我们院儿一小伙子见义勇为,被歹徒扎成重伤,程警官作为管片儿的民警,认真负责,没日没夜地照顾伤病员来着。
叶雨桐因为这些事儿,对程宇的印象就更加的好。一个男的人品素质如何,不是瞧他泡妞的精明手段,一看这人如何对待父母,二看这人怎么对待朋友。叶老师笃定程宇是个好人。
这边儿程宇跟叶老师边吃边聊,那边儿的麻团儿武贼一样蹲在柜台里边儿,透过摆满凉菜的玻璃柜监视着,打手机跟罗战汇报进展。
罗战心里特烦,烧心刮肚地难受,可还是忍不住打听:"那俩人都点什么菜了?"
麻团儿武掰手指头:"两大碗炸酱面,面码是黄瓜丝儿、胡萝卜丝儿、萝卜干儿毛豆和醋溜豆芽,凉菜酱牛肉、芥末墩儿,热菜是爆三样和镶豆腐。"
罗战吭哧道:"呦,相亲就点两碗面啊,真他妈寒酸!咋没点龙虾螃蟹啊?!"
麻团儿武窘道:"大哥,咱这店本来就寒酸,咱不卖龙虾大闸蟹,咱卖的就是炸酱面啊!"
罗战暗暗磨牙:"那俩人吃得特爽吧?特乐呵吧?!"
麻团儿武没听出他家老大话音儿里的火星,点头道:"我看挺爽的,程警官对那女的真客气嗳,给人家添好几回茶了……那女的真他妈的能说,一张嘴巴巴巴说个不停,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罗战咬牙切齿道:"那俩人搞上了吗?亲上嘴儿了吗?!"
麻团儿武喷了:"哎呦喂,亲嘴儿也不会在咱这店面里头吧,人来人往桌挨着桌的!程警官那人一看就特正经,就算想搞也得回头摸着黑找个没人的小公园儿搞啊!"
罗战沉着嗓子骂道:"姥姥的……"
麻团儿武吭哧:"谁姥姥?"
罗战骂:"你姥姥!!!"
麻团儿武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乐道:"我说战哥,您骂我有个毛儿用啊?您就跟兄弟招了呗,这位程警官就是您傍家儿对吧,我早都瞧出来了!!!"
这边儿一桌饭吃完,眼线继续汇报:"战哥,他们吃完了,出门儿了,不知道是不是去钻小公园儿,咱要不要派个兄弟跟上去?"
罗战哼道:"跟个屁,跟上去看他们俩怎么搞吗?"
麻团儿武:"大哥您是要清晰大图还是要视频,兄弟我都能给您搞定啊!"
罗战:"老子不想看!……他们吃了多少钱?"
麻团儿武:"嘿嘿,战哥您放心,那条子背着您偷腥儿,我也没让他好过,狠宰了他一顿!收了他四百八!"
罗战:"……啥?应该多少钱?"
麻团儿武得意道:"嘿嘿,应该是一百二,不过程宇也没跟我争辩算账啊,掏了钱就结帐了,当着那女的面儿,硬充冤大头呗!"
罗战大发雷霆:"栾小武你个小王八蛋,程宇一个月累死累活才挣三千块钱,你一顿饭就宰他五百!栾小武你丫是黑社会啊?!"
麻团儿武啃着大拇指,特无辜:"大哥,咱本来不就是黑社会嘛……"
罗战在电话里狂骂:"你敢宰程宇,我操你姥姥的!"
麻团儿武抖着哼哼:"哎呦大哥您别,我姥姥都八十八了,可禁不起您这龙精虎猛的一操!大哥我错了,您还是凑合凑合操我呗,嘿嘿,我其实身材也不差嘛……"
罗战:"……你给我滚!!!!!"
那晚儿程宇吃过饭,把叶老师送上公交车就回来了,没去小公园儿。
程大妈一看儿子八点多就回来,还挺不高兴,嫌他回来得忒早了。约会嘛,你约会去嘛,你八点多就跑回来陪你老娘大眼瞪小眼得干嘛?
你跟姑娘幽会一宿不回来,老娘都不会惦记你!
罗战觉得程大妈那个急迫的心态,简直就是想把她那宝贝儿子串起来挂在旗杆儿上,立到胡同口儿吆喝叫卖,十块钱一个活的程宇了喂,英俊威武勤劳能干生龙活虎一大小伙子了喂,当场付款取走的还给打八折嘞您内!
没一会儿,胖婶气哼哼地跟一辆推土机似的,推进了程家的正屋:"程宇!程宇你这混小子出来!我问问你,你跟人家叶老师都胡说八道什么啦?"
程宇眨巴着无辜的眼:"我说什么了?"
李莲花拿一根手指头戳着程宇的脑门儿质问:"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性呢!你干嘛跟人家说你右胳膊有残啊?!"
"……"程宇抿嘴道,"这种事儿也不能瞒着人家吧。"
李莲花拍着大腿一屁股坐进沙发,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儿:"程宇啊程宇,你傻啊你?你那胳膊其实也看不出啥大毛病,你就不能先跟人家多约几次,培养出感情来,然后再慢慢儿地告诉人家?你头一回见面儿就全倒出来了,这还有第二回吗?!"
程宇咬着嘴唇,半晌说道:"我觉得,相亲这种事儿吧,就是应该一开始有什么条件就摆出来实话实说,别弄到最后让人家女孩儿家里人一瞧,给我们打广告的是一个全须全尾鲜活亮丽的人儿,最后拿到手发现是个残品,缺一堆零件儿,谁乐意啊?瞎耽误人家工夫么……"
李莲花瞠目结舌地看着程宇,气得愣神儿:"好你个程宇,就你最高尚了,你真是个人物儿!!!"
程宇何止是跟人家叶雨桐说了一条胳膊不好使,他其实把什么都说了。
程宇说,我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没准点儿,别人九点上班儿我七点,别人六点下班儿我十点,每四天值一次24小时的夜班,赶上严打一个星期不着家。
叶雨桐说,其实我平常也挺忙,班主任天天坐班儿,从早盯到晚,我带的班明年就要中考了。我不是那种整天在家闲得没事儿做就找茬挑刺的人,所以我也不介意你忙你的……
程宇又说,我工资不高,每个月就那点儿死工资和岗位津贴。号称公务员,可是没有其他公务员都有的灰色收入。
叶雨桐笑说,我要是想找工资高的,我找做片儿警的干嘛呢?你要是想找有钱的女孩儿,也不会从中学老师里扒拉吧?
程宇还说,我没房子。
叶雨桐毫不在意,我有房子。
程宇说,我就一个妈,我妈也就我一个儿子,我得给她养老,所以我妈肯定跟我住在一起。
叶雨桐笑得温柔又善解人意,我父母也就我一个,我也得给我爸我妈养老,咱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赡养父母义不容辞呗!
掰扯到这个地步,程宇自个儿也没词儿了,想方设法让自己出局都找不出个理由。这位叶老师显然不是庸脂俗粉儿,心思坚定,迎难而上。
24、剖白
老城区的中小学都开学了,胡同里时常传出激扬的音乐与脆亮的童声。
"第九套广播体操,开始啦!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鼓楼大街上的月季花儿都谢了,一行行银杏树化作金黄色的浓云。
程宇那阵子隔个周末就和叶老师约会,一半儿是因为莲花婶盯得特紧,另一半儿是因为叶雨桐这姑娘确实认真执着,拿这档子相亲认真了。
李莲花每天晌晚儿把程宇堵在大院儿门口。
程宇你小子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你给叶老师打电话了吗?
你约叶老师吃饭逛街了吗?
神马,好几天都没约了?!
没约呢你就甭想迈进这道门槛儿!!!!!
而程大妈更是满面春风,出门遛弯儿都换上了鲜亮的碎花小褂,挺着胸脯,逢人就面露微笑地主动攀谈,然后等着胡同里的老街坊们主动开口祝贺她。
"听说你们家小程谈女朋友啦?"
"还是气质特高雅特漂亮的大学生呐?"
"郎才女貌啊,真般配!"
老邻居们都是真心疼爱程宇,自然希望他过得好,早点儿把个贤惠美貌又高知的媳妇娶进大杂院儿。
程宇每天瞧他妈妈进进出出时那高兴的样子,心就沉下去了。
他看得出来,他妈妈是真心地为他高兴,是真盼着呢。
程宇就是这么一种人。如果眼前只有两个选择,他一定会选让身边儿的人都舒坦了,而不是自个儿一个人随心所欲恣意痛快,让身边儿人为他难过。
而叶雨桐,也没有被程宇那些与相亲市场时代潮流逆道而行的条件吓跑。事实上,她对程宇是一见顺意,再见更加倾心。
以往的相亲对象络绎不绝,个个儿都打扮得油头粉面,见面儿以后把自己吹嘘得天花乱坠,口舌生莲,接触过几次才发觉是一群绣花的草包,庸俗不堪,让人倒胃口。
程宇是一见面儿,先把自己从头到脚全方位毫不留情地埋汰了一遍,叶雨桐的期望值一下子跌到冰点。
随后接触过几回,姑娘却愈发觉得程宇这人浑身都是优点,性子内向,脾气温和,不爱招猫逗狗,不碎嘴不废话不吹牛不扯淡;每次约会吃饭看电影逛公园大大方方掏钱,从来不抠缩,不尿遁,天黑了还知道把姑娘安安全全送回家门口。
一个男人长得这么耐看,说话办事儿竟然还挺靠谱、挺爷们儿的。这两项迥异的优点合二为一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在这个时代是多么难得的一朵奇葩!叶老师就这么陷进去了。
罗战这些日子尽量把自己的时间精力埋没在自家经营的几间小饭馆儿上。
他想办法从银行贷了一笔款子,把砂锅居重新装修开业,连带二层一起租下来,做成雅间和宴会厅;门口摆起艳红色的鼓,金灿灿的招牌,水缸大小的一只造型古朴的砂锅,特气派。
做婚庆公司的那位大叔给他拉了不少生意,砂锅居的经营红火起来,国庆长假期间生意爆满。老板热情,菜好吃,门脸儿亦有本地人浓浓的乡情风味儿,因此罗战的店在点评网上的评分挺高的。
罗战仍然每晚给程大妈带几盒饭菜过去。
有一回竟然瞧见那位叶老师,打扮得斯文清爽的,提着点心匣子过来讨好程大妈,陪老太太聊天,罗战就不愿意久待,躲出去了。
程大妈还挺忧郁的,问:"小罗啊,最近怎么也不见你在家里睡觉啊?你晚上都跑哪儿去啦?"
程宇有一回下班儿,在大院儿门口撞见罗战,一把揪住了,拽到墙角。
程宇说:"你以后甭麻烦了,不用每天来给我妈做饭送饭的,我自己能照顾。"
罗战黑眉跳动,话音儿里透着不善:"怎么着?你找着媳妇伺候老太太了?用不着我了?"
程宇:"……我不是那意思。"
罗战:"那您啥意思啊,程、警、官?"
程宇是真心觉得这样的状态太不合适,某种程度像是他在"利用"罗战的感情。他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债。
罗战心里也不好受,却又找不出理由对程宇发飙。
俩人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他追程宇,追得涎皮赖脸,死缠烂打,剃头挑子一头热。程宇从来没有接受过什么,承诺过什么,也确实没有义务就必须接受这样的追求。
就凭两个人的年纪和阅历,对感情的理解与认知已经沉淀为各自思维模式的一种惯性,早就过了瞎折腾的年龄阶段,也没那么容易偏离面前这一条既定的轨道。罗战眼见着程大妈因为儿子有了对象,整日心花怒放,高血压好久都没再犯,程宇也已经二十九了,相亲、结婚、生孩子,一步一步似乎是顺理成章,丝毫没有越轨出格儿的地方。
程宇和罗战闷头抽烟,相对无言。
罗战眼底有两片暗红色,不甘心地问:"程宇,你跟那姑娘,你爱她么?"
程宇说不出来。
爱么?
什么是爱啊?
需要爱吗?多爱才算爱啊?
程宇自个儿就从来没琢磨过他爱不爱叶老师这种敏锐问题。
俩人之间就是最传统正经的相亲关系,甚至一步跨过劳心费神纠纠扯扯的恋爱阶段,大步朝着某个远大目标就奔去了。
叶雨桐是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姑娘,温柔漂亮,知书达理,大方得体,有体体面面的工作和家庭背景。将来如果跟这样的姑娘结婚,还需要考虑到底爱不爱吗?这是单身劳苦大众经济适用男们最理想一类的结婚对象吧?
至于罗战……程宇没敢深入想过。
他觉得俩人之间完全就没可能。过往,身份,家庭……中间儿隔好几座大山似的,一眼望去都看不到现实可操作性。既然没有可能,不如不去想,免得想多了平白难受,痛苦。
罗战说:"程宇,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一想。"
罗战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口:"程宇,你这个人,在这方面拎不清楚!要是有一种病叫肌肉无力的话,你这种病就叫做'情感无力症'!"
程宇皱眉哼说:"我怎么情感无力了?"
罗战甩嘴道:"华哥阳子他们说你性冷淡来着,是吧?你不仅性冷淡,你他妈的还是情感冷淡!"
程宇:"……"
难道我必须要跟你怎么着了,发生点儿什么,我这人才叫做懂感情吗?程宇心想。
罗战不依不饶地质问:"你爱过人吗,程宇?你尝过爱上一个人是啥滋味儿吗?你从来就没尝过,你就没爱过!你自个儿用心琢磨琢磨!!!"
程宇瞪大眼睛盯着罗战,嘴唇倔强地紧阖,额角青筋跳动。
他早该料到罗战这种人这些日子任劳任怨做小伏低,熬不住了迟早要爆发,原形儿毕露。
罗战是憋好多天了。他发觉自己甚至不需要明确的表白,程宇明明都知道,但是程宇就是不愿意接受他,悄无声息不损脸面地就让他出局了!愤怒、嫉妒、失落、后悔、自卑和不甘心各种五花八门儿的情绪掺和在一起,他也总有扛不住风度想要满地撒泼的时候。
罗战暴躁地把烟掷在地上,沉声道:"程宇我告诉你,我爱过人,我知道爱上一个人他妈的是一种什么样茶不思饭不想掏心掏肺死心塌地每天晨昏颠倒就想着他就想对他好的滋味儿!可是你这人明白吗?
"程宇你在乎过吗?你在乎将来等到你老的那一天,你发现你一辈子就没爱上过什么人,而有个人死心塌地想你想了一辈子你他妈的就当他是眼前的一阵风树坑里的一颗野草路上的一泡屎,你看都没有多看过一眼!!!"
罗战低吼:"程宇你就永远这么过日子吧!"
程宇眼底映着天边夕阳的血红色,漠然低声说:"罗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对不起啊。"
罗战反驳道:"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嘛?你没对不起我,你也没欠我的!我告诉你程宇,咱俩人之间,永远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欠了你!!!"
程宇心里也挺难受的:"你根本就没欠过我的,你以后别这样儿了,成么?"
罗战一听这话,扭头就走。
走出几步,罗战回过脸来吼,两眼红通通得浸满雾水:"我就乐意这样儿!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程宇你管不着!
"程宇你谈你的对象,结你的婚去吧,老子他妈的不在乎!但是你也管不着我怎么样对你!!!!!"
对于罗战来说,他眼前是一马平川,无限风光,唯一的门槛就是程宇点不点头。
可是对于程宇来说,他眼前分明就是一座座大山和一条条阴沟,他要是万一撑不住,那就是抛出一颗炸雷让他的生活翻天覆地四分五裂。
那晚儿程宇没回家,在派出所值班室里黑着灯坐着,疯狂地抽烟。
他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罗战说过的每一句话,一团乱麻。
罗战也没回大杂院儿,在麻团儿武的炸酱面馆子里喝了一整箱啤酒,喝吐了,睡在桌子上了。
恰恰是这一晚,大杂院儿里就出事儿了。
25、深秋里的一把火
程宇是凌晨在值班室里接着的报警电话,发现报警的人竟然是他妈妈。
他也给罗战打了个电话,但是罗战喝高了,醉大发了,根本就没听到电话。
程宇从派出所小院儿里冲出来,帽子没戴,自行车都来不及骑上,一路狂奔,翻矮墙抄近道儿,身形掠过几条胡同,跑回家。
大杂院儿门口的老槐树在夜空中抖动枝桠,黑黢黢的浓烟从院子里蹿出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院儿里的街坊邻居睡得迷迷瞪瞪得,都吓得跑出来了。小孩儿裹着棉被,大人有的身上只穿个小裤衩儿,冻得直哆嗦。
程宇惊慌得一路吼着冲进去喊:"妈?!妈!!!!!"
程大妈被莲花婶搀扶着,俩人一溜小跑仓皇逃命,脚底下飞快。从六十年代熬过来的人,干两件事儿手脚贼利索,一是吃饭,二是跑路。
程大妈抓着程宇的胳膊摇晃,摸着心口:"我的宝贝儿呦,吓坏我了,幸亏你昨儿晚上没睡在家里头!……你快去看看大伙都跑出来了吗?你侯大爷呢,侯大爷出来没呢……"
程宇拿一块湿毛巾掩住口鼻,冲进浓烟滚滚的小院儿。
老房子万幸没有着起明火,但是灰黑色的烟雾弥漫,看起来似乎是谁家的旧煤炉子没填好,或者炭火盆儿翻了,烧着了衣物,烟尘与一氧化碳毒气一齐溢出。
程宇用肩膀撞侯大爷的小屋屋门。
撞了好多下撞不开,又用脚踹锁,才给踹开。
屋内烟雾弥漫,侯大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他的小黄猫卧在床腿儿的犄角,肉团似的蜷缩着,悄无声息。
猫都挂了,何况人呢。
附近的消防车开了来,但是拐不进小胡同,只能停在街边儿待命。
救护车堵在胡同当间儿,穿白大褂的急救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踏进门槛儿。
程宇从大院儿里跑出来,甩开那一群围着他唧唧呱呱的人,一头扎进墙角,慢慢地蹲下去,把脸埋进膝盖。
罗战一直到下午五点才醒,叽哩咕噜从桌子上滚下来,歪着脖子,蜷着一条腿,睡得没个正经人形儿。
麻团儿武说:"战哥,那条子早上给你打电话来着。"
罗战睁开宿醉通红的眼:"早上?早上给我电话,你他娘的现在才告诉我?!"
麻团儿武也挺有理的:"战哥你睡得香着呢,我没舍得叫你啊。"
罗战开着车,正遇上下班儿时间全城大堵车,车子在平安大街上半个小时都没移出五百米。他急得把车趴在自行车道上了,一路飞跑过来,满嘴冒白气儿。
折腾了一整天,大杂院儿的烟尘已经基本散去,几户平房被消防水龙头狠狠地刷了一遍,屋顶的瓦片禁不住水流冲击,砸下来一些碎瓦,洗衣盆儿在院子当间儿飘着。
罗战搂着程大妈安慰:"大妈,大妈您没事儿吧?这到底是怎么啦?!"
程大妈呜呜呜地拿袖口抹眼泪儿。
罗战在墙旮旯找见程宇,程宇从膝盖里抬起头,两眼洇出暗红色深重的血丝,疲惫而憔悴,一看就一宿没睡。
程宇说:"侯大爷没了,昨儿晚上没的。"
罗战:"……"
程宇说:"昨儿晚上我不在,我他妈的就在值班室里蹲着抽烟来着。"
罗战:"程宇……"
程宇说:"你看吧,我这片儿警当的,是不是特没用,特让人糟心?"
罗战搂着人劝:"没有,不是,程宇……"
程宇说:"可是我身边儿的人需要我的时候,我永远都不在……我整天穿个警服,我还二级警司呢,我还一杠两星儿呢,我们所里的小警员肩膀上都是光板儿,没有杠儿的……我都不知道我整天都在忙什么呢我,瞎混呢我!……"
程宇的下巴搁在罗战肩上,表情痛苦极了。
罗战的心就跟被针扎了似的,最见不得程宇受打击的样儿。他伸出两只手,捧住程宇憔悴的脸,用指腹揉着安慰,最后把程宇整个脑袋抱在怀里。
"对不起啊程宇,都是我不好,昨儿是我犯浑来着,是我的错,我混蛋了我!程宇,你别太难过,别这样儿……"
二环里的胡同老城区煤改电以后,深秋有时候暖气来得特晚,一层的小平房里冷,上了年纪的人就仍然维持着烧煤炉子的习惯。
大约是走烟的管道堵了,或者是大风吹进了烟囱,造成煤气逆流入室。
罗战心里挺内疚的。昨儿个他如果睡在大杂院儿里,他一般熬夜看碟到两三点才睡,或许能及时发现险情,或许侯大爷就不会有事儿。
他更后悔的是昨儿跟程宇兜头盖脸发了一通脾气,自个儿有嘛道理呢?还忒么的挺自以为是的!程宇每天十几个小时上班儿多辛苦啊,还有家人要照顾,压力多大啊,自己这是干嘛呢,不能给人家分忧解难还净瞎添乱了,关键时候一点儿也指望不上你罗战啊!
程宇需要他的时候,他竟然就不在!什么玩意儿啊!
救火车开走了,救护车还在等待家属。
天快黑下来,罗战才看到那位穿名牌风衣的男人开着车过来,戴着茶色墨镜,夹着手包。
名牌男钻进屋里,默不作声地肃立,端详了一会儿,又出来了。
名牌男跟白大褂说:"医生同志,您看,要不然麻烦您帮我把人拉医院去?"
白大褂说:"拉医院去干嘛?你们家老爷子已经过世了,我们这是急救车,你现在应该联系太平间、殡仪馆什么的,办理后事吧……"
名牌男:"我这,这七点钟还要见个客户嘛,我现在没时间联系这个嘛!"
白大褂:"……这人是你父亲吧?"
名牌男点头:"是啊!"
白大褂:"成,那麻烦您先把急救车的出诊费治疗费付了吧,一共五百。"
名牌男眼睛眨都不眨,唰唰唰唰抽出五张钞票,把白大褂打发走了。
名牌男在小院儿当间儿开始哇啦哇啦地打手机,全院儿男女老少冷眼围观,众目睽睽。
"媛媛啊?亲爱的我知道啦,我现在要处理点儿事儿我马上就过来嘛……你先做个深层海藻膜,再做个珍珠美白防晒手膜,捏个香薰脚,多坐一会儿嘛……好好好好我马上来我马上来!唉呀那好歹是我们家老爷子嘛……你可别小看这小平房,这片儿地将来还拆迁呢……
"宋老板?宋老板您好您好,您老安康啊?……哎呦您已经到啦?我马上到我马上就到,我这已经在路上了,五分钟,您再缓我五分钟!"
名牌男着急麻慌地挂掉手机,扭脸瞧见屋檐儿下站着抽烟的程宇,赶忙跑过去说:"程警官,程警官我跟您商量个事儿,我这手头有个客户我必须得去,不太方便,能不能麻烦程警官帮个忙把我爸……"
程宇双眼殷红,从嘴边儿拿掉烟,冰冷的目光像刀尖儿刻在对方脸上。
名牌男陪笑道:"程警官,我这真忙得转不开磨,再说这不也是您管片儿的地方么,死了人也归您管的啊!老爷子搁在这儿是不太合适,你们院儿还得住人呢别坏了风水,能不能麻烦您找派出所里的同志帮忙先把我爸装车送殡仪馆去?……钱我付,这钱肯定是我负责,那没得说!"
小院儿里的空气凝滞了足足有两分钟。
程宇的嘴唇动了动,从牙缝儿里轻轻甩出一个字儿:"滚。"
名牌男的讪笑僵持在油光精致的嘴角:"……"
程宇说:"滚远点儿。"
名牌男结结巴巴得:"嗳我说,程警官,你,你怎么能骂人呢?"
程宇的声音不大,却冷硬得像三九天冻到脆硬的丝弦:"骂你怎么了?骂的就是你,你什么东西啊你?麻利儿地赶快给我滚!"
程宇的脸像冰雕,眼睛里藏了两团小火苗,肩头一股子炽热的焰火腾得就烧起来。他本来心里就像刀绞磨碾似的难受,这个人好死不死地在他眼前晃悠,积郁了好多年的火气瞬间爆发!
侯大爷的儿子其实比程宇还大两岁,从穿开裆裤玩儿泥巴的年纪,在这间大杂院儿里一起长大的。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见了面儿连话都懒得丢一句。
程宇一直跟自己爹妈住在这三间小瓦房里,而侯大爷的儿子混成有房有车的金领,上班儿CBD,开车四个圈儿,购物只去燕莎赛特,洋房住得是国贸东方雅苑。可是如花似玉娇艳金贵的儿媳妇不待见老头子,嫌碍眼,于是侯大爷在那东方雅苑里住了没几天,就卷铺盖搬回来了,在这间他住了一辈子的大杂院儿里,每个晌晚孤独地看着夕阳……
程宇抄起墙边儿立的一根拐杖——侯大爷平常出门沿着胡同墙根儿遛早的拐杖——朝着对方狠狠地拽过去,一双漆黑愤怒的眉斜入鬓角。
拐杖在空中翻滚一千零八十度,带倒了院子里横七竖八的晾衣服竿儿。竹竿子连同几张带着婴儿生理分泌物气味儿的尿褯子,辟哩啪啦砸到名牌男身上,砸得那厮嗷嗷地跳脚。
名牌男惊怒,比划着说:"程宇!程宇你敢打我?!"
程宇的声音带着被烟火熏出的粗厉沙哑,大步迎上去:"有种儿你丫甭躲,我打得就是你!!!"
大杂院儿里人声大乱,围观群众呼啦一下围拢过来。
罗战刚才还在角落里安慰一直抹泪儿的程大妈,一看不好,赶忙冲上来。
他从来没见过程宇如此暴怒,跟人动手。这要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罗战觉得特正常,但是看程宇发火动怒实在忒少见了。
程宇平常遇事儿一贯冷静,不动声色,更何况毕竟需要顾忌身上穿得这一身皮。
名牌男一看一伙人扑上来像是要围殴他,吓得抱头步步退却,嘴上还不服软:"你们,你们敢!程宇你个小警察你他妈的还敢打老百姓?!程宇你等着的,我找你们所长投诉你打人!!!!!"
罗战一把拽住程宇的胳膊,劈手夺下那根拐杖。
程宇挣吧着怒吼:"你甭管我!"
罗战搂着腰把程宇抱回来,小声劝慰:"我不管你谁管你啊?"
程宇被罗战从身后掐住了腰,挣了两下没挣开,罗战摞在他后背上,那姿势透着旁人没有过的亲近。
程宇恼火地回头低喝:"你干嘛啊?放开……"
罗战瞄了一眼那名牌男,冷笑一声,然后贴耳对程宇笑说:"小样儿的,你穿着制服呢,打架不方便……"
26、文武斗
罗战推开程宇,自己拎起拐杖,大摇大摆横着就上去了。
他抬着下巴,指着名牌男:"小子,你可看清楚喽,不是程警官打你,是你罗大爷打得你!"
罗战作势一拐杖狠狠抡过去,但是他特聪明,没真的抡在那人身上。
沉重的拐杖带着呼呼的风声,足以吓得名牌男连声哀嚎,一脚踩进水龙头边儿的泥洼地,哧溜,噗通,四脚朝天,摔了个泥泞的屁股墩儿!
罗战的拐杖在水洼上一扫,一串涎泥点子撩上对方的名牌风衣,泥水从裤裆到胸膛再到脑门儿,划出一道洒脱的弧线,像是把整个人劈成两半儿。
打架闹事儿这个行当罗战最为擅长,真打,假打,文打,武打,他都内行,打得对方没脾气,还没法儿上法院告他去。
围观众人齐声哄骂,嗷嗷喊打。
莲花婶抄起窗台上的六必居酱菜坛子,目标精准地一泼,一缸子甜酱八宝菜和酱黄瓜条,兜头泼了那厮一脸一身,稀黄酱涂了个鸡屎色的面膜。
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罗战没想到两天之后,他去派出所例行报道,小院儿门口堵得正是那辆四个圈儿的高档商务车。
穿着貂皮小坎肩、戴俩大金耳环的一朵女子,正在小院儿里叉腰叫唤:"你们派出所里有没有管警察的?你们的警务督察呢?我要投诉!!!"
值班儿的何督察从办公室出来了:"您哪位?出什么事儿了?"
女子叫道:"你是督察?我要投诉你的下属打人!"
何督察不温不火地问:"我们所里哪个警察打人了?打到谁了?"
名牌男从车里钻出来,死命把他媳妇往回拽:"媛媛咱赶紧走吧,算啦!没多大点儿事儿,走吧……"
女子不依不饶:"程宇是你这个派出所的吧?程宇把我老公打了!警察竟然还敢打人?我要投诉他暴力执法,侵犯人权!"
罗战躲在后边儿,掏出手机,悄悄拨了个电话。
何督察皱眉:"程宇打人?他为什么打你丈夫,什么情况?有人证物证吗?有伤情报告吗?"
罗战这时候拨开人缝儿走出来了,大摇大摆地站在女人跟前儿:"你说程警官打你男人?"
女子一愣:"你是谁啊?"
罗战眯缝着眼,抬手一指车里驾驶位坐的人,喉咙里一声沉甸甸的低喝:"你,给我出来!你跟督察说说,谁打你了?!"
名牌男被罗战一声吼,在车里缩着脖子,竟然不敢出来。他怕死罗战这种地痞流氓式的人物了。
罗战喝道:"你出来啊!有人打过你吗?你给我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学利索喽,程宇打你了吗?!"
女子指着罗战的鼻子骂:"你吼什么吼,你们打人还敢耍横,简直没王法了!"
你撒什么泼?你泼老子能比你更泼!
罗战最不惧怕这种热闹事儿。他横着挡在女子面前,两手环抱胸前:"王法怎么着?王法也管不了六亲不认丧尽天良的羔子,这种人应该天打雷劈你懂么!谁打得你啊?是天打你!天收了你!"
女的:"你你你你还敢诅咒我?!"
罗战:"我咒你你心虚了啊?你没做亏心事儿你害什么怕啊!
"老子都替你俩人寒碜,装得人五人六儿的,名牌穿着,香水儿熏着,可惜你瓤子里变质了,再怎么熏你也不是香的啊,你干的就不是个人事儿!你自个儿回家照照镜子,瞧瞧你那德性,好嘛,整个儿一个嘎杂子玻璃球儿,当年你爹你妈是不是把孩子扔了,把胎盘给养大了?!"
罗战嘴皮子溜索,骂人不带一颗脏字儿,噎得对方快要背过气儿去。
俩人正在哇啦哇啦斗嘴,外边儿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杀到,打头儿的就是莲花婶。
罗战这厮唯恐天下不乱的,刚才那电话是打给李莲花的。
派出所小院儿里,李莲花气冲丹田的一声怒吼。
"哪个小王八蛋跑来找茬儿投诉?
"你投诉谁?你还敢投诉程宇?!
"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自己送上门儿来,找打!
"你敢找程宇的麻烦,老娘让你有来无往,有去无回!老娘扎你小人儿泼你墨贴你大字报网上曝光了你让你臭名远扬让你好好学学怎么做人,你个孙子的!!!"
小胡同好几间大杂院儿里涌出来好事儿的群众,把四个圈儿团团围住,这回想跑也跑不掉了。一大筐冻得青索索的烂白菜帮子,稀里哗啦扣到前挡风玻璃上!
女子打着滚地撒泼:"你们合伙欺负人啦,没天理啦,警察怎么不管管啊!"
华子和潘阳几个人叼着烟站成一排,双手抱胸,斜眼儿旁观。
你丫叫,让你丫叫唤,我们就不管你!
前两天程宇叫几个同事过去帮忙,侯大爷的身子还是程宇华子阳子几个人一起抬出屋,装警车里拉到殡仪馆的,大伙集体捐了半个月的烟钱,给侯大爷办白事。
哗啦一个尿盆,黄澄澄的液体!
哗啦啦又一堆褯子,骚烘烘地贴上挡风玻璃!
莲花婶率领一群擅长文武斗的街坊群众,把那俩人斗得落荒而逃,驾着车一溜烟儿逃出小胡同。
程宇从外边儿扫街回来了,摘下大檐儿帽,掸了掸土,冷冷地瞧着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
他不喜欢扎堆儿,跟人吵架打架的。
何督察拍拍程宇的后背:"小程,以后注意点儿啊,你也是二级警司了,不是新来的小科员,接到群众投诉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跟那些人犯不上的!"
罗战跑上去,梗着脖子说:"我说督察同志,您这可就冤枉程警官了!刚才那一出,那不叫投诉,那根本就是龟儿子找茬儿,蹬鼻子上脸,搞出来嘎七马八的事儿!"
华子插嘴道:"何督,程宇给殡仪馆垫了两千多块钱呢!那厮也好意思露面儿,我见着了都想打他!"
何督察对有些事儿心知肚明,但是做领导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谐稳定最重要。
何督察小声问程宇:"你真把那小子打了?"
程宇眼皮儿都没抬,特倔地哼了一声:"丫就欠抽。"
罗战一看程宇脸色那么难看,连忙将人攘到旁边儿去了,说:"督察同志,那小子其实是我教训的,您甭听程宇的,他瞎说八道呢!我有案底么,他怕我因为打架再给关到看守所里!"
何督察摇头瞪了罗战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小子知道厉害了,还不老实点儿!你跟小程既然是朋友,还倒给他惹麻烦?!"
罗战立刻老实了,低眉顺眼地给督察大爷递烟,赔不是:"不惹麻烦,绝对不敢给您添麻烦!"
何督察临了又严肃地说了一句:"别忘了,你可还是咱西城区十佳青年呢,要给年轻人做好榜样带头作用!!!"
罗战:"……"
老子尼玛还是十佳青年呢……
罗战同志臊眉搭眼儿地低下了一颗狂妄叫嚣着的头颅……
罗战把程宇拽到墙角旮旯,悄悄儿地搂在怀里拍抚安慰:"还较劲呐?刚才干嘛跟督察那么说啊?回头你们领导还真以为你打人了呢,傻样儿的你……"
他忍不住拿手指捏一把程宇的脸,没有调戏的意味,就是单纯的喜欢。
他特爱看程宇受了委屈撅着嘴气哼哼的样儿,怎么看都看不够。
程宇闷声说:"晚上有空么?……陪我待会儿。"
罗战蓦然愣了,都忘了点头了。
程宇竟然主动约他,翻他的绿头牌儿了,让他陪夜了!
哎呦妈呀,今儿这是唱得哪一出《钗头凤》、《打金枝》?《野猪林》里一番《智斗》,老子眼瞅着这就要《智取威虎山》了哇呀呀呀!!!!!
罗战把程宇带去他最近新装修的杨记砂锅居。
程宇一抬头,惊着了:"呦,我几天没来,变样儿了,气派了?小平房儿都改二层别墅了!"
罗战笑得特得意:"咱这生意做得还成吧?没丢人吧?"
程宇:"怎么是杨记啊?你怎么不挂你这后台老板的大名儿啊?"
罗战:"我低调,低调哈……"
杨油饼亲自招呼两位,坐了二楼靠窗的雅座。深秋的后海上浮出一层淡淡的白气,酒吧街暖盈盈的灯光驱散了萧瑟的秋风。
罗战连菜单都不用看,也没给程宇点菜的机会,上下嘴皮子巴巴地一碰,点了一桌菜。
砂锅白肉,鱼香茄子卷,糖醋炸脆排,香菜蒸鲩鱼,翡翠丸子汤,甚至还有最家常的炒麻豆腐和醋溜大白菜。
不是什么高档新鲜玩意儿,也不是最贵的。
程宇仔细一看,偏偏都是自己最近爱吃的。
程宇心里讶异,抬头招呼杨油饼:"老板,把你们家菜单儿给我瞧一眼?"
红绒布透着喜庆气氛的菜单,最近新换的,还单列出一张创新菜谱。
程宇一看就愣了,沉默了。
创新的菜式都是他最喜欢吃的,是罗战在大杂院儿小厨房里做过的菜。
罗战这人除了喜欢呼朋唤友和追求帅哥,平时就这么一大爱好,做菜!而且他这人在食材、火候和口味上,确实肯下功夫,钻研探索。
他每每琢磨出个新菜式来,就先做出来给程宇和程大妈尝新,听取程大妈的意见,再瞅合不合程宇的口胃。程宇哪个菜吃得多,喜欢吃,哪个菜吃得少,不爱吃,罗战都默默地记在心里。
砂锅里捞出来的白肉,蘸料的六色小碟儿都是依着程宇的爱好,酱豆腐,麻豆腐,韭菜花儿,脆辣椒,蒜泥,麻油,六样儿,缺一不可。
茄子切得极薄,与腌制入味儿的瘦肉条卷成卷儿,裹鸡蛋面下锅炸出一层脆皮,出锅后再浇鱼香蒜浓汁儿,程宇就稀罕那个鱼香的重口儿。
糖醋小排溜得焦焦脆脆的,骨头可以嚼碎了,咂吧出滋味儿,程宇喜欢干嚼骨头下酒。
醋溜白菜的芡汁儿兑得浓浓的,程宇喜欢带酸甜味儿的勾芡。
汤里鲜嫩的丸子里打了菠菜泥儿,像碧绿碧绿的翡翠球,程宇喜欢吃五花八门各式各样长得圆滚滚嫩乎乎像小丸子的东西……
程宇闷声不响地嚼着小脆骨,咂着那调得醇厚鲜亮恰到好处的糖醋味儿,心里酸的,甜的,苦的,涩的,一团心事奔涌着泛滥……
罗战慢条斯理儿地夹菜,品着眼前默默无言温存静好的人。
俩人开了一瓶儿牛栏山二锅头,一盅一盅痛快地干。话说得很少,酒却越喝越多,酒液辣喉烧胃,俩人脑门子上都烧出密密织织的汗珠。
程宇喝得耳朵和脸颊都发红了,问:"罗战,你们家饭馆儿菜单上,整那么多我爱吃的菜,我八百年都不来一回,你开饭馆到底做给谁吃啊?有你这样儿的么……"
罗战说:"你反正来一回吃一回。"
程宇问:"那我要是……永远都不来呢?"
罗战眼角带勾儿,还是那般不正经的德性:"你不来的时候,我也当是你来了,吃到这一口儿了,品过是啥滋味儿了。"
程宇的眼神儿黑幽幽的,深不见底:"罗战,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不地道?我就是那天兴居的一碗炒肝儿——没心没肺,对吧?"
罗战眯眼笑道:"说哪儿去了,你没心没肺?你是那南来顺的一锅爆肚,暖心暖胃!!!"
27、狼爪出击
几两白酒下胃,程宇把红通通的脸埋在手里,用力搓了搓,心里憋闷了一肚子的心事,不知道怎么说。
他心里难受想找人陪的时候,头一个就想到罗战,不是华哥潘阳,更不是他的相亲对象叶老师。他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拉着叶雨桐那样温柔漂亮一个姑娘家的,在酒馆儿里闷二锅头,喝得满脑袋汗,然后再对着人家姑娘胡言乱语,满嘴放炮,那感觉不像话,也不舒坦。
可是罗战不一样,罗战是那种可以跟他在夏日凉爽的傍晚打着赤膊嘬着啤酒啃大西瓜的好哥们儿。人年纪越来越大,朋友反而一年又一年过滤得越来越少,能交个心、扛得住事儿的朋友,就更少了……
有一个算一个,程宇掂量得清楚罗战在自个儿心里的份量。他不是情感无力,他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罗战揽着程宇的肩膀捏了捏:"程宇,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了,慢慢儿地就过去了,难受就跟哥絮叨絮叨?"
程宇垂眼道:"也没什么,我没那么经不住事儿……我就是觉得,我能做得更好,对身边儿的人再好点儿,可是总是做不到。"
罗战的手指捋着程宇后脑勺的头发:"你这人啊,甭对自己要求太高,你已经够好了!人家有血缘的为儿女的都未必能做到像你这样!"
程宇说:"我就是觉得,好像……好像又死了一回爸爸,还没缓过味儿来呢,又没了,怎么就又没了呢……"
程宇的鼻音浓浓的,声音像是从雾水氤氲的眼底蓦地流了出来,让人心疼。
罗战眼睛黑黑的,身形一动不动,望着程宇,只想把这人紧紧抱在怀里揉一揉,哄一哄。他最见不得程宇偶尔无意间流露出的脆弱无助,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彷徨,都让他想把程宇捧在手心儿里,吹着气儿地呵护。
罗战掏出钱包,拍了一沓子钞票:"程宇,你一个月挣那点儿钱也不容易,侯大爷的白事儿钱,我都掏了,甭让你花钱!"
程宇:"不用。"
罗战:"不为别的,我挣钱比你挣钱容易!你甭跟我瞎争辩!"
"有你什么事儿啊?"程宇又一盅酒下胃,被辛辣的呛口儿逼出热汗和眼泪。
罗战:"怎么叫没我的事儿啊?我不是你们院儿里住的人啊?!"
程宇:"你才住几天?"
罗战拍着桌子乱喷:"这跟时间长短没关系!我告诉你程宇,你爸爸就是我爸爸!"
程宇醉眼朦胧地乐出来:"我爸怎么就成你爸爸了?"
罗战红着眼睛耍二百五:"就是!我说是他就是!侯大爷他不是你爸爸,他也算是我爸爸!我给咱爸掏钱我乐意,我舒坦!!!"
程宇嘟囔着说:"你说你这人,日子过得好好的,有车开,有洋房住,你没事儿偏要挤到那平房小院儿里,你不觉得埋汰你自个儿啊?"
罗战一口闷掉一两酒,辣醺醺的口气喷到程宇脸上:"我不觉得埋汰!你能待的地方,我为什么就不能待?!"
俩人互相吼着,喷着,发泄着,那晚全都喝高了。
啤酒喝掉一箱可能都醉不倒,但是二锅头58度的,两瓶就顶一箱了。
程宇和罗战若论酒量都还算能抗的,尤其平时跟一大群同事朋友喝酒的时候,都比较矜持,喝得慢,还要时时刻刻防备被人围殴猛灌,所以都特意留着量。
今儿晚上不同,就两个人,肩挨着肩,眼望着眼。
程宇把热烘烘的脸贴在罗战肩窝,罗战用手指轻轻抚摸程宇的头发,默默地喝酒,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那种感觉很奇妙,极致的伤感渲泄出来的同时却又特别舒坦,特别安稳。不用提防被身边儿这个人使坏灌醉,不怕说错话,更不用担心自己的眼泪鼻涕口水抹这人一身,喷这人一脸!
程宇觉得,除了罗战和他老妈,身边儿没有第三个人会这么宠着他,迁就他。他需要有这么一个人陪他的时候,罗战就等在那里。
就这么着,反而不知不觉全都喝多了。
罗战扶着程宇起身。
程宇一把推开罗战,一头撞进黑洞洞的小走廊,瞎摸俩眼地寻找洗手间。
"程宇……"罗战想去扶他。
程宇"哇"一声抱着马桶就吐了,吐得眼泪都蹦出来了。
"哎呦喂我说祖宗,悠着点儿吐……"罗战没辙,从身后抱住程宇,慢慢地拍抚后背。程宇的腰变得很软却又很沉,坠在他的臂弯。
程宇吐完了,一扭头,啪,趴在罗战肩膀上,挂住了,然后俩眼一闭,特乖,特安静,跟个堕入梦乡的小动物似的,眼瞅着就睡过去。
罗战惊悚地歪着头,硬扛住了人,叫唤:"喂!喂我说,别睡啊?先擦擦嘴啊宝贝儿……"
一个一百五十多斤的爷们儿,一旦四肢失去自主的能动性,死沉死沉的,沉得简直就像一麻袋和了热水较上劲儿的烫面,把罗战累出一身虚汗。他吼来杨油饼,一起把程宇弄进饭馆后边儿的小屋里,掷在钢丝床上。
"先让他在这屋歇会儿,醒醒酒。这样子给弄回大杂院儿去,估计程大妈和莲花婶得合起来削了我!"罗战跟杨油饼说。
杨油饼递给罗战一碗泡过紫皮蒜的上好米醋,罗战捏着鼻子闷了一大口,酸得眯着两汪泪眼憋了半天,才勉强给咽下去。
"操,这醋窜鼻子,真够味儿!"
罗战掰开程宇的嘴:"程宇,来一口,解解酒!"
程宇迷糊着被灌进去,顿时呛了,"噗"一声全喷出来!
罗战骂:"你丫喷了我一脸!"
程宇骂:"什么玩意儿啊?妈的难喝死了!"
程宇被这碗醋给酸醒了,伸出一只脚踹罗战,哼哼着说:"酸着呢,讨厌么……"
"你还敢撂蹶子?!果然是属牲口的……"罗战上膝盖压住程宇的腿。
他拿一条热毛巾胡乱地给程宇擦擦脸和嘴巴,自己也绷不住了,头似磨盘大,俩眼冒金星,一头栽倒在钢丝床上。
一张狭窄的小床叠摞起俩人。俩人身形还都挺结实,瞬间就让那床凹陷下去一大块,钢丝嘎嘎嘎地幽响,摇摇晃晃像飘在云端,透着某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罗战挣扎着拽过一床棉被,给程宇盖住。
深秋时节,露重霜寒,酒气随热汗一蒸发,浑身发冷。
俩人穿着衣服再盖棉被,反而不暖和不舒服。罗战闭着眼睛把自己的夹克衫连同衬衫一起扒掉,再蹬掉牛仔裤,然后伸手摸向程宇:"程宇,哥帮你把衣服脱了……"
程宇懒懒地趴着,没动弹,不想脱。
跟罗战挤在一张床上,把衣服脱了太别扭了,这哪成啊?这叫什么啊?他从来没跟个大老爷们儿睡到一个被窝里。
罗战这人是概儿不吝的,半醉半醒,嘴角得意洋洋地勾出笑模样儿,躺得四仰八叉,把程宇挤成个纸片人儿,酣热的胸膛冒着滚烫的气息。程宇用力拱他,俩人于是在被窝里固呦固呦地对着拱,无聊幼稚得像俩没长大的孩子。
穿着衣服睡觉确实不舒服,粗糙的仔裤把程宇大腿根儿磨得有点儿疼。
罗战帮程宇把套头运动衫从头顶扒下来。罗战劲儿太大了,窄窄的一圈儿领口卡在程宇脖子上,脑袋掏不出来,卡得程宇直哼哼,挣吧了半天才脱下来。
程宇迷迷糊糊地犹豫了一会儿,把牛仔裤也解了,两条腿蹬来蹬去地把裤子踹到床底。
蓦然剥掉一层累赘,皮肤跟暖烘烘的大棉被一接上头,金风玉露一相逢似的,这莫名销魂的温暖舒坦滋味儿,那就甭提了。
程宇的睡意一下子上来,静静地侧趴着,一脑袋毛儿乱得像个鸟窝,脸色通红,半张脸埋进枕头。
眼睫毛还轻飘飘地抖着,呼吸乱七八糟的。
那样子太好看了。
有些人横在床上,那简直天生就是个让人爱到痴狂、走火入魔的尤物!
程宇脱爽利了,罗战发现他没法儿睡了。
程宇就是他的心瘾,让他彻底着了魔,陷得心甘情愿,爱得如癫如醉!
罗战入迷一样望着程宇的脸:"程宇……"
程宇闭着眼,嘴角微扯:"嗯……"
罗战舍不得睡,没话找话:"程宇,你爸,我是说你亲爸,什么时候没的……"
程宇哼唧:"我初中的时候。"
罗战转转眼珠:"你念初中,那就是我念高中的时候嘿嘿嘿……咳,然后不久,我爸就回老家了,跟我分开了……"
程宇哼道:"你作孽吧,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珍惜,活该你……"
罗战说:"我后来也知道后悔了……可惜我爸再不给我机会了……他走了,不要我了……"
程宇:"你爸……人挺好的……"
罗战嘿嘿笑道:"我爸好啊,他跟我们说他当初追我妈的时候,带我妈去饭馆,可是他没钱,就在饭馆门口看菜谱,让我妈点菜,我妈点了什么,我爸把我妈拽回家给她做了吃……这么一来二去的,就把我妈给骗到手了嘿嘿嘿……嗳?我爸好不好的,你咋知道啊?"
程宇:"你还算有良心的,你这么狠命惦记着的人,那肯定是好人……"
罗战:"……"
罗战心里说,那我也这么狠命惦记着你呢!!!
程宇,你也是个好人,特别好,特喜欢你……
罗战目不转睛地望着程宇,近在咫尺,呼吸拂面,甚至触得到脸上的汗毛。他用力地看,用心地看,程宇的脸像是已经被他吃进眼里,化做一滩温润销魂的水,包裹着他的眼球,流淌进他的心田,再缓缓融进他的血管,美妙的感觉在指尖末梢疯狂叫嚣着颤抖!
罗战猛然偏过头去,捉住程宇的嘴唇。
压抑了多年的渴望化作一重又一重的力道翻滚激扬澎湃着深碾了下去!
那滋味儿简直太美了。
程宇的嘴唇被酒露浸润得透亮发软,罗战一吻上去,支撑不住纷乱陶醉的情绪,整个人的身子都瘫软在程宇身上。
程宇嘴里还残留了一股醋味儿,牙齿像炸小排般酥硬,一条舌像砂锅里闷了三四个小时的白肉般细致滑腻,隐隐还溢出二锅头的浓郁芳香!
罗战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满脑子都是程宇。
怀里抱的人就是程宇,真的是他最爱最惦记的程宇啊!!!
他用力吸吮勾舔程宇的舌头,四片嘴唇缠在一块儿,在混乱的意识中孜孜不倦地捕捉对方口中的热气!
28、放纵的代价
程宇酒酣困乏之际,已经呼呼地睡过去。
嘴唇骤然被封,酒气唾面,呼吸不畅,程宇一激灵就睁眼了!
俩人眼对着眼,彼此那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孔在对方瞳膜里倒映成最宽阔惊悚的一张大脸,红通通的,没处躲没处藏的。
"嗯……干嘛啊你?!"
程宇惊得下意识抬左肘横打,卡上罗战的脖颈,借着酒劲儿,这一下儿砸得罗战大脑短路呼吸停滞了足足有好几秒,哼唧着痛叫。
"程宇,程宇,我……"
罗战也醉了,酒精壮怂胆儿,脑袋轰得一下热了。先前埋藏在心里头对程宇的那些暗慕渴求犹豫矜持,甚至某种程度上的愧疚与卑微感,统统都抛到天外,他是真的压抑太久了,撒开欢儿了,控制不住了!
狭窄的一张钢丝小床上,两条麦色的身影缠得像大麻花儿,翻滚起来。
棉被掀到地上,身体的骤然裸露如同在火上浇一瓢油,让已经失控的人更加血脉贲张。
钢丝吱嘎吱嘎疯狂颤抖,像一台带着鼓点节奏的激昂的狂响。
罗战用胳膊肘强行抵着程宇的胸口,两手拧住对方的左腕。
程宇在他身下用力地挣巴,嘴唇与粗糙的下巴交磨。近身肉搏,程宇的腿施展不开,罗战终究还是凭借多一条胳膊能使唤,无耻地占据了上风。
罗战用重量狠狠压住程宇左半边肩膀,擒了手腕固定在头顶。程宇用右手推罗战,那只手完全使不上劲儿,推不开,急眼了:"你有病啊?干嘛啊你?!"
罗战蛮霸地耍横:"我就是有病了!我一看见你就病了怎么办?!"
程宇:"……你别闹!"
罗战:"我没跟你闹!"
程宇:"那你这算干嘛呢?!"
罗战:"……好吧我就跟你闹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罗战知道自己这回龌龊了,来硬的,而且欺负程宇少一条胳膊,在床上拗不过他。
他用坚硬的胯骨狠狠压住人,用力疯狂地碾吻。他唇上那一层极短的胡茬儿碾疼了程宇,也被程宇粗糙的下巴磨疼了嘴角,却仍然不依不饶地狂吻。
程宇惊愕又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两眼被酒意和冲动刺激得神色一片混乱。
这样的吻跟他以前所经历过或者所能想像出的吻完全都不一样!两个男人之间的吻激烈且强硬,淫靡而粗野,没有一丝含蓄和矜持,也没有任何迂回或者退缩的余地。罗战滑腻的舌头直截了当扫荡到他喉咙最深处从未被人碰触过的角落,撩起一层又一层愈加高涨的冲动,让程宇不知不觉地浑身剧烈颤抖……
那感觉就像原本平静无波的一缸酒,突然被人投进一团火苗,火势瞬间腾了起来,橘红色的炽焰在波澜壮阔的热浪中跳跃……
"程宇,程宇……"
罗战吻得痴迷,疯狂,酒催情欲,近乎强迫式的粗暴。
他把程宇的背心撸起来推到脖颈,吻程宇脖颈上的青筋,吻程宇的锁骨,一口含住程宇的乳尖,狠狠地吸吮,甚至咬牙啃了上去!
程宇一开始还玩儿命挣吧,推了几下推不开这耍赖蛮干的人,手劲儿渐渐酥松。
罗战这一口含上去,简直就是压倒克制力的最后一根儿稻草。他竟然听到程宇喉咙里溢出悠长难耐的声音。
"嗯——"
这一声呻吟好似给罗战颈动脉里打进一梭子鸡血。他抱住人疯狂地舔舐,从程宇胸前的肌肉吻至小腹,舌尖热烈忘情地描绘着一根一根微凸的肋骨,延伸到硬朗的胯骨边缘,最后一嘴扯下程宇的内裤!
颜色红润漂亮的小程宇蹦出头来,活泼泼的,筋脉绽露!
赤条条筋肉结实的身体卷裹在一起,没有丝毫的遮掩和隔挡,每一个回合磨蹭生出的强烈快感都让两个人惊悸地发抖。
程宇和罗战一起硬了。
"程宇,程宇,想要么?要么?我帮你弄……"
罗战手忙脚乱,衣服都来不及脱光,背心撸到胸口,内裤挂在膝上。他紧紧抱住他喜欢的人,一只手掌毫不迟疑地把两个人胯下抖动的硬物握到一起。
他感受着程宇的阳物在他掌心里猛然胀大。从根部攥住了,往茎身狠命撸动了几下,竟然让程宇舒服得扬起了脖颈,大口喘息。罗战那一刻兴奋得发抖。
程宇眉间蹙出略微痛楚的神色,微闭着眼,也不知是醉了还是醒着。
意志力顷刻间崩塌,徒劳抵抗的神经被夷为平地,就好像是某种根深蒂固的禁欲体质骤然被肉体上的强烈冲动摧毁,荼毒,放纵,堕落……程宇推拒的手逐渐攀上罗战的脖颈,热烈拥吻的嘴唇拉出腻腻的口水黏丝儿,吻变成了啃,啃再变成吸吮。
两个人都疯狂了。
胸膛与胸膛紧阖,红肿带着齿痕的乳尖舒舒服服地磨蹭,小腹下那一片浓密粗糙的毛发如同烟火燎原般炸开。坚挺粗壮的阳物一只手握不住,罗战拽过程宇的左手,两个人的手指彼此交缠,用力地抚慰撸动……
程宇从来就没跟谁做过这种亲密的事儿。
而罗战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干过这个了,更何况是跟他真心喜欢的人干这个。
憋闷得太久,体验到从未有过的痛快与酣畅,两个人在那瞬间望着对方的眼,瞳仁昏乱到失去焦点。五感与身体的全部感觉器官仿佛都集中在两腿之间,尖锐如针扎鞭挞般的快感刺激得两个人喉咙里都发出沉重的呻吟。
男人都是由最原始的欲望披挂了人形皮相整合而成的雄性动物,对性的快乐最是敏锐,且极易沉迷,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抗拒,刹不住闸。
俩人竟然连续做了两次。
第一回很快就抖动着射了出来,互相射到对方腿上,射了好多,积郁了多年的精华全交待给对方了,射得酣畅淋漓,一点儿都没做保留。
然后马上又支棱起来了,完全抗拒不住对亲密的渴望,分明觉得不够,不过瘾。
第二回,罗战使劲浑身的解数,手指用各种方式从各个角度抚摸和撩拨程宇的快感,粗糙带茧的拇指抵着最柔软敏感的龟头,轻轻骚磨,那滋味儿又麻又痛,撩得程宇狠命攥着罗战的后背,指甲都抠进肉里。
罗战用一条臂膀把人搂进怀里,陶醉地近距离欣赏程宇浑身欲火蒸腾的模样。他想让程宇舒服,让程宇尝到两个人互相喜欢着、互相爱抚亲热做爱时的快乐。
程宇的脸很红,瞳仁儿乌黑发亮,嘴角淌着一丝晶莹的口水,高高扬起的脖颈处喉结在皮下滑动,随着罗战的手劲儿一波一波地抖出节奏。那种强行压抑着却又无法摆脱快感折磨的样子,简直性感极了!
