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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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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角》作者:凉雾(都市情感,小受外热内冷,完结)
1
人与人之间,讲缘。
而缘,妙不可言。
正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可见缘亦有深有浅。深的,缠绕一生;浅的,擦肩而过。
那我和刑锋之间算什么呢?
......孽缘?
明明只是小时候在人生的道路上曾经同行过那么一小段而已。之后,大家不可避免地分开走向了不同的岔路。渐行渐远,春草横生,有人沿途风光无限,有人一路坎坎坷坷,为什么?为什么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偏偏弯弯绕绕了一大圈后又撞到一起去了呢?!
......
亲爱的命运大神啊,如果我们的重逢真的是由你在操控,顺便带着愉悦的神情看好戏的话,那我要满怀深情地对你说出三个字:
干-你-娘!
--某年某月某日,乔慧臣不为人知的隐秘内心独白
"......那个人是谁?"
原本流畅的工作报告忽然被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给打断,郝大通'呃'了一声,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那个坐在真皮转椅上的男人。
男人是刚从千里之外的另一分区调来的新老总,未婚、英俊、三高人士,于是这次人事调动赢得了分公司全体上下女职员的一致肯定和欢迎。
只是苦了他们这些男同胞。尤其,是他们这些需要和他打直接交道的部门头头们。
男人有一个很少见的姓:刑。刑锋。
这是个无情的名字,而他那形于外的气质则刚好证明了这一点:冷硬、锐利、毫不留情,象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平心而论,男人的个性并不怪,也的确是让同性也叹服的美男子。只是,怎么说呢?和这样的上司相处给下属造成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他的眼睛实在是犀利得过了份,在那双寒星般眼睛的注视下,任何客观理由都会变成苍白无力的辩解之词,明明没做亏心事无端端都觉得心虚。
"找你的吧。"
男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后看。他的语气不是问话,而是肯定。也听不出他简短的话中是否带着不满。郝大通有点心惊,昏头昏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
整面的玻璃墙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办公大厅的动静。以前早就知道这一壁镜子的奥妙:从外面看里面是看不到的,但坐在房间里的人却可以对外面的情况一览无遗。职员们提到这个总会笑称'我们是金鱼缸里的鱼',郝大通这次算是亲身体验到了。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但外面仍然灯火通明,没人敢在老板还没下班的情况下自己先走,有事的做事,没事的找也要找点事来做。在所有人都埋头工作的情况下,那站在他办公桌前四下张望的瘦削背影就显得相当醒目。
郝大通一眼就认出来人,暗暗松一口气。转过头笑容满面地解释:"他是资料查询室那边的职员。每个星期一会送数据上来。"虽说已是下班时间,但多年职场生涯告诉他,这个时候或是让老总误会这是私人事务的话,对日后的升迁是相当不利的。
男人哦了一声,眼睛却象钉子一样还是盯着外面。过了很久才把视线收回来,仿佛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资料室现在是你在管?那边有几个职员?"
"两个。是临时工,没算在编制内。"
男人点了点头。
"好,把报告给我,我自己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郝大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乔慧臣正在翻阅当天的报纸。肩膀上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来了啊?"
出了总经理办公室郝大通就没那么拘谨了,和乔慧臣之间也没有那种特别明显的上下级观念,两个人就象朋友那样。"等很久了吧?怎么不打电话叫我。"
话虽如此说,但他也知道乔慧臣是个很懂事的人,每次上来看到他不在的话,只会静静等着,从来也没有打过他的电话。'打扰到你不好,等一等没关系的。'乔慧臣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让郝大通很是感动了一下。必竟现在这个社会懂得为别人着想的人确实是不多了。
乔慧臣放下报纸,清浅一笑。"也没等多久。"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上一周的数据来,一边递给他,一边扫了一眼全场,悄声道:"今天都要加班啊?"
"别提了,"郝大通声音比他更小,"新老总来了。"
"啊。"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次领导阶层大换血,原先的总经理中箭落马,关于接班人的问题熙攘了好一阵子了,连他这个最底层的临时工也有所耳闻。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了吗?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样子这火烧得职员们挺难受的。下班时间都过了却还不能下班,真惨。
还好他是个小人物。乔慧臣无比庆幸。
离开的时候有些职员认出他是资料室那边的人,于是看他的眼光中便夹杂了羡慕、幽怨乃至渴望等种种复杂的情绪。接收到这样的目光,乔慧臣嘴角那一直若有若无的微笑便忍不住明显起来。各位,月底发工资的时候你们心理就会平衡了。正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啊。
他就这么一路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走出了办公大厅,完全没有发现旁边总经理办公室里有一双子夜般的黑眸从刚才就盯在了他身上。
输入记忆中的名字,电脑屏幕上立刻跳出了相应的人事档案。
刚才隔得有那么远一段距离,实在不能肯定是他。但此刻一看到那张照片,刑锋的眼神就变得有点儿玩味起来。
明明跟自己是同年,也是奔三的人了,但照片上的男子却怎么看怎么小。清秀细致的面孔,虽然只是对着镜头却也嘴角微微上勾,勾起一抹与人为善的温和笑意。不知是灯光映入他眼中还是怎么的,眼睛亮晶晶地,带着点与他年纪不符的稚气。
这不是一张叫人惊艳的脸,但此时此刻,却绝对是一张叫他惊喜的脸。
"乔慧臣......"男人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曲肘支着头,伸出食指在他的鼻尖上点了一点,低沉悦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笑意,"原来你也在这里。"
郝大通对乔慧臣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好到甚至有一点点喜欢他。
两年前,郝大通还没有坐上经理的位子,手下也只有那么几个虾兵蟹将。资料查询室的人接二连三的辞职,宁可不要那大半个月工资也不理会公司关于辞职需提前一个月通知的规定。丢下一个烂摊子,令郝大通头痛万分。
没有办法。一面通知人事部招人,一面分配手下组员轮流过去兼顾。那时年关将近,人人忙到手脚抽筋,而那需要兼顾的工作,地点竟不在公司本部,而是外面的一个办事点。本来就人手紧,工作多,还要两边跑来跑去,几天下来,民怨四起。上司召见的时候,又批评他资料查询室的工作做得不到位,郝大通委屈得几乎想一头撞死在办公桌上。
全组人兼顾了近半个月,拖得组员面无人色,拖得郝大通焦头烂额。对他来说这空缺的职位简直就是一块癣,要不了命却能让他坐立难安。来应聘的人一听薪水数目就打了退堂鼓,吃苦耐劳肯干的又是四零五零不会操作电脑的,气得郝大通肝火上升破口大骂人事部那帮人只吃干饭不干活。
就在水深火热的时候,救星乔慧臣出现了。
乔慧臣那天刚洗过头,来面试的时候头发还微微带着点湿意。蓝白相间的运动外套让他看起来足足比实际年龄小了七、八岁。眉清目秀、眼神温驯,嘴角笑意温柔,时不时的还会露出一丝腼腆的神情。嗯,一看就是那种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老实人。
郝大通满意得不得了。本来想着不管人事部塞给他什么歪瓜裂枣都先收进来给他顶个几天再说,现在这个高出他的要求太多,简直是有意外之喜了。
面试结束,双方达成意向。乔慧臣当天便开始上班。
其实郝大通心里很清楚,资料查询室的工作的确是枯燥了一点、刻板了一点、无聊了一点,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而且工资又不高。所以刚开始的那几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乔慧臣也象他那十几任前任一样认识到这工作的枯燥无聊后便甩手不干,想了想,便特意找了个时间过去看看状况。
一进门,郝大通就吓了一跳。
大变样了。
整间屋子被人狠狠拾掇了一番。蛛丝灰尘是看不到了,窗明几净不说,东西也摆放得井然有序。原本凌乱堆放在一角的纸箱踪影全无,天花板上原本坏掉的灯也换了新的,墙角那套组合沙发套子倒还是老样子,只是忽然干净了很多。乔慧臣就坐在这焕然一新的房间里,放下了手中书,站起来笑咪咪地问他喝茶还是咖啡。
茶端上来,居然是很出色的青山绿水,微苦,但几片嫩绿的茶叶在水中沉浮,配着金边细白瓷茶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郝大通坐下来,舒舒服服地伸长了腿,喝了口茶,脑子里就忽然想到了那句'偷得浮生半日闲'。
正喟叹时,乔慧臣又笑咪咪地递了一碟小饼干过来。郝大通这才抽搐着说了进屋后第一句话,"你可真会享受啊......"来时设想好的无数安抚之词顿时全都派不上用场。
至此之后,乔慧臣夏天抱一个冰枕,冬天拿一个烤火器,午休时间睡睡午觉,听听音乐,翻翻书喝喝茶,寄娱乐予工作,一干就是两年。
这两年郝大通过得可算是如鱼得水,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与当初三天两头就让人事部找人的情景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本来按公司要求是每周郝大通这边派人去办事点那边拷贝数据,但自从乔慧臣来了之后,就由他按时送数据过来了,且分门别类,报表做得清爽通透。
接触久了郝大通就感念起乔慧臣的好处来。这个人含蓄、安静,知情识趣,而且还非常懂得保全别人面子的艺术,从不说一句让人难堪的话,也从不做一件让人难堪的事。啊,正所谓惇惇君子,温文如石。如果现在这个社会还有君子的话,郝大通想,那乔慧臣大概就算一个了。
2
"我操!"
随着电脑游戏画面上一缕轻魂飘起,郝大通心目中的现代君子破口大骂。
在乔慧臣身上出现这种火爆情形的时候不多。只是有时候自己也厌倦了老是温和文雅的样子,他也是有脾气的,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想骂人,看到那些粗鲁的汉子毫无顾忌地喷出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词儿的时候,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羡慕。粗俗是真粗俗,可是感觉也很爽吧。
他最常用的骂辞除了上面的那一句之外,还有一个与'月'对应的字。他觉得这两句骂辞语言简洁、爆发力强、掷地有金石之声,配以恶狠狠的情绪,骂出口时特别解气。
当然,乔慧臣把他这一面掩饰得很好。在外面,他是温文的,微笑的,走路连蚂蚁都不会踩死一只的,只有在自己家里时才会这样肆无忌惮。而象今天这样出口成脏,那就表示他心情很不好。
是的,他心情很不好。因为今天他遇到了一个在他生活中消失了很久,久到几乎都忘记,而且一直也以为不可能会重遇的人。
时间:今天下午。
地点:公司的电梯里。
梯门刚刚要合上的时候就听见一把男声喊道:"请等一下。"然后便是快步赶来的声音。
以乔慧臣的个性是一定会等的,更何况男人的声音还是这么低沉悦耳。他按住了开门键,无所谓的等着。那西装革履的男人跨进来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视线与他对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得毫无心理准备的乔慧臣心尖尖猛一哆嗦。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集诸神恩宠于一身,高大、俊美、多金,更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他什么话也不用说,什么事也不用做,只要往那儿沉稳地一站,身前身后的群众马上全被对比为庸庸碌碌小人物。
本以为这种人只存在于影视作品、言情小说和女人的幻想中,但这男人毫无预兆的出现令乔慧臣不由得暗暗慨叹:中国......果然是地大物博,卧虎藏龙啊......
跟他比起来,自己大概就是个电梯梯童的角色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男人就势站到了他身后一点的地方。电梯'叮'地一声合拢,很安静很平稳地开始运行。下班的高峰期已经过了,中途没有人加入,电梯里就只有他们两个,静得吓人,静得连耳膜都好象有点不适起来。
裸露在外的脖子上不知恁地渐渐有了微微的发毛感,象是被什么视线逼出来的疹子一样。大约是疑心生暗鬼,看了看向下跳跃的红色数字,乔慧臣觉得今天电梯也好象降得特别的慢。有种隐隐的不安,不是他有被害妄想症,但在这种封闭狭小的空间完全背对着陌生人的确会令他很没有安全感。于是,略略改变了一下站立姿势,身子微侧--这样的话眼角至少可以瞟到那男人的大致动静。
一直注意着他的男人发现了他这微小的动作,无声地笑了,低沉地吐出他的名字:"乔慧臣......"
乔慧臣回过头去。
虽然知道对方是公司同事,但对于他清楚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是觉得诧异:自己只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小职员而已,每周过来也只和郝大通打交道,可是这男的怎么会认得他?
一边这么模模糊糊地想着,一边调整表情,浮起一个礼貌的微笑,微微点头示意。
男人对他平淡的反应挑起了眉:"不认识我了?"
"......"
乔慧臣更糊涂了。
他记人的本事不太好,总是挂不住别人的面相。走在路上碰到有人与他打招呼,十有八九是一面努力回忆,一面大耍太极。但这男人气派十足,英挺异常,绝对不是那种容颜模糊到可以轻易被遗忘的普通人,会以这样一种熟人的口吻与他招呼,自己怎么却没有对他的印象?
在脑海里搜索又搜索,实在找不到相应的结果。因为没有办法回应男人的好记性,乔慧臣脸上便现出一个好抱歉的笑容来,缓缓摇了摇头。"请问你是--?"
男人很少被人这么遗忘过,心中有点不痛快:有没有搞错!他居然不记得自己了!
"我是刑锋。"
"啊......"邢风?邢峰?还是邢枫?
不管是哪一个,都觉得那么陌生。
男人看着他仿佛明白其实却愈发茫然的表情,有种受了打击的感觉。"......你是执信小学毕业的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隐隐开始磨牙了。
'执信小学'这四个字点燃了乔慧臣记忆的火花,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啊......"
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心里却恶狠狠地想,如果这善忘的家伙胆敢象喜剧片里那样在'啊'一声之后接一句'还是不记得',那他绝对要他好看!
所幸乔慧臣没有给他发飙的机会,拖得长长的啊声过后,他的反应很符合老同学重逢的标准模式。"刑锋!哎呀,瞧我这记性!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有十几年了吧?过得好吗?"
眼神、笑容、肢体语言,无一不表达出热烈的样子,不过却绝对没有握手的意思--百密一疏。
男人眼中有光芒闪了闪。笑眯眯地,没容他蒙混过关。面对对方主动伸出的大手,乔慧臣只犹豫了十分之一秒,立刻就笑着配合地握了上去。
说是握手,其实只是被握而已。乔慧臣的手很冰,一点力道也没有。就公关礼仪来说,这样的握手是很没有诚意的。
男人的笑容更深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寒暄、敬烟,相见欢。
"你变化好大啊,我都没认出来。"
"是吗?我倒是一眼把你认出来了。乔慧臣,你没怎么变嘛,还是老样子。"本来算是一句恭维的话,但听在有心病的人耳中却是说不出的刺耳。老样子,难道当初那么狼狈的自己还令他记忆鲜明吗?
下意识地瞄了瞄红色数字键,上面正显示着让人欢喜的2。
乔慧臣笑容可掬:"......你在这里上班?以前没看到过你。"纯粹是无话找话。
"我刚调过来。"
"哦。我说呢。"
'叮--'电梯到达,门开了。
乔慧臣从未觉得这一声'叮'如此悦耳动听,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
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男人仿佛意犹未尽,提出找个地方吃饭,对此提议乔慧臣真是好生遗憾。
"实在是不巧,今天我有事。"说着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快点赶过去。改日我们好好喝一场,我请。"
男人笑了,顿了一下,也没勉强:"那好。"
谢绝了男人开车送他的提议,乔慧臣伸手就招了一辆计程车,上车时笑意盈盈,挥手作别:"那我先走了啊。刑锋,电话联络。"
车子开出去,加入到车流中,便象一滴水汇入大海。对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街景,乔慧臣脸上的笑便渐渐沉淀下来。
MD,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个城市近千万的人口居然都会遇到。不过,变化真的很大啊,那个人。明明是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的,看到自己就会露出很鄙视很厌恶的眼神。现在居然可以笑得那么诚恳,仿佛以前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不过自己的演技也不赖吧?这十几年大家都修炼成精了呢。
暗暗嗤笑了一声,摊开手掌,刚才握手时的热度和力度仿佛都还残留着。
现在,他的力气应该更大些了吧,被揍的话也一定会比当初更痛。漠然地这样想着,手掌在裤子上翻来覆去地擦拭了几下,仿佛手上沾了什么脏脏的东西。
不想承认遇到那个男人给自己平和的心境造成了影响。乔慧臣很努力地让自己处之泰然。但心情还是莫名地低落下来,直到临睡时也没有好转。
"乔慧臣,你喜欢班上哪个女生?"
"嗯......"
其实当时他并不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十岁的小孩子还没有防人的观念。只是以前并没有想到'喜欢谁'这个问题,一下子被问到还想不出答案。可对方显然误解了。
"说嘛说嘛,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那,刘伶俐吧......"班上的女生也不多,刘伶俐两条长辫子辫梢总是扎着红色蝴蝶结,跑起来蝴蝶结飞呀飞的,象真的一样。
乔慧臣曾经这样想过: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时空机器的话,那么他想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在那个小笨蛋老老实实地说出名字之前先捂住他的嘴巴,然后一脚把旁边那些个居心叵测的小王八蛋通通PIA飞。
可是这只是想象啊,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虽然轻信他人造成的后果让他直到毕业都没有好日子过,但他也学到教训了不是?
下午去学校的时候就发现气氛全变了,原本友善的同学全用厌恶和唾弃的眼神看他。"流氓!""他说他喜欢刘伶俐呢,好下流。"
诸如此类的耳语,声音却又刚好大到可以让他听到。大家象是突然发现这个人居然如此肮脏,从他身边经过仿佛都成为一件难以忍受的事。刘伶俐趴在桌子上哭得天昏地暗,象是受了很大的侮辱。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围着她,安慰她,一边用愤怒的眼光瞪着他。
乔慧臣懵了。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过了很久他才想起去质问那几个中午跟他一起玩信誓旦旦说'绝不说出去'的人,但他的质问是那样软弱,"你们说了不说的......"
对方以无限鄙夷的姿态,狠狠啐了他一口。
还没到下午放学全校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下流得出奇的学生。其实以现在的思想观念来说乔慧臣这点事实在算不得什么,但那时还是八十年代初,小县城,民风本来就保守。学生们回家后把这件事当成奇闻传开,听者无不惊异。真是人不可貌相呀!十岁的小孩居然说他喜欢一个女生!道德败坏到什么地步!思想品德要抓紧呀!
那刚从村小调上来没两年的班主任拉着脸紧皱着眉,不明白原本一个老实乖巧的学生是怎么一下堕落到这种地步的。太不纯洁了!怎么偏偏就出在她的班上!
乔慧臣不记得母亲和那个老师谈话的内容了。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隔得太久早已不复完整,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只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全班的人都象是服食过鸦片一样神经格外兴奋,欺负他孤立他成为一种很好的消遣。乔慧臣这个名字已和破鞋流氓挂上了钩,不鄙视他不足以显示他们高贵正直的情操。
从那时一直到小学毕业,他就象是过街老鼠一样。课本被人画得乱七八糟,文具常常不翼而飞。而几乎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他都要和那些挑衅的男生打一架。当然,说是打架,其实只是挨打而已。男生们很热衷于这种活动,有个父亲是公安的男生,打人很是专业,知道打哪个部位最能令人感到痛楚。也就是因为他乔慧臣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真正痛到极致的时候根本是叫不出来的。
这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怯怯地跟父亲提出转学的请求,刚下夜班的父亲却瞪了他一眼。在大人看来,小孩子的痛苦不成其为痛苦。他想到了自杀。试过用麻绳吊颈,细细的绳子勒进肉里很痛很痛,他放弃了。
又想起书上常常提到隐居世外。附近的山倒是很多,找一个偏僻的角落躲起来也不错啊,虽然看不到父母会很难过。
一个星期六,乔慧臣在家里的米缸里打了两盅子米就往城外的虎头崖走。一直走一直走,边走边哭。结果他没上虎头崖,还没到山脚他就回转了,他舍不得家人。
本来以为家人会对他的出走多多少少有点反应,也许回去后会搂着他安慰他也不一定,但结果回去后才知道原来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发现他出走过。
所有的路都不通,他只能选择忍耐地留下来。再也没有同学来约他出去玩,他也仿佛对玩耍失去了兴趣,每天只是埋头于书里。他戴上了眼镜,度数越来越深,成绩越来越好,师长的脸色也越来越和善。五年级下学期结束的时候学校居然给他发了三好学生的奖状,虽然距离事发之日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那几个常欺负他的男生还是发出响亮的嘘声。
若干年之后乔慧臣躺在沙发上看《流星花园》,看到杉菜被英德学园学生群起而攻之的那一场,明明是喜剧,明明也在那样笑着,但看到动情处乔慧臣还是缓缓流下了眼泪。
那种被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孤立、针对,自己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感觉,一般人根本是无法感受的。也许只有那些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在运动中被群众揪出来监管改造随时夹紧尾巴的坏份子才可以对乔慧臣当时的心理有所体会。
人,是靠着不断的学习教训来适应这个社会的。就象小孩子用手指去玩火,大人苦口婆心地跟他说一百句'不要玩火'都不及他自己亲身烫过痛过来得记忆鲜明。
乔慧臣亦学到了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个无比惨痛的教训。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母亲事后用咏诗般的语气意味深长地总结了他在这件事中所犯的最大错误。听着这句千古名言,乔慧臣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以往对人百分百的信任,至此支离破碎。
3
乔慧臣翻了个身。
不就是说了喜欢个破丫头片子吗?大惊小怪!小学四年级怎么了?那也只是证明了老子情商高!一群头脑闭塞的蠢货,还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了!
--想到憋气的时候也暗暗用这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过,不过太明显了,连自己都知道这种话分明是恼羞成怒的产物。是,乔慧臣对那一段狼狈的过去其实是觉得非常羞耻的,从小听惯了人家夸他听话乖巧,还从来没被人那样地厌恶过,太丢脸了。于是密密地锁藏在记忆最深处,碰都不想去碰。所以他也不单单只是抗拒刑锋,但凡跟那一段过去有关的人或事他都不愿再做过多接触。
鉴于此种心理,乔慧臣就连着两次婉拒了刑锋邀约喝酒的电话。
他都不知道这家伙老叫他出去喝酒干什么?虽说是老同学,但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呢?遥想当年还是畅谈未来?当年就甭提了,他还巴不得连刑锋脑袋里那一段记忆都删去呢。至于未来更不可能和他变成那种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古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保持距离是最好的。
于是每次都有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每次都很遗憾地推说下次,连装病这种滥招都使出来了,生生地在电话里憋出两声咳嗽来。刑锋不知是真没听出来还是怎么的,就叫他好好养病,只在最后才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乔慧臣,你欠我一顿酒,等你病好了我要你还的。"
乔慧臣知道他指的是上次自己随口说的那句'我请',哈哈笑了两声,挂上电话磨了半天牙:这厮难道是外国人么,不知道中国人喜欢客气客气的?
又到星期一。
这个城市的冬季不象北方那么干冷,因地处长江边,湿气本来就很大,再加上这两天又在下雨,空气越发又冷又湿。
冬天黑得比较早,六点多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中午吃过的东西热量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郝大通一饿就更觉得冷。赶工赶得昏头昏脑的,满脑子里飞旋的都是:包子~~热腾腾的酱肉包子~~可以治饿病的包子~~
"......不行了!"
郝大通大吼一声,扔下手里的笔就去摸钱包。朝廷还不差饿兵呢!正要抬身站起来,鼻端忽然闻到一股肉香。
热乎乎的,酱肉味道~~
乔慧臣提着袋子看着他笑。"饿了吧?赶紧吃,刚出笼的。"
"靠!我他妈爱死你了!"办公室里就只剩他们两个,郝大通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一连塞了三个才想起说:"你、你也吃。"
"吃过了。"乔慧臣笑吟吟地帮他倒了一杯水。
胃里有东西垫了底,郝大通也有力气油腔滑调起来,操着普通话道:"弟弟,你真是深知我心。哥哥我快饿坏了。"
那是。只要我愿意,要哄人还不是小菜一碟?乔慧臣浅浅一笑,笑而不语。
"刑总!"郝大通忽然很热情地叫了一声,"您没下班哪?快,来吃包子。"
乔慧臣微转了个身,看向身后那正向他们走来的英挺男人。不是吧?看他那天的派头就知道混得很好,但确实没想过他竟然就是新来的老总。操,糗大了。
"包子?我不好这个。"男人扫了一眼送到他面前的食物,淡淡开口。
郝大通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讪讪地收回手。乔慧臣立刻把眼光转向别处,通常别人没面子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失礼地盯着他看的,更何况现在这个别人还是自己上司。
"这东西不能当正餐,找个地方吃个饭吧。"男人一句话令郝大通怔了一下,然后马上就精神抖擞地复活过来。"好哇。刑总喜欢吃什么?"
"就火锅吧。"男人随意地下了指令。
"行,我知道有个地方味道不错。"郝大通转头就打电话订位。这边男人转过头看了乔慧臣一眼,"一起?"
习惯性地就想拒绝,'不了'两个字几乎都到舌尖了,忽然在男人的眼睛里捕捉到隐隐约约藏着的几分挑衅。
挑衅?
该不是他一早就知道前几次自己是在故意推脱吧?
于是舌尖一转,吐出口的就变成了'好啊'。
男人看着他,笑了,并不是那种很良善的笑容。乔慧臣看着他,本来也很想若无其事地回他一个他最擅长的那种微笑,但不知为什么,嘴角微微地有点发僵,只得佯装低头掏电话避开他的眼光。
笑吧笑吧,知道你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老子可以拒绝刑锋,但怎么能不给刑总面子呢?是呀,做不到富贵不能淫,鄙视我好了。
乔慧臣其实是挺不喜欢应酬的。
他看起来循规守矩,但骨子里其实很随兴。什么叫随兴?随兴就是不用再带上那个含蓄的微笑,一关上门名正言顺地拉下脸松弛面部神经,穿着邋遢但舒服的旧衣,在沙发上着躺着趴着大开叉怎么样都行,看看电视上上网,打打游戏听听歌,想骂就骂,想闹就闹,自由!散漫!在外面这样能行吗?你敢拉下一张脸试试?!
所以呀,乔慧臣每天一下班就归心似箭:俺的小窝耶~~俺是自在的小波西米亚~~
现在,这个'自在的小波西米亚'非常、相当、十分地不自在,因为必须要违背良心调动全身的积极性,来努力应酬着自己的上司和上司的上司。也许是郝大通想表现一下他对工作兢兢业业的态度,吃饭之余也不忘请示一下工作方面的事情。他两人一个老总一个经理,一谈工作那就象中央台的高精尖节目《对话》一样,乔慧臣老老实实地吃菜,嘴里慢慢地嚼,眼睛盯着那两人,脸上摆出一副仔细倾听的样子,听着听着就一心二用起来,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他那病了两天还没吃药的Q宠宝宝、他那还没来得及出手的极品装备、昨晚还没看完的那篇小说......
"哎,"趁着刑锋出去接电话,郝大通凑了过来。"原来你和刑总是同学啊?真看不出来。"
刑锋怎么看也是个成熟的白领阶层,有魄力,有威信。气质偏冷,更人一种'安稳不动静如山'的感觉。而乔慧臣,无论是外貌、眼神儿,甚至那副小身板儿,都显得无比的嫩相。上次穿着运动外套斜挎着帆布包打学校附近经过,竟被家长拦着问'你们考试考完了没有'。让同行的郝大通笑得不行。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居然是同年,太他妈诡异啦!
乔慧臣不变应万变地一笑。
"小样儿,保密工夫密不透风。"
乔慧臣轻描淡写地道:"小学同学而已。你看,他很明显事业有成,我只是个小小临时工,又有什么好提?"
郝大通眨着眼睛:"其实查询室那份工作真的有点委屈了你......"乔慧臣的知识面很广,文笔又好,做文员绝对不在话下,不知怎么就一门心思地在查询室坐了两年呢?
"别,那工作好着呢。最适合我这种胸无大志的人。"
刑锋推门进来,看到两人头挨着头的亲昵样儿,略略一怔,虽然马上就若无其事地过来入座,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玩味的神情。
那什么眼光?乔慧臣在'别人如何看待自己'这方面可是十分敏锐的,当即心头咯噔一下。这家伙该不会以为我们在搞断背吧?
"大通,刚才总公司那边打电话说八点钟要发一份传真过来,你过会儿回公司的时候多注意一下,明早开会就要用的。"
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了。
乔慧臣当即就转开了念头:要不要和郝大通一起走?
立马又否决掉:不行,太明显了。演戏演全套,无论如何要顶住!
郝大通干劲朝天地说:"行!那我现在就回去。"说着匆匆扒了一碗饭,便离席而去。
于是乎,雅间里就变成了乔慧臣最不希望的一对一。
从进来坐下到现在,基本上是郝大通在引导话题,说是他的表演时间那也不为过。现在少了一个人,气氛多多少少有点冷场。
说起来乔慧臣其实也是找话题的高手。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可以说几句,通常都能找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如果发现对方在某方面比较精深,那他就会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人嘛,多数是好为人师的。当然,这个虚心求教还是需要一点功力的,如果显得太白痴,只会'嗯、啊,哦',对方会认为你在敷衍,讲着讲着也没什么劲儿,没动力嘛。所以人家在讲的时候眼神要专注,这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必须具备的条件。停下来看你反应时态度不可太平淡,得适当地插入一两个小小问题,表示你有在思考,顺便给他一个机会继续表演。这里又要注意,问题不能太刁钻,万一对方答不出来,那就弄巧成拙了,让人家没面子是万万不可的。
不过,虽然乔慧臣有这种本事,但此时此刻没心情、也没那个状态。
跟刑锋单独相处让他有点不自在。怎么说呢,不管装得多么真诚无伪老实本份,始终都有一种'老早就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被看穿的感觉。这感觉实在是太他妈糟糕了,象在他面前没穿衣服似的,怎么掩饰都是徒劳,反而更加令人笑话。
"乔慧臣。"
"哎?"
刑锋笑了笑,伸手过来替他把酒满上,金黄色的啤酒冒着泡泡涌上来。"喝一杯吧,这么久不见了。"
一辈子不见也不会觉得是种损失啊。
不过这句真心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好,干了。"两人碰了杯,都一饮而尽。
"上次你走得急,也没来得及问一下你的近况。结婚了吗?"
乔慧臣'嗐'一声,"我哪有能力养家。"
"女朋友?"
"没。现在的女孩子眼光精着呢,一个个都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炼过似的。"
刑锋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眼光别太高嘛,章子怡全国也只有一个呀。"
忽然从刑锋的嘴巴里冒出这样一句调笑之词,大大出乎乔慧臣意料。不由自主地就笑了一声:"开玩笑。"低头继续吃菜。
"那性伴侣有吗?"
辣椒突然窜进了气管里,乔慧臣顿时就失控地猛咳起来,面孔立时变成一块红布。
好大的反应!
刑锋噗嗤一声就笑了,替他把那杯冷茶端过来,一边好心地伸手过去拍他的背。"乔慧臣,你不是纯洁到这种地步吧?"声音里居然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乔慧臣哪顾得上回答他,眼泪都呛出来了,大力捶着自己的胸口,一连灌了四杯茶才好过一点。
刑锋笑吟吟地递了给纸巾给他,接过来就没头没脸地擦。乔慧臣心中在悲愤地咆哮。"老天爷!和当年的我比起来到底谁他妈更流氓啊?!"
不行,看来这厮在沿海城市待久了,思想观念和脸皮厚度都已有了质的飞跃,再让他这么问下去还不定有什么更劲爆的问题问出来呢。乔慧臣决定反客为主!
喝了口酒定了定神,乔慧臣未语先笑。
"还是别说我了,我就是杯白开水。不象你一看就活得很精彩,"顺便给他戴顶高帽,"女人最喜欢你这种了。"
乔慧臣是男人,当然知道男人们一般都很高兴听到别人夸他在女人这方面有办法、吃得开,稍微给他一个吹嘘自己的机会,百分之九九的男人都不会错过。而刑锋这个人绝对具备了女人希冀的各种条件,艳遇只会多不会少。所以,他已经做好准备,哪怕他要从初恋一直讲到第八十八个女友,他乔慧臣也绝对会做个完美的听众。
大不了回家再好好洗耳朵。
4
刑锋笑了笑,把玩着手中空了的茶杯。"这么说的话,可能不止是女人。"
"啊?"难道向他示爱的还有男人?这家伙抢手到这种程度?可是,男人的话......那不就是同...性...恋......
当然,这种事情,既不妨碍乔慧臣本身,也不妨碍国家社会,所以歧视是不会的,但不管怎么看面前这个男人也不象是会吸引同性的人哪,只能暗暗感叹一句'世界真奇妙'......
"知不知道我国七大同性恋之都是哪几个?"
乔慧臣老老实实地摇头。他平时就很注重各种知识的吸收,尤其对什么'世界七大奇迹'、'体坛三剑客'之类的排行榜感兴趣,既然话都说到这儿来了,当然要问清楚。"哪几个?"
"第一名就是重庆。"
乔慧臣讶异得不行,"是吗?"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了,一直以为重庆只以美女美食闻名全国,没想到这方面也不落其他兄弟城市之后啊。
"还有呢?"
"上海、北京、成都、西安、深圳和哈尔滨。"
"哦......"乔慧臣不住地点头,暗暗想这种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难不成这几个地方你都去实地考察过的?不过这种带着明显置疑别人性向的隐私问题也是绝对不能问的,就让它烂死在肚子里吧。
他虽然不问,但刑锋也看出来了。轻轻笑了笑,"我有个朋友在这边开GAY吧。"他隐瞒了一点,那酒吧他有一半的股份。
"开酒吧呀?会不会有人去砸场子?是不是真的有人收保护费啊?"乔慧臣这种天一黑就往家里飞的鸽子型男人,从来没往那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去过,对酒吧的认识就仅止于电视上的画面,很有点好奇。
"这种事他会处理。"刑锋看了他一眼,"要不,哪天去见识见识?"
乔慧臣顺口道:"好啊。"说完赶紧追加一句,"改天。"
从火锅城里出来,时间还不是太晚。两人都很清醒,一个要开车,没敢多喝。一个因为喝酒的人不对,所以也只是意思意思了一下。
刑锋坚持要送他回家,乔慧臣自然不会拂逆人家的好意。他还记得以前看到过一年轻人好心让座那白胡子老头坚决不认老打死都不坐造成的尴尬场面。老人家,你也忒不地道了,你自恃年富力强没关系,但为什么不让别人享受一下助人为乐的快乐感和满足感呢?为什么要剥夺别人发扬雷锋精神的大好机会呢?你稍微配合一下又会怎样呢?所以,以此为鉴,乔慧臣当即就决定要修改一下以前生怕麻烦了别人的原则--当别人坚持要让你他找麻烦的时候,你不肯麻烦他就是不他面子!!
车里有空调,暖烘烘地好舒服。反正这里距离他租的房子也不远,再坚持个十几分钟今晚就算到头了。乔慧臣这样安慰自己。
"乔慧臣。"
"啊?"
"其实前两次你故意避开我是不是?"
......
这人真是攻其不意!
若是平常乔慧臣多半就是装傻充楞了,'哪儿啊?干嘛要避开你啊?'之类的。不过这一晚上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刑锋这人眼睛毒着呢,大概这些年言不由衷表里不一的人看得太多,搞不好他自己也是其中佼佼者,所以他乔慧臣这点微末技俩还真不在他眼中,干脆就以开玩笑的口吻半真半假地说:"啊,我自卑嘛。"
"哦,是自卑呀?"男人开着车,一边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是你记恨以前的事不想看到我呢?"
......
王八蛋,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慧臣咽了口口水,闪亮动人的笑靥又派上用场。"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记着呢?"开玩笑,这时候不死撑怎么行?记恨就表示还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就表示还放不下,放不下那就输了!
不过,这样好涵养的代价是惨重的吧,郁结于五内,肿瘤就这样形成了。
刑锋轻轻笑了笑,睨了他一眼。此刻他的眼神不象在公司里那么凌厉,甚至可以说是柔和的,但还是不讨喜,因为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就象是在说'小样儿,骗我你还嫩着哪',所以乔慧臣一转头,脸上的笑又垮下来了。
"就是说我们还是朋友?"
谁他妈要跟你做朋友,滚!
真的很想这样说啊~~
强烈的伪善性格迫使他张开口,声音居然真诚无比:"......这还用说吗?"
刑锋满意了。
这是干嘛呀老兄?小时候又不见你发扬点同学爱,现在这样子恶心谁呢?不过算了,朋友也分好多种。我的确不介意和你做那种几年都不必联络就算在街上遇到也可以装没看到的朋友。
车子开到楼下,解开安全带蹭蹭蹭爬个五楼就算脱离了苦海。但,千不该万不该,乔慧臣不该精神一放松,让那已经深入骨髓的国人客套劲儿没经过大脑就冒了出来:"要不要上去喝--"说到一半就恨不得把自己舌尖生生地咬下来。
"喝茶?"刑锋气定神闲地接下话,"好啊,刚好有点渴。"
我他妈抽死你~~乔慧臣在心中哆哆嗦嗦地骂自己。笑着等刑锋停好了车,转身在前面带路。
乔慧臣租的这套房子是很普通的两室一厅,地段稍微差点儿,但胜在房租便宜。一楼的大妈自小接受党的教育,对陌生人警惕性极高,每天在楼道口打麻将时都会密切注意着进出人口。晚上九点按时锁门,家中还养着条狗,虽说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京巴,但气势足,叫声凶狠,晚上听到什么动静大叫起来也够吓人。所以安全方面也不错。
一进门乔慧臣就皱了一下眉。因为他突然想起家里只得一双拖鞋而且没有鞋套,他在这里朋友本来就不多,更没有在家里招呼别人的习惯,当然不会准备那些东西。
瞄了瞄锃亮亮的地砖,乔慧臣有点心痛,但一回头对着刑锋笑容却又如三月春风:"进来进来,就这样进来。凉从脚上起,别弄感冒了。"
本来还在躇蹰,一听这话,刑锋立马从善如流。
看着自己昨天才拖过的地板饱受蹂躏,乔慧臣嘴角暗暗抽搐。大哥,客气!你不懂吗?你也稍微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好不好?
本着'早喝完早送客'的恶毒心理,丢下一句'你随意'乔慧臣一头就钻进了厨房,烧水泡茶!
在等待水开的时候,昏暗的灯光下,乔慧臣严肃地与玻璃窗上映出来的影子对视,语重心长:"乔慧臣,你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个性是应该改改了~~"
乔慧臣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刑锋正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随意地打量着。
首先映入眼的是墙上一对长幅。那里墙上原本有条长长裂缝,乔慧臣看着碍眼,写了幅比较得意的作品挡住。只见那长幅字体圆润,上书:杨柳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黄庭坚的诗,很有点人生苍凉的意味。
刑锋念了两遍,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话中透出来的那种淡淡的寂寞感。
移开视线。屋中家具其实不多,桌上摆着一台样式性能都有点过时了的电脑,算是比较奢侈的家电。旁边是一盆小小的仙人掌,绿意盎然。字纸篓倒是很别致,看仔细了才发现是用空了的咖啡罐做的,外面用礼物包装纸糊了一层,反而比外面寻常卖的垃圾筒好看。
还真有点生活巧思呢,没辜负他名字中的那个慧字。刑锋看着看着就笑了一下。
在桌上拭了拭,指上居然没有沾上任何灰尘。这家伙还是那么爱干净~~以前在学校里就放着一块抹布,每天早上都要把课桌椅子擦一遍后才坐下~~
老家有句俗话,叫'七嫌八不要,九臭十难闻',形容的就是小孩子最讨人嫌的那几年。乔慧臣转到他们班上的时候,刑锋他们正处于'九臭'这个阶段。
那时候刑锋身上还看不出一丁点儿未来社会精英的影子,除了成绩好点儿,其他的也和别的小男孩没什么两样,调皮捣蛋,打架斗勇,满山疯跑,套用他父亲的话就是'屋顶都是你的脚板印'。那时孩子没现在这么金贵,下岗职工也没这么多,大人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呢,所以对小孩的态度基本上是放牛吃草,只要不惹祸成绩过得去就行。于是每天一做完作业刑锋他们一帮子小兄弟就呼朋唤友到处撒欢河边山顶哪里没有他们战斗过的地方?满身大汗是必然的,泥灰满面是正常的,至于衣服上掉颗扣子头发上沾根青草那更是毫无悬念的事。男孩子嘛,就该是这样。
但乔慧臣不。
被老师带领着进到教室里的那天,他穿着小小的白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宝蓝色的绒线背心,下身是黄色的灯芯绒裤子,衣服不新了,却洗得很干净。乌溜溜的黑眼珠,长睫毛根根分明,唇红齿白的样子让他看上去象个小女生。
刑锋记得自己当时就撇了一下嘴。
不过,很快刑锋就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个长得有点女相的家伙。乔慧臣虽然对数学不太感兴趣,但语文成绩却是一等一的好,据说只要他手上塞本书他就可以在凳子上安安静静地坐一天。而他的作文尤其擅长。在一群还动不动就拿小明小红来造句的小学生里,乔慧臣石破天惊地引用了'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种高难度的古诗!
此文一出,全校师生震惊了。
乔慧臣的写作天份令所有老师啧啧称奇,还没退休的老班主任更视他如珠似宝。他写的作文长期高居后墙的学习园地不下,甚至还光荣地作为范文拿到全校各个年级去朗读过。
是的,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乔慧臣过的就是这样一种干净、明亮、带着几分光彩的童年生活。
乔慧臣端着茶盘出来,一眼就看到刑锋在坐着发呆。
"喝茶了。"
本来可以顺口问一下'想什么呢',但乔慧臣只瞄了他一眼,没吱声。打探人家的心理活动是不智的,有心事的话他爱说就说,不说拉倒。
刑锋动了动,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他。
"哎,你刚才没吃饭,要不要来两块蛋糕?"既然都放进来了,当然要做个很称职很贴心的主人。
"好。"接过茶和蛋糕,等乔慧臣拖过旁边的矮柜垫了个垫子当凳坐下了刑锋又大致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开口问道:
"你,还那么喜欢看书吗?"
乔慧臣嗯了一声。他看书基本上是不挑的,什么书都可以看,哪怕是《新华字典》那种工具书都能看出几分乐趣来。
乐趣?从何而来呀?刑锋弄不懂。
"比如说,三金为鑫、三木为森、三水为淼、三火为焱,三土为垚,这算是金木水火土的复写。"乔慧臣拿笔在纸上写了个字,推过来说:"考考你,这字念什么?"
纸上写的是个'掱'字。
够冷僻的,刑锋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个字。三只手......难道与小偷有关?
"念什么?"
"扒手的'扒'。"
刑锋嗤地一笑。老祖宗还真会造字。
喝了口茶,话题转到比较现实的方面来。"查询室那点工资......够你用吗?"应该会很紧吧。
不够你贴呀?
乔慧臣笑了笑,慢吞吞地道:"当然......不够了。"
"噢--"
"还好我有另外的兼职。"指指刑锋背后的电脑。
"我在游戏里倒卖装备和游戏币,生意好的时候来钱比那儿快多了。"
刑锋仿佛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前两年是乔慧臣游戏的黄金时间,他也一直致力于往职业玩家那条路上发展。每天起床最要紧的是开电脑,最爱待的地方是市场,最经常的活动是和人谈生意。他不练级不杀人不PK不骗装备,除了赚钱对其他活动都没什么兴趣。信用好,说话有礼貌又能吃点亏,遇到客气的菜鸟,会教他们一些在这游戏里基本的防骗知识,有时也会送点他用不着又卖不了什么钱的装备,因此他的名声极佳,生意也就比较红火。
遇到一些患红眼病的家伙,杀他,他让他们杀;骗他,他从来不上钩;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他也不动气,心情好就和对方斗几句。这种网上虚拟的打嘴仗乔慧臣可从来没输过,不象某些人一开骂就直接问候别人老娘,他的回击是文雅的、恶毒的、不带脏字儿的。对方连操带日满嘴喷粪,他慢条斯理地放冷炮,逮到一个破绽就凉凉的一句话丢回去,一番骂战下来对方暴跳如雷乔慧臣心情大好。
当然,即使是这样那也是游戏繁荣的一种表现。不象现在,游戏公司的策划人员脑子进了水,越改越差,每次更新必定天怒人怨,老玩家都走得七七八八。要不是因为收入大幅缩水他还不会出去找工作呢。
"那现在怎么办?"
乔慧臣无谓地耸耸肩。"也许过段时间换个有潜力的游戏,从头再来。"
刑锋想了想,说:"其实查询室那个工作有点大材小用了--"
乔慧臣没等他说完就笑着摇了摇头,"我算什么材。那工作很好,又轻松又自由,没领导盯着我,又没有办公室斗争。"
今天吹的什么风,两个上司都这么说。
刑锋听了他的话,微微有点不快,那句'办公室斗争'听着有点刺耳。眼睛盯着那绿盈盈的茶水,刑锋眉头舒展开来,仿佛很随意地笑了笑,说:"乔慧臣,你好象很喜欢找一些不用直接和人打交道的工作。"
乔慧臣不假思索,"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5
这话有点过了。
刑锋的眉头顿时就跳了一跳。
换作是其他人这样说的话,他多半就会一巴掌往他背上拍过去。'你小子装什么深沉!'但这句武侠小说里滥熟了的话从乔慧臣嘴里说出来,不知怎的,心里就是觉得沉甸甸的。
乔慧臣脱口而出,心头也咯噔一下,和刑锋说到这个话题未免交浅言深,自己一时忘了情,不觉也有点尴尬。
咳嗽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茶冷了,你换一杯。"
"不用了。"刑锋看了一下时间,站起身来,"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妈的,终于听到了这个'走'字~~乔慧臣心中大松一口气。
不过,以国人传统的虚伪客套应该是要留一下客的,'早呢,再坐坐嘛'假意挽留一下,乔慧臣一句话本来也到了嘴边,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想起刚才在厨房里的自我反省,那话顿时在嘴边一绕,出来的时候就变了个样子。
"哎呀,确实有点晚了。明早还要开会吧?那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听听这话说得多完美,不是不想留,不是为你着想吗?
乔慧臣说着就跟在刑锋后边起了身,送他到门口。
楼道的灯坏了一年多,黑漆漆的,住在这里的人平时习惯了摸上摸下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但对初来乍到的外人来说,需得小心翼翼上下摸索,不然不定在哪个角落里就会被堆放着的零碎旧物撞那么一下。
嗯,身为一个完美的主人,这时候应当摸出手电筒主动提出送客人下楼。
"我送你下去吧?"商量的口吻,乍听似乎很贴心,但其实骨子里是非常期待对方说'不用不用'的。
刑锋站在暗处也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摸出手机按了一下,马上就有荧光流泻。
太好了。
乔慧臣笑着挥手作别,"慢走慢走,下楼小心点啊。"就这么提醒一句仿佛也算是尽到了身为主人的义务。眼看着刑锋的身影下到了转角处,二十几年的老习惯毕竟根深蒂固,一得意忘形立马就破了功:"有空再来玩啊!"
妈的,老子算是没救了!
不夜城,霓虹闪烁。
正是夜生活的高潮时间,刑锋轻车熟路走进'张力'的时候,一路上很吸引了一些眼光,毕竟现实生活中这么优质的男人还是不太常见的。
与熟识的酒保打了个招呼,酒保按他的老习惯送上饮品。坐在吧台前,酒才喝了两口,小柯就过来拍他的肩:"帅哥,知道有多少男人盯着你看吗?"
刑锋与他碰杯,"谢谢你的赞美。"
"我说事实。"
外人总以为同性恋就是些娘娘腔,简直胡说八道。既然是同性恋,当然是恋同性,对方很有气概很MAN的话才是最受欢迎的。刑锋往这儿一坐,深色西装、半新不旧的手表,身材高大,气质沉稳,光是那宽厚的背影就已经够引人遐思。
"如果你肯每天到这边来喝一杯,生意额一定呈直线上升。"
"哪有这么夸张。"刑锋不吃他的迷魂汤。"不是每个人都这么看重我的。"
"哈?"这句话大有玄机,小柯眼睛一亮,"有人让刑老大吃了瘪?谁?!"神情居然有点惊喜。
"不是吃瘪,不过也差不多了。"想起告辞的时候乔慧臣眼中那极力掩饰却又掩都掩不住如释重负的放松表情,还有送客时那句毫无诚意到让他嘴角暗中抽搐的'有空再来玩'。
"我知道了!"小柯一拍吧台,"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小学同学!那个身为下属居然不懂和你打好关系请他喝酒他都不面子的那个人!你今天终于把他逮到了?"
"嗯。"刑锋懒懒的,"刚从他家里出来。"
"怎么不带他到这里来玩啊?"小柯觉得有点可惜,刑锋这种冷情的人难得对某人记忆犹深念念不忘,他也很想见见那个姓很冷僻的男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的。
"他没空。"说完,脑中忽然直觉性地钻出一个画面,双眼一眯,现出一丝邪恶的笑意:"这会儿可能正在努力地拖地板吧~~"
小柯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不过,以刑锋那种表情、那种语气,多多少少可以猜到与他脱不了干系,条件反射地就想对那个男人寄予深切的同情,"老大,您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恶~~"
身为酒吧的执行老板,小柯满场招呼了一轮,再回到刑锋身边时,刑锋的第二杯已经快要见底。
"怎么了?心里很烦吗?"斜靠在吧台前,看着刑锋喝酒。他喝得不快,脸上也没有那种需要借酒浇愁的郁闷,但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始终还是能够捕捉到一点异样的。
刑锋淡淡笑了一下,一饮而尽,让酒保再调一杯。
"小柯。"
"啊?"
"你会把《新华字典》当本书看吗?"
"啊?"
"没事你会记着去练书法吗?"
"啊?"
"不会吧?我也不会。"
这世界多精彩啊,各种玩乐层出不穷,谁会有那么冷清的爱好?就算他性格本身内向好了,但也不至于孤绝到那种地步,他是打算后半辈子就对着电脑过日子了不成?
怎么看都觉得乔慧臣隐隐的有自闭倾向,下意识地想和人类社会脱节,所谓的童年阴影难道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哎......你,以前在学校有没有欺负过同学的?"
小柯眨了眨眼。
到这个时候他总算是听出一点苗头来了。果然,还是那个小学同学的缘故吧~~
"说什么欺负......小孩子有矛盾是很正常的吧......"侧头想了想,唔了一声,"五年级的时候吧,班上有个特~~别欠抽的婆娘,以为老子好欺负,笑我的袜子破了一个洞,我挥手就了她一巴掌!当时她那表情,哎唷,真他妈解恨!"
"那你打完了有没有内疚?"
"我干嘛要内疚?是她嘴贱好不好?"
刑锋不语,过了半天才迟疑地开口。"以前,我也没当回事儿。分开这么多年也差不多都忘记了。但是......马加爵事件出来之后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看完了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他了。"
如果当时乔慧臣年纪再大一点,心再狠一点,怨恨日积夜累,会不会有一天也象马加爵那样对他们报复呢?
那个人,被打的时候从来都只是闷声不响地让他们揍,揍完了,眼睛里有泪光闪动,但嘴巴却闭得紧紧不会放声嚎哭。真笨,明明那么害怕的,就算说不出求饶的话哭几声示一下弱也不懂吗?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打皮了,连泪光都看不到了。
每天,很沉默的上学放学,同学都是三五成群结伴回家,只有他是一个人。在路上被堵着挨打他也不晓得换条路,看到他们时会微微闪缩,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连班上最瘦小的那个瘦皮猴都可以欺负他。
刑锋从心里瞧不起他:身为男生竟连打架都不会,没种!要是换了是我啊,哪个王八蛋敢碰我一下,打不过也要跟他拼了!
但是,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他在出去买醋的路上亲眼看到了乔慧臣那双被他们讥笑说象女生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愤怒的火花!面对那个恣意挑衅的男生,乔慧臣攥紧了拳头,然后,非常干净利落的一挥拳,又重又狠地击打在那男生的左脸上!
刑锋当时在一旁就看得呆了,原来他会还手的......
等乔慧臣走了之后刑锋跑过去问那个男生,"怎么回事啊?你刚刚说什么了?"
那远比乔慧臣来得壮实的男生居然哭声惨切,"我就说了一句'你妈的'......"
......
刑锋的妈妈以前曾经从高处跌下来摔断腿过,后来走路就微微的有点跛,小孩子的自尊心本就高于一切,对父母又总有一种敬爱的感情,所以对'跛子、瘸子'之类的词就特别敏感,这种敏感发展到极端更是尤其讨厌听到别人吵架时带个'妈'字,若是听到谁这样问候自己老妈,那绝对是无名火起不会善罢干休!
刑锋当时是没有说什么,不过暗地里倒是对乔慧臣略为改观。还算他有点血性!
好象就是从那之后吧,对乔慧臣的欺负热情就淡了下来,从每日一歌的频率降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刑锋一家因父亲的职务调动远远迁离了那个小县城。临走的时候听送行的伙伴说乔慧臣是他们那一届唯一一个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那间学校在本地的名气很大,就是远了一点,要坐船过河。刑锋想:乔慧臣可能早就想离得远远的所以才报了那里吧......
十几年了,和以前的儿时伙伴早断了联系,念书、工作、恋爱、升职,一切按部就班,脑子里每天要考虑的事情那么多,没空也没必要去回忆当年。如果不是马加爵的报道令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人,刑锋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乔慧臣竟他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
回忆幼时旧事,人越成熟,越是隐隐的有种罪恶感。如果乔慧臣此刻有娇妻爱子小日子过得幸福美满或许这种负疚感会得减轻很多,但事实上不是这样,也许他自己没有什么感觉,但在外人看来,他冷清孤寂一如出家人,虽然对每一个人都温柔的微笑着一副很有亲和力的样子,实际上他在自己周围结下了重重结界严禁任何人过于亲密的接近--别说要探听他的私事了,恐怕也很讨厌与人肢体接触吧。他还真是把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呢。
小柯偷偷地打量着他,总觉得今晚的老大怎么看怎么觉得既可疑又诡异,不用问也知道是因为那个小学同学的缘故,很象那些煽情的电视剧呢,少小恩怨,成年纠缠。"老大,我有一个假设。"他咳一声,"你该不会是象那些儿童心理学里写的那样,当年在欺负的正义外衣下掩藏着罪恶的暗恋事实吧?"
刑锋斜睨他一眼。
"你以为真是演戏哪?当时一个小屁孩哪想得了那么多呀!"说着就灌了一口酒。
切~~
"不过,现在嘛......"
"现在怎么样?!"眼睛马上就亮了。有戏!有戏!
"有点想继续欺负他。"
其实刑锋也说不清对乔慧臣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态在里头。负疚吗,当然是有的,但是现在仿佛已经衍生出另外的感情了。明知道那个人对他说的话十句里有七句半都不是真的,所以一看到他装假的样子就很恶劣地想整整他。
小柯挑挑眉。"在床上?"
可能的话--
想象着把那个口是心非的人压在身下,堵住他那张言不由衷的嘴巴,用自己的手在他身上点燃火引,让他高热不退、让他神魂迷醉,让他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再也带不住那温文虚伪的礼貌笑容,最好呻吟里还带上难耐的哭音......想得太逼真了,刑锋赶快喝一口冰冷的酒,镇住那股从小腹涌上来的邪火。
"不过,那个人......是直男吧?"小柯有点犹疑。
同性恋的生活其实不象同人女想的那样浪漫,他们也不是打不死的小强,生活压力本来就够大了,没事自己创造困难干什么?刑锋外形好,收入高,有房有车,而且还有宗旨有原则不是那种搂着MB就去开房的人,这样的人在圈子里是很受欢迎的,只要他说句话,别说四周那些盯着他的人了,就算是他小柯,也未尝不可呀~~
选择把直男掰弯,那难度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何止,搞不好还是处男呢。"
"哈?"小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冷笑话吗?"
刑锋微微一笑。
提到性伴侣三个字就会呛成那样,有够纯洁的,那种事连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每个月都会想那么一两回,难道他这个年纪都不会冲动的吗?
虽说大多数中国人都比较习惯做而不习惯嘴上说,但实在很难想象象乔慧臣那种带着淡淡厌倦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的男人,会和别人有着亲密的肉体关系。
严守底线,任何人过多的干预他的生活都会令他感觉厌烦吗?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没什么信任感,大多数时候只是以伪装来敷衍塞责而已。那个人骨子里可能比自己还冷酷一点儿吧,真想看他热起来的样子......
乔慧臣,如果你真要做个顽固的堡垒,那我会带着最厉害的炸药来炸开,我不信我攻不下你......
6
这段时间,乔慧臣对自己的手机铃声变得高度敏感。
这款手机买了两年多,新鲜感是早就过去了,但现在,只要那熟悉的命运交响曲一响,他就会象触了电一样整个人往上一弹。
自打与刑锋毫无预警地重逢,手机的来电率就如同近来的股市大盘,直线上扬。
乔慧臣觉得这种日子糟透了。
老大~~我跟你不熟~我真的跟你不熟~
好吧,就算是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所谓同学之谊吧,但是,这都过了十六年啦!初中高中大学单位,生意场上的各色人等,还有那些追他的男人女人,身为公司老总,刑锋的朋友应该会很多很多,交际应酬应该会很忙很忙,那他干什么就和一个小学同学过不去呀?!
就算那些人只是狐朋狗友让他应酬之余身心俱疲,但他乔慧臣何德何能,也当不起他的心灵休地呀......
不要打扰我逍遥自由的生活好吗?平生无大志的我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想自由支配自己时间的微小愿望而已。你三不五时的电话骚扰严重干扰了我的生活和心情!
--嗯,真想这么痛快地告诉他!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沮丧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他拉不下来脸。乔慧臣这种人,反对任何形式的公然敌对,心里再讨厌,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务求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就好。于是一接到刑锋的电话就会嘻嘻哈哈说些打屁应酬的话,应酬的结果就是无论他找什么借口都不能推托刑锋的饭局,勉为其难地,又被拖出去吃了一次饭~~
好歹刑锋也是自己的大老板,请吃请喝专车接送,自己还这样满心不情愿,是不是真的有点不识抬举?
乔慧臣严肃地思考了两秒钟,马上就否定了这种类似于反省的疑问,光荣而坚定地把自己划分到自由斗士的队伍里。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所以,他憎恨手机的发明者!这家伙一定是个超级不爱自由的人,因此才会有这种类似于电子狗链的发明面世!整个世界都因它变成了一个牢笼!
关掉它!
愤恨地狠狠按下关机键时,脑子里也已经想好如果刑锋问起他要用的借口了:忘了充电。
谁知道刑锋这厮颇会利用职权,在打了两次手机都是盲音之后,非常懂得变通的就从公司内部查到了查询室的办公电话~~
......
......
贝尔(怨念)......!
这两天,耳边似乎清静一点了~
乔慧臣一边悠闲地切着土豆丝,一边跟着音乐轻轻哼着歌,心满意足。刑锋销声匿迹有好几天了,他也回到了过去那种舒适放松的生活。趁着今天休息日收拾了一下房间,又去菜市场逛了逛,补充了一下冰箱里的材料,顺便也会为自己做两三个小菜,安抚安抚近段时间因神经紧张而闹脾气的胃。
很多单身汉对于吃不会太讲究,多数是凑合。但乔慧臣觉得做菜是一门艺术,反正他的时间是大把大把,因此也就不吝于用在厨房。萝卜雕个花、豆腐切成丝那种高难度技巧虽然应付不来,但他做的菜还是很有质量保证的,很有一些拿得出手的家常菜式。
油亮鲜红的水煮肉片,细细的炒得金黄配上几根葱丝的爆炒土豆丝,嗯,还有雪白粉嫩被捶成羹混上鲜肉末和青色葱花的阳春白雪嫩豆腐,再加上一锅燉了三个小时的排骨海带汤!唔~~~~深吸了一口香气,人生极乐,夫复何求!
拿起碗和筷子,乔慧臣准备开动!
筷子还没伸出去,呯呯呯,敲门声先响起来。
十一号了,收水费?
一打开门,刑锋拖着只箱子神色疲惫地出现在他面前。
......
......
老大,我上次说'有空再来玩'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明明脑海里钻出的是这样的念头,但声带好象已经有了自主意识,乔慧臣听到了自己欢欣鼓舞的声音:"哎呀稀客!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还没吃饭吧?刚好,一起吃一起吃。"不止声带,连面部肌肉都在一秒钟之内相应调整成惊喜的表情。
又在装了......
刑锋斜睨了他一眼,没什么精力揭穿他。"我刚出差回来,累死我了。"开了三天的会,飞机上都还在整理资料,根本没有合过眼睛。
那你还提着一口气往这边跑?
"这么辛苦啊?也难怪,能者多劳嘛。"说着,接过他手上的行李箱,侧身把他让了进来。看见刑锋头发被雨水淋得半湿,又忙到浴室去拿了条干净的毛巾。"要不要先洗个澡?"
"先吃饭吧,我饿了。"
乔慧臣应了一声,又钻进厨房拿碗筷。
"哎,有汤,要不要先喝一碗?"
"什么汤?"