罗战忍不住拉过程宇的手握在自己的家伙上。
程宇的表情是很明显的抗拒,很排斥。他从来没摸过别的男人那玩意儿,除了七岁以下没长毛儿的。
罗战不甘心,强迫地攥住程宇的手指握在自己身上,互相地撸动。程宇的手握上他那一套敏感神经,那滋味儿与自己消费自己可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就因为怀里这个人是程宇!
程宇睁大了眼,手指被迫地运动着,惊愕的一圈儿眼白在眼眶里逐渐扩大,突然一翻身,把罗战周到身下!
罗战惊恐:"嗳,程宇,你干嘛……"
程宇骂:"罗战你犯浑你!……混蛋你!"
程宇压住人,光滑的大腿裹上罗战的胯,原来打算砸出去的沉甸甸的胳膊肘不知怎的就软了下来,下不去手。
程宇眼神迷乱,却被罗战梗着脖子攫住嘴唇,很无耻地偷袭,化作深深的吻。
"程宇,程宇……"罗战的声音都抖起来,每一声儿吟出来的都是蹲那三年半大狱的时光里,刻入灵魂蚀入骨髓的思念!
"程宇……"罗战低喊着程宇的名字,吻着,吸吮着,两个人的唇角拉拉扯扯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甜润唾液。
这一次的动作甚至比刚才更加剧烈,凶猛,快感像惊涛拍岸,排山倒海地拍扁一切企图抗拒的力量。程宇压住罗战,骑到他胯骨上,坚硬的骨骼砸痛了肌肉,疼痛伴随着下身过电一般的痉挛,手心儿里湿漉漉的全都是流溢出的透明液体。
罗战一边儿给程宇撸着,一边儿暴躁地反抗:"喂,别,咱俩反了!你下去,你给我躺下!……"
罗战在床上很介意上下攻守的,可是程宇这脾气和力气着实不太好压服。
"程宇,宝贝儿,乖,你别压我啊……"
俩人上上下下滚来滚去,啵个嘴儿、亲个热简直就跟打仗似的,动作之刚猛,若是外人看过去,极像拳脚相加,下一秒就要真打起来!只是每一道刚猛的肘击和袭膝在触到对方皮肉的瞬间都化作软绵绵的揉抚,似乎谁也舍不得下狠手。
临近高潮的瞬间,俩人忘情地抱在一起,侧躺在小床上用胯骨狠命撞向对方!
那一刻的情形太销魂了,阳物交付于对方的掌心,软头不停地摩擦对方的小腹。罗战的一条大腿插进程宇两腿之间,而程宇几乎是骑在罗战的腿上,臀部被罗战略显粗糙的大腿下意识地顶弄,顶得他臀缝酥痒。
程宇终究还是对性事少一些经验,也年轻了三岁,顿时就没扛住,毫无预兆地溃堤,射了出来!
程宇高潮时死咬着嘴唇不出声,眼角都快逼出泪痕。罗战却还不放手,捏住关口,一寸一寸地按摩,帮程宇延长快感,看着怀中的人抽搐着瘫软下去。
罗战拽着程宇的手帮自己解决。
程宇软下去不再挣扎的样子很乖,像受了极大的委屈,蹙着眉头,让罗战爱得不行。他捧着程宇的脸一边儿吻着,很快就射在程宇的手心儿里。
小屋里弥漫着浓烈的情欲味道。俩人紧抱着平复如雷的喘息。
湿漉漉的东西晾一会儿就变得冰凉湿滑,怪不舒服的。罗战万般不舍地撒开手,转身寻么卫生纸。
他抓了一沓纸,才转过头来,眼角一条光溜溜的大腿横扫过来!
罗战当胸被闷了一脚!
他心里头正甜蜜着呢,完全没提防,程宇亦是借着酒劲儿,这一脚发了十足十的狠力,不偏不倚正踹到罗战左胸心口下方的肋条骨上,顿时针扎般的疼。
罗战"哎呦"一声就滚下床,摔得结结实实,裸露着的胯骨和大腿砸在地板上,被踹中的地方就跟瓷器皲裂爆成一堆碎片似的,钻心的疼沿着碎裂的纹路哗啦啦弥漫了半条身子。
这一摔,一疼,最后那点儿酒意随着一身热汗蒸发掉了,给疼醒了。
这媳妇是个啥人啊!
妈的,做爱三分钟热度,爽完了在床上翻个身就不认账啦!
罗战哀嚎:"程宇你,你踹我干嘛?你还跟我来真的你他妈的真踹啊?!"
程宇眼底透光,怒吼:"罗战你王八蛋你!!!"
罗战:"……程宇。"
程宇鼻音浓重,带着委屈的哭腔儿似的,却又不是在哭,颠三倒四地骂:"罗战你什么玩意儿啊,你混蛋你……你干什么啊,谁让你干了……"
罗战躺在地上喘,爬不起来,一看程宇气成那样儿,心想坏了,可别真急眼了。
再说哥还没真干你呢宝贝儿!
罗战勉强陪笑解释:"程宇,你甭生气,我就是没忍住么!其实你也知道的,我……"
程宇怒道:"你干嘛不忍着啊你?你给我滚!……谁他妈的让你这么胡搞了!你怎么这样儿啊……"
程宇只骂了两句,声音就渐渐低沉下去,眼皮子沉重得抬不起来,眉头仍然执拗地拧着,宁死不从的表情,身体却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动都不动弹。
罗战愣了一会儿,大气儿也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喊:"……程宇?睡了?"
程宇没声音了,睡过去了,酒酣人困,再加上纵欲过度,睡得很香,呼呼的。
"程宇?"
"……"
罗战彻底懵了,这家伙刚才到底是醒着呢,还是醉着呢?骂得那么欢,到底是清醒的人话,还是醉话胡话?!
程宇连内裤都没提,褪到膝盖上,一条腿蜷着,另一条腿伸得笔直笔直,光滑的两瓣屁股圆圆润润地翘着。屁股还挺白的,与后颈和手臂是完全两种颜色,估计常年没见过阳光,没露出来给外人看过。
罗战心想,这会儿要是骑上去把程宇彻底办了,估计这人也没力气反抗。
可是明儿一早等这人醒了,知道了……估计程宇会一枪顶上太阳穴,把他给崩了。
等到程宇明儿早上醒了……怎么交待啊?!
撒娇耍赖还来得及吗?
服软认错有用吗?
宁死不降会被警察弟弟拾掇了吗?
程宇会不念旧情把自己抓起来严惩法办吗?
咱这算强奸未遂吗?关键是后边儿俩字,咱真的是"未遂"啊……
罗战暗暗叫苦,肋下被踹的那一脚疼痛难忍。
他破罐破摔似的仰面躺在地板上,赤着身子,软塌塌的一条歪脖枪像初秋结了籽儿的老黄瓜,奄奄地躺在胯间。
舌尖回味着方才春宵一刻的销魂滋味和筋疲力竭的后劲儿。
操,挨这一脚也值了。
只要是程宇亲自踹得一脚,老子觉得值!!!!!
29、反咬一口
程宇第二天是被潘阳的电话叫醒的。
被窝里迷迷糊糊地听见手机铃,下意识地去摸床头,没摸到,再摸身上,裤子没了,只摸到自己光溜溜的屁股。
程宇浑身一激灵,窗帘缝儿射进来的阳光刺得他眼球不适,满眼浮尘嘲弄似的飞舞。
他悄悄掀开棉被,被窝里一摊乱七八糟的痕迹让他脑子里轰得一热,脑袋胀得像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开锅了、热流从颅骨缝儿里溢出来似的混乱……
昨儿晚上……怎么睡这儿了?
昨儿晚上……干什么了?
罗战那个王八蛋呢?!
小屋门突然吱呀一声儿开了,程宇下意识地捂紧棉被!
进来的人却不是昨儿晚上那只大混子,而是罗战的小兄弟麻团儿武。
麻团儿武皮笑肉不笑得:"呦,程警官,您终于醒啦?睡足啦?"
程宇挑眉:"你怎么在这儿?"
果然当警察的职业习惯,见个人就先审几句,这什么臭毛病啊!麻团儿武心想,好像应该是我来问,程警官您怎么在这儿!
麻团儿武耸肩:"这是我大哥和我兄弟开的饭馆儿,我过来串门儿呗,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啊?"
程宇:"……罗战呢?"
麻团儿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儿:"我说程警官,您还惦记着问一句我战哥呢?您瞧瞧您把我大哥都折腾成啥样了啊!"
程宇莫名其妙地问:"我怎么折腾他了?"
麻团儿武:"程警官,您昨儿晚上是真喝高啦?您都不记得啦?那合着我战哥就平白被人欺负啦!"
程宇用手指胡乱捋着头发,搓了搓红通通带着宿醉倦怠的一张脸,突然有些心虚,俩手在被窝里偷偷地摸,寻么自个儿的内裤和外裤。
麻团儿武憋着想乐,哼唧道:"甭摸啦!您二位爷昨儿晚那衣服上都吐得稀里哗啦得,还弄上那些没法儿见人的玩意儿,油饼他媳妇都给您收啦,扔洗衣机里,一锅洗嘞!"
程宇一听,脸都绿爆了!
衣服弄上什么不能见人的玩意儿了?还被杨油饼媳妇拿走了?还他妈的给洗了?爷现在连能穿的衣服都没有,被人憋在被窝儿里了!
他昨儿确实醉得太厉害了,脑子里就像一锅卤煮的杂碎,芝麻酱韭菜花花椒盐酱糖醋,甜的咸的五味俱全乌七八糟,唯一最深刻的记忆竟然是与罗战裸着身子,抱在一起。
那副画面的视觉冲击力太强烈了,感官刺激太尖锐了,以至于程宇一闭眼就是俩人裸裎相见上下翻滚,罗战捧着他的头忘情热吻,口水与欲望淋漓倾泄,矜持与节操全体覆灭。这么多年恪守甚至引以为傲的一些东西,在那瞬间哗啦啦坍塌了一个干净,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大地。
是真的吗……
麻团儿武随便拿了一套衣服来:"战哥以前留在店里的换洗衣服,程警官您先凑合穿哈,甭嫌弃俺们。"
程宇垂下眼,心如乱麻,只想把罗战揪出来问个明白:"罗战他人呢?你让他出来,我有事儿问他。"
麻团儿武:"我大哥啊,送医院了。"
程宇大惊:"送医院了?罗战怎么了?"
麻团儿武:"重伤害。"
程宇:"……我弄的?"
麻团儿武摊手:"程警官,我估计咱这片儿方圆十公里以内,除了您别人没那本事,那腿脚功夫,能一脚重伤!反正不是我干的,我也没那个胆儿啊我!"
程宇:"……"
麻团儿武在自己胸口比划着,描绘得特别邪乎:"这儿,就这儿,照着胸口就一脚啊!您那一脚踹得也忒狠了吧?往死里踹啊?再往上几寸他妈的就是心脏啊,这能踹出人命来!……我大哥躺在地上动都动不了,我们好几个人拿担架给平抬着抬医院去的!肋骨肯定折了好几根儿啊!"
程宇都懵了,急了:"我什么时候踹他了?!"
麻团儿武瞪大乌溜乌溜的两只眼,遮遮蝎蝎地叫道:"嗳程警官您这人怎么伤了人还不认账呢!我大哥口口声声地说不跟您计较这事儿,可是您也不能这样儿啊!
"您虽然是咱管片儿的警察大爷,我们都挺尊敬您的,我们战哥拿您当特铁特亲近的朋友!可是您也不能前脚儿把人给睡了,后脚儿就翻脸不认人,一脚把战哥踢成重伤,睡完一宿就当啥事儿都没发生过?!
"您说我大哥冤不冤啊!您是警察大爷也不能这么办事儿啊!!!"
程宇是彻底被个麻团儿武噎得没词儿了。
被人堵在被窝里了,这事儿不承认也不是,认了更不是,而且没法儿跟这帮人讲道理。
他其实心里有怀疑,可是有疑惑总不能像个怨妇似的扯着脖子跟麻团儿武这号人喊冤叫屈:我没睡罗战,明明是罗战那个混蛋借酒撒疯睡了我!!!
男人都是有自尊、要脸面的。要是被别人啃了,那还真不如说自己把对方啃了呢!程宇是那种有啥事儿宁愿往自个儿心里憋的人,不愿意跟外人服软。
程宇那天赶到单位,破天荒地上班儿迟到了。
副所长端着茶缸子从办公室里探了一脑袋,嚼着茶叶:"小程,来了啊?"
程宇跑得气喘吁吁得:"不好意思啊所长,我……家里有点儿事儿……"
副所长摆摆手不在意,叮嘱道:"嗳我说,今儿有个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总统,要来咱后海某饭馆吃私房菜!上边儿发话了,让咱管片儿注意治安警戒,十点钟准时都给我出去站街去哈!"
"站街去啊……操!"屋里一群人哼哼哈哈地吆喝。
潘阳嘟囔:"特什么达多巴哥在哪儿啊?潘爷都没听说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华哥搭茬儿:"没听说过是你孤陋寡闻!约克听说过没?曼联以前的球星约克就是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出来的!"
潘阳又开始盘算:"那家私房菜特贵吧?吃一桌两千五,我一个月工资,哗啦,没了。"
隔壁桌儿的小警察正埋头在电脑上查户籍卡片,随口喷他:"人家本来也不是给你这种档次的人吃的!你丫就连五百块钱一客的神户牛扒和十五块钱一斤的国产注水肉都吃不出区别,你就是四蹄儿食草动物的味觉,猪的食量,给你吃也是白搭!"
潘阳嚎叫:"喂喂说我什么呐!"
同事之间你一言我一语地瞎侃,工作之余济困解乏,互相拿对方开涮。
唯独程宇一句话都不说,也没坐下,在自个儿的办公桌前,俩眼发直地呆立。
他心里想的是昨儿个晚上。
想的是罗战。
整个儿人脑子里都乱了,血管儿堵了,胀得疼。
他给罗战打了好几个电话,这家伙关机,死活打不通。
麻团儿武那臭小子说话一贯胡勒,没一句靠谱有用的,程宇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弄伤了罗战。他当然更加弄不清楚,脑子里那一团放荡不堪的景象,究竟是真的发生了,还是自己在做梦发春儿。
两手十指指尖甚至残留着激情过后心魂颤抖荡漾的余波,忆得起抚摸罗战时无比美妙清晰的触感,以前从未尝过的肉体刺激和欢乐……
潘阳走过来拍拍程宇的脸:"喂,程宇,发什么愣呢?昨儿晚上跟女朋友玩儿去了吧,起晚了吧?嘿嘿……"
潘阳一眼瞧见程宇夹克衫胸前的标牌:"呦,拉夫劳伦呢你还!"
程宇下意识地低头看,耳边是潘阳唠唠叨叨的声音:"名牌儿呢,罗战那小子也总穿这个牌儿,程宇你够讲究的!"
程宇一整天魂不守舍,站街值勤站得像一根儿木头。
那个特什么达多什么哥的总统车队摇着小红旗子从平安大街上开过去了,程宇都没注意,口中呼出的袅袅白气儿让眼前的景物一片氤氲。
几个靓妞儿踩着高跟鞋,来后海边儿的外贸小店淘衣服,屁股扭着,小包甩着,与戴大檐儿帽的程宇擦肩而过,齐刷刷地回头,满眼放光。
"嗳?看那警察……"
"侧面儿还挺帅的呢!"
"正面儿更帅,我刚才瞅见了!"
"站得真直,一动都不动,太有范儿了,搞行为艺术似的……"
"警察哥哥,能给您拍个照片么?"
"要不然我们跟您一起合个影呗!"
"我们把照片放微薄里成吗,成吗……"
潘阳跟程宇站街只隔了两棵银杏树。这厮斜倚在树坷儿里,小细腰拧成畸S形,歪着头偷看,一副愤怒嫉妒恨的表情,仿佛屌丝遥遥仰望高富帅。
"果然是咱后海派出所的头牌儿啊,站个街站成这个阵势!
"怎么就没人来跟我合影啊?
"讨厌!我也搞行为艺术呢……"
小潘警官自言自语地嘟囔,气哼哼地扛着警棍扫虫子,掸落制服大衣上爬的一身甲壳虫。
程宇不仅是找不着罗战,他手机上已经漏接了叶雨桐好几个电话。
昨儿晚上那叫什么事儿啊!出了这种乱七八糟瞎搞的事儿,怎么跟人家叶老师交待啊?程宇都不敢接电话,觉得特别没脸,丢人。
他平时做片儿警,整天接警处理各种各样的夫妻家庭矛盾。处罚过两口子吵架互相从楼上往下扔家具的,拘留过家暴殴打媳妇的,拦过赌输了钱还挥舞菜刀追着媳妇满胡同跑的,管过偷媳妇的私房钱在外边儿养小蜜的……程宇特看不起那些人,他觉得一个男人为人处事如果连自己身边儿的女人都对不起,伤害身边儿最亲近、为自己任劳任怨付出过的女人,特别不爷们儿,让人唾弃!
叶老师虽然只是相亲对象,俩人才刚开始约会没几回,远没有到多么亲近与彼此付出的地步,然而自个儿现在这种混乱挣扎的状态……这算出轨吗?
身体出轨已经足够招人不齿,程宇觉得他根本就是心也出轨了,一辆列车呼啸着脱轨翻倒,稀里糊涂直接滚到桥下边儿去了,拽都拽不回来……
程宇下班儿回到家就觉得不对劲,大杂院儿里的邻居一个个瞧他的那眼神喜兴之中又透着诡秘,脑门儿上都闪着红光。
莲花婶主动招呼:"小程,你妈有话跟你说,快进屋去!"
程宇心不在焉:"什么事儿啊?"
"啧,当然是好事儿呗!还磨叽个啥,赶紧的,进屋去!"莲花婶拿笤帚疙瘩亲热地拍拍程宇的后腰。
程大妈把儿子拉进屋,门关严实了,满脸的兴奋,充实的笑容把脸上的皱纹都撑开舒展的纹路。
程宇俩手插兜儿,立在墙边儿,罚站似的,酝酿了一会儿,低声说:"妈,我跟您说件事儿……"
程大妈笑眯眯得:"你要跟我说什么?有啥好事儿?"
程宇踌躇着组织语言:"我说了,您可别生我气。"
程大妈额头上抬起一层一层的纹路:"咋啦儿子?你说呗,妈今天心里高兴,不生气,绝对不生气!"
程宇惨笑着问:"您怎么今天这么高兴啊?"
程大妈坐在沙发上,拾掇自己刚织出来的棒针儿麻花开身毛衣,果绿色的,特鲜亮,笑着说:"有值得让我高兴的事儿呗!"
程宇:"您有什么高兴事儿?"
程大妈:"你先说你的。"
程宇:"……妈您先说。"
程大妈:"儿子,妈其实就是看你最近跟叶老师处得不错,我也挺喜欢这姑娘的,真好!今儿我都跟人家家里通了气儿了,人家女孩儿也有那意向,话音儿里我都听明白了!要不然等元旦,或者最迟春节的时候,你跟小桐把证儿领了吧,结婚吧儿子,让妈好好高兴高兴!"
程宇的眼蓦然瞪得滴溜儿圆,像是被他老妈兜头甩了一擀面杖,闷晕了。
30、乱套了
程大妈盼了十年了,从程宇念大学就盼着这帅儿子赶紧交女朋友,把漂亮媳妇领回家,给老程家传宗接代,待来年她去墓地给老伴上坟敬香唠嗑儿的时候,也能有话跟程宇他爸交待。
儿子养得好,媳妇娶得妙,再生个胖孙子,程大妈退休以后的生活基本上就围着这三个伟大目标努力较劲呢,实现起来特有成就感。
程宇被他老妈一句话给砸晕了,神色都乱了,摊着手问:"妈您什么意思?结什么婚?"
程大妈一看程宇那严重惊愕的表情,就觉得不对味儿了:"怎么了儿子,你难道不是想跟小桐结婚吗?"
程宇半张着嘴:"我跟她,才约过几回啊?"
程大妈:"没约几回是因为你工作太忙了,没时间约人家嘛,以后结婚了就省事儿了,不用约了,每天回家就见着了!"
程宇:"可是,可是我根本就,才见过几回面而已,我跟叶老师没那么熟……"
用大杂院儿老街坊们搓麻将的话来说,风头都还没打完呢,离上停还早着呢,这怎么就奔着和牌去了?
妈您这纯粹是诈和呢!
程大妈也搞不明白了,人家现在小年轻儿的,都流行闪婚什么的,我说儿子,怎么就你这么慢呢?人家姑娘都比你上赶着呢!
程宇惊问:"您都跟人家说什么了?"
程大妈特无辜,特委屈:"我没说什么啊!小桐给你打电话打了好多次,说打不通,然后就打家里来了!然后我就接了嘛!我就跟她聊聊嘛!
"我问小桐对我这儿子还算满意不?她说满意。我问她对你还有啥不满意的地方告诉我,我让你改,人家说没什么不满意的,特理解你工作忙,只要人好就成!这多通情达理的一个好姑娘啊!
"然后人家女孩儿特乖顺地问我,对她怎么看?我当然说我对她特满意,谢谢她上回送来的高级茶叶、点心和电子血压计,这闺女太贴心太懂事儿了!
"最后小桐有点儿腼腆地跟我说,不知道你这人对她是怎么想的,那你妈我能说什么?我当然告诉人家,你特喜欢,你觉得她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人也长得漂亮,看上她啦!"
程宇都快晕了,又没法儿跟他妈发脾气,我看上谁啦?我看上的人您知道吗!
程大妈掰着手指头学:"我问闺女你俩啥时候把这事儿订下来,抓紧领证儿吧?人家闺女不好意思了,害羞了,说这事儿当然是老人家来订,都听我的。都听我的那好啊,我说我巴不得你俩明儿一早,八点,堵在民政局门口,一开门儿你俩头一个进去,把证儿领完了,我就踏实了!"
程宇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坏菜了,郁闷得他简直想一甩手直接给自己俩耳歇子,把自己抽扁了糊在墙上。
程宇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妈,这事儿您弄岔了。"
程大妈也着急着慌了:"我怎么给你弄岔了呢?儿子,你啥意思啊?"
程宇深吸一口气:"妈,我今儿其实就是想跟您说……我跟叶老师,我觉得,不成,这事儿还是别再继续。"
程大妈完全出乎意料,她心目中一朵温柔文静漂亮的儿媳妇一只脚几乎已经迈进程家大门儿,被儿子这一句话给闷走了!
程宇,为什么不成啊?多好一个闺女啊?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学有才学,要性格有性格,要家庭有家庭,人家哪儿不够格儿给咱家当媳妇啊?
再者说,人家不介意你工作忙,不介意咱没房,更不介意你有伤……
人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寡母婆婆不能沾,俺这个当准婆婆的都没挑挑拣拣,程宇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程宇特正儿八百地说:"妈,我真没嫌弃人家,叶老师人挺好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啊儿子?!"
程大妈心里甭提多懊恼了。
她何止是跟叶老师拟定了初步的婚期,还替她儿子答应了叶老师的邀约。学校寒假组织教职工去海南岛三亚旅游,可以带伴侣家属,叶雨桐特想带程宇去,爬个山划个水游个泳什么的,最能促进男女感情了。
游泳……玩儿水……听起来多亲密的事儿啊,程大妈一听就乐得满口应承下来,说我儿子肯定乐意去!
程大妈看程宇那副欲言又止满脸迫不得已老不乐意的样儿,心里忽然就内疚了,怕自个儿在叶老师跟前讲错话了,怕给儿子添麻烦,怕因为这事儿让宝贝儿子夹在中间坐蜡了。
她这么疼儿子的主儿,程宇不痛快不开心了她能舒服得了吗?
于是程大妈高血压犯了,脸都白了,难受得坐都坐不住了,给程宇吓坏了。
妈您怎么了?!
李莲花听见动静儿不对,也进屋来了:"大姐?大姐您咋了这是?下午还乐呵呵的好好的呢,怎么又不舒服了呐?!"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电话又进来了。
这回不是叶老师了,是准丈母娘找未来姑爷谈话!
叶家父母倒是体面谨慎的人儿,说话也委婉客气,就是一个意思,孩子们相得既然不错,小程警官你能不能抽空儿来一趟,跟我们家见见面呢?毕竟,我们总听小桐说你有多么多么好,我们老两口儿还没见过你这人呢!
那老两口儿也是开明的新派想法,孩子们好就成,别的没要求,也不搞习俗场面上那些个讲究,不拿着老佛爷的作派,看程宇的意思,等程宇的时间安排。
程宇在电话里听着对方阿姨温柔有礼的口气,喉咙里说不出来一个"不"字儿。
他举着听筒,抬眼看着他老妈。
程大妈这时候俩眼焦急地也看着他,儿子你打算怎么跟人家交待啊?
莲花婶一张热情洋溢的大脸盘儿涌出热烈期待的兴奋,小程你赶紧答应人家啊!
程宇瞧见他妈妈一只手强按着太阳穴,额上青筋抖动,一双红肿肿泛着泪花儿的眼嵌在布满密纹褶皱的眼眶里。
这双眼年轻时非常漂亮,是胡同里的美人儿,而且也像叶老师那样,夏天穿着碎花轻盈的连衣裙。
程宇小时候每天从幼儿园出来,拉着妈妈的手。路过副食小店,他停下来不走,抿着嘴眼巴巴地看妈妈,却又不说。
他妈妈会笑着把他抱起来,进副食店给他买好吃的。
那时候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吃五分钱一根儿的红果冰棍。程宇吃一毛二的奶油双棒,一只手举一根棒棒,嘴角淌出一行浓浓的奶油,用舌尖舔着,走在大街上迎接旁的小朋友集体艳羡的目光,可美了!
他妈妈说双棒里有奶粉,儿子多吃一些,长身体。
后来,小朋友们也都吃到了一毛二的双棒。程宇更奢侈了,每天从幼儿园出来,喝一个大白瓷瓶的酸奶!
两毛六一瓶的蜂蜜茯苓酸奶,白胖胖的瓷瓶子,瓶口盖一层淡蓝色的薄纸,绷一条红色猴皮筋,那时候可高级了!
两毛六是个什么概念?他妈妈那时候一个月的工资五十多块钱,外加独生子女费两块钱。单位食堂里卖的大盘小炒,才一毛五;他妈妈从来舍不得吃,只吃大锅熬的五分钱一份儿的菜。
别的家长都觉得这当妈的疼儿子疼疯了吧?每天一瓶高档酸奶,喝金子呢,简直太惯孩子了!
程宇的妈妈每每自豪地说,我儿子培养得这么好,人聪明,长得又帅,就是小时候那两毛六的酸奶喝出来的!跟程宇同龄的这一拨孩子,都没喝过酸奶!
程大妈跟程宇摆摆手,小声儿说:"你不想去就别去,回头我再跟人家好好解释解释,给人家赔个礼,道个歉吧,就说误会了……"
程宇垂下眼,眼底泛红,跟电话里的人说:"阿姨,我下个周末不用值班,那就下周末吧,您们有空吗?"
如果在自己老妈和罗战这俩人之间选一个,程宇肯定毫不犹豫地选妈。
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罗战又没有血压高,又不会得脑血栓!这厮生龙活虎、年轻力壮能折腾,刀砍不折火烧不殒骂不服也赶不走的一个无赖,需要照顾罗战的情绪吗,这个流氓需要人疼吗!
程大妈晚上在床上歪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
程宇进出好几趟给他老妈端茶倒水,赔小心说好话,第二天看这情形仍然不好,请假带老妈瞧病去了。
心血管科又是那位四十岁上下的护士阿姨值班,一瞧程大妈:"呦老太太,您怎么又来啦?"
程大妈心情无奈:"嗯……咳……"
护士阿姨:"嗳?您儿子呢,没陪着您?"
程大妈伸手往后一指:"这不就是我儿子嘛,就这么一个宝贝伺候着就够了……"
医生给程大妈做了全面检查,还给安排了一张床位,让留院观察两天,做一次动态血压24小时监测。
程宇拿着一摞单子从四楼跑到一楼去划价取药,刚走到二楼楼梯拐弯,脚底下蓦然刹住,扭头一瞧。
罗战?!
他看见罗战穿着宽松的运动开衫、运动裤,球鞋,由麻团儿武和另外一个小弟一左一右搀扶着,慢慢腾腾老头挪步似的在楼道里走。
罗战表情挺痛楚的,掐着眉歪着嘴,走得很慢。
罗战怎么了?
这厮真的重伤了?
程宇完全没有想到。罗战两天没跟他联系,他找不着这人,焦头烂额的一堆事儿也实在顾不上了。他满以为麻团儿武那小子是胡说八道的,是罗战那王八蛋酒后撒完疯还想诈伤讹他!
31、二人对峙
罗战的目光突然与程宇撞在一起,也是一愣。
俩人冒然再次相见,彼此的眼神儿交缠拧结在一起扯不断化不开,心里一直互相惦记着,这种惦念每个小时甚至每一分钟都没有停止过,见了面儿特想说点儿啥,可是偏偏又特别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就怔愣在那儿。
还是罗战嘴贫,打破沉默,咧出一口白牙笑了笑:"程宇,你怎么在这儿啊?"
程宇这时候如梦方醒,跑过去,眼底闪烁的迷惑看得出来是真的吃惊和担心:"你真受伤了?怎么了?你伤哪儿了?"
麻团儿武在一旁搭茬儿:"程警官,我不是都告诉您了嘛,当胸一脚,踹伤啦!"
罗战眼色一横,瞟麻团儿武,让他闭嘴。
罗战跟程宇说:"没什么事儿,程宇你别担心哈!我其实想给你打电话的,没想到你自己来了,你不上班儿大老远地专门跑一趟医院来看我?嘿嘿,劳烦你了……"
程宇一把拿过麻团儿武手里拎的X光片,仔细看了看,暗暗舒一口气,没好气地哼道:"我不是来看你的。"
"……"罗战的脸失望地垮下来。
程宇说:"我妈不太舒服,我带老太太来瞧病。"
罗战大呼小叫得:"啊?大妈她怎么了,怎么不舒服了?哎呦严重么?哎呦那我得赶紧去瞧瞧老太太……"
程宇表情有三分的无奈,七分的疲惫厌倦,冷笑道:"你别去瞧我妈了,还不够乱的么?你打算跟我妈说什么啊?"
自从罗战大摇大摆地住进大杂院儿那一天起,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事,还都跟罗战这人有关。程宇确实有点儿累了,从心理上困顿了,乏了,怕了,四面合围的压力推挤着他,都快要把肩膀脊梁上两扇硬骨碾碎了似的。
罗战哼哼:"程宇我……你别发火嘛……"
程宇突然沉下脸来,不容分说的口气:"罗战,你其实故意躲了我两天吧?这回你也甭躲着了,我正好有话要问你,你给我等着!"
程宇的眼神挺冷的,盯得罗战后脊梁上滚过一个激灵,脖梗子上的毛都警惕地竖起来了,在小程警官跟前立时就变成一只小京巴似的。
罗战心里也知道,早晚都是要来的,那事儿,程宇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人吗!
罗战确实有一半儿是在故意躲程宇。他心虚啊,觉得这种事儿解释了反正十有八九也得挨一顿臭揍,还不如啥也不说,直接开溜闪人。
当然也不是永久地躲下去,罗战这人心里也划了个小九九,跟程宇玩儿一出欲擒故纵的小手段。
追求对象追得太紧,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得,让对方连个喘息歇脚的机会都没有,这样他越追程宇逃得越远。有了那一夜酒后动情,罗战自以为是地认为,程宇明摆着对他动了心,发了情,有了暧昧,就是面皮太薄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他这么一躲,程宇过几天必然会惦记他,念起他的好,没准儿自己上赶着地就倒追来了,俩人这档子美事儿不就成了吗!
当然,另一半儿原因是,罗战自己忒么的确实伤了。
也是他活该,小妖啖了唐僧肉,这人就欠收拾!
程宇自从胳膊微残,近战肉搏大受影响,碰上稍微硬一些的点子,单手甚至无法实施擒拿,但是他的腿没有废。
程宇那腿上是什么功夫啊?罗战当年是亲眼瞧见的,一脚可以踢碎下颌,踹破胸腔。敌我双方相距两米之外,五米以内,程宇的腿是无敌的,杀伤力一般人都扛不住。
若是往常与歹徒搏斗,出手都留着力,但是那晚程宇喝醉了,醉得不醒人事,毫无意识之下出脚踹了罗战,这一脚真是踹狠了。
那晚罗战一直在地上躺着,深秋天儿光溜溜地躺在地板上,又刚发了一身汗。他怕程宇着凉,伸手帮程宇把被子盖上,自己却爬不上床去,又不好意思喊人,强撑了一会儿,实在撑不住了,又冻又疼,才叫得人。
杨油饼来的时候,罗战那副德性甭提多么狼狈,露着鸟儿仰在地上,捂着伤处呻吟喊疼,动弹不得。也就是杨油饼是他多年的兄弟,见惯了他的洋相,一句废话没有,赶紧开车把这人送医院了。
积水潭医院,京城骨科第一。
拍了张X光片子,出来一瞧,哎呦喂,左胸第五、六、七根肋骨骨裂!
罗战一看这结果也吓一跳,这媳妇下脚忒狠啦,这三根肋骨后边儿裹得可就是脾脏啊!
也幸亏程宇没穿厚底儿皮靴,他自个儿骨头也够硬,若是伤得再重些,骨头折断,断骨杵进脾脏里造成大出血,他就快把命交待了。
医生给罗战套上束胸带,叮嘱静养。罗战也没敢回大杂院儿,在麻团儿武家里躺了一天,结果又因为感冒,发起低烧,还咳嗽。肋骨有伤一怕老咳嗽,二怕想拉屎!这两件事儿都需要人为增加胸腹压力,做压缩清仓排泄运动,特别疼,可把罗战给折腾惨了!
罗战执意要看望程大妈,让两个兄弟搀扶着他,架进病房去。
程大妈一看是罗战,那是跟她最贴心贴意、知冷知热的小罗同志啊,立刻就抹眼泪儿了,拽着罗战舍不得撒手:"小罗,小罗啊,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呢?你真是的,你不回家来睡觉,大妈都想你了都!……"
罗战一听心就软了,没有过妈,没被妈疼过,哪受得了这个,连忙说:"大妈,大妈都是我不好,我是说要赶紧回去看您的,这两天就是不太方便,真对不住啊……"
程大妈胡噜着罗战的胳膊:"小罗你这是怎么啦?你胸口上套得这个……套这么一个大袜套儿似的玩意儿干嘛呢?"
罗战想乐,胸腔子里刚一发出颤音儿,伤处就隐隐作痛,呵着气说:"这不是袜套儿,大妈,这是胸带,我肋骨受伤了。"
程大妈:"怎么弄的啊?"
罗战瞟了程宇一眼,忙说:"我这人笨呗,搞装修,刷墙,从梯子顶上掉下来了!"
程大妈特担心,特心疼,下意识地拉着罗战的胳膊,在嘴边儿吹了几口,就跟哄小孩儿似的:"多疼啊,小罗啊,我给你吹两口,不疼不疼了哈!"
罗战感动得不行了,心里稀里哗啦一塌糊涂得,忙说:"大妈您真好,就您最疼我了!我知道您为啥高血压犯了,我都好几天没给您做饭了!"
罗战作势往自己脸上轻轻抽了俩耳歇子,嘻皮笑脸地逗老太太开心:"大妈您放心,回家去我就给您做您最爱吃的酸笋豆腐鲫鱼汤,再来一份儿蜜枣发糕,蘸鲫鱼汤吃!
"您吃上我做的饭,立刻就舒服了,什么五花八门儿的病都没了!"
程大妈乐欢了,觉得罗战简直比她亲儿子还贴心。
可不是么,亲儿子需要操心的事儿太多,所以才有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而对于罗战,程大妈又不需要惦记这人每月挣多少工资,有没有房,娶到娶不到媳妇,生不生得出大胖孙子,因此自然是天下和谐美满一家,一丁点儿矛盾都没有!
程大妈小声跟罗战抱怨:"我们家程宇,甭提了,又伤我心了……"
罗战:"程警官怎么伤您心啦?程警官多好啊!"
程大妈抹眼泪儿:"这回相亲这事儿,他不满意,想要跟那闺女分手,你说这孩子怎么办啊……"
"分手?啊?……啊?……"罗战支支吾吾地都结巴了,"程宇要跟那姑娘分了?"
程大妈郁闷道:"还没分呢,不过我看悬了!小罗你平时帮我多劝劝,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拧巴啊,一辈子就单着了!"
罗战嘴上哼哼哈哈地应付着,偷眼瞟程宇。程宇盯他的那两颗眼珠子都是带勾子的,简直要从他脸上剜下肉来,恨得牙根儿痒痒。
罗战心想,自个儿这回又扮大尾巴狼了,面对程大妈他自知有愧不敢讲实话,面对程宇他是战战兢兢想上又不敢上,可是程宇想跟相亲对象分手这样的大好消息,又让他绷不住想高呼菩萨保佑,佛祖开恩,老佛爷您吉祥!!!
程宇给罗战使了个狠厉的眼色,罗战让麻团儿武搀扶着出来。
程宇小声说:"找个安静没人的地儿。"
罗战自知理亏,惹祸了,垂着头不敢滋毛儿。
程宇身上时常浮出一种让罗战发憷的气场,搞得他老像是在被审,动不动就想双手抱头,顺着墙根儿乖乖蹲下。关键是他一边儿发憷,还一边儿拼命喜欢着人家,这烧心挠肝的滋味,快要烧死他了!
变态了,魔怔了!
程宇俩手插裤兜儿,甩开大步往前头走,也不等罗战。罗战紧赶慢赶地在后边儿追,走还走不快,肋骨颠得疼,追出一身汗。
程宇走到医院楼下小花园儿僻静处,这才回过头来。
罗战半倚半靠在麻团儿武肩膀上,哼哧带喘得,快把那小子给压趴下了。
程宇抬下巴指着旁边儿的长椅:"你先坐下,坐下说话舒服点儿。"
罗战没客气,一屁股跌在椅子里,身子斜仰成个60度大钝角!再不坐下他就快疼得嚎叫了。
程宇看着他:"严重么?"
罗战喘了几口气儿,笑着说:"不严重,就是骨裂,静养二十天我就生龙活虎了!"
程宇面无表情地问:"这脚真是我踹的?"
"是。"
罗战咂吧着嘴,露出笑模样,朝程宇挤了挤眼,表情还特美特无耻,简直就跟中奖了似的。
程宇哼道:"我现在特想照着你骨头裂开的那地方,再来一脚,给你踹塌了。"
罗战乐喷了,仍旧是一副人神共愤的屌样儿:"哎呦我知道你想揍我!程宇,刚才在你妈跟前儿,你就忍半天了吧?小眼神儿都能削死我,眼瞧着就要跟我动手了!"
程宇脸上没一丝儿好看的表情,特严肃:"罗战,我就是想跟你说,那天晚上,我确实喝醉了,我自个儿干了什么,我记不清了,我怎么把你弄伤了我也不记得了。所以,我就是想听你说说,那晚咱俩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宇较真儿的时候表情强硬,薄唇拢成一条线,像一道用刀刻出的锋利痕迹。
罗战给麻团儿武丢个眼色,甭看啦,一边儿待着去!
程宇却开口叫住:"你也甭走,把这事儿说清楚了!"
麻团儿武本来闲看戏呢,一瞧程警官脸色不善,连忙说:"别介,你们聊,你们慢聊,我抽根儿烟去,这儿没我什么事儿嘛……"
程宇:"怎么没你事儿啊?!"
麻团儿武脚底下打颤:"……"
程宇一字一句地说:"罗战,你小弟说,那晚我喝醉了,把你给睡了,睡完又踹了一脚,重伤害,最后提上裤子不认账了。"
罗战一听脸色儿就变了,扭头怒吼:"栾小武你跟程警官胡说八道什么了?!"
程宇哼道:"你行了你,也甭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地呲得他!栾小武是你的人,他敢跟我说的话,我就当那是你想说的话了!"
罗战结巴道:"程宇,根本不是,不是那么回事儿……"
程宇厉声道:"那你给我说,是怎么回事?我就想知道一件事儿,咱俩人,到底谁干的?谁欺负谁了,谁先整出来的这档子烂事儿?!"
罗战心虚脑热,不敢回程宇,只能指着麻团儿武骂,小王八羔子你到底都说啥啦!
那小王八吓得直接把脖子缩到衣服领子里哼哼,战哥我没说啥我啥也没说,程警官我错了我其实就是多管闲事儿我没别的意思,我错了,我是王八,我是永定河里的一只小王八……
程宇目不转睛地盯着罗战,眼睛里是愤怒,憋闷,也是委屈。
"罗战,我就想不明白这事儿了,怎么就变成我把你给睡了我对不起你了?我想跟你划个道儿!
"第一,那天吃饭是在你兄弟杨油饼店里,对吧?杨油饼一家子人都在,手底下那么多伙计小工,我醉了你醉了杨油饼那一大家子人没醉呢对吧?!难不成我有本事在你这么多兄弟眼皮子底下欺负你吗罗战?!"
罗战听程宇的口气,是真急眼了。
他这边厢还做着好梦呢,美不滋滋儿地等待着程宇一回生二回熟,跟他做上瘾了,回床返券儿自动送上门,却没想到程宇根本不给他好脸。
也是的,罗战毕竟没办法感同身受。他怎么会知道程宇这两天面对程大妈、莲花婶和叶家一大家子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在程宇眼里,这一摊子烂事儿的罪魁祸首分明就是罗战这个混球!
程宇憋了一肚子的冤屈和火气,早就想找罗战算账了。
"第二,罗战,我踹了你一脚。我为什么要踹你?咱俩要是好好的你要是没干什么,我干嘛踹你?!如果是我欺负你或者强暴你了,罗战你也不是吃素的你就不会反抗吗?那么挨踹的人应该是我怎么会是你!那现在我就要问问你,我为什么踹你,你都干了什么?!
"第三,罗战,我进的是你家开的饭馆喝的是你给我的酒睡的是你的床,这他妈的就是你做好的局,对吧?你丫老早算计好了,想要来这么一出是吧?你这回得手了,爽着了,满意了没有!!!"
程宇嘴皮子抖都不抖,条理分明逻辑凶猛,口舌凌厉气势摄人,机枪扫射似的哗啦啦扫倒一片,扫得罗战都呆了,傻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怎么接茬儿。
他恍惚一夜间又回到了公安局的拘留室,两百瓦的强光大灯泡当头照着,睁不开眼,四个公安连番逼供,24小时连轴转不停不歇不给他吃饭不让上厕所还不准他睡觉,连烟都不赏一根儿。
咱小程警官不愧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条子,尼玛这气势一个顶四个啊!罗战张着大嘴,面部表情逐渐细化,皲裂,坍塌,破碎了一地……
小兔子急了,咬人了……
罗战这厮原本打着美妙的小算盘,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倚仗一身累累的伤痕,营造出个为博美人欢心烈士断腕悲壮牺牲的煽情戏码,博取小程警官的同情心。
可惜他用错了计,算错了人,眼眉前这人,是个丝瓜瓤子的脑袋吗,是这么容易赚到手的吗?!
32、程宇的自白
麻团儿武这时候也顾不上他家老大了。他个只管放火点炮不能扛事儿的家伙,趁着罗战行动不便,掉头哧溜跑没影儿了。
小两口吵架,路人要避免波及误伤啊!
罗战勉强站起身,一手撑着肋剧烈地喘着,有点儿无措地看着程宇,脸上的表情就渐渐地服软了。他平日里插科打诨地习惯了,可还分得出轻重,辨得出好赖话,程宇真的生气了,他也慌了。
程宇那架势就像在喝斥审犯人:"谁让你起来了?你给我坐下说!"
罗战:"程宇……"
程宇:"你坐好了!!!"
程宇就是心里憋火,罗战这王八蛋只管惹祸不管收拾,只管拆台不管补墙,挂着羊头卖的是狼肉!占够了便宜妈的又没有售后服务!合着到头来是我背黑锅,我替你擦屁股,还要面对一大烂摊子,我对不起我妈对不起莲花婶儿对不起大杂院儿的老邻居对不起叶老师,我忒么的还对不起你罗战了吗?!
罗战摇摇晃晃地走近了,眼底泛红,袒露出一片焦躁炽热的红土色,着急着慌地解释:"程宇,栾小武那个王八犊子胡说八道的,我没教他那么说,我真没有!"
程宇毫不客气:"那你说,怎么回事?!"
罗战挠头,红脸,实话实说:"是我不好,我……我碰你了,可是我也没把你怎么着,我没那个胆儿,再说我也没想做得太过分啊。"
程宇:"你还不够过分?"
罗战朝天翻了个白眼儿:"本来也没……没那个……再说程宇你醉了不记得了,你当时,跟我,做得挺舒服的!你那小程宇也挺爽的,嘿嘿……"
这话说得,程宇耳朵顿时红了,一脸被羞辱后的愤怒:"可是我让你碰我了吗?我想要那么舒服了吗?!"
罗战:"……"
天底下还有不想要舒服的人?
程宇这人脑瓜子是怎么构造得啊!
程宇恼羞成怒是因为他确实不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形,如果自己是有自主意识的,那样还好,可是完全没有。
罗战寥寥几句一形容,程宇自个儿脑子里发挥专业级刑侦想象力再一渲染夸张,模拟出来的月黑风高孤男寡男小屋床上罗战抱着他颠三倒四猥亵的情景,不堪入目,哪个爷们儿也忍受不了啊!
罗战知道自己理亏,小声服软道:"程宇你先别跟我甩脸子,我道歉,我知道我当时……有点儿过了。"
罗战那副样子,捧着心口,说话黏黏糊糊,还带点儿撒娇恳求的味道。
程宇扭过脸去不看这人:"你还知道你玩儿得过了啊?"
"我没玩儿。"
"你没玩儿你乱搞?能这么闹么?"
罗战满脸都是炙热的红光,盯着程宇认真地说:"程宇,我不是瞎闹,我没乱搞!我告诉你程宇,我跟你在一块儿,咱俩人,就不算是乱搞。"
程宇跟他眼对着眼:"那算什么?"
罗战一眨不眨地盯着程宇,鼓起勇气,声音抖得都不像是自己的,想着成不成的也就是今天了。
他那一句热情洋溢的经典求爱短句子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一声儿颤音,程宇蓦然打断他,眼底是明显的抗拒。
"罗战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程宇……"
程宇眼睛看着远处的一株树,压抑住起伏不定的胸膛,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罗战你这回做的这事儿,我没同意,你让我很被动。再说我都有对象儿了,你这样儿合适么?"
罗战眉眼中期待着:"你那对象儿……不是要分手了么?"
程宇说:"没分手!再说分不分的就能跟你搞一块儿去?"
罗战呼吸都不稳了,一把就把程宇往怀里拽,搂着,热烈的嘴唇追逐着程宇的脸侧,耳垂:"程宇你想跟对象儿分手是因为我么……是为了我么?程宇……"
程宇偏过头躲开罗战的嘴唇,两步撤出三丈远,脸色浮出一片固执郁结的潮红。
程宇说:"我不是因为你。我就是觉得,我挺对不起人家那女孩儿的,这事儿办得太不地道了,什么玩意儿啊!"
"你这是埋怨我呢?"罗战兴奋情动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也挺失望的。
程宇自顾自地又说:"而且你也瞧见我妈那样儿了,都气病了,我也挺对不起我妈的……你打算让我怎么做?跟你联合起来,把我妈再给气出个什么大毛病来我怎么办啊我?!"
罗战没话说了。
程宇这句话戳到他的愧疚点。他步步为营地挪进程家大门,确实是居心不良,哄骗了老太太的善心和疼爱。
他是真没想要惹到程大妈生气发病,那可就作孽了,亏欠程宇的他下辈子都还不完。
两个人怔然站着,突然间都觉得特别难受。
如果没有那一晚,如果罗战什么都没做过,程宇自然也什么都不会说。俩人仍然可以像以前那样,铁哥们儿地叫着,好兄弟似的处着,四两老白干儿地呷着,天南海北口水鼻涕地喷着……比相亲对象儿处得还要好,还要贴心,亲近,互相宠着对方!
可是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那感觉那滋味儿就全变了,还能腆着脸装作啥事儿都没发生过、没睡过吗?
方才罗战的手臂一碰触程宇的腰,程宇整条后脊梁就跟起电似的一片战栗。他脑子里闪过的就是被罗战搂在怀里热吻、抚摸、挺动时,血脉倒灌欲火焚身的渴望!那种极其陌生的渴望让程宇惊惶恐惧而甩不脱,让罗战朝思暮想而求不得,俩人心里都挣扎得难受极了。
过了很久,程宇声音沙哑地说:"罗战,我知道你还是因为以前那件事儿,你想太多了,把那事儿想太重了。"
罗战急得反驳:"程宇,我并不是因为那个!"
程宇缓缓地说:"罗战我跟你说句实话,我是警察,这就是我的工作,你不懂。
"如果当时车上坐的犯人不是你,我也会那么做。偏巧那个人就是你,你就……你这人就认真了。当时车上坐得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保护的,跟你这个人究竟是张三还是王五它就无关!你听明白了吗?……你明白了没有!
"罗战,其实,我真希望我当时上的另外一辆车,车上坐的是你哥罗强,或者是随便哪个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人……"
程宇说完这句话,像是自己给了自己胸口一拳,疼得眼眶里涌出一股酸热,心里像是有一道沉重干涸的旧伤疤突然裂开剥落得血肉淋漓汹涌如潮!
当初为什么要拼死一护这个人呢?
就因为那一瞬间的决定,两个人一辈子的命运都改变了。
是罗战不明白吗?
是罗战不明白还是自己一直都没想明白……
他蓦然转过身的瞬间眼角瞥见的是罗战极度震惊与失落的表情。
罗战眉眼间暴露出浓重的伤心,全部的热情从眼角破碎坍塌,让程宇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有些人当初就不该认识,认识了还不如不认识。
后悔了吗……
程宇心头蓦然涌出一句莫名的话:一见罗战误终身!
程大妈在医院里养了两天,也没查出什么大毛病。
叶老师听说程宇的妈病了,下了课挺晚的,还专门跑到医院来瞧,带了一大篮水果,阿姨长阿姨短的,这孝心是没的说。
医生说,这老太太呀就是年轻时候劳累,身体亏了,如今年纪一天天大了,身体这儿那儿的各个零件就转得不利索了,回家好好养着吧,保持心情愉快,有事儿别老在心里憋气。
程大妈这人也是天生的热心劳碌命,回家躺床上也没闲着,两天就把那件苹果绿色的毛衣给赶出来了。
"妈您别忙了,又不是没有毛衣穿。"程宇说。
"我不是织给你的。你今年过冬和过年要穿的新毛衣,我夏天就织好了。"程大妈埋头吭哧吭哧地鼓捣毛衣袖口最后的滚边儿。
程大妈说:"我是织给小桐的,不管怎么着,人家来看过我两回,我给人织件儿毛衣吧。"
程宇:"……"
程宇觉得这对象儿谈的,完全不像是他跟叶雨桐俩人谈恋爱,更像是他妈妈在和这姑娘谈恋爱,或者说是两家人轰隆轰隆热火朝天地在谈恋爱。
这要是换了别的小两口儿,两家人如此和睦,未来婆媳之间互相惦记着对方的好儿,那简直求之不得呢。
可是换到程宇这里,他发觉这感觉完全不对劲。
叶雨桐因为收了程大妈一件毛衣,心里特高兴。
她再见着程宇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程宇,嗯,送你的。"
程宇一愣:"……什么啊?"
叶雨桐略带腼腆地笑道:"你看看呗,天儿挺冷的,给你买件儿皮夹克,你成天出警在外边儿,穿着暖和……"
挺时髦的男式皮夹克,双层夹的,带毛领子的。
程宇虽然不懂品牌,瞧着就不像是地摊儿便宜货,赶紧说:"别介,这东西太贵了,我穿不了好东西……谢谢你了我还是不要了。"
叶雨桐一定要送他:"就是给你买的,年轻人的短款,我们家没别人能穿。"
叶老师还一定要看他穿上。程宇把警服大衣脱下来,换成了皮夹克,再戴上警帽儿,皮衣大小正合适,下摆卡在腰上,露出笔挺的制服长裤和腰上拴的警棍、手铐、多功能刀,这一身儿,演电影似的,甭提多有范儿了!
叶老师瞧着程宇那帅模样儿,心里特喜欢,脸红红的。
程宇反而尴尬了,歉疚了,觉得这世界整个儿颠倒了。
叶雨桐是那种典型的北京姑娘,对待感情开朗大气,不扭捏不做作,又懂点儿小情调。钱,咱赚多少花多少,不抱怨不嫌弃;人,看上了就不想撒手,认定了就卯足力气疼爱。
叶雨桐还忍不住问:"程宇,你是跟谁都这样儿么?"
程宇:"怎么样?"
叶雨桐:"就是……特冷。我觉得你这人,都不会笑,说话也一板一眼的。"
程宇:"……我习惯了吧。"
叶雨桐笑着自己给自己打圆场:"可能你们当警察的都这样儿吧,职业扑克脸似的。"
可是她那天第一回见着程宇,从那栋楼里出来,脸上都是灰,嘴角却是弯弯的。那种遍身沾染荡涤着污垢与尘埃却满脸发光的感觉,英俊到惊艳,她一下子就被那个笑容迷住了。
那时有个男的跑上去给程宇掸衣服,掸头发,整衣服领子。那俩人明明是有说有笑的,特别亲近。
叶雨桐就看见程宇在她面前笑过那么一回,对着另一个男人笑,然后就再也没笑过。
也该着叶老师这场恋爱谈得缺乏运势,程宇也倒霉,这崭新崭新的皮夹克穿上没两天,就糟践了。
这天程宇接到报警,谁谁家的儿子持刀管他老子要钱,不给钱就砍人。他跟潘阳到了居民楼里,猛敲大门,敲了半天终于开了,一个男的挥舞着菜刀就冲出来了!
程宇赶忙一手护住他身后的潘阳,当胸一脚,收着力的,想把这凶残的家伙踹倒。
这家伙还挺胖,一肚子肥膘!
程宇一脚踹在一坨猪膘肉上,皮鞋竟然陷进去了,又弹出来,把他自己往后弹了一大步!