"海带。"
"要。"
这几天寒流过境,又下了好几天的雨,外面冷得要命,但一进屋就觉得温暖得多了:明亮亮的灯光,暖洋洋的气息,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再加上厨房里晃动着的人影和刚才那几句简单的对白,真象是一个温馨小家庭的样子。但刑锋也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错觉。换鞋的时候就发现了,还是没准备鞋套,也没有多余的拖鞋。乔慧臣顽固的画地为牢,压根儿就不欢迎别人侵入他的私人世界。
盛了汤出来,刑锋已经洗过手坐在椅子上等着吃饭了。脚上的皮鞋已经脱掉,只穿了一双白色的棉袜。乔慧臣不动声色瞄了一眼,把汤放下,然后把自己脚上的棉拖鞋退下来踢过去给他,"穿上,感冒了我可赔不起。"
"不用--"看他那单薄的身板就知道他的身体好不到哪儿去,还把鞋给他,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乔慧臣跑到卧室翻了一双母亲织的毛线袜出来,套在脚上,那种温暖的感觉和棉拖鞋也没差。"我穿这个。"
刑锋这才趿了那双拖鞋,鞋里犹带着乔慧臣穿过的热度。这股热度仿佛从脚心慢慢升了上来,直升到他心里,让他一阵阵的心痒。
"没什么好菜,你随便啊。"
"咦,你手艺挺不错嘛。"对单身汉来说,三菜一汤已经算是比较丰盛的一餐了,再每样菜尝了一口,更是破天荒地表扬了他一句,换来乔慧臣矜持而礼貌的微笑。"哪里,一般,一般。"
"说起来酒店的饭菜真是吃腻了。全是形式大于内容的那种,哪有你做的家常菜好吃。"
这话是什么意思?乔慧臣心中立时咯噔一下。难不成是想让他接口说'喜欢就经常过来吃'?不行!这招可不能随便乱接,会害死人的。
琢磨了一下,乔慧臣脸上笑容不灭,"可别这么夸奖我,我最禁不起表扬了......你大概是饿了所以觉得特别开胃,要是吃酒店餐照样觉得好吃。"
刑锋冲他一笑,埋头苦吃。
几道菜都是特别下饭的菜,尤其那道水煮肉片麻乎乎、辣乎乎,更是开胃,刑锋一连吃了三大碗,风卷残云一般。
虽然两天的饭菜因刑锋的到来以一顿结束,但他以实际行动的捧场还是让乔慧臣有种异样的满足感。当然,会有这样的感觉纯属虚荣心作怪,必竟他也是人嘛,得到别人的肯定还是觉得高兴的。
吃完饭,乔慧臣自然包揽下洗碗的任务,难道还能让客人动手吗?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暗叹道:老大,累了就快回去洗洗睡吧~~~~
"哎,这间房你怎么锁着的啊?"刑锋在客厅里高声发问。大概是刚吃饱了补充了元气,声音里已经完全听不出进门时的疲累表现了。
"哦,本来想分租的,后来想想算了,没那么多家具干脆就锁上,不然还要多做一点清洁卫生。"
静了片刻,低沉悦耳的声音突然近到身后,"那我搬过来住怎么样?"
铮!!!!
就象动画片里最常见的画面,浓黑的背景下一道蓝色闪光划过荧幕!乔慧臣的眼睛唰地一下就睁大了幅度!
乔慧臣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也很有一点急才。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哈哈哈。"自己都觉得笑得很僵硬。"......你哪儿是住这里的人啊。"还好,最初的震惊过后,神经立刻就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可以收放自如了。"开玩笑吧?我们这儿可是贫民窟。你这身份好歹也应该是在龙庭半岛、香樟林山庄那些地段出入的啊。"
刑锋靠在厨房门框上,懒懒地道:"我是在那边有套房子。"
四室两厅,坐北朝南,视野开阔,采光明亮。
当初调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今后要把生活重心放在这边,所以也看好地盘买了房子打算定居。托朋友找了一家据说在行内数一数二的装潢公司慢慢装修着,不过面积大了点儿,他又是个很挑剔的人,正是慢功出细活,也就没要求速度。这段时间一直都住在酒店公寓里,本来也没什么不好,但现在既然把这个人列为攻克目标,当然就不能让他太逍遥了~~
很委婉地说了一下自己目前的难处,公寓太远、饭菜难吃,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任何一点小小的不如意都放大了十倍,放下强势老总身段的他存心要打动乔慧臣那颗柔软的心。
只看他的眼神刑锋就知道乔慧臣这种人对于弱势团体有着丰富的同情心。
几乎是无原则的同情,从来不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种说法,看到网上瘦骨嶙峋的非洲小男孩会一掬同情之泪也罢了,上次在雅室吃火锅电视上正在采访落网的毒贩都抱着一种怜悯的态度--'我想知道我儿子现在好不好...他还小,别人会说闲话...做这种事老早就知道不会有好下场,就是放不下他...'把个乔慧臣感动得不行,父爱如山啊~~~
"......所以,酒店的房子到底还是没有家的感觉......"刑锋落寞地、忧郁地、诉说着一个单身男人表面光鲜亮丽实则无比凄酸的痛苦生活。"上一次我的神经性胃炎半夜发作,痛得我都不行了......"
那关我什么事?
苦肉计用错了对象!
乔慧臣麻木地、冷血地、不动声色地听着刑锋的语声,手上洗碗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
是,他当然是有同情心的,但抱歉,他的同情心只针对路边乞丐、失学儿童之类的陌生人。刑锋--别说他和弱者两个字扯不上一丁点关系,小时候的疙瘩也还留在心里没解开哪,以德报怨?他没那么伟大!
更何况同情他的代价是巨大的,要分他一半的房子和自己的隐私空间。那个谁谁谁说过,对敌人的温暖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真是至理名言,要放他住进自己的家里,绝对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7
"嗯......你这么忙,也是该找个女朋友照顾一下自己了......"同情而真诚的语气,完全象一个尽心尽责站在朋友立场的人会说的话,只是他脸上过于轻松的表情成为唯一的破绽--不过也不怕,反正刑锋在他背后也看不见,他就不必演全套了。"温柔贤惠的女人虽然现在已经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你生活圈子那么广,要认真去找的话还是找得到的。"
放风声出去说你要找女朋友,大把的人等着给你介绍啊。
刑锋默了一会儿。
找个女人照顾他?这什么烂提议啊?不知道现在的女人都是指望男人照顾的吗?
"乔慧臣,你看那么多书,知不知道女子与小人为什么难养?"
"咦?因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驯'啊。"
"这就是了。我怕她误会我要和她结婚啊。"给女人错觉是要不得的,所以他对每一个对他有意的女人都保持适当距离。既不会给人一种疏远的感觉,也不会让她们有任何幻想的空间。以女人自我陶醉的本事来说,如果他跑去对她们中任何一个说'跟我住一起',不被当成求婚也会觉得自己对他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然后就以女友自居,名正言顺地开始对他诸多要求......
乔慧臣脸黑了一下。
真是臭屁又欠揍的男人。这种话有种就到女人堆里去说啊,不把你轰到臭头才怪!
"那,请个能干的钟点工嘛......"
"那也只能做家事,不能陪我聊天喝酒谈心事嘛。"
乔慧臣笑了。
老大,你未免太贪心了一点。要照顾你的胃,照顾你的心,还要给你营造家的温暖感觉却不能对你有任何幻想和企图。这么不负责任的条件是个女人都不能接受了,还是你想要的是个高水平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那床上七十二式要不要会?
要不要还负责抒解你的生理欲望?
刑锋哪知道他正在嘲讽的腹诽他,深深地叹息一声,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想打扰你--"
哦,原来你也知道打扰了我?嘴上却客气地笑道:"呵呵,朋友之间说这些?"
刑锋一笑,仿佛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是啊,所以我就不怕冒昧提出来了。好在时间短,最多也就三个月,房子就能交工~~"至于新房子要空半年透透气这种事就暂时不说了,说完铁定没戏!
三个月?
"你也知道我平时有应酬,又常出差。在家的时间不会太多--"
潜台词就是说不会经常出现在我面前是吗?
"所以你也不用费事想着要加菜什么的,就当你还是一个人住就行。房租和生活费嘛--"说出一个数字来。
拿钱来砸我?
乔慧臣对着窗外挑了挑眉。
喔,不过这个数字很让人心动!犹记得今年的新年愿望好象就是'让人拿大把的钱来砸我吧,把我砸晕过去也没关系~~'想不到这个愿望都快到年底了才实现啊~~
那要不要接受呢?
姑且不说条件很不错的样子,他又是自己的大老板,于情于理,都不容拒绝啊。
但放他住进来好吗?且不说下了班都还要面对自己上司是件很别扭的事情,屋子里忽然无端端多出一个外人来,磁场气场都变得不对劲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另外一个人的气息,用同一个莲蓬头洗澡,睡在距离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
要不然,看在钱的份上?忍耐三个月?
刑锋走到他身后,双手往他肩上一拍,气息温和却又不容拒绝。"帮个忙吧,老朋友。"
......
......
很快,乔慧臣发出两声不明所以的笑声,倒掉了锅里的水,不动声色地顺势脱离跟他身体接触的那两只大手。
到底是发号司令惯了的人,再怎么装可怜装着装着还是露出了强硬的本色。什么事都想到了,也安排了,不可谓不周到,只是这种周到......却实在是让人痛恨!
是要他接受安排就好了吗?对他的示好表示出感激吗?诚惶诚恐地说'难得大爷看得起我这个小地方,不嫌弃是狗窝的话就请赏脸住下来'吗?
......
想了想,乔慧臣委婉地开口。
"刑锋,我们这边条件不太好......偷车的很多......"
你那辆车少说也值个二三十万吧。
"这附近有车库出租。"
"......还常常停电......"
"秉烛夜谈?好啊,大学毕业后就没试过这种事了。"如果拿一晚完全和电脑电视脱离关系,而与乔慧臣静静围炉夜话,倒也是件很有情调的事。
"......抢劫的也不少,半夜常常听到女人叫救命的声音。"乔慧臣说起谎来也是一溜儿一个,连打草稿都不用。
"所以住这儿的人晚上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哦,那个呀,更不用怕。大学时我还是空手道社团的社长哪,五、六个小流氓--"他嗤一下,表示不够看。
......
我知道你从小就能打!
一股类似于杀气的东西飞快窜过乔慧臣的心灵。
刑锋绝对没有意识到,若说乔慧臣心中方才还有那么一点点犹豫和难以取舍,那他刚才那句话已经正式坚定了乔慧臣的决心而将自己入住乔宅的可能性完全封杀掉了。
正因为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说完那句话后居然还是笑吟吟地,看着乔慧臣的眼神里有着一点隐隐的得意和挑衅,象是在说'我看你还能找出什么借口来推搪'。
事实上三秒钟之后乔慧臣就微笑着说出了一个完美的借口。这借口既正当又合理,直接让刑锋笑容消失闭上了嘴巴。
"有一个问题。"乔慧臣笑得有点抱歉,又很有几分腼腆。"前段时间,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我还蛮喜欢她的......她有时候会过来玩......"
正所谓响鼓不用重捶,话外之音应该听得懂吧。
你在这里不方便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也算是大龄青年了,找个合心意的女人恋爱结婚--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朋友,那应该大力支持吧?
那怎么好意思在我们培养感情的阶段跑出来当电灯泡?
刑锋眼睛一眯,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
真的假的?
找了女朋友?
还蛮喜欢她?
乔慧臣,象你这样的心态,会有这种热烈向上的感情吗?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消息的真伪性。
如果是真的,固然是一大打击;但如果是假的,那打击就更甚。
抗拒他到这种程度吗?宁愿扯一个这么不着边际立刻就会被拆穿的谎话也不欢迎他住进来?
"......怎么没听你说过?!"不知不觉中就带了一点质问的口吻。
"......"那美国打伊拉克要不要也向你报告?!
对刑锋的语气乔慧臣不是不反感的,但脸上却一点儿也不显露出来,都这个年龄了难道还会幼稚的七情上面不成,于是仍然带着那丝腼腆的笑意。"这么点私事,何况又还没定,怎么好意思来骚扰你这个大忙人。"
听起来似乎很贴心,但实际上却带着说不出的疏离感,有种把自己排除在千里之外的感觉。
看了看刑锋晴转多云的脸色,必竟是自己的上司,还是要照顾一下他的情绪。于是乔慧臣抱歉完了就立刻笑着送了顶高帽过去,"再说你条件那么好,我不怕一万,也怕万一呀......"充分肯定你金龟婿的身份。
这真是刑锋听过的恭维中最令他不是滋味的一句话。
敷衍地咧了咧嘴,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心里憋气是肯定的。
一直以为乔慧臣是那种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好意思拒绝别人于是委屈自己顾全大局的人。就好比前几次出去吃饭一样,明明不喜欢不习惯,却也不会说出来,只会抱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微笑着应酬。但现在看起来,那只不过是还没有触他的底线罢了。
真的关系到原则问题的话,那他就绝对不肯委屈了。
虽然他的语气是那么委婉,那么抱歉,但再怎么委婉抱歉也不能掩饰被拒绝的事实。刑锋长这么大,一帆风顺,还真没有多少被拒绝的经验。尴尬是肯定的,其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就这个问题再纠缠下去。
明明说句'那什么时候约她出来一起吃个饭吧'就可以弄清楚真假,但不知怎么的,却完全不敢这么去证实。相反,不知是为了给自己解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还得装得很轻松地配合说些'那好事快近了吧?请喜酒的时候可别忘了我啊'之类的话。
从乔慧臣家里出来的时候别提有多沮丧了。
昏黄的路灯下,细密雨丝被风吹着斜斜扑面而来,四周潮湿的冷意更是让手脚一阵阵地发僵。
不知道是因为让男人没了面子而觉得抱歉呢,还是只是单纯的说说而已,乔慧臣最后居然歉意地表示'我帮你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房出租吧'。哼,别开玩笑了,他要租房的话也不会选这种地段吧!附近连个大型超市都没有,别说花园小区了,就连跟普通的住宅区也没办法比,进出的时候还要经过丢着满地烂菜叶和泥泞混在一起的菜市场--他好歹也是大公司的老总,这样的环境,真要带朋友回家的话那岂不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提出入住这里的要求对他来说本身就已经够将就够委屈的了,也只有乔慧臣才这么吱吱歪歪不识好歹!
满怀怨恨地抬头扫了一眼五楼亮灯的窗户,移开视线时才发现单元楼大门的旁边贴了一张什么告示。
2.0的好视力让他借着门上的灯光也可以清楚地看清最上面那两个不算太大的黑体字:招租。
......
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刑锋立刻骂了一句,很有性格地扭头就走。
太悲哀了,居然有想过去看看的念头。他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吧,住不进乔慧臣的家,就要和他住同一栋楼?这又不是演戏!
8
刑锋走进'张力'的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距离夜生活正式开始还要再隔两三个小时。工作人员在作开店前的准备,扫地的扫地,擦杯子的擦杯子。小柯站在吧台后,正在翻看着什么,时不时地又抬头扫视一下全场,指点他们没注意的地方。看到刑锋进来,连忙扬手打了个招呼,"老大,好几天没看到你了。"
"下班了顺路过来这边看看。"说着,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拿点喝的。"
小柯端详端详了他的神色,转头倒了杯开水给他。
男人看了看那杯开水,又看了看小柯,有点不满意的样子。小柯笑嘻嘻地道:"这个时候要喝酒还是早了一点吧。"虽然不太明显,但相交这么久了,还是看得出他的心浮气燥,再喝酒的话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算了......男人认命地喝起水来,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着。
小柯颇有兴趣地看着他,"老大,怎么了?"
刑锋爱理不理地发出一声含糊的'嗯',小柯知道,通常刑锋会有这样的反应呢,一是表示确实有什么事让他不痛快,二是他不想说。
他不说,小柯当然不好再问,只是忍不住心头就胡猜起来。
其实也不用太难猜,刑锋一向对外界的事表现得很冷情,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事。但自从与那个小学同学相遇后,就象是被什么重物敲打过一样,虽然没有四分五裂那么夸张,但以往严丝合缝的外壳却破掉了一丝,有什么内在的东西要缓缓沁出来了。
哎呀,那位同学的能耐还真的挺大呢。简直有点想膜拜他了。
刑锋这几天的心情确实不太好。
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觉得不可忍受。
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再给乔慧臣打过电话,有点拉不下来脸的感觉。但又太清楚,如果自己不行动而等那个男人主动跟他联系的话,只怕等到他骨头都化灰了也不一定等得到。
想到自己在这边烦躁的时候那男人却轻松愉快地过着日子,该吃吃,该睡睡,搞不好还因为他没有再出现而觉得松一口气,刑锋心里就更憋气了。
怎么会喜欢上这样没心没肺的人。
难不成是报应,小时候欺负他太多了,还不到来生他就要还他这笔债?
想得心烦,索性不要再想。看了一眼小柯,也不知他在看什么书,看得笑嘻嘻的。
"这什么?"
把他摊在吧台上的书倒过来看了看封面,什么《人生预测万年历》,总之就是预测明年的财运啊、爱情啊、事业啊之类的。也不知是什么人编出来骗人的,一到新年前后街上卖这种书的就多起来了,而且生意还特别好。
"哦,我正在看我明年的财运呢。"小柯不无愉快地报告,"好消息,说我明年发如奔马。"
刑锋嗤之以鼻。"这种书啊,用的语言都是很活络的。以前我妈找人替我算命还说我财如长江之水滚滚来呢。"
"哦?"小柯露出感兴趣的眼神,"那很好嘛。"
"好个屁。这种话也只能骗骗我妈那种家庭妇女,你也没听明白吧?财如长江之水滚滚来,也如长江之水滚滚去!一场空啊。"
小柯笑得打跌。
"嗳,你妈遇到的是那种江湖骗子。"笑完了继续推荐,"这本书可不同,真的说得挺准的,特别是分析性格方面,说的每一点我都有。"
"真的?"
刑锋半信半疑地翻到目录,然后唰地一下翻到属兔人的那一章。
小柯笑得好不暧昧。
老大~~你好象是属虎的吧~~属兔的那个是谁啊~~
刑锋白他一眼,绝对不会忸忸怩怩作小儿女状,旁若无人地就看起来。
他和乔慧臣虽然是同学,但事实上乔慧臣提前了一年入学,论年龄他要比他小一岁--这还是他看了乔慧臣的履历表后才发现的。
看着看着原本半信半疑的神色就渐渐郑重起来。
"兔年出生的人喜欢和平安静和惬意的环境......
他和蔼、机智,却又过分敏感、尖刻和冷漠......
他很少使用刺耳的话语,用体面的外衣遮住其真实面目......
'翻脸不开战'的技巧具有很大的欺骗性,而当他专心致志的时候就会变得更加狡猾......
他可以借你钱,或保你出狱,但也只能做到这样,如果你极大地妨碍了他的生活,他将迅速而仁慈地退出你的生活......"
好准!
刑锋简直要惊叹了。
这根本就是形容的乔慧臣嘛。果然'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虽说以前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事,但现在却似乎不得不承认,老祖宗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东西,总还是有精华存在的。
小柯趴在吧台上,歪了歪头,笑道:"怎么样?准不准?"
刑锋不理他,继续看下去,其认真研究的神态不压于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
"......在自然界中,这种类型的物种安全感是很强的,很少能在风险大的地方发现一只小兔子。所以,在逼迫下,他会丢弃任何东西或者抛弃任何企图扰乱他宁静生活的人。"
看到这一句,刑锋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他明白了。
他对乔慧臣用错了方法!
那种狂风暴雨太激进的方式用在他身上是行不通的,太急于求成的结果只有失败。
对付乔慧臣这种人,需要慢慢地、暗暗地、不动声色地,一步一步,缓缓侵入。要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要稳扎稳打,水滴石穿;要有长期作战的准备,让他渐渐习惯这人的存在,继而肯定,然后接受,如此方能量变促进质变--而他一开始就直逼他底线,难怪他立刻反弹了。
沉吟良久,直到小柯用手指捅了捅他,"想什么哪,都出神了。"
刑锋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要调整战略步骤。"
"啊?"
刑锋摸出手机,仿佛是想打电话,按了几个键又迟疑起来。最后三位数是什么啊?147还是174?不管了,先试一下再说。
电话接通。
"你好,有房要出租是吗?嗯嗯,我知道那个地方,我就是在楼下看到告示的。"
"几楼呢?五楼?"不会这么巧吧。"502?"那不就是乔慧臣对面?太好了,这才真是门当户对呢。
"不,不用看,我知道大概结构。房租怎么算?"
对方说出一个数目来,很便宜,本来么,那种几乎要拆迁的地段也别想租出什么好价钱。"那什么时候可以交房?哦,我当然希望越快越好......好,好,那好。"
在电话里就很干净利落地敲定了这件事,挂上电话,刑锋对自己的好记性固然深觉自豪,但不知怎地又觉得有点狼狈--就那么一眼号码便象是刻在脑子里了似的,难道在那一晚潜意识里就准备要这么做了吗?
抬眼一瞅,小柯正望着他,笑得大有深意,"老大,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虽然听不到电话那头的语声,但从刑锋适才的对答中也可以大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刑锋倒也坦率,漫不经心地告诉他:"就是你想的那一出。"
"你不是认真的吧?"听他这么说,小柯反而不笑了,"你还真的要挑战高难度?"何必呢,也是奔三的人了,何必还做这种浪费时间精力的事情。合则来不合则去,人生苦短,时间宝贵,人家没那个意思,又何必勉强。
刑锋温和地一笑,轻描淡写中却带着说不出的固执。"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还就是跟他耗上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真的很不甘心。乔慧臣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跟以前那一段经历脱不了干系,很想替他解开这个心结,想让他以健康乐观的心态面对人生,就算他人生观已经根深蒂固,那至少也要相信人性总有闪光点吧。但他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第一回合就把他斩于马下,他还没这么惨败过呢。
乔慧臣,如果你以为这样就把我打败了你错了!
当你看到我变成了你的邻居不知你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你一定没有想到这么戏剧化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吧,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呵呵,真他妈的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他站起来,进来时的心浮气燥已完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高昂的战斗气息。"走了,我今晚还有个饭局。"临走时却又回头摸走那本书,"借我回去研究研究。"
正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小柯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有点无可奈何。他也不知道刑锋一向这么理智善于分析得失的人,怎么一扯到他那个同学就带着说不出的偏执。还说不是从小就打人家主意?老大,你小时候真的对那个人只有厌恶吗?你知不知道很多时候厌恶......就代表着在意啊?
9
当刑锋站在乔慧臣门前,满面微笑地用大姆指指了指身后开着的门告诉他自己租了他对面的房子请他以后多关照时,乔慧臣脸上那永恒四平八稳的微笑终于失却平衡,那仿佛生吞了一个鸡蛋的吃惊样子让刑锋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每每想到都还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那天被乔慧臣婉拒的一口鸟气终于得以尽出。
为着这点畅快感,一向很注重睡眠质量的他就觉得每天半夜那撕心裂肺的狗叫声是可以忍受的;每天凌晨四五点就有小三轮轰隆隆驶进菜市场的的噪音也是可以不抓狂的。
当然,委屈是有的,但......没关系,反正迟早是要在乔慧臣身上拿回来的。
哼,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不过乔慧臣当时也算是掩饰得很好,吃惊归吃惊,却很快就表现出欢喜的样子来,说着'欢迎欢迎'的话,还问他要不要帮忙收拾--真是友好的邻居啊,但其实心里说不定正在暗暗叫苦吧?
乔慧臣,我这次可是有备而来,你再多的花样我都接招,你就算是根硬骨头我也要把你啃得渣都不剩一丁点儿!
没错!这就是刑锋的决心。
属虎的人因着那万兽之王的霸气,往往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强硬作风,不肯服输,百折不挠,拗执而顽固。
但若因为这样你就以为他空有勇力而无头脑,那你就错了。
一击不中之后他会聪明地吸取失败的教训,下一次再出手前,他会长久潜伏草丛山岗,伪装掩饰,尽可能地与四周环境同化。
呵呵,乔慧臣,你不是会伪装吗?我也会啊。
把爪子上的尖利指甲收起来,额头上的'王'字藏起来,一身虎皮斑纹伪装成大猫的样子,温和而无害,带着虎姑婆似的微笑去接近犹不知自己已成为猎物的目标。
这一次,刑锋把步子放得很慢很慢。
他不再有事没事就跑去骚扰他,相反,搬到对面之后,他反倒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
只是睦邻友好乃是我国光荣传统,虽说随着钢筋水泥丛林的高高耸起和人与人之间越来越淡漠的人际关系,现在的邻居之间早就不流行'串门'这一活动了,但不是还有个词叫'礼尚往来'嘛。
刚搬来的时候乔慧臣帮忙收拾过屋子不是?所以第二天刑锋就买了水果明确表示了谢意。
还不是苹果、梨那种大众化水果,果篮里有些东西是乔慧臣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还有些东西虽然有机会吃过,但以他的收入平时也绝对不会去消费光顾的。刑锋实在太客气了啊。再说他只是帮忙收拾一下而已,举手之劳,怎么还好意思收礼物。于是坚持不肯收,两人在门口推来推去了好一阵子,最后刑锋急了,一句'我买都买了,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一锤定音。
呃......人家都这么说了,再拒绝的话那真的是太不给人面子了。何况先前已经拒绝过一次,现在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到底水果并不关系到原则问题,所以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乔慧臣这个人呢,就是有点滥好人习性,总觉得让别人失望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上次婉拒了刑锋,当时固然是痛快的,但心平气和下来再想想,还是觉得有点抱歉。
本来以为刑锋会很生气才对--也难怪,气势那么足条件那么好的人,那么肯迁就还被他拒绝,换成是他也会生气吧,所以几天都没了消息。当然,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耳边清静许多。他就这样一边轻松一边抱歉地过着日子,直到刑锋没事人似的笑着过来告诉他他搬到了对面为止。
男人没有生气,他可以停止他的抱歉了,但同时也轻松不起来了。脑中大有'啊?怎么会这样!'类似于晴天霹雳的念头。别的先不说,现在两家门对门地住着,那他要怎样去圆那个子虚乌有的女朋友的谎呢?
当然,以他灵活的头脑也不是想不到解决的办法的,散了、分了、没戏了,只要刑锋问起,他大可以扯出最正当的理由来解释。可是--空置的房子那么多,怎么偏偏就要搬到他的对面哪?
这地段,这环境,怎么都不象是刑锋这种有身份地位的人会中意的地方啊。
"这边离公司近嘛,再说和熟人住在一起可以互相有个照应。"男人仿佛是无心之言,但这话却让乔慧臣心中一惊。
眼珠子立刻不动声色地在屋中一转,暗暗震惊地发现刑锋的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冰箱和厨房用具。看样子男人根本就不打算在这边开伙。
这......
该不会......
所谓的照应......
如果男人真的提出搭伙的要求,自己一定没有办法拒绝吧,一定会装出欣然同意的样子,搞不好还会很客气很豪爽的说'提什么钱啊,过来吃就是了。'
何况,以刑锋那种强硬的气势,违逆他的意思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他实在是没有勇气也没有理由再拒绝他第二次。
不过男人自始至终也没有提这档子事,倒是殷勤的房东过来问起时,男人才笑了笑,说:"我一般都在外面吃。"
"哦,哦。"房东发出两声不明所以的感叹。
在这个时候,乔慧臣作为朋友、邻居、熟人、下属,不管哪一个身份都不允许他继续就这个问题再保持沉默,只能硬着头皮满脸关怀地接下话来:"不如到我那边去吃饭吧。"三个月的时间,以他的忍耐力也不是不可以熬过去。
男人笑了笑,仿佛对他的提议感到很窝心,但还是很客气地拒绝了。"不用,你也知道我工作忙,中午都是吃工作餐的,晚上一般又有活动。"
这样的回答实在令乔慧臣暗松一口长气,反正他已经这样提议了,也算是尽到了本份。但嘴上还是要客套一下的,"这样啊......那你没有应酬的时候就还是过来吃嘛,反正是有什么吃什么......你别跟我客气啊。"
说到最后一句时自己都忍不住因这份口不对心而在心中讪笑起来。天知道,刑锋如果真的如他所言'不跟他客气',那才叫他头大如斗呢。
不过说来也奇怪,虽然打过那样的招呼,但男人搬过来之后除了第二天他送来果篮,却从来也没有来麻烦过。大概是新年已过,快到春节的缘故,工作也忙起来,刑锋每天早出晚归,就算在家也很少过来打扰,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见面点个头算是招呼的状态。
这种状态是乔慧臣比较习惯的,也是能令他安心的。人与人之间就应该这样,保持距离,保持空间。
但有那么一次,在楼梯上撞见刑锋拎着几桶方便面上来--本来这倒也不算什么,毕竟应酬不是天天有,偶尔用方便面对付一顿也是正常的,但好死不死地,乔慧臣手中却刚好拎着几袋菜。
四目相投......
这个......于情、于理,好象都应该说点什么吧......
于是那一晚,刑锋顺理成章地进入乔慧臣家中,吃了一顿丰盛而愉快的晚餐。
他切了一点卤菜,带了一瓶酒,两人边吃边聊,聊的全是游戏、时局、最近的新闻,总之就是乔慧臣可以畅所欲言绝对不会引起他警惕和反感的话题。
餐后,刑锋又主动帮忙收拾了碗筷,把吃剩的食物放到冰箱里,最后又坐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继续刚才的话题,期间尝了一点上次剩下的水果,在乔慧臣感到厌烦之前知趣地告辞而去。
送他出门的时候,乔慧臣对今天晚上刑锋的表现很满意,他不无感叹地想:其实这个人如果不那么咄咄逼人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来往......就怕下次见面,这人又恢复了本性。
而刑锋对自己今晚的表现也很满意。不错,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几天之后,刑锋同志出去应酬发现某酒楼的某一道菜十分美味可口,于是打包一份,带了回来。
递到乔慧臣手中时,乔慧臣大为意外。
"这个--"难道是那顿饭的回礼?
别说那天是刑锋自备的酒和卤菜,就算他做的那几道小菜加起来价值也没这一道大菜值钱啊,受之未免有愧。
"你拿回去自己吃啊......"
"我那边又没有冰箱。"
"现在的天气其实也不会坏的......"
"你就收下吧,我觉得味道还不错才特意给你带的。"
特意喔......那却之,又实在不恭了。
乔慧臣咽了口口水。他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人,别人送他东西,绝对不会觉得心安理得。顿了一下,立刻去拿钱包说把钱补给他,刑锋却坚决不要。收他的钱?开什么玩笑!转头就走。
那怎么办呢?正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乔慧臣无措地掂量了半晌,才决定这一道菜还是要叫刑锋一起来吃才算合理。
于是,第二天晚上,刑锋同志再次光明正大地坐在了乔慧臣家的饭桌前。
10
刑锋变了。
真的变了。
他不再盛气凌人,不再颐指气使,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一个擅长照顾朋友的大哥,三不五时地就会带些东西过来,而这些东西都不是贵重到让人不敢收的地步,多数是食物,是他去各大酒楼食肆亲口品味觉得会合乔慧臣的胃口才带回来的。
而这样的东西真是叫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收了,欠了他人情,不好。
不收,又太不给人家面子,也不好。
乔慧臣跟他说了好几次叫他不要这么客气,刑锋当场答应着,但隔个几天又照做不误。
乔慧臣不是那种神经粗到迟钝的人,相反,他很敏感,所以他隐隐察觉到刑锋是以这种方式在对他好。
有人对自己好,当然令人窃喜。尤其是乔慧臣这种感情生活相当贫瘠的人,长这么大,除了父母亲人,没有什么人特别待他好过,因此他其实是觉得有点享受的。
但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说这种想法是有点小人之心,但叫他完全不猜测刑锋这么做的动机,而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在享受的同时也不免心中有个问号:为什么要对他好?
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刑锋是对自己有着难以言说的感情在里头--如果他们任中有一个是女人,那往男女之情那方面想还有点说法,但男人之间,如果第一个念头也往那方面想--那这不叫敏感,而完全是自我意识过剩了。
虽说每个人看自己都觉得是独一无二的天纵英材,但乔慧臣到底还不至于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吸引男人的地步。
所以他最先想到的、也是唯一想到的解释就是:刑锋是为了以前的事情在补偿他。
补偿吗......
如果是因为这样,那其实大可不必。
伤害都已经造成了,现在再说补偿又有什么用呢,人生能重新来过吗?
何况这点小恩小惠也并不足以弥补--哦,买几道菜拿几瓶酒就算是两清了?老大,太简单了一点吧,如果是卡车向我撞来的时候你勇敢地扑出来替我赴死说不定还能让我感动一把,或者患了血癌你捐骨髓给我的话那也行啊。
当然,这些话若当面说开了只会让双方都下不来台,而且在某些方面,乔慧臣其实是很有点傲气的,他不希罕别人对他的同情,更不想承认当年的事情对他造成的影响巨大。所以他什么也不说,而以行动来做。
但凡条件悬殊的两个人做朋友,环境差一点的那个如果骨头也软一点,很容易就沦落到依附强者的地步,乔慧臣有乔慧臣的自尊心,不想让别人有一种他占了便宜的感觉,同时也有一点'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意思在里头,所以他坚持有来有往。
刑锋给他送一次东西,乔慧臣第二天就把那些材料泡制一番留他吃一顿饭,熬了汤也会端一碗过去。刑锋喜欢吃他包的韭菜馅饺子,他就找个休息日包了满满一桌叫他过来吃--并不是说这样就扯平了,但心理上多多少少有一点'还他人情'的感觉。
当然了,如此一来,乔慧臣心理是平衡了,刑锋也暗暗觉得如愿了。因为,所谓的有来有往,就代表着必然会产生出越来越多的交集。
随着刑锋在乔慧臣家的进出次数的逐步增加,某日,门口的鞋柜上终于出现了他期盼已久的第二双男用拖鞋。
当乔慧臣不经意地把那双驼色鞋面上绣着两只小熊的长毛拖鞋放到刑锋面前时,刑锋受宠若惊。
"......给我买的?"
乔慧臣奇怪地看他一眼。"是啊。"
这还用问吗?会在这屋子里出入的除了我也只有你了啊,刚好又遇到百货公司打折。
刑锋心中那个激动啊,不亚于当年的进步青年涉经千山万水终于到达延安。对他来说,这双拖鞋的意义是巨大的,它是一个里程碑,代表着一种许可、一种承认、一种资格!从今以后他可以穿着这双专用拖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喝茶吃饭跷着腿看报纸,顺便享受乔慧臣端上来的水果--这种对美好前景的想象给了他一个'一家之主'的错觉。
咳!
他赶快咳了一声,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尽可能地压制下去。虽然他是很想当乔慧臣的家没错啦,但这个时候得意忘形是很容易露出尾巴的,如果让乔慧臣起了疑心,不知又要做多少工作才能挽回。
嗯,这只是初期成果,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随着年关将近,各行各业都在经过一番忙乱后正式步入了尾声。已经到了各单位设宴请客拜年送礼的高潮期,刑锋作为公司老总就象是旧时的红牌舞女一般一天赶几个场子,没什么空闲时间。
但这种宴会参加多了实在是很伤胃,所以遇到不太重要的下属单位请客,就派手下那些部门经理代表出席了。他嘛,宁愿待在乔慧臣家里继续实施他的入侵计划。
"二十八那天公司请吃年酒,你知道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刑锋正靠在厨房的门前,因为乔慧臣背对着他洗菜的缘故,所以他可以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大吃冰淇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的腰线。
乔慧臣体形偏瘦,腰却很柔软。大冬天的穿着厚厚的衣服原本也看不出来,但偏偏那天上楼的时候却滑了一下,走在他后面的刑锋当然不失时机扶了他一把,亲手在他腰间体验了一回。
难得的肢体接触让刑锋很是回味,真可惜不是夏天。
不知道以他身体的柔韧度以后做的时候,可以弯到什么程度呢?这个人似乎不太爱锻炼的样子......这样不好,骨头会僵硬。上次那家健身房赠送的券放到哪里了啊?等找出来倒是可以骗他去学瑜伽--对以后的性福生活有帮助啊。
乔慧臣哪知道男人脑子里正在转着这种色情的念头,还在烦恼要不要去吃年酒这档子事。
去年是在鸿福大酒楼,他没去。本来这种单位年底的聚餐同事之间是可以互相联络感情的,但他平常都在查询室那边呆着,除了郝大通,公司里的人他也不认识。去了还要提起精神去应酬,何必呢,还不如坐在家里吃面。
刑锋也是搬到这边后才知道乔慧臣的生活单调到什么地步。枉他比自己还小着一岁,却完全都不会想着什么喝酒泡吧之类的娱乐,外表象个刚出校园的小青年,内在却象是步入婚姻倦怠期的住家中年人,一下班就往家里赶,吃完饭就看电视,休息日必上菜市场,隔三岔五熬一次汤。
这象是新时代的年轻人过的生活吗?
是时候让他走出去接触一下人群了。
"要去吗?"
"不......"
"不去的话会吃亏喔。"
乔慧臣唰地一下就回过头来。
这种话由大老板口中说出来似乎很有点内幕消息的意味。
被他那双带着期盼神色分外晶亮的眼睛这样看着,刑锋差点没想当场化身禽兽扑上去就地剥光他的衣服。不过,还好,这点自制力他还是有的。
"今年有抽奖,奖品很丰富......吃完年饭还会发一个额外的红包。"
乔慧臣立刻干脆利落地说了一句:"那我去。"
到了那一天,他就后悔了。
公司要二十九才放假,所以乔慧臣是在上了一天班之后才赶过去的。本身已经有点疲倦了,加上天气也不好--今年冬天雨特别多,一下雨就特别地冷,从车上下来冻得他几乎要打哆嗦。
本来人在冬季的时候就懒得动弹,更惶论此刻他精力体力都处于低谷,想到过会儿还要强打精神去和坐在自己旁边的人交际应酬,就更想改变主意。
如果不是刑锋下午打了通电话提醒他,他还真的很想装成忘记了的样子。
都到地方了他还在犹豫。这次是在龙王酒楼最大的那间西海厅,才刚一上楼,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闹哄哄很嘈杂的声音,话声、笑声,音乐声、尖叫声、麻将声、小孩的打闹声、还有人扯着喉咙讲电话声:"喂!喂!你声音大点!!"估计用的是小灵通。
乔慧臣当场就退了一步。
他可以想象里面的样子。大圆桌,席开二十几张,一早已经摆好酒水。公司里的同事携家带口,黑鸦鸦的人头,小孩们跑来跑去,满地的瓜子壳,各种香水、体味飘散,暖气开得很足,乐声很吵,空气污浊~~
实在没有心力去应付这样热闹的场面,虽然这些都代表着国泰民安,一片喜洋洋闹哄哄的热腾气氛。但乔慧臣从来都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迟疑了三秒钟,他就决定忍痛放弃红包,打了退堂鼓。
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临时工,不会有人注意的。至于刑锋~~乔慧臣脑子里闪过他那张不笑时就会显得有几分冷苛的脸~~嗯,那么多人,他又要讲话呀主持抽奖呀什么的,忙都忙不过来。所以,应该也不会注意的。
"乔慧臣你人在哪里?"
真是说人人到。不,不是人到,是电话到。刑锋的声音沉稳得过了份,听起来竟好象是几分生气。
"我?"乔慧臣眼珠子一转。"我在车上,堵车。"满街的喇叭声,刚好他作背景。
那边沉默了一下。"堵得很严重吗?不远的话走过来。"
"我还在......"脑子里转了一转,"隧道这边。"
又是沉默。
"快要开席了。"
"哎呀我也没办法。肚子也饿着呢。我这边不知要堵多久,要是太晚了那我就不过来了。"说来说去,最后一句话才是目的。
"......好吧。"
难道是他多心?总觉得刑锋好象有点生气,不会这么倒霉就刚好被他看见了吧?
乔慧臣心虚地回头,四处张望了一番。不,没人,好彩~~
回到家,自己下了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没葱没青菜,但乔慧臣仍然吃得很开心。其实吃什么东西下去不重要,关键是吃东西时的心情和气氛,这两点条件满足了,吃什么都舒服!
11
刑锋回来的时候乔慧臣正在打游戏。
这款新游戏是刑锋介绍给他的--他神通广大地搞到两个内测号。说起来这游戏还不错,情节、画面都很完美,宣传也足够,玩的人不少,三年之内大有可为。今年乔慧臣的父母决定要去北方亲戚那边过年,说什么'那边过年比较有感觉',于是乔慧臣就没打算回家,准备趁着放假的这段时间疯狂冲级。
前两天取名字的时候刚好刑锋也在,就顺便问了问他的意见。
"嗯,"那人沉思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不如就叫古墓派传人吧。"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再合适你不过了。"男人调侃他,还特别端详了一下他那看上去十分青春的脸庞,啧啧两声,"真是驻颜有术......说你没修行过'十二多、十二少'的养生功夫都没人信。"
清心寡欲固然是保持青春的秘诀,但没有经历过世事也是更大的原因。
既无感情波折令他烦恼,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工作压力,大多数同龄人承受的养家糊口生活担子也不必挑。甚至连进医院开刀修理都没受过一次,身心都如白纸一般,怎么会看起来不年轻?
不过这种生活就算能活到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乔慧臣,你都已经在红尘中打滚了,又何必老是这么出世的样子,酸甜苦辣都应该尝试一下啊。
对男人的调侃,乔慧臣回以一个字:"靠!"
结果最后还是取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名字:天之苍鹰。
听得门响,乔慧臣只得中断练级,跑去开门。因为担心游戏人物会被刷新的怪物打死,开了门招呼了一声又连忙跑回电脑前坐下。
听到刑锋在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八点多钟。"乔慧臣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顺口扯着谎,"我估计那会儿过去也只有剩菜了,所以就直接回家了......今天很热闹吧?"
半天才听到一个爱理不理的'嗯'。
"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我还以为你们会有娱兴节目呢。"唱K啊、洗脚什么的。
"拿着东西,没去。"
"什么东西啊?"乔慧臣这才回过头来。
刚才外面黑漆漆的他也没注意,现在,刑锋半躺半坐地靠在沙发上,扯松了领带,踢了踢脚边几个摞成一堆的纸盒。仔细看了看,全是榨汁机豆浆机之类的厨房小用品,最下面的是一台格兰士微波炉。
"抽奖剩下的,我们几个头头就瓜分了......我那边也用不着,你拿着用吧。"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疲倦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今天下面的人轮流敬酒,喝得有点过量了,头有点痛。
乔慧臣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把人物跳到安全区坐下休息,这才离开电脑前,泡了杯热茶给他。
"喝点茶,解解酒。"
明明知道他会这样做并不是出自关心,而只是出于礼貌,但这贴心的举动还是让刑锋暗地里温暖了一把。
本来他是有点生乔慧臣的气,人都已经到地方了还跑掉,他怕什么呢?里面又不会是一群老虎等着吃他!
不过吃饭的时候基本上也已经气平了:他不喜欢应酬不喜欢热闹就随他,他都这个年纪了,性格也已经养成,要让他改过来哪有这么容易。这一次失败了没关系,反正革命的道路向来都不是一帆风顺,而是充满曲折的过程......
但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是了,这才是刑锋郁闷的原因。
说谎这种行为呢,如果由小孩子来做那是一定要打屁股挨板子的。但这却是所有成年人闯荡江湖随身必备的一项修行技艺--很难想象一个成年人会纯洁地、天真地、以满腔真诚不说一句假话地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样白痴的人就算是在童话故事里也不会有吧。
乔慧臣一向说谎成性。
他自己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本来么,许多人际关系都是在瞒瞒哄哄中维持的。就象有外遇的老公欺骗老婆一样,'我要加班,我要应酬~~'。肯瞒,还表示着想维持,如果哪天连瞒都懒得瞒了,那就是已经决定摊开来说的意思了。所以不肯面对现实的女人们通常都会这样哭:"为什么你不继续骗我......"
知道他说谎也只是想双方都下得来台而已,但,乔慧臣,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不把我当成外人来应付呢?
什么时候才肯袒露你内心真正的想法呢?
要听到你的心声,真的就这么难吗......?
"乔慧臣。"
"嗯?"心不在焉的声音。
"把脸转过来一下。"
温和的语气,软化了指令的感觉,乔慧臣这才把头从电脑前抬了起来。不过也只看了他一眼,眼珠立刻又转回到屏幕上。
男人叹了口气,中肯而恶毒地评价他的脸色:"象和十几个男人群交过。"
乔慧臣嗤地一笑,眼睛都不眨一下。"有那么夸张嘛。"
"一点儿也不夸张。你昨晚通宵了对不对?"如果依他以前的强硬作风,二话不说就会上去关掉他的电脑然后把他按到床上睡觉。不过现在是不敢这样做了,简直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乔慧臣是很反感霸权主义的。
"本来没打算通宵,不知怎么天就亮了。"新游戏总是有说不出的新鲜感,地图啊,技能啊,任务啊,游戏功略啊,这边研究研究,那边琢磨琢磨,时间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适度游戏有益健康,沉迷游戏伤害身体--你进入的时候没看到这两句话?"
"那香烟外壳上还印着'吸烟对身体有害'呢,你还不是照吸不误?"眼睛一直盯着游戏画面的乔慧臣,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和刑锋在对嘴。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了。
刑锋愣了一下,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好现象。
乔慧臣这个人一向有涵养得很,别人发表的意见,就算他心里完全不赞同,也绝对不会说出来,顶多也就笑笑。当然,如果真的是很熟悉的人,那就不在此列了,他会放松地开些玩笑,也会斗斗嘴,唱唱反调。
现在他居然和他抬杠--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往前跨了一大步呢?
刑锋定了定神儿,心里当然是高兴的。不过看到乔慧臣一副要钻进电脑的样子,又暗恼起来。
"你歇歇吧。眼睛都快瞎了。"
"反正都放假了,不玩电脑也没别的事做啊。"
"谁说没事做?来,跟我出去买年货。"
就是这么一句话,便成了两人现在推着小车在人头攒攒的超市里以蜗行的速度慢慢向前移动的原因。
这是间位于地下的大型超市。空气本来就不太流通,暖气开得太足,人又特别的多,所有人都觉得又闷又热。一闷一热乔慧臣就觉得头开始发昏。
他可以花四个小时做一次任务,但一到人多的地方其耐心就会大幅萎缩。再加上随着通宵之后的亢奋下降到低谷后,本来精神就极其萎靡的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进来便开始狂打呵欠,眼睛变得泪汪汪的。
刑锋走在他身边,穿着深色长大衣的他比四周的人至少都高出大半个头,走在人群中显得特别的醒目,无论男女都很有些人对他行注目礼。不过他好象并不太在意这个,只顾着把自己看中的东西一样一样地丢到乔慧臣推着的车子里去。
"这些东西成都那边也有吧。"犯得着从这边拎回去吗?乔慧臣懒懒的。
"不是带回去,是给你准备的。"
刑锋的父母在成都,过年是一定要回去陪家人的,跟乔慧臣说'到我家过年吧',乔慧臣吓了一跳,马上坚定的拒绝了。
别人都是一家团圆,他一个外人跑去,多碍眼,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自在。
刑锋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勉强他,笑了笑也就没再提。
"给我?那不用了,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刑锋是公司的大头头,有生意往来的单位都赠送了腌腊制品之类的礼品。一早已经分成两份,一份准备带回成都,另一份自然是留在了这里。再加上乔慧臣准备的饺子汤圆蒸菜排骨......,冰箱里早就塞得满满的,实在是没有多的地方再来堆放这些东西。
"你不知道什么叫有备无患?"刑锋一回头,刚好看到乔慧臣掩着嘴,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又是泪如泉涌。
刑锋无可奈何地白他一眼,"你看你,象鸦片鬼一样。"说着转过头去,又丢了几包核桃进来。"补脑。"
旁边忽然传来嘻嘻的笑声,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眼光晶亮的往这边偷偷打量着。
"没睡好......"
"昨晚一定被狠狠疼爱了一番!"
"嗯,那小攻一看就很能做的样子~~"
......
......
早在大半个世纪之前,伟大的文学家鲁迅先生就曾经这样形容过中国人在这方面非凡的想象力:看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私生子......
这种情形,对同人女来说并不陌生,以现代的专业术语表达的话,就是:YY。
乔慧臣其实并没完全弄懂那几句交头接耳的话其中所代表的深刻含义。但,由于国人惯常地用那种极其暧昧的眼光来表示对性方面的暗示,连猜带蒙的,多少也有了些觉悟。
如果他和刑锋之间真的有什么,或许他会有些心虚。但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所以对于这些女孩子的想象力他只暗暗觉得好笑,冲着她们一乐。
女孩子们立刻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赶快装出挑选东西的样子低下头去。
乔慧臣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再看她们,但转了个身,眼睛却忍不住便往刑锋身上瞟过去。
很~~能做的样子?
靠在小车上,乔慧臣下意识地用一种极其挑剔的眼光斜睨着他。
平常只知道他长得帅,却也没有很仔细的看过他到底帅在哪里。现在看起来,嗯,他的眉毛颜色极浓、极黑,一根杂毛都没有,整齐一致的倒向同一方向。而且眉型很清,比许多修饰过的眉毛都来得神气好看。再看他的眼睛,湛然有神,大概是发号司令惯了,随随便便的抬眼一扫也暗暗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在里头。
相书上说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很大程度取决于他眼部以上的部位,这么一看,倒好象真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不得不承认,刑锋看起来的确象是体力很好,精力很充沛的那种男人。妈的,谁当他的老婆有福了~~这男人大概就算是到五十岁也是一尾活龙吧。
对比一下自己嘛......虽然不至于一晚上跑几次厕所,但在电脑前坐久了关节通通都生了锈,腰酸背痛是经常的事情,如果哪天心血来潮跑去爬个山,第二天不用说,上下楼梯都要用手扳着大腿才能一级一级地挪动。
至于那方面的能力......
"自卑了吗?"
"有点......"出了口才惊觉自己无意识的说了句什么,唰的一下立正站好,狠狠盯着那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眼中带着明显得意神情的男人,面孔马上就涨得飞红。
刑锋噗的一声就笑起来。
哪,这就是他千方百计要打入敌人内部的动机了。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就算戴着再完美的面具慢慢的也会时不时的暴露出一点本性来的。
两人若是一直如先前般维持着一个客气的关系,那他怎么会有机会看到乔慧臣这种恼羞成怒的表情?
乔慧臣的心思其实不难猜。刑锋也听到了那几个女孩子的窃窃私语,以他那种长期在谈判桌上推测对方思路来做出反应的脑子,要猜乔慧臣听到那些话后会有些什么心理活动、会做出些什么样的联想那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的事了。
被他笑得面红耳赤的乔慧臣头一低,推着车子就往前走,瞧着他的背影,刑锋更是笑得大有深意:我的健康就是你的性福啊,乔慧臣~~~
12
三十的早上,刑锋走了,开着他那辆蓝色的凌志。从高速公路过去如果没有塞车之类的意外发生的话,估计中午就可以坐在家里吃年饭了。
乔慧臣帮他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提上了车,刑锋也把钱包里各单位赠送的商场提货卡抽了两张交他。
"拿着!"乔慧臣有推拒之意早在意料之中,所以他直接塞到了他外套兜里。"这东西只限重庆,拿到成都用不了!"连拒绝的理由都提前他堵死。
"呃......"乔慧臣不好再坚持。他想,放着不用就好了,等他回来再还他。
虽说刑锋会不定期地给他买些东西,但那可以往人际交往、礼多人不怪之类的理由上推,但这种提货卡,虽说不是钞票,但走进商场这东西也是和钞票划上等号的。
以他和刑锋的关系,无论怎么想都好象没有要用他钱的理由吧。
临上车的时候,刑锋又回过头来。
"我走了啊。"
"嗯。走吧。"走了我好安心打游戏。
"那你自己小心。"
"知道......"又不是没一个人住过。"你也一路顺风。"
"你又没日没夜的玩游戏吧。"
"不会~~我会有节制的~~"这人怎么婆妈起来了。
"我顶多初四就回来。"
"咦,难得回趟家就多玩几天嘛,公司不是初九才上班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刑锋脸上终于现出一个淡淡的苦笑,要想听到从这家伙的嘴里说'早点回来'之类的话可能是妄想吧~~
该说的都说了,该交待的也都交待了,但不知怎地,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静了一会儿,刑锋舔了舔嘴唇。"乔慧臣,"他叫着他的名字,手伸到他脑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你要在家乖乖的。"
目送着那辆蓝色凌志远去,乔慧臣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自己是小狗吗?
什么叫......乖乖的?
不知怎的脸就有点微微的红起来,有一点被人当成小孩的不满,但同时内心深处也有一点知道自己被人担忧着的开心感觉。只是,被拍了头,实在是......乔慧臣搔了搔头,赶紧转身上楼。
刑锋竟然会做出这样温情的动作,有点令他意外呢。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就觉得那男人是越来越顺眼了。是因为他做事好象比先前略为有分寸吗?还是因为他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照呢?如果是因为后面那个原因......汗,自己还真够势利的。
手揣到兜里的时候又触到了那两张卡。
刚才也没有看,现在才发现每张卡的金额都不小,居然都是千元面值。
......
想到刑锋想也没想就抽了两张给他,感动--也不是没有,只是,却更有就当今社会贫富不均的现象破口大骂的冲动。
这些当官儿的,福利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随随便便甩出来的东西就当他这种小职员几个月的工资了。
放任自己阴暗的心理狠狠嫉妒了一把,然后,乔慧臣再次肯定地告诉自己:这卡绝对不能用!
用了,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吧。
把那两张崭新红艳的提货卡放到抽屉里的时候,乔慧臣又出了会神儿。
刑锋收敛了他指气使的毛病之后,相处起来倒也不算不愉快。而且他对自己也真算是不错的了。
托他的福,最近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以前没吃过没喝过没试过的都尝了鲜。因为那个人三天两头地就买些菜过来,所以他也节省了好大一笔开销。
男人对他这么好,也不是不感动的。只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清醒的知道这种日子不会太长久。当自己觉得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好是一种理所当然而开始全心依赖的时候,他可能觉得已经补偿得差不多了就转身而去吧?
去组织自己的家庭,生活重心全都放在妻儿身上,所谓的朋友只是偶尔通电话时想起......虽然以前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但有些事尝过滋味后再失去,不见得还能回到最初那种平静无波的状态。
乔慧臣叹了口气,喃喃地开始背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
所以呀,一开始就不要太当回事就好了。
白天的时候玩着电脑、打着游戏倒也不觉得,但到了晚上开始吃年夜饭的时候,那种冷清孤寂的感觉就出来了。
过年嘛,家家户户都是团团圆圆,欢声笑语,他倒好,提前成为五保户。一盏灯,一个人,虽然为了应景,桌上七盏八碗菜色不少,也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着,但越是如此,越觉得没什么胃口,有点凄凉。
适婚年龄早就到了,同龄人中步子快一点的都是五六岁小孩的爸爸了。年长的亲友每逢看到他都会关心地问几时请吃糖,他也只好摸摸鼻子,嘿嘿一笑。
父母虽然从来没有催促过他,但这次说要去北方过年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咦,那我今年一个人过年喔'的时候,母亲却似开玩笑这般地回应:"让你尝一下那种滋味也好,你还不抓紧时间组织自己的家庭,等我们以后死了你年年都是一个人过年了。"
当时心里还有着'切,有什么了不起'的想法,但真的身临其境,又觉得这种前景实在不是个滋味。
真的要这样孤独一辈子吗?虽然平时他是挺享受这种孤独的,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对这个世界的新鲜感的日渐消失,现在可以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慢慢的都会变得不再关注,总有一天会对一切都腻味的,到时回头再看,发现人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而自己孑然一身,会悔不当初吧?
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抗拒什么,就是觉得婚姻并不是因为两个人条件合适就可以在一起那么简单--总要有一点真感情在里头吧。
乔慧臣对婚姻的看法是:要么不结,要结的话就不要凑合,不要因为什么年纪差不多了,该结婚了之类的想法。
他希望可以遇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对象,然后把婚姻作为最大的尊重提供给她。如果根本就不喜欢对方,那怎么一起携手面对往后漫长的人生?
但,虽然是这样的想法,其实也觉得有点迷惘。
以自己这样清冷自爱得过了份的性格,还有可能对自身以外的另一个人产生真心喜欢的感觉吗?
只怕......机会真的是不大呢......
但又实在不想委屈自己随便找个差不多的女人就在一起......
"妈的。"乔慧臣喃喃地骂了一句。
思绪是这世界上最不易受控制的东西之一,一些平时想也懒得想、知道再想也想不出结果的念头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冷不丁地就钻了出来。而那种感觉就象是在迷雾中摸索却不知道哪条路才是正确的道路一样。
不想了!越想越烦!乔慧臣自暴自弃地想:这样得过且过的过日子又有什么不好。也许在别人看来他是个没有人生规划的人。但规划有屁用啊,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搞不好天花板突然砸下来就这么玩完了也不一定,再详细的规划那还不是枉然?
人生无常啊--这是他开解自己最厉害的法宝。往往一番思想斗争后用此法宝净化一下心灵,顿时又心安理得,继续过他的小日子。
窗外零星的鞭炮一整天都没有停过,刷碗时也看到对面性急的小孩在放礼花。
自从买了电脑,乔慧臣差不多就有两三年没看过春节晚会了。连重播的也不看。虽然这是全国人民过年的一道大餐,但越来越俗套的节目还是让他放弃了与民同乐的机会,吃过饭就坐在电脑前开始浏览网页。
网上的人跟平常还是一样的多,大家互道新年快乐。乔慧臣惊讶地发现原来中国竟有那么多人和他一样愿意放弃与民同乐。
进了常去的论坛,开始如常的灌水拍砖。今晚的热贴是一首诗:
万里长城十亿兵,
国耻岂待儿孙平。
愿提十万虎狼旅,
扬刀跃马入东京。
乔慧臣一看内容就来劲儿了。
这诗其实不新鲜,早在三四年前就在网上引发过一片讨论热潮。但正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新一代成长起来的网民们大多数还没见过。下面的跟贴有赞的有弹的,赞的说他够豪气,扬我中华之威;弹的说这种诗空有气概而无实质,纯属误国。闹哄哄一片,争得好不热闹。
乔慧臣加入进去,正噼哩啪啦地敲着键盘,下面的QQ忽然跳动起来。
一个陌生美眉的头像,点开一看,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什么'你好,可以聊聊吗',简简单单的就四个字:我是刑锋。
......
乔慧臣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开始立刻发挥作用。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太可怕了,到底他乔慧臣还有多少通讯方式是刑锋不知道的?
"你电话关机了,这是我侄女的QQ。"
乔慧臣咦了一声,连忙去看手机。
果然因为没电了已经自动关机。
乔慧臣把电充上,回到电脑前发现那边等不到他的回音,不耐烦起来。
"怎么不说话?"
"说话。"
连句'在吗'都不用问,就可以确定自己人在电脑前,想装出挂机人不在的假象都不行啊。乔慧臣因为男人对他的透彻的了解显得有点丧气,同时也哼了一声。
我不说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两个字就暴露了其霸道的本质。
不想屈服于男人淫威之下,乔慧臣想:干脆就当没看到好了。反正他又没有千里眼,等个十几二十分钟之后再抱歉地跟他说刚才在洗澡。
嗯,就这么办!
刚打定主意,QQ又闪动起来。
"乔慧臣,你在打洗澡的主意吗?!"
噗--
喷了一显示屏的水。
手忙脚乱地就去扯纸来擦屏幕,一边哆哆嗦嗦地想:太可怕~~太可怕了~~刑锋这个人还算是个人吗?!是不是我惯用的谎话都已经被他掌握了~~?
不不,别慌别慌,乔慧臣定定神儿。
乔慧臣,你当面对人说谎都可以不打草稿,何况现在是对着电脑说谎呢?镇定!
于是,眨了眨眼睛先想了想,先发了个表示无言的'......'过去,对刑锋的小人之心深表遗憾和愤慨。
对方很快就发了个'?'过来,乔慧臣没理他。开动脑筋,想着要找一个正当合理的理由。
找借口还不容易?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为自己开脱!
眼睛一眨就想到一个。
"刚才厨房那边有动静,我去看了一下。"
刑锋这个人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说'有事走开了'还不能打发。还非得讲出具体的理由和情节,越详细越好,幸好我乔慧臣是修饰细节的高手。
"怎么回事?你关好门窗了吗?"那边立刻开始关切地发问。
乔慧臣现在住的这套房子虽说是位于五楼,但因为下面三层都隐在一道石坎下的缘故,他这五楼相当于正常楼房的二楼。技术高明的小偷完全可以从后面通过厨房的窗子爬上来。
"不是小偷。"哪个小偷会敬业到这种程度,年三十儿地跑来偷东西啊!"可能是老鼠。"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乔慧臣可以想象刑锋坐在电脑前满面黑线的样子。"明天就去买点老鼠药!"
乔慧臣嘿嘿一笑,很乖巧地回了句'好',然后就开始随便扯了起来。
乔:"年夜饭好吃吗?"
刑:"还行。"
乔:"红包损失了很多吧?"
刑:"也没有,家里就一个小侄女。"
乔:"怎么没看春节晚会?"
刑:"没劲。"
乔:"陪你父母看嘛。"
刑:"......"
刑:"待会儿再出去陪他们。你在干什么?"
乔:"和你聊天啊。"
刑:"......"
刑:"聊天之前!"
乔:"哦,上网。"
刑:"晚上吃了什么?"
乔:"饺子。"
刑:"一个人?"
这不废话吗?
"嗯。"
刑:"那你冷不冷?"
乔慧臣翻了个白眼,老大,你今早才离开重庆呢,还不知道这边的温度?
"不冷,电暖炉开着。"
"......我是问你心里冷不冷。"
......
......
乔慧臣后来想了很久,自己那一刹那的茫然到底因何而来。
是因为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而自己一个人孤灯长夜?还是因为在这个传统的、特定的团聚日子,于是平时的寂寞一下子扩大了十倍?又或是因为本来以为已经习惯了的这种生活却被刑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扰乱了心湖?
一下子闪了神儿,半天没有恢复过来。
等他清醒了,简直有点愤怒了。
老子心情刚好了一点,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么深沉的问题啊?