菜刀男血红着眼睛,刀已经砍过来了。
若是平常,这家伙就算是千手观音,同时挥舞七八只菜刀,也不是小程警官的对手。但是旧式红砖小楼的楼道里空间太过狭窄,身手完全施展不开,俩小警察同时后撤,没地方儿可撤,于是一个顺着楼道往上跑,一个往楼下跑,躲那把凶恶的菜刀。
菜刀男偏偏就往楼上追过来了,照着程宇后背上就是狠狠的一刀!
哗啦啦——
程宇倒是没事儿。
皮夹克的后身儿通透了,劈开一道直线大口子,后脊梁露出来了!
程宇那晚儿甭提多狼狈了。
叶雨桐打电话过来问:"周末跟我爸我妈吃饭,你想吃什么?你挑个馆子。"
程宇赶紧说:"你父母想吃什么都成,我随便。你们挑地方吧,我买单。"
叶雨桐特意叮嘱说:"你记得把皮夹克穿来,让我爸我妈高兴高兴。"
程宇:"……一定要穿那个啊?"
叶雨桐:"那衣服是我妈跟我一块儿给你挑的,特意给你买的,穿来呗。"
程宇在电话里熬不住,跟叶老师坦白了,对不起,刚才我出警的时候,皮夹克被人砍了一刀,砍坏了。
"砍……坏了?!"叶雨桐在电话里沉默了老半天。
程宇特愧疚,连声道歉,这丈母娘还没见面儿呢,就给得罪了。
叶雨桐小声问:"你人没事儿吧?"
程宇一点儿事儿没有。那刀工真利索,不偏不倚地把双层夹克衫豁成两半儿,却完全没伤到程宇的皮肉,就这么寸!
叶老师的声音听得出来特别失望,只说:"你以后出警小心点儿……别告诉我妈你把衣服弄坏了。"
程宇觉得叶雨桐这姑娘真是百里挑一,懂事儿,不挑礼儿,好脾气。
而自己呢,在当人男朋友这方面,简直糟糕差劲透了!自个儿的光辉事迹要是被搁到天涯网上,都得招人骂,忒极品了!
程宇提着破烂成两半儿的皮夹克,灰溜溜地回来,刚进大杂院儿,就瞧见罗战在屋里跟程大妈说话。
程宇没进屋,在窗根儿底下听着。
罗战说:"大妈,您别不高兴啊,我其实觉得我跟您处得特好,我特喜欢您。"
程大妈说:"我也待见你啊孩子!那你说你干嘛非要搬走呢,你才住仨月!"
罗战:"……我那饭馆儿做得还可以,资金周转开了,有钱租房子了,再麻烦您不合适。"
程大妈特别舍不得:"你怎么这么快就挣着钱、找着房子了呢?我还觉着你要跟我们一块儿过年呢,我们家这么冷清,现在多一个你,多热闹啊!"
多一个罗战,忒么的是挺热闹的。
罗战在屋里挠头苦笑,程宇在窗外闷声抽烟。
罗战说:"大妈,我其实特喜欢住这儿,邻里街坊的,特别温暖,有家、有亲人的感觉,可是我也不能老赖在您这儿,怕您烦我,嫌弃我……"
其实他是怕程宇烦他了,嫌弃他,哪天真的下逐客令,就太没面子了。
程大妈就伤心了,拿手绢抹泪儿:"侯大爷前些日子刚走,白事儿刚办完,你这又要搬走了,这院儿里人越来越少,大妈以后吃个饭都没人说话,想打个牌都四缺二了,呜呜呜……"
罗战一看把人弄哭了,赶紧过去蹲在程大妈跟前,给老太太揉揉腿:"大妈您放心,以后我常来给您做饭,我喜欢做饭,我就是怕没人乐意赏脸吃我的……"
罗战这是……要走了吗?
是要"搬走",还是彻彻底底地走掉,远离他的生活?
程宇隔着玻璃窗,呆呆地望着罗战的侧脸。罗战那张脸,鼻梁与下巴上几道硬朗洒脱的线条楔刻在程宇的瞳膜上,像烧烫的烙铁,烙下深深的印迹,灼得他眼球剧痛。
33、罗战的狂言
罗战从屋里出来,程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往院儿外走。
罗战一声不吭地跟上。
俩人心有灵犀,很默契地找了个死胡同,没人的犄角旮旯。
程宇递给罗战一颗烟,罗战刚叼在嘴里,程宇噌一下就给拿走了:"我忘了,你有伤呢,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罗战又把烟抢回来:"我都沾嘴了,过滤嘴儿上有我的DNA,你还能给别人抽啊?"
"你真别抽了……我抽吧。"程宇再次眼明手快地抢回来,把那颗烟塞自己嘴里了。
程宇抽掉半根儿烟,对着自己的皮鞋头相了半晌,说:"罗战我没有要轰你走的意思,真没有。"
罗战勉强笑道:"那我也不能熬到你开口让我滚蛋,我再滚吧?我自己麻利儿着,识趣儿呗!"
程宇:"你想住就住着,大冷天儿的,搬什么啊?"
罗战俩眼瞄着青砖墙缝儿,撇嘴哼道:"我怕你嫌我碍眼,不想看见我!"
自从上回俩人在医院里谈过,这有两个多星期了,罗战身子很皮实,骨裂伤基本上养好了。杨油饼天天给他家老大煲汤,鲜藕排骨汤,口蘑母鸡汤,酸笋老鸭汤,都是瓦罐煨出来的好汤,这伤能养不好么。
罗战来过几趟,每次跟程宇打照面,俩人之间都别别扭扭的,没什么话说。
罗战心里也挺烦闷。他现在跟程宇这种别扭的状态,怎么就好像旧社会那时候订了亲的小夫妻,婚前不许见面儿,猛然打个照面儿还互相拿扇子袖口挡着脸,不好意思跟对方说话,扭扭捏捏的。
可问题是他跟程宇没订亲啊!
程宇刚刚斩钉截铁义正词严地把他拒绝了!而且跟人民女教师快要订婚了,这戏唱不下去了!
程宇不放心地问:"你不用睡天桥底下吧?"
他怕罗战又出幺蛾子。
罗战挺委屈地哼道:"你真关心我睡哪儿啊?"
程宇说:"罗战我的意思是,一码归一码,你要是有什么需要,你来派出所,我还可以帮你,跟以前一样。"
罗战笑得没正行,有点儿苦涩,略带自嘲意味:"程宇,咱俩之间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有房子住,我当初为啥非要搬你们家屋里,你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对吧?"
程宇:"……"
罗战一副很不上道儿的样儿,特有骨气地说:"你都把我给回了,我一大老爷们儿我要是还死赖着不走,也没劲了对吧?再说我也不想哪天惹老太太不高兴,让你难做!"
罗战这人虽然脸皮厚,好歹是个在道儿上混了多年的老大,平日里一群小弟前呼后拥很有排场。他就算再喜欢犯贱嘴贫,撒泼耍赖,毕竟不是那种贫民窟小胡同里没家没业一文不名的二流子。他喜欢程宇,乐意放低身段玩儿命追,但是爷们儿也有自尊,要脸面的,知道啥时候该往回勒一勒,再猛贴上去就他妈的犯贱了!
程宇那天把罗战狠削了一顿,一点儿都不客气,而且当着罗战小弟的面儿,罗战这张脸算是丢大了,暴躁得回去又把栾小武臭骂一顿,还是找不回这个面儿。
这些天躺在病床上养伤,动弹不得,越想越不是滋味儿,挺难受挺失望。
他是真心地想跟程宇在一起,喜欢这个人。
他这辈子活了三十好几的岁数,还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好,一心一意地!
这要是对待以前那些傍家儿,哪用费这么多心思鞍前马后陪笑献媚的?都是别人对他鞍前马后陪笑献媚!带着小蜜上高级会所转一圈儿,高档衣服买几套,什么电脑iPhone的送几件,钱花出去了,心意到了,哪个傍家儿不是温顺乖巧地撅着屁股给他上?肯定服务周到,贴心顺意!
当然,罗战也从来没把程宇当傍家儿,谁都没资格跟他仰慕的小程警官相提并论。他把程宇当"女神",需要战战兢兢单膝跪地仰起脸来瞻仰膜拜、烧香侍奉、每日拜倒在警服裤脚下匍匐着求欢的那种!
只要程宇乐意跟他好,他什么都愿意奉献。他的全副家底儿,他身边儿的兄弟伙记,他未来的几十年,整个人,一辈子,都交给程宇,绝无二心!
可是程宇忒难追了。
家门儿都迈进来了,人给送到眼前了,饭做了,情歌儿也唱了,一个被窝里睡过了,表白了,下一步还有什么招儿啊?罗战完全摸不透这人心里到底想什么呢,每回绞尽脑汁机关算尽往前蹭一小步,都是对他的耐心的极大考验和磨砺!
小警帽儿太凶残了,大灰狼忒么的快扛不住了!
那天,程宇默默无言地看着罗战掉头走掉。
罗战穿的黑色羊毛大衣敞开着,衣襟在洌洌寒风里狂放地抖动,脊背倔强挺直,宽阔的背影在青灰色的小胡同里竟然浮出一层萧索苍凉的气概。
罗战临走时毫不示弱,一双眼透出微绿的狼样儿目光,甩给程宇一番凶巴巴的话:"程宇我告诉你,咱俩这事儿,还没算完呢!
"你甭以为我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我罗战这个人只要认准了的家当,我一定能挣到手;同样,我认准了想要的人,我这辈子就跟你耗着,看咱俩谁耗得过谁!!!"
程宇那天对罗战发脾气也是因为自个儿愧疚,觉得这事儿对不住叶老师,自己属于出轨,罗战整个儿一个第三者啊!
可是罗战心里没有那一套对得住对不住,他才不在乎呢。
他要是为人处事都跟程宇似的循规蹈矩,遵纪守法,那他就不是大混子罗战了,他当初也可以考公务员为人民服务了。
再者说,尼玛谁是第三者啊?程宇你跟老子都认识快五年了,咱俩谁跟谁啊多亲近啊,一转眼就突然生分了你就要结婚了,凭什么啊!那个人民女教师才是第三者呢,讨厌!
罗战对程宇叫嚣着低吼,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穿透两个人的眉心耳鼓。
"程宇,不管你将来怎么样,将来会跟谁,我就一直等下去!
"你去相亲,我等着你谈崩了,相吹了!你要是敢结婚,你敢结婚,哼……我就等着看你俩啥时候过不下去了离婚!!!
"程宇,你什么时候回头看我一眼,老子就一直在原地儿等着你!!!!!"
那晚,程宇睡在大屋床上。
暖气烧得热热的,厚棉被晤得暖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手和脚都是凉的。
他知道罗战晚上没回来,好多天都没在大杂院儿过夜,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居然做梦了。
他梦见罗战掀开他的被子,不由分说,躺了进来,唇边还带着这人一贯老不正经的狎昵笑容。梦里的情形没有丝毫的扭捏违和,俩人赤着身子,紧紧地抱着,勒到肉痛,窒息,大口大口地喘气儿,呻吟,迷醉似的追逐狼啃对方的脸,啃到嘴唇和下巴都疼了;互相抚摸对方的身体,摸到全身舒服得痉挛颤抖……
程宇在冬日凌晨的一丝冷峭微光中蓦然惊醒。
他紧紧搂着枕头,枕头上涂满缠涟的口水,湿漉漉的。后脊梁露在外边儿,遍布一层冷汗,而棉被垛被他忘情地夹裹在两腿之间磨蹭着,内裤里一片狼狈的湿滑……
周日这天就是见准岳父母的日子。
这日子就像是横在程宇心头的一道槛儿,一分一秒地愈加迫近,一条极细的丝线勒着他心口的肉似的,快要勒出了血。
程宇觉得这样儿也挺好,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早点儿把这事儿办了,就安生了。
罗战估摸着会死心了。
自己对罗战也死心了,踏踏实实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值班室报警电话响了,竟然是北海公园管理处:"警官同志吗?您快点儿来人看看吧,我们这湖上,有人要跳湖自杀!!!"
华哥踹一脚办公桌,从椅子上弹起,空中三百六十度转身然后潇洒地落地,骂道:"操,今儿又甭想下班了!"
潘阳哀嚎:"丫怎么不去跳密云水库啊,一百多米深,绝对捞不上来!干嘛跳咱管片儿的北海公园那人工小池子?跳又跳不死,折腾警察呢么!"
程宇和同事们才进公园大门,叶老师的电话就来了,问他出门儿了么。
程宇只能抱歉地说:"临时接个警,可能要晚点儿。"
叶雨桐诧异:"你今儿不是不值班么?"
程宇说:"临时加班儿,最近三班倒,特忙。"
叶雨桐说:"可是……我爸妈都快到了,你能快点儿来么?"
叶老师认识程宇这几个月,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加班儿"。在她眼里,程宇简直就是天天加班儿,从早到晚连轴转,工作永远都比女朋友重要。
这时是初冬,傍晚的公园里落叶飘飘,寒风瑟瑟,天黑得早,华灯初上。
程宇他们跑到湖边一瞧,哎呦喂,湖面上已经打着灯笼开着探照灯的,好几条鸭子船互相展开激烈的追逐,赛船似的。
潘阳满嘴白气儿地问:"不是有人要跳湖么?人呐?"
报警的工作人员遥遥一指:"就在那只大鸭子船上啊,我们正玩儿命追呢!"
于是小警官们也加入追鸭子的集体行动。
潘阳和程宇驾驶一只大白鸭子。
华哥和大满驾驶另一只大白鸭子。
潘阳一上船又开始牢骚:"这鸭子不是电动的,尼玛竟然是脚踏的?!累死爷啊!!!"
程宇把大衣都脱了,俩人玩儿命踩脚蹬子,呼哧带喘得。这种脚踏鸭子船,是平时小年轻的谈情说爱在湖面上慢悠悠荡着玩儿的,追求得就是荡漾蹁跹的效果,真要是追求起速度来才发觉,跑得比咱姥姥还慢啊!
而且还游不出一条直线,在水里拐着弯儿转着圈儿的!
这季节的北海公园,已经没什么人在湖上划船了,公园管理处临近关门儿才发现,有一只鸭子船被人解开了锁链,蹿到湖上。那想搞事儿的小青年不听劝告,踩着鸭子船就往湖当间儿最深的地方去了,想要在湖心扎一个猛子。
几只鸭子船把那个小青年的船团团围住,劝他别干傻事,赶紧回去。
小青年看起来像大学生,挺斯文的,还戴着眼镜儿呢,呜呜呜地哭着说,你们别过来,别管我,我就是不想活了!
程宇说:"不想活了你也换一种死法儿,咱上岸找别的地方死,成么?这水里可冷了。"
学生说:"这个地方对我有纪念意义,我就要在这里死。"
潘阳说:"你一个猛子扎下去,那下边儿就没多少水,妈的全是烂泥,怪恶心的,你还是别跳了,乖乖,快跟我们回去吧!"
下一秒钟,那学生从船上一个鱼跃,噗通一声,下去了,探泥去了。
一群警察傻眼了,你还真跳啊,不带犹豫不听劝的?这回这自杀的是真想自杀,不是瞎诈唬的!
这可怜见儿的刚跳下去,嗷得一声,又差点儿从水里蹦出来!
初冬的水太冷了,都快结冰了,根本就不是人待的,还没淹死呢,就先冻死了。
这孩子求生欲望作祟,扑腾着,一头抱住石桥下的一根桥墩子,手脚并用往上爬。
石桥附近拦着栅栏,鸭子船过不去。潘阳和华哥跳下去两趟,腰里系着保险绳,游过去,好说歹说地想把那学生弄上来,可是那孩子就是不肯上岸,八爪章鱼似的抱住桥墩子,望着黑黝黝的湖水,酝酿勇气。
这傻孩子是又想死,又怕冷,犹犹豫豫得,准备第二轮投湖自尽的努力。
程宇急得喊:"华子!你先上来,下边儿冷!"
华哥冻得不行了,被同事们七手八脚捞上船,浑身里里外外湿透透的,一边儿扯着喉咙骂娘,一边儿狂呕脏水。
程宇把警服棉大衣脱了,大衣兜里电话这时候又响了。
程宇心急火燎得,接电话的声音就没那么客气:"喂?谁啊?!"
"……"叶老师的声音,"程宇,你到底在哪儿呢?"
程宇说:"我在船上呢,捞人呢!"
叶老师极力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工作忙,我不想打搅你,可是……我爸我妈约了你,八点了,我们等一个小时了……"
周围嘈嘈杂杂乱成一团,程宇听不清楚,在电话里低吼:"我忙着呢,我真没空儿!!!"
等到叶雨桐再往这边儿拨电话,就已经没人接了。
程宇把皮靴子脱了,保险绳系在腰上。
华子捂着棉被,坐在船舱里跟一尊佛似的,闷了好几口二锅头,叫道:"程宇你给我回来。"
程宇说:"我下去。"
华子说:"我都已经湿透了,你就别湿了!"
他其实想说,程宇你那一条胳膊不好使,下去扑腾救人不方便,但是这话不能明着跟程宇说。干这行的,个顶个儿的都是挺牛掰的爷们儿,出任务最忌讳听见同事说"你不行,你靠边儿站"。
潘阳上牙撞下牙得发抖:"我我我,我下去弄那小子,他姥姥的,拿绳儿把他捆上来!"
程宇瞧这俩人冻得那傻样儿,没吭声,扭头自己跳下去了。
他的身体浸入到漆黑冰冷的湖水里,内外几层衣服裤子在几秒钟内透湿,吞没肌肤。浑身的毛孔惊恐地一激灵,骤然就像冻住了一般,四肢的血液都仿佛不会流动了!
忒么的是真的冷啊!!!!!!!!!!!!!
罗战其实这晚也在北海公园。
他在北海的仿膳酒楼里吃饭,跟个长辈级的老朋友喝酒聊天,谈合作的生意。热菜都还没上完呢,罗战这顿饭吃得,右眼皮子砰砰砰乱跳,砸得下眼睑颤悠。
罗战沉着声儿哼唧:"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
旁人说:"左眼是财。"
罗战问:"那右眼跳的啥?"
旁人答:"右眼跳灾啊!"
罗战吃了几口凤尾大虾,嘬了一口酒,越想越心里画魂儿,跑出来打电话。
拨程宇的手机,怎么拨也没人接。
罗战知道自个儿前几天跟程宇拌嘴了,闹脾气了,可是俩人再怎么闹腾,毕竟不是三岁小孩儿过家家,大老爷们儿的,双方从来没有故意不接对方电话玩儿冷战的,有事儿照常说事儿,想吵架也直来直去地吵架。
罗战在寒风中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往湖面上一看,遥遥的一片灯火挥洒闪烁,人声喧闹。他心头一动,甩开大步就向灯火阑珊的湖心桥跑去!
他甚至能感觉得到程宇分明就在附近!
程宇就在他身边儿!
他浑身汗毛耸动,皮肤一层一层地发冷,冷到心口,冷到骨髓。
程宇仿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程宇的感觉就是他的感觉!
34、北海之夜
程宇是水性很好的,从小在后海荷花池子里泡大的小孩儿,他扎猛子游泳潜水都没问题。
可是这会子根本就不是会不会游泳的事儿,冷峭的初冬夜晚,他在湖里扑腾了几下,浑身的衣物瞬时被浸得透透的,冰冷刺骨的湖水吞没到胸口脖颈处,心脏的血流凝固。
程宇跟那学生说:"你跟我回去吧,别闹了。"
小眼镜挂在桥墩子上,也冻得牙齿不停地叨,哆嗦着说:"我,我,我不要。"
程宇问:"你为什么就非要想死呢,你跟我说说?"
小眼镜说:"我,我,我喜欢的人不要我,我失恋了呜呜呜……"
程宇说:"她不要你你就玩儿命再回去追啊!你死了她就能喜欢上你吗?!"
小眼镜哭着说:"他不会喜欢我的,永远不会的,呜呜呜……"
程宇苦口婆心地劝那孩子,在水下边儿待了五分钟,已经快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船上的人一看不好,赶紧拽着保险绳往回拉,把程宇给拉上船。
华子赶紧把小酒壶递上去,程宇喝了一大口,眼泪都辣出来,酒露烧心,热力从内往外涌,冷热相激,浑身的皮肤又疼又痒。湿透透的衣服被寒风一吹,快要结出一层冰渣子。
程宇转脸儿又下去了一趟。
那学生抬头一看又是程宇,都快哭了:"警车哥哥你,你,你别来了,哥你快回去吧……"
罗战这会儿工夫跑到了汉白玉石头桥上,眼看着桥下头程宇泡在冰水里,跟桥墩子上摽着的孩子喊话。
罗战一看这哪行啊这,这他妈的是在救人吗这个?救人再把自己冻坏了可怎么办啊!
罗战在桥上嚎叫:"程宇你快回去!快上岸去!!!"
程宇冻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青,浑身僵硬得冲罗战挥挥手,喊不出话。
桥上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罗战心急火燎,在人群里蹦高儿地骂:"程宇你就这样儿,你老是这样儿,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程宇又被同事拉回船上去了,一伙人拿棉被晤着他。潘阳俩手啪啪啪拍打程宇的脸,跟抽耳歇子差不多。程宇的眼神儿都冻木了,俩眼发直,不会转弯儿了。
待到程宇第三趟下去的时候,那学生摸黑一看,还是这个警察,不知所措地都哭了,两行泪冻得像挂在红脸蛋上的冰镏子。
程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牙齿剧烈打战,带着恳求的语气:"你看,我都,下来,三趟了……你就,跟我,上去吧……"
程宇本来就没吃晚饭,冻饿交加,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他的头疼得像要从眉心处裂开,胃里烧痛如同刀绞,脸色青紫,两眼发黑,一只手攀着水里的铁栅栏,就快要支撑不住。
罗战看见程宇的手脱了力,像是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突然向水里沉了下去!
船上和岸上的人乱作一团,喊叫声此起彼伏。
罗战脑子里嗡得一声,血往脑门儿上撞,头重脚轻。他徒劳地爬上岸边围栏大喊大叫,眼睁睁瞧着程宇在水里被绳索拖拽上船,毫无知觉力气的身体像挂在船帮上浸满了水的一只麻袋。
"程宇!程宇!!!!!!!!!!"
罗战嘶吼。
他那时候突然害怕极了。
他这辈子亲身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痛,可不敢再来一回。程宇要是出个什么事儿,简直是挖他的心、要他的命了。
一群同事七手八脚地给程宇剥掉外边儿一层厚重粘连的湿衣服,再拿大棉被裹上,晤手晤脚,推拿心口,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程宇痛楚的喘息声。
程宇累得不能动弹,血液凝滞,四仰躺在大鸭子船的甲板上,两眼直勾勾盯着墨蓝色清澈的夜空,瞳膜上繁星变幻出奇异的图案,耳畔隐隐约约听见罗战喊他的名字……
又有人划着小船增援,罗战突然甩脱大衣,腾空翻过围栏,跳下岸堤,扑进了水中!
冰冷的湖水争先恐后灌入他的衣服领子,他顿时弄明白了,一百年前泰坦尼克号上那些倒霉蛋都是怎么冻死的。
真尼玛的冷啊我操!!!!!!!!!!!!!!!
罗战嗷嗷地像只大雁似的在水里扑腾,蹿上小船,劈手夺过船桨,哗啦哗啦地就划过去了。他重新又跳进水里,游向那个桥墩。
潘阳瞧见了,急得喊:"罗战你回来!你你你,你没系保险绳呢你不要命啦!!!"
程宇挣扎着从棉被里探出头来,吃惊地盯着罗战水中的背影。
罗战是脑子气炸了,火儿大了,摽住桥墩子,一把薅起那孩子的衣服领子。
小眼镜吓坏了:"你你你,你干嘛,不,不要……"
罗战破口大骂:"你妈个不要!你瞎折腾什么,跟老子上岸去!"
小眼镜吓得拼命摇头。
罗战冒着火质问:"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眼镜抖抖索索地说:"我,我,我叫徐晓凡。"
罗战怒哼哼得:"好,徐晓凡,我问你,你瞧见刚才那个警察了吗?"
小眼镜哀怨地点点头。
罗战扯着脖子怒吼:"他为了救你一命他都跳下水来三趟了!这水多冷啊,把人都快冻死了,你妈的也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懂不懂事儿、有没有心肝啊你?!
"你看在他这么辛苦这么玩儿命地救你,你好意思寻死吗你对得起警察同志吗你他妈的要折腾到啥时候啊你!!!"
小眼镜也内疚了,觉得对不住认真负责的小警帽儿,呜呜呜地哭。可是寻死这事儿有时候就像某种强迫症,或者癔病,不达目标不罢休似的,这时候进退两难,骑虎难下了。
罗战只泡了一分钟,也冻得小腿肚子快抽筋了。
小眼镜忽然小声抽泣着对罗战说:"你不懂,我,我,我喜欢我们班长,可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女生……"
罗战:"……啊?"
小眼镜哭着说:"我,我是同性恋,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呜呜呜……"
哎呦喂……罗战顿时哭笑不得。
他一把掰过这孩子的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吼道:"同性恋怎么啦?哪个小王八敢瞧不起你?!"
小眼镜:"唔?……"
罗战说:"瞧你这点儿出息,他不喜欢你你去追啊,他瞧不起你你就不敢去喜欢他了吗?!"
小眼镜小声说:"唔……可是他们说我是娘娘腔,说我恶心,说我变态……"
"他姥姥的变态!"
罗战拿手一指不远处的鸭子船:"你看见船上躺的那个警察了吗?你知道他是谁吗,知道吗?!"
小眼镜傻乎乎地摇头。
罗战话音铿锵地说:"他就是老子喜欢的人!!!"
小眼镜蓦然瞪大了眼。
罗战跟那孩子鼻子对着鼻子眼对着眼地吼道:"我跟你说实话,我喜欢的人他妈的也不稀罕我!可是有人敢说老子有毛病、老子娘娘腔吗?你看我像变态吗!
"我就明明白白理直气壮地喜欢他了,怎么着吧?谁还能拦得住老子真心扒肺地喜欢一个人吗?怎么就不成啊,我不配喜欢他吗!!!"
小眼镜怔忡地看着人,被罗战那股子与天斗与地斗舍我其谁的气势震慑住了。
罗战低吼:"小子,哥是过来人,我告诉你,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不在乎对方怎么样,怎么看咱,咱就掏心掏肺地对他好,等着他回心转意……
"你到底有多喜欢一个人,不是要看你在这里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还他妈玩儿自杀,你是个带把儿的爷们儿不是?真喜欢一个人,是在于你到底为对方做过什么你为他付出过多少!咱只要付出了让他明白了咱就值了就不后悔!!!"
小眼镜哭了,鼻涕眼泪哗啦哗啦得。
罗战伸出手:"小子,折腾一晚上了,走,跟哥回去。"
这俩人湿淋淋地被大伙捞上船,一个累得趴在船板上嗷嗷地吐脏水,另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罗战还不停地哀嚎"抽筋了,老子右腿转筋啦"。
一群小警察都特别好奇,罗战究竟跟那孩子说什么了。
这边儿下去好几趟劝说无效,怎么罗战下去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这孩子就突然想通了呢?
程宇跟罗战俩人并排躺在一起,都累得说不出话来。
程宇扭头看罗战,就这么看着,漆黑的眉拧在一起,撅着嘴,怒哼哼的样儿。罗战一看程宇那表情,就是在埋怨他呢,尼玛又多管闲事,尼玛又见义勇为,你烦不烦你瞎起什么哄,多危险啊你挣那份工资了吗巴拉巴拉巴拉……程宇那一套他听多了,都会背了。
罗战双手合十捂着脸,嘿嘿嘿得乐起来,躺在人堆儿里仰望天空,乐得潇洒无惧,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自个儿真他妈的伟大!
他跟徐晓凡那傻孩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的心里话,挂在心尖尖儿上想要对程宇倾诉的话。
他那天对程宇放了几句狠话,回来之后很快就后悔了。他每次跟程宇甩脸色,都会后悔,觉得自己脾气太臭,觉得程宇这样的人值得更好的,值得自己全心全意地付出,再多爱一点儿,爱得还是不够狠。
程宇如果真的结婚了又怎么样呢。
结婚了也不妨碍他继续喜欢他。
只是遗憾的是,这个能够给程宇幸福、光明正大地宠他爱他一辈子的人,不是自己了。
华子联系了学校,开警车把救起来的学生送回学校去。
罗战看见程宇从棉被里爬出来,身上的制服长裤都冻硬了,支支棱棱得不成型儿。
罗战一把拉住:"程宇,我送你回家。"
程宇皱着眉头:"我还有事儿呢。"
罗战诧异:"有啥事儿啊?这大晚上的,都快十点了。"
是啊,都忒么的快十点钟了!程宇掏出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头皮发麻。他连忙拨回去,这回轮到叶雨桐不接他电话了。
程宇把警服大衣往湿衣服上一套,嘴唇还是灰白色的,就往公园大门口走。
罗战赶紧追出来,俩人一路跑,身后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水迹。
那晚是罗战把程宇送到约会地点的餐厅。
他一路上开着车,不断地扭头看程宇。程宇坐在副驾驶位上,都来不及把座椅放倒,直不棱登地坐着,就迷瞪过去了。
罗战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给程宇烘着衣服,怕这人着凉,又把自己的加厚羊毛大衣脱下来给程宇盖着。
程宇的头发零零散散地披在脑门儿上,面容疲惫,衣服上带着泥水,脏兮兮的。刚才在冰水里泡那么久,差点儿冻僵了,缓了半个多小时才暖和过来。
罗战酸不唧唧地说:"程宇,你说你就这副模样去见丈母娘,能捞着好儿吗?"
程宇闭着眼哼道:"我忙工作弄脏的,我又没干别的……总比爽约不露面儿强吧?"
程宇赶到餐厅,大堂里还剩几桌残羹冷饭,服务员都快打烊了。
程宇赶忙问:"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带着父母来吃饭吗?七点钟时候来的?"
服务员漠然摇头:"七点钟?没印象,都翻了好几轮儿的客人了,早走了!"
程宇茫然地在餐厅里转了一圈儿,知道自己搞砸了,脸上的表情渐渐黯淡下去。头一回见叶家父母,对方还好意迁就自己的时间,结果还是把人放鸽子了。
罗战跑进来问:"都走了?太晚了。"
程宇发短信跟叶雨桐道歉,解释,我来了,但是来晚了,确实是去救人的,这才刚忙完了下班儿,真对不起。
叶老师的短信回复:【程宇,我明白了。我想跟你谈谈,还有,我们分手吧。】
程宇垂着头,盯着手机屏看那行字,看了很久。
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门口下台阶的时候,脚底下突然一软。
罗战一把扶住人:"程宇?程宇……"
程宇软绵绵地靠在罗战身上,呼吸炙热混乱,身体虚弱得发抖,抖得节奏不太正常,看起来非常不舒服。
罗战不敢动,一手撑住程宇的腰,抱着人,轻轻地抚摸后心。
"程宇,没事儿哈,哥送你回家,咱回家呗……"
程宇浑身无力地靠在罗战肩膀上,眼里微光闪动,喃喃自语:"你说,我是不是,特差劲的一个人啊,接触时间长了,特别让人受不了吧……"
"这种问题你问我?问得太傻逼了吧,你想听我说什么啊!"罗战故意挤兑程宇。
程宇:"你想损我就直说。"
罗战:"说我有多稀罕你,你想听么?"
"操……我不想听。"
程宇低声地,声音沙哑。
这家餐厅的马路对面儿是个咖啡吧,叶雨桐就坐在咖啡吧靠窗的小桌旁。
她的眼贴着窗子,手指不断擦着涂满哈气的窗玻璃,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她看到的两个人。
她看见一个男人搂着程宇的腰,程宇靠在对方肩膀上。
凭叶老师的敏感心思,她甚至不需要跑过去扒过人脸仔细看,就能猜到,这男人一定是她第一次见到程宇时,为程宇殷勤地戴帽子、掸衣服、有说有笑的男人。
两具挺拔修长的身影缓缓靠拢贴和在一起,支撑成一个人字形,在餐厅灯火通明的外窗玻璃上映出一丛纯黑色的剪影,看不出表情,听不到话音儿,但是叶雨桐能辨得出,那副剪影的线条轮廓无比的和谐流畅,宛若天作天成……
程宇甚至从来都没有这样抱过她。
没碰过她。
叶雨桐忍不住流下泪来,泪水与窗上的哈气晕成一片……
35、同床共枕
叶雨桐目送程宇上了罗战的车,离开。
她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心理构建出的一栋充斥美好幻想的海市蜃楼原本就根基不牢,如今彻底坍塌。
叶家爸妈都是体面的知识分子,脾气修养很不错,一句埋怨没有,那晚坐在饭馆里等,等了整整两个小时,等到九点钟,站起来走了。
老两口临走前跟闺女说:"女孩子第一回结婚,一定要慎重。婚姻对女孩儿太重要了,你嫁了个什么人,你将来一辈子过得就是什么样儿的日子,改变不了的。"
可是叶雨桐太喜欢程宇了,单纯的喜欢,尽管这种喜欢原本就是一条执着到底的单行线。
叶妈妈跟女儿说:"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男孩儿,可是你觉得对方也喜欢你吗?
"我听你讲过这么多小程的事儿,唯独就没听你说过,这男孩儿他怎么对你好的,他怎样跟你相处的……我特别相信你的眼光,这男孩儿在某方面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但是,你觉得他真正适合你吗?他这种状态……能跟你过日子吗?"
叶雨桐心里特清楚,程宇对她的感情甚至不及她对他的十分之一。
她一点儿也没怀疑过程宇是个正派的男人,绝不会故意骗她耍她。但是她完全没把握程宇对她究竟有多少感觉,究竟有没有感觉。
程宇被派出所同事嘲笑这人有毛病,性冷淡,其实一点儿都没冤枉他。
叶雨桐和程宇相亲相了三个月,连嘴儿都没亲过。
相亲还真的就是纯吃饭,俩人做对桌,你一口我一口,互相相面,极像五六十年代组织上介绍对象,安排见面,严肃地讨论革命工作,背诵毛主席语录,交待思想状况。
此外,俩人还逛过一趟北海公园,围着太液池琼华岛绕了一圈儿,步伐频率类似老头老太太溜早儿。
叶雨桐走着走着朝前一指:"铁影壁你看过吗,其实不是铁做的,是火山岩呢!"说着若无其事地揽住程宇的手腕。
于是就这么拉了一回小手儿。
这要是换成别的男人,约过几次,早溜到小假山后边儿抱着,啃一块儿去了。可是程宇真没有,就从未表现出那方面的念头。结果却是歪打正着,叶雨桐这类知识型淑女文青偏偏看上程宇这类闷葫芦性格的男人,觉得这人特别酷,特正点。
现如今叶雨桐慢慢地明白过来,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甚至缺乏最基本的试图亲近的渴望,这男人要么是对这女的完全没想法,要么就是这里那里有问题,不正常。
程宇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冷峻的,沉默的,外型俊美得如同一座毫无生气的蜡像。她从来没见过像今天这样子的程宇,湿漉漉的,头发凌乱,身形狼狈,垂着头,静静的,倚靠在另个男人的肩上,腰杆儿都是软的。
那瞬间的情形让叶雨桐震动,猛醒!
她可以忍受程宇忙得没工夫陪她吃饭、看电影、逛公园,没时间赴丈母娘的饭局,甚至将来俩人结了婚,有了小孩儿,程宇也没有时间精力照顾孩子,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是她自己默默承受。
可是一个有自尊的女孩儿没办法忍受的是,她忽然明白她跟程宇从一开始就没有恩爱过。这恋爱谈得,纯属自欺欺人。
程宇靠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
那是某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眷旎场面,或者说是某种信任,依靠,亲密,情感的最真实流露……其实挺美好的,但是也足以让她明白,自己出局了。
程宇那晚其实发烧了,冻坏了。
罗战开着车,程宇都快要坐不住,痛楚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吭出声儿,脸颊嫣红发烫。
罗战直接把车开到医院去了,扛着程宇去看急诊。
喂了退烧药,打了针,输了液,罗战扶着程宇楼上楼下诊室化验室跑了好几个来回,累出一身汗。
越是身体强壮的人越是病来如山倒,挺大个人,发起烧来比小孩儿生病更加难忍,那样儿可血活了。
医生让去化验尿,程宇自个儿都站不住,呼吸困难,走不动路,浑身每一块肌肉酸痛无力。罗战从身后扛着程宇,顶着腰,俩人贴合着站在小便池前。
罗战给程宇解裤子,手指摸进内裤。
大程宇烧到三十九度呢,小程宇也病泱泱的,软乎的,甚至有点儿烫手。罗战用手体贴地握着小程宇,吹着暧昧的口哨,弄得程宇终于憋不住了小声骂:"你唱什么呢?讨厌么……"
罗战贴在程宇耳朵根儿上,邪邪地调笑:"嘘——嘘——快点儿尿啦……"
程宇耳朵都红了:"你滚……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罗战跟程宇贴着脸:"你就是小孩儿,骄傲个什么啊你……"
这回真的是他给程宇扶鸟儿。他左手举着塑料小杯子,右手扶着,洗手间里蓦然没有了声音,四下寂静得只能听得到两人的呼吸。
罗战用眼角瞥见程宇脸红了,烧成灿烂又虚弱的绯红色,不乐意地撅着嘴,偶尔被人戏弄了,受委屈的小男孩儿似的。
程宇让罗战把他送回单位。
罗战说:"你都病成这样儿了,怎么着你还打算继续值夜班儿去?你这人真是脑子有病了!"
程宇说:"不是值班儿,这么晚回去吵醒我妈……我夜班儿不回家我妈习惯了,可是让她瞧见我病了,又该折腾了……"
罗战二话不说,自个儿蛮横地做主,把程宇带回自己住的地方。
他架着程宇进门,打开走廊的小灯,乳白色的墙壁静谧宜人,暗色巴西木地板铺满暖黄色的灯光。
程宇眯眼微微一扫,哼道:"我就知道你有地方住……还条件这么好……"
罗战直不愣登回了一句:"你喜欢你想住,随时都可以。"
罗战给程宇剥了衣服,塞进棉被窝。
终于从湿淋淋硬邦邦的制服里解脱出来,棉被香喷喷暖烘烘的味道涌入全身的感觉器官,舒服极了。程宇哼道:"我没洗澡呢……把你的被窝都弄脏了。"
罗战冷笑:"行了吧,被窝就是为你服务的,暖和吧?"
罗战冲进浴室,飞快地冲了个热水澡。他自己也冻得够呛,一身名牌夹克西裤都泡汤了,而且,临时把老朋友晾在饭馆儿里就没顾得上,估计是要把人得罪了。
可是在他心里,什么生意都没有程宇更重要。生意没了可以再揽,活生生的程宇就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罗战给程宇蒸了一碗鸡蛋羹,又做了一小锅龙须面,端到床头,喂程宇吃。
不愧是大厨的出身,考了高级厨师证书的,简简单单的夜宵都比别人做得精致。蛋羹是用牛奶调的,点缀葱花姜丝;龙须面用鸡汤底,兑上麻油,入口即化。
程宇的胃是冰冷的,已经饿秃噜了,骤然吃进去热乎乎的东西,冷热交加,极不适应。他用大拇指顶着胃,忍着疼,对罗战摆摆手:"你甭照顾我,睡一觉就好……谢谢你了。"
罗战瞧得出程宇情绪萎靡,心不在焉,乱蓬蓬的头发下边儿是一双充满血丝的干涸的眼,看着都不帅了。
罗战嘲笑道:"至于么,你还真失恋啦?"
程宇哼道:"嗯。"
罗战瞪着眼睛问:"你还真喜欢那姑娘啊?喜欢就再给人追回来!"
程宇白了罗战一眼,倒在被窝里。
失恋这种事儿有一次算一次,总归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儿。程宇相亲相过好多轮儿了,满北京城的姑娘相过他的人不少,他被相亲对象蹬掉也是家常便饭。
这一回看起来是他离结婚最近的一回,结果还是弄瞎了。程宇这次是真心想要迈进围城的这道槛儿,让自己收收心,也品尝一次"为人夫"负担整个家庭责任重担的感觉,可是竟然就这么难。
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苦涩沮丧的滋味儿。就谈对象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事儿,被人逼着催着赶着自己跟自己较着劲努着力,这么多年,他就没有谈成功过一次。
说实话,爱也并没有多么爱,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可是这事儿无关感情深浅。一个爷们儿被人甩,被别人一趟一趟地甩,多多少少对自尊心自信心是一种打击。
罗战也躺在床上,俩人睡两个被窝。床头小灯洒下幽暗的光芒,程宇的轮廓在灯下苍白疏朗。
俩人在淡淡的光芒中聊天儿,聊儿时的记忆。罗战给程宇吹嘘自己在学校里泡妞儿的光辉事迹,带着一帮小混蛋提着木棍子打打杀杀,与高年级的学生争夺校花儿,与邻校的男生争风吃醋,也被全学校女生的家长们列为重点盯防对象,严打死守。程宇给罗战讲他在警校参加格斗擂台赛,一对一自由式散打,一路过关斩将,打遍全校无敌手,比罗战那一群混子打群架的水准强老鼻子了。
罗战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脚丫子,轻踹程宇一脚,笑呵呵地问:"嗳,玩儿过妞儿没有?"
程宇瞟他一眼,不搭理他。
罗战追问:"上过没有啊?靠,哥问问你不成啊?"
罗战死皮赖脸地纠缠,程宇不太愿意说。他以前念警校,也有个相当要好的女朋友,名叫林丹丹,那时候也算郎才女貌,同窗之谊,志同道合,向着革命事业的终点线大踏步前进。
程宇在大学校园里是那种非常引人注目的男生,帅气,纯净,科目成绩好,人见人爱,喜欢他的女孩儿不老少的。能当上他女朋友的,自然也是优秀的。
只是,象牙塔围墙内的恋情多半都是不成熟的,完美纯粹的感情没有经历过现实生活的敲打催磨,迈出了那道门儿,十有八九是要见光死的。单位职位,房市股市,车子票子,柴米油盐……人生苦短,要考虑的事情简直太多,当年再怎样青葱美好的恋情,终究有一天被现实击得粉碎,到头来形如陌路,竟不如荷花池畔的一只浮萍、胡同口的一棵老槐树来得更加坚韧,风雨无阻,时光不灭。
罗战那点儿猥琐的心思,只想打听关键内容:"最后到底上过没有?靠,是男人不是啊?!"
程宇拿棉被捂着脸,半晌才说出来,那一回在宿舍里偷摸黑着灯,跟女朋友衣服都脱差不多了,最后临门一脚竟然就没进去!
罗战都顾不上吃味了,捶床嚎叫:"姥姥的你简直弱爆了,妞儿都摆姿势让你上了,咋就没捅进去呢?对准了小嘴儿,掀大腿玩儿命扎个猛子就搞定了么,有你这么衰的爷们儿吗!"
程宇羞愧懊恼得也伸脚踹他:"就你丫是个爷,就你最牛掰,你上过多少个?你说给我听听啊!"
罗战嘿嘿嘿地装傻,这种敏感问题怎么能照实回答?
程宇哼道:"上过一个连的妖男艳女吧你?"
罗战仰着脖子笑,嘴巴无耻地咧到最大,程宇猜得也不算错嘛……一个连好像没有,一个排的兵力咱爷们儿绝对是罩得住的!
俩人于是隔着被窝踹着玩儿,互相挤兑对方的糗事儿,笑,闹。
罗战问:"你跟你那傍家儿,后来怎么分了啊?"
程宇说:"毕业分配,她去海关了。"
罗战挑眉:"去海关怎么了?不是也在北京么,又没两地分居!"
程宇说:"海关挣得多,工资奖金和各种灰色收入,她一个月挣我五个月的……她后来嫁给他们科长了。"
罗战不屑地撇嘴:"操,这娘们儿不懂得疼男人,就没对你用真心,真喜欢一个人就不是这样儿!"
程宇闭上微红的眼,慢慢地睡去,把酸涩微苦的一番往事淡淡地抛在脑后。
罗战对着程宇的脸,喃喃地说:"程宇,如果这回再分了……给哥个机会不?"
程宇不吭声。
罗战:"程宇,你就看我一眼不成吗!"
程宇闭着眼不看他,摆摆手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再想想……让我睡一觉,太累了,二十多个小时没睡了……"
程宇确实是太累了,身心疲惫的感觉。
罗战就这么看着程宇,看着程宇睡过去,房内寂静,只余心动的弦音。
他想跟程宇说,程宇你一直就走错了路,三十年的思维定势,让你彻底找错了方向。
老子除了披了一张男人的皮,多长了一个把儿所以让你瞧不顺眼,我哪点儿不比那些女的强啊,老子对你不够诚心实意得吗!
我不会因为你忙出警、忙工作就跟你发脾气,甩脸色。你站岗值勤,我给你遮风挡雨;你扫街,我帮你盯梢儿;你24小时值夜班儿,我给你做晚饭送夜宵!
我不会因为你工资低没房子而埋怨你、背弃你。我开饭馆儿给你做好吃的,我挣了钱给你买车买房,我把银行存折密码全部上缴,我孝敬咱妈陪老佛爷聊天溜早儿打麻将,帮你照顾全大杂院儿的老老少少!程宇只要你开心高兴,给个笑脸儿,老子这辈子为你做牛做马!
我更加不会因为你那一条胳膊残了不好用了而嫌弃你瞧不起你,这世上只有我罗战是唯一的那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因为这件事儿嫌你,为什么,你懂的!老天爷盯着我罗战的良心呢!!!
我就是你那另一条胳膊,我乐意扶着你走一辈子,爱护你,宠着你,不让坏人欺负你,不会再让你孤独地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挫折失败伤痛难过!
程宇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需要的那个跟你度过一生的人就是我罗战,也只有我!!!!!
程宇睡着的样子安静单纯得像小孩儿,让罗战看得入迷。
曾经沧海难为水。罗战觉得他如今根本不可能再接受别的人,看不上眼,全身各处的感知器官都已经被程宇把胃口和标准吊得太高了。
那一夜俩人抱在一张床上,春宵一刻,美妙销魂,罗战把程宇的身体上上下下每个清俊诱人的地方都瞧过,胸膛和肩头淡啤酒色的肌肉,平坦结实的小腹,翘起的臀,大腿内侧的柔软……每一处都这么妙。
罗战后来甚至有些后悔,这么好的一次机会,应该把碰过和不敢碰的地方,一处一处都扒开来,仔仔细细地看,玩儿命地欣赏,狠狠地爱抚!
月光悄悄地从窗帘后露一小手儿,光辉洒向床铺上的两个人。
罗战缓缓地凑过去,嘴唇印上程宇的额头,静静地贴着。
悄无声息地,安详地,与肉欲无关,只为了相识后度过的这些年,曾经的患难,美好的共处,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36、情网之深
缓过一晚上,程宇第二天回家就跟他老妈交待,自己要跟叶老师分手。
程大妈呆怔地看着儿子,脸庞上的纹路被失望的神情吞没,没话可说。
老太太心里原本还存有一丝丝儿的念想,程宇去见叶家长辈,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双方家长都满意,这门亲事或许真能成,宝贝儿子的终身大事就订了。
门外咚咚咚一阵凶残的敲门声,还带吆喝的,不知道的以为程家欠人高利贷了。
开门撞进来的是莲花婶那张硕大焦躁的脸:"程宇,程宇你小子给我说清楚喽,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莲花婶张牙舞爪地抡着笤帚,身后还支棱出一大堆凑热闹的脑袋瓜子,乍一看就跟那千手观音似的——还是丰腴版本的。
程宇:"……婶儿。"
李莲花:"你甭叫我!我刚才打电话问叶老师了,人家父母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你竟然把人家给涮了?!"
程宇垂着头说:"婶儿对不起啊,我昨儿个忙工作来着……就给耽误了。"
李莲花瞠目结舌:"你忙工作来着?就见个父母吃顿饭都能让你给耽误喽,你那工作是顶天大的事儿啊你是国家主席啊你?!咱这地方儿是什刹海,不是中南海!!!"
程宇咬咬牙,说道:"婶儿,您别上火,是我不好,您骂我一顿算了!"
李莲花气结,笤帚就抡起来了:"我骂你?我我我,我真想拿笤帚疙瘩抽你一顿!
程宇一低头,躲过一笤帚。
俩人围着院子当间儿的水龙头团团转,一个狼狈躲闪,一个拼命狂追!
胖婶气哼哼地戳着程宇的后脖子:"你妈妈都不舍得抽你,算了,婶儿也舍不得揍你,可是你办得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你多大个人了!"
程宇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住啊婶儿,是我自个儿找抽,可是我……我就是最近脑子有点儿乱,经得事儿也多,没缓过来。"
李莲花不甘心地说:"那你也不能对不起人家叶老师啊,你这意思就是占了人家便宜再跟人家掰啦,你这合适吗?"
程宇面对整个大杂院儿探出来的七七八八颗脑袋,脸上挂不住了,硬着头皮坦白道:"婶儿,我没占人家便宜,我不是那种人!而且,关系真的没到那份儿上……"
没占到便宜?
李莲花和程大妈俩人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极度的泄气和失望!
若是有了什么实质性的深入的关系,程宇这孩子一向为人正派,脸皮儿又薄,还能拿出来说的说的。可是连个狗屁关系都没有,相个亲处个对象儿而已,合则成,不合则分呗,还能死按着头不许人家分手么?彪悍的莲花婶也没辙了。
程宇当然也还没有蠢到跟他妈妈和全院儿看热闹的老邻居直接坦白实情:他跟叶雨桐的关系,远没有他和罗战更加亲密。他跟罗战,抱过了,亲过了,裸过了,在一个被窝里睡过了!
程宇打定主意跟叶老师分手,直接原因是弄砸了与对方父母的饭局,觉得特对不住人家,长痛不如短痛,但也并非完全因为昨儿晚的混乱。
他扒拉着脑瓜子做了深刻的反省,罗战之前削他的话一点儿都没错,特一针见血。他这人对感情的事儿就没弄明白,拎不清楚。北海的一夜只是压倒相亲闹剧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爱叶老师吗?
别说爱不爱的了,根本都扯不到份量力道那么沉重的一个字。俩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感情基础,相亲相得就是为了却父母和全院儿街坊邻居心愿完成任务似的,每顿饭吃起来都好似年末跟警务督察例行汇报工作情况,程宇写一份报告递上去,督察逐条批阅问话,对方问一句程宇答一句,最后给几条评语,打出个岗位考核分数,再向分局上级领导交差。
这样子就最后迈进婚姻围城,甭说对不住人家叶老师,对得起自己吗?
跟叶老师尝试着培养感情,他还可以勉强去试,但是被人推着拱着强迫着甚至起着哄地结这么一个婚,那感觉怎么就跟犯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到法庭上等待宣判似的,法官啪一锤子砸下来,给咱判了个无期,剥夺自由权利终身,然后咱就得去履行这一辈子的契约,这就是自己要过的生活吗?不是那么回事……
用罗战的话来说,谈恋爱不是像你这么谈的,程宇你就没爱过谁,你就没弄明白!耽误别人,也耽误你自己!
程宇在一群人围攻劝诱之下,心思极其坚定,就是不松口。
李莲花气哼哼地质问:"程宇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你要是有别的更好的对象,婶儿也就不跟你废话了!"
程宇沉默了半晌,只能说:"没有。"
李莲花说:"你又不谈对象又没有别人,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打光棍啊?!"
程宇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心里这时候想的是罗战,但是这话一丁点儿都不能往外透,只能自个儿生扛了。早晚都得过这道槛儿,走这么一遭,那滋味儿就跟旧社会犯人背枷游街似的,人人喊打,收一筐烂菜叶子。
李莲花看惯了程宇非暴力不合作的闷罐态度,急脾气真是受不了这种肉性子,怒道:"程宇你这孩子真是太固执太不懂事儿了,你就等着一辈子娶不着媳妇没人要你吧!!!"
程宇心里也起火了,执拗地说:"我现在一个人过得挺好的,我干嘛就非要找个人结婚啊?!"
这句话把程大妈给愁到了,这辈子简直没指望了,血压突突突就涌上来了。
程大妈最了解她儿子的脾气。程宇是蔫儿有主意,嘴上不说,心里有数,更何况这一回是嘴上明明白白地表了态。老太太即使再懊丧难受,头疼心烧,也只能眼瞧着这个门当户对的对象又泡了汤。
叶雨桐是典型的小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小家碧玉。这么合适的姑娘都跟程宇走不到一块儿去,程宇将来还能找哪样儿的啊?
程大妈心里掰算着儿子过往的那些相亲对象儿,开花店的,卖保险的,精品店售货员,外资公司小白领儿,国有企业小技术员儿,还有这位中学女老师……程大妈掐指一算,她儿子也就没傍过富婆了,没找过有钱有势的。
傍富婆还来得及么?
扯吧,程宇这种冷硬死倔的脾气,他自个儿也得乐意伺候富婆啊!
程宇给叶家父母打了电话,正儿八经地道歉,然后跟叶雨桐最后约了一回。
程宇说话特委婉客气,说自己最近事儿比较多,极不适合谈对象结婚,不想再耽误对方,请叶老师原谅,就分手吧。
叶雨桐有备而来,不急也不恼,更不会跟程宇撒泼无理取闹。程宇一口答应分手的痛快态度,更加让她想通透了。
叶雨桐问:"程宇,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对我不满意?"
程宇连忙摇头:"没有,你挺好的,是我自己太糟糕了……"
被直接发好人卡了,叶雨桐这聪明姑娘也明白,没什么值得挽回的。她心里非常失落,表面风度维持得很好,笑着说:"程宇,其实我本来也瞧得出来,你对我一直就很冷淡,不像那么回事……"
程宇:"……"
很冷淡吗?男女之间谈恋爱,都要亲亲热热搂搂抱抱朝思暮想干柴烈火啃在一起才正常吧?程宇自个儿都觉得自己有毛病,他对叶老师从来就没那方面的欲望,他这些年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身心俱醉热烈销魂,就是那晚跟罗战酒后乱情……以至于之后一次又一次在梦里不断回味和体验,美妙的滋味儿余韵绕梁,挥之不散。
叶雨桐装作不经意地问:"程宇,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
程宇无话。
叶雨桐眼底浮出淡淡的忧伤:"程宇,你喜欢的就不是我这类型。你喜欢的是另外一种人,你心里,有另外一个人,你为什么就不敢承认呢……"
程宇都没心思听叶老师说什么。他怔忡地盯着面前的一盘儿菜,忽然发现那盘儿菜是鱼香烧茄子。
茄子烧得皮儿焦瓤软,火候还算不错,但是程宇能吃出区别。他胃口已经被养刁了,不会做,但是他现在会吃了。
这家店的厨子,糖醋汁儿调得醋不够,齁甜齁甜的,水淀粉兑多了,口感黏糊糊的,不够滑;而且这家也没有罗战那小子的绝活儿秘制腌肉,鲜香,麻辣,筋道,爽利,那种滋味儿才是程宇最稀罕的那一口儿!