视线能够重新聚焦的时候,屏幕上那行字微微闪烁着,仿佛可以看到刑锋在那头轻轻的叹息。
"乔慧臣,这种清冷的生活,真的就是你要的吗·"
13
乔慧臣这个年没有过好。
刑锋最后那句话触动了他的伤心事,虽说当时并没有怎么的,但方才提起的兴致已经全无。躺在被窝里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眼泪就缓缓沁了出来。
这种无名的委屈最让人痛苦。
也没有因为什么具体的原因,就是觉得心酸。平时不如意的事情当时一笑而过,以为自己也没有怎么在意,但其实一点一点都积存在心里,日积月累,只需一个触机引发,三岁时遭遇的龌龊事都清楚地想起来。
童年实在不堪回首,而前景又十分堪忧。
这样下去的话,搞不好至老、至死,他都只是一个人。
没有人跟他有关系,他是独立的、孤独的、无援的、孤伶伶,一个人。的428fca9bc1
每逢节假日,别人一家团聚的时候,陪伴他的只有冷清孤寂的夜晚,而那种冷清,是他无论怎么调适自己的心态都不能够适应的。
一个人。
这三个字让他不寒而栗。
年纪老大,终于觉得屋子静得出奇,静得连耳膜都开始不适,于是渐渐不能忍受那种静寂,开始随时随地开着电视听着人声,或是学会喃喃自语,等到别人开始以'乔老头'这种称呼来称呼他的时候,也许会养两条狗,视它们如亲子,每天把它们当成谈话的对象。可以想象,那通人性的褐色眼睛会温驯地看着他,也许狗儿也知道主人是寂寞的吧,于是安静地坐在他身前听他说话,又或是舔舔他的手,以示安慰......
等他老得走不动了,也许会搬去老人院吧。不过更有可能是因为急病死在家里,死了几天尸体发臭了都没人发现也不一定。狗儿们不知道主人为什么倒地不起,围着他低低呜呜地叫,但不管它们怎么舔他他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晚会的主持人喜气洋洋地宣布:"......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没人听他废话,都放鞭炮去了,即使还有坐在电视机前的,电视的声音也被那四面八方响起来的鞭炮声给掩盖住什么都听不到了。鞭炮声一阵响过一阵,烟雾迷蒙。虽然关着窗,但空气中硝火的味道还是一丝丝地钻进来,窗外黑漆漆的夜空礼花满天。
在这个普天同庆欢声笑语的夜晚,窗外的热闹喧哗是不属于他的,乔慧臣蒙着被子失声痛哭起来。
换作平常,刑锋也许不会故意去揭乔慧臣的伤疤。
而且这种话题,如果面对面的提起来,也会觉得有点尴尬。
但那天他喝了一点酒。又刚好大家都是在网络上,这种见不到面的交谈方式多少会令谈话的人有点肆无忌惮。
大年三十,这么特殊的夜晚,刑锋不相信象乔慧臣那么敏感多思的人,会在这样的夜晚毫无感触。
这是个好机会。在热闹的夜晚,孤寂的人会变得很软弱,说不定有机会让他听到乔慧臣的真心话。如果他向他流露他内心真正的想法,诉说他的寂寞和对未来的恐惧,他肯定会二话不说飞车赶回重庆陪伴在他身边。
但敲完那句话发送过去之后,两边都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乔慧臣毫无预兆的下线让他惊了一下,刚才在餐桌上的三分酒意顿时消退得干干净净。
对乔慧臣这种事事讲求礼数的人来说,没打招呼就下线是不太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难道......他生气了?或是......伤感了?
不管是哪一样,对他们如今相对来说较为稳定的关系只怕都是有影响的吧。这种影响是好是坏呢?刑锋不太有把握。作为一个公司的决策者和管理者,他讨厌这种没把握的感觉,但偏偏乔慧臣又是个最充满变数的人。
就这么忐忑的过完了大年夜,初一早上起来,刑锋估摸着这时候也不会打扰到他睡眠了才打了一个电话过去,但电话一直不通,刑锋重拨了三遍才想起应该是昨晚充电时没有开机的缘故。
一直到初一晚上,乔慧臣的手机仍然没有开机,也没有上QQ。
失去乔慧臣的联络,刑锋心里开始有点不安了。
不会出事吧?
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刑锋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会出什么事呢?
但大概是和乔慧臣来往得太密切的缘故,害他近朱者赤地也跟着思想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
人一旦软弱起来,什么灰心失意的事情都是做得出的。最常见的,就是终结自己的生命。
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但,自杀其实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生命是很脆弱的,安心要死的话,只要什么都不再想,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时间,眼一闭,就成功了。
......
但愿只是胡思乱想。
初二的早上,仍然联络不上,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他外表下隐藏着的坐立不安。父母关心地问他怎么了,刑锋趁势提出担心朋友出事想早点回那边去看看的想法。
刑锋的父母都是很通情达理的人,虽然大过年的也不太舍得儿子这么早就离开,但到底还是同意。
一路飙回重庆的时候刑锋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这时候回去只怕也是晚了。但,如果不能用两眼亲眼确定乔慧臣完好无损,光是在脑海里臆测他是否平安就足够让他猜得发疯了。
大力拍打乔慧臣家的门的时候,刑锋都作好要撞门而入的准备了。但,老天似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谁呀?"门很快就拉开了,乔慧臣出现在门后。
"......刑锋?"他很诧异地看他,"你不是初四才回来吗?"
刑锋一步踏进来。
如果这是演戏,这个时候他应该上上下下扫视乔慧臣数眼,确定他平安,在大松一口长气之后一把将他紧紧揽入怀中;又或是恼羞成怒,抓着他双臂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不开机?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了?!'
但这到底不是演戏啊。
刑锋什么也没做,在看到乔慧臣,并听他诧异的那样问过他三秒钟之后,他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啊。我提前了。"
说了也跟没说一样。
乔慧臣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马上向电脑那边飞扑过去。"哎呀,我的号!"站在一堆怪物里呢。
似乎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刑锋一边觉得自己急匆匆的从成都赶过来跟个傻瓜没区别,一边不知怎的又有点失望的感觉。他当然不是希望乔慧臣有事啦,但乔慧臣如平常般的样子又的确是令他失望。难道那些话对乔慧臣一点影响都没有?怎么可能,他神经明明没有粗到那种地步的。
换了鞋进来,在不让对方发觉的情况下刑锋尽量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着他。竟然一点破绽都没有,难不成乔慧臣掩饰的功力更上层楼,真的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他已经发泄了负面情绪,所以可以又心平气和的如常生活?
"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呢?"
"嗯?"乔慧臣聚精会神于游戏中,过很久才象是反应过来似的。"哦,电话,我都忘了开机了。"
......
"那QQ呢?"
"......玩游戏太卡了啊,你知道我电脑设置不好。"
听了这样漫不经心的回答,刑锋简直气馁到极点。神经过敏了,居然忘了乔慧臣就某方面来说是特别没心没肺的一个人。他可能根本就没意识到会有人担心他,等他开机的时候发现有自己那么多的未接来电时说不定也只会莫名其妙而已吧。
唉,要追求乔慧臣这样的人,没有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还真是饱受打击啊。
玩游戏玩到告一段落的时候,乔慧臣伸了个懒腰,左右转动僵硬的脖子,终于发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好半天都没出声了。那人坐在沙发上瞪着手提电脑屏幕发呆。
"刑锋?"
刑锋慢吞吞看他一眼。
哼,终于注意到他了吗?
太过分了,刚接触的时候虽说只是出于礼貌,但乔慧臣到底也还会虚情假意地嘘寒问暖一下,绝对不会做出冷落别人的事情。但现在也不知道是太熟了还是那游戏真的太吸引人,彻底让他忽视屋子里的其他人--不,在乔慧臣眼中,他刑锋大概已经不能算是人,只是如屋子里的桌椅一样是一件家具而已吧。
侧眼睃了睃那些款式颜色都已经极其落伍的死物,想到自己在乔慧臣心目中已经沦为和它们同等,心中忍不住就泛起难言的滋味。
有没有搞错!他可是行情年年看长的黄金单身汉啊!
"你在看什么?"查资料吗?
刑锋又哼一声。"毛泽东的《论持久战》。"
"啊?"打到一半的呵欠立刻停住,乔慧臣看他的眼光充满着惊异。没事看那个干什么?
刑锋没好气地道:"我要充实一下理论知识,顺便坚定必胜的决心!"在心中默念语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乔慧臣,总有一天要把你打倒在地!
"是吗?"乔慧臣疑惑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原来你还是党员喔。"政治觉悟很高嘛,不象他,到老到死都只是曾经的少先队员而已。
"我党......"刑锋彻底无语,有一种虚软的无力感。乔慧臣,你不是这么小白吧......哪怕你只是笑着开玩笑地说一句'哇,战斗指数很高啊',我也有理由接下去啊。
怨艾地扫了那男人一眼,却十分伤心地发现那个人又埋头于游戏中去了。
......
他承认乔慧臣是个很特别的人,当初他也是被这种特别吸引的。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另一个事实:有时候他的特别也是很伤人心的。
不甘心再被他冷落,刑锋索性把手提放到一边,坐到他身边去。看着屏幕上那炫目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光效效果,他没好气地问:"这个真有那么好玩吗?"早知道他会玩得这么废寝忘食,当初真不该为着让他高兴而替他搞到内测号。
"还不错啦......"虽然是很含蓄的肯定,但从乔慧臣专注的态度和热忱看得出他其实相当喜欢这款游戏。刑锋侧头看了看他,这一看,就再也转不开眼了。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乔慧臣长而翘的眼睫毛,根根分明,比女人刷了美宝莲增长型睫毛膏还要来得好看密集,如果钉在墙上简直可以当挂衣钩使用。
不知道嘴唇刷过这片密林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发现自己的思路在往一条危险的道路上滑去,并且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的心也在叫嚣着渴望实践,刑锋连忙硬生生把眼光调开定在屏幕上,装出一副很认真在看他玩游戏的样子。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目光有多露骨,幸好乔慧臣一直专心盯着画面,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心存侥幸的同时,又隐隐觉得自己好象错过了一个机会。其实刚才他可以真心赞美一下他啊。比如'乔慧臣,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眼睫毛长得很好看?'
他一定会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嗯,我们家亲戚都这么说'。那他就可以趁机开开玩笑,取笑他,'那有没有人亲过你的眼睛?'然后打打闹闹,半真半假,搞不好他还可以趁机揩揩油的说......
"刑锋......开年之后,我想换个工作了。"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设计剧情,忽然依稀、仿佛、好象听到乔慧臣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嗯?"刑锋一下回过神儿来,坐直了身子看住他。"你刚才说什么?"听错了吧?是幻觉?
乔慧臣没有看他,眼睛盯着游戏画面,头也没有转过来,"我说我想换个工作。"
刑锋有点意外,同时亦有种隐隐的喜悦。
不过刑锋是很沉得住气的。先要问清楚再说,"想换个怎样的工作?"
如果只是从查询员换成仓库保管员那就先保留自己的喜悦,有欺骗感情之嫌。
"嗯,文员吧......"
"哦......"
刑锋内心窃喜。难得他自己开了窍,这是好事啊。虽说作为公司老总,他深知查询室的工作相当需要乔慧臣这种好耐心的人,但,私心来说,他却更希望看到他从那间密室走出来面对人群。
至于查询室下一任职员人选嘛,那不是他该操心的。让郝大通头痛去吧。
乔慧臣听他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手上继续打着游戏,眼角却偷偷瞄他一眼。他误解了刑锋的沉思,嗯了一声,连忙发表声明。"我不是想开后门让你给我安排个好工作喔......只是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刑锋回过神儿来,看着他微红的面孔温柔的一笑。"我知道......很好啊。不过怎么想到要换工作呢?有什么原因吗?"
人呢,除非是血液里有着天生不安定的分子,否则多数都是安于现状的。尤其是乔慧臣这种天性就带着几分懒散对生活又没有太高要求的人,求上进这种促进人类社会发展的行为根本就不要指望发生在他的身上。如果不是有着特别的原因,他不会突然想到换工作吧。
千万不要告诉我说你是想存点钱准备成家了。
如果乔慧臣真的这么说,搞不好他会一口血喷在显示屏上也不一定。
"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光听语气的话呢,是觉得他满不在乎的,但看着他面孔才会发现他只不过是用满不在乎的含糊语气来掩饰脸上隐隐的赧意而已,"就是想......换个生活方式了......"
刑锋静了静,差点'乌拉'一声欢呼出来。
不容易啊!
乔慧臣跨出了这一小步,却是他追求事业上的一大步。
原来年三十那几句话还是有效果的,至少让乔慧臣产生了危急感和紧迫感,他终于想到这样不行,要改换他以往的生活方式了!
刑锋内心激动不已,盯着乔慧臣微红到可爱得不行的面孔,简直想把他抱起来狠狠亲个几口。
不过这么做的话会把他吓一跳吧,忍耐!忍耐!
刑锋藏在椅子下面的手张了又握,握了又张,这样反复动作着仿佛就可以极力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如此这般,过了五分钟,他才重重清了清喉咙:
"乔慧臣......人际纷争呢,是免不了的。但职场,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他鼓足勇气,瞄准他的手背把大手覆盖上去--乔慧臣的皮肤冰冰凉凉,刑锋下意识地就使力握紧,仿佛这样就可以令他暖和起来。
看着乔慧臣驯鹿般的眼睛,刑锋神魂飘荡,许下了一个他这一生都没有忘记过的诺言。"......你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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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锋这种人呢,无论是因为本身个性还是社会地位,都决定了他绝不轻易许诺。因为'信'这个字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不想做不能做做不到的事他会滑头地逃避,绝不会被诺言什么的给套住。
但他对乔慧臣说那句话的时候是真心诚意的,连他自己都感动了。不过可惜,听他说诺言的人是乔慧臣。
也不是说他不感动。毕竟太清楚现在的人都是各扫门前雪的,难得有个人肯这样说,要说他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完全不动容那也是假话。但,微笑归微笑,感动归感动,若要他马上信个十足十,立刻全心信赖,含着眼泪扑到刑锋怀里,那......也不是乔慧臣的性格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拟定了今后生活的大方针,乔慧臣接下来的几天玩游戏的时候就更安心了,也名正言顺了--嗯,等年假一完,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都将作出大的改变,是应该抓紧机会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假期。
刑锋自然不忍拂他的意,他正因为乔慧臣肯主动走出象牙塔而高兴得不行呢。哎呀,这个人怎么就那么懂事,怎么就那么讨人怜爱呢?简直让人巴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哄他让他高兴--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他一反常态,不但坐在旁边看着乔慧臣玩游戏,甚至还兴趣非常浓厚的不时提些问题出来。
这些话题很对乔慧臣的胃口,所以他也不吝于仔细向他讲解。听到他说这游戏有结婚系统时,男人心动了一下,于是乔慧臣随口的一句'你也申请个号玩吧',立刻就引来了男人的大为赞同。
"两个男号可以结婚吗?"
这看似天真却包含着深刻含义的问题却完全没让乔慧臣多想。
警惕性稍微高一点的玩家都知道,在游戏里绝对不要和陌生人结婚,尤其装备很好的话更要保持高度戒心,因为夫妻的装备是共享的,骗婚这种行为不只是现实生活里有发生,也是游戏里的一种常见骗术。
刑锋初初接触,会有这种单纯的问题也难怪。所以乔慧臣只是嗤地一下笑起来。"拜托,我国还没通过同性婚姻法。游戏公司敢跟国家政权唱反调吗?"
切~~扫兴。
不过算了,就算不结婚,只要可以和乔慧臣一起在武侠世界遨游那也不失为一件赏心乐事。
玩过游戏的人都知道,要想升级升得快,带新人是一个很好的途径。但乔慧臣的电脑设置不好,双开的话很容易就电脑自动重启。这个时候,刑锋自然主动贡献出他的手提电脑!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等着游戏下载期间,两人煞有其事地讨论起来。
"随你罗......看你喜欢哪种类型。"乔慧臣常在网络遨游,对这些当然要比刑锋熟悉得多。"比如说霸气型、搞笑型、诗意型、龌龊型......随君选择。"
"举个例来听听?"
"霸气型嘛......'天赋神权'。"
男人听了,点点头,"果然霸气。"会取这种名字的多半是个十几岁的小毛孩,需要先声夺人。
"搞笑型呢?"
"'唐伯虎点蚊香'、'骑在墙头等红杏'、'小妞,对大爷笑笑'、'贫尼法号牛比'。"
男人哈哈大笑。"这都是些什么人取的名字啊?这么富喜剧效果?"
乔慧臣也笑。
男人笑到无力,摇摇手,"诗意型就不用说了,我大概可以猜到。"不外乎就是选自古诗古词。"你说龌龊型吧。"
"嗯......这个就是。"刚好有玩家招摇过市,乔慧臣指住他叫刑锋来看。只见五个大字在那人头上闪闪发光--'那夜,我射了'......
......
两人互望一眼,心照不宣,同时嗤地一声笑出来。
十分钟之后,一个叫'都督'的一级小号在新手村诞生了。穿着新手号清一色的背心裤衩,甩胳膊甩腿地跟在乔慧臣屁股后面跑。
"《三国演义》里你喜欢周瑜?"
"嗯。"男人很大方地点点头。心中默念一句:因为他老婆姓乔。
乔慧臣浑然不知自己被刑锋占了个便宜,哦了一声,还很热心地带着他在城中四处转悠,等刑锋把重要的NPC位置都记住了,才带他到野外去杀怪练级。
练级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但如果有人带那就很幸福了。队长在前面流血流汗,新人什么也不用做,紧跟着就好,自然就有一道白光又一道白光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级数飞长。
五分钟不到刑锋的都督就升到了十五级。
因为不用自己去打怪,所以刑锋按了跟随之后也有闲情操着两手看风景。恁心而论,这游戏的背景画面确实设计得极好,典型的江南风景,青山绿水,回廊长桥,连怪物也不是那种狰狞的造型,而是女体形象,婀娜多姿。
正在那里幻想着日后可以联袂畅游笑傲江湖,突听乔慧臣大叫一声:"有杀气!"话未落音,只听两声惨叫,两人双双身死。
刑锋定睛一看,画面上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旁边一个叫'老子就爱杀人'的高举屠刀得意洋洋摆了个摆酷的姿势,狠狠恶心了他们一下才十分嚣张地跑路。
"这人是谁?"刑锋火冒三丈。靠!看名字就很欠扁!
"黑名。"乔慧臣丝毫不动气,即席给他上了一堂课。"PK值超过一百--就是说他杀了超过十个人,名字就会变成黑色。这种人通常都是现实生活中过得极度憋屈对现实不满,所以才会在游戏中以杀人为乐。"说到此处,抬头想想:我也不满啊,怎么没见我这么变态?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复活。"
"然后呢?"
"继续练级。"转头看看他的号,"还好,你级低,经验掉得不多。我大概掉了二十点。"
刑锋对他的云淡风清轻描淡写感觉有点不是滋味。"我们不用报仇吗?"
乔慧臣乐了。"大哥,游戏里也是要靠实力说话的......别说你了,我都没他级高。"
再说,PK是一门高深的技术。同样的技能要用它来干掉对手,装备的好坏,网速的稳定,出刀的角度,以及什么时候坐,什么时候跳,都有莫大的关联,不是只看级高血多而已。研究得透彻了,就如打通任督二脉的高手,不论何种武器拿在手上都可以冲锋陷阵。
刑锋这个游戏新手很耐心地听着,对乔慧臣讲得头头是道大表钦佩。
"刑同学,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乔老师非常之谦虚,"本人只会纸上谈兵,有理论而无实践......这些都是在官方网站上看来的。"
......
刑锋一向的宗旨就是要嘛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更何况他还身负血海深仇(老子就爱杀人是吧?我记住你了!)......正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所以他下定决心,练级之余,也要苦练PK技术!
接下来的那几天,他孜孜不倦以严谨仔细的科学态度细细研究了官方网站上的每一项内容,务求理解透彻消化干净,尤其对于论坛上那些讨论PK技巧的文章感兴趣。没事就跑到比武场去和别人练刀,甚至还特别花钱买了一套顶级装备。
"啧啧啧......"乔慧臣含着手指看着那套时值市价三千多的完美装备,对此惊叹不已,"原来真的有这种人......"
"哪种人?"
"被狗咬一口就一定要咬回来为此不惜花费大量时间精力金钱说好听点是恩怨分明说难听点是眦睚必报的......那种人。"
"......"乔慧臣有时候嘴巴是很毒的~~
不过话说回来,刑锋这种人却是职业玩家和游戏公司的最佳客户,不然那些装备卖给谁去啊。
乔慧臣是觉得没有必要啦,玩游戏如果玩到要花人民币的地步那就失去游戏的本意了。象他这样练练级,逛逛街,做做任务,闲来没事带上工具到山清水秀的地方采药挖矿钓钓鱼,多么悠闲自在。
刑锋哼一声,"乔慧臣,你说实话,被人欺负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动气?"除非天生犯贱,否则没有人喜欢被欺压。乔慧臣心胸豁达得过分了,反而显得更加可疑。
乔慧臣张了张嘴,本想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但不知怎地,许是因为'被欺负'这三个字让他想到小时候的经历,静了静,终于还是说出真心话来。"气也没用啊......那真的打不过嘛......"只好安慰自己说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装出一副'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的随意态度。这也算是阿Q精神的一种吧。
再说了,游戏里被杀算什么呀?又不痛又不痒的,还比不上小时候被你们一群人真人PK呢。
刑锋看着他,从他那不甚在意的话语中听出一点无奈的语气来。
乔慧臣,这就是你的人生态度吗?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就装出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样子来自保吗?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有一点细细的疼痛从心里慢慢地泛出,刑锋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揽住他肩头。
在乔慧臣莫名其妙的眼光注视下他紧紧搂了他两下。"好吧......你就采药挖矿钓鱼好了,打架斗殴那种事就交给哥哥我......以后我保护你。"
乔慧臣瞧了瞧他,忽然嗤地笑起来。
不是平素那种温文尔雅的笑容,隔得这么近,刑锋看到他笑得眼睛细细弯弯,斜睨着瞧着自己,眼睛里笑意盎然,居然透着两分媚。刑锋的心跳立刻失却平稳,开始不受控制地呯呯呯乱跳起来。
"你保护我?"乔慧臣眼中带着微微的嘲弄之意。
"干嘛,不信啊?"
"不是不信。只不过--"乔慧臣慢条斯理,不轻不重地反手拍了拍他的胸口。"你先保护好你自己吧!穿着一身顶级装备全服跑,眼红的人多得海了去了。"他笑着说完,站起来。"肚子饿了,我做饭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刑锋按着胸口半天没动弹一下。
刚才,乔慧臣主动碰他了呢......
那么不习惯肢体接触的人啊......
假期,就这样在两人吃饭斗嘴游戏玩乐中不知不觉暗暗滑过去了。
事后,刑锋作阶段性工作总结,对近期成果十分满意。他和乔慧臣的关系在稳步发展中持续上扬,投其所好这一招棋走得对。期间,乔慧臣手把手地教他使用一些游戏功能主动碰触了他四次,刑锋则有预谋有目的地碰触了他七次。而且,在'在乔慧臣家过夜'这一项目上终于实现了零的突破!
--玩游戏玩到三更半夜累了就势倒在沙发上睡着,乔慧臣不好意思把他叫醒,只好从衣柜里搬出厚厚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嗯,虽然只是睡在沙发上,但到底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以下,是对未来的前景规划:
近期目标得寸进尺,将不满足于只是握握小手搂搂肩膀,要争取作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中期目标,爬上乔慧臣家的床。那是除却乔慧臣心灵的第二高地,防护严密,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攻陷过。他一定要争当攀登珠峰第一人。
至于最终目标嘛......当然是彻底征服乔慧臣那颗敏感多疑世故的心!不过,现在想这个还不太现实,所以先达到前两步再说。
乔慧臣也有他的打算。
托刑锋的福,在他的介绍下,也没有怎么拿着履历资料往来人才市场就很轻松的找到了一份合意的新工作。工作环境和工资待遇都很不错,地方也不太远。不过,跃跃欲试的同时,也有一点点胆怯:不知道同事们好不好相处--乔慧臣长这么大,几乎没有和一群人坐在一间屋子里共事的经验。他什么都好说,就是对于人际关系心里始终有点发虚。
"虚什么!"刑锋满不在乎,"是不是担心不会处事得罪了人然后被他们孤立,所有工作都推给你,所有黑锅都让你背,同事处处排挤,上司又对你性骚扰?"
乔慧臣本来还默默点头,听到后来,越听越不对劲,不由得甩了他一个白眼。说得他好象有被害妄想症一样。
其实他不是怕,只是很烦而已。戴着那么虚伪的微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猜测对方的心思,转着自己的念头~~当初真应该去学兽医,现在就可以开家宠物医院,名正言顺的只和小动物打交道了。
刑锋伸手在他背上重重一拍。"乔慧臣,打起精神来!"笑道:"哥哥今晚请你吃一顿壮行酒。"
什么壮行酒......
乔慧臣心里再怎么七上八下也忍不住嗤地一下笑起来,不太好意思地道:"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呢。谢谢你这么帮忙。"
"不会饶过你的......那一顿留到你月底发工资。"
终于,上班的第一天。
乔慧臣起了个大早,象要举行庄严仪式一般郑重地洗了个澡换上昨晚就找好的衣服,收拾整齐了站在穿衣镜前仔细审视。
不错,很精神。对着镜子摆出惯常的温文无害笑容,自己也觉得很满意。一看就知道是大好良民,老老实实做事,勤勤恳恳做人,毫无野心,绝不会危害到谁往上爬。
昨晚吃饭的时候刑锋讲了很多职场上的事,也提点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总算让他心头有了点底。不想老来无依的话不做出改变是不行的,他也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正是一年之际在于春。新生活,新开始。难得今天天气也这么好,一大早明媚的阳光就投射下来,似乎也在预示着今后他的日子会是艳阳天。
乔慧臣正了正衣领,又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心情大好,对着镜子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从今天起,做一个简单的人,不再背负太多的过去,也不再害怕未来。我将揭开蒙在眼睛上的黑纱,看到当下的幸福。
......
从今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今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T]
15
因着社会观与人生观的不同,人们在这个社会上安身立命的方式也大不一样。
有人依靠他的专业知识,就算他是个书呆子不通世事,那他也有必然的稳固地位。有人则勤恳老实,本事没有,就是踏实。有会说的就有会做的,所以这种老实做事的人也不可或缺。还有人特别放得下架子,认为职业无分贵贱,哪怕是在街上刷皮鞋,能赚钱养家就好。更有一种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特别会看人脸色,心眼又十分灵活,属于踩着尾巴头会动的那一种。
最最厉害的,就是十项全才。有才有德,能说会做,心思活套,精通权谋之术。堪称国之栋梁。
乔慧臣虽说厌恶人际交往,但到底到了这个岁数,他也有他的一套。
他的方式就是两个字:自觉。
绝对不会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高,来到一个新单位,就好比旧时卖艺的先要吆喝两句:初到贵宝地,各位大爷照应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态度恭敬一点,说话好听一点,人家瞧着就比较舒服了。
在社会上不比得在家里,拉着个脸你是率性了,但人家见了首先就倒扣十分印象分:你以为你是谁?摆脸色给谁看呢?
他本身面部线条就很柔和,就算不笑也不会给人一种'这人脾气很怪'的感觉,更何况他还随时带着他那招牌性的温柔微笑。举止庄重,绝不轻狂,做事负责,人又很讲礼貌,遇到年长的同事,一律称之为'*老师',言必称请,事毕则谢。
这一套在讲求自我的新新人类看来或许十分老土,简直毫无个性,但你别说,越是老土的方式越是有效,几天下来,大家对乔慧臣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背后议论起来,也觉得这次招的人比前几次的好得太多了。
乔慧臣又不是木头人,当然也感觉得到大家对他的善意,回去对刑锋说起的时候颇有点沾沾自喜。
刑锋用一种很宠溺的眼光看着他,笑道:"这不是很好吗?可见和人打交道其实也没有那么不能忍受对不对?乔慧臣,你本来就很讨人喜欢,再说你安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其实是可以做得很好的......加油。"
乔慧臣这种人,表面上一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样子,仿佛对别人的意见无动于衷,但实际上外界的批评很容易就让他一蹶不振。所以适当的肯定和鼓励是绝对有必要的。
乔慧臣不太好意思在刑锋面前自吹自擂,但眼底的得意却藏都藏不住。
--当然,他也没打算要藏。知道别人喜欢自己,对他恢复自信心是很有帮助的。
"沈姐还说要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呢......"
一听这话,刑锋就象当场被口水呛了一下。
什么?
女朋友?!
要死了你乔慧臣,想翻天吗?我叫你走出去不是为了要让女人来接收你的!
一时间也忘了前一秒自己还在肯定他,只觉得他得意的样子实在碍眼得很,虽然不敢太打击他,但叫他什么都不说什么反应都不做这口闷气却又委实吞不下去。半天才哼了一声,酸溜溜地道:"人家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我也没当真啊。"乔慧臣有点委屈的分辩,"不过人家既然这么说了,就姑且当成真的来听嘛。"
这还差不多!
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下,但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有点不对头。细心想了想,刑锋恍然大悟叫出来:"乔慧臣!难道以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也只是'姑且当成真话来听',其实根本就不相信吗?!"
"呃--"这人举一反三的本事也很高啊......
这么一迟疑,刑锋立刻危险地盯住他。
你有没有搞错啊?
我那么真心诚意的诺言,你居然从头到尾都没信过?
你以为我说的是假话,只是哄你高兴?!
"信啦,我信~~"乔慧臣立刻猛开空头支票,语气里大有安抚之意。"我们关系不同嘛,当然信你比信她多。"
这种仿佛是骗幼儿园小孩的话怎么能让刑锋满意,眼光仍然充满怀疑。"......百分之百?"
"......"这个可有点强人所难了......
又是近三秒钟的迟疑,眼看刑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乔慧臣终于试探着吐出一个数字。"百分之六十......?"
"......"
刚好达到及格线。
想到自己这么一言九鼎的人,在乔慧臣心目中其可信度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刑锋就觉得自己做人真的太失败了。
不过,事情也要往好的方面想。
如果乔慧臣毫不犹豫,诚恳地、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嗯!百分之百!"--那他才要气得吐血。
太假了啊,那才真是把他当小孩在哄呢。现在这个数字虽说不尽如人意,但好歹还有发展的空间。
好吧,乔慧臣,我会一点点把数字往上加的,你就睁大眼把我的进步看在眼里吧。
二月十四,情人节。
在这个阳光明媚满街都飘荡着玫瑰花香和浓情蜜意,花店老板温柔一刀,女人眼神若有所盼,男人忍痛大出血的日子里,乔慧臣收到了由刑锋送出的第一束玫瑰花。
关于这花送,还是不送,这个问题刑锋事前是经过很周详细致的考虑才决定的。
上次那个多事的女人(沈姐)居然说到做到,真的给他说了一个女的。听到乔慧臣说起的时候刑锋只觉嗡地一声头都大了一轮。据说那个沈姐是少有的热心人,一向以解决别人的婚姻大事为己任,成绩骄人,很是撮合了几对,谢媒酒都喝过好几场。在她眼中,所有大龄青年就象是一只鞋,怎么也得给他找到放失了手的另一只配成双才好。更何况乔慧臣这么温顺乖巧懂事礼貌,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多招人疼啊......
妈的。
刑锋差点没当场破口大骂。
做媒做上瘾了啊!下辈子想做只猫是吧?!