莲花婶因为这件事儿,跟程宇怄气怄了挺久,到临近年关才缓过来。她每回看见程宇,气哼哼地递个白眼儿,不搭理他。
做媒拉纤这种事儿就是这样,成了的话皆大欢喜;一旦不成,谈掰了,熟人之间搞得挺尴尬。程大妈也觉得特对不住李莲花,见着院儿里相处多年的老邻居,都抬不起头来。
隆冬时节,暖气片子热得烫手,在窗玻璃上熏出一片白花花的哈气。
程宇接了一盆儿水,搁在暖气上,做成山寨加湿器。
窗外墙根儿下摆了一溜大白菜,冻得硬邦邦的,鲜绿菜叶子上带着一串儿小冰渣儿。现在生活渐渐好起来了,郊区的菜农都是用暖气大棚种菜,京城冬天的菜市场和超市里也有充足的蔬菜供应。然而,大杂院儿里这些过惯了朴实日子的老人儿们,还是习惯过冬储存便宜大白菜。
屋里墙旮旯还有两只小瓦罐,密封得严严实实,那是程大妈腌的酸菜,准备元旦的时候拿出来吃。
程大妈吃过降压药,靠在被子垛上沉思,翻来覆去地,忍不住招呼程宇:"儿子,你过来。"
程宇乖乖地拎个凳子在床边坐了。
程大妈面露忧愁:"儿子,妈好久没跟你聊聊了……你跟我说说,你心里到底咋想的呢?"
程宇垂眼嗫嚅道:"没怎么想的。"
程大妈:"咳,咱娘俩有啥心里话还不能说的呢?你是不是另外喜欢上什么人了?喜欢谁就带回来,妈给你掌眼,我看人特准!"
程宇轻轻摇头:"没有。"
程大妈表现得很开明豁达的样儿:"你喜欢谁妈又不会反对,你要是像你们所里华子似的找个郊区农村的,妈也没意见,人好、对你好就成,真的!"
程宇:"……"
能说实话吗?程宇心想,自个儿要是把罗战领回来跟老妈说,就是这人,您帮我掌掌眼,这厮是真心的么,您能接受这"媳妇"么,老妈不得背过气儿去。
程大妈声音有些哽咽,抹了抹眼角:"咳,你这孩子,你一辈子单着啊?那我以后要是不在了,谁伺候你,谁照顾你啊?"
程宇心里针扎似的难受,好像对所有人都亏欠着都愧疚着,可是转头再一想,其实夹在中间儿最挣扎最纠结的是他自个儿,自己都对不住自己。
程宇垂着头,狠狠地啃咬嘴唇,半晌说:"妈,我真的不想就这么结婚,找一个人凑合着过日子。
"结婚应该是俩人有了感情,特别深的那种感情,水到渠成的事儿,就像您以前跟我爸,俩人多好啊……我也想像我爸爱您一样找个自己特喜欢、特想照顾一辈子的女孩儿,可是,没那种感觉……"
程大妈让程宇说得,眼泪儿就啪嗒啪嗒掉下来,拿小手绢儿不停地抹。
程宇的爸爸活着的时候,每天骑自行车去国子监街上班儿,在首都图书馆做了二十多年的古籍文献管理员。
他夏天每晚下班儿的时候,自行车把上挂着两个菜兜子,车后座上夹着个大西瓜。进了大杂院儿往小厨房一看,程宇的妈妈一定是在小厨房里给老公儿子做扁豆凉面、茄子汆儿面呢。
后来程宇考上八中,每天上下学骑自行车跑挺远的路,早自习晚自习,冬天早上摸着黑出门儿,晚上摸着黑回家,挺用功,挺懂事儿的。
程宇的爸爸有一阵儿总是咳嗽,呼吸不畅,再后来就突然病倒了。进医院一查,肺癌。常年在图书馆里工作,或许是职业病,整天在阴暗发霉的地下室资料室里查阅古籍旧书,编排目录档案,吸入了致癌的粉尘,感染上肺病。
住院治病花了很多钱,家底儿都快掏空了。
程宇的爸爸没剩几天的时候,就把儿子叫过来,拉着手悄悄地说:"儿子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可得记好了,别给我忘了。
"咱家你爷爷那小书房里,红木书桌下边儿有个夹层,我还藏了一张存折,咱家其实还有钱呢……你先甭告诉你妈,告诉她了她又得着急麻慌地把这钱全拿出来给医院了,我想给她留点儿钱吧。程宇,你过了这阵儿再告诉她,明白么?可别让她把那红木桌子当成废品,直接给我卖了……
"密码是我跟你妈的纪念日,她知道的,猜的出来……"
程宇的妈妈后来从小书桌的夹缝里把那张存折抠哧出来,捧着,在小屋里坐了一整天。她自言自语似的唠叨说:"给我留这么一张存折,干什么呢?
"钱还在,人没了。
"这辈子最疼我的那个男人,没有了……"
37、情欲的沦陷
冬至来临,快过元旦了,派出所的治安民警又到了年节最繁忙的时候。程宇每天摸着黑早出晚归,忙得顾不上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街道居委会在几条小胡同的墙檐儿上挂了彩灯。大杂院儿门口挑起两盏艳红艳红的大灯笼,红漆门板贴了一对春联儿,笔力苍劲,颇有气势。
"举国江山皆似画,满园春色最宜人!"
程大妈从烟袋斜街的书画铺子里买回来一幅《九九消寒图》,自个儿觉得挺美的,挂到大屋沙发上方欣赏。
冬至时节挂这个图,是老北京的习俗。图上横一只娇艳的寒梅,一共有九九八十一片花瓣儿,画上还题一首《九九歌》。老百姓把这图挂在屋里,每过一天就拿红笔染一个花瓣儿,待过完这八十一天,花瓣儿全部染完,严酷的寒冬也过去了,春天就来了,南雁归来,大地回春,桃花吐艳,柳树抽枝,取个吉祥的兆头。
程大妈最近也发现,她儿子不太对劲,不爱说话,还老是偷摸"搞事儿"。尤其自从跟叶老师分手以后,搞得更加频繁。
一大早,程宇竟然在小院儿的水龙头底下洗内裤,鬼鬼祟祟的!
冬至时节,大清早朔风凛冽,老槐树用苍劲的枝桠交错拥抱天空。
院儿里几株大树的树干都扎起防冻的草围子。小院儿的水管子下方装了个防冻小木箱,把管子护住,上边儿还裹了泡沫塑料,以麻绳扎紧。管子没冻爆,可是里边儿的水冻上了。
程宇这个着急上火啊!天刚擦出点儿亮光,邻居们都没起床呢,他一个人在这里鼓捣,从暖壶里弄出昨晚洗漱后所剩无几的一丁点儿热水,蘸出一条热毛巾,把水管子抱在怀里晤着!
程大妈从小屋窗户里露了头:"程宇,干嘛呢你?"
程宇猛然回头,回了一声:"洗呢!"
程大妈也起得早,慢悠悠地穿好衣服,掀开门帘去弄早饭,看程宇竟然还在那里鼓捣:"儿子,水管子冻了吧?先把早饭吃了,上你单位里洗漱去呗!"
程宇不敢吱声。
程大妈又纳闷儿了,小声问:"你洗你的小裤衩儿干嘛?都扔洗衣机里我给你洗呗,上班儿去啊,不用上班儿你回屋睡觉去啊!"
程宇皱着眉头埋头哼哼,声音跟埋怨撒娇似的,捂着洗衣盆里小内裤不敢让他妈妈瞧见:"不用您洗,我自己洗么……哎呀您吃您的早饭去么!!!"
程大妈瞟了程宇几眼,瞧见那心虚得红通通的两只圆耳朵,心里就有数了。从个小屁孩养成大小伙子的儿子,当妈的还有啥不清楚不知道的?
程大妈干乐了一声,扭脸儿进厨房了,别挤兑得宝贝儿子不好意思,下不来台了。
她心里也悄悄琢磨过她儿子那方面的事儿。程宇看着身体挺精健结实的,是不是有点儿冷淡啊?好不容易谈上一个又吹了,身边儿没个女孩子,不会真有那啥难以启齿的毛病吧?看这样儿也不像啊……
用不用去隔壁北大医院挂个男科瞧瞧啊?
大冬天睡在被窝儿里都能睡得跑马了,看起来挺生龙活虎的,正值青春呢!
程宇扫街巡逻回来,迈进派出所小院儿,两只耳朵红肿脆疼,警帽冻得像个大硬壳儿,深蓝色制服长风衣抖一抖就弥散出一股子清冽的寒气味道。
他把两手摊开在暖气上方烤了老半天,冻到的手指骤然遇热,痒得挺难受的。
所长发话了,同志们辛苦啦,今儿冬至,过节,依照咱所里一贯的人道主义和照顾警嫂家属需求的惯例,有家有口有孩子的,晚上就甭值勤了!没结婚没孩子的,都留下给老子值班,大伙集体值夜,咱也热闹热闹不是!
一群单身未婚境况凄凉的小警帽儿哼哼哈哈的,寻思着说,咱晚上吃啥啊,是不是先出去撮一顿咱再回来守这个寒风萧瑟孤枕难眠的漫漫长夜啊!
正大呼小叫呢,门外闹哄哄涌进来一坨人。
"警官同志们,老少爷们儿们,咱给值班儿的劳苦弟兄送饭来了!"
罗战嗓音儿里透着一贯的豪爽张扬,又是不请自来,前呼后拥一帮饭馆儿伙计,抬着家伙事儿。
所长出来一看:"呦,小罗同志,你又来了哈?"
罗战抬手给所长大人抱个拳,颇有江湖风范,笑呵呵道:"咳最近忙,瞎忙,有一阵儿没来跟您老和兄弟们喝酒啦!对不住对不住哈!今儿我做东,我请大伙吃饭!"
赖饽饽和几个伙计搬出来一大包一大包装得满满堂堂的饭盒,饭菜香味儿瞬间溢满小办公室,在寒冷的冬日里甭提多么的温暖和诱人。
罗战挺有心的,饭盒都搁在双层的保温包里,晤得热腾腾的,眷暖人心。
几个伙计还抬进来一个大号的铜火锅,下边儿烧固体酒精的那种。
华子纳罕:"妈呦,罗老板,您这是要给咱们涮羊肉吗?"
一群小警帽儿都快要热泪汪汪了,罗老板啊!亲人啊!!!
派出所警察大爷们现在习惯尊称罗战为"罗老板"了,有开玩笑的意味,也是真心佩服这小子能折腾,会混,盘子越做越大。
罗战出狱已经一年多,最近生意十分红火。
低成本的小吃店开起好几家连锁,一家在德外大街,一家在护国寺,还有一家开到美术馆后街张自忠路。即使是最小的门脸儿铺面,也是他亲自选的店址,踩好的点儿,看准了附近街道的胡同串子老北京们,最稀罕这一口儿。
一些脱离老城区多年、早已搬进外环高档楼盘小区的白领儿们,甚至专程开车找到罗战的小店,就为了尝一口正宗的豆汁儿,来一盘儿外焦里嫩的蒜泥灌肠儿,回味一把童年时代,青砖瓦檐下槐花飘香、淡然恬静的美好岁月。
罗战给火锅里兑上一壶高汤,倒入炖好的羊肉、配菜、各种秘制香料,吆喝道:"今儿给兄弟们来一顿羊肉火锅!冬至了,咱北方人讲究吃羊肉狗肉什么的,保暖驱寒,补气养膘儿!"
华子擂了罗战胸口一拳:"罗老板,真有心。"
罗战大言不惭地瞪大眼睛:"那可不!警官同志们也辛苦了,要不是有你们每天起早贪黑地巡逻执勤维护一方平安,哪有我们小生意人踏踏实实开店做买卖的红火日子啊你们说是不是!我来给哥儿几个慰问慰问,犒劳犒劳,那绝对是应该的!!!"
罗战是真能顺嘴白呼,忽悠得派出所上上下下都被他感动了快要氤氲了!
程宇一直在旁边儿看着,俩手插在裤子后屁股兜里,插不上话。
罗战给一屋的人分饺子,一人一大饭盒。
他单拎出晤在保温包最下面的一只饭盒,塞给程宇,凑着耳朵悄悄说:"甭吃我们家伙计包的,他们手生。你吃我包的……"
程宇捏了一只饺子吃,面和得不硬不软,馅儿调得很香。
罗战知道程宇不吃韭菜,最喜欢吃西葫芦馅儿,软塌塌带汤汁的那种。
他估摸着程宇的饭量,亲手包了五十个薄皮儿大馅儿西葫芦饺子。他也小气着呢,就包了五十个,别人想吃没有,只给程宇吃!
罗战想象着有那么一天,俩人在一个屋檐下居家过小日子。
在朝阳的房间里摆一张小饭桌,他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程宇托着腮帮子乖乖坐在桌边儿,等他。
他捏起一只饺子。
程宇张开嘴咬住,香喷喷地嚼,笑得满足温存。
然后他给程宇擦擦嘴,凑上头去,吻住最漂亮诱人的嘴唇……
一辈子的幸福,他愿意在此等候,地老天荒。
程宇有一阵子没在派出所小院儿瞧见罗战了,乍一见面,还真挺想的。
罗战笑得暗藏春光,贼心不死,也是为程宇谈对象谈吹了而心情暗爽。
"冬至饺子夏至面!这是咱这儿的习俗!……"
罗战口水生花地给潘阳讲解时令节气美食养生大法,小潘警官根本顾不上听他白呼,一双筷子张牙舞爪,吃羊肉吃得满头冒汗,连呼够味儿,太他妈的好吃了。
程宇埋头吃饺子,听着罗战无处不在的大嗓门,心里是酸酸甜甜说不上来的滋味儿。他已经在自个儿心里画了一个圈儿,保留地,那一块地儿就是属于罗战的。这人的影子就像一道鲜亮刺目的光芒在他脑海里跳跃闪动,挥不去躲不开,早就已经跟别人不一样了……
俩人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不是十几岁青春毛躁的男孩子,三十了。也正因为年纪大了,有家有业,折腾不起,程宇对感情这事儿十分慢热而慎重。
慢热不等于没热气儿,慎重不等于没有心肝。
两个人都已经过了那个玩儿得起的年纪,有些事儿做了就不能回头,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这一步若是趟出去了,那就是一辈子的牵手,共同面对一切可以想象的困难与压力!程宇心里很明白。
罗战穿上大衣,系上围巾,挥手道:"大伙慢慢儿吃,我走了!吃完了这家伙事儿就搁着,不用动,明儿早上我店里伙计过来取!"
华子嘴里叼着羊肉道:"唉别走啊,一块儿吃啊!"
罗战爽快笑道:"你们吃吧,我不缺这一口儿。我那店里还得盯着呢,今儿周末,吃饭客人多,我回去了。"
罗战方才瞥见程宇使筷子都不太利索,手指冻得跟小胡萝卜似的,于是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双鹿皮带绒的厚手套,偷偷塞给程宇。
程宇:"我不用你的。"
罗战:"啧……新的,就是给你拿的。"
罗战一刻没多停留,抛给程宇一个特别深长的眼神儿,走了。黑色羊毛大衣染着风霜的背影消失在小院儿门口,拎保温包的那一双手没有手套。
程宇那一刻甚至听得到自己心里头吧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崩断了,忽忽悠悠地漂着,徘徊着,心口某一处像是破土出芽,汩汩地淌出蜜来,甜得发痒……
程宇的手机响了,田磊。
"小程程,你在哪儿呢?所里值班呐?"
"嗯,你在路口值勤呢?"
"我下班儿啦,站了一下午冻死我嘞,找个人陪我吃饭啊!"
"那你过来吧,我们正吃着呢。"
于是田磊骑着他的交警小摩托跑来了,添了一双筷子。潘阳还特不乐意,牢骚道:"田磊你丫太能吃了,你怎么来这么及时啊你!我们所里的人员编制有数的,有你这一号儿人吗,你谁啊你?!"
田磊摇晃着脑袋:"我怎么不能来啊,我们家小程程请我来的!这谁弄来的羊肉火锅,太地道了!"
潘阳一歪头:"问程宇吧,他哥们儿开饭馆的,整天给我们送饭,我们日子过得可美了,可奢侈了!小磊子你嫉妒了吧你?"
田磊由衷地说了一句:"程程,你这朋友交得不错啊,够意思!"
程宇听了嘴角浮出笑模样,在同事们跟前,也挺有面子,挺来劲的。
肉足饭饱,窗外寒风正烈。所长吃饱了回家了,副所长回办公室里看电视,丢给小警员们一句话:"别折腾得太过分哈!你,亮子!还有你,潘阳!"
潘阳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头儿,有我什么事儿啊,都是亮子他不学好!"
华子叼着烟哼道:"所长回家搂媳妇抱孩子去了,操,咱们搂谁抱谁啊?"
田磊嘻皮笑脸地把头一歪,靠到程宇肩膀上,把人搂着。
田磊才一靠过来,腻得程宇直起鸡皮疙瘩,罗战跟他腻歪他还能忍,这田磊怎么跟罗战一个臭毛病啊!
田磊跟程宇相识的年代更为久远,俩人小学同学,都是胡同里柳荫街小学毕业的。因此田磊一口一个肉麻的"小程程",叫了二十多年也不改口。可是肌肤相贴碰到肉,程宇感觉特别扭。
副所长其实早就知道,这伙人凑在一起背地里搞什么事儿,这属于聚众观看黄色淫秽音像制品啊!但是领导也理解一群小伙子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的,平时工作忙顾不上家、找不着女朋友,人民群众低调猥琐的娱乐消遣,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管理太严格了,啥都不让看,小伙子们出警,都没有激情和战斗力了!
一群人猫在曹亮的小黑屋里,好几台电脑和硬盘,老牛拉磨似的嗡嗡嗡响,密密麻麻的网线在桌上地上摊了一大堆。
曹亮翻出他最近搜集的好玩意儿,先弄了一个韩国的,又整了一泰国的。
哇啦哇啦的韩语泰语,一帮人没一个听得懂的。
本来也不需要听懂,看画面听呻吟就足够了。
华哥说:"韩国这个太无聊了,俩人吱哇乱叫干嘛啊?好好的整得跟强奸似的,这个不行,勾得我有职业冲动,我老想上去执法,揍这男的!"
潘阳说:"我也不爱看韩国的,这女的尼玛胸是A cup,那张巨型脸至少是F!换一个换一个!"
于是换成泰国的。
这回大家都满意了,默默地看,没动静了。
男的仰躺在床上,女的像猫一样爬上去,丁字裤在后腰上只挂了一条线,露出两瓣晃动的浑圆臀瓣,立时惹起屋里一片呵气声儿。
男的屈着腿,女的跪在男人两腿之间吸吮。画面里赤红色的烛龙节节胀大,歪歪躺躺看电影的一圈儿人那裤裆里蛰伏的家伙也都快要受不了了。
有人哼道:"这个最爽,谁试过啊?"
一群人干笑。爽过的人那笑声儿里透着风发的得意豪迈的雄风,没尝过滋味儿的人笑得干涩酸楚,泪眼望苍天地呐喊"我也要——"
曹亮瞟一眼华子:"华哥,好事儿别掖着藏着,赶紧给我们讲讲,到底有多爽啊?"
华子眉梢眼角透出十里春风:"特别爽,以后你就知道了,美不死你的!"
"啧——哎呦喂……"羡慕嫉妒恨的各种不和谐杂音。
大伙都知道华子找了个远郊县来城里打工的妞儿。一开始同事们都撇嘴,华子你这么挑剔的人,咋找个农村的啊多土啊!华子说,你们懂个屁啊,好处能让你们瞧见么!
村妞儿人土气一些,但是脾气好,干活儿利索,又知冷知热,比城里的小姑娘好伺候多了。后来经不住大伙连番逼供拷问,有一回看小黄片儿的时候,华子漏了底,那姑娘在床上特贤惠,特知道疼男人,可放得开了,什么都肯做,让爷们儿那感觉就跟当皇帝似的!
看到激动处,电脑小画面里的男人高高掀起靓妞儿的大腿,插了进去。男人的腰胯臀部奋力挺动,女人抽筋似的叫唤。
"我操……"屋里有人低低哼了一声。
大家都知道这句是啥意思。没人吭声,一屋子寂静,各自爽绝。
男人越插越狂暴,汗湿赤裸的身体猛烈撞击,发出噼噼啪啪的水声。程宇听得恍惚心悸,眼前人影晃动,那声音特熟悉……
田磊歪唧唧地靠在程宇旁边儿,一只手还搂着程宇的肩膀。
程宇顿时更别扭了,躲闪:"磊子你别捏着我……"
田磊莫名地眨眼:"我没,没捏你啊,怎么啦?"
眼前发狠的那男人,黑色硬发里热汗横流,汗水顺着背肌流到臀间,肤色泛出润泽的铜光。程宇觉得自个儿撒癔症了,瞧见这裸男,脑子里就不停地想起罗战那混球!
罗战的头发也是这么短,这么硬朗。
罗战的肩膀也挺宽,脊背上肌肉错致。
罗战的皮肤色泽也是偏深的铜色,晒得很健康,带几分野味儿,像东南亚热带原始丛林里钻出来的。
罗战做饭、唱歌、跳舞、喝酒,热汗奔流的时候,就是这般狂放还时不时发浪的臭德性……
电脑里那俩人换了个姿势,女人跪伏成放荡的姿势,男人从后方干了一会儿,拔出家伙事儿,突然像强暴一般,按住胯骨,用力地楔入那个十分精致窄小的入口,粗壮的一根阳物慢慢地没入那女的臀瓣!
女的痛苦地挣扎,大声呻吟,求饶,然后慢慢地,一轮一轮地,被干得浪叫……当然,都是在做戏。
"这也太猛了吧……"
"亮亮,你从哪儿搞来的……靠,人才……有俩男的搞的么?"
"别在这儿恶心了,老子坚决不看男的互相搞的!"
屋里有人耐不住不断地干咳,有人已经快受不了了,两条腿拼命夹着。
程宇靠墙坐在钢丝床上,咬紧牙关,一条腿屈起来遮掩着,他就是那个快不行了的!而他不行了不是因为看女人,而是那个汗水淋漓喘息不停疯狂挺动的男人,那身形那动静儿,简直太像某个月黑风高酒后混乱的一晚记忆中的罗战!
裤裆里鼓囊囊的一团,都顶起来了,遮掩不住,程宇趁人不备,噌得蹿下床,一声不吭跑出去了。
不知道谁"嗯"了一声。
一屋子同事像活见了鬼,视线追逐程宇狼狈跑走的背影,顿时炸窝了。
"程宇今儿竟然没打瞌睡,不会吧?!"
"咱们青涩稚嫩的小程程终于开窍了?"
"哎呦喂,跑厕所去了,咱赶紧去厕所堵着去,看这小子在里边儿干啥好事儿!"
曹亮和潘阳这俩最没良心的家伙,尾随着去了,果然厕所门被反锁。
"喂,程宇,开门喽,哥们儿要上厕所!"潘阳叫唤。
"叫什么?等着!"程宇隔着门没好气地低吼,声音粗粗的。
"小宇宇开门啦,上多久啦?小宇宇——"曹亮故意的,乐得阴阳怪气儿。
副所长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干什么呢你们?"
副所长指着那俩不省油的家伙:"又是你们俩,闹吧你们就!上个厕所还扎堆儿起哄!"
潘阳和曹亮抱头哧溜钻回屋了。
程宇闭上眼,后脑用力抵着门,极力回复喘息,心跳如雷,身体胀痛。
黑暗中挥之不去罗战的影子。身下那只手蓦然像不再是自己的手,而是罗战那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纠缠着挑逗抚慰。
罗战的拇指和中指因为常年在厨房里耍菜刀,有两个茧,指腹粗糙,手法近乎暴力……程宇眉头紧蹙,咬着嘴唇,幻想着,用着力,撸到自己都疼了,手指酸痛,大腿转筋。他脑子里被一道白茫茫的亮光劈开意识,眼前一片纷乱的雪花席卷呼啸,奋然撕扯开最后一道负隅顽抗的神经防线……
欲望在指尖爆发的刹那,程宇喉头滚过罗战的名字,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叫出声,全身都难受得发抖。
射出来很多,热热滑滑的。
以前能维持一年消耗的生理内存,现在尼玛一个月就全耗光了……
程宇那时候特别难堪,心底却又隐隐徘徊着一丝奇妙的渴望,无可言说,又无法摆脱,仿佛掉进了一个蜂蜜做成的黏腻又甜美的漩涡,越陷越深,距离岸上自己原先的那条影子,越来越远……
他一直自认为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警校各类专业技术课心理学课格斗训练课野外生存课,他的指标都是优异。这个职业需要他性格冷峻,观察敏锐,目标精准,思路活跃,并且能够从容地控制脾气欲望,游刃有余,收放自如。
可是沦陷竟然如此轻易,堕落不论道行深浅。一向走路横平竖直循规蹈矩的人儿,一栽跟头就栽了一个最狠的。罗战那个王八蛋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占据了尘封的心房,摧枯拉朽般的摧毁夷平了他这么多年固守的人生轨迹。自从跟相亲对象彻底分手,从最后一道心理障碍中挣脱,仿佛一夜之间,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38、兔宝抓捕
冬至过后就是元旦,平安大街张灯结彩,后海湖畔的冬夜火树银花,家家饭铺和酒吧都挑起大红的灯笼。
罗战虽然已经从大杂院儿搬走,却还惦记着走回头路,时不时路过瞧一眼程大妈。他是真稀罕这老太太,心里感恩流涕地特希望程大妈有一天成为自己的丈母娘,可惜您儿子看不上咱这一号儿。
他在电话里答应程大妈,元旦过来吃个团圆饭,叮嘱程大妈千万别自己开火操劳,等咱来给您烧菜做鱼,做羊肉火锅和各种年节小吃。
程宇这两天也忙,过年了一帮鸟人吃饱太闲,瞎折腾,警报不断。
这天是接到匿名群众线报,说景山后街某小巷子里,有人聚众吸毒淫乱!
派出所出动了一个组的便衣,开着平民车去的,华子和潘阳腰上配了枪。按照举报的地点,摸进胡同里那家小四合院。院落青砖红门,内里别有洞天,看着像个私人会所,八成还是有点儿背景的。
进了门就被几个小家丁拦住:"干什么的你们?!"
华子叼颗烟,早上故意没刮胡子,邋邋遢遢,模样儿挺屌的:"坤哥在吧?找坤哥有点儿事。"
小家丁挑眉:"你谁啊?"
"我华子,坤哥认识我!"其实坤哥跟本不认识华子,华子也不知道这坤哥究竟是哪一号人。
"坤哥没说今儿有客人,你们赶紧走人!"小家丁不吃这套,口气特横,往外赶人,一看就是仗了人势。
那几人无意中瞥了程宇一眼,多看了好几下。
华子灵机一动,拿下巴指点:"喏,坤哥要找的人。"
没想到小家丁真动心了,使劲儿看了程宇几眼,问:"坤哥让你来的?"
程宇微微点头:"嗯,我,能进去么?"
程宇穿了一件半新半旧的羽绒服,里边儿是高领毛衣,还戴个毛线帽,把头发遮住,露出一张特别干净的脸,黑眉粉唇,眼神纯净,估不出年纪。
那样儿高高瘦瘦的,说话装得还挺怯,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学生似的。
小家丁问:"第一回啊?你干净吗?"
程宇一怔,低眉顺眼地,抿嘴哼了一声:"怎么样才算干净的啊……"
那些人审视程宇的眼神竟然有些暧昧,很不正经地干笑了几声:"嘿嘿,挺俊的,看着就像个毛儿都没长全的小雏儿!"
小家丁挥手道:"你进去,其他人可以走了!"
华子一看赶紧说:"嗳?嗳你等会儿,什么就把我们这人给领走了,有个说法儿没?我们几个呐?"
小家丁说:"按老规矩,坤哥钱还能少了你的?!"
程宇给同事暗暗递了个眼色:放心,我一个人搞得定。
程宇看对方脸色口气就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儿。他是训练有素的警察,当然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不动声色,伺机抓捕。
华哥故意赖着不走,跟几个小家丁有一搭无一搭地闲扯淡。
潘阳在那儿假充内行地"鉴赏"小会所里的紫檀木雕花蜗形腿小条案,眼睛趴在大花瓶上数梅花瓣儿,消磨时间。
几个人其实心里都特紧张,特警醒,时时刻刻听着里边儿的动静,直到楼上屋里传出稀里哗啦一声响和肉体四肢被掼到墙上的闷声!
便衣迅猛地出手,制服楼下几名家丁狗腿子,用手铐锁了,然后拔枪冲上了楼。
屋里,一个形似保镖的壮汉被踢折了手腕,摔倒在墙角,陷入昏厥。
床上被褥凌乱不堪,一个身材细瘦穿着紧身衫花秋裤的漂亮男孩儿滚到地上,惊吓得哆嗦。茶几儿上零零散散的一摊,吸了一半儿的白粉。
穿粉衬衫的程宇与正主儿打成一团,拳拳到肉,腿脚翻飞。
那个人头发像鸡窝,两眼发红,手脚因为毒瘾发作而抽搐,鼻涕都随着剧烈的喘息喷出来了,一脚扫向程宇!
"你丫不是个卖屁股的男婊子?!你他妈的是警察!!!"那人骂。
程宇被那厮浪言浪语地骂着,眯细的双目溅出两道冷硬狠厉的光芒,简直想杀人!
对方这一脚打着旋儿,程宇猛然后仰下腰,利索地躲开,随即劈头盖脸地迎上去打,拳脚带着凛冽的风声!他用小腿爆扫,与对方直接对脚,高帮皮靴狠狠踹向那人脚踝上坚硬突出的骨头,拇趾内脚背发力点杀,一踹就让那人脚腕瞬间几乎崴成外翻!
那人嗷一声痛叫倒地,连滚带爬,身手也是练过的,跃上窗台,企图跳窗逃跑!
程宇左手从腰间抽出防身的家伙,伸缩警棍啪一声弹出棍身,身形扑过去照准那人拖在窗台下的脚腕子,甩棍狠狠一劈!
那厮疼得像泄了气的皮球,从窗台上滚落,嗷嗷地大叫:"混蛋!你敢打我,你个小警察他娘的敢打我?!你知道我老子是谁吗!!!"
一群便衣一起冲进来,持枪压制,把嫌疑人全都铐了。
只有程宇身上不带枪,有枪他也没法儿用。
他现在习惯用伸缩棍。这玩意儿小巧,轻便,本身是钢制,棍头接触面儿小,压强大,杀伤力极猛,打在手脚上可以轻易制服反抗的歹徒,若是打头颈、喉骨,几棍子下去可以伤及人命。
几个同事割破床垫,从夹层里又搜出若干小袋包装的冰毒K粉摇头丸。
程宇冷冷地扫视地上哀嚎的小混蛋,从沙发上捡起自己的毛衣、羽绒服。
被踢肿脚踝的家伙满地打滚,无赖似的尖声嚎叫:"爸——爸——打人啦呜呜呜!你个条子他娘的也敢欺负我呜呜呜!!!!!"
穿花秋裤的男孩儿似乎也刚吸过粉儿,浑浑噩噩的,一身冷汗,手脚抽着。
潘阳习惯性地搂搂程宇的肩膀,碰拳表示慰劳,瞧见程宇凌乱敞开的衣领儿和被扯出裤腰露出小腹的衬衫下摆,问:"怎么啦,一副被人蹂躏过的小样儿?"
程宇冰冷着脸低声骂道:"去你妈的!"
他不是骂潘阳,是骂地上躺的那位。
程宇方才在屋里磨叽了好久,其实就是等这个叫刘晓坤的家伙把毒品亮出来,再出手抓他。
举报线索未必靠谱,贸然出手把人打了抓了,过后如果查不出毒来,拿什么理由解释抓捕啊?警察伪装成鸭子"钓鱼"执法?这说出来也太跌份了!
刘晓坤一见程宇俩眼放光。程宇低着头那副干净腼腆的模样儿,勾得这厮鼻涕口水都挂相儿了,哪见过这么清纯正点的一口儿?连忙抱到沙发上乱摸起来。
程宇那可是强忍着呢,被刘晓坤把羽绒服扒下来的时候,浑身都绷起来了。
刘晓坤迷得直接就把俩手伸进程宇的毛衣,摸他的皮肉。程宇恶心得要吐,这才发觉男人和男人原来有这么大的不同!这家伙贴上来啃他的脸,满嘴喷着下流话,程宇恨不得直接一胳膊肘砸下去,把这厮的一嘴好牙连带舌头全敲下来,才能出这口腌臜气。
程宇之前只有被罗战那个混球碰的时候没有跳脚炸雷,若是让别人碰他,他真心受不了这份恶心,胸口一股火苗腾得就烧起来。
"来嘛小兔儿,兔宝儿,给爷看看里边儿长啥样儿……"
刘晓坤的口水快要黏上程宇的下巴。
"……别闹。"
程宇的腰身在毛衣里僵缩得像一块搓板儿,机警的目光把整个房间扫了一遍,没瞧见吸毒的迹象。
俩人一个扑啃,一个躲闪。
程宇皱眉,结结巴巴地哼唧:"你别闹么,你身上,有味儿……"
刘晓坤爱死程宇那青涩羞臊的样儿了:"啥味儿啊,那咱俩洗洗去?"
程宇嘴唇嗫嚅:"酸的,还有苦的,不好闻……"
刘晓坤嘿嘿笑着,狠狠嘬一口程宇的俊脸,拽着人进到套房里间,没瞧见程宇埋藏在眼底的想要一口咬断他颈动脉的狠辣目光!
里间茶几儿上,刘晓坤端着个玻璃盘子,吸管儿凑近鼻孔,一分钟的工夫,把盘子里一排白色粉末迅速吸进肺腔。他打完K爽得两只眼珠对在一起,怪叫了几声,嗨药嗨得大脑神经中枢异常兴奋,肾上腺素井喷,在强烈的幻觉中向程宇扑过来,疯狂狼啃!
床上被窝里钻出一颗眼神迷乱的脑袋,程宇一眼瞥见,原来这屋里还养了个漂亮男孩儿?
刘晓坤纠缠不休地脱程宇的毛衣,随后毫无羞耻地把自个儿裤腰带解开,袒露出内裤前裆鼓囊囊的一团儿,笑嘻嘻道:"兔宝儿,口活儿咋样嘛?"
程宇垂头坐着,不吭声。
刘晓坤调戏道:"兔宝宝来,给爷吸一个嘛……没做过?嘿嘿我就稀罕没做过的,我教给你,凑过来,拿舌头仔仔细细地给我舔……"
这厮随即就为这句话付出了惨痛代价。
下一秒钟,在他两腿之间缓缓蹲下的人瞳孔里突然喷出炙热暴怒的火焰,飞快地抄走茶几儿上那几袋证物,凌厉的手肘横扫他的下巴!
刘晓坤拒捕反抗,程宇就等着他出手呢。
你敢光天化日之下猥亵警察,还暴力袭警,警察大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揍死你!
程宇的身形闪电般缠裹了上去,凶狠地飞膝撞肋!
俩人打作一团,招招都发了狠,要了命了。
一伙人被铐回派出所,当晚挨个儿排查,确认身份,准备将案宗上递分局。
很快就有各种电话打到派出所所长那里,"讨论"刘晓坤的意外。有人专门派车过来接人,要把这人弄出去。
刘晓坤临走时披着外面儿人送进来的大衣,流着大鼻涕,还犯着瘾,抽抽着,极为嚣张地狂言:"你们都给我等着的,我让我爸爸收拾了你们这帮条子!!!
"那个打我的条子你他妈的给我滚出来,敢不敢出来?!"
几个小警察一旁冷眼看着,真想拿警棍捅进这人喷粪的嘴巴。
程宇从院儿外进来,冻成粉白色的嘴唇含着一颗烟,与被人架着拖出去的刘晓坤擦肩而过。
刘晓坤瞪圆了被K粉致幻失焦的眼珠子,对着程宇骂道:"你小子给我等着的!看我下回逮着你,大爷我操不死你的!!!!!"
程宇面不改色,与那家伙用眼神儿对撞,刀片儿似的目光在吞吐的烟雾中显得清冷,鄙夷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他最瞧不起这号儿色厉内荏的怂包软蛋,尼玛仗着个有钱有势有权的老子,就在管片儿里违法乱纪肆意妄为。偏偏前海后海中南海这一带忒么的还聚集了挺多这号儿人,饕吞社会财富,浪费警力资源。
尤其为了抓捕这厮,还被迫出卖了色相,程宇心里也恼火得很。
这种事儿忒么的能报因公精神损失费吗?能给咱额外的警务津贴补偿吗?就为了抓你个淫荡下流坯子,我容易吗我?!
被那恶心玩意儿又摸又啃得,程宇回来就把脸、脖子和手露得出来的地方,拿肥皂水狠狠地搓洗,生怕留下那厮令人作呕的气味儿。
分管他们刑侦小分队的副所长过来拍拍程宇,语气中明显带有安抚的意味:"小程,辛苦了,回头给你记一功。"
潘阳几个人也在开玩笑:"还是咱程宇最牛掰,这张俊脸、这小蛮腰扭搭扭搭地出场,又会勾人又能打,一个顶我们五个!要不是今儿个将计就计,还没那么容易抓人抓赃呢……"
程宇心里想骂人,妈的你个潘阳,怎么就没人看上你啊?下回这种恶心事儿你去!!!
逮捕了五六个人回来,晚上又得加班儿审讯,熬夜写案宗材料。兜儿里手机振动,程宇拿出来一看,罗战的短信。
【程警官,外地出差办个事儿,几天就回来,元旦跟咱妈吃团圆饭!】
程宇嘴角闪出笑意,回道:【过年贼多,注意安全。】
罗战回复了一张贱兮兮的笑脸表情符号:【老子就是贼,谁敢拦我?警察叔叔快来保护我么!】
程宇绷不住,对着手机屏幕笑出来,心里暖洋洋的。
罗战这厮大部分时间里,是挺可爱的一个人。
俩人最近都忙,有一阵子没见面儿。程宇嘴上不承认,心里是真的惦记罗战,默默地懊悔以前对这人不够热情,可是又不知道下次见着罗战怎么说……
案审的小屋里,华子把穿花秋裤的男孩儿拎出来问话。
华哥问话,程宇在电脑里做笔录。
男孩儿穿着个棉猴儿,□是秋裤,哆哆嗦嗦不停地擤鼻涕,一看就有瘾。
程宇啪啪啪点开电脑里的户口档案一瞅,这哪是个男孩儿啊,年纪也不小了,就是脸长得嫩,唇上下巴上好像不长胡子似的。那双漂亮眼睛瞄着上眼线和下眼线,眼型硕然大了一倍,电烫过的卷曲睫毛,还刷了加长版睫毛膏,妖精似的!
华子轻蔑地冷笑,跟程宇递了个眼神儿:这小子一看就是个二尾子,男不男女不女的,看着就替他爹妈糟心,这娃还能回炉重塑吗?
老北京话管这种人就叫兔儿爷!
华子:"你大名儿叫窦容?"
男孩儿点头,擤完鼻涕,眼神湿漉漉的,挺可怜的。
华子:"你跟刘晓坤什么关系?你是他什么人?"
窦容:"我,我是他,他发小儿嘛。"
华子:"就只是发小儿?没别的关系?!"
窦容快速摇了摇头,蜷在长凳子上,两条腿都缩在怀里,抱成一个花花团子。
华子:"你跟他一起吸毒?K粉和冰毒哪儿来的,交待吧?"
窦容睁大眼,眼泪汪汪的,看起来是特无辜又害怕。那宅院是刘晓坤的,毒品也是刘晓坤弄来的,可是刘晓坤被人接出去的时候,根本就没理会他死活,把他扔在这儿了。
窦容恳求俩警察让他打个电话。他知道在私人寓所里吸毒纯属个人行为,不会判刑,顶多就是收容劳教强制戒毒。他想找人把他赎出去,没人保他可就惨了。
华子冷喝道:"打什么电话?先把你问题交待完了你再打!"
窦容又可怜巴巴地恳求程宇,估计是看小程警官面相好说话。
程宇确实是好说话,跟华子示意,这人想打电话让他打呗,八成儿就是刘晓坤的蜜,被包养的小白脸儿,怂了吧唧的,一看就不像贩毒集团的。
程宇做笔录做得心不在焉,严重走神儿,眼睛瞟着手机屏,罗战的犯贫短信贱兮兮地又追来了。
【程宇,我到机场了,他妈的来太早了……早知道先去你那儿溜一圈儿!】
程宇快速回复,特骄傲的口吻:【没事儿闲得,甭过来烦我。】
罗战回复得飞快,口气就是这人一贯的无赖撒娇:【就来,我就来!怎么着吧?你想我……包的西葫芦饺子了没?】
程宇脸上露出酒窝,使劲儿憋着笑意,心都软化了。
华子和窦容还在那儿唧唧歪歪,程宇把手机藏在桌子下边儿,心跳得就跟小孩儿考试串联作弊似的,偷偷儿地按键回短信,跟罗战你一句我一句地臭贫。
从来都没有过的甜蜜知己的感觉,真的惦记那王八蛋了……
窦容拿着听筒,哭哭咧咧地抹眼泪儿:"喂?喂?"
"是战哥吗?战哥,我,我,是我啊!我是豌豆蓉儿啊!"
华子抬起头一愣,用眼角扫向程宇。
程宇傻了吧唧地还在盯手机屏幕呢,罗战怎么不回复了?
窦容嗓音细细软软地哭诉:"战哥,我,我在派出所呢,我被警察抓了!
"哥,我怎么办啊我也不知道找谁,我怕他们关我嘛……
"战哥你能先把我保出去么,我不想蹲牢房么我害怕,你快来啊,你可不能真的不管我了啊,哥!!!……"
华子探究地盯着窦容琢磨,此"战哥"是罗战那小子吗?
程宇脑子里忽然就乱了,捧着手机,罗战突然就没动静儿了,不再发短信逗他了。
手机屏像死机似的,暗下去了。
程宇的一颗心也像是突然黑屏了,猛然盯住"豌豆蓉儿"。这人俊美的一张脸,忽闪忽闪勾搭人的睫毛,细弱柔软的身段儿……方才这一道儿上,走路还夹着腿扭着屁股地骚情!
程宇像是被人当头狠劈了一掌,脑壳儿炸裂崩坏似的疼痛。震惊、怀疑、审视、愤慨以及恼羞成怒等等五花八门复杂深奥不可言说的心绪,纠结撕扯着他的神经……
让你丫发癔症惦记那个混蛋!!!
39、醋溜豌豆蓉
罗战赶到派出所时风尘仆仆,一脸着急麻慌的,车上还搁着他的小行李箱,这趟飞机都耽误了。
他口里喷着白气儿,裹着一身的寒意跑进来,派出所上上下下老少爷们儿们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儿。
做警察的平时三教九流的人和事儿见识多,其实最喜欢八卦了。
"呦呵,罗战同志,您可来啦?"华子调笑道。
"我说罗老板,你是来保人的吗?保证金带够了吗?"潘阳眯着眼睛不怀好意。
罗战自己其实也丈二和尚没摸着头脑,连忙问:"豌豆蓉儿怎么回事儿?怎么进局子了?"
华子:"这小子吸毒,你不知道啊?"
罗战:"他吸毒?!我不知道啊我!"
罗战用眼角快速过滤眼前一群七嘴八舌的小警帽儿,没瞄见程宇,审讯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花秋裤,棉猴儿是紫红色的,秋裤上缀满小碎花儿,看着还挺村的那种,一头扑到罗战身边儿,呜呜呜地就要往罗战怀里扎似的。
罗战这一惊,下意识地挡:"嗳?嗳?这怎么了这是?"
"战哥,战哥你怎么才来呢?警察他们要拘留我,怎么办啊我……"窦容一副期期艾艾的可怜相儿,眼线都花了,两只眼睛跟个小熊猫似的。
罗战仔细一瞧:"哎呦我说豌豆蓉儿,你怎么弄成这副德性?你竟然吸毒你?!"
窦容特委屈,抽缩着鼻子:"你们都不管我,强哥不要我,你也不理我,没人管我死活!"
罗战瞪眼儿喝斥道:"没人管你你也不能乱来啊,你也不能沾毒品啊!!!"
程宇紧跟着窦容从审讯室里出来,冷着脸,一眼就瞧见豌豆蓉这小子摽着罗战的胳膊起腻歪。窦容刚才在警察大爷面前还比较老实,不敢过分暴露本性,这会子说话声儿简直就跟个小娘们儿差不多,拽着罗战的手,屁股还扭着!
对于豌豆蓉儿来说,他其实平时跟熟人说话,都是那尖尖细细的声儿,并没有对罗战区别对待。他确实天生就是那种人。
但是这情形看在程宇眼里,这小子简直就是在跟罗战撒娇卖骚,勾引风情,就快要四爪齐上扒在罗战身上了。
罗战一瞧程宇,赶忙点头打招呼,顺手就把豌豆蓉儿从他胳膊上给撸下来,攘到一边儿去。
罗战赶紧解释:"程宇,这人我以前认识,不知道现在怎么就,怎么他妈的就染上毒了!确实是我照管不严,给几位添麻烦了,这人你们别关成么,让我押回去赶紧让他把毒戒了!"
罗战若是不解释还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些话到了程宇耳朵里,就变味儿了。程宇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一双暗红的眼就死盯着豌豆蓉儿,盯得这人直往后缩,战战兢兢躲到罗战背后哆嗦。
程宇是真火了,粗着嗓子吼了一声儿:"你干什么呢你?"
窦容:"……"
程宇:"你坐到凳子上去!"
他其实是受不了看见豌豆蓉儿抱着罗战的腰,简直像从身后搂着罗战似的亲密。罗战的腰,他自个儿都没有那么抱过呢!
窦容特怕程宇,耗子见着猫神一样。自从他给罗战打完电话,再到罗战赶过来这一个多小时里,他就没舒服了。程宇就一直用那种恨不得把他剥了皮挑开肉的威慑眼神瞪着他,也不说话,不像有些很凶残的条子在审讯室里使手段逼供什么的,程宇就只是怒火中烧地瞪着他,仇人一样。
罗战瞧出程宇脸色不爽,赶忙拎起豌豆蓉儿丢到长凳子上:"你你你,先给我坐好喽!甭跟我拉拉扯扯的,像啥样子啊……"
旁边儿一群看热闹的家伙也瞧出程宇口气脸色不对劲,可是也不清楚程宇为啥如此恼火,屋里简直像煮开了一锅熏醋似的,满屋飘着浓重刺鼻的酸气!
华子察言观色,忍不住打个圆场儿:"内啥,罗战啊,我们查过档案,窦容这事儿属于初犯,情节不算严重,坦白从宽,等审查完毕,可以考虑取保候审……"
华子话还没说完,程宇沉声打断:"取保候审有一套审查制度的,能这么随便么?窦容还没查完呢,罗战要保他,罗战跟他吸毒有没有关系?有没有藏毒携毒运毒?这些都不用问清楚查清楚么!"
华哥一愣,啊?
华子心想,我靠,程宇,合着罗战不是你铁哥们儿、亲哥们儿啊?老子忒么的不是想卖你个面儿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罗战这会儿才发现问题严重了。
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也不是豌豆蓉儿有什么重大扯不清楚的问题,而是程宇显然生气了。一个小时之前程宇还跟他亲亲热热地发短信调情呢,这会儿翻脸怒了!
屋里电话响了,程宇扭身接起电话:"什刹海派出所,哪位?!"
程宇的声音冷冰冰硬邦邦的,比屋外房檐儿上坠得冰镏子更硬更沉。
"知道了,一会儿到。"
他左手抄起笔,在出警档案簿上飞快地做了笔录,然后把挂着手铐和警棍的宽皮带扎在腰间,拎起大衣和帽子就走出去。
华子潘阳一看这阵势,连忙吆喝:"嗳这,这,程宇你先别走啊!"
程宇扭脸儿说:"我接个警,今儿我值班儿。"
华子甩嘴道:"谁值班儿不一样啊?阳子你去接活儿,程宇你给我回来,这事儿还得你来处理呢!"
程宇冷冷地问:"我处理什么?"
华子给他使眼色,这豌豆蓉儿,放还是不放啊?你哥们儿这是算保人还忒么的算"同伙"啊,到底审不审啊?
程宇嘴角动了动,冷冷地说:"我认识罗战,我不方便参与这案子了。我回避,你们审吧。"
让我们审?!
华子心里暗骂,程宇你个不仗义的 ,怎么越是棘手难办的事儿你竟然丢给我们处理!
潘阳挠头,程宇你回避了,我们呢?我们都认识罗战这个鸟人!还白吃白喝了罗老板好几顿,前几天那顿香喷喷的羊肉火锅那滋味儿还惦记着呢,咱用不用集体回避啊我说?!
程宇出去了,把罗战晾在派出所,不管。
他是真不想听罗战的解释或者口供,完全听不下去,心里那股子火苗噌噌噌地往上窜,烧得他喉咙口火烧火燎,脑仁儿爆疼。
这事儿真不能怪程宇火儿大。
其实窦容刚打完那个电话,派出所小院儿里就炸锅了。
上至副所长,下至几个科室的小警员,各个屋门串来串去,交头接耳,全都在议论这事儿。
"嗳,那个二尾子,竟然跟罗战有关系!"
"真看不出来唉,罗战这人……是不是也好那一口儿啊喂?!"
"不会吧,我靠,罗战那样儿,看着挺正常、挺爷们儿的一个人啊!"
"罗战显然是扮演爷们儿的角色啊!那个豌豆蓉儿肯定就是那种,那种人呗……"
同事们也没什么恶意,纯粹就是案审之余,闲得无聊,平时就喜欢八卦案情。这回可逮着罗战这么个一贯张扬爱炫的、所里上上下下大伙都认识的人,原本就是活宝级人物,不慎暴露了私生活,大伙不挤兑他挤兑谁啊!
可是这些闲话灌到程宇耳朵里,程宇听着多难受啊!
一字字一句句挤兑罗战的话,听起来都像是对他的嘲讽,拧着他的心。
这一个小时,对于程宇,简直是把他搁在火上翻来覆去炙烤煎熬。
从来没这么恼火和难受过。被历任相亲对象甩了的时候没有过,初恋女友林丹丹结婚了新郎不是他他也没有,甚至自己老妈生病进医院他这个做儿子的都没这么难受过!
真不孝顺,真没出息!
程宇觉得自己这回真傻逼了,为了罗战这么个大混子,自作多情了,丢人!
华子在办公室里分析说:"你们这帮人土鳖了吧,罗战也未必真有那种性取向,八成就是玩儿的!现在很多有钱人都玩儿新鲜的,更何况,罗战以前在道儿上混的,能没玩儿过么,你们就少见多怪吧!……"
程宇不是土鳖,也并不天真。他从来没有把罗战当成什么纯情少男五好青年。罗战的出身和经历就已经决定了,这人以前肯定各类案底丰富,情史如同悠悠长河,还是男女通吃,掰几天都掰不完。
程宇以前没太在乎这些破事儿,男人之间计较对方的陈年旧事、吃飞醋什么的,就显得没劲了。
可是心里了解是一回事,豌豆蓉儿这么个妖里妖气的大活人跟罗战纠缠,被程宇看见了,这滋味如同当场捉奸,一下子就打破了心理平衡,激出一脑门子的火儿!
派出所里,罗战也被迫蹲了一回审讯室,老老实实坐在华哥办公桌对面儿,交待他跟豌豆蓉儿的情况。
华哥也没想为难罗战,因此审讯就是了解基本情况,问这俩人之前交往的历史,问窦容的底细,确认罗战与藏毒吸毒完全无关,也就可以了。
罗战这人三天两头往派出所跑,这帮警察都会相面看人,知道罗战不吸毒,也不太可能贩毒带毒。吸毒的人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酸苦味道,警匪这两个圈子里内行的人都能闻出来。再者说,罗战要是有猫腻儿,犯了事儿,还敢贱兮兮地整天来所里报道、老鼠给猫拜年么!
华子婆妈好心地叮嘱:"罗战,你好不容易出来了,也算从良了,道儿上那些人,你以后少沾,少管闲事儿。"
罗战点头陪笑道:"华哥我知道您是好意,可是这人……这人我也不能一点儿都不管啊。"
华子说:"按照正规的程序,这人我们还不能让你保出去。"
罗战问:"为啥不能?我给他交保证金啊!"
华子解释道:"不是钱的问题。窦容吸毒不至于判刑,根本无关保人制度。国家对于吸毒人员的安置有规定的,要送收容所强制戒毒!戒毒一段时间,如果有成果,你再交纳保证金赎人,以观后效。"
罗战一拍脑门,郁闷得要死。
豌豆蓉儿这小子保不出来,结果还把自家宝贝小程警官给得罪了,还不知道怎么往回搂呢!
傍晚,下班儿返家的人潮汹涌,车来车往,饭馆儿酒吧门前食客络绎。
程宇回来了,厚底儿皮靴踩着小胡同一地枯黄色的银杏叶,数九寒天的朔风在脸上衣服上裹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
罗战就在派出所门口,大风口里站着,等程宇。
他手下的小弟打电话过来,战哥啊,您那飞机票作废了,还走不走啦?要不要帮您订下一趟航班啊?
罗战毛躁地说,先不订了,回头再说,老子现在没心思,我这儿乱成一锅粥了我!
程宇出警忙了一身汗,帽子和大衣都拎在手里。
罗战瞧见程宇,赶忙跑上来:"程宇,怎么不穿大衣啊,多冷啊?"
程宇的耳朵和手冻得红红的,衣服里边儿却不断冒着热汗,冷热相激,这滋味儿是不怎么好受。
罗战抢过大衣给人披上:"出汗也得穿衣服,冬天不能这样儿……"
他觉得程宇平时瞧着挺成熟的一个人,发起脾气来其实跟小孩儿没区别,还闹小情绪呢,故意不好好穿衣服。
程宇甩开他的手。
罗战七拽八拽把人弄到胡同犄角旮旯里,按到墙边儿,小声陪笑:"程宇,别闹别扭,哥有话跟你说。"
程宇被他拦住去路,想走走不掉,揪扯之间脸色不爽:"你干嘛啊?我忙着呢!"
罗战说:"程宇你误会了!"
程宇没好气地问:"我误会什么了?"
罗战挑眉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跟那豌豆蓉儿有一腿啊?"
程宇冷脸道:"你跟谁谁有一腿,跟我有什么关系?"
罗战喊冤:"可是我本来就没有啊!"
罗战说:"我告诉你实话程宇,那豌豆蓉儿,他那人就那样儿!而且他不是我那什么,他是我哥的人。"
程宇不吭声,一双案审刑侦眼狠狠地盯着罗战焦躁发亮的眼仁儿,心里在分辨这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罗战说:"程宇,他真的跟我没那种关系!他其实是我哥罗强的傍家儿!!!
"程宇你要不信,你现在给杨油饼打个电话,给栾小武打电话,你就直截了当问他们豌豆蓉儿是谁!"
罗战憋屈得都快要振臂对天空呐喊高呼了。这人哪受得了委屈啊,要是因为一个豌豆蓉儿而得罪了小程警官,这事儿冤不冤啊!
罗战在派出所里挨审的时候,就跟华哥拐弯抹角地招了。
华子忍不住乐:"哎呦喂,我说呢!罗强还在牢里蹲着呢吧?"
罗战无奈:"可不是么,我哥估计没有十年出不来了。华哥你说我碰见这事儿,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华子揶揄道:"也是,不能袖手旁观,你应该来赎人。那这豌豆蓉儿岂不是算是你'嫂子'了?"
罗战喷了,摆摆手:"别,别介,他要是算我嫂子,我掰手指头数数,能给自己数出十个八个嫂子来,我可伺候不起这么多嫂子!"
40、激流汹涌
罗战高中没毕业,辍学了,开始跟他二哥罗强在道儿上瞎混。
罗强比罗战大不少,拿这个弟弟当小孩儿养着,宠着,教他怎么做生意,送给他好车,把名下几间饭馆和娱乐城给他拿去经营着玩儿,还指点他怎么泡妞儿,嫖小白脸儿。
因此罗战年轻那会子着实撒开欢儿胡混了好几年,什么新鲜刺激的事儿他也都尝过滋味儿了。
两兄弟一家亲,啥都可以分享着玩儿,就只有纳进了房的傍家儿不会乱来,这一点罗战心里很有数。只要是他哥哥的人,他绝对不会碰。
男人之间有这个禁忌,彼此"后宫"的楚河汉界划分得很清楚。
这个窦容跟了罗强很长一段时间,从小就跟着混了,人长得漂亮,眼大肤白,又特会发嗲,说话吴哝软语似的温柔滴水儿,不然怎么得了豌豆蓉儿这个甜甜腻腻的绰号.
罗战从小就认识这么个小尖孙儿。
事实上,从某个年龄层的心理变化成长阶段加以解读,豌豆蓉儿这小妖精,甚至可以说是罗战那方面意识的启蒙。
那小狐狸似的媚眼儿一翻,小屁股一颤,确实勾人。罗战进进出出得,每每偷瞄两眼豌豆蓉儿的屁股,心里像生出一丛一丛荒烟蔓草似的勾勾扯扯着,也眼馋过,心痒过。
有一阵子,他私下里依照豌豆蓉儿的模样,找过好几个傍家儿。
论姿色能比人妖更漂亮,论性格比女人还温柔,出了门儿当小弟搂着,进了屋抛到床上就能扯着细嗓子浪叫。
罗战坐在娱乐城办公室里,啥时候累了乏了,往软椅子里仰脖一靠,眼神略一示意,小相好的就从硕大的办公桌下边儿爬着进来,温顺地给他解皮带,跪在两腿之间伺候,任劳任怨,随意蹂躏。
这样的糜烂日子罗战享受过了。
后来彻底吃腻歪了。
人年纪一天大似一天,经历的事儿海了,肉体和精神上追求的东西,就跟当初那一套大不一样。
罗战后来发现,他喜欢的并非豌豆蓉儿这类型的男孩儿,甜得发腻齁嗓子,没性格,没脾气,也没本事,甚至连个起码的做男人的架势和尊严都没有。被人踩在脚底下肆意调戏揉搓的小傍家儿,这样的人,永远赚不到他真心的仰慕与尊敬。
那年,罗战在监狱里度过了他三十岁生日。三十而立,他想改过,想成事,也想成个家。
他心里有了明确的目标,他真正稀罕的是一个无论能力亦或气势气场都能跟自己比肩而立响当当雄赳赳硬邦邦的爷们儿!
拎起枪能打能拼,抄起二锅头一口能闷,出了门儿制服宽皮带一扎威武潇洒受人尊敬爱戴,进了门儿小腰一软床上一靠独我一份儿都是爷的,好喂养易推倒值得他变着法儿打着滚儿地溺爱疼爱宠爱。
他这边儿早就盘算好了,认准了人,就等着推倒和牌了,可是小程警官那边儿还没动静呢。
罗战每每最失落的事儿其实就是,他总觉得程宇对他的感情,就连他对程宇的十分之一都不及。程宇对他太冷淡了。
可是有些事儿,也不能怪程宇误会,想歪了。当时派出所里几十口子人瞧见了,大家不由自主地都往歪处想了。
罗战很热络地管那小子叫"豌豆蓉儿",没叫大名儿。
而豌豆蓉儿见了人就扑上去,就跟见了自家爷们儿似的。
程宇拿那一双观察力敏锐的钛合金眼一扫,再充分发挥刑侦办案的丰富想象力各方面一联系,罗战仅只解释了一句,程宇能抽丝剥茧挖筋拔脉似的往后倒腾出三句五句。
罗战说一句"照管不利",程宇就免不了开始发散式的联想。
第一,罗战平时怎么照管这豌豆蓉儿的?
第二,是生活上照顾,饭桌上照顾,还是尼玛照顾到床上去了?!
第三,自己瞎了狗眼,竟然不知道这二人瞒天过海的关系?
第四,罗战那一群狐朋狗友里边儿,究竟还"照管"着多少个像豌豆蓉儿这样特殊的朋友?
第五,罗战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他对多少人存过那种龌龊的心思?!
这一二三四五地串联下来,就凭空幻想无止境,恶意揣度无下限了。
也不能说程宇自个儿太多心,只能说,他是干这个的,细致,敏感,谨慎,多疑,这就是他的职业性格。
罗战赖皮赖脸地缠上来逗程宇:"别扳着脸了,至于的么,想我了吧,你想我了没?走,我带你吃饭去……"
派出所门口人影闪过,有同事骑着车出门儿,下班儿了。
程宇立刻甩开罗战的手:"甭拉拉扯扯的,让人看见叫什么啊……以后除了你那谁谁犯了事儿需要来赎人,没事儿甭往派出所跑。"
罗战脸色也变了:"怎么了你,程宇?"
程宇的脸色很难看:"你说怎么了?!"
程宇的声音压到最低:"你今天这事儿,你觉得说出去好听啊?别人都怎么说你啊!"
罗战:"……"
程宇的喉咙因为受冻感冒嘶痛而声音沙哑:"罗战,这好歹是我的工作单位,里边儿都是我同事。你以后老这么腻歪着,让人以为我跟你……这算什么,我以后他妈的还上不上班儿了?!"
罗战脸色僵硬,声音沉下来了:"程宇,你这话就是摆明了嫌我啊?"
程宇冷眼说:"你不在乎,你无所谓,你可以胡来乱来,搞那些不三不四的,我还得做人呢!"
程宇心里火儿大,说话就顾不上维护罗战的面子,很是无情,罗战也有点儿急眼了。
罗战心想,程宇你啥意思呢?我朋友进了局子,我来捞人,我就栽你面儿了?我让您丢脸了?咱俩还就不是哥们儿了?!解释也解释完了,老子跟那个窦容之间是清白的,这人怎么还这么别扭,怎么就哄不服帖呢?
罗战说话的口气不爽了:"程宇,以后要是有人误会咱俩在一块儿,那种关系,你是不是觉得特丢人啊?"
程宇说不出话,瞪着罗战。
罗战冷着脸说:"程宇,有件事儿我一直想跟你说的说的,你是警察没错,可是我不是你所里的犯人!你以后跟我说话温柔点儿,甭老拿我当个犯人似的编派我,行不行啊?"
程宇也火儿了:"你没干那些恶心事儿我编派你干嘛?!"
罗战问:"我怎么恶心了?豌豆蓉儿跟我就没关系,你凭什么怀疑我!"
程宇声音也高了:"凭你以前干过的事儿!你敢说你以前没有那些幺蛾子?你以为我不知道!!!"
罗战愣住了,突然就伤着了。
俩人都是平生头一回,跟对方急赤白脸。
吵架这事儿就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一句摞一句,谁都不愿意服软,都觉得自己特委屈。
罗战一双豹眼瞪得圆圆的,无话可说,也不能说自己以前没有过乱七八糟的幺蛾子,可那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他没想过程宇有一天会把过去的事儿拎出来,挖坟掘墓,反攻倒算?
他总觉得自己跟程宇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现如今他自个儿就像是那个没皮没脸跪在地上钻别人裤裆的软蛋怂货,而面前这人怎么哄、怎么求,都没个好脸色!
这对于罗战的自尊心是无法忍受的,他能忍这么久,也是因为太在乎程宇了。
程宇心里也不是那么想的,没想拿罗战以前的事儿挤兑他,可是生气的时候,话一出口就全变了味道。
刻薄的话涌出喉头,回荡在耳边,程宇也难受。他心思已经活动了,想要接受罗战,喜欢罗战,惦记罗战,可是越是喜欢,越是惦念,愈是临近那一道过与不过万分纠结的槛儿,四周排山倒海汹涌扑来的压力,可能的非议,嘲弄的目光,人群的疏远,他的身份,他的工作,他的单位,他的同事……这些事儿程宇心里没有权衡过吗?
罗战确实可以什么都不在乎,这人没爹没妈,没街坊没邻居,没上级没领导,没公职没官衔,还忒么的坐过牢有前科浑不吝!这世上就没人再能压得服他管得了他了!
可是程宇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吗?人的社会关系多了,关关联联、牵牵绊绊的,能一下子都抛弃掉不管不顾了吗?
刘晓坤和豌豆蓉儿这么两个糟心的人物同时出现,着实把程宇给恶心到了,触及了他心里的某些底线。姓刘的家伙辱骂他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如今罗战与豌豆蓉儿这个人勾联,纷繁复杂的线索重合在一起……有些事儿最禁不起细琢磨,一想起来就难受得发抖,程宇觉着自个儿如果跟罗战搞到一起,那自己成什么人了,跟窦容又有什么区别了?!
程宇那时候真正难过的是,他跟罗战之间似乎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两个人仿佛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个槛儿怎么迈得过去?
那天,罗战对程宇气结叫唤:"程宇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一高高在上的社会道德情操楷模你完美你高尚你一尘不染你他妈的就是后海池子里一朵儿白莲花!在你心里,我这辈子永远就是一社会渣子地痞无赖臭流氓,池塘烂泥里一只癞蛤蟆,是我痴心妄想,我配不上!!!
"你瞧不起我你早说啊你!你当初干嘛跟我那么好,你干嘛救我啊你你干嘛让我对你动了心啊!!!"
罗战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似的切割程宇的心口,鲜血淋漓得。
程宇咬着嘴唇,冷冷地:"罗战你无聊,混蛋你。"
罗战昂起下巴,一副屌了吧唧的无赖样儿,不忿儿地说:"程警官你甭跟我装,我了解你,你其实刚才就是吃豌豆蓉儿的醋呢对吧?你看见别人跟我热乎着你受不了了,吃醋泛酸呢吧?那你倒是也跟我热乎热乎啊!"
程宇难以置信地盯着罗战,气得浑身发抖。
罗战那张嘴故意损人恶心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很成功的。程宇的自尊心哪受得了罗战这么说他呢……
程宇的脸慢慢地变白了,眼睛红肿着,声音沙哑:"以后别再来了……该干嘛干嘛去,各过各的日子吧。"
罗战眼瞅着程宇红着眼睛转身走了。
他一看见程宇那个难受得让人揪心的模样儿,下一秒钟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嚼碎了吞进去,想狠抽自己俩大耳歇子!他后悔死了自个儿又跟程宇撒泼犯浑耍无赖,明知道程宇这人吃软不吃硬的,怎么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就不能哄哄骄傲的小警帽儿呢!
原本还好好的,细水长流的温存一层一层积累沉淀,眼看就要迈向幸福的康庄大道了,俩人这是干嘛啊,为个不相干的人,吵什么架啊?!
罗战又急又气,原地团团转,双手挥舞着撕扯天上飘零萧条的枯叶,用皮鞋头狠踹墙犄角,像个疯子。
****
罗战这些日子诸事不顺,也确实烦心。
为了跟程宇耗日子,前前后后已经耽误了他好几单生意。
他为了赶在新年之前开张新店面,这几日泡在店里搞装修。他把一年多赚来的流水投进去大半,想要做个上档次的新店。
装修的木料石料都是亲自去远郊装修城挑选的,每天盯着工人做。
仿古做旧的方桌小凳,红窗屏风,镂空瓦檐,青砖大院儿,看起来很有旧时北平的市井格调。
这天罗战在新店里指挥伙计码家具,忽然接到个包裹。
打开一看,包裹里没有信笺字据,只有一双鞋。这鞋还不是现下人能穿的皮鞋球鞋凉鞋拖鞋,而是一双旧时城里老人儿常穿的那种懒汉鞋,白布衲出来的千层底儿,黑色的鞋面儿。
麻团儿武摸不着头脑:"战哥,谁给你寄一双鞋啊?还是老头儿鞋,这么土!"
罗战仔细端详,哼道:"还是老字号,'内联升'的,好鞋。"
麻团儿武:"谁送的啊?没写名字啊?"
罗战瞧见包裹的牛皮纸上黑色的一枚大字:"谭"。
罗战冷笑说:"后海里的老龙王睡醒了,要翻江了……谭五爷给我送的鞋。"
这谭五爷是谁啊,可不就是若干年前横行京城的四霸之一,前海后海沿儿上势力最大的姓谭的江湖老大。皇城脚下一轮又一轮的扫黄打黑,打击经济犯罪,这些昔日大混混的地盘儿日渐衰微,在扫荡的夹缝儿中求生存,不得已都转行做正经营生了。
罗战这一年多来,实际上是侵犯了谭五爷的势力范围。砂锅店开着,炸酱面馆儿吆喝着,小吃连锁店还忒么的火起来了,眼瞅着就要开高档私房菜餐厅了,自然会有人眼红、看不惯。他的店经营得好,包夹合围之势,免不了排挤到别家的生意。
谭五爷给罗战寄了一双好鞋,挺客气的。这在道儿上属于暗语,就是很委婉地对他说:兄弟,这可是我们家地盘儿!罗三儿你也折腾得够了,您请早儿,赶紧走人吧您呐!
对方打个照面儿,罗战不得不回个礼,着手下的小弟采买了一匹上好的绸缎和一顶帽子,颠颠儿地给谭五爷送去了。
给道儿上的前辈买东西,是有讲究的,不能瞎买,让人笑话。
罗战送的绸缎是瑞蚨祥的绣金线上好绸布,帽子是盛锡福的花呢子圆礼帽。老北平的八旗子弟与名门商贾,讲究的是"头戴盛锡福,身穿瑞蚨祥,脚踩内联升",这才能显出尊贵的身份和地位。当年开国大典的时候,毛老爷子在城楼上喊了一嗓子,□广场上冉冉升起那第一面五星红旗,就是从瑞蚨祥家定制剪裁的。
当然,这送过去的两样东西,也有内中的隐喻。这意思就是让谭五爷穿上这鲜亮崭新的绸缎,戴上一顶高帽儿,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坐镇他老谭家的地盘儿,做他的生意,自个儿绝不敢在对方地盘儿上过分造次。
罗战年轻,是小辈,给长辈摆出这么个姿态,是向谭五爷伏低求全的意味。
谭五爷收了礼,没吭声,没再表态。
罗战和一群弟兄在砂锅店里吃饭,谈起这事儿,杨油饼忍不住问:"大哥,您说这事儿算完了吗?谭老头子不会找咱麻烦了?"
罗战大口大口地吃白肉:"不知道,管他的呢,老头子要是真来了,我再想辙招呼他!"
杨油饼又问:"大哥,其实,您为啥偏要放弃了以前的盘子,一门心思跑到后海这片儿来?这儿竞争太激烈,生意不好做……"
罗战也知道这地方生意不好做,营盘不好扎。
麻团儿武发牢骚:"战哥您也真是的,您说咱们回咱的西皇城根儿八大胡同混去,多好啊,干嘛非要赖在这片儿嘛,还见天儿看人家的脸色!"
罗战说:"你懂个屁!"
麻团儿武扁着嘴乐:"我不懂?嘿嘿,战哥,我其实最懂你了!你混的就不是地盘儿,你混的是后海小胡同里的某个人!"
杨油饼在桌子下边儿踹栾小武,栾小武挺不乐意的,自己明明说出了一句大实话。罗战当初跑到后海沿儿上扎根做买卖,最大一个因素就是为了就近追求小程警官,不然他上哪儿开饭馆儿不成啊,非要赖在别人地界上?
兄弟们这些日子也都瞧在眼里,自家老大心情很不爽,晚上没人陪,自个儿喝闷酒,失恋了被人蹬了。大伙都替罗战鸣不平,恨不得到派出所门口堵程宇去,质问程宇,你牛逼什么啊你凭得什么啊,我们大哥对你这么死心塌地的你榆木脑袋啊怎么就不能给他做小傍家儿啊!!!
罗战瞪着充满酒意的眼睛,指着桌上的一圈儿小弟:"怎么着,不成啊?我就是要把程警官弄到手,你们这群小崽子甭瞧不起我,你们等着程警官给你们当嫂子!!!"
程警官给我们当嫂子?哎呦喂!
一桌小弟的眼神儿里充满了同情和无奈,战哥,俺们也不是瞧不起你,可是那条子他妈的忒难弄,您这辈子没戏了还瞎较劲,您就不能换个更现实更和蔼可亲近的目标吗?!
罗战被一桌人灼灼逼视又充满怜悯的眼神儿激得心头冒火。
他好多天没跟程宇见面儿了。他不去找程宇,程宇竟然也再不来找他,俩人忽然一下子就冷淡下来。
他又后悔了,想回头去求人家,却又拉不下这张老脸,特没面子。
他原本就了解程宇的脾气,这人就是个闷葫芦,什么话都搁在心里不说,性情骄傲矜持,还他妈的玩儿假正经!
可是程宇就是这么个人儿,打第一天认识小程警官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别扭的一个人儿,他就没变过。换句话说,程宇这人要是见天儿跟谁都是一张笑脸、讨好卖乖地巴结着,罗战还能这么待见这个人吗。
恋爱中的傻老冒儿,就是变着法儿地犯贱呗!
41、夫妻家暴
元旦了,罗战答应过给程大妈包饺子,做羊肉火锅,可是给程宇打电话发短信,对方不理他。
罗战也不敢不请自去,万一在程大妈面前跟程宇吵起来,把老太太惊着气着了,这罪过可就无法挽回了,他心虚不敢。
元旦这顿团圆饭,看来是没指望了,跟小警帽儿不能团圆了。
罗战心里憋了一口气,这口气不吐出来,他憋闷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他不甘心,他即使跟程宇成不了好事儿,日子过不到一块儿去,有些话一定要让程宇知道。
他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在乎过一个人。他爱程宇爱了五年,在他人生最落魄灰暗的五年里,他是靠着心里存得对程宇的感情,支撑着熬过牢狱之灾,立志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这种感情因为逆境中的摧磨煎熬,沉淀得更加浓烈而深刻。如今任是换了谁,都不可能取代程宇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为了那一段无法忘怀的人生经历,刻骨铭心的。
罗战又去了派出所,鼓足勇气,一路上盘算着这回怎么跟程宇表白。
才到派出所门口,就看见一群人围观着看热闹,吵吵嚷嚷的。
一个女的,穿着羽绒服、碎花棉裤和拖鞋,胡同里特常见的装扮,在门口叽叽喳喳地叫嚷。女人的波浪卷发里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炒菜油烟味儿。
"我来领我丈夫的!你们干嘛拘留我丈夫啊?我要接他走!
"我要投诉,我投诉你们警察野蛮执法,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你们凭什么抓我男人!!!"
罗战趴在人堆里仔细一瞧,程宇和潘阳都杵在门口呢,神情郁结而愤怒,因为被人堵上门来投诉的就是这两位爷。
罗战听街坊四邻七嘴八舌的议论,很快就听明白了。昨晚派出所接到报警,有两口子动用武力打架闹事儿,严重扰民,小程警官和小潘警官就去了。那院儿里闹得鸡飞狗跑的,喝醉酒的男人挥舞着一把长尖刀,绕着大白菜垛追他媳妇。那女的也不是善茬儿,拎着一只炒菜铁锅,跟舞大锤似的,俩人打得不亦乐乎!
男的醉酒力气很大,抓着女的头发在地上拖,拿脚踹,踹得女的尖声哭骂。
程宇和潘阳上去劝架,哪劝得动啊?男的醉得不醒人事,见人就砍,满嘴骂骂咧咧,被程宇一个擒拿手按趴在地上,把刀卸掉。谁知那女的瞧见自己男人被打了,立时就扑上来,两只留了长指甲的爪子狠命挠程宇,又撕又打,满地撒泼。
程宇和潘阳弄不醒那男人,只能把人铐回来,搁拘留室里待一晚,约束醒酒,以免这家伙瞎闹伤到人。
结果是捅了马蜂窝,竟被人家媳妇找上门来投诉。
原来这两口子是胡同里出了名儿的一对冤家,每晚掐着点儿打架,摔盆摔碗砸家具,互相投掷冻大白菜帮子,而且不听劝,谁上去劝架谁是罪人,街坊四邻都惹不起!
程宇的脖子和手都被抓破了,贴着创可贴,冷冷地不说话。他最不爱跟一群娘们儿吱了哇啦拌嘴评理,烦。
潘阳特气愤,又委屈,跟那女的讲道理:"你丈夫喝醉酒闹事儿还打你,我们才把他逮回来的,又没把他怎么样,你凭什么投诉我们啊?"
女的不依不饶得:"他喝醉怎么啦,我报警了吗?我让你们跑到我家多管闲事儿了吗?他打我怎么啦?他是我老公我都没说什么,你们管得着吗你们!!!"
那男的醒了酒,做了笔录,被批评教育一番,放出来了。可是女的没完没了,非要投诉程宇和潘阳私闯民宅、野蛮执法、非法拘禁!
众人交头接耳。华子在一旁小声儿骂,操你大爷的,有些人他妈的就是贱,就是个受虐的M体质,以后这两口子再打架,往死里打打出人命俺们都不管了!
罗战实在听不下了,最忍不了看程宇受委屈。
他拨开人群上去,横眉立目地教育这两口子:"我说这位大姐,你老公酒后撒疯,还打你,这属于家暴吧?程警官和潘警官上你家制止家暴,等于是帮了你救了你,你这人脑袋结构怎么长得,你竟然还投诉程警官?!"
女的白眼儿一翻,戳着罗战的鼻子:"家暴怎么了,又没家暴你,你管得着我们家的家务事儿吗?!"
罗战叉着腰跟女的掰扯:"家暴谁也不成啊!家暴本身就不对!!!"
他扭脸又开始教育那男的:"你,你,说你呐,你站起来也是一七尺高带把儿的老爷们儿哈,你每天回到家干点儿啥不好你?媳妇娶回家是拿来照顾的,你懂吗?!你闲得没事儿,给你媳妇做几盘小菜儿,洗洗衣服,逛逛街,买个东西,你怎么就偏要干这种殴打自己媳妇的事儿呢?你是爷们儿你力气大你能打女人,你就有能耐了你?说出去不觉着丢人吗你!"
程宇俩眼直勾勾的,一直盯着罗战,听他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罗战总是在他毫无预料的时候从地缝儿里突然冒出来,每一次都让他措手不及,却又每一次都这么贴心达意。罗战口里说得每一句话,竟都是程宇自个儿心里想要说的话,只是他不愿意跟人掰扯,懒得说。
那两口子被罗战和围观街坊邻居说得有点儿讪讪的,也挺没面子。那女的嘟囔说:"还做饭,还洗衣服……那么好的男人,上哪儿找去啊,我就没见过!"
罗战说:"你没见过不代表这世上没有,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就看你两口子想怎么过这日子!"
女的问:"你结婚了吗?"
罗战说:"没呢。"
女的撇嘴说:"哼,等你这种人结婚了,以后指不定成什么德性呢,你怎么就知道你以后不打媳妇啊?你凭什么编派我老公不好?!"
罗战嚷道:"怎么着?老子要是结婚了,绝对就不会打我媳妇,绝对不欺负他!!!"
罗战说话间眼角下意识地瞟着程宇,嗓门就高了起来,心头原本憋得那口气咕嘟咕嘟往外冒,全副意识像开了锅似的沸腾。
"老子娶媳妇就是拿来爱的,搁在家里宠着的!我就每天接送他上下班儿,给他做早饭,做晚饭,给他买好东西,逗他开心!是老爷们儿的就应该这么疼媳妇,要不然就甭他妈出来现眼,甭混了,丢人!!!"
就因为这么一桩投诉,程宇和潘阳最终还是被叫到警务督察办公室,调查检讨了两个小时,下班儿时间都耽误了。
皇城根儿脚下的局子都管得很严,跟某些穷乡僻壤消息闭塞的小地方没得比。京城遍地都是有钱有势有权的大爷,以及各种胡搅蛮缠极难对付的小市民,个个儿都牛逼哄哄的。派出所小警帽儿每天走街串巷,搞不好就被群众投诉刁难,工作吃力还不讨好,跟三孙子似的。
程宇和潘阳排班儿经常被排到一组,小潘警官的衔儿只是警员,而程宇是二级警司,级别比潘阳高,出警时自然是那个拍板儿做决定的,惹了事儿被人投诉,也是那个担责任的。
程宇跟督察说:"我们处理事情都很小心,依据原则,也没弄伤对方,只是常规的治安拘留12小时,说服教育为主。我觉着我跟阳子没做错,对方就是找茬儿诬告!"
可是这年头,单位领导都追求个政绩表现,警务人员遭到投诉毕竟有违和谐社会原则风向,总归不是个好事儿。领导把程宇和潘阳安慰了一番,又严肃地批评说服了几句,最后再缓和地劝慰几句,打一棒子再塞俩甜枣儿,这事儿就和稀泥了。
潘阳出来之后气坏了,发牢骚:"妈的凭什么啊!老子昨晚上值夜班儿,跟那家伙折腾了半宿,觉都没睡踏实,没给我记功劳还他妈的被投诉?!丫诬告完了我还不能追究诬告人的责任,你妈的就因为我是警察我就得受这窝囊气啊?!"
同事们也替他俩叫屈,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以后都不敢出门执法了。
华子说:"瞧着吧,年底的督察考核奖,你们俩估计是崴泥了!程宇也够冤的,一个月下来办好了十个八个案子,抵不了办砸一个,奖金又要泡汤了!"
罗战的车堵在胡同口。
程宇下班儿出来,帽檐儿遮面,大衣裹在身上,帽子下边儿露出来的下巴尖尖的。
罗战瞧出来程宇瘦了,才一个多星期没见,程宇的脸型好像瘦了一圈儿。别人冬天都贴膘儿长肉,程宇那张帅脸的脸蛋儿却像凹进去似的,下巴的线条更加冷硬,制服大衣下的身形挺拔却极消瘦,眼底遍布红丝。
罗战一看程宇那样儿,心里就绞着了。他抬头从后视镜里看到自个儿这张老脸,比程宇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连日来烟酒熏燎,整个儿人都憔悴了。
他特别想念程宇。
罗战摇下车窗,伸出头:"程宇,上车。"
程宇埋头走路,脸色淡漠,好像没听见。
罗战又喊了一句。
程宇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从车右侧绕过去。
罗战的身子横过去,一把打开副驾驶门,堵住胡同口,挡住程宇的去路。
罗战蹿下车,挡在程宇身前。程宇无奈地扭过脸去:"你干嘛啊?"
罗战下巴一抬:"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程宇摇摇头,神色疲惫:"罗战,我累着呢,别缠我了,成么?"
罗战说:"你上车,我把话说完了就走,这回绝对不再缠你。"
程宇不动窝。他觉得罗战又是来纠缠耍赖的。
罗战说:"程、警、官,今儿个要么你上车,要么我跟您回派出所,我坐您办公桌前跟您谈话,我是老百姓我找你报警,你总不能把我轰出去吧?"
罗战歪着头,斜着眼儿:"怎么着,走还是不走?"
程宇用眼光剜了罗战一眼,穿制服的终究拗不过地痞无赖,默默地上车了。
罗战开车沿着文津街,转过北海前门,开到护城河边。
墨蓝色的冬夜华灯初上,夜灯把故宫的角楼照得明亮动人,在风寒料峭的夜景中散播出一丝淡淡的暖意,就像在干涸的心底包藏着那么一个人,温存而美好,照亮漫漫长路之上、沿途每一丛阴暗坎坷的角落。
"常来这地方吗?"罗战问。
"嗯。"程宇点头。
"以前前海的花鸟市,就在这附近,那时候护城河里还能游泳呢,夏天一群光屁股小孩儿在里边儿游泳……我也游过,你呢?"罗战望着程宇的侧脸,英俊的轮廓被夜灯镀成金黄色。
程宇点头:"我也游过。"
罗战笑了笑:"我咋就没见过你啊?……我真希望那时候早点儿认识了你,从小就跟你玩儿,就只跟你一个人玩儿,就不会变成后来那样儿……"
程宇说不出话。
程宇的目光深处,是文津街的阳光下碧绿如荫的老槐树。程爸爸拎着象棋匣子和小板凳,指缝里夹着烟,穿着大裤衩儿和拖鞋,来护城河边寻觅他的老棋友……
罗战的眉心眼底,是波光粼粼的护城河面,微风拂过,泛起涟漪一片。罗爸爸悠闲地推着竹篾小车,车里搁着他做的糖卷果和芸豆糕,从小胡同里溜跶出来,兴致勃勃地找他的老棋蜜,车马炮杀上三百回合,一分高下……
程宇突然开口,睫毛簌簌抖动,眼神闪烁。
"罗战,那天你误会了。"
"什么?"
程宇说:"我那天心情不好,说话急了点儿,你别往心里去。我真没有瞧不起你嫌你的意思,绝对没有。"
罗战完全没想到程宇竟然主动道歉。
程宇这些天也想了好多,若说心里不内疚不难受是假的,若说他没有惦念罗战,也是假的。
程宇深深地看了罗战一眼:"以后,做朋友吧。"
罗战也那样看着程宇,眼底倒映着角楼上璀璨明亮的灯火:"不成,我跟你做不成朋友。"
程宇呆怔地看着人,就做普通朋友都不成了么?
程宇心里还真无法想象如果俩人就此谈崩了吵翻了,形如陌路……他受不了,纠结到这份儿上,真是进退两难。
罗战眯细了眼,斜斜地望着程宇,说道:"程宇我跟你不一样,我这人有一说一,我心里藏不住。
"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了,我不可能假装我不喜欢。咱俩面前现在就两条路,要么在一块儿好,那种的'好',要么……"
程宇就连呼吸都屏住了,他以为罗战要说,要么老死不相往来,就当没认识过!
可是罗战说的是:"要么还像现在这样儿,你在前边儿跑,我在后边儿追!我就一直追你,追到老,追到我哪天七老八十追不动了,你也老么咔嚓眼儿地跑不动了,咱俩有一天都死翘咯儿屁听蛐蛐儿了,否则我绝不会放手的我告诉你程宇!
"你甭想跟我假模假式地做什么'朋友',甭想甩开我,咱俩就没朋友可做!!!"
程宇瞠目地看着口出狂言的罗战,冷不防罗战伸手过来,一把揽住程宇的腰,身形就压了上来。
42、爱的告白
景山前街丁字路口拐角处车流涌动,雪亮的前车大灯在两人脸上一闪而过。
程宇手肘横挡下意识想要推开罗战,罗战用坚挺的胯骨猛地撞了一把程宇,敏感处磨蹭得程宇脸色立时就变了,警惕地四下张望,怕被人看见,妈的还穿着警服呢!
罗战嘴角浮出一丝吊儿郎当的笑,目光却很深沉:"程宇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程宇目光直视,声音沙哑:"……你能有多喜欢?"
罗战说:"你就从来没问过,也没关心过,我到底有多喜欢你我喜欢你多久了!"
程宇无奈地冷笑,说:"罗战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我是个警察,我穿着制服,扛着肩章,戴着国徽,那感觉跟你以前熟悉接触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你就觉得特新鲜,你就想跟我试试,想跟我来那个,对吗?"
罗战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程宇,这话说的可不像你,我喜欢你什么,你不明白?你就看不出来?!"
程宇扭脸望着京城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眼里突然有些彷徨。
他这人的性格、他的职业身份、甚至他强烈的自尊心都决定了,他绝不允许自个儿因为一时的轻率动情而陷入无法自拔的尴尬境地。
他也确实拿不准,想不透,罗战到底为什么如此执着?这么一个人,以前遍尝花花草草阅尽各色妖物的一个大混子,能是真心的吗,是真的要俩人过一辈子那样真心的吗……
罗战啥样儿的人没搞过?
一个混子,丫也就没搞过警察了,所以想尝尝鲜?
罗战掰过程宇的脸,迎面逼视,低吼道:"程宇你看着我!你不是学刑侦的吗?你不是最会察言观色,分析罪犯心理活动,从我说的话办的事儿里寻找各种破绽吗?老子早就暴露得淋漓尽致了吧我,咱俩人心知肚明你别装!"
他在程宇眼眉前竖起一根手指,神情极为严肃,眼底爆出燃烧的血色。
"程宇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什么!我从见着你第一面儿我就喜欢你……我喜欢你那时候穿着迷彩服,防弹衣,肩上扛着枪,把我按倒在砂土堆里,你踹了我一脚你他妈的竟然还吼我,你击毙了两个坏蛋还踹残了四个,你救了我的命……
"程宇我喜欢看你笑,每一回你垂下眼睛,小眼睫毛一抖,嘴角微微地一翘,还挺腼腆的小样儿,然后脸蛋儿上旋出个酒窝……特可爱,我特喜欢!
"我喜欢看你吃饭,吃我做的饭,我住在大杂院儿里每天晚上给你做饭,看着你端起饭碗呼噜呼噜地吃,一碗一碗地添饭,嘴角上挂着几颗米粒儿的傻样儿……我那时候就想,这辈子要是就能这么过,该有多好啊!我以前不懂事儿,现在才明白这滋味儿,我喜欢的人终于吃上我做的这口饭了,我为这一天等了五年你终于吃上了,这他妈的绝对是老子的福!!!"
程宇呆呆地望着罗战,神情缓缓陷入怔忡,眼底最深处每一丛变幻的光彩都显示着极度的震动,镀金的侧影像一尊静止的雕塑。
罗战自顾自地说,嘴唇颤抖,情绪激动,已经顾不上琢磨程宇的表情。
"程宇你这人还特挑食,你其实可难伺候了,你比我店里的客人还麻烦!你吃韭菜打嗝儿,吃油炸的烦恶心,吃个葡萄柠檬的酸水果你竟然还会胃疼,臭毛病一大堆,可血活了你!我给你做饭都小心翼翼得,挑你爱吃的东西做……
"程宇你这人脾气也不好,你对我好话从来没一句,一张嘴就是训人,嫌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动不动地眉毛一拧,眼儿一瞪,粗着嗓子,那警察大爷的架子就端起来了,就编派我,呲得我!……"
罗战两只手攥成拳头,攥得紧紧的,连珠炮似的:"程宇我觉得要是换个别的人,早就忍不了你这号儿了,要不然你丫相了这么多次亲,一次都没成吧?人家为啥要甩你啊?不甩你甩谁啊!也就是我能受着你!
"程宇我觉得你这人,就是脸色不好看,说话也不好听,你其实对我好着呢!我都沦落成阶下囚了,我老爸不认我了,好多兄弟都散伙了,我傍家儿也跑了,傍别人去了,可是你……你那时候怎么就……"
罗战的声音突然就哽了,喉头抖动,眼底蓦然涌出潮漉漉的水雾,分明弥漫了若干年前那个夏夜、青黑色浓郁的山峦中血色滔天的回忆。
"程宇,程宇我知道你不爱听我提那件事儿,可是我能说我喜欢我那时候抱着你、背着你吗,你浑身是血躺在我怀里,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攥着你的手!
"程宇我本来判了八年,如果没有发生过那件事儿,我现在应该还蹲在监狱里苦熬着,你知道我为什么出来了?!是因为你!!!
"就是因为你,程宇,我减刑了,他们说我救了两个警察,有悔过自新表现,所以给我减刑三年!在监狱里我每天都想得是你,我在劳改农场每天卖力做工,从来不打架不闹事,他们打我我都忍着捱着不还手!别人斗殴我装死,别人越狱我留守,别人袭警我堵枪眼,因为我想早点儿出来我想跟你好!
"结果他们说我改造得好,是劳改模范,竟然又给我减刑了一年半,我才蹲了三年半我就重见天日了!程宇,这些都是因为你,你那一条胳膊救了我一条命,然后又换了我五年,五年!你明白了吗程宇!!!!!"
罗战眼前是程宇震惊而苍白的面孔,两个人瞳仁里闪烁着深邃的漩涡,水雾淋漓,思绪仿佛随着涡流倒退回若干年前,而一切的一切在残破的肢体浴血磨难历经生死的那一刻,早已经命中注定!
罗战脑海里闪回着一幕又一幕,是他剃着囚犯头,坐在冷硬的木板小床上,从铁栅栏小窗里看月亮,想念帅帅的小程警官。
冰冷的水柱浇在赤裸的身体上,冻得痉挛发抖。
坚硬的大皮靴踹在他肚子上,一脚,两脚,踹到他胃出血,抱头蜷缩在墙角,强忍着一声儿都不吭。
萝卜秧子熬白菜吃进嘴里,都化作那一包糖卷果软软糯糯甜甜的滋味儿,那是残存的美好记忆里程宇的味道。
黑暗中,木板小床上,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用指甲盖儿在枕边墙壁上刻下"程宇"两个字,晚上睡不着觉,就用手指抚摸那个名字……
程宇……
程宇……
程宇……
"如果事情可以推倒了重来,我真不在乎为了你多坐五年牢只要能换回来你一个完好无损的人!可是那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我的心也回不来了老子他妈的就是喜欢你!!!!!"
罗战喷着,吼着,一字字,一句句,诉说着他当年最后一面儿与程宇分离,每一天,每一夜,心心念念期盼渴望的这份儿感情,吼得肝胆俱碎、撕心裂肺,血色弥漫的目光仿佛能射穿激荡程宇的灵魂!
程宇从罗战眉间眸底挖掘出的是深重的迷恋与痴缠。
罗战从程宇眼中分明看到了极度的震撼与动容。
下一秒,没有迟疑,罗战欠身把嘴唇笼罩上来的时候程宇一动都没动,彻底失去了思考和抗拒的能力。
罗战双手捧着程宇的脸,手指关节绷成白色,像攥着自个儿那一颗血肉滴淌的心,而程宇就是他的心肝儿宝贝!
爱到骨髓里的浓重热烈的吻像一把野火燎过程宇的思维,粗暴地碾压着,忘情地吸吮着,唇齿间迸发的热度强烈地温暖着彼此,再无法掩饰,也无从拒绝,最后一丝神智彻底撕绞成寒风中呼啸纷飞的碎片!
大街上无数辆车呼啸而过,无数双眼睛侧目注视。
两枚纠缠的剪影,以最美好亲昵的姿势投射在故宫角楼明亮的一隅,轮廓流荡着岁月中沉淀出的激情。只是生命中最短暂的一瞬间,却仿佛是地老天荒,让罗战在那一刻选择孤注一掷,让程宇破茧而出不再纠结畏惧……
一辆过路的无轨电车,车厢窗户里探出一排好几颗脑袋,齐声大吼:"再来一个,啵儿一个!!!"
另一辆车里俩小姑娘放声尖叫:"帅呆了,真爷们儿!支持你们!!!!!"
还有一辆车里传出一声悠长的口哨,坐在副驾位的男人伸手搂过开车的小帅哥儿,心满意足地吻下去……
浓腻纠缠的一吻最终分开,唇边尚有藕断丝连的口水,身体流连颤抖的余波骗不了人。
"程宇……"
罗战两手捏着程宇的腰,两眼血红,眼底映出程宇震动恍惚的脸。
"程宇……"罗战声音铿锵嘶哑,"程宇我不会强迫你,不逼你做选择,你慢慢想吧,你想一辈子我就等一辈子!我知道你最近忙,我,我,我打算去南方待一阵子再说……"
程宇脑子都快不转动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你要去哪儿?!"
罗战眼里是那一份儿极为要强的固执,说:"程宇,咱俩之间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也不用再烦我,我不会再缠着你讨人嫌,你自个儿好好想吧!可能我这人在你心里,永远就是一颗烂草,你永远都看不上,可是我敢说,这世上除了你亲妈,再没第二个人能像我这样儿对你!
"程宇你将来会后悔吗?你后悔吗?!我从来没后悔过认识你,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罗战说完这话,向后撤了两大步,眼底奔涌出近乎委屈的红潮,与程宇咫尺相望,心肝儿都抽得疼了。
"程宇,我晚上八点的飞机,去上海,待一阵子,不打搅你了……"
罗战说完扭头就走,不给程宇再说话的机会。
"罗战,你给我回来!你,你回来……"
程宇下意识地迈出脚步追上去,这人要走?这人没事儿跑外地干什么啊?!
罗战发动车子,最后深深地看了程宇的一眼,猛踩一脚油门儿,车子快速地并入快车道,铁灰色的身影汇入茫茫人海车流。
阑珊绵延的灯火融汇成一幅光影交错的图案,在程宇的眼前逐渐模糊成点点光圈儿,只剩下罗战那一句句掏心掏肺的嘶吼,一遍遍在他耳边轰然回荡……
程宇手机响了,响了第二趟他才反应过来。
华子叫他回去开会。
程宇在电话里搪塞:"华哥,我手头有点儿事,我晚点儿再回去。"
他想去追罗战,他得把这人追回来。
华子说:"有什么事儿啊你?年底开总结会打报告,所长副所长和督察都在呢,你的工作报告写好了没有呐?!"
程宇没办法,只能赶回派出所。
所里开工作总结会,所长讲话,副所长讲话,指导员训示,然后各科室的带头人挨个儿做总结,林林总总,一大摊子事儿。
程宇是刑侦治安分队的副队长,工作报告写了满满八页纸,为队里每一位警员做述职总结,交待成绩,坦诚不足,展望下一年目标,恳请领导批示。
开完总结会还要吃个年饭,领导体恤,掏出公款,胡同口的小饭馆里摆开好几桌,犒劳表彰辛苦了一年的队伍。
程宇捱过了领导讲话,勉强做完自己的报告,到了饭桌上实在忍不住了。
这哪还吃得下饭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罗战,罗战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罗战以前从来没对他说过那么动情的话,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一刻如此确定,这混球是认真的,罗战是爱他的,是真心爱着他的!可是这个王八蛋要走了!!!
程宇给领导敬完酒,顾不上跟同事们喝酒胡侃,偷偷把华子叫到一旁,说:"我有个私事儿,我先走了。"
华子纳闷儿:"程宇你今儿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开会的时候我就瞧你不对劲!"
程宇一脸的焦急,心里都乱套了。
华子说:"刚才开会,你念个报告念得颠三倒四的,督察一直都在看你,干嘛呢你?咱累死累活干了一年,做报告表功劳的时候你掉链子你?!"
程宇问:"华哥我麻烦你个事儿,咱队里的车,你借我开一下……"
华哥是真的特诧异,程宇这人平时办事儿一贯沉着冷静,从来没这么不靠谱过。
但是程宇也极少开口求人帮忙,开了口估摸是有急事儿。
华子把车钥匙交给程宇,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快去快回啊,待会儿晚上万一要出警,车还得用呢!……别让所长和督察瞧见你公车私用!"
元旦前夜的京城华灯溢彩,烟火迷人。
程宇开着警车冲上了平安大街,街上车流缓慢,无数人把手探出车窗,情侣们忘情地热吻,互不相识的路人挥手尖叫高呼着"新年快乐"。
便道上的人流慢慢汇入车道,所有人都在狂欢,有人手里挥舞荧光棒,有人挥舞烤羊肉串,还有人把自家小孩儿举起来舞。
程宇急着往机场赶,顾不上谦恭礼让,横着切入快车道。
快车道还是走不通,更多的行人骑在双向车道中间的护栏上,嗷嗷地尖叫狂欢。程宇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暴躁得狂按喇叭,油门刹车交替狂踩,无奈车子像爬虫一样,吭哧吭哧地在人海里扭动。
他最终一咬牙,一闭眼儿,从车里掏出一枚大警灯!
年夜的平安街上警灯红光耀眼,警笛长鸣!
人流和车流像被分开的潮水,向两侧涌走。程宇开着鸣笛的警车,一路畅通无阻,超限速狂飙。
他都不敢抬头看路边儿,怕被认识他的交警瞧见,怕被抄牌,怕被群众举报!
他这人一向循规蹈矩,严守规章,从来没干过这种明目张胆违反条例而且极其傻逼的事情,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他竟然开着公车,拉着警笛,玩儿命地赶路,去追他喜欢的那个男人!!!
43、机场追爱
元旦前夜的寒风中,程宇赶到首都机场,警车趴在到达送客的转弯处,把后边儿的一溜车堵成横七竖八的长蛇阵。
程宇一头撞进机场大厅,在提着行李川流不息的旅客中寻觅罗战的身影。他给罗战打电话,却已经打不通了。
程宇这时候是真的后悔了。
从某种程度上,他确实轻看了罗战,一直误会这个人,"瞧不起"对方对他的感情。
他最初琢磨罗战只是为了报恩,后来认为这人纯粹是吃腻了大鱼大肉,想换个猎奇的新口味儿,闲得忒无聊。
他原以为罗战是那个恣意妄为、胡搞乱来的人,到头来才发觉,真正缺乏人味儿、不懂感情的那个人,恰恰是他自己。原先的骄傲与矜持,在罗战的一番表白之下竟显得有些幼稚可笑,他活了三十年引以为傲的精明与固执,在罗战的真情攻势面前不堪一击,最后的一丝疑惑与踌躇风卷残云!
程宇在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安检长队里焦急地寻觅罗战的身影,用锐利的目光在人丛中一个一个扒拉,找不见这个人。
罗战应该已经过了安检,在候机大厅了。
程宇瞧见安检入口处正在埋头检查旅客随身行李的蓝制服白手套,心一横,找了个看起来像小科长的人物,走过去低声道:"同志,来办案的,能行个方便吗?"
程宇掏兜儿亮了警官证。
太他妈的猥琐了,从警七年严守坚持的这点儿人生信念规章制度在一天之内打碎个稀巴烂,都是为了罗战那个混球!……程宇都不敢抬头看人,想把自个儿这张大脸给蒙上,蒙混过关。
安检的小警官一脸的诧异,有点儿犹豫,逢年过节安全保卫工作尤其严格,他还怕这警官证是假的冒牌的呢。
程宇匆忙地解释:"我进去找个人,是嫌疑人。"
安检小警官挑眉:"你是哪个分局的?单位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打个电话核实一下你的身份。"
程宇一听脸就绿了,妈的,怎么碰上这么个认真负责的小同志……
俩人正在掰扯,旁边一个清丽苗条的制服身影站定,探寻的口气:"程宇?"
程宇猛一抬头。
竟然是他的初恋女朋友,林丹丹。
林丹丹平时在海关大楼工作,今儿也是凑巧而已,到机场的出入境管理处传达文件。
林丹丹一看程宇急得那样儿,赶紧说:"小李,你让他进去吧,这人我认识。"
安检小警官笑说:"呦,丹丹姐的熟人啊,那进去吧,进去吧!"
在中国这地方办事儿可不就是这样,只要有熟人,一句话的事儿,什么罗哩罗嗦的手续都不需要了。
程宇也挺意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谢谢你啊。"
林丹丹好久没见着程宇了,俩人分开以后就没联系。虽说分手的时候也并没有撕破脸闹得鸡飞狗跳,但是一来林丹丹很快就结婚了,二来程宇这人脾气性格挺要强的,就不是那种分手以后还跟前任腻腻歪歪藕断丝连犯贱倒贴的人,所以再也没找过林丹丹。
倒是这姑娘心里有几分念及旧情,觉得自个儿对不住程宇。程宇出事儿以后,她还给程大妈打过几个电话,打听情况,想要帮程宇调职到海关缉私局工作,坐办公室,业务轻松,而且挣得多。
林丹丹捋了捋耳畔的头发,把嘴唇抿得红润,笑着问:"你最近挺好的?"
程宇垂眼点头:"嗯,还成。"
俩人随便扯了几句客套的废话,都有点儿尴尬。曾经再亲密熟悉的人,也经不住青春岁月的流逝与人生抉择的分道扬镳,当初的选择就像十字路口转弯处的一脚油门儿,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渐行渐远,再也不可能汇合到一起。
林丹丹盯着程宇的右胳膊看了半天,不方便直截了当地问,心里就莫名地有些心疼和不舍。
女人还是心软,有了新的,却仍然恋旧,一颗心能分成好几瓣儿,逮着机会就左摇右摆。
程宇心里想着旁的事儿,说:"我急着找人,我先走了……以后再联系。"
林丹丹不甘心地叫住他,问:"程宇,你现在,还没结婚?"
程宇摇摇头。
林丹丹问得小心翼翼而委婉:"有女朋友了没?"
程宇只是微微一迟疑,脑海里闪过某个穿黑色大衣的宽阔身影,眼底突然一热,于是很肯定地点头:"有了。"
林丹丹的笑容僵在嘴角,分明含了几分失落,勉强笑道:"那,什么时候能恭喜你啊,请我喝喜酒啊?"
程宇自嘲地笑笑,没有接茬儿。
喜酒什么的……
跟罗战那家伙吗?
热闹哄哄的红袍婚纱喜宴场面,在程宇的脑袋里蓦然与罗战那厮气焰嚣张没羞无耻的一张大脸重合在一起,效果无比的泼辣惊悚!这种"媳妇"能拖出来见人吗,想吓死熟人吗?饶是程宇这种心理素质一贯冷酷稳健的人都有点儿受不了了!
程宇对林丹丹挥挥手,掉头跑走了,没注意这姑娘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凝聚在眼底湿漉漉的难过与留恋。
程宇现如今脑子里哪还顾得上别人?
什么林丹丹,什么叶雨桐,他已经回过味儿来了,谈对象这回事儿,根本不在于对方究竟人有多么好,什么样的家庭出身,有没有案底,工资职位五险一金……归根结底仍是在于俩人合适不合适,三观是否合拍,能把他时时刻刻搁在心坎上惦记着爱护着,却又能撒出鹰去宽容地放开手让他做喜欢的事业。
程宇觉得罗战呲得他的话一点儿没错。
就自己这么个内向冷淡的脾气,沉闷无聊的性格,干起工作打了鸡血不要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活状态,也就只有罗战那号儿人能受得了他,能忍耐他,宠着他,包容他,不嫌弃他!
如果罗战是个姑娘,俩人之间还需要一丝一毫的进退盘桓吗?不需要。程宇知晓自己情感天平的方向,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罗战在一起,从一开始!
可是如果罗战忒么的真是个姑娘……整天唧唧歪歪缠着他陪吃饭陪逛街陪丈母娘,出钱出房出聘礼,俩人估计还是成不了好事儿。
程宇甚至不知道罗战坐的是哪一趟航班,哪个航空公司。
长长的候机大厅,二十几个登机口,无数趟直飞转飞上海的航班,程宇一家一家地找,一家一家地问。
如果是罗战来寻人,以这厮的厚脸皮和不管不顾的性子,八成儿就直接把机场的广播电台劫持了,在大喇叭里嚎叫程宇的名字。可是程宇毕竟存着身份的敏感顾虑,不便声张,只能悄悄地问。
"你们公司有一趟八点钟飞上海的对吗?飞机上有个叫罗战的吗?"
"我是警察,办案的,麻烦你帮我查一下这趟飞机,有个叫罗战的乘客吗?他登机了吗?"
他想要拦着罗战,别走,别离开他。
他想跟罗战说,你对我表白的那番话,我都听明白了,说我不感动是假的,说我对你没动过情是扯的,说咱俩那晚酒后乱性我没有爽到没惦记着回床再搞一趟,那纯粹是蒙人的!
我以前对你不够用心,是我弄岔了,现在我想跟你在一块儿,至少咱俩先试试在一起谈恋爱过日子的感觉,成吗?
某个登机口,空姐地勤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查,说:"是有一位叫罗战的旅客,商务舱第三排靠窗的座位。"
程宇两眼放光:"麻烦您让他下飞机,就说有个警察找他!"
空姐遗憾地说:"警官同志对不起啊,您来晚了啊,飞机已经上跑道了下不来了啊。"
程宇:"……晚了?"
空姐还挺警觉的:"警官同志您要抓嫌疑犯吗?这人有攻击性危险性吗?携带武器或者易燃爆炸物品了吗?需要我们紧急召回这趟航班、马上疏散旅客吗?!"
程宇默默地摇头,一只手狠狠地砸向柜台桌子。
他站在候机大厅的落地玻璃窗前,眼睁睁看着那架飞机逐渐加速冲出跑道,缓缓飞上天空,在漆黑浓重的夜色里迅速消失……
程宇那时懊悔极了,不知道罗战是不是生气了,对自己的慢性子灰心失望了,再也不回来找他了。
黑漆漆的夜,警车孤零零地趴在机场高速路边儿。他坐在车里,开着车窗,呼呼地吹着冷风,两只手狠狠地搓脸,非常难受。
感情到了那份儿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罗战前脚儿刚走,程宇已经想这个混蛋想得搜肠刮肚。这人在身边儿的时候经常碍手碍脚,赖皮赖脸,烦人得要命,可是有一天忽然就不见了,程宇觉得他现在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了。
多年来按部就班的一条生活轨道,一夜之间恍然变成个豆腐渣工程,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躯壳儿,填充的都是废料,没有血没有肉,没有心也没有感情……爱不在身边儿的元旦之夜,怎么感觉眼前这日子就跟要塌方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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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战那时候坐着飞机上天了,靠窗的座位。元旦前夜万家灯火,喜气洋洋,就只有他是孤家寡人可怜见儿的,眼瞧着京城的大地笼罩了繁密的灯光逐渐远去,自家小程警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正眼看看他,放下架子,伸出手再给一个机会?
他一进候机大厅就关掉了手机,确实有些心灰意冷,因此完全不知道程宇竟然一路追到了机场,看着他起飞。
罗战每回跟程宇面前暴躁滋毛儿发完一通火,俩小时之后铁定后悔。
他知道程宇这人要面子,性格要强,求着哄着可能还有一线生机,真要是彻底撕下温良伪善的面具赤果果地威胁对方,你跟不跟我?你敢不跟我?!你这辈子必须得跟我你不跟我老子缠死你你以后结了婚我也搅黄你!……程宇这人吃这套威胁吗?这样儿哭天抢地打滚倒立地折腾,在小程警官面前有用吗?
自己这一扭脸跑了,找地方疗伤去了,程宇万一火儿了怎么办,俩人就此一拍两散玩儿完了怎么办?
罗战一落地就开始后悔,在上海待了三天,开始抓耳挠腮刮心掏肺地想回北京。
他那时候跟程宇告白,交底儿,说要去南方一阵子,纯属出于赌气,男子汉老爷们儿的自尊心玻璃心作祟。死缠烂打长途奔袭的忍耐力到达某个极点阈值,就节外生出破罐破摔的泼皮无赖心理,心想程宇你不心疼我,你竟然不爱我,对我没感情,你还埋汰我,你敢瞧不起我,那我也不陪你玩儿了,老子跑路了!!!
跑路出来才察觉到郁闷,在程宇身边儿至少每天还能瞧见个大活人,即使做不成相好的,俩人做铁哥们儿也挺亲密挺舒心,这一跑出来,真是啥啥的都他妈的没戏了!
彻底傻得盖冒儿了!
要给程宇打个电话吗?
发个短信吗?
再服个软,认个错,卖个萌,摇个尾巴吗?
可是自个儿当着人家的面儿,牛掰哄哄特有尊严地说,"老子以后再也不纠缠你了",罗战觉得他腆着这张皮糙肉厚的老脸,在程宇面前是彻底一个没信用没自尊的。
苦苦捱了几天,在宾馆里住着茶不思饭不想得,罗战实在熬不住,蔫儿不唧唧打道回府了。
当然,表面上的理由,是他手下一群小弟恨不得挥着彩球扭着秧歌得,求着他回来,战哥啊,咱这新馆子赶在春节前马上就要开张啦,您好歹回来压个阵、剪个彩啊!