虽然最后因女方的母亲合过生辰八字后觉得两人属相相冲此事不了了之,但这件事着实让刑锋出了一身冷汗。
怪不得以前的人都喜欢金屋藏娇。实在是怕别人觊觎啊......
但时代到底不同了,乔慧臣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走出去,难道他又把他拉回来?而现在两人的关系始终停留在朋友这一层面,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来要求乔慧臣坚定立场,稳定信念,不要被外界所勾引。
所以,情人节的这束花,多多少少有点试探的意思。
乔慧臣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惊愕......是肯定的。欢喜......应该也会有。他本来就喜欢花呀草的。但他会不会细心思索其中深意?思索过后会得出怎样的结论?如果他知道自己早就在打他的主意......嗯,当然,以乔慧臣的学识涵养,绝不至于浅薄到以鄙视的眼光看着他说'原来你是个同性恋',于是逐他出门从此不相往来。但他会很烦恼吧,觉得平静的生活又被打破......他那个人啊,惧怕麻烦就象是惧怕疾病一样。
不好意思了,我也想让你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但是......不加快步伐是不行的,因为我想要的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
那一大束娇艳欲滴碗口大的白玫瑰包在几张浅绿色网眼纸上送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沸腾了。
"哇--"是一致的反应。
情人节这天的玫瑰是什么价钱!这是所有需要讨好女朋友或老婆的男人心目中永远的痛,一枝玫瑰就已经足以让人心中流血。偏偏女人又都是这么奇怪,一年之中三百六十四天不送花都可,这一天不送就跟你没完!
于是男人们只得忍痛掏出钱包,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用心血浇灌的啊......
"小乔,你还说你是单身!这不有人送花给你吗?"盯着那束雪白芳香的花朵,说话的人羡慕得眼睛里都快要伸出两只爪子来。
"搞......错了吧......"办公室里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都还没收到花呢,他一个大男人?
"没错。"花店的人再次对了对单子,"是送给乔慧臣先生的。"
"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办公室里的人开始起哄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把那束花捧着看了又看,终于在其中发现了一张小卡片。白色的,藏在花里不细看的话还真的找不到。
打开看了看乔慧臣就如释重负地笑了。上面就落了两个字:刑锋。
看着大家一副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亮晶晶的眼睛只盯着他看他自不自觉的样子,乔慧臣只好自动宣布答案:"我朋友送的啦。他怕我今天触景伤情,送束花来安慰我。"
"......"
大家还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真的啦,我朋友是男的,你们看他送的又不是红玫瑰。"
"切~~"大家一哄而散。
乔慧臣找了个大杯子把花插起来,这才摸出手机给刑锋拨了个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仿佛早就在等着。"喂?"
"刑锋?"乔慧臣笑着,一边用手指轻抚丝绒般的花瓣,一边笑道:"我收到花了......你怎么这么破费啊?"
"......"这反应有点不对头......刑锋当时就愣了一下,"你--喜欢?"有点结巴,差点冒出象当年小日本常说的那句'你的,明白?'
"喜欢啊。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乔慧臣不无愉悦的邀请,这束花当他以前半个月的工资呢,自己一点表示都没有的话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不过要晚一点喔,今天我要加班。"
男人刚因为他主动邀约而展开的眉头闻言又皱了起来。
"情人节加班?"
"那只有我是单身嘛。"本来今天轮不到他的,但因为那个年轻MM一早已经安排好了节目,好言拜托到他这里来,那,能帮就帮罗。反正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16
情人节的晚餐要吃什么才好呢?
这么温馨的约会,火锅这种大众化的饮食方式肯定是不合适的。且别说吃得脸泛油光张着嘴直吸气的样子很损形象,首先嘈杂的环境就不适宜谈心。
本来呢,吃西餐是最好的。玫瑰、红酒、小夜曲,锃亮亮的银具,服饰整洁的侍者,轻言细语,你侬我侬,情调多好。但美中不足的是价钱又太高了一点,会吃掉乔慧臣一个月的工资。
如果提出由自己来请的话,他一定不会同意吧。那,就只好降低要求了。
出于这样的考虑,等乔慧臣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的时候,刑锋就选了一个很折衷的方式。"我们去吃虾吧。"
勉强算得上有档次,环境也不会太吵,而且价位又是乔慧臣负担得起的。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
挂上电话,在男人每隔三分钟看一次时间工作效率大打折扣的焦灼等待中,夜幕终于降了下来。
也许是视觉效应,今天出现在街上的情侣似乎特别多,而满街的玫瑰虽说良莠不齐,但也散发着一种恋爱的甜蜜味道。
乔慧臣出现的时候,手中空空如也。
看见男人盯着他手里看,有点心虚地笑一下。"嘿嘿......"
一看他这种反应,刑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用说,一定是把那束花拿去做人情了。哼。
乔慧臣继续赔笑。
他也很心痛啊,但,没有办法嘛。
下班的时候,首先是老赵溜了过来,说了几句闲话就搓着手笑嘻嘻地说:"小乔,我拿枝花回去哄哄我那黄脸婆,你不介意吧?"
......
有选择余地吗?答案当然就只有'不介意'啊......
既然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人也就不客气了。今天的玫瑰虽说价格高得离了谱,但反而更加抢手,这个时候就算去花店买也买不到什么好的了,与其花钱买一把那种放了几天花瓣都开始发黑卷边的红玫瑰,还不如拿一枝这种一看就知道是好品种的白玫瑰。女朋友如果问起,'哎呀,白玫瑰象征着你的高贵纯洁......'话说动听一点就行。反正小乔这花是朋友送的,又没有什么特别含义,他又特别好说话,把这束花瓜分了他是不会介意的。
于是就这样,正经收花的人反而一枝都没了......
也难怪刑锋会不高兴,他会以为自己不重视他的礼物吧,说起来也的确是有点失礼......因为觉得很抱歉,所以乔慧臣很努力地想讨男人开心,吃饭的时候也生怕他没吃饱吃好的样子,一直在招呼他多吃一点。
其实刑锋没有他想的那么生气,虽然最初心里的确有点不舒服,但看到乔慧臣那样赔笑着心就已经软了。一束花而已,虽说有纪念意义,但到底还是不及人来得重要。何况,要说纪念意义的话,那他和乔慧臣的第一次情人节约会岂不是更有价值。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在四楼,订位的时候特别选了角落靠窗的位子,可以观看城市夜景,又有大型绿色盆栽挡住别人视线,环境显得相当清幽。
这家店生意很好,几乎没有空的桌子。不过吃饭的多数是一男一女的情侣档,象他和刑锋这样两个男人来吃饭的,只有他们这一桌。
看到这情形,乔慧臣又有点庆幸幸好那束花被瓜分了,不然他一男的抱着一束白玫瑰和刑锋出来吃饭,人家会怎么想啊?
失笑的同时,又好象想到了点什么~~若有所思地道:"明年今天......你就会陪着女朋友过了吧。"
刑锋看了他一眼。
如果换作其他人来听乔慧臣这句话,十有八九就会琢磨'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但刑锋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乔慧臣这个人说话是典型的重意不重质,纯粹抒发一时感慨。就好比前些天他忽然冒了一句'好想结婚喔',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当时天气太好阳光太温暖太明亮给了他一种很幸福的感觉而已。
所以听到乔慧臣现在这么说,刑锋完全没有如书中描写的那样什么'心头一热,脱口而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之类的反应,只淡淡笑了一笑,意有所指。"明年的事说不准哦。"
说不定我会陪着男朋友过呢?
发现乔慧臣有点感慨世事无常的样子,"这样吧。"男人轻描淡写的设下套,"我们做个约定好了,明年--也不光是明年,只要我们一直没成家没交女朋友的话,以后的节日我们就一起过怎么样?"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不过不太现实。
乔慧臣对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啊。"
答应得太快了。
男人看着他,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是跟你说真的。你不要又'姑且当成真话来听'!"
乔慧臣噗哧一下就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刑锋这家伙,逮着个错处就不放。"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条件那么好,要找女朋友其实很容易啊。你也说明年的事说不准,搞不好明年情人节你就会请我喝你儿子的满月酒呢。"
刑锋简直气结。
他动作真有那么快的话早就把乔慧臣剥皮拆骨吃下肚去了!还让他坐在这儿谈笑风生咧。
"哎,别说这个了。我给你出一个脑筋急转弯吧。"
乔慧臣马上转移话题,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听清楚了啊--一块招牌掉下来,刚好砸到五个并排走着的人头上,可是很奇怪,三个人当场砸死,另外两个却一点事都没有。为什么?"
"那两人走在外边?"
"不对。"
"是小孩?"
"也不对。"乔慧臣特别强调一下,"是五个成年人。身高差不多的。"
连猜了几次都没猜中,刑锋又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宣布答案。"
乔慧臣嘿嘿一笑,筷子点了点窗外,示意他看向对面。
不解的看出去,发现对面刚好是一家麦当劳快餐店,硕大的一个M型霓虹招牌十分醒目。
......
"噗--"刑锋忍俊不禁,一下子笑出来。"乔慧臣,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呀......"看起来很老实很内向不多话的样子,其实就是一冷面笑匠,又好奇思妙想,有时候说句话出来笑得人肚子痛。
--当然了,这一面也只有很熟的人才能看到。
刑锋笑看着他,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神气。
有时候他觉得乔慧臣就象一本封面朴实的书,放在书架不起眼的角落。包装不够精美自然引不起阅读的欲望,但,某一天这本书忽然掉了下来,拾起的人漫不经心随手一翻,却发现其中内容居然精彩异常、大异其趣,让人不忍释手渴望一直这么读下去。
乔慧臣,何其有幸啊,让我遇到了你!
能和你这样的人共度一生,只怕以后的日子都会变得极有意义吧。
而你,也何其幸运遇上了我!
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了解你性格上的优缺点,包容你、欣赏你、爱护你?
高山流水遇知音。乔慧臣,这,不就是你求的吗?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刑锋看了看表,时间尚早。"不如去我朋友的酒吧坐坐吧。"
这个提议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来的。
一直没跟他透露过自己性取向的问题,不过现在也是时候让他开始慢慢接触一下GAY的世界了。当然,还是那句话:稳扎稳打。不能一古脑儿的全倒给他,真相,要一点点的揭开,等以后关系铁了,变数小了,那再把话挑明。今天嘛,只是带他去喝喝酒,见识一下。
乔慧臣当然没有异议。反正他回家也是玩游戏,再说他还从来没去过酒吧,还是有一定的好奇心的。
想象中,酒吧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昏暗的灯光、迷乱的人群、暴露的衣着、扭动的身躯,龙蛇混杂,暗流汹涌,毒品大麻摇头丸,兴奋剂和避孕套,一言不和大打出手,厕所里急不可耐的男女肢体纠缠,然后警察临检扫黄打非一片混乱,最后所有人排成人龙垂头丧气的走出来,一边注意避开电视台的摄像镜头以免自己上电视......
对他这种足不出户的乖宝宝来说,酒吧,真是一个危险而神秘的未知世界啊。
一看到他那种兴奋中带着一点紧张的表情,刑锋就知道这个人又在发挥他超强的想象力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乔慧臣的想象力有多丰富。他的思维是跳跃性的,由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可以无限制的联想开来,古今中外、名人骚客,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只有做不到,没有想不到。
有时他甚至会把他那些胡思乱想化成语言来询问他。而那些问题之匪夷所思,实在令他这种务实的人哭笑不得。
"假设,"每次都是这样的开场白。
"有一天,我在家里熬汤。"故事开始。
"出门扔垃圾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把门给带上了。"看了看他,特别解释一句:"这种事是有的,我遇到过。"
他也只好配合地点头。
"我当然没带钥匙,想起我在单位放了一把然后我就过去拿。在这段时间呢,汤烧开了,浇熄了火,整个房间全是天然气。"说到这里又看了看他,补充一句。"当然,窗户是关着的,空气完全不流通。"
他只好又点一点头。
"这时候--"乔慧臣加重语气,还很有节奏地停了一下。"有个发小广告的跑上来了,他按了我家的门铃!呯--爆炸了......"
发小广告的为什么会按门铃?不是只要把广告纸掖在门上就好了吗?
"那么是上门推销的吧。"立刻就修改了一下错误细节。
"......"
好,问题出来了:
"他当然是受重伤了,我家也面目全非了......那这个责任谁负?"
......
你说,这种问题教人怎么回答?他是在编戏还是案例分析?再说干嘛要问他呀?他也不是法律专业出身的呀。
这个样子的乔慧臣,实在是让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人空闲的时间看来是太多了......
17
情人节的晚上,大街上多出来的不光是手挽手的情侣,还有那些抓住商机以情侣为目标的卖花人。
这些卖花人,贩卖的多数是黄昏时分才从花田里采摘下来的本土玫瑰,相对来说,花儿比较新鲜,价格也比花店便宜。他们挎着装满玫瑰的花篮,专门出现在热闹人多的地方,瞅到手上没拿花的年轻男女就会热情洋溢地迎上去:"先生,给这位小姐买枝花嘛,今天情人节啊。"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女性一般都会似笑非笑地看着男伴。而那男的,就算明明不是那种关系,这时候也会乖乖掏出钱包买花送上。
刑锋在酒吧门口一下车,就被一个卖花人给盯上了。
那是一个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别小看现在的小孩。
尤其是这种家境比较贫穷的孩子,她们不是什么家里的小霸王,而是父母的好帮手,与那种从小生长在蜜窝里的幸福小孩不同,她们已经提前适应了这个社会,在街头卖花对她们来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虽然年纪还小,但早就磨练出来了。眼睛很尖、嘴又会说,加上是小孩就更占了几分便宜,所以她们的生意往往会比父母还要好。
哪,刑锋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这种人是绝不会在乎这点小钱的,尤其,是在自己的女伴面前。
所以那女孩立刻就挎着花篮奔了上去。
只跑了两步就很失望地站住了。
无他,只因从另一边车门下来的并不是预料中全身香氛缭绕的时尚美女。相反,下来的这人跟她想象中的对象根本一点边儿都沾不上。
那是个很普通的年轻男人,穿着规规矩矩的衣服,虽然很斯文很有知识的样子,但,他到底还是个男人嘛。
两个男的要怎么推销?总不能过去对着那有钱人说'先生,给这位先生买枝花吧'。象话吗?
她跑过来的时候两人其实都注意到她了--动作那么大,企图那么明显,想不注意也难。不过,但两人的反应是大不相同。刑锋视若无睹;乔慧臣,经过那女孩身边时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犹豫。
那女孩真的很精灵。可以预见,等她长大后又是一个心思活络的聪明人。
乔慧臣仅仅这么一点微弱的反应立刻就让她捕捉到了,并且迅速在脑子里分析情况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人心肠软、好说话,可以进攻。
所以她立刻抓紧机会紧赶几步追了上去,改换目标,而且还摆出一副哀兵姿态。"哥哥买枝花吧。"
乔慧臣站住了。
这是一个信号。那女孩知道有戏,于是姿态放得更低,"买一枝吧......我明天还要上学,早点卖完就可以回家了。"
这种话对乔慧臣来说是很有杀伤力的。刑锋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停了下来,睃了他一眼,看他怎么应对。
"怎么卖啊?"可别太贵啊,太贵的话我就算想帮你也有心无力的。
"不贵,才五块。"
确实不贵。过了今晚玫瑰就卖不了什么价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是在处理了。
乔慧臣掏了钱包出来买了一枝,那女孩喜孜孜地说了句'谢谢哥哥'便又跑开去寻找下一个顾客。等她跑远了,这边乔慧臣接触到刑锋那有点好笑的眼光时才渐渐回过味儿来:他一个男的手里拿着枝红玫瑰,身边没有女性可以送,然后又站在GAY吧的门口......
这么一想,顿时就觉得手里的花朵变得有点烫手。
"呃......回礼。"索性把手一伸,就把那枝花递到刑锋面前。
刑锋看了看花,又看了看他,眼神带着几分调侃。"红玫瑰呀......你确定?"
他应该知道这花是代表爱情的吧。
乔慧臣这么冰雪聪明,怎么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笑了笑道:"跟你送的花是没得比啦......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反正你也没有女朋友,我也安慰一下你。"
听着这明显的暗示,刑锋笑了一下。本来就没有期待乔慧臣会这么快就在感情上有所回应,所以倒也不会太失望。他把那枝花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掐去下半部的花梗枝叶,然后插到了胸前的口袋中。"谢谢你的花......走吧。"
乍从明亮的外面步入陌生幽暗的地下,强烈的视差效果立刻让乔慧臣两眼一抹黑,要不是刑锋早有预见一把抓住他,差点就一脚踏空滚下台阶。
"这边走。"刑锋识途老马,驾轻就熟,趁机牵起他的手在前带路。
不是没有感觉到牵起他的那一瞬间乔慧臣的手下意识的微微缩了一下,不过刑锋可以装作没发现。他知道,只要他态度落落大方,乔慧臣也会装成若无其事的。
把他引到吧台前坐下了,刑锋才很自然的放开了他的手。豆腐,要吃得适可而止,太贪心的话,会引起疑心和反感,划不来。再说乔慧臣也不是笨蛋,他会在适当时候借着拨头发、找电话或者搔痒之类的小动作来把手抽回去,与其让他这样做,那还不如由自己来放手。
"想喝点什么?"
"呃......啤酒吧。"
来到这种充满着各种不稳定因素的地方,乔慧臣始终有点警惕的心理。喝别的都不太放心,唯有啤酒这种当场开瓶的饮料能让他稍稍有点安全感。
刑锋向酒保点了饮品,这才回头问他对此地的观感。"觉得这儿怎么样?"
"嗯,不错啊。"
眼睛习惯之后才发现,这里虽然人也不少,也有人吸烟,但还是不象想象中那样空气污浊,乐声喧嚣。室内播放着莎拉布莱曼的scarboroughrair,很舒缓轻柔的音乐,配上那种天籁般的嗓音,让人觉得很放松,很舒服。
至于灯光,当然是偏暗的。灯光的作用,本来是用来驱除黑暗延续光明,但是在这种特殊服务行业场所,黑暗不再只是单纯的黑暗,而灯光则变得居心叵测,是为了让黑暗变得更加复杂而诱惑的一种存在。这两者的关系可以让有心人洋洋洒洒写一篇三万字的论文出来。
"你常来吗?好象很熟的样子。"刚才酒保也很亲热的称呼他'刑哥',看来是常客了。
刑锋飞快的在脑子里想了一下才回答他。"其实我也是这儿的半个老板。"
有点向他透露自己能力的意思,也给了他一个自己经常在这边出入的正当理由。说完,他特别注意了一下乔慧臣的反应--
就象开电影公司的不见得自己本身一定会演戏、贩毒的不一定自己会吸毒一样,GAY吧的老板也不一定都是同性恋。所以乔慧臣还是没有往那方面多想,他的反应相当直接。"真的吗?哇,你很能干嘛。"
有些人,赚钱对他来说仿佛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刑锋大概就是这种人。
刑锋笑了一下。他听得出乔慧臣这句赞美是百分百发自内心,当然有点得意。不过,他知道乔慧臣不会喜欢太自满的人,所以他适时的谦虚了一下。"其实我没怎么放精力在这边,全靠我朋友打点。"说着,回头搜寻小柯的身影。
今晚人有点多,情人节嘛,有伴儿的会出来一起玩,孤单的也会出来寻找一夜情的对象。也亏小柯照应周全,四处打着招呼。
"你坐一会儿,我去叫他过来。"
乔慧臣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坐在原地。
他知道自己没有必要表现得这么拘谨,但他又不好意思用好奇的眼光四处打量--太旺盛的好奇心是最无礼的一种表现,摆明是把这里的同性恋当成一种异类来观察--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
而且,刚才他就发现这里的盆栽植物很多,有意无意的遮挡住某些让人浮想联翩的幽暗角落,角落里当然是有人的,所以他就更不敢乱看了,只能含蓄的、尽量在礼貌的范围内打量着这间酒吧的装潢设计。
"先生?"
乔慧臣根本没反应过来侍应是在叫他,直到那侍应转到他面前来又叫了他一次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啊?"
那侍应手中托着的托盘上放着一枝玫瑰。
"这是那边那位先生送给你的。"他手一抬,示意他往那边看。
乔慧臣下意识地看过去,有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正看着他,并没有向他遥遥举杯,却向他笑了一下。
......
不--会--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搭......讪......?
有种傻了眼的感觉,头一次遇到这种事......
有点意外,有点惊愕,有点搞笑,但更多的还是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刑锋回来了。
也不用别人解释,一看这情形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了看乔慧臣,后者也大松了一口气,正用一种'你回来了就好了'惊惶而求助的眼神看着他。
......
别用那种小动物般的眼神看着我!难道他不知道这种眼神很蛊惑人心很想让人化身为狼扑上去吗?
一般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都是出来玩的,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是乔慧臣,一看就知道是跑错了地方的小白兔,老老实实干干净净的样子很容易就引起别人捕猎和污染的欲望。
大意了。不该让他一个人待在这儿。还好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刑锋咳了一声,收回心猿意马。对着那侍应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便会意的点了点头,过去复命了。
"没事。今天这边有活动。"刑锋向他解释。"单身男士如果遇到合心意的对象,可以向他送一枝玫瑰--如果对方接受的话就是默许了。"至于以后是一夜情还是长期发展,那就看双方的意思了。
"哦......"乔慧臣恍然大悟。
怪不得有好些人口袋里都插着花呢。
下意识地看了看刑锋胸前的玫瑰,又抬眼看了看他,乔慧臣的眼光有点尴尬。"那个......刚才......"
刑锋笑道:"倒是替我挡了很多事。"一点儿不自在的表情都没有。
"不会惹麻烦吧?那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啊?"他低低地问,表情有点担心。
刑锋笑起来。
"不会。这种事你自己不愿意别人是不会勉强的。"
现实生活中的GAY因为压力太大的缘故,基本上都很低调很自觉,绝不会象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张狂。象那种'老子看得起你是给你面子,你还不识抬举?找人做了他!'之类的事是很少很少才会发生的。何况刑锋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那种人,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还是不能太大意了,应该有个标识才好。说话间那侍应又送了枝玫瑰过来,乔慧臣瞠目结舌。
"我叫的。"刑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果然成功令他松泄下来。
"哦。"
把花枝掐短一点插在乔慧臣的衣服上,插好了,自己又端详了一下,点点头,满意地道:"此人已订。"
"噗--"不止乔慧臣,刚刚过来的那人也笑了。
刑锋白了那人一眼,回头对着乔慧臣笑道:"我给你介绍。他就是我朋友小柯......"
注视着乔慧臣清秀文雅的微红面孔,小柯笑嘻嘻地主动伸出手来。"我叫小柯,你就是那位小乔同学吧?你好你好,久仰大名了。"
他本来就是个自来熟,干的又是这样一项服务行业,其态度之热情,简直让乔慧臣有点招架不住。"呃,你好......"
"老大的朋友就是我朋友,既然今天知道地方了,以后就别客气,有空尽管来玩。今天这摊算我的,入我帐。"
"谢谢......"
这小柯倒也有点意思。明明知道他俩是同学,叫刑锋'老大',却称呼他'小乔'--这个称呼在办公室听来倒也还好,必竟多数是年纪比自己大的人这样叫,听来也和'小张'、'小王'没什么区别。但同样的称呼从小柯嘴里叫出来,就是能让人联想到三国时那著名的美女。
小乔、大乔......自己这个姓氏还真是......
18
"老大,万里长征走到哪一步了?"
那晚小柯背着乔慧臣说这句话时那明显带着看好戏的戏谑语气以及挤眉弄眼的样子,都让刑锋之后的几天每每想起还是忍不住恨得牙根发痒。
"革命成功会师的日子指日可待。"
"哦,是吗......"笑,笑得十分欠扁。
这小混蛋,从小就属于眼眨眉毛动的那种人,眼神儿不是一般的好。看到乔慧臣的第一眼视线上下一扫大概就知道了自己还处在看得到吃不到的阶段吧,要不然后来他怎么会意味深长地冒一句'老大你还顶得住吧'呢?
虽然当时碍于男人的面子哼了一声,表示'不在话下',但过后来想,实在忍不住要苦笑。
大家都是明白人,只怕是瞒不了小柯的吧。他的确是有点顶不住了。
没打算要当圣人,也没打算和乔慧臣搞什么柏拉图精神恋爱。他是一个发育良好身体健康的正常男人,性生活对他来说是相当必要的。
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当然,如果他只是要解决生理欲望的话,酒吧里MB是很多的,一夜情的对象在网上也很容易找到。但那种完全没有感情在里头纯粹只是泄火追求肉体极乐的做爱方式,他又完全不屑为之。
说到底,他就是想和乔慧臣做。
春来了,花开了,猫儿叫春了,他的春心也萌动了。
不,这样的表述可能有点问题。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有吃了乔慧臣的念头。只是心中太清楚还不是时候,所以一直用一种叫理智的东西按捺着。以前倒也还好,顾着去琢磨如何不动声色地接近他去了,这种琢磨很大程度上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但现在两人的关系已经大见成果,正如小孩子会走之后必然学跑一样,刑锋也并不满足于现状,他相当渴望进一步与乔慧臣有更多的身体接触。这大概也和现在的气候有关吧--天气回暖,万物复苏,于是血液中的欲望因子也开始不安份地蠢蠢欲动起来,似吸血鬼的牙齿隐隐冒头。
偏偏他有欲望的对象乔慧臣却一点儿自觉也没有。
有时候刑锋也纳闷儿,乔慧臣明明就是那么敏感聪慧,看个电视看了开头就可以猜到结尾的人,怎么对自己却一点儿疑心也没起呢?甚至从头到尾都没往那方面想过。
他倒不敢指望说乔慧臣是对自己有着无比的信任--这种理由太奢望了,毕竟,要得到那个人完全的信任是很不容易的。不过想了又想,终于让他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人呢,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我们看得比谁都清楚。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一言一行,细微心理,语带双关,神情可疑,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会错过,一点点细小疑点都值得推敲。
但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正应了那句'当局者迷'的老话。当事人往往没有自己已经成为主角的那种自觉。对乔慧臣来说,诚然,这个社会上有同性恋。但同性恋关他什么事?就好象飞机失事火车出轧一样,都离他远着呢。所以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个目前跟他较为亲近的男人是个GAY,更想不到自己就是这个GAY的理想对象。
这种关乎自身就比较迟钝的特性让刑锋有点儿着急了。
虽然他知道要慢慢来,但照这个速度让他自己觉醒的话那要等到哪年哪月啊?更何况自从乔慧臣的生活圈子变宽之后一些工作以外的交际活动也慢慢多了起来。那个下辈子想变猫的女人一直没有放松过他的终身大事,有时候也会有公司女同事打电话到家里来。虽然并没有和某个女人走得很近的迹象,但这种苗头着实让刑锋心中不安,焦灼的心态和生理上的需求都让他的耐心开始一点点地慢慢消退。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直接摊开来说,但总觉得这样做很冒险。乔慧臣会有怎样的反应他拿不准,更何况说开之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的感情就象风,永远不为他不爱的人驻足,除非他肯为对方而停留。如果有某个傻瓜想守在他身边妄想等他回心转意,那是白费心机......"
看到这一段时老实说刑锋有点儿胆颤心惊。如果乔慧臣听完他的告白最后决定却是不爱,那......可就再也没戏唱了。
"啊......"游戏告一段落,乔慧臣终于松开了被他一直握着都快要发热的鼠标,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伸手捏了捏酸痛的脖子。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转动的时候都可以听到骨节的啪啪声。
"很酸么?我帮你捏捏。"
旁边的男人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虽然话说得从容不迫,但动作却远比话要来得快,不等乔慧臣出声一双手已经放在他肩膀上有条不紊地动作起来。
"呃......"本来想推辞的,但男人用说话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放松一点,你肌肉绷得很硬啊......从来没按摩过吗?"
乔慧臣迟疑了一下,终于如他所言缓缓放松了肌肉。听到男人的问话,他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不太习惯。"
知道他被人这样按摩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后,站在他背后的刑锋嘴角缓缓露出一抹笑意。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服传到他手掌,男人有种奸计得逞的得意。
"技术不错嘛,你学过?"虽然从来没被按摩过的人根本没有可比性,并不知道真正的好技术是什么样子,但别人正在为你服务,无论如何都应该要夸奖几句的。更何况这样被适中的力度不疾不速地捏着又确实觉得很舒服。
刑锋笑起来。
"我哪儿有空学这个啊。我这几招也是向按摩师偷的师,哎,哪天有空我请你去专门的地方按摩,让你好好放松一下。你看你的肌肉都硬成什么样子了。"
"不要了。"乔慧臣闭着眼,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不习惯有人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乔慧臣的话让刑锋明显地愣了一下。
是,他早就发现了。乔慧臣有着一种心理洁癖,有点儿抗拒肢体接触。但,如果他连按摩都接受不了的话,又怎么能接受性事?象他这样的心态会认为那种事是很肮脏的吧。
有不好的预感。
这样的话,就算乔慧臣接受他只怕往后的道路也很漫长。
如果一步一步按步骤来,先告白再追求,获准他的同意后A、B、C三步曲循序渐进......等他终于允许自己爬上他的床,搞不好他都已经老到力不从心的地步了也不一定--当然,前提是他还没有因欲火不畅而憋死的话。
那,可不可以......不按顺序来?
先给他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有种说法叫'天人交战'。这种内心活动,通常是指人的脑子里突然钻出一丝邪恶的念头,象被魔鬼突然引诱似的,它代表着你内心深处最隐密最真实的渴望,引诱你抛弃道德规范,服从于人性。而这个时候人通常都会作好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其激烈的程度,视乎你到底有多么渴望做那件事。渴望程度越大,其引诱就越是诱人,象一颗黑色的种子深深种在了内心深处,无论多么理智的扼杀都不能完全将其毁尸灭迹。
现在,这颗种子在刑锋的心里发了芽开了花。
将生米煮成熟饭的念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男人一边缓缓捏着他的肩,一边动着脑筋。
还不是那种漫无边际的空泛想象,他是很认真的在仔细考虑这样做的可行性和后果。
既然没有多少耐性等他自己觉醒,不如就给他来一个震撼性教育吃了再说。
那么,采用哪种方式比较好呢?
用强?
迷奸?
引诱?
下药?
反正思想无罪,所以男人也就很痛快地向魔鬼投了降,尽情在脑子里实施犯罪计划。如果闭着眼睛享受服务的乔慧臣有读心术的话,此刻一定会吓得一蹿三丈,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头一条和最后一条都被否定了。一则没有技术含量纯以武力取胜,一则太过卑鄙下流,两者最后的结果都只有过把瘾就死。
而引诱也是行不通的。乔慧臣对性事仿佛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心性本来就偏冷,如果尝过鲜呢,还能指望象初次捕猎的小狮子食髓知味,偏偏他又是个童男。如果自己真的象某些小说里写的那样说什么'男人之间互相解决是很正常的'然后主动为他手淫的话,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个变态吧。
那就只能迷奸了。
不过老实说,这种方式也有一定难度。因为这个人自制力实在太好,基本上就没有放纵自己的时候。跟他认识也有这么久了,也一起出去吃了那么多次饭,他竟然从来都没喝醉过。倒不是说他本身酒量有多好,而是他喝到一定程度就会控制住自己,不管怎么劝都会笑着摇头说'不行,我喝不下了'。害他想借着照顾为名趁机行揩油之实都找不到机会。
乔慧臣,难道你真是这么无懈可击吗......