罗战下了飞机,进城之前,想起有个事儿还没办妥,于是顺道儿往东,去了一趟顺义郊区某戒毒所。
窦容这次进局子,在派出所拘留几天之后,直接押到强制戒毒所,关起来了。罗战还没去瞧过这人,自己于情于理,就当是朋友一场,也该去看看这人现在混得怎么样了。
豌豆蓉儿的头发剃得很短,穿着干干净净的改造犯制服,走路仍然扭着屁股,眼角顾盼神飞,走一路飞一路的眼儿,跟身旁俩戒毒警察唧唧咕咕,有说有笑的。
"战哥,哥——"
"哥你真好,你还记得来看我……"
豌豆蓉儿叫"哥"的时候拖着长长的尾音儿,坐到会客室里,门口俩警察监督着,还不收敛,说话尖声尖气的。
人和人真是天壤之别,有些人天生就是属骚货的。
罗战瞧着豌豆蓉儿那样儿,也想乐,心里想着咱家小程警官啥时候也能在他面前扭个捏、撒个娇啊?……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程宇捏着嗓子撒娇装二尾子,那叫个什么变异妖孽物种?那就不是他喜欢的那个程宇了!
罗战跟窦容说:"豌豆蓉儿,哥就是来瞧瞧你,这毒戒怎么样了?"
豌豆蓉儿一撇嘴:"正戒着呢嘛。"
罗战说:"看在我哥以前跟你好过的份儿上,他现在顾不上你了,我不会不管你,你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这戒毒所里的警察对你好么,没折腾你吧?"
豌豆蓉儿小嘴一抿,笑说:"小警察对我好着呢,从来不打我骂我,都护着我。"
罗战挑眉:"真的假的啊?"
豌豆蓉儿表情特得意,一张嫩脸特妩媚:"那可不么,吃饭给我带小灶儿,人家都洗冷水澡,就我能洗到热水澡……我毒瘾犯了他们也不打我,哪舍得打我嘛……"
罗战嗓子眼儿发痒,心里骂我操,这小骚货妈的进来没几天,又勾搭上好几个吧?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人家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
豌豆蓉儿暗暗抛出个媚眼儿:"战哥你真有人情味儿,你比强哥对我还好呢……"
罗战哼了一声:"你甭介,我可消受不起你!"
豌豆蓉儿又问:"哥,抓我的那个条子,是你哪个相好的?"
罗战:"啊?"
豌豆蓉儿说:"你当我看不出来么,那个姓程的警察,他喜欢你。"
罗战自嘲:"你拉倒吧,人家看不上我。"
"哥……那个警察都跟我漏底了,他就是喜欢你。"豌豆蓉儿的嘴巴撅得老高的,视线躲开了,声音里竟然含着那么一丝丝的妒意。
罗战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蓦然消失:"你什么意思?程宇他跟你说什么了?"
豌豆蓉儿嘟着嘴,也特委屈:"那个警察嫉妒我跟你好,那天,他私底下审过我呢。"
罗战一把薅住窦容的衣服领子,把人提了起来:"程宇审你什么了?他到底都跟你说什么啦?!"
44、误会的解除
罗战当然不会知道,那天他因为豌豆蓉儿这小妖精跟程宇吵了一架,说了很多混帐话,程宇回去以后,当晚跟窦容谈过一次。
程宇那晚值夜班,夜里不声不响地溜进拘留室。
窦容斜靠在被窝里,病美人儿似的,手里拿个小镜子照着,理那两道修得特好看的眉毛。
程宇就直接坐在地上,跟窦容面对面,目光冰冷,一根儿一根儿地抽烟。
警局里正规的审讯都要求至少两人在场,程宇一人儿来的,窦容就觉得这条子眼神儿不太对劲。
而程宇对窦容吸毒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程宇打听的全部是罗战的烂事儿。
程宇问窦容,罗战以前到底都干过什么。
不是生意上那些事儿,而是这个人,以前身边儿都是些什么货色。
罗战身边儿有过特别亲密的女人吗?到底结过婚没有?
亲密的男人呢?有过多少个?这厮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
这人吸过毒吗?赌过吗?嫖过吗?乱搞过那种特恶心的事儿吗……
罗战眼珠子都瞪圆了,一脑门儿汗:"程宇问你这些?你他妈的怎么给老子说的?!"
豌豆蓉儿撅嘴:"警察大爷审我么,那我就照实说么……"
罗战一脸的表情都碎裂了:"你都照实说了?你他妈的毁我呢你!"
豌豆蓉儿很无辜地眨巴眼:"哥,我说你啥都没干过,你是小雏儿,那条子能信嘛?战哥你自个儿相信你啥也没做过吗?"
豌豆蓉儿掰着手指头给罗战数:"我就只捡重点的跟程警官说嘛……
"战哥你自个儿跟我们吹嘘的,你当年有多牛掰,你第一回十三岁,跟个比你大四岁的小尖果儿么……然后第一回那个啥,上了一个比你大十岁的漂亮男人,然后你就不念书了,出来混了……
"再后来你那些傍家儿,什么小汤圆儿,小麻花儿,夹心儿小窝窝头,极品小奶酪儿……"
豌豆蓉儿略带嘲弄地说:"程警官还真逗呢,竟然问你有没有嫖过?我跟他交待,你想嫖都不用花钱的,你以前开那娱乐城,就是个鸳鸯场么,漂亮的小尖孙儿,不都是你的人吗?比我还好看的一大把一大把的,我要是出台,都嫌面皮儿太老了呢……"
"姥姥的……你害死我了……"罗战脸上结了一层霜,恨不得把豌豆蓉儿的嘴巴给缝上。
豌豆蓉儿轻声嘲笑道:"程警官脑筋太单纯了,我猜其实是他肯定没嫖过,所以才问那么罗嗦。我跟他说,战哥你这么爷们儿的人儿,干那事儿可行了,特猛,可招人惦记着了……"
罗战这时候简直想找一面承重墙,一头磕死算了,没地方哭去,没脸再去见小程警官了。
窦容看着罗战,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哥,我觉得,他可能挺受伤的。"
罗战狼一样忿忿地盯着豌豆蓉儿,想拿犬齿咬人。
窦容幽幽地说:"他是真喜欢你吧?不然他为你瞎伤心什么啊……"
这豌豆蓉儿是个什么人?天生的那种人。这样的人对男人之间那档子事儿最是敏感。那晚他跟程宇还没说几句话,瞧见程宇憔悴失落闪烁混乱的眼睛,就什么都明晰了。
窦容那时缩在被窝里,跟程宇说:"程警官,我觉着,你,跟我们战哥,就不合适么……"
程宇嘴角耸动:"我跟他没关系,甭胡说八道。"
窦容用蚊子声儿哼唧:"我随便说说,您别发火么……"
程宇眼眶发红,嘴角扯动发狠:"我跟他不合适,难道你这样儿的就跟他合适了?!"
罗战顾不上那两个手持警棍的警察指着他吼,提起豌豆蓉儿拼命摇晃:"程宇真的是这么说的?他是这么说我跟他的?!"
他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幻,心里七拐八绕,酸中带甜,甜中有苦。程宇这么拷问窦容,其实是真的对他动感情了吗?程宇是真的吃醋了吗?可是这有限的一丁点儿感情,让豌豆蓉儿这么一搅和,现在还能剩下多少,自己还有戏吗?
窦容眸子里存了一丝丝儿的哀怨,轻声说:"战哥,你会怪我吗?"
罗战没好气地低吼:"你说呢?!"
窦容那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里溢出水雾,声音像一道游丝:"其实我,我就是,挺嫉妒程警官的……你也喜欢他,是吗?"
罗战呆滞地看了一会儿窦容,突然回过神儿,霍得站起身,掉头就走。
他临走咬牙切齿地指着窦容说:"你小子干的好事儿!我这回要是跟程宇成了,我这辈子给你烧高香供着你!要是没成,程宇要是气跑了,老子这笔帐跟你没完!"
罗战冲出门去,没有看见豌豆蓉儿在他身后追出来,被两个警察薅着衣服领子,又给拎回去了。
豌豆蓉儿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着喊"哥你回来你给我回来",任谁劝都劝不起来。
自从罗强罗战两兄弟坐牢的那一天起,豌豆蓉儿的生活就已经彻底塌掉了,空余下一副漂亮的皮囊,却没有支撑着活下去活出个人样儿来的精神支柱,就好像一挂柔软蜿蜒的藤条攀爬在大树上而有一天那棵树自己轰然倒下去了……
十五年,人一辈子有几个十五年呢?熬得下去吗,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就算能等上十五年,有一天那位爷出来了,自个儿那时候都老成什么样儿了,还能看吗,还有人要吗……
罗战驱车一路狂飙,赶回市区。
他这时候终于弄明白了,程宇早就动心了,程宇是喜欢他的,程宇一定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想要跟他在一起的!
他也终于明白了,前些日子俩人为什么闹别扭,原本相处得好好的,每天电话短信传情递意,眼看着好事儿快成了,结果豌豆蓉儿这小妖精一出现,程宇对他的热度急转直下……
程宇那些天一直不跟他联系,人都消瘦枯萎了一圈儿,形容落寞颓废……
罗战当然更加不知道,俩人冷战的那些日子,程宇晚上不回家,不想让老妈瞧见自己失恋落魄的惨象儿,找田磊和潘阳去饭馆儿喝闷酒。
罗战心里一直暗自牢骚程宇对他不够好,没感情,没人味儿,妈的还偏巧是个性冷淡,这么久都弄不上手,简直熬鹰呢熬死你罗大爷了!
他竟然还指责程宇瞧不起他,还挤兑程宇吃豌豆蓉儿的醋,还他妈的自我感觉无比良好。现在才明白,不是程宇没有人味儿,是他自个儿不长进;不是程宇对他不好,是他不可救药大混蛋一个,配不上人家,大癞蛤蟆还想吃到白天鹅!
如果程宇还愿意给他个机会,愿意接受他这只大癞蛤蟆,罗战都觉着自家祖坟上一定是插了仙草了,可以开出牡丹花儿了!
罗战跑到后海派出所,华哥眼神儿里有探寻的神色:"罗老板您做生意忙啊,您可好久没跟我们喝酒了!"
罗战赶忙给华哥递烟递火。
华子说:"你不是来闲扯的,你来找程宇的吧?……程宇出差了。"
罗战:"出差了?!"
华子瞄罗战的眼神儿也坏坏的,揶揄道:"罗老板您没事儿吧?甭担心,程宇就是去天津了,两天就回来!"
罗战这边厢心急火燎得,顾不上自己脸皮厚又上赶着倒贴了,转身儿就给程宇发了一条短信:【你在哪儿呢?】
他这短信发出去还没几秒钟呢,对方竟然就回了:【天津呢,你哪儿呢?】
罗战激动得捧着手机,瞪着屏幕上那几个小字儿。
那是程宇打得字吗?好多天不见了,看见对方敲的字,就跟瞅见程宇的大活人似的!
罗战:【我回北京了,你啥时候回来呢?】
程宇:【后天就回来……你还走吗?】
罗战:【都快过年了我走哪儿去啊我!……一块儿过年吗?】
罗战手忙脚乱噼里啪啦敲字,平时手指头挺灵活利索的,这会子都僵硬了,嫌自己打字不够快。
程宇似乎敲字比他快多了,比他心还急。他这边儿的信息啪一声刚按下去,那边儿没几秒钟就嘟嘟嘟又回复了。
罗战不敢冒然打电话过去,那感觉就跟黄花大闺女在心上人面前突然被扒掉了最后一层遮羞裤,好看的难看的全都晾出来了,忒害臊了,太丢人了,不知道通了话音儿能跟程宇说什么。
俩人之间也实在不需要再说什么废话,不需要解释,不必要道歉,彼此心知肚明,已经太熟悉太了解对方,仿佛罗战只要勾一勾手指,而程宇只需点一点头。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飞快地聊着,那种无比兴奋与刻骨思念的心境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很像念小学时跟坐在同桌的小丫头传纸条递情书,像趴在胡同矮矮的墙头上偷窥某个窈窕的背影,像青涩年华一枚沾满米花糖味道的初吻,像走在荷花池柳荫巷里勾在一起的两只小手儿……
像初恋,像第一次的心动,像人生无可磨灭的最美好的一个片段,铭记于心……
程宇那几天就是去南开分局交接一个跨市的案子,没什么大事儿。
他一直在等罗战给他电话,等罗战再回来找他。
从接到短信那一刻起,程宇的心都烧起来了,每一分每一秒坐立不安,就想着处理完公务赶紧回北京,怕罗战这厮一转眼又跑没影儿了。
罗战给他的短信里说:【新门脸儿这几天就开业,请你吃头一顿!】
程宇爽快地答应:【好,等着。】
罗战有的没的废话一箩筐,最后实在没话可说了,还是舍不得放手,又打了两个字:【程宇……】
程宇怎么样?程宇没什么。
根本不需要再说啥,就这两个字儿,早已经镌刻在心口,抵得上千言万语,看得到地老天荒。
程宇捧着手机笑,心头暖暖的,砰砰地乱跳,没话可回这个混蛋,于是回了一个咧嘴笑得满满的表情符号。
俩人又拿乱七八糟各种表情符号互相调戏了一番,没长大的小孩儿似的,极其无聊却又开心到极致。
第二天下午,程宇办完事儿回京,买了最快一趟动车的车票,一个小时飞速直达北京站。
俩人一路上还在磨磨叽叽地短信调情。程宇问罗战在哪儿呢,罗战说,在新店里呢,厨房里戴着帽子穿着围裙,掌勺儿呢,就等着有人来吃我这一口儿了!
程宇心里甜滋滋儿得,回道:【糖醋汁儿调香喽,西葫芦馅儿把水挤干点儿!】
罗战回:【没问题!】
程宇继续拽着:【馅儿有富余么?我想吃葫塌子!】
罗战这当口上是有求必应,哈巴狗似的:【擎好儿吧您呐!】
坐在动车上轰隆隆嘎悠了个把小时,一转眼就进城了。
程宇没想到这时候会出事儿。
他拖着一只拉杆小行李箱,急匆匆地出站台,手里还攥着手机,等罗战的调情短信。这厮可能忙着下厨,没工夫理他了。
程宇边走边拿手机刷网页,刷微博,突然看见屏幕上蹦出一条消息。
程宇蓦然停住脚步,那一瞬间的恍惚,他以为自己眼睛花了,看错了,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平安大街出事儿了!爆炸了!我的妈呦吓死人了,就在荷花市场牌楼旁边儿不远,轰得一声,就跟几百个二踢脚一起炸开一样!我都吓傻了!!!】
【好多警车都过去了,黑压压一片,我当时正在隔壁店里吃面呢,大玻璃都震碎了,砸伤好几个人呢!】
【爆炸的好像是个饭馆儿,新装修的,我都没看清楚店名儿是啥……】
【有知道这家店的人吗?赶快转发吧!】
……
程宇脑子里嗡得一声,心口突然绞了一个错乱。
平安大街很宽很长,一条街上好多饭馆儿,大大小小足有一百来家。
不可能那么巧的。
程宇迅即拨打罗战的手机。
没人接?!
再拨栾小武的号码,他知道麻团儿武也在罗战的新店里帮忙。
还是没人接?!
北京站出口处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旅客来去匆匆,无数人在那一刻驻足,停留在广场的一幅超大屏幕前,观看新闻速递。
"本台收到最新一条新闻,本市平安大街上刚刚发生一起严重的爆炸事故。位于荷花市场附近的一家餐厅的厨房突然爆炸,疑似煤气管道或者瓦斯泄漏造成的事故,附近数家店铺的玻璃被震碎,目前具体伤亡数字不详……本台记者会进一步跟踪报道,同时提醒平安大街附近的市民们出行注意安全,车辆尽量绕行……"
大屏幕上播放了爆炸现场的简短画面,一闪而过,场面混乱,人声嘈杂,遍地是狼藉的爆炸碎片……
程宇一眼就认出了位置。
那是他的管片儿,他每天值勤扫街都要走过的一条街,他住了三十年的地方!
那是罗战新开的那家店面,罗战说要等他去吃饭呢,罗战正在后厨房里给他做葫塌子呢!!!
一瞬间的身心骤冷,耳鼓轰鸣,仿佛整个人都已经不是自己了。眼角的人影往来穿梭,车辆人流从空洞的躯体中间呼啸着冲撞五脏六腑,碾成碎片……
程宇扔掉手提箱,发疯似的往大街上跑去!
他飞似的翻过护栏,路口执勤的小交警扭头一看,下意识地喊:"嗳?干嘛呐,出站排队啊你!"
北京站外人满为患,等待接客的出租车堵成长龙,等待打车的乘客排成一道曲了拐弯更长的队伍。
程宇打不到车,都快急疯了。
他一口气跑上了长安街,四顾茫茫,一条路望不到边,再拐进东单那条路,一直都快跑到灯市口了,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他的大衣在半道儿上脱了,丢掉了,警帽攥在手里没丢,皮鞋都快跑没了。
"平安大街,去平安大街!"程宇跟司机喊,眼神里一片兵荒马乱。
"刚才广播里说平安大街哪个地方爆炸了?挺危险的,咱绕行吧……"司机嘟囔。
"我就是要去爆炸的那地方!!!"程宇嘶吼,真想把司机扔下去,方向盘抢过来自己开。
车子在路上缓慢地磨蹭,被好几辆无轨电车堵在屁股后边儿,死活也过不去。
华哥的电话突然打进来:"程宇?程宇你回北京了吗?"
程宇:"我回来了,我在路上呢!华子……"
程宇还没来得及问,华哥却先问了:"程宇你跟罗战联系了没,这人现在在哪儿呢,他在他店里吗?!"
华哥那边儿声音嘈杂,分明就在出事现场。
那是他们派出所的管片儿,同事们肯定都去了,肯定都在呢!
华子竟然专门打电话过来,问他罗战在哪儿?!
程宇两眼发黑,声音都抖了,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我不知道,罗战,怎么了?他在哪儿呢?你没看见他吗……"
华子也明白过来了,连忙安慰道:"没事儿,程宇没事儿啊你别着急麻慌的,你在路上慢着点儿!咱们的人都在这儿呢,消防车来了,我们正处理着呢……"
出租车拐上张自忠路,前边儿彻底堵了,司机说是警察拉警戒线了,不让过去。
程宇下了车,开始跑,玩儿命地跑。
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也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
这一条平安大街,仿佛永远跑不到尽头,而且一点儿也不平安。他用了真心喜欢上的那个人,现在他妈的就不平安了!
眼前的一切彻底化作一片灰色的影子,心口撕心裂肺地痛楚。
程宇跑到手脚几乎脱力抽筋,跑到胃里快要呕出血来,跑到颅骨各条骨缝儿之间万箭钻心似的疼痛。
那一刻就好像有一道光芒蓦然打通了他眼底最薄弱的一隅,打通了他的心。他终于找到了这条路,确认了奔跑的方向。他积聚了三十年的力气仿佛就是为了跑完这条路,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也许这一生都无法将这条路跑完!
罗战!!!!!!!!!!!!
45、挚爱的吻
前方围堵个水泄不通,大街上人声鼎沸,救护车和救火车拉起长笛,轰鸣不绝于耳。程宇奋力拨开人群,焦急地寻觅他熟悉的身影。
他跑得都快要吐了,浑身疼痛抽搐,是急的,是累的,也是伤心的。
相距还有百十来米的时候,程宇就看见街边儿好几家饭馆、服装店、音像店,门窗玻璃都已经震碎了,店铺招牌歪歪地塌着。几辆救护车挡在路边儿,给受到轻微外伤的群众进行简单的包扎处理。
程宇一步跃过警戒线,维护秩序的小警察下意识拦住他:"嗳?不能过去!"
动静闹得挺大的,小警察这一拨儿人是西城分局过来的,所以不认识程宇。
程宇手忙脚乱掏出证件:"自己人!我后海派出所的!"
他一抬头就傻眼了,魂飞魄散。
眼前就是罗战新装修的那家店面,已经瞧不出本来的面目。青砖画檐的小院儿崩塌成一堆破砖烂瓦,朱红色仿古大门上嵌满爆炸物碎屑,漆皮斑驳。浓烈的煤气味道夹裹着烟尘争先恐后扑进鼻孔,让人喘不过气。
是罗战的店,就是罗战的店炸了,罗战那个混蛋出事儿了,罗战在里边儿做饭呢……
华子看见他,一把拉住:"嗳,程宇,你来了?"
程宇目光呆滞地看了华子一眼,扭头转身冲进了爆炸后的房子!
华哥大惊:"程宇你回来!里边儿危险!!!!!"
一群消防队的小伙子戴着面罩,穿着防护服,在断壁残垣中搜寻。程宇踩着碎石瓦砾一路冲进被炸得不成样子的饭馆儿大堂。
他脱下衣服掩住口鼻,挥开满眼强烈刺鼻的烟雾,踉踉跄跄地往后厨房摸去,身后追着好几个消防兵,"喂,你干嘛的?!你给我们回来,不要命啦你!"
厨房小间儿是炸得最为惨烈的地方,墙壁和灶间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遍地是食物狼藉。
这个店他之前来过一次,所以大致认得。那几日罗战去上海了,不在,程宇扫街的时候走过这间"老宅门京味私房菜",在门口傻呆呆地驻足了很久,实在忍不住就进去了,跟看店的小伙计闲扯了很久,说的也全都是罗战以前混江湖的事迹。
程宇眼睛里是模糊的,看不清东西,扑面的烟尘和他眼眶里涌出的水雾混合在一起,灼出辛辣的刺痛感。他看见灶间遍地碎渣的地板上依稀躺着一具尸体,浑身烧成焦黑的一坨,辩不出面目五官。
程宇不是没见过世面没看过死人的,他见识的多了,但是这一次不同,胃里翻江倒海烧灼的疼,胸口撕绞,两腿发软,心魂俱碎。
他跌跌撞撞地扑过去,脚底踩到一只还能看出完整形状的厨用不锈钢小盆儿。
焦黑的尸身上,白色的厨师围裙和白色高帽儿依稀可辨,身边就搁着这只小钢盆儿,里边儿是打成稀糊糊状的西葫芦鸡蛋面……
那碗还没来得及上锅的葫塌子。
是他专门点的菜,罗战开开心心地答应着做给他吃的……
消防队员冲进来了:"喂,喂,危险,快离开这里!!!"
程宇两只手捧着那碗西葫芦鸡蛋面,身体蜷缩在废墟里,浑身抽搐颤抖,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两个消防兵从身后捞起程宇,把他往外拖。
程宇把面盆儿死死地抱在怀里不撒手,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完全走不动路。
罗战没有了,自己这辈子最心动最喜欢的人没有了。
这些日子自个儿都在干什么呢,为什么就没有跟这个人在一起呢,为什么就没有对罗战更好一些呢,为什么辜负了对方的一片深情呢?!
为什么熬到最后竟然都没有机会跟对方说一句"我愿意",竟然没来得及告诉罗战,自个儿其实特喜欢他呢……
"程宇!程宇!!!!!!!!"
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喊他名字,程宇浑浑噩噩地转过头,看着眼前依稀晃动的人影,脑子都懵了。
罗战浑身破破烂烂的,毛衣和裤子被爆炸的气焰灼烧出好几个洞,伤口处溅出血水,胳膊和脖子正包扎了一半儿,纱布一条一条挂得哩哩啦啦的。他身后跟着华子潘阳等等几个人。
罗战:"程宇,程宇……"
程宇:"……"
罗战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血色残光,喘着粗气:"程宇,我,我没事儿……"
程宇呆呆得,说不出话,难以置信,怕自己出现了幻觉。
消防兵撞开厨房的后门儿,把程宇拖了出去。
"程宇你没事儿吧,你刚才怎么了你?多危险啊,吓着我们了!"潘阳不放心地拍拍程宇的脸蛋子。
新鲜的空气撞进鼻息,程宇的脑瓜子一下子清醒了。
华哥招呼一群人,把看热闹的全拉走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甭看了!赶紧都到前边处理伤号儿去!"
华子临走深深地看了程宇一眼,挺无奈的,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饭馆儿后身的小胡同里只剩下两个人。
罗战满身疮疤地站着,看着特血活,其实只是伤及皮毛。
罗战愣了半晌,突然歪着头,咧嘴笑出来:"程宇,甭担心,我没事儿。"
程宇俩手还抱着那盆西葫芦面糊,颤抖着质问:"你干嘛去了啊你?!"
罗战摊手:"我,我没……"
程宇怒不可遏地质问:"罗战你给我说,怎么会爆炸啊?这个店的法人是谁,谁负责任?谁施工的煤气管道,谁验收的?有你这么玩儿火的吗?!"
这回轮到罗战发证了:"程宇,你别吼我啊,老子这回命大……"
程宇指着罗战的鼻子连珠炮似的怒吼:"就你丫命大你?你妈的每次都是你命最大!那厨房里躺得那人他妈的是谁啊,躺了的是谁啊?!"
罗战脸上的笑容消失,前额还带着血迹:"……程宇。"
程宇扯着嗓子骂,眼泪都飙出来了:"罗战你什么玩意儿啊!你敢再来一次你给我滚,滚,滚蛋你!!!我操你大爷的!!!!!"
罗战被骂得没反应过来,程宇直接一拳就抡上去了,重重砸在罗战蹭破皮挂了彩的颧骨上!
使出全力的硬朗的一拳,打得罗战两眼直冒金星儿,都给打懵了,糊涂了。
老子才要操你大爷,你为嘛打我啊?!
罗战哀嚎,嚎叫声还没出口,就被程宇堵住了声音。
程宇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人一把掷上土墙。
罗战后背砸在墙上,砸得全身骨头生疼。下一秒钟,程宇的脸压了上来,带着烟熏火燎的热浪、极度悲伤绝望之后又骤然暴怒发狂的混乱情绪,抱住罗战的头,堵住他的嘴唇!
粗糙的上唇互相狠狠地碾过,碾得两个人齐齐地痛叫。
程宇几乎是用咬的,一头暴躁炸毛的狮子一样,后颈的鬃毛仿佛都凛动勃发着,上牙下牙一齐上阵,啃咬撕扯罗战的嘴唇,用最赤裸粗暴的方式倾诉他一刻钟之前的痛苦和无助,以及绝处逢生柳暗花明时满腔的激动与狂喜!
罗战只呆怔犯傻了几秒钟,就回过味儿来,随后就让程宇得到了最热烈的回应。
这是程宇第一次吻他,第一次主动疯狂地热吻!
嘴唇心甘情愿默契相合的刹那,两个人甚至都在发抖几乎抽泣,才恍然发觉,原来彼此都已经渴望了这么久,这么久了!
俩人紧紧抱着,用最大的力道把对方的身体填进自己怀里,四片嘴唇狠狠地交缠。男人之间的力气很大,即使是亲热打啵儿,也有可能伤到对方。罗战觉得自己嘴唇可能出血了,唇齿间涌出甜腥儿。程宇的舌头激烈地舔舐着他口里的黏膜,执着求索似的往深处探寻,想要把以前亏欠的和没享受到的,都一并找回来。
罗战用力地抚摸程宇的头颅,手指纠缠到发根,抚摸程宇的脊背,手掌激动地探进对方腰际,伸进毛衣,冰凉的手指让程宇蓦然抖了一下。
只是略微的磕绊,罗战缓过一口气儿来,抱住程宇,一把将人掷向对面的土墙,扑了上去!
罗战用整个身体碾向程宇,全身每一处都贴和着对方,渲泄式的揉蹭。俩人再一次忘情地热吻,吸吮对方的舌头。罗战一只手伸进程宇的衣服抚摸,程宇没有拒绝,仰着脸接受这个吻,眼角湿漉。程宇温热战栗的皮肤在罗战掌心里发抖,跳跃的喉结在罗战舌尖勾舔的动作下流出细碎的呻吟……
罗战刚才是亲眼瞧着程宇跃过警戒线,像一头倔牛似的冲进残垣废墟,不要命了。
罗战那时正坐在一辆救护车里,两个医生围着他,清洗包扎伤口。他隔着窗户大喊程宇,可是程宇都疯了怎么可能听得见他喊?华子潘阳在后边儿也没拉住,眼瞅着程宇发疯似的冲进去了,拦都拦不住。
也该着罗战这厮就是命硬,冥冥之中又有警察兄弟们罩着。
他在后厨房里给程宇包西葫芦馅儿饺子,做葫塌子。西葫芦擦了丝儿,鸡蛋面都和好了,临时发现新店里东西没备齐,没有程宇喜欢吃的那种五香粉和花椒粉,也没有面粉筛。
葫塌子不放佐料就不好吃,不够味儿,面糊搅得也不够匀,需要重新搅。罗战给程宇做饭一向追求精益求精,买通小警帽儿的胃,才能俘虏对方的心。
他打电话到街对面的炸酱面馆儿,让伙计给他送调料、面粉筛和饼铛过来。
伙计不给力,找不着老板平时用得最顺手的面粉筛和小饼铛。
结果就是这个不上道儿的伙计,救了罗战一命。罗战解了围裙,从厨房后门儿出去,到街对面儿取东西,回来时才走到后院儿,厨房就炸了!
罗战瞬间反应迅速,两只手臂护脸抱头。爆炸的冲击波把他一举推开了十几米,后脊梁狠狠地撞在小胡同的砖土墙上,飞沙走石的碎屑灼伤剐破了好几处皮肤,溅出很多血滴,万幸没伤到要害。
俩人抱着啃,吻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不露面儿可就真要惹人怀疑。
程宇啃完了人,嘴角还挂着俩人的口水,抹抹嘴,才想起来问:"你伤怎么样?严重么?"
罗战低头扯扯镂了空全是洞的破毛衣,跟要饭的似的,说:"没事儿,皮肉外伤。"
他舔舔嘴唇,舔出一道血丝,还不忘了瞎扯淡:"身上没伤,嘴巴伤了,你属小狗的你,竟然还咬我!"
程宇气乎乎地翻个白眼儿,我能不能咬死你啊?!
他心里这么想的,却忍不住搂过罗战,在罗战嘴角破损露肉的地方,小心翼翼又很用心地吻了几下,像是某种补偿。
罗战捧着程宇的脸揉了揉,揉面团儿似的。程宇那副样子可爱极了,脸上蹭着黑灰,眉眼还维持着愠怒的情绪,嘴巴却凑过来吻他,骄傲到极致的一个妙人儿,动心动情的样子,让罗战简直爱到痴狂。
程宇拉着罗战的手,紧紧捏着,舍不得松开,有某种失而复得的陶醉恍惚感;而罗战眉眼中分明是一朝得偿多年的愿望心花怒放感恩上苍的激动。
周围仍旧是一片弥漫的硝烟,俩人就这么大眼儿瞪小眼儿看着对方,攥着对方的手指头摇晃,迷恋地互相端详。
那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十五岁,红墙绿瓦,碧草蓝天。
像情窦初开的两个男孩儿,勾着手指,在小胡同的夕阳下留下两串金色的脚印,眉梢与眼角绽放出洋溢着青草香的笑容,老城墙也收获了春天……
46、两情相悦
饭馆儿后巷里,程宇琢磨过味儿来,迅速恢复了一张条子脸,质问道:"你们怎么搞得,怎么会煤气爆炸的?!"
罗战皱眉懊恼着:"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
程宇埋怨道:"你们做生意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咱们这条平安大街也是二环里的门面,分局肯定要过问的,搞出多大动静儿啊!"
罗战眨巴着眼睛说:"呦,那我们出事儿,不会是让你们派出所这一整年的治安业绩都泡汤了吧?对不起啊,程宇……"
程宇烦心得一挥手:"你少跟我来这套,什么业绩不业绩的?!店都没了,你对不起你自个儿!"
半晌,程宇红着眼睛小声儿嘟囔:"你让我一路上多担心你啊……"
罗战拉着程宇的手:"程宇……"
罗战抬眼看着这一片废墟,漆黑的眉拧成结儿,表情逐渐阴郁浓重。
原本精雕细刻的红门绿瓦,震塌的断壁被火苗舔出焦黑的痕迹。一片残砖破瓦,看起来就像隔壁胡同里被划点拆迁的小平房,推土机轰隆隆一推,灰飞烟灭。
罗战心里是一团乱麻,惊怒之后反复地盘桓,他妈的怎么会突然爆炸的?!他花费了好几个月的工夫,选址,租店面,凑钱,装修,培训伙计,就是赶在春节前准备开业的!
他在这店里投了一大笔钱,是他出狱一年多赚到的仅有的积蓄。这一场事故让他的心血和钱都打了水漂儿,厨房里躺了一个倒霉的伙计,还有好几个兄弟受了伤。
所幸今儿个还没正式开张,大堂里没顾客,要不然可真是赔惨了。
栾小武这小子也算命大。这厮当时正在大堂里扛家伙事儿,耳朵根儿上轰得一声,耳膜都震裂了似的,脑瓜子剧痛,就啥也不知道了。爆炸的冲击波把他掀起来,从打开的一扇窗户里飞了出去,四仰八叉跌在大街上。
栾小武满脑门儿是血,被抬上急救车,人清醒过来了,跟罗战挥着手哀嚎:"战哥,战哥……哎呦疼死我了……怎么会炸的,不是我弄的,战哥这回可不是我给您惹的祸啊!……"
程宇让罗战跟着救护车去医院,照看栾小武和另外几个受伤的伙计。他自个儿还得留在现场,跟派出所、分局的同事处理善后,在现场调查事故原因。
罗战不想走,蒙着一头一脸的灰土和阴霾,站在废墟堆里,手指攥得发白。眼瞧着死去的伙计盖着白布被抬出来,他心里难受,又急又气,又自责又懊丧。他想看着程宇,也想查看现场。他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把全副家当都赔进去了!
程宇挥挥手:"你赶紧去医院。"
罗战说:"我没受伤我去医院干嘛?"
程宇指着他身上:"你看你全身血啦乎乎的,还说没受伤?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啊?!"
程宇当晚去了附近的北大医院,跟罗战他们汇合。
罗战被医生围着,又把肩膀手臂小腹大腿上几处伤口消了毒,抹了药,用纱布包扎好,还被医生勒令打两瓶葡萄糖,补充□。
他只得扛着个吊瓶架,就跟走街串巷的扛着一柄插满糖葫芦的架子似的,大摇大摆,到楼道犄角旮旯里坐定了,口里还埋怨这帮大夫小题大做,遮遮蝎蝎的,老子是街战霸王的出身,当年横行江湖,混迹声色风月场,咱爷们儿什么血肉横飞的场面没见过?这点儿小伤算什么啊!
程宇风尘仆仆的身影在楼道里现身,罗战正半躺半卧地歇着,腾得就从长椅上蹦起来。
他忘了手背还戳着针管子呢,顿时就疼着了,咝呦地咧嘴。
程宇皱眉训斥他:"干嘛呢,别折腾……"
罗战看着人,胸脯热烈地起伏,眉眼黑黑的,凝聚着十二万分的衷情。
程宇也看着人,喉结不安地抖动,不知道说啥好。俩人自从定情的那一分钟那一秒,一肚子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又似乎不需要再说任何废话,彼此心里都明白对方,可是眼前一大摊子事儿忙乱得,都找不着个清静独处的地方。
程宇用眼神微微示意:找个没人地方说话?
罗战不用他示意,抬手就想把输液管子拔了。
程宇哭笑不得地拦着:"干嘛啊你这是,伤着呢……"
罗战没辙,干脆又一把扛起吊瓶架子,喳喳呼呼的,一路追着程宇的步伐:"姥姥的,我跟那帮大夫说了我根本就不需要输液!我说你们见过这么生龙活虎的病人吗!……"
刚拐到楼道死角的没人处,罗战被程宇一把搂住腰,堵住了一张没完没了的大嘴巴。
"嗳……瓶子……"
吊瓶架子一歪,差点儿稀里哗啦周一地,被程宇眼明手快地捞起来。俩人扶着吊瓶架上那一嘟噜乱七八糟的东西,再一次地,迫不及待地,抱在了一起。
程宇含着罗战的上唇,用力吸吮,然后让罗战把舌头探进了他的喉咙,两条滑腻的舌像蛇一样互相交缠。俩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吻了很久,从嘴唇沿着下巴吻到耳垂,脸贴着脸,互相揉搓抚摸着对方的身体,吻不够似的。
罗战一只手摸到程宇的屁股,狠揉了几把,还不过瘾,又专往最暧昧要紧的臀缝儿里摸,摸得程宇跳脚躲他。
程宇呵斥他:"滚蛋!别乱动……"
罗战得意地嘿嘿笑,搂着程宇的腰,像抱个大娃娃似的满足:"怎么着,还不能动啊?我就要摸。"
"滚,你少来……"程宇咬牙切齿地骂人,透明耳朵缓缓变化的颜色却暴露了心情。
他知道罗战摸他屁股,那隐含的意味是想要干什么,不要脸的臭流氓一个!
他被罗战又亲又摸得,身上都快起物理反应了,起起伏伏的。
"让你摸,你以为就你行啊!……"
程宇心有不甘,忍不住伸手也去掐罗战的后屁股。俩人抱着互相闹。
男人的屁股,肌肉瓷实,芯儿里又很暄,就跟面发得恰到好处的大白馒头似的,程宇的手指一掐进去,就流连上那手感……
罗战凑上一张涎皮赖脸的大脸,捉着程宇的耳朵,特嚣张无耻地说:"我就摸,就摸,以后想啥时候摸你就啥时候摸你,你能怎么着吧?……程警官,咱现在可已经好上了,我是你男、朋、友了!!!"
罗战特意强调"男朋友"三个字,得意洋洋地简直是要坐着火箭上天了。
他在同一天里经历了大起大落,从地下再到天上,先是轰隆隆一声巨响把自己那点儿可怜的家底儿付之一炬,然后是程宇从天而降落到他的怀抱里。
如果这是得到程宇所必需经历的磨难与考验,罗战觉得这一趟值了。店可以再开,钱也可以再挣,他罗三儿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厄运击倒的怂货软蛋,可是媳妇就程宇一个人,赶紧给圈养起来还怕跑了呢!
俩人又到急诊病房里去看麻团儿武和几个受伤的兄弟。
栾小武算是伤得比较重的,圆溜溜一颗脑袋被尖利的碎物割破了,开了个血红血红的口子,跟熟透了裂开瓤的西瓜似的。屁股和一条腿上还被火苗燎着了,趴在床上上药呢。
罗战和程宇一进诊室,正在屋里忙活的的小医生一回头,互相都认出来了。
罗战抬眉惊讶道:"嗳?你不是那个,那个小眼镜儿?你叫啥来着……"
"徐晓凡。"程宇轻声提醒。
程宇记性好,属于经过训练的职业素养,对人的相貌身材特征过目不忘,各种信息筛完了全部分门别类储存在脑子里,名字听一遍就能记得很牢。
徐晓凡一手捧着药膏,一手举着棉棒,眼镜儿架在鼻头上,瞪大眼睛:"罗大哥,程宇哥,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罗战笑道:"小眼镜儿,哥还小瞧你了,你小子可以啊,医生啊你?"
徐晓凡腼腆地笑笑,说话细声细气:"我就是,实习生,还没正式毕业呢……"
徐晓凡是北大医学部的学生,临近毕业,被分配到北大医院的急诊科实习。这男孩儿今天没泡在泥水里,露出本来面目,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长得也秀气白净,确实像块做医生的料儿。
程宇随口问了一句:"徐晓凡,你现在没事儿了?好了?"
徐晓凡连忙点头,特感激的神色:"我没事,我好了……谢谢程宇哥,那天真对不起,让你累坏了、冻坏了吧……对不起啊!"
徐晓凡那天回去时,跟护送他返校的华子打听,跳下水三趟救他的小警帽儿叫什么名字,那个粗嗓大脸挺吓人吼他的家伙又叫什么名字。他特感恩这俩人救了他的命,打心眼儿里把罗战当大哥一样崇拜和尊敬,也把程宇那时候泡在冰水里黑白分明的一张俊脸深深地印在了心里。
几个人聊着,把病床上躺的那位晾一边儿了。
麻团儿武不满地哼哼:"我说,我这屁股,药呐?怎么涂药涂了一半儿,不管我的屁股了嘛!"
这倒霉蛋的屁股被灼伤一大片,外裤都烧烂了,里边儿露出鲜红鲜红的肉,看着血喇喇挺吓人的。徐晓凡拿棉签儿小心翼翼地给他消毒,然后抹一层烧伤药膏。
麻团儿武一边儿咝咝呼呼地喊疼,一边儿不忘了犯贫:"嗳,内谁,原来你就是我大哥救下来那个,想跳湖的小娘娘腔?"
徐晓凡一听就窘了,红着脸说:"我,我才没有呢,才不是娘娘腔呢。"
麻团儿武笑得特没正行,歪着脑袋趴在床上,正好跟徐晓凡弯着腰给他上药的脸挨得挺近,觉得这男孩儿又文静又秀气的,咋就跟个小姑娘似的。
麻团儿武扭脸儿盯着徐晓凡干活儿,还带指挥的:"嗳,你给我涂仔细点儿,这儿,那儿……我这屁股以后还能恢复成原样儿么?"
徐晓凡耐心解释道:"伤口会愈合的,一般情况下会留疤痕,但是你这个创伤部位不重要,所以不用担心的。"
麻团儿武惊悚地低声嚎叫:"留疤痕?!我这地方多重要啊!你们这医院管植皮吗?"
徐晓凡翘起嘴角,小声嘲笑:"人家植皮,都是把屁股上的皮揭了,贴脸上,你这个从哪里植皮呢?"
罗战翘着脚坐着,乐喷了:"丫脸大,你就从脸上把皮给他揭下来,贴他屁股上!"
麻团儿武嗷嗷得:"怎么着吧?我这屁股和脸一样重要,我好看着呢!"
徐晓凡也忍不住乐,秀气的一张瓜子脸,金丝眼镜,二十四岁的硕士生了,看着却像十八岁。
麻团儿武就这么多看了好几眼。
他忽然凑过头,小声说:"嗳,你叫徐晓凡哈?我叫栾小武,名字跟你挺像的呢!咱交个朋友呗,嘿嘿嘿……"
徐晓凡瞟了栾小武一眼,又怔怔地看着这家伙的屁股。他刚才趴得近,把这人里里外外沿着大腿根儿都清理了个遍。若是一般人可能会觉着膈应,医生比普通人有职业素养,没穿衣服的病人见识得海了,可是徐晓凡本来就是那样儿的人……
徐晓凡忽然脸红了,寻个借口跑出去了,身后是某人不依不饶的叫声:"喂,晓凡,晓凡凡!今儿晚上还是你值班儿给我抹屁股吗——"
趁着屋里没外人,程宇关上门,这才问罗战和栾小武:"今儿你们店里来过陌生人吗,有任何异常吗?"
程宇又问:"罗战,你以前在道上瞎混,惹到什么人没有?你是不是在这地界里有仇家?"
罗战一听程宇这么问就警醒了,明白了。
程宇跟几个同事一起勘察现场,很快就发现厨房煤气炉爆炸并非意外,而是有人事先做下了手脚,就是想使坏端掉罗战的店。
罗战脸上逐渐冷硬,眯细的眼射出两道狠辣的光。
程宇观察到罗战的脸色,说:"你知道是谁?"
罗战避而不答,说:"程宇,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不用你操心了。"
麻团儿武直着脖子叫唤:"我操他太姥姥的,肯定就是丫姓谭那老头子,把我屁股毁容了,我跟他没完!!!"
程宇心里也有数了。他管片儿里有那么几号最难拾掇的事篓子,他能没数吗!
程宇特严肃地说:"罗战,什么叫不用我操心?我来这儿跟你说,就是提醒你,甭给我乱来!还有你,栾小武,别瞎搞事儿!"
罗战额角青筋耸动,粗着嗓子说:"妈的老子店里死了人,我手下的店伙计死了,出人命了!还伤了好几个,小武都烧成这样儿了,这事儿能算完了吗?我能跟他认怂吗我?!"
程宇厉声说:"这事儿有公安局调查呢,我们会处理,你甭想给我来你们道儿上黑来黑去的那一套,别寻衅报复,不许做犯法的事儿,你听明白了吗?!"
罗战不答话,斜眼儿昂着下巴,特倔的样儿。
程宇急了,低吼道:"我说你你听见没有?你敢给我折腾出事儿来你试试我怎么收拾你?!"
他是真的怕罗战因为遭了一出暗算就伺机报复、以暴制暴,再犯下什么杀人放火的命案来。他做警察的,最怕的就是看见身边儿亲近的人知法犯法,这种事儿让人特别伤。
罗战撇了撇嘴,脸色软下来,嘟囔:"干嘛啊?你又吼我你,小样儿的……"
程宇板着脸,一丝一毫地不放松:"罗战,你以后做事儿之前用用脑子,多想想,你现在跟以前能一样吗?……"
罗战忽然乐了,抛给程宇一个明晃晃的媚眼儿。他知道程宇的意思,现在当然跟以前不一样,爷们儿改造了,从良了,还娶了个特俊的警察媳妇呢,哪能给媳妇惹麻烦呐!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很晚,大街上车来车往,寒风瑟瑟。
俩人各自都接了一连串的电话,有查案办案的,有打听情况的,还有闲聊瞎扯的,一个电话接着一个,接得俩人都有点儿烦躁,心急。
急什么呢?程宇不说,罗战也不说。
俩人并肩走着,手臂若有若无地碰到对方。每一次碰触,肌肤表面像有一层微弱的电流汩汩地滚过。
程大妈的电话打进来,焦急地问,出事儿了是不是?我在电视里都看到新闻了,怎么回事儿啊,是不是小罗开的饭馆儿啊,小罗现在怎么样了啊!
程宇连忙安慰他妈妈,没事儿,罗战这厮皮实着呢,屁事儿都没有。
程大妈不放心,小罗真的没事儿吗?让他过来给我瞧瞧啊?儿子你也赶紧回家,别让我惦记着!
程宇也不想让他老妈费心记挂,心里万马奔腾了好几个回合,小声说:"妈,我,我今儿晚上值班儿,明儿一早再回去,您先睡吧甭等我了……"
程大妈遗憾地挂了电话,罗战这边儿更遗憾愤懑:"你今儿晚上又值那个破班儿?你就不能陪陪我啊!"
程宇瞪了这厮一眼:"我今晚不值班儿。"
罗战一愣,旋即乐了,忍不住伸脖儿啃上去:"程宇,这么乖啊……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程宇脸色有些不自在,略带歉意,小声解释:"我们家那房子太旧,墙不隔音,窗帘儿都挡不住……去你那儿坐坐,方便吗?"
方便,简直太方便了!罗战乐得不行了,觉得程宇害羞那小样儿简直妈的可爱到爆了,这人儿怎么这么贴心知意招人疼呢!
俩人坐上出租车,一路往罗战的公寓呼啸而去。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过去,觉得后座儿上坐得这两位爷挺奇怪的,一个脸冲左看窗外,一个脸冲右看窗外,谁也不搭理谁,互相特别不忿儿似的。
在司机大叔看不见的地方,罗战的手掌伸过去,不停地抚摸程宇的大腿,往大腿根儿最软乎的地方揉,揉得程宇快要浑身起火了,裤子里绷的东西硬邦邦得,憋闷得难受。
程宇敏捷地擒住罗战那只下流的手。
俩人在暗处互相较劲,两只手挣吧来挣吧去,闹着玩儿。
京城的夜景倒映在车窗上,璀璨的霓虹灯顺着眼角徐徐地掠过,时光美好得让人心醉。那一刻,心底升腾出一层一层的悸动,对身边儿这个人的渴望,连同血管里流淌着的黏稠热液,奔腾叫嚣着在全身涌动!
47、情之所钟
程宇跟着罗战迈进公寓楼的楼门时,还下意识地左右张望,观察身后有没有尾巴,职业习惯成瘾了,怕被人跟踪偷拍似的。
下一分钟,罗战拖着他进电梯,在电梯里就把人按在墙上一通乱揉,狂吻。
程宇一把推开人:"有摄像头呢!"
罗战乐道:"这小破楼,哪有摄像头啊?你以为是国安局啊!"
楼道里黑灯瞎火的,罗战拿钥匙开门,钥匙眼儿捅了半天捅不开。程宇从身后搂着罗战,从来没这么心急火燎,呼吸都乱了。
"你怎么连你们家门都打不开啊?!"
程宇一把推开罗战,从衣兜儿里掏出警官证,抽出身份卡,踒了两下,"啪"往门缝儿里一塞,鼓捣了几下,手法极其熟络灵活,门开了。
"我操……"罗战骂道,"原来你们条子的证件妈的都是干这个用的?!你这手段也忒熟练了,老子活在这座城市里,彻底的没有安全感了!"
大门在身后迅速阖拢,一切杂七杂八的废话都堵在唇齿之间……
俩人在门廊下颠三倒四啃了一个回合,罗战推开洗手间的门:"我先洗洗,身上太脏了。"
程宇一身的火儿都被拱出来了,又不好意思催他,牢骚道:"你洗那么勤干嘛啊……整天穷讲究,瞎捯饬……"
在程宇眼里,罗战确实属于那种爱捯饬的男人,特小资,平时穿的衣服都有牌子,讲究个颜色款式搭配,还用好几种古龙水剃须水,柑桔香型,薰衣草香型什么的,这些程宇完全都不懂。
好在罗战这人无论气质身材都属于绝对硬朗阳刚的一类,捯饬完了有型有款,挺耐看的,不然若是整成豌豆蓉儿那种不男不女的小妖,程宇肯定一分钟都忍受不了。
罗战在洗手间里脱衣服,得意地摇头晃脑:"我这叫有品位,这叫会享受生活,懂吗你程宇!"
不过他觉得小程警官也不用捯饬,小警帽儿头上一戴,宽皮带腰里一扎,帅呆了,纯天然绿色有机,无任何防腐剂添加剂,天生的尤物。
程宇帮罗战脱衣服,怕他碰疼了伤口。
最贴身的一层白背心已经看不出本色,沾染得全是血迹和渣土。罗战可以说是"遍体鳞伤",伤口都不深不重,可是看起来全身上下就没几块好肉了,全是小破口子似的。
"你这样,怎么洗澡啊,甭洗了,感染了怎么办啊?"程宇皱眉,其实是看着难受,有点儿心疼。
罗战色迷迷地笑:"我得洗干净了,才能碰你啊。"
程宇白眼道:"那你别碰了,别弄着伤口。"
罗战不撒手:"那哪行啊,我就要碰你!哥都憋了多少年了,你给我掰手指头算算多少年了!"
罗战其实特急,特想要,可他越是到临门一脚,越是紧张得要了命了。
能不紧张吗,眼前这人是旁人吗,是个普通货色可以随意把玩儿的傍家儿吗?这是程宇啊!这些年在心里颠过来倒过去无数次意淫琢磨想念的妙人儿,如今就站在眼前了,抱在怀里了,罗战幸福得快晕了,想上马都不知道应该从哪个步骤开始。
程宇细心地给罗战搬了个凳子,让他坐在淋浴间里。
"我帮你擦擦,别冲水了。"程宇说。
"呵呵,这么贴心啊……"罗扎满足地笑。
罗战脱得光溜溜的,毫不吝啬地袒露出浑身上下每一块好肉,在晕黄的顶灯下显得油光锃亮,每一道微凸的肌肉都那么惹眼,每一块隐蔽的阴影都那么诱人……
除了下厨做饭这一爱好,这厮平时也热衷健身,每天到健身房里折腾个把小时,吃货尤其需要保持身材。
程宇倒是从来不去健身房,一身白条肉是念大学时基础打得好,再加上平时忙的,累的,精瘦精瘦。
程宇拿热毛巾给他擦洗,罗战俩眼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哼道:"你再这么着,我都快受不了了……你这跟摸我、调戏我有啥区别啊……"
程宇不吭声,擦到罗战的小腹,小心翼翼地绕过贴了纱布的伤口。
这一擦就摸到腹下一片浓密的阴影,股沟间毛发密密实实,生机勃发,男人最性感阳刚的地方一览无余。程宇其实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罗战的身体,上一回酒后乱搞,脑子里唯一的印象就是肉体纠缠时爽绝销魂的滋味儿,别的啥也没看见。
罗战注意到程宇略微急促的呼吸和不停抖动的喉结,他知道程宇也很想要。
程宇擦洗到罗战两腿之间的时候,隐没在毛丛中的一根大家伙事儿腾得就拱起来了,直挺挺地坚硬,好似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一头猛虎突然大啸一声,跳将出来,华丽诱人的皮毛在灯下耸动……
罗战毫不迟疑地一把抓住程宇的手,按在猛虎头上!
"喜欢么……想要么……"罗战声音沙哑,很诱惑。
程宇的手一点儿也没躲,手掌握着像烙铁一样炙热坚挺的东西,胸脯剧烈起伏,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吸掉了罗战的魂儿。
罗战仍然坐在凳子上,一把抱过人,脸颊紧贴上程宇的小腹磨蹭,热烈地吻。他伸手给程宇解衣服,解得有条不紊,感受着衣服之下包裹的这个人愈发压抑短促的呼吸。
程宇的小腹是一片迷人的平滑,肌肉均匀。罗战把程宇的裤子一截一截往下剥,舌头舔上去,沿着一寸一寸袒露出来的雪白腹股沟,吻上最隐秘美妙的地方。
罗战抬眉瞟了程宇一眼,眼角飞起一丝邪气,埋头含住了程宇下身直挺挺硬起来的阳物。
程宇被惊着了似的,蓦然抱住罗战的头,在罗战的舌间抖动,想要推开他。
"别闹么……干嘛这样儿啊……"程宇的声音断断续续。
罗战紧紧地把人搂在身前,掐住程宇的小腰,一口含了个底儿,卖力地吞吐,仿佛嘴里含的是琼浆玉露,尝的是美味珍馐!
他活了这么多年,搞过无数,却从来没给谁做过这个。他觉得自个儿是当纯爷们儿的,哪能给别人口活儿啊,都是那些卖屁股伺候人的小鸭子才做的。
罗战这会儿脑子里略微一转,仍然觉得无法接受这个,若是别的什么人把那玩意儿塞到他嘴里,他能吭哧一口给丫咬成太监!
可是怀里这人跟别人不一样!口里含得这鲜活的妙人儿是程宇,是自己朝思暮想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天仙",真是怎么宠着都不觉着过分,一点儿没有埋汰了自己。
能把程宇追到手,做自家媳妇,那感觉就是老子是天底下一等一最牛掰的爷们儿了!别的人行吗,能吗?能让程宇这样的男人心甘情愿地相好吗!别人都没戏,就自个儿行!
……
俩人草草地擦干净,一齐扑倒在大床上,晾着喘气儿。
罗战把空调的热风调到最大,房间里笼罩着甜蜜蜜暖洋洋的空气。
罗战把程宇拉过来,俩人侧躺着,温柔地互吻,抚摸,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说一些挑逗调戏的下流话。
罗战不怀好意地说:"程宇,你刚才那么快就交待了,哥还没吃爽呢。"
程宇白了他一眼:"再吃下一顿啊?"
罗战眯缝着眼:"绝对十分钟都没到,你不是早泄吧你?"
程宇伸脚上去踹:"滚,你丫才早泄呢!!!"
罗战躲开那一脚,再贱兮兮地滚回来,一条大腿裹在程宇身上,俩人没事儿闲得,又开始互相研究对方下半身的形状尺寸,把家伙事儿拎起来瞧,攀比大小。
罗战:"显然还是我大。"
程宇:"得了吧,你哪儿大啊?"
罗战拿手指比划着:"你瞧,你仔细瞧啊,长一截手指吧?"
程宇:"扯吧你,你手指头比我的手短了一截吧?"
罗战:"哥比你大三岁呢,起码长三寸!"
程宇喷他:"甭臭美了你,你上边儿那层皮皱么咔嚓眼儿的,也比我老多了吧……"
罗战假装发怒地扑上去,啃程宇的脖子,捏程宇胸前的乳尖。
程宇喷完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自个儿都乐了,从来没有跟谁这么臭贫下流过,也从来没有这样舒坦和快乐。
若是跟个姑娘在床上,都得端着,矜持着,小心伺候着,断然不会像跟罗战在一块儿,俩人互相骂骂咧咧,打打闹闹,踹着玩儿,踹完了再抱回来痛快舒畅地啃,疯狂地做爱。
他以前的女朋友,没有主动给他做过那样的事儿,当然程宇也从来没想过让对方那样儿。可是跟罗战就不一样,男人之间最原始的欲望轻松压倒了一切文雅矜持的架子,彼此用最粗野的方式把对方压在身下,肌肉热辣辣地磨蹭挑逗,每一次战栗都像一股子强烈的电流直射向内心最深处,爱得发抖。
俩人摸着摸着又摸热乎了,硬了。
罗战知道程宇喜欢那个,于是俯下身,又给程宇口活儿了一次。程宇歇过劲儿来,没有第一回那么激动,这一次坚持了很久,搞得罗战腮帮子都酸了。
罗战趴到程宇两腿之间,掀起一条大腿,程宇还有点儿磨不开面儿,夹着腿不给看。罗战乐道:"干嘛啊扭扭捏捏的,跟个姑娘似的,给爷瞅瞅你的屁股不成啊?"
程宇直接一脚闷在罗战的大脑门儿上,这回悠着劲儿呢,踹疼了可舍不得。
程宇骂道:"有什么可看的啊?你自己少长一颗蛋啊!"
罗战脸皮厚得没边儿了,调戏道:"我没你长得好看,我那蛋都煮老了,你是溏心儿的,好吃着呢!"
罗战笑嘻嘻地,再接再厉,又蹭上去。程宇半推半就地,就让罗战把他一条腿扛到了肩膀上。罗战迷恋地把程宇下半身吻了个遍,舌尖沿着大腿根儿舔,把软软硬硬鸡蛋火腿似的一套东西饱餐一顿,最后才开始用力吞吐,看着程宇随着他的动作一波一波地起伏。
程宇舒服得脚趾痉挛,一只脚后跟在罗战后背上磨蹭,射精的一瞬间身体往后绷成一道弯弓,眉头痛楚地蹙在一起,然后剧烈抖动着泄出来。
程宇爽完了看了一眼罗战,似乎是有些过意不去,迟疑了一秒钟,爬起身。
"你想要么?……我给你做。"程宇搂过罗战的腰。
"不用……"
罗战的声音低低的,目光像狼一样,还没等程宇反应过来,一挺身就压了上去,把程宇结结实实压在身下。他把一根炙热红肿的阳物杵进程宇两腿之间,柔软的皮肤磨蹭着,瞬间舒爽到极致,不由自主地热烈抽动起来。
程宇被压在床上,两腿紧紧夹着,被动地承受着罗战在他腿间抽插。俩人眼对着眼,鼻尖顶着鼻尖,呼吸交缠,罗战脖颈上的热汗汇聚在程宇胸前,动作热辣而粗暴。
罗战从程宇眼底察觉到一丝尴尬和抗拒,转瞬即逝。程宇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特紧张,却自始至终没有反抗,任由他压上来抽插,只是脸色慢慢变红,眼神闪烁混乱,别过脸去,不碰触罗战赤裸裸想要把人吞掉的目光。
程宇那种遭人强迫之后还挺委屈害臊的模样儿,让罗战愈发激动得发狂,动作更为粗野,原本想悠着劲儿的,如今控制不住了,用坚挺如铁的阳物一下一下猛烈撞击程宇两腿之间最脆弱的地方。
那火辣辣的东西不停地研磨柔软的蛋,蹭得程宇又疼又痒,咬着嘴唇不吭声。
这种姿势很陌生,也让他觉得有些羞耻,简直像女人被男人按在床上搞的样子。罗战彪悍的身形,狂猛的动作,不停起泵抽动的臀部,与他脑海里某个小黄片儿里的男人骤然重合……
罗战的战斗力确实持久,箍着程宇的两条腿让他夹得更紧,最后那几下撞得程宇都有点儿疼了,还没处躲没处藏的,只能咬牙挺着,承受着罗战汗水淋漓的胸膛撞向自己胸口。
一股鲜辣的热液骤然射到程宇腿间,很烫,射出来很多。
两个人都瘫软下来,抱着吁吁地喘。
罗战方才发力过猛,撞得身上的细碎伤口也有些疼,疼痛与强烈的性快感混合,刺激得他射出来很多。
他这回才是真爽到了,身心的满足,啃着程宇的耳垂:"操……真他妈的,舒坦死了……程宇,程宇……"
程宇拉过被子盖住两个人的身体。
罗战偷瞄了一眼程宇的脸色,小声问:"程宇,刚才那样儿,成吗?"
程宇看着他,没说话。
罗战把人搂进汗津津的怀里,哄道:"成不成啊,跟哥说吗,你不喜欢那样儿啊?"
程宇哼道:"你舒服了?"
罗战毫不客气地咧嘴笑:"舒服,真舒服!你身上,怎么这么舒服啊……"
其实也并非程宇长得就比别人好,这种舒服畅快更多是心理上的得偿所愿,把程宇压在身下的一瞬间,全身心的挚爱钟情都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能不爽吗?
罗战用力地亲程宇的脸和嘴唇,小心翼翼地陪笑脸,哄着:"别生哥的气,刚才没忍住,真的,太舒服了……下次我慢点儿来……"
他知道有些事儿得慢慢来,程宇不可能一夜之间全盘接受,也不可能像以前那些小傍家儿似的,在床上极尽淫荡放浪的本事,一百零八般姿势,任凭蹂躏。程宇要是那种人,也就不让人稀罕了。
所以罗战也不想强迫得太紧,不想让程宇别扭难受。
程宇也没有太别扭太难受,只是确实没做过,不习惯。
有点儿角色颠倒,思维混乱。
但是这一夜很爽,男人最抵御不住生理上的满足与刺激,禁欲了三十年一朝渲泄释放出来,从来没有第二个人能像罗战这样,轻而易举地、让他从头到脚地战栗高潮,像冰天雪地的隆冬时节泡在温暖的泉水里,又像干涸皲裂的土地骤逢春波雨露的滋润,全身每一粒毛孔都叫嚣着美妙舒爽的滋味儿!
俩人又抱着抚慰了半晌,折腾得实在累了,在被窝里紧紧搂着,呼呼地睡过去。罗战把脸埋在程宇的颈窝里,枕着睡。程宇搂着、抚摸着罗战的后背。
程宇一觉睡到天亮,直到被一阵叮叮梆梆的声音吵醒。
他伸手一摸,罗战不在被窝里。
48、好媳妇
程宇从被窝里爬出来,光裸的肌肤仍然留恋着暖烘烘的热度以及被窝里罗战的味道,身上有一股子纵欲之后的舒爽与疲惫,甜美的滋味儿难以言说。
他胡乱套了两件衣服,从房门里探出头来。
隔着两扇透明玻璃的小厨房里,罗战系着围裙,背身儿在案板上忙活着,灶上的小煎锅腾出袅袅的香气。
冬日清晨一缕薄纱似的阳光斜斜地打在桌案上,给罗战浅铜色的脖颈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特好看。罗战切葱花和打鸡蛋的手法极其熟练麻利儿,溏心荷包蛋在小煎锅上欢畅地颠动。
程宇就这么在身后望着罗战,静静地,默不作声,看了好一会儿。
他觉得自个儿深深地迷恋上这个人,甚至不是因为昨夜在炕上颠来倒去地逞纵欲望,而是在清晨的一刻,爱上了这个浸没在金色阳光中的、宽阔的背影……
罗战一回头,程宇的胸膛从后边儿砸上来,环住腰,抱住人。
罗战:"醒啦?睡饱啦?"
程宇:"怎么不多睡会儿?起这么早干嘛呢……"
他知道罗战属夜猫子的,早上不爱起,一般至少睡到十一点,直接吃午饭。
罗战说:"你待会儿不是要上班么?给你做个早饭。"
程宇心里高兴,下巴颏蹭在罗战肩窝里:"我瞧见你们楼下有个早点铺,买个油条豆浆就成了。"
罗战扭头,挑眉看着他:"那你甭吃我做的了,你下楼吃油条豆浆去?"
程宇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我吃你做的……"
罗战说:"家里没西葫芦,就弄个土豆鸡蛋饼吧,成吗?你想吃葫塌子,我晚上买回来给你做?"
程宇心里感动,声音软软的:"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罗战捏了一角鸡蛋饼喂他,程宇张嘴接了,追逐着罗战的手指,吃得满嘴喷香的饼渣儿。
他这么从身后抱着罗战,抱得心旌神摇,一条腿楔进罗战两腿之间,下身儿往罗战后臀上磨蹭,蹭得有点儿半勃起了。
罗战正拿擀面杖擀土豆饼呢,警觉地闪了闪:"嗳,嗳?你别乱来哈!"
程宇小声哼道:"怎么叫乱来啊……"
罗战心想你别搞老子的屁股啊!
程宇却发觉原来这么蹭着搞着这么舒服?怪不得昨晚上你丫折腾我呢!
昨晚罗战玩儿的那一手,程宇当时有点儿懵,没反应过来,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抓住,就被这厮占了皮肉和姿势上的便宜。这会儿醒过味儿来,竟然被罗战搞了?妈的凭啥让罗战这混球白搞了啊?这厮是比自己多长了一根能办事儿的家伙,还是多长了几颗蛋?你了不起啊!
程宇抱着人,从身后把罗战压在案板沿儿上,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在罗战屁股上来回挺动。
"喂,喂!没你这样儿的,我这给你做饭呢!!!"罗战两手都是面粉,挥舞着擀面杖嗷嗷叫唤。
"你做你的饭呗,我没不让你做饭啊……"程宇凑上去亲罗战的脸颊、脖子,用力亲了好几下,完全是下意识的,发自内心。
罗战毫不客气地挥掌,把一枚大白手印拍在程宇脸上!
你敢来?!程宇满脸面粉地往罗战脸上蹭,于是俩人都变成了面粉人儿……
挣吧来挣吧去,厨房里闹了一会儿,面粉洒得一地斑斑点点,煎锅里的蛋都快糊了……
罗战心里忽然挺高兴的,程宇主动抱他,主动吻他,俩人在一起,感觉就好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久的两口子,一切都很和谐,很自在。
程宇匆匆吃了早饭,罗战做了土豆蛋饼,葱花荷包蛋夹香肠,还有鸡丝热汤面。这顿丰盛的早饭把程宇撑得,都不想去上班儿了。
罗战早早地起床,也是知道程宇要上八点的班,伺候着这么个媳妇,以后咱爷们儿都得六点半起来做早饭了。
清晨的阳光铺洒在程宇肩头,罗战手指捏着蛋包的香肠喂程宇,看着程宇张开嘴,红润润的舌尖舔着把香肠吞了,嘴角挂着清爽迷人的笑……
那一瞬,就是美梦终于成了真的满足。
程宇在洗手间里洗漱,用罗战的东西,五花八门一大堆玩意儿,还有日文字法文字,都不认识哪个是哪个。
"罗战,哪个是剃须膏啊?!"程宇叫。
"你有新刀片儿没?"程宇问。
"用我的不成啊?我保证我没传染病,我干净着呢!"罗战说。
"操……"程宇笑着骂。
"罗战,你怎么没有香皂啊?!"程宇又叫。
罗战眨眼说:"程宇你这人怎么这么土啊?香皂洗脸对皮肤不好的我跟你说。"
程宇不以为然地冷笑:"我皮肤好还是你皮肤好,把你那张脸腆出来,咱俩比比?"
罗战指着一大排外文字儿:"喏,洗面奶,磨砂的,保养的,好好搓搓你那小脸儿,我都看到你鼻子上有黑头了!"
程宇瞪他:"穷捯饬,有病!"
程宇脸上涂了剃须泡沫,仔仔细细地刮脸,漆黑的眉眼在镜子里英俊迷人。
罗战掐着程宇的小蛮腰,腻歪着,端详镜子里的人,那时候心里特美,特别妥帖,想要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每天早上给程宇做早饭,看着程宇刮胡子,穿戴得整整齐齐、帅帅靓靓得去上班儿。
俩人用一套洗漱用具,一块大浴巾,一张桌上吃饭,一个被窝搂着睡觉……
罗战开车送程宇上班儿,程宇让他把车停在隔壁街,然后自己走着去单位。
程宇叮嘱他:"以后别老来我们派出所,让人看出来……不好。"
罗战在车里握着程宇的手,缓缓地问:"程宇,不会后悔吧?"
程宇反掌,一把捏住罗战的手:"想什么呢。"
罗战可怜巴巴地:"以后不会甩我吧……"
程宇轻哼:"我是那种人吗?"
罗战还是不放心,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还能去你们家吗?"
程宇明白罗战这话里的涵义,沉默了一会儿,说:"能去,别让我妈看出来。"
罗战小声说:"其实我也知道,咱妈肯定不会接受这事儿……以前不认识咱妈,也不觉着有什么,现在认识了熟了,我特怕让老太太伤心。有时候想,这要是我亲妈该多好啊我就不担心了,可是这要是我亲妈,估计也得拿棍子把我腿给打折喽!"
罗战笑得有些苦涩,可怜,程宇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背,轻声说:"以后我慢慢儿跟我妈解释……你放心。"
程宇就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放心"。
罗战心里忽然踏实了,觉着程宇不会耍他,程宇这人心里有主意的,定了的事儿绝不会轻易变卦。
分局领导打电话过来,要求彻查平安大街爆炸案。刑侦分队的同事在现场几番调查取证,又把罗战与当时在场的几个伙计叫到派出所来,做了一次详细笔录,最后锁定几名嫌疑人。
人很容易就抓来了。警察大爷们在自己管片儿里抓人,熟门熟路,抓回来的都是在派出所挂了号拘留过的小混混,为首的就是那个冬瓜瓤子。
罗战问程宇,合着冬瓜瓤子那混球,就是为了上回在杨油饼店里吃了一回亏,就端了老子的新店?
程宇盘算当日的情景,也不相信冬瓜瓤子就是为了那几百块的饭钱,根本不值当的,这事儿闹多大啊。
可是冬瓜瓤子一口咬定此事与旁人无关,就是他吩咐手下小弟做的,想吓唬吓唬罗战,原本没有预谋弄出人命,结果失手了,没想到被拔掉安全阀在管道上做过手脚的煤气炉子威力这么大,搞砸了。
审讯室里,几百瓦的大灯泡照着,刑侦队案审组的轮番上阵,24小时轰炸冬瓜瓤子,什么招儿都用过了。程宇也熬好几天了,烟都抽掉一整条,眼底爆出血丝,瞪着胖冬瓜那一双血红小眼睛。
程宇一字一句跟这人讲道理:"冬瓜,现在案子闹大了,死人了,上边儿要抓典型,不管你初衷是什么,罗战那边儿出人命了是事实。你觉得你一人儿扛得了这事儿吗?"
冬瓜瓤子说:"扛不了也得扛。"
程宇:"本来跟你无关的一档子事儿,你以命抵命,就为道上那点儿义气,后半辈子交待进去?你觉着你值当的么?"
冬瓜瓤子垂着眼不吭声。
程宇递给对方一根儿烟,冬瓜抽完了他慷慨地又递一根儿,还倒了一杯咖啡,转换话题跟对方聊这几年做的生意,聊兄弟老婆孩子。他这是攻心战术,瞅着胖冬瓜脸上的神情逐渐软化,掏心窝子的话逐渐漏出口来。
程宇的表情是一贯的深沉冷静:"冬瓜,你在后海沿儿混了十几年了,咱俩老熟人,我不想看你就这样交待了,我也知道你后边儿的大哥是谁。"
冬瓜瓤子抽掉最后一颗烟,捱了半晌,说:"程警官,我知道您办案认真负责,我也没想给您添麻烦……
"我对不住您了,可是这事儿根本跟您无关,是我们跟姓罗的之间要了结的事儿!您就甭再问了,问了我也不会说。"
可是程宇能不管不问吗?罗战的事儿现在就是他的事儿了。
他是怕罗战因为店被端了,生意黄了,着急上火,又担心罗战的人身安全。罗战整天在外边儿瞎跑,瞎忙,究竟牵涉了什么生意,程宇也闹不清楚。自个儿总不能整天围着这人转,给这厮当保镖吧?
交了这么个能折腾搞事儿的对象,真他妈的伤不起这个神!
罗战这心里也不爽着。自家饭馆里的伙计因为这场意外送了命,他这个口口声声给人家当大哥的,被人欺上门来还当缩脖乌龟,以后在道儿上走路都嫌丢脸,你在江湖上算哪一号儿啊?!
可是程宇盯着他呢,不准他搞事儿,坚决不许他去找冬瓜瓤子背后的人算账。他也不敢违拗了程宇。
罗战一下子亏掉一笔钱。
若是以前,他跟他哥在一处风光招摇的时候,他才不在乎这区区几十万呢,都不够他在娱乐城里疯玩儿一晚上开几瓶洋酒、给傍家儿打赏的小费。可是出狱以后,不一样了,做良家正道的餐馆,钱着实不好赚,赚来的每一分都是起早贪黑的辛苦钱。
罗战也跑了好几趟银行,办贷款的事儿。可是这年头小本经营的生意,贷款多难啊,更何况之前那笔钱还没还上呢。
程宇下班儿回来,塞给罗战一个红红的小存折。
罗战问:"什么啊?"
程宇说:"你最近手头紧吧?先用我的。"
罗战诧异道:"干嘛啊?你这是干嘛啊你?!"
程宇白了他一眼:"甭一惊一咋的。"
罗战瞪眼儿:"用谁的也不能用你的啊!"
程宇说:"什么叫用谁的也不能用我的?以后赚了再还我。"
罗战傲气地一摆头,特有气节:"爷们儿咱自个儿能挣,做人有原则的,只有媳妇花我的钱,我绝对不花媳妇的钱!"
"谁他妈是你媳妇啊!"程宇踹了他一脚,表情却柔软下来,"存折密码,我改成你那饭馆被人端了的那天了,你自个儿记着……"
罗战心头蓦然湿漉漉的,捂着脸故意开玩笑说:"哎呦喂,就这么个悲催的日子,老子他妈的还得记一辈子了……你说这算咱俩的好日子还是坏日子啊,咱就不能换一天啊?"
程宇垂下眼,嘴角浮出柔柔淡淡的暖意。
俩人之间有些话根本不用讲出来,彼此都明白,什么生意不生意,钱不钱的,有些东西比钱重得多。
程宇其实也没钱,每月那点儿死工资,刨去吃吃喝喝正常开销,哪还能剩几个钱?
罗战打开存折一瞧,里边儿就八万块,一笔一笔很小的数目存进去慢慢攒的,省吃俭用,日子过得不容易。
八万块,对于做生意的人,根本都不够塞牙缝的。
八万块,对于活在帝都的老百姓,那就是凄凉地挣扎在贫困线上,每米均价一万多块的北京城,您就将将能买得起四环外一个小洗手间。
罗战一把搂过程宇,环着腰,捉住嘴唇吻了半天。
"程宇,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他真是挺感动的,真不在于钱多钱少。
罗战死性不改,逮着机会就犯贫:"嗳我说程宇,你咋这么信任我啊?你就这么点儿家底儿,全掏给我了,你不怕我卷上钱跑了啊?"
程宇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就八万块,你丫眼皮子没那么浅吧?这要是八百万你跑一个还值当的!"
罗战哈哈哈哈笑倒在床上,觉得这媳妇忒么的太可爱了,太利索了。
程宇自言自语似的:"我觉着我这人在你心里,怎么着也值八万吧。"
罗战紧紧地搂着程宇,用力地吸吮程宇脖颈间清爽诱人的味道,声音低哑:"给我八亿我也不会不要你啊!你就是无价的,千金不换!程宇,你怎么就这么好啊……"
罗战并不知道,程宇不准他继续纠缠报复爆炸案那事儿,但是程宇自个儿去了。程宇瞒着罗战,私底下去找了谭五爷。
49、威胁
程宇跟管片儿里他熟识的几个混子线人通了气儿,摸到准路子,去了前门西大街的老舍茶馆。
仿旧的门脸儿,大红的灯笼,门廊下一位老伙计头戴瓜皮帽,肩搭白毛巾,身穿长袍马褂儿,高声吆喝:"有客一位,您里边儿请了您——"
大戏台上三弦、四胡与琵琶合鸣,正表演着本地京腔京韵的含灯大鼓。演员口里含着一个大灯架子,上边儿竖起好几只点燃的蜡烛,下缀五彩长流苏,边唱边还耍嘴里含的灯架,烛火随着他演唱时的气韵摇摇曳曳,甚是惊险好看。
观众阵阵喝彩声中,程宇一路穿过人群,直奔戏台一侧的雅座。他穿着便衣,毛线帽配羽绒服,人群里完全不打眼的学生装扮,待走到了眼眉前,对方才认出他是谁。
雅座上坐的那老头子穿一身旧式马褂,窄窄的黑布鞋,桌上还搁着金丝鸟笼子。老头子慢悠悠地嘬着大碗儿茶,看得出来极其怀念旧俗,捯饬得就跟民国时胡同里闲适逍遥的八旗子弟似的。
程宇微微点头:"谭先生。"
谭五爷抬眉一看,微微一愣,欠了欠身儿:"呦,程警官?"
程宇:"找您聊几句。"
谭五爷拿手一摆:"您看座儿。"
俩人没多深的交情,但是互相都见过面,知道底细。谭五爷是前海后海沿儿上混迹了多少年的老江湖,根深业大,管片儿的派出所都盯着呢。
程宇面孔淡淡的:"我就是来问您个事儿,前些天,平安大街158号那个案子,您老知不知道,跟我交个底儿?"
谭五爷嘬了一口茶,端盖碗的手势很内行:"咋——着?程警官是来审案的?"
程宇:"我随便打听打听。"
谭五爷:"都打听到我这儿来了,您觉着是我干的啊?"
程宇说话仍是那慢条斯理儿的样子,面无表情:"在平安大街这地方,出这么大的事儿,完后您老连问都没问我们一句,就当没事儿人似的。我觉着吧,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当时爆炸那么大个动静,您就压根儿没听见。另一种解释是……您知道那个店什么时候要炸,对吧?"
谭五爷脸上的表情蓦然消失个干净,眼球针缩!
他身后两个陪同的小弟也惊得暗暗后撤一步,护在老头子身侧,又不敢滋毛儿。
程宇说话着实不客套,直戳要害。确实,后海是他谭五爷的势力,若是别的小瘪三儿敢在他地盘上放火搞事儿,他自家小馆子也给震掉了招牌,他早就寻路子找警察讨说法去了,能不吭气儿吗!
程宇的脸冷冷的,眼底射出的光芒不怒自威:"荷花市场两侧八百米之内有几处摄像头,当天您手下好几个人儿在附近出没,像是等什么好事儿呢;爆炸的同时再一起消失,时间掐得特准。您要是早知道那地方要炸,早点儿告诉我们啊?"
程宇说话间,抬眉瞟一眼谭五爷身后一个小弟,瞟得那人心虚耳热完全不敢与程宇对视。程宇只需扫一眼身形轮廓,就辨认得出,这小弟也是当日被摄像头捕捉到的可疑人物!
谭五爷阴着脸,不说话。他完全就没料到程宇会私下找他谈,他还等着派出所所长请他去喝个茶,打几句官腔呢。
程宇又说:"您手下那冬瓜瓤子,我们给抓了,也审了,他全都揽自己身上,但是怎么回事儿咱心里都清楚。我们也没让冬瓜太受罪,他就是一做小弟的,还挺讲义气,想生扛。
"冬瓜瓤子当年在道上惹了事,差点儿被人灭了,是您救的命,您有恩于他。谭先生,我说的对吧?"
谭五爷沉着脸回答:"是,他是我好兄弟。"
警察大爷对管片儿里发生过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明镜儿似的,谁也瞒不过。程宇舒了一口气,说:"那我就想问问,罗战究竟哪儿得罪你了?这事儿还有下一回吗?"
毕竟是皇城根儿脚下的新社会,谭五爷其实不敢跟公安的人明着犯横,老头子缓缓地道:"程警官,您这嫌疑犯也抓到了,案子可以结了,跟上边儿也能交待。至于我跟他姓罗的私事儿,我没碍您的眼吧?"
程宇寸步不让:"案子是可以结了,我问的就是罗战的事儿。"
谭五爷眯细了眼盯着人:"程警官,您这意思,是摆明了想罩着罗三儿那小子?!"
他是真没想到。双方就是黑吃黑,条子凭什么非要替姓罗的出头?!
程宇一只手搭在桌上,目光傲然地直视对方,不答话就基本等同于默认。
谭五爷忍了许久,手指甲都快要把茶杯捏碎了,被迫说出实情:"老子跟罗家老二,有仇,可那挨千刀的混帐现在被你们关到牢里了!罗三儿这小崽子,偏偏整日在我跟前晃悠,不开眼的!"
程宇十分干脆地回道:"你跟罗强有仇,就等他出来再算账,甭扯不相干的人,别伤及无辜!"
谭五爷眼底射出愠怒:"都一个妈下出来的崽儿,罗战他无辜吗?"
程宇毫不客气,反唇质问:"那您这意思,罗战下回再有个闪失,我直接登门找您来就对了?这一回炸得还不够痛快,不能收手?"
谭五爷也不想跟警察翻脸,半晌道:"程警官您给咱划个道儿,您想怎么样?"
程宇说:"以后别找罗战的麻烦。还有,他的店,毕竟死了人。冬瓜已经伏法了,你们道儿上什么规矩,一条人命怎么赔?"
谭五爷无话。道儿上的规矩,坏掉对方手下一条人命,若想不动刀枪,和平收场,怎么着这笔"收尸费"也得掏个三五十万的。谭老头子原本也没想闹出人命,这事儿搞大了,结果冤死的他妈的还不是罗战本人,与姓罗的结了仇还要赔钱,崴泥了!
他今儿个栽在警察手里,心里也有不甘。
冬瓜瓤子已经把命案认下来,有些事情警察一时半会儿抓不到证据,但是被条子盯上毕竟不是好事儿,难免三天两头找他生意上的麻烦。
程宇临走戴上毛线小帽,一张脸白白净净的,完全看不出一丝戾气狠劲儿,但是说话一字一句都不含糊。
"谭先生,罗战以后要是哪儿惹着您了,犯法了,扰民了,麻烦您别自个儿动手,直截了当告诉我,我抓他。"
谭五爷抬眼问道:"程警官,罗战是您的人?"
程宇应得干脆:"是,是我管理他,我监督他改造。他犯错儿了,您直接汇报我!"
程宇说完扭头要走,谭五爷喊住他。
"程警官……"老头子神色阴霾,"您右边儿那条胳膊,好利索了?"
程宇漠然的脸上隐现精明审视的光:"你什么意思?"
"程警官,不是我说你,不关您的事儿,甭瞎掺和。您可护好了您剩下的那条胳膊,平日在外边儿走路撒鹰,您可当心着!"
谭五爷最后一句话简直是从牙缝子里搓出来,目光阴鸷。
程宇那时候没明白,谭五爷这句威胁究竟透着什么涵义。
道儿上的混混,想必也有个把人知晓他胳膊受过伤有残的事儿,所以传到这人耳朵里,对方就知道了,程宇是这么想的。
在程宇心里边儿,两个人在一起,罗战就是他的人了。罗战假若有一天犯了事儿,他绝对毫不客气地削了这个混球,但是旁人想要动罗战,欺负罗战,没门儿!
罗战这边儿也给谭五爷下了个拜帖,说啥时候登门当面拜会您老一遭,咱有什么误会,我有什么碍了您眼的地方,当面解决清楚。
谭五爷没搭理他这茬儿,但是没过几天,着人送过来一张银行卡,四十万块。
罗战没想到谭五爷竟会蔫儿不唧地赔钱了事。
罗战告诉程宇这笔钱的事儿,程宇问他:"这钱够重新装修个馆子的吗?"
罗战特有骨气地说:"老子才不要那老家伙的钱!"
他把这钱一点儿没动,直接给了他厨房里躺掉的那小伙计的家人。都是爹妈挺不容易拉扯大的孩子,人家死了个儿子,多大的损失啊,能赔点儿就赔点儿吧,他要是手头宽裕,还想多给些钱呢。
当然,程宇的存折罗战也没动,哪能用媳妇的钱啊。
罗战搂着程宇摇了摇,讨好卖乖得:"程宇,哥就是觉着,挺对不住你的,我现在落魄了,穷光蛋了,你还乐意跟我好……哥那时候特有钱,房子车子也比现在这个好多了,我在顺义和延庆都有别墅的,可豪了,真的,可惜当时就不认识你啊!"
程宇半笑不笑地瞅他:"你那时候要是认识我,咱俩能走到一块儿啊?"
"程宇你也甭急,甭瞧不起我,咱慢慢儿来!"罗战言语之间仍然是一副舍我其谁的老大范儿,"程宇,你给我五年,我准能翻身!你给我十年,老子一定混他个风生水起,一定让你庆幸你今天眼光毒,有品味,傍上个未来的款爷!!!"
程宇忍不住喷他:"滚吧,你还款爷呢,你就扯吧你。"
程宇觉得罗战就是俗话说的那裤裆里拉胡琴儿的——三天不扯鸡巴蛋他痒痒!
热恋中的两个人,真是一日不见就抓心挠肝的,分分秒秒都惦记对方。
罗战遵从程宇的叮嘱,极少在派出所小院儿里亮相了。他也怕给程宇惹麻烦。程宇的工作性质毕竟比较敏感,自己即使忒么的是个小娘们儿,身份家底恐怕也不适合跟程宇搞对象,更何况是个老爷们儿。
程宇在办公室里也不接罗战电话了,俩人私底下用短信调情。
短信每天恨不得发几百条,从你吃的啥穿的啥到今晚去你那儿睡还是我那儿睡到老子他妈的想死你了到亲一个摸一个再到男人之间各种没下限的黄话下流话,甭提多腻歪了。
潘阳还问程宇:"嗳?罗老板好久不来了,都不给咱们送烧卖饺子了!"
程宇回道:"人家开店做生意呢,忙着呢,还成天给你白吃白喝啊!"
但是派出所的同事都看出来,程宇跟以前不太一样,人心情好了,身上也爽到了,那甜滋滋儿的感觉,遮不住藏不住的。
同事们觉着咱小程警官整个人容光焕发的,透着那个帅,那个靓,后海小胡同里藏了一颗耀眼的大钻石,熠熠发光似的。程宇那面貌也比以前精致了,制服笔挺着,鹿皮手套戴着,小黑皮鞋擦得锃亮,身上隔三差五还能闻出柑桔香型的古龙水!
程宇是坚决不用罗战的香水,但是俩人亲热过,难免脸上脖子上,衣服袖口上,蹭得全是对方的味道。
程大妈也发现儿子不对劲了。
程宇最近总是值班儿,以前是四天值一次二十四小时的班儿,现在是四天只有一天老老实实在家里睡觉,另外三天全部都值班儿!
儿子这工资条上,加班费也没见涨啊?这班儿都值给谁了呢?程大妈很疑惑。
那俩人还在热恋期,爱得火热,即使知晓应当掩人耳目,可是哪熬得住啊。
一个被窝里睡过了,舒服过了,独守空床的滋味儿简直难受死了。
所以程宇几乎天天值夜班儿,去罗战家睡觉。
程宇也有一阵子没自个儿偷偷洗内裤洗床单了,但是,有一回,程大妈在自家洗衣机里,竟发现了一条她不认识的可疑内裤!
程大妈拎着那只高弹莱卡CK新款子弹头时髦内裤,进屋问:"程宇,这是谁的小裤衩儿?"
程宇表情木呆呆的:"不是我的吗?"
程宇的内衣内裤什么的,这么多年都是他老妈亲自关爱购买的,他自个儿平时根本不注意这些,也从来懒得逛商场购物。程大妈过日子精打细算的,她的宝贝独苗儿子一共有多少条内裤,有几种面料花色款式,她全部门儿清!
程大妈说:"这绝对不是你的裤衩儿,我就没给你买过这种深蓝色条纹的啊!"
程宇面瘫,暗骂我操大脑短路了手脚抽筋了要闹人命案了!自己怎么把那熊玩意儿的裤衩儿穿回来了!
俩人身材差不太多,裤裆都是一个尺码,匆匆忙忙得,就互相穿错了,穿错也没觉得不合身。
程宇脑子里飞快转了三圈儿,牙疼似的哼哼着说:"那个,下班儿去澡堂子洗澡来着,碰见田磊了,我可能没注意,拿错了,把小磊的裤衩儿穿回来了……"
这个谎撒得,真是烂透了!
50、香山的约会
尽管程宇已经尽力挤出时间陪罗战,过掩人耳目的地下夫夫生活,罗战仍然觉着这小日子不过瘾,不够恩爱。
能过瘾吗?程宇实在太忙,几乎每天下班儿都要再接个警、审个案什么的,经常就耗到八九点钟了。还要照顾到老妈的心情,回家遛达一圈儿,熬到老妈快睡觉了,再寻个借口溜出来,到那黑灯瞎火没人的小墙根儿底下,偷偷钻上罗战守候已久的车子。
待到进了罗战的家门,程宇基本上就熬不住趴到床上睁不开眼了。
罗战推一把这人:"程宇,还没洗澡呢,臭死了!"
程宇:"明儿早上再洗……"
罗战:"明儿早上才洗?那,那,那我今儿晚上找谁去啊我?"
程宇:"你爱找谁找谁去……"
罗战:"……"
罗战心想我敢吗我!
他身上都憋好几天的火儿了,好不容易盼到小程警官来家里视察过夜,能放过这机会吗!
他钻到被窝里,从身后抱着程宇,又亲又啃,摸到程宇的内裤里,自我陶醉地撸了半晌,却眼睁睁瞧着怀里这人的呼噜都快打起来了,根本就不理会他一身性感小裤头儿装扮明晃晃极为诱人的存在!
大程宇和小程宇都蔫不啦唧的,一齐堕入了梦乡。
罗战被冷落了,这叫一个懊恼和撮火儿,一个人气不忿儿地躺了半晌,不停地用油绿绿的目光削程宇的后脑勺。
以前没把程宇追到手的时候,一个人儿独守空房孤枕难眠,还凑合能忍;可是现在程宇就在他被窝里,咱爷们儿身强体壮活儿又硬,媳妇青春貌美小腰儿软,这他姥姥的,就跟放在炉火上干烤似的,谁能熬得住啊?!
程宇睡得昏昏沉沉的,似乎意识到罗战的不满,于是挺了挺腰,撅了撅屁股,似乎是在示意他,你想来就来么,你自己弄呗……
俩人现如今已经习惯了那种亲热的方式,互相之间都做过。除了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关口,其他所有能做的姿势都尝试过。程宇也做习惯了,尝到爽绝的滋味儿,放得开了,也在罗战身上试过。
罗战以前从来没有让别的小傍家儿在他身上撒癔症过,无论是比他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比他高的,比他矮的,在床上统统都得认罗战是那个做爷的,乖乖地趴在他下边儿等操。
可是程宇不一样,程宇模样软但是脾气硬,程宇没经验但是学得快啊!
程宇的体重向罗战压上来的时候,无论出于对媳妇的万分疼爱,或是对往事的某种歉疚,罗战都注定了不能反抗。
程宇环抱着他,用力在他身上挺动,身体在他两腿之间变得愈发炙热坚硬的时候,罗战甚至隐隐生出几分得意和自豪,眼前这人是程宇啊,程宇喜欢咱,就稀罕老子,换作别人程宇稀罕吗!
别的男人能让程宇勃起吗?
别的女人能让程宇发情吗?
别逗了,别人甭想!程宇就只稀罕咱这一口儿!
罗战心里这么一合计,立马就找准平衡点了,雄风依旧,意气风发了。
程宇的眼珠乌溜溜的,滴汗的鼻尖揉蹭着,每每在射精的一瞬间,嘴唇贴到罗战颈间锁骨上,用力磨蹭,眸子里星星点点闪烁出水光,就像小动物撒娇一样……
那模样儿,太迷人了,罗战爱死了。
能让程宇感到满足,他也觉着身心特别满足。
罗战的裤裆里潮涨潮落好几个回合,燥得一把掀开了被子,不忍打扰程宇睡觉,却又急待解决生理需要,于是把程宇的背心撩到胳肢窝,内裤扒到膝盖上挂着,露出长长的一截儿肉,鲜润润的。
脊背上骨肉停匀,窄腰微微扭着,两瓣儿雪白的屁股静谧诱人。
砂锅里小火慢炖仨小时的白肉也没这么嫩,绿豆面儿小丸子也没这么暄呼……罗战轻轻缓缓地抚摸那个手感。
程宇就这么半侧半趴地睡着。
罗战躺在程宇身后,一肘支着腮帮子,那姿势就是个体型彪悍的睡美人儿,两眼放射出狼样儿的绿光,描摹意淫着程宇的裸背。他自个儿鼓捣折腾了好久,最后终于把一梭子热热浓浓的浊液射到程宇屁股上,这才出了一口爽气儿。
罗战给程宇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亲吻了几下,看着自个儿射出来的精液缓缓流到程宇臀缝儿之间的隐秘处,大腿之间一片湿润……他幻想着啥时候程宇点个头,批个条儿,能让他一口吃个饱,吃到底。
罗战有的是耐心,他不着急,他乐意慢慢儿等。
程宇好不容易歇一天的假,被罗战死拖活拽地拉出去玩儿。
罗战把那一整天的时间都腾出来了,啥也不干,就陪程宇,说,你想上哪儿快活快活,上天入地得,哥都陪你!
程宇耸肩,笑道:"去哪儿都好。"
这些日子,跟罗战在一起,程宇觉着每一天都很快乐。
热恋的情绪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无所谓。就一个被窝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胡咧咧,互相傻傻地看着;或者走在小胡同里,拿一根狗尾巴草往对方脸上掷着玩儿,都能开心得像心里灌了蜜。
罗战说:"去北海公园儿怀旧一把?"
程宇略微迟疑了一秒:"这是我管片儿,街道上,公园儿里,好多人都认识我,不太好……"
罗战理解程宇的难处。俩人走得太近,老是单独出门,太招摇了。
国家的法律从来没有哪一条规定了,公务员不许搞同性恋,警察不准跟失足青年谈对象儿,可是国家还规定了公务员不许渎职不得贪污,不能搞灰色收入呢,有用吗?这个国家的事儿就是这样儿,明文儿规定的法律法规,从来没人给你遵守执行,没有明文规定的某些根深蒂固的社会观念,却能压死人、吃了人。
程宇拉过罗战的手腕捏了捏,眼神儿含着歉意。
他不想让罗战误会他嫌弃他、不愿俩人并肩走在一起让熟人看见,他真没有那种意思。他想跟罗战在一起,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恰恰是因为珍惜眼前人,才担忧未来会面对某些破坏性的、无法抗拒的压力……
于是俩人一起去了香山。
那地方离管片儿远,绝对没人认识他俩。
临近农历年的香山公园儿,红叶早就落得没影儿了,稀稀疏疏的游人漫步在山路上。
罗战瞧见山脚下一个糖葫芦摊儿,一大把一大把山楂山药橘子的冰糖葫芦,在寒风中红艳艳地抖动。
罗战拉住程宇:"哥给你买个糖葫芦吃!"
程宇白了他一眼:"这大西北风儿刮的,都是土,多脏啊!"
罗战斜眼瞧程宇:"你就说想吃不想吃,爱吃不爱吃?"
程宇抿嘴笑。
想吃,爱吃,这玩意儿,小时候谁没吃过啊!
罗战给程宇买了个山楂夹豆沙馅儿的,又给自个儿买了一根儿冰糖大山药。
上高中那会儿,男孩子饭量大,课间都要加餐,每次上完课间操,一伙人围在学校小卖部的窗口,买奥利奥,买糖葫芦,买小浣熊干脆面。
程宇穿着学生的打扮,戴着毛线帽,在寒风中张着大嘴,一颗一颗地撸大山楂,吃得满嘴糖渣儿,咧开嘴笑着。
从山脚下往上看去,蜿蜒的山路上不是带小孩儿的家长,就是互相搀扶的老头老太太,慢悠悠的。
程宇往山顶上看了看,冲罗战挤挤眼:"十分钟,行吗你?"
罗战甩嘴:"操,你以为老子拼不过你啊?"
程宇嘴角浮现挑衅的神情:"谁输了谁给对方搓澡!"
罗战嚣张道:"小样儿的你,你等着晚上给哥搓鸟儿吧!"
俩人互相用眼神发令,弓着身子像豹子一样,蹭一下子就蹿出去!
前前后后的游人,眼瞧着不知道从哪个洞里冒出来两只大猴子,手里各举着一根儿糖葫芦,疯子似的,在石头台阶儿的山路上撒丫子攀爬,于人群缝隙里敏捷地躲闪穿梭。
罗战热得甩脱大衣,搁手里拎着。
程宇把羽绒服扒了,系在腰上。
香山主峰"鬼见愁",海拔只有六百米,但是山道并非一条直线,七拐八绕,挺累的。俩人谁也不甘落后,摽着劲儿,不能服输啊,就这么一口气不停歇地跑,两条矫健的身影直扑山顶,八分钟就冲上去了!
程宇就只比罗战快了一步,扑到香炉峰那块大石头前,得意洋洋地回头冲罗战乐。
罗战不服气地叫唤:"我今儿穿的是皮鞋!"
程宇微微一吐舌头,小声嘲笑:"嗳,岁数大了吧你?爬不动了吧?!"
你小子还敢嫌我老了?罗战眯缝着一双狼眼,恶狠狠地凑近程宇的耳朵:"岁数大了怎么着,哥搞不动你了是吗?要不要今儿晚上试试那活儿硬不硬?!"
程宇狠狠回瞪他,唇边却全是笑模样,酒窝里仿佛填了一勺甜润润的糖桂花,脸庞在午后阳光笼罩下呈现蜜一样的琥珀色。
香炉峰顶的小卖部窗口,程宇瞧见了他小时候最喜欢喝的白瓷瓶酸奶。
程宇立时就站住了,白白胖胖的瓷瓶子端在手里是温润厚实的手感,手心儿里填满沉甸甸的回忆。
他掏出钱包:"老板,来两瓶。"
罗战从他肩膀后边儿探头说:"嗳,电视里可曝光了,老酸奶,里边儿都是皮鞋你还吃!"
程宇不以为意:"我从小就吃这个。"
罗战哼道:"废话,你小时候吃的那种,里边儿肯定没皮鞋,咱们八十年代那会儿,那人心多实诚多有良知啊,哪跟现在似的!"
程宇摩挲着瓷瓶子,嘟囔道:"有皮鞋我也吃……你小时候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酸奶吧?"
罗战那时确实没吃过两毛六这么高级的饮品,都是喝他爸爸亲手磨的鲜豆浆,外边儿卖三分钱一大袋子。
程宇觉着罗战小时候生活上一定挺苦的,虽说都是同辈人,都是胡同里的平头老百姓,可是有妈疼和没妈疼的小孩儿,日子过起来可大不一样。
程宇这么一想,心里软软的,跟罗战说:"以后我买给你吃。"
俩大老爷们儿,一人手里抱了一瓶酸奶,一路走一路喝,一边儿喝还一边儿瞅着对方傻乐,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这喝的哪是酸奶啊。
喝到嘴里的,明明是青春年少时的味道……
缆车在山间荡荡悠悠,西山苍茫的灰绿色针叶林从脚下缓缓滑过。
罗战抓住程宇的手,美滋滋儿地攥着,扯开喉咙唱歌儿,嘶声狼嚎,不管不顾索道上前前后后飘过来的迥异目光。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一样迷人一样美丽……
"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现在不是从前的我哦哦——
"会感到过寂寞,也会被人冷落,却从未有感觉,我无地自容——哦耶——"
罗战很快发现他不再是一个人干嚎,身边儿多了个五音不全的伴唱的家伙。
程宇即使不常唱歌,这歌儿还有人没听过吗,有人不会唱的吗?
九十年代国产摇滚乐刚刚兴起的那时候,城里大街小巷的音像店,放的全是这首歌儿。京城的老少爷们儿们,戴着金属项链手链,穿紧身的花牛仔裤,烫着《摇滚青年》里陶金的时髦卷发,叼着烟,竖着中指,叫嚣张扬着属于那一代人最引以为傲的青春与叛逆,躁动与迷茫……
这也是罗战和程宇那一代人留给这座城市的无法磨灭的印迹,是属于他们的青葱记忆……
51、爱情电影
俩人在外边儿吃过晚饭,肩挨着肩,手里还拎着几串香喷喷的烤羊肉串,一起去看电影,就像大街上走过的无数普通情侣一样。
罗战在票房外边儿拿眼一扫,说:"咱就看那个,莱昂纳多的新片儿!"
程宇挑眉:"你喜欢他啊?"
罗战大声说:"当然了!十多年前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我就喜欢那小帅哥儿,金头发,长得真他妈的正点!"
程宇冷笑了一声:"你还好金头发这一口儿啊?"
罗战谄媚地凑近了说:"没上过手那种的,真没有,我这不就是看看解个馋嘛!嘿嘿……"
程宇从牙缝儿里呲出一句:"馋了?馋了去搞啊!"
罗战嘻皮笑脸得:"我哪敢啊我,我都有你了,不稀得搞别人!"
程宇从眸子里丢出一记狠辣的眼神儿,冷冷地说:"你敢乱搞一个试试,你要是再像以前那样儿,等着我弄死你。"
罗战肩膀一抖:"干嘛啊你,对我这么凶巴巴的……"
罗战不甘心地又问:"程宇,我我我,我要是真的怎么着了,你真弄死我啊你?!"
程宇薄薄的眼皮子一翻:"害怕了?后悔了?那你找别人去啊,谁让你非要找个警察的?!"
罗战无辜地眨着一双鱼泡眼:"……"
这日子过得,这媳妇是脾气秉性真凶残,爷们儿真的很怕啊!
程宇端起警察的架势喷他:"我告诉你罗战,你现在要是后悔想撤,还来得及,赶紧的!不然你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的,甭再惦记那些妖精似的东西!"
罗战迅速摇头叫唤:"我才没后悔呢!我撤哪儿去啊我?我对你一颗真心是铁打的!!!"
罗战跟程宇咬耳朵说,我在网上看了,据说这电影里有莱昂纳多的露鸟儿镜头!大屏幕高清晰的,3D的鸟儿,家里看碟都看不出那3D的深层次立体勃起效果,一定得来电影院瞅瞅啊!
程宇说你傻啊你,咱这电影院,能给你把那种镜头放出来吗?
结果正如程宇所说,哪儿有什么暴露镜头,别说鸟儿了,上半身都不给你露,男女主角的亲热镜头被一刀切在锁骨上,就露了个脖子!
罗战这一通叽咕抱怨啊,八十块钱一张电影票,抢钱呢!三点五点的老子他妈的一个点都没瞅见,男的没露鸟儿,女的也没露咂儿,操,老子这钱白花了!
莱昂纳多现在也不帅了,胡子拉碴腆着啤酒肚的一个大叔,哪有身边儿坐得俏生生的小警帽儿更帅!罗战看电影看得极其无聊,开始不停地骚扰程宇。
俩人故意坐在最后一排,黑灯瞎火的地方,可是两侧稀稀朗朗的还是分布了几个闲散观众。罗战偷偷摸程宇,程宇把他的手弹开。罗战摸得不解气,干脆把大衣脱下来,盖在俩人身上,这手在黑幕的遮盖下更加撒开欢儿了,麻利儿地拽开程宇的牛仔裤裤链。
程宇怒目而视:你干嘛啊?!
罗战笑得风流又无耻,耳语道:"刚才爬'鬼见愁'我输了嘛,我帮你搓搓呗……"
程宇拼命躲,挣巴。罗战的手掏进去摸他,手法娴熟,三下两下就把他摸硬了。小程宇硬得不行,把内裤顶起来,然后从内裤边缘钻出头来,红彤彤地摇晃着!
黑漆漆的电影院里突然闪过一道黄色光柱,吓得后排上俩干坏事儿的家伙一激灵,齐齐地坐直了。
工作人员提着手电筒晃悠过来。
程宇以为对方要查票呢,连忙掏出电影票。
工作人员是瞧着罗战那儿鬼鬼祟祟得有动静,所以多看了几眼。
程宇强作镇定地说:"他刚才打呼噜呢。"
罗战就是彻头彻尾属流氓的,往日里恣意风流惯了,兴致上来,完全不顾时间地点场合。程宇拿这厮没辙,又心虚耳热,怕被旁边儿人瞅见,匆匆拉上裤链跑出去了。
罗战紧跟着就出去了,把程宇拖进洗手间,隔间的小门儿一关。
程宇用眼神喝止他,别瞎整,不能在这儿……
罗战小声嘲笑:"你看你都那样儿了,你怎么出门啊?"
程宇撅嘴低声骂道:"都是你弄得,烦不烦啊?!"
罗战跟程宇额头抵着额头,眼对着眼,较劲。他知道程宇一贯就是这么个矜持的类型,心里早就烧得不行了,嘴上还死鸭子不肯承认你想爷们儿了!裤裆里支出一顶小帐篷,你个小样儿的还想这么走出去吗?
罗战扳过程宇的脸热烈地吻着,手伸进程宇的毛衣,沿着肋骨摸索,揉搓平坦脆弱的乳尖,很满意地把那两颗红点搓到微凸发硬。程宇的后脑勺抵在门上,哪儿禁得住罗战这么撩拨,紧紧地抱着人,唇舌交缠,口水从嘴角滋滋地流淌。
罗战猛然抽出程宇的皮带,把裤子往下一扒,没等对方遮掩反抗,半蹲半跪下来,一口就把支棱着的阳物含在嘴里,口手并用,大力地吸吮撸动。
程宇被潮水般的温暖吞没时失去了反抗的全部意志力,斜倚在门上,扬起头享受着,眼睛半睁半闭,望着蹲在他膝下的罗战,眼底一片动容。那是一种被强烈的不容置疑的爱意层层包裹之后的诚惶诚恐,每一波肉体的刺激都直捣他的内心,灵魂在爱欲纠结中燃烧发抖!
罗战做过几次已经颇有经验,知道程宇喜欢他舔哪里,喜欢他怎么吸,大口吮过几个回合之后再用舌尖在软头上轻点,舔弄,搞得程宇都快不行了。
他估摸着程宇挺不住了,快缴枪了,突然吐出来,猛然把程宇在门上翻了个个儿!
程宇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了门上,后臀上随后像通电一样抽搐,快感四溢横流。罗战竟然一口咬在他屁股上,随后又慢慢地亲吻吸吮,在牙印上捉弄似的啃咬,那滋味儿又疼又麻又痒,欲罢不能。
洗手间的门突然开了,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喧哗声!
几个人进来解手,还有一个人伸手拉隔间的小门儿。
程宇惊慌得死死拽住门把手,对方一拉,没拉开,嘟囔了一声。
其实插销是拴着的,可还是把程宇吓出一身的冷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罗战腾出嘴来,清幽幽地哼了一声:"有人,甭他妈拽了。"
这一声儿窘得程宇魂儿都快从脑顶上飘出来了,哭笑不得,真想踹死脚边儿这个胆大妄为的无赖大混子。
在如此紧张极易暴露的气氛里搞事儿,俩人心底都油然生出某种强烈的兴奋,是个正常男人都无法抵御的亢奋!罗战用力舔吻程宇的臀部,沿着浑圆处一路往下,不断挑逗大腿根儿下柔软的阴影,同时两手抚摸照顾着程宇愈发坚挺火热的阳物。
程宇被这种新鲜又隐秘的刺激撩得发抖,大腿战栗,快感像电流在鼠蹊部往复流窜,再注入小腿、脚底,脚趾痉挛,手指快要扒不住门框。
洗手间里那一伙人终于出去了。
大门阖拢的刹那,程宇实在撑不住了,暴漏出一道低低的呻吟,分明是既紧张又享受。
罗战这时候才把人转过来拽进怀里,紧紧缠在一起,彼此用力挺动,撞向对方的胯骨,射得无比舒畅放浪……
俩人就着渲泄的余韵,又吻了很久,嘴唇都舍不得分开,很爱,很爱……
当爱情真正闯进生活的时候才知道,之前那三十年,当真白活了,都是个瞎!以前认识的那许多人,统统化作过眼的浮云,让记忆变得空洞且稀薄,把等待的岁月延伸得拖沓而冗长,愈发衬托得眼前这个人,如此鲜润活泼,完美动人……
相爱的日子甜蜜得让人窒息,每一晚的相聚都让人觉着短暂,亲热不够;每一次明明很短暂的分离,却又那么漫长。
罗战的小公寓如今彻底像个小家,所有的东西都是双份儿。
门口摆着两双绒拖鞋。
洗手间里两只牙刷,两个剃须刀,两条大浴巾。
床上并排两枚柔软的大枕头,左右床头柜各有一只闹钟,调成两个时间,程宇这边儿是起床上班的时间,罗战这边儿是提前起来给媳妇做早饭的时间。
这天罗战给程宇发短信勾搭:【小警帽儿,今儿晚上值班吗?】
程宇回复:【值班。】
罗战锲而不舍:【帅哥儿,是给公家值班,还是给你老公值班啊?】
程宇回道:【有病赶紧滚回家吃药!】
罗战一看就乐了,高兴了,程宇骂他的意思就是,今儿这个班是给咱爷们儿值得,要过来伺候爷睡觉!但是小警帽儿还害臊着,不好意思承认!
罗战早早地从饭馆儿出来,特意拎了一屉小笼包子和一份酸辣凉皮儿,给辛苦了一天的小程警官做夜宵。他开着车去接程宇。
他没想到这天程宇就出事儿了,让他事后想起来万分地后怕。
52、巷战霸王
程宇下班儿,接到罗战的短信,从派出所小院儿出来。
程宇知道罗战在隔了两个街区的地方等他,俩人约好的秘密角落,掩人耳目。他没有走鸦儿胡同,而是抄更近的小道儿,钻了一条小窄胡同,一路还小跑着,惦记早点儿看见罗战。
小胡同黑漆漆的,窄得只能容下两个肩膀,再来第三个人侧身儿都挤不过去。胡同两头的两杆路灯只剩下一个有亮儿,前两天被小孩儿往上乱扔球鞋,打碎了一盏灯泡,还没安上新的。
程宇在小巷子里走到一半儿,没注意那墙旮旯下,黑灯瞎火的,靠着个人。
惯性的敏感,程宇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
俩人错肩而过,那人哼了一声儿:"哥们儿,借个火。"
程宇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掏出打火机,凑过去。
淡蓝色的一丛小火焰缓缓移上去,照亮俩人脸上的神情。那人嘴里斜斜地叼着烟,一手掏兜儿,电光火石之间,三棱刀刃闪着寒光向程宇的腹部就刺过来!
程宇的反应却比那人掏兜儿行刺的动作还要迅速!
他的小腹骤然一紧,柔韧的腰部拧出不可思议的角度,纸片人儿一样贴着墙躲开那致命的一刀,几乎是在千钧一发的同时,手里那枚打火机燃着赤蓝色火苗毫不客气地燎上对方的眼球!