19
一个人,如果真的执着地动上歪脑筋的话,那种执念是很惊人的。
刑锋现在的情形就是如此。
一连几天他脑子里就反复地琢磨着要不要做、如何做、做了会怎么样。
第一步,刑锋已经决定了。
做,一定要做。不做的话事情会一直这样胶着,不可能有进展。
但难就难在第二步。
他这么果敢决断心思狡诈的人,都感觉对乔慧臣象老鼠拉龟无从下手。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想不出办法,但这件事关系到乔慧臣,关系到他俩的后半生,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果轻举妄动的话很容易就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搞不好事发后乔慧臣大受打击,真的把他列为拒绝往来户,从此再也休想让他相信他一分。所以他不考虑稳妥不行。
越考虑其忧心的事情就越多,越想越觉得没有把握。时间流逝,底气越来越不足,他皱着眉头想:到底是要保险起见呢,还是兵行险着呢?
乔慧臣当然是完全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的,照吃照睡不误。
人世间大概真的是有命这一说的吧。
就在刑锋还在冥思苦想作着艰难抉择(毕竟不是决定晚上去哪儿吃饭这么简单)的日子里,大概是老天都有点看不过眼了终于决定要助他一臂之力,在不久之后的某个周五晚上,天赐良机。
那天,乔慧臣的单位里要宴请一位很重要的人物。
这个人并不是他们公司的客户,名声也不好。不好到什么程度呢?从好事者给他取的几个洋名大概可见一斑。
日本名:路边一郎(狼)
韩国名:朴(嫖)正欢
俄罗斯名:苏丝尼娃(输死你娃)
......
说到底,这人就是一个典型的、好色烂赌之人。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坐在了一个很有权力的位置上。只要他打个招呼,把一笔大生意交到他们公司的话呢,不但对往后的发展大有好处,下半年发年终奖时员工们的红包金额也会十分可观。
有鉴于此,公司上下对这次晚宴就相当的重视。
首先,是宴请的地点选在了最高档最豪华高举屠刀随时准备宰客的海鲜城。其次,参予招待的人员也经过精心挑选。或者貌美如花,能起到赏心悦目的作用;或者久经考验千杯不醉,能达到'陪客人喝好'的要求。还得有一个善于在席间说笑话搞气氛哄客人开心的高手,另外吃完饭后打麻将也是重头戏,陪打的人要非常善于从细微处观察客人的需求,他要哪张就打哪张,哪怕是自摸的牌也无所谓--总之,要做到只输不赢,达到在牌桌上送钱的目的。
这些可都有是很高要求的专业人士啊。细究起来乔慧臣是哪条边儿都沾不上,但最后领导还是把他也选中了。
为什么?
这还用问?总得有人保持清醒负责送喝醉的人回家吧!
没错,乔慧臣就是那众人皆醉我独醒盛宴过后负责收摊子的那个人。
席间,雅室里气氛格外热烈,酒觞交错。几杯黄酒下肚,男人们就抛弃了平时道貌岸然的面具,开始口无遮拦的开些有颜色的玩笑;女人们则吃吃地笑着双颊飞霞,挥着粉拳娇嗔'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种明显带着打情骂俏热闹到不堪的宴会对乔慧臣来说不谛为一种酷刑,偏偏又不能任性地走开,还得忍耐地坐在这里跟着大家一起笑。
"哎,你,那个小同志。"
今晚的主角在很灌了一些酒之后开始有点人来疯了,开始倚老卖老起来了。他指着坐在他斜对面的乔慧臣,"你怎么不喝酒,啊?"别人都善颂善祷地向他敬过酒,只有他,除了开席时和大家一起举过杯,还一直都没表示呢。
正在埋头吃菜的乔慧臣抬头一看,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连忙笑着站起来,"佘主任......"还真是名符其实,姓佘。
领导和刑锋有点交情。当初刑锋介绍乔慧臣来的时候虽然没有说得很透,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照顾他一下'的意思。所以这个时候领导就连忙笑着出来打圆场了,"小乔过会儿要负责送我们回去,所以我叫他不要喝酒。"
佘主任相当不耐地啧了一声,"送什么送!打的嘛!哎呀,喝喝喝,今天我高兴,全都要不醉无归啊!"
听了这话,在千分之一秒之内,电光火石之间,乔慧臣与领导飞快地作了一次眼神交流。
领导权衡轻重,微微点头,乔慧臣见此自然只能领命。
事实证明,他、乔慧臣,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是人,就会有弱点。他的弱点,就在于太懂事了。
乔慧臣知道,在这个时候,他不但要喝,而且还要喝得很痛快,很漂亮,要让这位佘主任有一种'他说了算'的威风感和满足感。
所以乔慧臣在接到上司无声的指令后,很快就调整了一下表情,倒了一杯酒,笑如三月春风,双手执杯满面歉意地对佘主任笑道:"我酒量本来不行,领导又安排了任务。但您既然这么说了,再不行我也要豁出去了!这杯酒,算我给您赔罪。"
这话听着叫人舒服,尤其他一仰脖一饮而尽的痛快劲儿更让人觉得'这人挺上道'。不过佘主任还是故意不依不饶地嚷嚷起来:"一杯?至少三杯!"
"行,您说了算!"乔慧臣二话没说,连干三杯,杯杯见底。
旁边的人拍掌起哄,"小乔没看出来喔,你深藏不露!"
乔慧臣坐下了,笑着摇了摇手。眼睛往领导那边一溜,接触到对方赞许的目光,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正所谓酒品看人品,佘主任这下比较满意了。不过同时也起了一种不肯服输的心理。但凡爱喝酒的人都喜欢斗酒,仿佛赢的人市政府会颁奖给他似的。乔慧臣刚才默不作声一副不会喝酒的样子,现在却露了这么一手,那......可要好好会会了。
结果,当晚乔慧臣是被刑锋接回去的。
刑锋本来也有活动,只是他那边完得比较早,又婉谢了后面的娱乐安排,临走的时候想到乔慧臣说过今晚在海鲜城吃饭,两个地方隔得不远,就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他的电话来得很及时,刚好乔慧臣他们要散场,正准备进行第二轮活动。
因为佘主任的强烈要求,后面的节目清单就稍稍作了一些改动。打牌嘛,反正明后两天都可以进行,但现在夜生活开始,应该先洗洗脚、泡泡澡,适当地按摩按摩,放松一下身心。
这种活动呢,就不适宜有太多的人在场了。所以领导就点了几个跟他比较亲近的得力部下随身侍候,其他的人各自解散回家,随时候召。
乔慧臣求之不得。
佘主任虽说已快到知天命之年,但壮心不已,仗着平日训练出来的好酒量不但和陪酒的人好好斗了一把,连他们这些没有负责陪酒任务的人也被拖下了水。散席的时候已经喝趴下了两个,没趴下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酒气熏天,眼睛都象兔眼似的发红。
相比起来乔慧臣还好一点,至少从外表上看跟个没事人儿一样--他的体质决定了他喝再多的酒也不会脸红。这种人看上去很唬人,让大家都觉得'咦,酒量还不错',殊不知这种体质其实最伤身,因为不容易吐,所以酒劲都积存在体内发散不出来。
在屋子里他的确是还好,但一出门被风一吹就不行了,酒意上头,脑子里就开始一阵阵地发晕。
这种晕飘飘的感觉就是重庆人俗称的'喝到位'。感觉很好,云里雾里神仙一样,所以刑锋开车来接他的时候就看到他一直在笑。
每个人喝醉酒后的表现都不同。有人话多,有人大哭,有人闷头大睡,有人趁机发疯,而乔慧臣这种内敛的人就算喝醉也不会有太夸张的表现,顶多也就是笑得灿烂一点、开心一点、热情一点。
"嗨~~刑锋你来了?"向他挥挥手。
......
一看他这个样子刑锋就知道他喝得有点程度了。有点好笑的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扫视,"喝高了吧你?"
"没~~有。"乔慧臣打死不承认,"只不过是手脚有点不听使唤嘴巴有点不管把而已。"
那还不是喝高?
刑锋又好笑又好气,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好,那可以回家了吧?"
"嗯!"乔慧臣很乖地点了个头。也不用刑锋帮忙,自动自发地就爬上了车乖乖坐好。
看着平时很正经稳重的人现在变得有点孩子气起来,觉得他这个样子可爱到不行的男人,心里就象有十几只猫爪子在抓挠。痒啊,心痒啊。
乔慧臣,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机会哦......
一路上乔慧臣精神极好,为了向刑锋证明他真的没有醉,他一直以很认真的态度力求言词清晰地背着九九乘法口诀表。男人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不时笑看着他,然后加快行驶的速度。
把车停到车库,刑锋绕到他那边还说要去接他下车,谁知乔慧臣根本就不用他扶,拉开车门就蹦了下来,走了两步,又好象想起了什么,嘟囔着转回去,"我的包......"
在座位上摸到了自己的包包,拿起来抱在胸前。"差点忘了......"
忘了也不要紧
20
如果只是轻如羽毛般若有若无的浅吻,那即使被吻遍全身以乔慧臣此刻迟钝的神经末梢大概也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但一百来斤的体重,就算被手肘承受了大半的力道那余下的重量还是压得他很不舒服地扭动起来,皱着眉头不满地发出了哼哼声。
觉得他别扭的样子很可爱,刑锋忍耐地暂停了一下动作把身子挪开了一点。这样俯身看着他,看见他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脸色也比平常要好很多。明明很怕把他惊醒,但刑锋却还是忍不住轻轻亲了他一下。
重物移开,乔慧臣渐渐平静下来。
他仰面躺着,舒缓绵长的气息,带着一点酒气,让近在咫尺的刑锋也有了一点微醺的感觉。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他觉得今晚乔慧臣容颜格外秀雅,嘴唇也红得诱人,忍不住就一亲再亲。因为心中清楚这种甜头在乔慧臣清醒的时候是绝对尝不到的,所以男人仅有的那么一丝犯罪感此刻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被完全抛到脑后,专心品尝起他的味道来。
很轻易地就把舌尖探进了他温热的嘴里,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敢太深入,力度也不敢太大,只是小心地、试探地舔着他的口腔。但闯入的异物让乔慧臣迷糊中仍然觉得有点疑惑,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吸了两下想辨清这是什么东西。虽然觉得并不好吃很快就不再继续分辨下去,反而退缩地躲避着,但这种短暂的、并不算回应的无意识反应却还是让男人兴奋得头发都几乎要竖起来,不但立刻更加大力地吮吸翻搅,右手也很勤奋地在他身上点燃火引。
若单论手感的话,男人的胸部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摸的。但刑锋的手就是执着地在那里流连不去,仿佛该处有吸力似的吸附住了。他手指很用力地搓揉着他的胸口。下身一阵火热,两人下肢的纠缠摩擦更是助长了这种火热的感觉。等不及进入他体内便就这样隔着内裤便顶撞起来,听着乔慧臣发出的含糊呻吟,明知他这几声呻吟其实是被打扰的不满多过爱抚带来的快感,但刑锋还是觉得脊背上猛然窜起一股颤栗感。
泄了。
男人简直不敢相信一向持久耐战的自己就只是听他这么哼哼便达到了高潮,但小腹冰凉湿滑的触感却又提醒他这的确是事实。
太丢脸了......
有点狼狈地看了看昏睡中的乔慧臣,暗自庆幸他没有看到这一幕。但同时也有了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不信收拾不了你......
新的欲念重新聚集起来,这次来得更汹涌更猛烈,光是体外摩擦是绝对止不了渴的,但是男人拼命忍耐着,先用一种迫不及待到近乎急色的态度把手伸进了乔慧臣身上唯一的屏障下,搓揉套弄起来。
--是有一点讨他欢心的意思。想让他舒服,这样的话,如果明天早上乔慧臣大发脾气自己也会更加理直气壮一点吧。
那么敏感的地方被人握住,乔慧臣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本能地就扭动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被打扰了睡眠还是为了自保,生气地弹了一下腿。自然,他是踢不到刑锋的,男人反而觉得他发脾气的样子很可爱,很孩子气,一边不怀好意地低哄着他说:"乖......会很舒服的。"一边很有技巧地加速了手上的动作。
可想而知,乔慧臣这种在性事上有如一张白纸的人,当然不是男人的对手。男人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很能起到安抚作用,他情绪渐渐平稳,眉头微微皱着,仿佛觉得很痛苦,又象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被弄到后来,就闭着眼微张着嘴粗重地喘息起来。
男人看着他面孔微红神魂迷醉的样子就觉得一股欲火直冲脑门,很难想象平常那么正经斯文的人在床上却有着这么妩媚的一面。男人觉得不行了,再忍下去自己只怕就先要爆炸了,立刻加快摩擦速度,尽快让乔慧臣在自己手上呻吟着宣泄了出来。
那人高潮过后软绵绵无力的样子实在是很诱人,男人凑上去堵住他的嘴狠狠亲吻。在这种时候,平时努力隐藏着的攻击性都撕掉面具完全暴露出来,仿佛这样接吻并不足够,他带着一点凶狠地噬咬着他的脖子,一边急不可待地将手滑到了后面,就着手上湿滑的液体旋转着按摩穴口想令他放松。
因为指尖时不时地侵入,乔慧臣又别扭地扭动起来,想要避开这种即使在睡梦中也感觉得到的侵略感,但这种扭动就现在的情形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完全是在挑战刑锋的忍耐力。
男人低低地诅咒了一句,很努力地抽身起来抓过了放在床头的润滑剂,一使力就挤出了大半管。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男人用仅存的一点儿理智和为数不多的耐心为知下的人做着放松步骤。渐渐地,可以容纳三根手指了,男人觉得再不行动的话自己就要被欲火烧死,立刻摆好了姿势准备入港。
就在这个时候--
"......刑锋?"
头上传来很微弱的声音,似猫叫一般,但在此刻男人听来却无异于一声炸雷。
"呃!"男人惊吓地抬头,僵住。
那个因神智不清而被他恣意玩弄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半抬着头,睁着眼皮迷迷糊糊地看着忙碌的他。
乔慧臣是被他那不间断的骚扰给闹醒的,其实他也并未完全清醒,因为他昏散的眼睛里并无焦点,半醉半醒之间也根本看不太清这个距离自己很近的人是谁,只觉得有个模糊的人影在自己眼前晃荡而已。
醒了......
男人因着这个念头而觉得脑中嗡地一下。他被吓得不轻,好似数九寒天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岂止浇熄了欲火,简直透心凉,都快要被这意外变故吓得阳萎了。
半晌,才僵硬地点了个头。
"哦......"辨别出男人点头的动作后,乔慧臣相当放心地微笑起来。
笑?
男人胆颤心惊。他倒底醒了没有?
乔慧臣根本就不知道男人现在一点儿防护能力都没有的提心吊胆等着他发落,晓得是刑锋之后他就放松下来了,带着一点讨好的神色冲他笑了一下,低低嘟囔了一句:"百分之七十......"说完,又倒回枕上,闭上了眼睛。
......
......
屋中静了很久。
直到乔慧臣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男人也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僵硬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所见。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抛下一颗炸弹就彻底沉睡过去的人,好半天才终于悲愤而委屈地低吼出声来:"乔慧臣!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21
星期天的黄昏,阳光余热未散。刑锋走进酒吧,小柯抬头看到他的样子,嗤地一下就笑起来。"老大,这是怎么了?"在他的印象中,刑锋一向意气风发,很少看到他这样委靡。
男人从昨天开始就口舌生疮,满嘴疼痛,嘴上起了一溜小泡,吃了大把大把的牛黄上清丸,但效用却微乎其微,小便的时候都感觉得到那股热毒。
"上火。"说话都觉得口腔里面一阵疼痛,但实在是心中烦燥,所以牢骚颇多。"这鬼天气!该死的温室效应!"
这才几月啊,外面的气温已经高达三十七八度了,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完全是盛夏的样子。拜托,一年是四季好不好?以前春夏秋冬多分明,近年来是越来越让人觉得少了两个季节,一脱毛衣就要穿短袖!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全球变暖,混蛋,都是人的错!住在地球还敢这么糟塌地球,迟早人类全都玩完儿!
听着刑锋的牢骚,小柯一边给他一瓶冰凉的啤酒降火,一边非常理解地点了点头--刑锋同志因为肝火上升心火旺盛,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怪无可怪,怪起了整个人类社会。
"小乔美人呢?叫他给你炖点绿豆汤喝嘛,清热败火。"
说到那个人,男人就觉得满心委屈。"......他回老家了。"如果有他在的话岂止有绿豆汤可以喝?还可以享受清凉去暑的西瓜--乔慧臣喜欢把红红的瓜瓤用勺子挖出来用透明的水晶碗盛着,然后用糖蜜着放到冰箱里,满头大汗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吃那个简直是一大享受。虽然做起来并不麻烦,可是他走了,自己又没有心思弄。
小柯再次理解地点了点头。
难怪火气这么旺盛,原来还有欲火未畅这一层深层原因。
"他家里有事?"
好象是这样。昨天从浴室出来看他头痛得厉害,想起自己那边还有早前买的醒酒茶,结果过去拿了回来就听说他母亲叫他回去一趟。
如果不是在他提出开车送他的时候乔慧臣委婉地说了一句'不用了,昨晚你也没睡好,就好好休息吧'的话,他简直要疑心他是不是发觉什么了。因为实在是太巧了啊。
"该不会是被父母招回去相亲吧。"
这句话也刑锋的一块心病,本能地就瞪他一眼,"说什么哪你。"心里暗暗嘀咕:也不是没有可能哪,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等他回来是得旁敲侧击套问他一下。
小柯本来也就随口一说,但看到刑锋反应这么大,就知道老大心里其实也是十分担忧这点的,不禁暗暗一乐。
他本来就爱开玩笑,刑锋一向冷竣严肃,难得这次遇上乔慧臣这个定头货,如此好机会怎能不取笑一番。
"哎,小杰。"他笑着招呼旁边正擦着杯子的酒保。"问你一个问题:老虎和兔子谁更厉害啊?"
"哎?"那年轻人愣一下,"脑筋急转弯吗?"
"你别管,你说就好了。"
"那当然是老虎啊。"小杰不解,"一个食草性,一个食肉性,高下立见嘛。"
"是吗?"小柯瞟了刑锋一眼,笑得那叫一个贼,"那为什么漫画里疯狂的小兔子总是能从老虎嘴里抢到萝卜呢?"
"这么说的话......倒也是......"
小柯拍手大笑起来。
刑锋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笑吧,你就笑吧。机会难得,啊?就这么努力地损我?"
"没没,没敢损您。"小柯不承认,笑着摇手,感叹不已。"哎呀,我算是明白佛经里说的那句'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是什么意思了......您就是一活教材啊。"
正说笑着刑锋手机就响了,小柯探头过去,上身趴在吧台上:"是不是你们家美人?"
刑锋一看,号码前面还有三位数的区号,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小柯玩笑归玩笑,正经起来也还是很会事的。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是正事,又听他接电话时对答都是用的普通话,明白是总公司打来的,于是也止了笑声知趣地不出声。在周日的时候打电话来想必一定是有急事的。
果然,那边仿佛是出了什么岔子,要求他马上过去一趟。以往男人这样跑来跑去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次却牢骚满腹。"我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我出差。"明明今晚乔慧臣就要回来了的。
想到那个人,又想起要给他拨个电话说一声。但电话一直打不通,连试几次都是如此。
......
"怎么了?"见他皱起了眉,小柯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电话打不通。"
"哦......可能在路上信号不好吧。"乔慧臣明天要上班,这个时候应该正在高速路上才对。
......但愿如此。
"老大,放心去吧,绿豆汤少不了您的。"小柯揶揄他,"再说了,你不赚钱,怎么迎娶人家小乔进门?"
男人多少因这些话放松了一点点,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
对小柯的取笑之词他哼了一声,故意唱反调:"他才不象你哪,物资主义者,满脑袋装的都是钱钱钱。"狠狠糟蹋了一番老友才站起来,"我回去收拾行李,先走。"
当晚,男人直飞另一个城市。
这次总公司在办一个大型企划案,作资料搜集的同事因急性阑尾炎入院开刀了。因为刑锋以前对这一块儿比较熟,所以上面临时把他抽调上去应急。男人一下机,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就被立刻拉到了公司,一连几天都在赶工,连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终于,尽最大的力量圆满地解决了问题,接下来的事情不再由他负责,男人立刻收拾行装启程回家。
--家里有了惦念的人,外出的游子难免归心似箭。何况他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件事,那就是乔慧臣的手机一直打不通!
无论打多少次,中国移动话务小姐甜美的声音都是这样告诉他:该用户已关机......
乔慧臣和一般人不同。
一般人发觉手机快要没电时会马上去充电,生怕别人找不到自己会耽搁什么事。但乔慧臣的理论是:"我能随时找到别人就好了,不想让别人随时找到我。"
出于这种对自由的追求,他的手机不通就成为一件常事。如果他不高兴接或是打电话的人不对,那就算手机明明有电,他也会装成有事走开没听见的样子,不接。
正是因为太清楚他有这个毛病,所以刑锋心中就难免忐忑。做了亏心事的人都会这样,本能的心虚,疑神疑鬼,生怕别人已经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好事。
一出机场坐上出租车男人就开始打电话。不是打给乔慧臣--他已经不指望能打通乔慧臣的手机了。他变通地打给了乔慧臣的领导。
耐着性子扯了几句闲话,男人立刻直奔主题,结果对方说的话却让他瞬间就黑了脸孔。
"......辞......职了?"
"啊。"那边仿佛也觉得很遗憾。
男人只觉得头一阵阵地发昏,半晌才听到自己在问:"什么时候的事?"
那边回想了一下,"......上个礼拜天晚上。他打电话来说的,一直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你知道,我们这边辞职都要提前提出来的,他辞得这么急,后面的半个月工资就不好发给他......"
男人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那人絮絮叨叨地说话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反反复复脑子里就想着'上个礼拜天晚上'那句话。
他知道了。
乔慧臣已经知道那晚发生过什么事了。
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刑锋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应该是在他过去拿解酒茶的时候,或许还要早一点,是他在浴室里的时候,乔慧臣不知怎么的就已经知道了。
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刑锋没弄懂。
明明他把现场收拾得那么干净,连室内的空气都用空气清新剂喷过。而乔慧臣醉成那副样子,也不太可能保留当晚的记忆才对。
(在若干时日之后,男人不无试探地问起这个问题。
起初乔慧臣只是白他一眼,不说。
男人很耐心很赖皮很有探索精神地继续追问,终于令得乔慧臣投降,道出答案。
"你给我换了内裤......"乔慧臣的声音有点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哦......"男人若有所思,"这个问题,我本来是想如果你问起的话我就告诉你是喂你喝水的时候被你打翻了溅湿了裤子才帮你换的......"
"......裤子下面也有痕迹......"
"......你是说吻痕?"男人迟疑了一下,"你......认得出......那个?"一个处男怎么会对吻痕有所了解呢?
乔慧臣黑着脸哼了一声。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以为我没做过就不知道什么叫'种草莓'吗?!你以为我没做过就会把那些痕迹当成被蚊子咬的吗?!更何况......
"上面还有你的牙印儿......"
......
男人终于沉默了。
......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好吧,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是知道了。
他既没发脾气,也没大吵大闹。兔子的特性就是胆小啊,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逃得飞快!所以他连问都没有问他,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马上就象中了一箭似的爬起来跑掉了!
说什么家里有事叫他马上回去?自己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苍白的脸色不是因为宿醉而是因为震惊过度呢?不是自己的眼神不够好,实在是乔慧臣掩饰的工夫太高,知道自己被同性非礼心中一定很惊慌吧,但他居然还能沉住气跟他说什么'好好休息'?
行啊乔慧臣,连疑兵之计你都对我使出来了!
22
依刑锋的能耐,要把乔慧臣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其实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虽说有个成语叫'狡兔三窟',但象乔慧臣这种既胆小又有一点自闭的兔子他充其量又能逃去哪里呢?也只有跑回家里躲起来一途了。
不过这几年国家正在进行举世瞩目的三峡大移民,这项政策对重庆主城区的居民或许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下面区县的老百姓来说影响就大了,该迁的迁、该拆的拆,背井离乡,有些地方甚至是整个县城都搬了家。
刑锋看过乔慧臣的履历表,但表上填的家庭地址现在早就被淹没在长江水平面之下了。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头绪,不过,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提我国那长期被排华人士抨击的户籍制度。
在公安局,有一个下属部门叫户政科,专管各地户口资料。老百姓迁户口、办身份证、小孩出生上户口,都要和这个部门打交道。
当然了,户口资料是机密的,不是想查就可以查得到的。它一般不对外,就算是律师或者法院的人去那里调查嫌犯背景例如家有几口人有无曾用名是否坐过牢某年某月某日从何处迁来又某年某月某日往何处迁去之类,那也要带上单位的介绍信。对执法机关的人尚且如此,对一般老百姓那就更加严格了。没有一点能耐能让你查户口?
刑锋的能耐就不止一点点。
他丰富的人脉网络和社会阅历,别说长期关在象牙塔的乔慧臣远远不能比拟,就连一般人那也是望尘莫及。他的朋友三教九流,遍布五湖四海,要在这些人中找几个手上握权可以帮得上忙的,那真是太简单太简单的一件事。
根本就不需要费什么劲,一个电话,几句闲话,乔慧臣现在的家庭地址就被当成人情给报了过来。
拿着写了地址的纸条,男人想:是时候去找他了。
距离事发之日也有这么好几天了,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情绪缓冲,再大的震惊和冲击也该平复了吧,他应该可以冷静下来听他解释了。
于是,在一个周末的早上,男人开着车踏上了他的追猎之旅。
座落在长江边的小县城,山明水秀,空气湿润。没有大城市那种繁忙的快节奏,这里的生活是悠闲的、有条不紊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只有这样的环境才养得出乔慧臣那种不求上进只想平淡的性格。
乔慧臣的家是很普通的公寓楼,一大片房子四十多个单元都是移民还房。因为有着相同的经历、相同的遭遇,又都是差不多的时间搬到这边来的,所以邻居之间很快就熟悉起来。随着国企不断倒闭下岗职工的增多,年轻一点的还忙着为生活奔波,上了点年纪手上又有退休金的空闲时间越来越多,怎么打发呢?于是就开始自发组织起来,每天早上傍晚打打拳、跳跳舞,娱乐生活安排得相当丰富。
刑锋找来的时候,刚好乔父乔母都在楼下的平地上锻炼,家里就只有乔慧臣一个人。
最近几天天气很热,只有早上那两三个小时最凉爽,加上他家的房子楼层高,挨着长江边,河风吹送,正好睡觉。
乔慧臣被敲门声惊醒,以为是父母锻炼回来了,也没从猫眼里看一看门外的人是谁,打着呵欠睡眼惺松地就开了门。
"怎么不带钥--"毫无心理准备地看清了门外那人,最后那个字咕咚一声就吞了回去变成一声惊吓的'呃'。
他没有想到刑锋会找来,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找来,所以,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他根本就没想过把门呯地一声关上--这么失礼的行为象他这样的人是从来都做不出来的。
刑锋也没想到迎接他的居然是这样一副海棠春睡的模样。松松垮垮的棉质白汗衫,下身是又宽又大的短衫裤,头发睡得有点乱了,迷糊慵懒的眼神让他电光火石间就想起了那一晚。
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作这种联想是很不合适的,因为很容易就让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赤裸露骨的欲望。而这种时候这种欲望若是被乔慧臣察觉到的话对整件事非但一点帮助都没有,反而会更加雪上加霜。
所以刑锋眼睛一霎,立刻就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他用一种很正经、很沉稳、一副'我是来办正事的'语气问出来:"可不可以找个地方我们好好谈谈?"
他没有提出要进去坐,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敏感时刻,乔慧臣是绝对不敢跟他独处的。尤其,是在一间有床有沙发很适宜犯案的房间里。所以他首先就抛出诱铒--我们不独处,我们去外面,我们找个人多的地方你放心了吧。
果然,虽然有点犹豫,但瞄了瞄外面金灿灿的阳光,听了听鼎沸的人声车声狗叫声,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景向给了乔慧臣莫大的勇气。何况家里确实不是谈话的好地点,他终于同意地点了点头。
"......我先去换件衣服......"说完,忽然象意识到什么,顿了一下,又有点迟疑。
男人很理解他这种迟疑,于是马上又说了一句话稳定军心,"我就在这儿等你。"
虽然有点失礼,但这种时候乔慧臣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点了点头,跑进浴室洗漱一番,然后换了衣服,取过钥匙和他出去。
因为太意外,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心脏一直呯呯地跳着,有点不敢相信,亦有点疑惑。
为什么刑锋会找来呢?
是想解释吗?
说一时糊涂?
或者......拿钱堵他的嘴,叫他不要说出去?
知道这种事法律是管不了的。所以他应该不怕他告,而是担心会对他的名声有损吧。
那如果他真的给他支票的话,自己是要接受还是很有骨气地丢回他脸上呢?
一路上乔慧臣紧张地思索着,心中七上八下。
最初的惊骇过去之后,他也一直在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上下也很清楚地明白了刑锋的性取向,但自己这么平凡普通的人,居然也能令他有欲望......想到隐密部位那些让他羞耻得几乎想一头撞死的痕迹,再想到这些痕迹的制造过程,他就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时间尚早,茶楼餐厅这些惯常来说比较适宜摊牌的营业地点都还没有开门。两人来到了县城里最热闹繁华的广场,找了一个相对来说较为安静但又不至于偏僻到让乔慧臣心惊的角落。
大槐树下铁质镂花的长椅,坐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并没有做出刻意拉开距离躲避瘟疫一般的姿态--即使在这种时候,乔慧臣也仍然很照顾刑锋的自尊心。那种嘴上不说却用行动来表示排斥的动作,有时候比语言更伤人。如果不知道他的性取向,无心做出来或许还值得原谅,但知道之后再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那就是一种歧视了。
--虽然被他做了那种事,但可能是因为男人的外形实在太讨好了吧,一点委琐的感觉都没有,仍然是一副沉稳可靠正人君子模样。
所以,虽然觉得很丢脸,但感觉却又不是很讨厌。甚至,还有点象是怕伤害了他似的,尽可能地让自己自然一点。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刑锋当然觉得心头稍微放松了一些。
有些人,嘴上说得很开明,理解万岁的样子,但骨子里却未必能够真的接受他们。何况自己又趁着他喝醉对他做了那种事,他其实是很害怕乔慧臣排斥自己的。
现在两个人的情形就有点象老虎遇到了猎人,猎人固然胆颤心惊,但老虎心里也害怕。
"有......什么要说的,说吧。"还是乔慧臣开了头。
但男人好象并不急于摊牌,或者说他事到临头,他又有点怯场。咳了一声,蕴酿了一下情绪,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还没吃早饭吧?我去买。"
"呃?"