事实上,某些职业特性就已经决定了像程宇这种人,平时走路都十分警觉,眼光毒辣,心思敏锐,往前迈出去每一步,都事先想好了退路。
身边儿随便走过一个比较打眼的陌生人,程宇头一眼就是扫描这人的相貌特征,大脑部件儿迅速筛过市局分局最近一年下发的各路通缉要犯大头照,暗自一一比对。第二眼再仔细琢磨这人的装扮举止,身上藏没藏家伙,是不是走街串巷溜门撬锁的小毛贼。
打火机的亮光凑上去时,对方没有看火,而是从眼睫缝隙里偷瞄程宇,眼底闪着寒光。程宇脑筋里那根弦儿一下子就敏感了,他分辨得出对方是好人还是歹人!
那家伙直接被程宇手里的火杵进眼球,嗷得一声痛叫,随后就被程宇迎面一脚狠狠跺上膝盖,干净利索地废掉武力值。
这时候,小胡同两头突然闪出七七八八两坨人,从怀里兜里掏出家伙,两坨人涌进来,把程宇堵在胡同正当间儿!
程宇立刻就明白了。
这绝不是拦路抢劫小打小闹,是有人憋在这条道儿上,想要暗算他!
程宇抽出腰里的甩棍,手腕发力狠抽打头冲上来的恶徒,将人逼出几米远。
程宇厉声道:"你们干什么的?!"
对方恶狠狠地回答:"就是在这儿等你的!"
程宇冷冷地问:"谁让你们来的?"
对方或许是仗着人多势众,这一仗志在必得,狞笑道:"姓程的,我们听说你以前遭遇过一回车祸,右胳膊废了,呵呵……这回,卸你一条左胳膊!!!"
这话让程宇心里一寒,手指紧紧攥住手中的武器。
那伙人一声号令,从两头齐刷刷地扑上来,程宇左手持伸缩棍,细长凌厉的钢棍刺破黑暗,划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血水立刻从歹徒额头上飞溅出来!
身后阴风扑上来,程宇侧身飞踹,右腿拧成一条蛟龙怒啸着直捣对方的面门,一脚踹向脖颈让对手倒地窒息!
程宇那时候脑海里闪过数日之前,前门茶馆儿里,谭五爷阴测测地对他说的那句话。
程宇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儿上撞,眼球漫出嫣红色的蛛网,因为身陷恶战遭人围攻而暴怒!对方以多打少,全然不讲江湖道义,还欺负他少一条胳膊能用,摆明了要下黑手,程宇一腔的怒火从眉眼中喷发,手里的棍子毫不留情,一棍一棍抽上对手的持刀手和脖颈、肋下各处要害。
小巷子里躲闪不开,行动受限,歹徒手里锋利的尖刀划破了他的外套,剐伤了他的脖颈……
阴霾的夜色里,程宇穿着制服长风衣的身影突然跃起,飞身蹿上小胡同一侧的墙壁,飞檐走壁,让那一伙人瞬间木愣!
这条小胡同程宇走了二十多年,自打牙齿能嚼得动爆米花、关东糖,就开始在这条胡同串来串去。寒霜酷暑的摧磨在老旧的砖墙上留下许许多多岁月的痕迹,每一块凸出,每一处凹陷,程宇都非常熟悉。
程宇在黑暗中一脚蹬上墙壁上凸出的几块砖。
修长的身形顺势被昏暗的灯光牵引成一条丈余高的影子!
他侧身腾空,居高临下,一脚勾踢踹拧了一个人的脖子,身体在下落的瞬间甩棍如一条泛出金属光泽的暴龙飞砸向另一名歹徒耳侧!殷红腥辣的血水四处泼溅,斑斑点点染上灰墙,让一群恶徒胆战心惊!
罗战其实距离程宇也就几百米,坐在车里,手肘支在车窗棱子上,往窗外掸了掸烟灰,口里还哼着情歌小曲儿。
"每过一天每一天这醉者——
"便爱你多些再多些至满泻——
"我最爱你与我这生一起Oh Oh,哪惧明天风高路斜……Hum Hum……"
程宇好半天都不过来,罗战还在瞎琢磨,这媳妇是不是忒么的临时又接警去了,把自己这土老冒儿晾在这儿,不理了?
手机嘟嘟嘟响起来,罗战一看是程宇的号码,赶忙接起来:"喂?宝贝儿,还不出来啊,哥等你呢,你在哪儿呐?"
罗战叫了几声,手机里竟然无人应答,只有一阵刺刺啦啦稀里哗啦的刀棍搏斗声,一个丧心病狂的声音分分明明地叫嚣着,"妈的弄死这个条子"!
罗战惊恐得后脊梁浮出一层豆大的汗珠。
他从后座顺手拎起一条粗链子锁,撞开车门,车钥匙都来不及拔,冲向事发地!
罗战冲到小巷口,看到的一幕令他怒火中烧血脉贲张,全身的战斗神经撒着野地在胸口和指尖跳突,快要爆炸了!
程宇那张脸因为深陷重围而白皙如纸,漆黑的眉眼在路灯下射出凌厉狠辣的光芒。他的右肩被刀刃割破了,血水顺着肩膀流淌到手背上。
这伙人企图凭借小巷子的地形之利,让程宇很难有机会逃脱。
但是也恰恰因为这胡同实在忒窄了,打斗起来容不下第二个人,人多的一方反而摆不开阵势,无法合围,只能一前一后两人同时扑程宇。以程宇的身手,以一敌二,虽然一时脱不得身,却一点儿也没显出劣势。
罗战像炸了毛儿的公狮子去保护被一群鬣狗围攻的同伴,怒吼着就扑了上去!
这一群王八蛋仗着人多,竟敢欺负他家宝贝小程警官,更何况程宇还只是半拉全乎人,只有一条左臂能用,一柄伸缩棍力战数条钢刀,罗战恼火得肺都炸了,冲上去照着一个家伙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去!
足有二指粗的链子锁,噼里啪啦一顿狠砸,罗战猛得像一台推土机似的,手脚并用一路狂嗨,迅速把眼前几个人摞倒,砸出一条血路!
"程宇!程宇!!!"罗战声音嘶哑地喊着。
程宇扭头看见罗战,暗红色的眼浮出一层异样的暖光,像是突然安心了,又像是早就知道罗战会来的。
方才程宇在搏斗中,右手伸到后屁股兜儿掏手机,匆忙中下意识拨出去的不是派出所的报警号码,却是给罗战的回拨电话。
他受过伤的右手抖得很厉害,捏不住东西,手机掉到地上。
罗战的现身,让双方攻守态势在几秒钟内迅速大逆转。
程宇和罗战俩人冲出小巷,一个持棍,一个挥舞锁链,像两头咆哮的雄狮,一路追打那一伙歹徒,追得那伙人屁滚尿流。领头的两个家伙被踹翻在地,被程宇拿手铐铐在一起。
罗战拎起一个家伙,拿链子锁往脖颈上一绕,把那人的喉骨卡得咯咯响,快要窒息了。
程宇喝止他:"别太狠了……"
要不是程宇拦着,罗战真恨不得把这人弄死。他特不解气地又狠踹了那厮几脚,粗着嗓子逼问:"丫挺的你干什么的?谁让你们来暗算程警官的?哪个狗娘养的王八孙子派你们来的?!"
那倒霉蛋还没来得及吭声儿交待,兜里的手机偏巧也响了。
罗战接起那家伙的电话,一个声音问道:"办好了没有?"
程宇正要示意罗战,罗战不假思索,压着怒火说道:"事儿办利索了,您在哪儿呐?给我们的另一半儿钱呢?"
他对道上这种事儿简直太熟了。
以前就干过这行当,收过这个路数的黑钱,现在爷们儿金盆洗手,弃暗投明了,不挣那份儿不地道的钱了。也正因为沾过黑,见识过那种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才受不了这种事儿落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像刀割火烧似的心疼和愤怒!
对方竟然回道:"嘿嘿,给你付双份儿钱,把那条子弄过来,爷惦记着好好操他一回呢……"
罗战一字一句地哼道:"成,您等着。"
罗战牙龈都搓出血来,你妈的想操谁?老子先操你亲妈二姨三姑奶奶四舅姥姥的!老子操死你祖宗十八代!!!!!
53、两路冤家
隔着几条胡同,街边阴暗处停着一辆高档轿车。
"丫的还不来,爷等不急操了都!"
副驾位上的公子爷把座椅放成半躺的角度,一只脚架起来,在车窗前不耐烦地摇晃着。
开车的高个子男人长得很俊,两条长腿伸在驾驶位里显得有些局促。
"哼,你刚才说,你想操谁啊?"
男的口气酸不唧唧的,挺不乐意。
"嘿嘿,乖,想操你呗,放心,他绝对没你长得好看!"
刘家公子爷靠上去,挑逗了一把漂亮男人的脸蛋儿,手沿着肋骨往腰和大腿上捏去,摸到鼓囊的裤裆,还故意用力捏了几下,直捏到那人极不舒服地闷哼了一声……
罗战这时候拎着那个被铐住的倒霉蛋,跟程宇一起走过去。俩人都低着头,脸遮在大衣衣领的阴影里,车里的人还以为被擒住的那家伙是小程警官。
罗战拎起俘虏,突然抡起来把人狠狠拽向车子的前挡风玻璃!暗夜里"嘭"的一声响,一串零零星星的血滴飞溅到玻璃上,随后是一串惨叫呻吟。
罗战是真急眼了,所以今天下手也狠了。
车里的人吓了一大跳,几乎从座位上蹦起来天灵盖儿撞上车厢顶!罗战和程宇一左一右,眼神凌厉,把司机和副驾位上的人堵在车里,全僵住了。
程宇一眼就认出副驾上坐的刘公子,冷冷地说:"刘晓坤?"
他没料到原来是这不上进的三孙子,雇了一帮混混暗算他。
几乎是同时的,罗战还没来得及发飙,只拿眼一扫车厢里,一晃就瞅见那身高腿长的漂亮小尖孙儿!
那年轻男人身材高大健美,皮肤却极细极白,面目英俊,侧面像演电影的似的漂亮耐看,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儿。高耸的鼻梁和下巴组成一副极其熟稔的曲线轮廓,赫然印上罗战的瞳膜!
俩人只匆忙对视了一眼,全愣住了。
罗战搓牙,他姥姥的,怎么竟然是你啊?!
他一路上还想着把幕后指使罪魁祸首拎出来按地上,狠操上几遍,先奸后杀,不弄死不解气,却没想到碰上熟人。
给刘公子开车的帅哥名叫洛杰,人长得漂亮,皮肤特别白,跟用糯米粉搓出来的小团子似的细乎,以前有个外号,叫"小奶酪儿"。
车里那俩货也愣了,全都傻了,却傻得并非出自一个原因,肚里各有各的一番小九九,肠胃里紧张地翻腾着。
洛杰被程宇堵在驾驶室里,车门从里边儿锁着。他既不敢开门,也不敢看罗战的脸色,尴尬地别过脸去,干脆装死不吭气儿。
罗战虽然不太认识刘晓坤,可他脑子活络。他一看这辆车的身价,刘公子坐在车里那副派头,根本不需要跟洛杰搭话,就大致明白咋回事儿。
心头一股恶气翻滚着涌上脑门,袒露出一片烈火烧山的暴怒颜色!
罗战提着血迹斑斑的链条锁,扒住车门,指着刘晓坤粗声道:"你丫给我滚出来,你妈的敢欺负程警官,你他妈是哪条道儿上的报个号!"
刘晓坤隔着车窗牙齿打颤,嘴里还不忿儿:"你你你,你甭乱来,你小心你,你敢动我一个你试试你……"
罗战蛮声说道:"乱来?你丫敢动程宇,老子今儿就让你看看,啥才叫'乱来'!"
"你敢,你别碰我,小心后悔你!我让我爸找人弄死你们!……"
刘晓坤纯粹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被罗战凶神恶煞的模样儿吓得抖了,嘴上还绝不肯认怂。他只是企图报复一把程宇,没料到程宇这么能打,这么难对付,七八个人都没能得手,更加没料到程宇身旁还有这么厉害一帮手。
夜色已经挺浓,周围稀稀拉拉地围拢过来不少人,围观群众却又不敢凑近,远远眺望着看热闹。
有人认出车牌,嘀咕道:"玛莎拉蒂呢!豪华车!"
玛莎拉蒂,比宝马还高两个档次呢。
这年头大街上开豪车意味着什么啊?你肯定是富二代官二代啊!开着豪车还在街头与人发生争执是怎么回事啊?你肯定是剐了蹭了欺侮了平头老百姓仗势欺人还死鸭子嘴硬蛮横拒不认错三个代表都罩不住你们家祖坟那颗草儿了你爸爸他一定就是李刚啊!
"围住,围住,别让丫跑了!"
"报警,打110!"
"报警也没用警察管不了,拍照,给他拍下来,曝光,微博曝光丫的!"
围观群众自发地开始提供各种五花八门的猜测和对策,先就给坐在车里的俩货定性了。
程宇肩上还淌着血,血迹滴滴啦啦披挂在制服袖筒上。他用眼神儿喝止罗战,对车里人正色道:"你们俩,下车,跟我去派出所做笔录。"
程宇这会儿想明白了,在管片儿里明目张胆对自己下黑手,不会是谭五爷,只能是刘晓坤这样的混球。谭老头子那种人在公安部门都挂了号,涉过黑,轻易不敢跟警察大爷滋毛儿。刘晓坤就不一样了,在前海景山一带肆无忌惮横着走多少年都习惯了,目中无人,身份阶层到了一定级别你涉黑涉红的都没人管得了了,所以才敢雇凶袭警。
北京城里有钱人太多,官儿多,长安街平安大街上随手抡一巴掌,就能抽到三五个省级,六七个厅级,一大群局级。
程宇的二级警司警衔儿相当于副科。刘公子怎么会把一个片儿警放在眼里?不打白不打,不把吃的亏找回来他咽不下这口气!
刘晓坤不服软,这时候还拿出手机,想喊更多的帮手来开仗。
罗战隔着车窗指着人说:"姓刘的,你甭想跟咱来横的,你知道我以前干什么的?!
"你现在眼眉前就两条路走,要么,你老老实实跟程警官去派出所磕头认错儿,蹲牢子去!不然,你打电话把你的人叫来,我打电话把老子的人叫来,咱今儿个就按道儿上的规矩,你的人跟我的人在这地方死磕!你个人五人六的怂样儿,你等着老子今天能让你直着来的,平躺着回去,躺成个没胳膊没腿儿的大棒槌!"
罗战就是咋唬刘晓坤这种人,这吓唬还真管用,刘晓坤屁股下的车座位都快湿了,无赖的就怕罗战这种看起来根本不要命的。
别说刘晓坤胆儿颤,旁边儿的洛杰也害怕,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小声说:"坤哥,咱赶紧走吧,对方好歹是警察,你也别闹了……"
刘晓坤狠瞪了洛杰一眼:"没你事儿!管我呢你!"
洛杰:"坤哥……"
刘晓坤:"你怕事儿就赶紧给我滚!"
洛杰遽然愣了,当着周围那么多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他咬着嘴唇,被骂了却不敢还嘴。滚?滚哪儿去啊都被人憋车里了!
洛杰不是怕程宇和刘晓坤,其实最怕罗战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指着他鼻子,抖落出俩人以前的关系,让他夹在中间儿丢丑难堪。
罗战倒是没想让洛杰出丑,他现在哪有心思搭理这小子?程宇还伤着,流着血,受委屈了呢!
两方人僵持着,刘晓坤在车里踹洛杰,逼着洛杰开车,可是程宇和罗战一左一右扒着车窗和前车厢,车一启动就难免撞上人,洛杰哪敢啊?
真撞了人,刘晓坤能对他负责给他顶包吗?
再者说,眼前一个是警察大爷,另一个是罗战,敢撞哪个啊……
洛杰把车窗打开道缝,强作镇定,好声好气地跟程宇说:"我们坤哥这回,下手有点儿重了,程警官,要不然我替他陪个不是成吗?您伤着了,医药费误工费什么的,我们承担,程警官您大人大量今儿这事儿算了……"
刘晓坤气得一脚踹上洛杰的小腿,跋扈地骂道:"你妈逼的,说什么呢你?!我给那小子赔什么钱?我凭什么赔钱?!"
洛杰惊愕地扭脸看着刘晓坤,气得说不出话。
他只是想帮刘公子解围。
刘晓坤这会儿缩在车里,彻底缩成个乌龟蛋,不敢骂程宇,更不敢骂罗战,他也就只能拿洛杰撒气扬威,耍横道:"这可是你说的赔医药费,你掏钱给我赔!老子一分钱都不会给他的!"
罗战瞧见洛杰眼睛红了,眼底洇出愤怒和委屈,坐在车里人高马大的一个大小伙子,被人呼来喝去还上脚踹,特没面子,原本很漂亮的一张脸都扭曲了。
罗战突然间都挺不落忍的,我说小奶酪儿,刘公子特有钱吧?能让你锦衣玉食吃香喝辣的吧?瞧你这委屈受得!
罗战最终因为担心程宇胳膊上的伤,耗不起。
他强压着怒气对刘晓坤说:"老子今儿给你第三条路走,今天这事儿我可以不动你,但是没下次了!下回你要是再敢来找程警官的麻烦,这笔帐我跟你算到底,你以后走夜路也小心着,挖坟掘墓挫骨扬灰我绝对跟你没完!做人就活出个正经人样儿来,别撒出来给你家八辈儿祖宗丢人!"
他脑顶仿佛燃起一层熊熊的炙焰,抬手一根手指指着刘晓坤,凑近车窗压低声音威胁道:"小王八,你睁开狗眼仔细看,一回看清楚喽!程警官,程宇,是我罩的人!谁也甭想欺负他!!!!!"
罗战的手指移向洛杰,运气似的隔空指了对方两下,没跟这人说一句话。
洛杰咬着嘴唇,眼神憋屈闪烁,狠踩一脚油门。
车子一溜烟儿跑掉,罗战拿那把链子锁狠狠摔在车后挡风玻璃上,砸出一大片乌龟壳似的裂纹。若不是看洛杰那个憋屈的样子,他觉着自己今天不会这么轻易放掉姓刘的。
罗战那晚怒火中烧,也是因为一想起这事儿,就极为后怕。
自己当时忒大意了,怎么就听了程宇的,傻了吧唧坐车上等,还挺美的,还摇头晃脑地唱着歌儿呢!
幸亏程宇用手机报信儿,自个儿若是晚去一步,若是当时程宇遭人围攻寡不敌众,唯一能用的左胳膊再伤到了,可怎么办?刘晓坤那种渣子捏死了都不可惜,可是程宇就只有一个,再出点儿啥事儿,可真要了哥的老命了!
罗战真恨自己没有每天24小时盯梢,给小程警官做跟屁虫保镖。
那几个挨了揍没跑掉的职业打手,头破血流的,被拎回派出所,拘了。
程宇几个同事一听说是刘晓坤那烂玩意儿雇凶报复,异口同声大骂。
潘阳跑到拘留室,又把那几个人挨个儿狠踹了几脚,出一口恶气。
可是这种有权有势的公子爷,还不好直接扑到家里逮捕,上头的人出个什么事儿自有上头的人调停,下边儿的人干看着,无权过问。
华子挺忧心地拍拍程宇:"程宇,你以后出门儿小心,别让人盯上你了。"
潘阳说:"是啊,这回幸亏你哥们儿碰巧路过啊,罗战来得可真及时!"
华子跟罗战竖个大拇指,你小子牛掰,真地道,是个爷。
罗战那边儿气哼哼得,板着脸,还在自个儿跟自个儿运气呢!
一大半是心疼程宇,另一小半是懊恼洛杰那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程宇本来想拿所里的医药箱随便处理一下伤口,罗战非要拖着他上医院。
急诊室里,偏巧还是徐晓凡值晚班,一看见程宇胳膊淌着血走进来,慌张得追着跑:"程宇哥,程宇哥,怎么,怎么这样了呢,你出什么事儿了呢……"
一个做医生的,慌里慌张成那副样子,让程宇都有些尴尬,觉着特好笑,这孩子没见过血是怎么的,连忙安慰了几句。
徐晓凡是真的特担心:"是,是碰到坏人了吗?"
罗战还没消气呢,怒道:"是啊,碰上一群瘪三儿,七八个人拿着刀围程宇一个,也就是你程宇哥能扛,要换了是别人,当时就回不来了!"
徐晓凡哪见过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鼻头都红了,痴痴地看着程宇。
他对程宇真是既仰慕,又崇拜的。
罗战帮程宇小心翼翼地脱外套,再脱里边儿的制服、毛衣,一层一层地剥,血都有些凝固了,几层衣服结痂似的粘连成一坨。
程宇把上身剥光,右肩膀上一条长长的豁口袒露出来。
他当时躲闪及时,刀刃刺得并不深,只是从肩头到上臂,划开长长的一条伤口,挺吓人的。罗战一看就心疼了,嘟嘟囔囔得,又把姓刘的全家男性女性家属从上五代的太爷爷太姥姥开始,口头上挨个儿狠操了一遍!
徐晓凡给程宇抹掉血迹,消毒,脸凑近程宇,看着程宇浅浅的肤色,裸露的完美身形,眼珠子都发痴了,快要晕倒了。
小徐大夫自从北海那一晚之后,就深深地迷上了小程警官,见了程宇这种性格成熟不苟言笑却正直善良的小警帽儿,才发觉自己以前暗恋过的什么班长,什么师兄,在小程警官的光环之下显得青涩又稚嫩,狭隘又无趣。那些人曾经疏远他,排斥他,甚至在女同学面前嘲笑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他让他觉得温暖……
他也知道程宇跟罗战是两口子,眼瞅着这俩人同进同出,亲亲热热的。两个人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做第三者瞎搅和呢,断然是不会的。
再者,徐晓凡觉着,小程警官肯定瞧不上自己这种没本事的人。他从小就是个很内向挺自卑的男孩儿。同龄的男孩儿都穿大棉裤在胡同里跑来跑去的时候,徐妈妈给儿子穿裙子,扎小辫儿,打扮得像个小姑娘;别的男孩玩儿玩具枪和变形金刚的年龄,小晓凡偏偏就喜欢水彩笔和洋娃娃,所以他也没什么同性的朋友。
暗恋有时候真的会变成一种习惯,成为一个人的生活状态。
徐晓凡暗恋小程警官,就只是默默地爱慕,不声不响,渴望着能为对方做些什么。
小徐大夫一丝不苟地给程宇消毒伤口。
伤口有些刺痛,程宇眉头皱了皱,别过脸去。
"程宇哥,疼么?是会有点儿疼,你忍着,一会儿就好了……"
徐晓凡轻手轻脚得,生怕弄疼了人,目光从簌簌的眼睫毛下溜出来,小心翼翼地探寻程宇的神色。
徐晓凡那副发痴发呆的傻样儿,程宇没看出来,罗战都快看出来了。
罗战挑眉哼唧着说:"晓凡,还没抹完呐?"
徐晓凡轻轻嗯了一声。
罗战一把抢上去,不由分说,把小徐大夫手里的小镊子和药棉花抢走:"行了,你歇着,我给他弄!"
罗战整天盯他媳妇也盯得紧着呢,生怕有人瞄上他家青春貌美的小警帽儿。有某方面经验的人,都特别敏感。罗战别看平时挺豪爽粗放的,关键时刻心思可细了,瞧着徐晓凡就不是个安分的!
徐晓凡手里的药棉花刚才沿着程宇的肩膀,一路抹啊抹啊,快要抹到程宇的胸口,在那块形状很好看的肌肉上打圈儿,甚至有意无意地蹭上那颗微凸的红点。
程宇就只是别过脸去,也不看人。可是罗战一看,尼玛这是在抹药吗?这纯粹就是在勾搭程宇呢!程宇身上各处是旁人能随便乱碰的吗,每一块小肌肉都是老子一个人的!
徐晓凡被晾在一边儿,也不说话,就扎着手默默地看着,给罗战递上针线盘。
罗战一手拿针,一手拿线,哼道:"这个,这个,要缝针啊?"
小徐大夫点点头:"是啊,伤口这么长,大约需要缝二十针呢。"
罗战暗暗咂舌,不吭声,心想,你妈缝针怎么缝啊?!
咱罗大厨就只捆过粽子叶,捏过包子褶,缝过烤小猪和盐水鸭的肚皮。
可是眼眉前的程宇……隔行如隔山,能把程宇的胳膊当成烤乳猪和盐水鸭瞎整吗?!缝坏了,缝糟了,缝秃噜了,可就没处找第二只程宇了!
罗战气鼓鼓得,没辙,斜眼瞪了一眼小徐大夫,把针线撂给对方:"晓凡,你缝,我看着你缝!"
程宇暗暗白了罗战一眼,用眼神说:干嘛啊,对人家小徐大夫这么凶,抽风似的!
罗战心头酸溜溜的,人真是年纪越大,越爱吃飞醋,仿佛也是感到了岁月无形中的压力,但凡瞅见哪个年轻的小白脸儿跟程宇套近乎,他就开始胃酸泛滥!
缝针没有任何麻药,程宇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忍着,侧脸沉默而坚毅。
罗战瞧着那一根粗线在程宇的皮肉下来回穿梭,当真是头皮发麻,胸闷气短,看不下去,最后还是跑出去了。
54、爷们儿的回报
刘公子这事儿搞得罗战好几天都特烦,心发慌,老是瞎琢磨。
程宇回来之后偶然问罗战:"跟刘晓坤一块儿的那人,是他傍家儿吧?"
罗战:"我哪知道啊,八成是。"
程宇:"你认识那人吗?长得……还挺好看。"
罗战没敢吭声,下意识地不想对程宇扯谎,可是又觉得这种事儿跟程宇说出来,也是找骂的,还不如走大街上装不认识呢。
他跟洛杰多少年都没见过面儿,完全没关系了,更何况如今跟程宇如胶似漆地恩爱着,不想掺乎旁人的烂事儿。
尤其自家小警帽儿很要强,爱吃醋,连豌豆蓉儿的醋程宇都吃得津津有味的,犯拧巴,闹别扭,要是哪天知道了那挺俊的人是小奶酪儿……妈呦,爷们儿如今改过自新做良家贤夫憨夫了,还想多过几天消停日子呢,不光彩的往事就甭提了!
程宇瞟了罗战一会儿,也没多问。
程宇觉着罗战肯定认识那司机,因为那晚俩人把刘晓坤和洛杰堵在车里时,罗战一直指着姓刘的臭骂,却一句话没搭理洛杰,俩人对视时目光闪烁。
罗战若是一锁子抡上去连那小白脸儿一起打了骂了,说明俩人不认识。
可是罗战装没看见那小尖孙儿,说明俩人根本就认识的。
有些敏感职业就注定了大脑皮层第六感官意识以发散联想的模式超常态运转,程宇就是这么个人儿。
罗战当年眼光也挺刁,颇看上几个绝色。
洛杰以前是市队打排球的,还参加过全运会和全锦赛,水平高不成低不就,从小在体校训练又把学业荒废了,没念过大学。专业运动员过了二十岁,一旦打不进国家队,只能走下坡路,慢慢地耗掉运动青春,处境特别尴尬沮丧。
男孩子身材好,长得又漂亮,自然招来些浪蜂浪蝶。年纪轻,眼皮子又浅,就禁不住物质上的诱惑。每月一千五百块的工资,都买不起专卖店里一套高档男装,越是长得美心气儿高的人,越是不甘心不认命。
一来二去的,洛杰就走上了这么一条道儿,白天在队里训练,晚上去娱乐城找罗战,或者罗战开着车到训练局门口接他。从罗战这里,一晚上拿到的钱够他半年的工资。
之后罗战被抓,关进拘留所,娱乐城地盘儿被公安查封,车房财产全部收缴,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身旁稍微有点儿眼力价的小崽子全都跑掉了。
洛杰只去过拘留所一趟,问:"战哥,那我以后,算怎么办啊?"
罗战说:"奶酪儿,哥现在自个儿倒霉了喝凉水都烧心,顾不上了,以前也给过你不少,没亏待你,以后再找个人儿过日子呗!"
"战哥,那,你多保重吧……"
洛杰临走恋恋不舍得,看了罗战好几眼,毕竟罗战对他确实不错,钱上没亏过,出门在外人前人后,没让他受过一丝儿委屈,没打过骂过,大哥照顾小弟似的罩他。队里所有队友中间,他是最有钱一个,吃穿用都是国家队大明星的水准。
罗战说了一句"你以后跟别人呗",洛杰就再没去牢里探过,转眼真找别人去了。当初跟罗战在一起是为生计,为了钱,这棵大树倒了,可是人还得吃饭啊!
罗战刚出狱时,这人还打了一趟电话来,探了探近况,再没见面儿。
一来罗战已经认定了程宇,脑子里心里根本盛不下第二个人,哪还惦记小奶酪儿啊?二来,即使没有程宇,罗战如今无钱无势,走在大街上就是一普通人,却是挺要自尊的老爷们儿一个,还能拉下脸去找以前的相好?
罗战在洛杰身上前后花过几十万。他出狱时,除了那一群铁杆忠诚的小弟还乐意认他,已是身无分文,前任傍家儿都比他有钱得多。
因此俩人分得极其彻底,两不相欠。
罗战如今再见着故人,多少有点儿不爽,来气。
这种心理也是难免,你小奶酪儿跟谁不好,偏偏跟刘晓坤那个姓三孙子的东西,连带着老子这个"前任"都忒么的跟着你掉价儿,跌份,说出去丢人!
程宇因为受了轻伤,找借口在罗战家住了几天,没敢让程大妈瞧见那血活拉碴一条伤口。
罗战让程宇请几天假,在家养着。程宇却不愿意整天坐在杨油饼的砂锅居里,白吃白喝无所事事,坚持照常上班儿。
就为这个,俩人还差点儿拌嘴上火了。
罗战一大早,才做好浓浓的排骨汤面和程宇最爱吃的葫塌子,就看程宇从洗澡间出来,纱布上沾着水,头发湿漉漉的。
罗战不乐意了:"你又沾水了,起这么早干嘛?回去睡着,别上班儿了!"
程宇说:"今儿月底,有几个案子得赶紧结,写报告,我不能让我底下的警员帮我写。"
罗战系着围裙,提着锅铲,从厨房里冲出来:"程宇你这人怎么好赖话都不听啊!"
程宇一只手略微费劲儿地穿上制服外套,懒得跟罗战吵。
罗战拿起电话听筒,递给程宇:"给你们领导打电话,请假,就说你今天胳膊疼,不值那个班儿了。"
程宇不理他。
罗战死牛脾气上来了,以前他都是这么吆喝手下小弟的,难得吆喝程宇一回:"程宇你打不打?你不打我打,我跟你们领导说。"
程宇面无表情地说:"你甭给我犯浑。"
罗战说:"你也知道我这人能犯浑!我要是在你们领导面前说漏嘴了啥,你到时候可别怪我!"
罗战确实就是在亲近人儿面前犯个浑,耍他那个爷们儿脾气。
程宇冷冷地瞅他一眼,嘴角轻扯:"成,你打。"
罗战:"……"
程宇说:"你打一个你试试看。"说完扭头就走。
罗战提着锅铲追过来堵住了大门,一把抱住程宇,立刻就服软了。
他撒赖似的说:"干嘛啊程宇?不许走,你老是跟我这么横……"
程宇挑眉哼道:"你先横的,你再继续给我浑?"
罗战腻固着说:"我不,不浑了……那我跟你吵,你就也跟我吵啊?你怎么能这样儿啊,你不是应该管着我教育我吗?你以后说什么也不许跟我吵,小警帽儿穿着制服哪能吵架啊?!"
程宇笑出来,翻个白眼,拿这号人没辙。罗战就是那种明明是他先挑事儿闹腾再耍个赖犯个贱最后还能搞得他自个儿特纯洁特无辜全都是别人的过错!
那天程宇还是去上班儿了,回来时换过药的手臂微微有些肿,抬不起来。
罗战亲自开车去接程宇,路过几天前巷战群殴过的那条黑黢黢的小胡同,探头探脑张望了半天,心里又开始发癔症,想抽风。
回到家,罗战把给程宇带的一袋温突突的小笼包子掼在桌子上,扭过脸,一本正经得:"程宇,过来,哥必须得跟你谈个事儿了。"
"你说。"
程宇站在桌前,左手拿过一只水杯,在桌上摆正,对准压力壶的壶嘴儿,再左手上去按壶。
就这么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他却不能像一般人那样,左手端起杯子,右手按壶。当然,他也不能像罗战在厨房里,左手端稳铁锅,右手持锅铲七哩喀嚓地炒菜,俩手配合得行云流水,铁马山河。
罗战看程宇接水的样子都难受,苦口婆心地说:"其实我早就想说这话了,我一直憋着。程宇,你管片儿这地界,挺多像刘晓坤这号人,你就是个片儿警,你根本惹不起那些官二代军二代的,惹不起就甭惹他们,咱下回离远着点儿不成啊!"
程宇微微愣住,面孔也严肃起来:"你还记着我是警察啊?"
罗战:"我当然记着,你是警察,我是老百姓,你至少走出这道门儿你比我牛掰!"
程宇:"刘晓坤藏毒吸毒,我是依法逮捕拘留他。"
"藏毒吸毒又怎么样啊?"罗战瞪眼道,"结果呢?结果你前脚儿抓了他,后脚儿丫就被人一个电话给弄出去了屁事儿都没有,对吧?你们所长都不管,你说你何苦跟他较劲吃这趟亏呢!"
程宇口气冷冷的:"那照您的意思,我抓犯人都得先查他家户口本祖宗三代,见人下菜碟儿,有钱有势公子哥儿都让他们逍遥法外,平头老百姓大街上卖菜的捡破烂儿的我才能办?!"
"程宇你这是曲解我,你真吃亏了谁替你说话啊?谁最向着你啊?还不就是我啊!"
罗战急了声音就高了,脸红脖子粗。他其实不是埋怨程宇,是真的担心,怕程宇以前办案的那些对头,一个挨一个地回来寻衅报复。
不是自己至亲的人,不会这么后怕,越想越怕。罗战现在可算知道那些做警嫂、军嫂的每天担惊受怕都他妈是啥滋味儿了,每天早上看着咱家帅帅的小警帽儿精神抖擞地出门了,到晚上不知道这人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完好顺溜儿地回到家,这提心吊胆的日子谁受得了啊!
派出所领导都知道这件事儿,也问过程宇,口头上抚慰几句,然后,就没下文了。
真不是领导不护着自己的兵,不想替程宇出头。派出所所长警衔儿是二级警督,副处级。一个副处在这北京城里能管得了谁啊?也就能管手下几个小民警。
程宇有时候也恨,也烦,也有愤世嫉俗的感慨,也时常无可奈何。他是个警察,他只负责抓人,却无权给嫌犯审判定罪,关押执行。走在大街上,遍地乌泱乌泱都是嚣张横行常年逍遥法外的坏蛋,抓都抓不完。
程宇缓缓说道:"我以前抓过毒贩,跨省几十个人的制毒吸毒团伙牵涉了某个市领导的大案子都办过,什么人在我眼里都一样办。"
罗战挥挥手:"以前那是以前,以前跟现在一样吗?"
程宇反问:"怎么就不一样?"
罗战急得都结巴了:"你以前,你以前在哪儿干,以前什么样儿,你现在,你看看,你自己说,你现在还能跟以前一样整吗你?!"
程宇:"……"
程宇怔愣着,默默拿了颗烟塞嘴里,却没点火,眼神儿流露出愠怒,突然心就伤着了,转身就往屋外走。
罗战连忙拽住:"程宇!……"
某些话旁人也不是没说过,程宇一律全当耳边风,自己做自己的事儿。
可是罗战不一样。
程宇把罗战当成最亲近的人,自个儿的爱人,如果连最基本的工作对方都没办法包容和尊重,还需要争执和解释,这日子过得就没意思了。
程宇拿起自己的警帽和制服往外走,这是平生头一回想从罗战家里扭脸走人,自尊心有点儿伤。
罗战飞身蹿过来,按住门把手,蛮横地堵着门:"程宇,别走!"
程宇不吭声,眼底发红,胳膊疼都顾不上了,难受了。
罗战一瞧程宇微微撅着嘴垂下眼不说话的执拗样子,立刻又心软了,抱住人缠在怀里不撒手:"程宇,程宇对不起啊……哥刚才说错话了,无心的,我不是那意思……"
"放开。"程宇说。
"不放!"
"你别烦!"
"就不放!你以为我家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你既然住进来,你就是我的人了!……成,老子是你的人行不行啊?你得对我负责任你,就不许你走!"
罗战抱着人啃,亲,揉,又来他那一套百试不爽的混混耍赖大法。
粗糙的下巴互相蹭着,腻着,暖烘烘的胸膛揉在一处,谁真舍得走啊?
程宇说:"罗战,我跟你有些想法不一样,我干好多年警察了。"
罗战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是非观念?我这人怂吗,我胆小怕事儿吗?我见着那王八羔子,都想一棍子抡上去揍死他!但是他不是冲我,他是冲你来的,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啊?!"
程宇沉默了片刻:"……罗战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罗战心里一动,像是蓦然从心口上淌出来一股暖流,整个人都被程宇融化掉了,说不出话,吻住了人。
他堵住程宇的嘴唇用力地碾吻,舌尖一点一点舔舐程宇嘴里每一个角落。他从第一天就知道程宇是啥样儿人,如果程宇不是这样儿,如果程宇就是胡同拐角一个胡吃海整的小混混,程宇怎么会跟他有生死过命的交情?他又怎么可能这么爱程宇?
四片嘴唇轻轻松开时还拉着透明的口水丝儿,程宇安慰道:"你别担心。这次是意外,我以后小心着。"
罗战皱眉说:"我能不担心吗?你看你右胳膊上,削下一大块儿肉去,缝二十多针呢,你不疼啊?"
程宇脸上忽然浮出笑容,伸手用力捶一拳罗战的胸口:"你就为这个跟我吵架?你真烦人……我不疼。"
罗战瞪眼:"瞎扯吧你就,那是长在身上的肉,能不疼吗!"
程宇抿嘴小声说:"我真不疼。我这条胳膊……筋早就断了,上臂神经也不行了,所以肌肉没什么感觉,不怕受伤,真没感觉有多疼。"
程宇当时与一群歹徒搏斗,躲闪不及时就有意拿右胳膊护住要害,护着左臂。反正右手已经废了,确实不怕再受伤,这在打群架战略上就叫做"弃车保帅"吧。
可是罗战一听就懵了。
心口像让人狠狠擂了一拳,湿漉漉潮乎乎的液体瞬间全部聚拢到眼眶处,就快撑不住泪崩了。他哪受得了听见这些啊?程宇这话简直就跟亲手剜他心似的!
程宇怎么这样儿呢,怎么能这样儿对待他自己呢!自个儿刚才这又是干什么呢,还跟程宇发脾气瞎埋怨呢,还吼人呢,什么东西啊?千错万错终归还是自己亏欠了程宇,一辈子都还不清!
程宇的右胳膊新伤摞着旧伤。一条刚缝补好的鲜红色的伤疤下边儿,隐约还能看得到那几块微微凸起的灰白色旧痕,从上臂蔓延到肘关节。
那晚,罗战死死抱着程宇不撒手,把脑袋揉蹭到程宇脖颈间,唠唠叨叨得,像是道歉,其实更像撒娇恳求原谅。
"程宇,程宇……
"对不起程宇……哥对不起你,以后一定对你好,都听你的……
"我脾气不好,你甭跟我一般见识!我以后要是再吼你,你就把我铐起来,关小黑屋里,拿皮带抽,拿脚踹,揍一顿出气!……"
两口子迅速言归于好,雨过天晴。
俩人平时生活里都是有脾气的人儿,互相对对方有什么就说什么,拌个嘴吵个架是常事儿,但是不记恨,没隔夜仇,也知道对方是真心为自己好。
程宇也感激罗战及时赶到,帮他打架,替他解围。
罗战担心成那副焦躁样儿,程宇能看不出来吗,心里能无动于衷吗?程宇也怕吵架伤感情,自己不该随便对罗战发脾气。
罗战洗完澡钻进被窝,程宇原本蒙头睡着,一只手就悄悄摸索过来,求欢的暗示。
罗战哼道:"不睡啊?"
罗战想着让媳妇好好休养生息,哪舍得闹他折腾他,自觉禁欲好几天了!
程宇从被子下边儿蠕动着爬过来,手探进罗战的背心儿,三下两下就把背心儿扯到胸口。
罗战露出笑模样儿,明知故问:"哎呦?干嘛啊这是?"
程宇冷笑:"你说干嘛啊?干不干啊?"
罗战嘿嘿乐:"想我啊?想我你早说啊!你想我哪儿啊,哪儿啊告我……"
程宇没给这厮犯贫废话的机会,压上去堵住嘴,用力地碾,故意啃罗战的嘴角,啃他的脖颈和喉结,身子紧合着用下体舒舒服服地磨蹭。
罗战胸腔子里振出沉沉的满足的声音,仰躺着让程宇在他身上撒欢儿。他以为程宇想那样做,他乐意奉陪。
程宇吻他的锁骨,吻他的胸肌,一路吻向小腹和内裤凸起处……
前戏的手法谈不上多么高明,但是罗战不介意,程宇反正没这么吻过别人。男人多多少少都有猥琐心态,娶进家门儿的正房老婆,可不比之前那些傍家儿,自个儿老婆当然是越干净越单纯的才好!
程宇一路往下,脑袋掩在被子里,罗战美滋滋儿地闭眼享受着……
毫无征兆的情形下,下身突然被温暖湿润的口腔包裹的时候他几乎从被子里惊跳出来,身体以一个受到惊吓后很别扭的姿势僵硬在那里!
程宇含着他呢!
罗战僵持着,不敢动,滑腻的舌尖勾舔上他的龟头,欲仙欲死的美妙滋味儿简直就是仙境幻觉。程宇从来没亲过他那里,没这么做过,今儿个简直太不正常了,抽了!
罗战生怕惊动了程宇,把这人再抽回正常的脑电波阈值。他两只手探进被子,轻轻地抚摸程宇的头,抚摸程宇眉目五官的轮廓。
掌中的每一分每一毫都这么完美妥帖,爱不释手,爱得心肝儿都融化掉了……
罗战小心翼翼做贼似的掀开被子。
他自个儿是那个被亲的,反而特心虚,就跟犯了错误似的,怕自己不值得对方这么好……
程宇伏在他身上,头发乱蓬蓬的,含着他的勃物,认真地舔舐着。
罗战已经硬得不行,一根长物傲然挺立,直楞楞地戳向天花板。程宇做得很没经验,不太会舔,也还是心理上放不开,张不开嘴,只含了一半,慢慢腾腾地拿嘴唇包含着磨蹭。
"程宇……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罗战感动得心都抖了,捧着程宇的脸,就跟捧着哪一件千年易碎的国宝似的。他眯着眼想把程宇看得更清楚些,只后悔怎么没早十五年认识这个人,懊悔以前还瞎整那些个小汤圆儿小奶酪儿……
在他混得最风生水起酒色沉迷的年月,陪在他身边儿的人是奶酪儿。
在他熬得最末路穷途虎落平阳的时候,愿意接受他照顾他的人是程宇。
人生得一程宇足矣,这辈子爷们儿还有啥不知足的?
罗战自己给程宇做过好多次口活儿,也不强求对方回报,程宇如果一辈子就这么冷冰冰着,矜持着,他也认了,就这么过呗,也挺好。
他知道程宇有自己办事儿的原则和教条,自尊心也很强,这辈子能接受他的感情就已经是最大的一步妥协。罗战觉着,如果他对程宇的感情是仰慕和宠溺的混合物,程宇对他的最大恩惠就是接纳和宽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程宇腾开嘴,笑笑,小声问:"这样儿成吗?舒服吗?"
罗战点头,黑漆漆的眸子像要把人吞噬进去,哑声说:"成,怎么着都成……"
程宇于是模仿罗战的做法儿,慢慢地含进去一大半,吸吮着。罗战的阳物太粗壮,戳得他喉咙难受,几次快要呕出来。
龟头的前端顶在程宇柔软的咽喉黏膜上,那妙处让罗战从头到脚地舒畅爽绝,却又不敢乱动,迁就着程宇如同慢放镜头似的频率。
程宇越含越深,动作慢慢地熟练,认真又略带青涩的面孔无比诱人,让罗战再也撑不住。他两条腿把程宇绞裹在当间儿,一手扶住程宇有伤的手臂,一手探进程宇的头发,享受着对方的奉献。
罗战动作越来越猛,腰部奋力挺动起来,顺入程宇口中,用力抽抖。他望着程宇一声不吭默默地承受着他、吃力地吞吐、眼底甚至被逼出一丝水雾的温顺模样,迷恋得快要疯了,欲望在唇齿的结合处疯狂地蔓延,燃烧!
临近高潮的顶点时他扬起脖颈发出难耐的呻吟,表情是彻底的沉迷,随后突然从程宇口中拔出活儿来,迅速把人翻过来按到,手指狠命撸动了几下,低吼着,一股滚烫烧灼的热情直射在程宇胸口上……
程宇眼神儿黑幽幽的,嘴角淌着晶莹的口水,呼吸起伏,那模样儿性感极了……
罗战以前做这事儿从来都没这么激动过,从来没有。
不是程宇的口活儿有什么技巧,也不是多么刺激的生理快感,这种快乐和满足更多是心理上的获取,付出得到了回报,爱慕痴缠了一个人这么久,今天咱爷们儿终于被小程警官心甘情愿伺候了一回!
程宇皱眉:"你恶心巴拉的,弄我一身……"
罗战把人擦干净,捧着程宇的脸深深地吻下去,每个吻都带着笑:"宝贝儿,小宇,小宇宇,想要啥,跟哥说?"
程宇嘴角擎起一丝最细微的笑,一脚踹倒罗战:"老实给我躺下!"
俩人一个摞上一个,紧紧地拥抱,纠缠,深吻,火热的身体夹在一起忘情地挺动……
罗战仰躺着,瞳膜上倒映出程宇无比英俊的脸,异常的清晰,却又逐渐模糊,天花板上一团白光飞舞!
程宇的力道越来越重,硬朗的胸膛奋力撞击,撞得罗战几乎窒息,痴迷的两颗心仿佛就快要撕裂开胸腔跳动着抱在一起,融合成一抔血肉……
高潮涌上脊柱神经末端,两具坚韧的身体一齐绷成丛林深处食肉猛兽互相搏斗绞杀的姿势,喉咙里一齐发出男人的粗重的声音,在临界点上骤然挣脱释放,美妙的余韵中剧烈地发抖,湿漉漉全是汗水的嘴唇紧紧吻到一起……
55、罗战的反击
程宇在罗战家养了三晚上,才敢再回家睡觉。
程大妈一看儿子伤了,这叫一个心疼,又听说是被某恶贯满盈的犯罪分子报复了,更担惊受怕了。
她捧着儿子的右胳膊,拿手绢儿抹眼泪,你说这可怎么好呢,怎么弄成这样儿了呢,这得多疼啊宝贝儿!呜呜呜……什么?不疼?你不疼我疼!懂不懂事儿啊?呜呜呜……
程宇瞄着他老妈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这回多亏罗战帮我,救了我一回,要是没他,我指不定伤成什么样儿呢……。"
程宇把罗战当夜碰巧路过见义勇为大无畏地冲出来制止行凶二人联手痛殴暴徒使其乖乖伏法的过程,细细致致给他老妈描绘渲染了一遍。
程大妈感动得抹着泪儿:"又是小罗帮了你啊?小罗真是个好孩子!"
程宇连忙点头:"是啊,罗战他,挺好一个人,也特孝顺您。"
程大妈认同说:"越是这种以前失了足受过磨练的年轻人,他一旦得到了教训,一心一意想要痛改前非,以后一定是个热心善良的好人。"
程宇又说:"这两天我受伤,怕您担心我,我住罗战那儿了,他挺照顾我的。"
程宇这些天有意无意,总在老妈面前夸罗战。他这人生性还是害羞,不知道怎么跟老妈坦白。坦白还不如等待老妈自己觉悟,把他跟罗战这档子事儿心领神会出来。
程大妈给窗台上的水仙花添水,望着红彤彤的窗花,说:"儿子,过年把小罗叫来,一块儿吃年夜饭。他又没有家,到了咱家,不就跟一家人一样么!"
程宇狠狠地点头,为老妈这句贴心话万分欣慰,其实,早就跟一家人一样的么……
程宇出过这档子事故之后,平时出门警觉了许多。他不像罗战逮个事儿就瞎咋唬,也不像潘阳那类人喜欢发牢骚、穷抱怨,但是他心里有分寸。
可是这事儿对于罗战来说,还是没完。
没过几天,砂锅居晚上快打烊的时候,突然冲进来一帮夹着刀带着棍的混子,大摇大摆横着闯进来,三五人一桌,坐下翘着脚,贼眉立目地,一瞧就是来找茬儿的。
杨油饼一看不好,先就迅速拨电话给街对面炸酱面馆里的麻团儿武和隔着两条街小吃店里的赖饽饽,说有人要砸场子,快带人来,抄家伙!
其实罗战手下一班小兄弟从良很久了,好几年没再打过群架,临时抄家伙都找不着三棱锥、大砍刀。罗战从厨房里出来,摘掉围裙,喝住人:"干嘛呢,干嘛呢?油饼儿你们,还有你们,把刀都给我收起来!"
对方也不客气,张口就要两百万,说姓罗的你把我们坤哥的玛莎拉蒂前盖儿后窗都砸坏了,赔钱!
罗战冷笑说,两百万我没有,咱爷们儿光腚赤脚老百姓一个,可是我想跟你们坤哥好好聊两句。
刘晓坤那怂货哪敢亲自露面啊?
他其实特怕罗战,所以找一帮人去罗战场子里瞎捣乱,自己缩着,在电话里指挥。
罗战跟一帮混子说:"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小子在哪儿?行了你们也不用在这儿折腾,把家伙都收走,我找正主儿聊。"
罗战那天穿着黑色大衣戴着墨镜走进三里屯娱乐广场一家高档夜店,脚步都带着一阵旋风,大堂里一水儿的客人和服务生不由自主地回头看,觉着这人走路那范儿,那气势,就不像一般人。
值班经理一抬头都惊住了:"罗……呦,战哥,您这是?"
罗战真是好几年都没踏进这道门槛,既然离了这条道儿,轻易不愿意再回来踩这块地盘儿。
今儿当真回来了,轻车熟路,大步流星穿过大堂,直奔灯光幽暗的后走廊隔间小包厢。
经理小王一路追着:"战哥,您找谁啊?"
罗战:"小王,刘晓坤人呢?哪间屋儿?你给指个路。"
灯光暧昧的小包厢里隐隐传出鬼哭狼嚎,妖孽的肢体在淫靡的烟雾中乱舞,刘晓坤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左拥右抱。
一个光着上身下穿紧身仔裤的小尖孙儿,跪在刘晓坤两腿之间拱来拱去,被刘晓坤拎起来按在沙发上。
刘晓坤拽过洛杰,嘿嘿笑着:"宝贝儿,咱玩儿'三明治'嘛!"
洛杰心不在焉地:"什么三明治?"
刘晓坤:"三明治就是,夹心儿呗!他在下边儿,我在上边儿,你做夹心小火腿……"
洛杰一听脸色儿就不好看:"我不想那么玩儿。"
刘晓坤扯着洛杰压上去,蛮横地扒裤子。洛杰半挣半就,不情愿地,裤子被扒到一半儿,露出白花花很细嫩的屁股和大腿,半跪在沙发上,这时候门嘭一声被撞开了!
刘晓坤扭脸大骂:"操你大爷哪路王八蛋不开眼的?!"
罗战又粗又沉的嗓子应道:"就是你大爷!"
包厢里这叫一通鸡飞与狗跳。
刘晓坤惊愕地从沙发上滚下来。
洛杰像夹馅儿包子似的被那俩人夹在中间,被罗战瞅个正着,这时候紫涨着面皮迅速抓起裤子,神色十分羞耻。
刘晓坤气得一边儿骂,一边儿要招呼手下干架,却被罗战宽阔的身板堵住门,堵在屋里出不去。
罗战根本就没带几个人来,身后就他那俩贴身小弟,麻团儿武和赖饽饽。
栾小武也不是吃素的主儿,腰里别了两把跺猪肉馅儿的大菜刀。三棱刀、砍刀什么的属于管制刀具,让警察瞧见是要抓的,但是保护大哥出门儿咱不能不带家伙啊,栾小武耍菜刀也耍得很趁手。
经理吓得赶紧劝:"两位可千万别,战哥,坤哥,两位有话好好说。"
罗战歪着头冷笑:"姓刘的,你找人去砸我店?我卖你个面子亲自来了,怎么着,敞开天窗说亮话?"
刘晓坤大叫:"谁让他进来的,谁让你们放人进来的?!小王你叫你的人来,把这小子给我打出去!!!"
经理瞅了刘公子一眼,又瞅罗战一眼,没敢动窝。他惹不起有来头有背景的纨绔子弟,可他也不敢惹罗战。
三里屯娱乐广场整个儿一条街在五年前都姓罗,如今改旗易帜,后台老板换人了,很多员工却没有换,都是老人儿。王经理以前可不就是罗战手底下的人,知道罗战一定刚从牢里放出来,双方都不是善茬儿,哪个都惹不起啊!
罗战跟那吓出一身汗的经理丢个眼色:"小王,没你事儿了,打不起来甭担心,出去吧。"
经理点头应着出去了,那感觉就好像罗战仍然是这地方的老板。
罗战和刘晓坤俩人坐对桌,各叼一颗烟,身后坐一大群人,就跟道儿上俩老大摆场子谈判似的。
罗战:"我说刘晓坤,咱老这么闹也不是个事儿,划个道儿,你想怎么样?"
刘晓坤:"少他妈废话,我那辆车值两百万!把车赔了,把那条子送来!我饶不了他!"
罗战眯缝眼瞅了一会儿,一挑眉毛:"刘晓坤,你丫整天走在平安大街上牛掰哄哄的,你爸究竟是哪个?"
刘晓坤嚣张地用一根手指指着罗战:"我爸爸说出来,能吓傻了你!"
罗战沉着脸,突然噗哧乐了:"呵呦,你还甭说,我还真想起你了,你穿开裆裤啃冰壶那会儿,我就见过你,你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歪瓜劣枣儿的!"
刘晓坤蓦然窘了:"你胡儿八道!"
罗战一只右脚横摆在左膝上,手搁桌上玩弄打火机:"呵,你爸就是刘宝刚吧?市委XX部的那位?"
刘晓坤遽然愣住了:"你,你怎么着,不服啊?"
刘公子在外边儿胡混惯了,无法无天,每次不用把老爹的大名儿报上来身旁的人都跟三孙子似的捧着他由着他,没想到今儿碰见比他更横的主儿。
罗战眼里闪出嘲弄:"小崽子,给你爸拨个电话,就现在拨,说我找他。"
罗战其实就等这一出呢,他这些天着人打听到姓刘的是哪家养出来的小祸害,心里有数了。
刘晓坤不肯打电话,罗战给身后的栾小武使个眼色,一圈儿人腾得站起来,这回才是要来真的。栾小武个子不高,身材精瘦跟猴子似的,腰里两把大菜刀,小眯缝眼儿,眼光搓出一股子狠劲儿,那架势一看就是砍过人的熟手!
刘晓坤在电话里带着颤抖的腔调:"爸,爸,我在外边儿呢,有人围着要欺负我要打我啊啊啊……"
罗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