也不等乔慧臣出声阻止,男人站起来就往附近的面包店走去。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以及稍嫌匆忙的脚步,乔慧臣明了于心地点了点头。毕竟这并不是一件好启齿的事情,他可能需要进行一下语言组织。正好,自己也可以趁这个时间整理一下思绪,待会儿才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过了一会儿,男人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份面包和鲜奶。
"你喝有糖的还是无糖的?"
"有糖的。"
男人点了点头,很自然地就取出吸管替他插好,然后才交到他手中来。
"面包呢?有草莓和菠萝。"
"草......"才说了一个字就想到了自己身上那些,脸顿时就黑了一下。"菠萝!"
男人看了他一眼,把菠萝味的面包递给他。
大口大口地咬着面包,乔慧臣心中憋气。同时也为目前这种情形而觉得哭笑不得。自己居然可以和意图迷奸自己的犯人这么若无其事分面包喝牛奶享受早餐?脑壳坏掉了......
男人没有发现他的心理活动。
事实上,他此刻也是感慨万千。
和乔慧臣来往这么久了,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但两人从来也没有一起吃过早餐。
其实是很向往如真正的家人一般住在同一屋檐下的。
早上,在同一张床上满足地醒来,看着身边睡着的小乔,来一个甜蜜的早安吻。看他睡眼惺松地醒来,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于是啊呀一声跳下床。他起床洗漱,从浴室出来后早点已经摆在餐桌上。不需要多么丰盛,哪怕只是白粥和咸菜,关键是那种隐隐流动于其中的幸福感。那才是在外面奋斗拼搏的动力吧。
这是他和乔慧臣之间第一次早餐呢。
有一种凄凉的幸福。
晓得乔慧臣知道那晚发生的事后固然有事情败露的恐惧感,但再想想,也有一点豁出去的感觉:他知道了也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真相就这么揭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明明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有点不敢马上就去问询结果。
如果乔慧臣实在不能接受......
那可能这也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次早餐吧。
那种关于幸福的想象,可能也只会永远存在于想象中吧。
男人苦笑了一下,默默看着旁边那个象和谁赌气似的咬着面包的男子,几乎没有自觉的就说了下面这句话。
"......乔慧臣,我喜欢你。"
23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不可能再收回。
姑且不说乔慧臣听到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当刑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心中也不由得一惊,有一点微微的懊恼。唉,他本来没打算说得这么直白的。
人与人之间相处,往往有着一种微妙的想占上风的心理。先动心的人会很吃亏。他坦承喜欢他,那就是承认了他有伤害自己的能力。简直是主动地把弱点暴露给他,顺便还送了他一条鞭子。
如果真的被伤得体无完肤,那也是自找的吧。谁叫他这么不智呢。
不过,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那懊恼也是枉然。鼓起勇气看了看乔慧臣,虽然明知他不是那样的人,但还是很害怕他倒吸一口冷气然后跳起来大骂他是个变态。后者平静的(?)表情给了他鼓励和勇气,他大着胆子说下去。
"我喜欢你......"缓缓重复,"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
没有说'爱'。
毕竟,不是那种青涩纯洁的十八岁了。只有在那样飞扬坦率的年纪,才可以轻易地说出'爱'这个字,即使那时并不十分懂得爱的真谛。
而成年人,经历的事情越多,越是有着太多的顾虑,不太好意思让这个字出口。除非是感情特别热烈奔放的,要不然就是说滑了嘴的,不然不会象电视里演的那样深情款款地说我爱你--这种话在电视里说出来固然能够打动人心,但现实生活里听到这种话只会觉得滑稽,而乔慧臣......只怕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字。
被告白的人缓缓转动着僵硬的脖子。
从外表上看这个人有着令人赞叹的镇静工夫,脸上的表情基本上平静到波纹不兴,既没有失态的张大嘴,也没有吓得滚下椅子。甚至都没有用手按一按耳朵试试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不过也只是在外表上吧。在平静到僵硬的外表下,他的内在已经被这一个炸雷炸得都快要焦黄了。
头一次被人告白,而且对方还是同性。
震惊吗?是的。但震惊之外心头也象是穿过一个黑暗的山洞忽然看到天光一般豁然亮堂起来。原来如此啊。乔慧臣冷静地、茫然地,恍然大悟。难怪他对自己这么好......
知道了原因,以往发生的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了。
原来是因为他喜欢我。
他喜欢我。
......
......
不得不说,刑锋最初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
乔慧臣冷静片刻,看着刑锋柔情委婉低声下气的模样,忽然就有了一种扬眉吐气趾高气昂的感觉。想到小时候被这个人欺负的惨状,再对比一下现时的情形,简直就想象动画片中那些邪恶的主角一样掩着嘴哦呵呵地放声狂笑起来:臭小子你也有今天!
如果换作另一个心狠的、任性的,处在乔慧臣目前的位置,那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大好机会的。但乔慧臣,虽然心中得意到极点,但到底还是做不出玩弄戏耍别人感情的事来。尤其,是在听到刑锋说了下面这些话之后。
"可能的话,想以后都和你在一起......就象普通的......夫妻一样......"
乔慧臣呆住了。
这是求婚吧......
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头是微微低着的,手放在膝盖上,有点用力地握着膝头,指节发白。不止如此,肩背、手臂、乃至全身,无一处不透出他的僵硬和紧张。一向冷静从容的人,那么短的一句话也要分成好几截才说得出口,可见他心里其实也是很害怕的吧。
女人们总以为男人皮粗肉厚,经得起摔打、拒绝和折磨,但事实上不是这样。乔慧臣也是男人,他知道,男人有时候其实也是很脆弱的,他也会很怕被人拒绝被人嘲笑,在感情方面也许不如女人来得细腻,但也绝不至于粗放到被伤害后可以无动于衷、呵呵一笑就此忘怀。
这告白的一幕一连几天都在乔慧臣脑海里不断上演,他想:要多大的勇气才可以坦白地向一个同性说出那样的话啊。
反正自己是打死都做不到这点的。
所以,他说这些话时的真诚度......应该是勿庸置疑的吧。
刑锋对他的感情,他可以说是铭感于五内。象他这样的人,别人对他一丁点儿的好,他都会记得很清楚。所以他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对刑锋作出回复,要怎么样,才能对得起他这番坦白和真挚。
男人最后这样说:"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答复。"
开着车跋涉了几百里路而来,却只为了说这几句话。光凭这一点,就不应该轻忽以待。
乔慧臣这几天很沉默。
虽然平时他也没有表现得活泼开朗,但到底和现在这种若有所思的沉默是不同的。
家里最先发觉到他这种情绪异常的,是他的母亲。
在一个天空满是火烧云的黄昏,吃过晚饭,乔母走进他的房间。
乔慧臣坐在床上抬头看了看她。"妈。"
这也是他考虑的问题之一。
如果他和刑锋在一起,那父母会怎么样?他们会有怎样的想法?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别说什么'两个人的事,别人管不着',这个别人是他的血亲,有深厚的感情和关系,怎么可能不顾虑他们的想法和反应。
乔母温柔地笑,"有什么话想和我聊聊吗?"
都说儿大避母,但他们母子俩的关系却如无话不谈的好友。不象大多数和她同龄的女人,日常生活差不多就是带带孙儿、打打麻将,张家长李家短的,乔慧臣的母亲相当开通,知书识礼、也保持着一颗童心,对于现代的某些观念她理解而接受。这样的母亲是可以当朋友的,在这个人生路上重要的选择关口,乔慧臣茫然而矛盾,他很需要一个经历过世情对人生有着丰富阅历的忘年交来为他拨开迷雾。
想了一会儿,用这句话来作开场白:"妈,我遇到了一个人......"
"哦!"乔母会意地点了点头。
'遇到'这个词,听起来仿佛是很平淡,轻描淡写。但在某些时候,它却有着深刻的含义--譬如说现在。以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她知道这个人的意义绝不会象表面听来的那样清浅。如果真是无关紧要的人,他连提都不会提的。
儿子终于开窍了呢。
她有点高兴,微笑着问,"然后呢?"
乔慧臣一看她嘴角的微笑就知道她多半已经想到喝儿媳妇茶那一段去了--在某一程度上,母子俩的联想力不相上下。
"妈,"他无奈地惊破其美梦,"那个人是男的。"
乔母微笑一窒,心中咯噔一下。
为人父母的没有人会对自己的儿女往同性恋那条道路上走而乐见其成。顽固的,深觉羞耻、抵死反对;开明的,谈不上赞成,但会给予相当的支持。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个正常的、为社会大众认可和接受的家庭呢?
"哦......"有点明白儿子在烦恼什么了。
乔母慢慢地,握着扶手,在对面的凉椅上坐了下来。
心里有点乱。
这个事情,不太好处理。
的确是要考虑得相当清楚才可以下判断做决定。
她知道儿子一向很重视她的意见,所以她更要想清楚之后才能做出回答。
理了理思绪,乔母冷静地想了很久。"......他对你很好吗?"
乔慧臣默默点头。
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男人处在他那个地位,上赶着巴结他的人多的是,本来实在是没有必要对他那么好的。以前,还以为是出于补偿心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喜欢他。
"妈,你知道我不是......"虽然从来也没有喜欢过谁,从来也没有对谁动过心,甚至也根本没有过'未来的伴侣一定要是女人'这种想法,但他的确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往另一条崎岖的道路上走。
自己应该是个很正常的男人才对,但为什么从刑锋说了那样的话之后脑子里有时候也会有'如果是和那个人的话......'这种侥幸的念头呢?
跟那个人在一起,其实也是很开心的。
吃过晚饭,两人一起玩游戏。他坐在电脑桌前,刑锋捧着手提半坐在沙发上。他被人堵着杀经验的时候,男人一边提着刀飞快地赶过来,一边用戏谑的语气提高声音问'要不要哥哥救你?'
不玩游戏的时候呢,两个人会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天南地北雅俗共赏。男人其实也是很好的聊天对象,往往他只要说了上半句,刑锋就知道接下来的下半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默契的呢?
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男人从来都没有用'发神经'这样的词来形容过他,只会用一种又笑又叹的眼光看着他。以前,没往心里去,现在才知道,那种眼光--叫宠溺。
他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吧......
静静听着儿子细细地、慢慢地,诉说着他和那个叫刑锋的男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乔母的心思渐渐松动。
她是一个感情丰富、心思细腻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对爱情往往有着十分的憧憬和渴望。她希望有人宠,有人疼,有人理解她的心思,有着共同的追求,既是伴侣,也是知音--但很可惜,年轻时的梦想并未成真,她嫁的人并不是这样。
乔慧臣的父亲是一个好人,尽他最大的能力来照顾妻儿。但这种照顾,只限于丰衣足食,生活方面的。至于感情和心理,那种相对来说虚无飘缈的东西,他根本就没有想过。
举一个例子:对于乔慧臣的迟迟不婚,乔父深觉纳闷。私底下和妻子说起来只会觉得很奇怪,"明明那么小就会说喜欢女生,怎么长大之后反而又不着急了呢?"
--根本就没想到什么童年阴影心理创伤之类的问题。
和这样一个人生活了三十年,乔母心中也是有遗憾的。她知道在人世一趟,要想遇见一个真的理解自己、懂自己而且又有缘相守的人其实相当不容易。而乔慧臣,三岁时看《王子复仇记》就会看得流泪,那时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完全继承了她感情细腻丰富的一面。这样的人很注重心灵和精神层面上的追求,柴米油盐的现实生活不能满足他,如果纯粹只是为了年纪老大组织家庭就让他和一个女人结婚从此为生活奔波,每天挣扎在尿布与奶瓶之间--这样的日子,可想而知是绝对不会幸福的。
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她希望他能够真的幸福。
乔慧臣和母亲的一番谈话,除了两个当事人没有人知道其具体内容。
在谈完话的第二天,他搭上了去重庆的车。
三月天,艳阳高照。
他和刑锋坐在咖啡厅里,透过透明的玻璃墙看着墙外熙熙攘攘的路人。厅里人不多,有抒情的流行歌曲缓缓从音箱里流泄出来。
这是最后的摊牌时刻。
男人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掩饰地喝一口咖啡。
等待发落的日子相当难熬,有时候他后悔把主动权交到乔慧臣手上。知道他一定会考虑,考虑得越清楚,越会打退堂鼓。毕竟同性恋代表的是一条相当难走的路,多数时候不能见光。乔慧臣那么怕麻烦的人会舍易就难吗?结果应该是不喻自明的吧。
但虽然如此,心底还是怀着一丝侥幸的希望。这几天他看了自己的手机不下百次,生怕会有短信或未接电话之类的东西。从最初满怀希望的等,到渐渐破灭的等,最后甚至是有点愤怒的等了。
--他不会就这样把自己晾到一边作冷处理吧?!
每次一有这样的念头就恨不得马上打电话过去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好几次号码都发狠地按好了,却又迟迟按不下那个接通键而颓然放弃。这么几天了都没有消息,结果已经呼之欲出,也许自己真的要开始逐渐习惯没有他的日子,人事本无常,聚散皆是缘。或许他和自己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缘?
"那个......"意识到乔慧臣终于开了口,男人心中一惊,竖起双耳,眼睛警惕地盯住他。
乔慧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样的场面于他也是头一次,实在是很不自在。不过,两人坐在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再磨蹭下去天都快黑了。其实只是几句话而已,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
又给自己打了一下气,他才握手成拳,堵在嘴前咳了一声,算是清了清嗓子。
"这几天,我考虑过你说的话......"
刑锋的心呯呯跳起来。发现自己握着咖啡杯的手在微微地发抖,象酒精中毒似的,连忙把杯子放下,双手互握在一起,不让乔慧臣发现自己的紧张。
"现在,我也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也要考虑清楚......"
呃?怎么把球又踢回来了?
男人微微皱起了眉,紧张地思索。他会说什么?该不会是说什么'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乔慧臣不好意思直视他,索性把眼光斜斜向下定在旁边的盆栽上,仿佛那宽阔的叶子上突然开了一朵花出来似的。
他困难地、嗫嚅着开口。"我......还没有爱上你......"
等了半天等来这样一句话,刑锋实在是忍不住要苦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乔慧臣对他的感情,充其量也只是停留在朋友间的喜欢上吧。
"我最爱的人,可能永远只会是我自己......"
这是属兔人的特性啊。
"而且,我也不是......你们圈子的人......"
再清楚也没有了......
"所以,思想......有时候可能会反复......"
接下来就应该是结论'我们不合适了'吧......
男人悲哀地撇了撇嘴,为自己的首度示爱被拒默哀。早就知道先动心的人会很吃亏啊,这次可是自己双手捧着心去让他践踏的......
"如果......这样你都不介意的话......那我们......也可以......试试......"
???
男人惊讶地看着他,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
......
......
漫长的静默令得乔慧臣惊慌起来。象他这么胆小的人,是鼓起相当大的勇气才说完这些话的,可是听不到男人的反应,令他觉得异常的心虚。
飞快地看了男人一眼,又飞快地调开眼光,他的姿态闪闪缩缩,与之不协调的却是那脱口而出的话语:"当然!如果你已经改变了主意,那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迫不及待地想要挽救自己已经受伤的自尊心。
......
"......没说过?"
乔慧臣紧张地点了点头。
男人嗤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有着陡然松泄的放松和笑意。"乔慧臣,在你好不容易答应了我事隔五秒钟之后你就反悔了?思想反复也太快了一点吧?"
"呃......"听出男人话中的调笑之意,迟疑地微微抬头看了看他,对面的男人嘴角上有着止不住的笑意。
两人视线对接的时候,男人那抹笑意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庄重而温暖的表情。
他缓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大家都是男的,但刑锋的手却要比他大得多。阳光下,手指缓缓伸展,将乔慧臣整个手掌包在其中。
这一双手,如它的主人一般,稳重、可靠、有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其实是很讨厌与人肢体接触的,但此时被这双大手用力地握着,非但心中没有任何反感,反而有种温暖得想哭的冲动。
"别担心,我会对你好到......让你没有思想反复的机会。"
在这个时候,室内刚好播放着这样一首老歌:
"有谁孤单却不企盼,一个梦想的伴。相依相偎相知,爱得又美又暖......"
此时、此景、此歌、此人,都让乔慧臣片刻之间恍惚起来。
人生路上,一个人跌跌撞撞实在走得太久了。
霜刀雪剑,风雨相逼,会孤单、会害怕、会寂寞、也会茫然无助。
曾经以为,终其一生自己都会这样孑然一身独自走下去,而在人生的转角,他遇见了他。以后的日子,有他牵着自己一起走,风风雨雨,共同度过,那,应该就是梦想了很久的幸福吧。
(全文完)
后续一章(H)
新的日子开始了。
虽然已经有了生活将作出大变动的觉悟,但事实上,两个人的生活和以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刑锋其实是相当希望能够同居而不是到了睡觉的时候就要回到对面。他希望和乔慧臣之间有爱有性,有家的感觉。不过心里也很清楚,虽然乔慧臣认可了他,但那种一经确定关系立刻打得火热,你侬我侬水乳交融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乔慧臣是个慢热型的人,又有洁癖,不给他时间适应是不行的。
搞不好,又是一个漫长的五年计划吧。
小柯对他非凡的耐心深表钦佩,竖起大姆指,眼中的神情仿佛在说'老大,神人也......'。
唉,他也不想步入无性婚姻,但实在是把他拐到手不容易,以前那种接近犯罪的事情是可一不可再,不然很容易就令他产生'难道你说喜欢我就是成天想着做这种事'的反感。现在这种情形虽说不尽如人意,但,能够随时摸摸他、亲亲他,身体上有所接触,嗯,和以前比起来,已经是属于破格的待遇了。
再进一步的接触嘛,那就需要乔慧臣自己有所觉悟才行。
乔慧臣发现刑锋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次他在厨房忙活的时候他就会跑到厨房门口来跟他聊天,本来这倒没什么,但只要他一转身,即使背后没有长眼睛,但也可以感觉得到那股炽热的视线。
那种视线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是清楚的。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产生强烈的欲望,这对他来说很是匪疑所思。自己这个身子就这么......让他喜欢?
好吧,他承认性生活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理解男人对性的急切需求,在他答应了和刑锋试试的时候也已经有了要和他做爱的觉悟。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他心理上对这件事有一道坎,和刑锋在一起,不跨过这道坎是不行的--怎么能剥夺刑锋正常的性需要呢?所以还是很努力地去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
这段时间,他即使上网也很少打游戏,多数时间是在浏览一些同志网站,想对此有个比较全面的认识和了解。国内同志的生存状况、性交的方式和体位、注意事项以及事后的清理和卫生、还有某些专用名词,他都已经了解得不少了。
刑锋当然把他的努力都看在眼中,他建议他下载一些GV片来看。
欧美的GV是兽性的,无情节无美感,看了说不定会令他反胃。所以刑锋很聪明地推荐了一些日本的片子。
本来他是很想和乔慧臣一起看的,夫妻一起看这种片子会增添性趣,说不定还可以欣赏到他意乱情迷的样子,甚至,有可能在气氛合适的时候将性趣进行到底。
但乔慧臣坚决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这种片子怎么好两个人一起看?太丢脸了啊。
所以二话不说就把刑锋推出门,叫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悻悻地坐在客厅处理公务,一边心痒痒地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满脑子都转着色情念头的男人工作效率为零,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那些枯燥的数字时索性把文件丢开,一心一意幻想起里面乔慧臣的反应来。
象他那种禁欲的人不知看那种片子时会不会也有冲动呢?把自己赶出来会不会是在自慰呢?那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迷醉吧......
想到乔慧臣的反应,他反而硬起来了。
大着胆子蹑手蹑足摸到门边,试探地轻轻摸上门把。
--这门锁有问题,没办法反锁,风大一点儿都会把它吹开。
轻轻一扭--哈哈,开了!
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细缝,男人鬼祟地窥视里面的动静。屏幕上两个主角正干得如火如荼,小受仿佛享受到极点,啊啊啊啊不停叫着。男人急切地转动目光,想看看此时乔慧臣会有如何的反应。
乔慧臣蜷着身子坐在床上,没有如想象中DIY,相反,他瞪着屏幕上欲仙欲死的两人,咬着手指,脸色有点发白。脸上表情复杂,集中了困惑、害怕、惶恐和不可思议等各种情绪。
--虽然对男男性交方式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但这样亲眼所见,到底还是有一定的心理冲击。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就把自己和刑锋代入到屏幕中:脱光衣服,裸裎相对,那么羞于见人的地方坦露在他面前,然后......用手指还不算,还要将他的XX放进到自己的OO......
--怎么装得下啊(惨嚎)?!
乔慧臣最后出来的时候神思恍惚,脚步轻飘。
刑锋看他一脸受了打击的样子,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一直到快要吃晚饭的时候,乔慧臣终于忍不住,带着一点颤音发问,"......会不会肛裂......?"
"在做了润滑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的!"刑锋立刻抓住机会,首先就斩钉截铁给予他一个肯定的答案让他先吃一颗定心丸。然后,再以纯医学的角度灌输理论知识。"人的肛门入口大约有......勃起的阴茎大约有......所以只要做好放松润滑步骤......"
这种冷静严谨理智的科学态度对乔慧臣那颗惶惶的心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有理论为基础,多少令他放心了一些。
刑锋偷眼觑他,见他垂着头,大概仍在作激烈的内心挣扎。男人蹭过去,邪恶地在天平的一端添上对自己有利的法码。"......乔慧臣,其实那件事......滋味真的很不错喔--"
乔慧臣抓起一个椅垫就拍到他脸上。
男人抓下椅垫,不死心地继续引诱,"我会让你很舒服--"
啪,又是一个。
"真的--"
乔慧臣气急败坏,伸手就去抓第三个,刑锋眼明手快,先他一步把它抢过来抱住。两人大眼瞪小眼,斗鸡似的互瞅了半晌,乔慧臣终于象缺了水的植物一样蔫下去,垂头丧气,"我觉得不好意思......"
"......我理解,我理解。"刑锋就是看不得他低落的样子,马上就把椅垫往旁边一扔,然后坐到他身边。"你脸皮薄,开始的时候觉得不习惯也是正常的......不过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你也不要太介怀......"
可是,自己的裸体实在是太凄惨了啊。
乔慧臣有点自卑地想:又没有刑锋那么身材好,没有什么肌肉,皮肤也因为常年待在屋子里而稍嫌苍白,这样的身材要在刑锋面前宽衣解带?......这个人一看就知道是阅尽春色的,真的要做的话,只怕脱光衣服他就后悔了吧,根本一点看头都没有嘛。
而且,自己在这方面经验又不丰富,什么棋逢对手大战三百回合这种事他可做不到!就算上了床肯定也是僵硬得象块木头一般,说不定还不如玩充气娃娃呢。
半吞半吐地说出自己的顾虑,听得刑锋差点喷笑而出。
唉,服了......
乔慧臣的心思果然是很细腻啊......
......
"咳!"男人咳嗽了一声,搂住他肩膀,尽量很正经很严肃地告诉他,"乔慧臣,你知道吗?有个作家把女人分为白玫瑰和红玫瑰两种。"
"张爱玲嘛。"
"嗯。有人说,最棒的女人呢,会身兼这两种特性。既有白玫瑰的贞静幽雅,也有红玫瑰的热情奔放。"
"这就是出门是贵妇、床上是荡妇比较文雅的说法吧?"
"......也算吧。"
乔慧臣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很有这方面的潜力。"男人仿佛为了加强他的信心似的,严肃地点了点头。
"......"虽然是夸奖,但谁希罕这样的潜力啊?!
再说......为什么这个身体本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却知道这么清楚?!
"呃......因为...曾经...有过...一个实践的机会......"偷眼觑他,发现乔慧臣嘴角微微抽搐,男人立刻聪明地不在这件事情继续打转,"总之,相信我!你敏感的绝对不止你的心。"还有你的身体。
所以不用怕迷不住我。
......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极力赞美起了作用,两天之后,在刑锋又一次挨过来磨磨蹭蹭进行性骚扰的时候,不堪其扰的乔慧臣终于叹了口气,困惑地道:"你......真的这么想做?"
"嗯!"男人立刻诚实地点了点头。
"......"乔慧臣思索良久,终于以一种壮士断腕的心情闭了闭眼睛,十分悲壮地道:"好吧!"豁出去了!
男人静了片刻,象个孩子一般猛然欢呼一声,然后,二话不说就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喂!"乔慧臣大惊,一手搂紧他的脖子,一手却握紧了炒菜的锅铲,"至少也要等吃完饭吧!"
什么?还要吃饭?男人脸上顿时就露出很失望的表情。
这次乔慧臣坚决不心软,挣扎着下地,把他推开三尺远,"色鬼。"一说完,自己脸孔先红起来。自己哪有一点让他贪图的美色啊?真是往脸上贴金。
在男人一直说着'我们两人吃不了多少,随便弄弄就好了'的要求声中,饭菜摆上了桌。而这顿饭,也成为两人重遇以来吃过的气氛最为诡异的一顿饭。
刑锋匆勿扒完一碗,便坐在对面眼光炽热地看着他笑。直把乔慧臣看得骇异不已,头都几乎要低到桌子下面去,捧着饭碗一颗一颗的数饭粒。
现在他的心情,就象死刑犯快要被持行枪决。虽然法庭判的时候豪气万丈'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底气就越来越弱,不知道是谁说过的,'人类最大的特点就是犹疑'--只要有多余的时间考虑,马上就忍不住要退缩。
但这个时候说不行的话,也太那个了吧......所以只有硬着头皮上......
......
"我洗碗......"
"我来洗!"男人很痛快很主动地接过这个平时他最为痛恨的任务。那股急切劲儿,让乔慧臣实在是忍不住要怀疑为了节略时间他会选择把这些碗装成不小心的样子摔到地上然后直接扫进垃圾筒。
"......还是我洗算了。"乔慧臣连忙追进厨房去,"我吃饱了正好站着消化一下。"
"这样啊。"刑锋想了想,觉得一吃完饭就滚上床的确对肠胃不是太好。"好吧,那我先过去拿点东西。"上次没用上的杜蕾斯......
乔慧臣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他会去拿什么东西。他对即将到来的夜晚深深觉得胆颤心惊。以刑锋这种急切爽快的热情,到了真正提枪上马的时候一定会把自己啃得一点儿渣都不剩吧?一定会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夜晚......天啊,地啊......
这种恐怖的想象让他实在很想马上冲出门坐上车,有多远跑多远。但如果真的那么做,刑锋怎么办呢?他一定会很生气......
一边手脚发软地洗着碗,一边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左右徘徊。
想着想着,左右为难,自己也忍不住对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个性生起气来。
乔慧臣你怕个P呀!砍头不过碗大块疤!何况这还不是砍头呢!自己答应的事情还犹犹豫豫的,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狠狠骂了自己一通后,觉得胆气又壮了起来。自暴自弃地加快速度洗完了那本来就不多的几个碗,一边发狠地想:就算是受罪,老子咬咬牙也挺过去了!
这么一种心理建设还是很有用的。刑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乔慧臣已经洗完了碗,仰着头以一种非正常的从容从他身边擦过,"我先去洗个澡。"走进浴室。
......
以一种献祭般的悲壮心情认真地洗了澡,各种隐蔽的地方都搓了又搓,也打了两遍香皂,又忍不住好好刷了牙,然后在自己手背上呵了口气,细心闻闻会不会什么奇怪的异味。最后,站在镜子前,鼓起勇气看了看将要以身饲龙的苍白自己。
这一看,勇气就消了大半。
看一眼......
再看一眼......
再再看一眼......
好吧,再作一分钟的心理建设就出去......
......
十五分钟之后,门上响起剥啄的敲门声,然后是刑锋带着笑意的声音:"乔慧臣,你从下水道逃跑了吗?"
......
......
啪嗒一声,门开了。
乔慧臣穿着整整齐齐的睡衣面无表情走了出来。
明明是那么舒适的衣服,却被他穿得象中山装一样,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几乎是迈着正步走到床边的,然后掀被、上床、躺下、盖好,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刑锋再盎然的性趣也被他这异于常人的反应给逗得笑起来,摸了摸鼻子,他点头道:"好,我去洗澡......很快就出来。"
他果然出来得很快!
乔慧臣本来正直挺挺地瞪着天花板发呆,一听到开门声,立刻闭紧了眼睛。
虽然闭着眼,但可以感觉得到男人来到床前俯身看他时挡住光线的阴影,以及呼吸时隐隐的热气。乔慧臣薄被下的身体僵直发硬,双手握拳贴紧在腿边。他的长睫毛无意识地颤抖,这景向看在男人眼里,想起以前曾经有过嘴唇刷过他睫毛的幻想,实在是忍不住就想凑上去吻上他的眼皮。
不过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候,轻率地碰触更加会吓到他吧。
男人按捺住碰他的欲望,想了想,在床前蹲下来,用一种诱哄的声音开口,"乔慧臣,你看看我。"
......
床上的人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一线眼帘,睃了睃他。
男人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我长得很象魔鬼吗?你怎么一脸'我是祭品'似的表情?"
乔慧臣忍不住嗤地一下笑了出来。
男人松一口气,"好了,好了,笑了就好了。别那么紧张,我不会弄痛你的。"
乔慧臣咽了口口水,有点委屈地道:"我......我要喝点酒。"
喝酒?
男人立刻想到那一晚他喝醉后的妩媚神情,"好!"
男人想的是:酒可以助兴。
乔慧臣想的是:酒可以壮胆。
男人兴冲冲地过去拿了瓶苏格兰威士忌,倒了两杯,自己的还没触到唇边,乔慧臣接过去却已经一饮而尽。
......
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再来点。"
......
又一杯下肚,感觉仿佛还差那么点火候。
"还要。"
......
喝了第三杯,他困惑地皱起眉,"我怎么越喝越清醒?这不是假酒吧?"不是说洋酒的后劲很大吗?
到了这个时候刑锋也看出他的意图了,"乔慧臣,"他迟疑地开口,"虽说是壮胆,但你不会象那个笑话里说的那样,喝到最后反而会握着酒瓶大吼'谁敢动我'吧?"
乔慧臣嘿嘿笑道:"有可能喔......"
刑锋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把他手中的酒杯接了过去,"算了,不要喝了。"
"咦?我还没喝够......"
"你打算喝醉了让我奸尸?"
"那,我......"
男人扭头看了看四周,伸手取过自己解下的领带,刚做出往乔慧臣眼睛蒙去的动作,后者立刻惊慌地叫起来,"干、干嘛?我没有玩SM的癖好!"
男人脸黑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拜托,我也没有!"
"那......那......"
"不是对我有百分之七十的信任度吗?那就全拿出来,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也提前预支,相信我好不好?"
都到这个地步了,好象不信也不行了吧。何况,自己也的确没有在行事过程中一直盯着他看的胆量。
细想起来,也觉得男人的耐心的确好得出奇,而自己,也实在是太麻烦了一点。简直都和女人差不多了。
认命地让他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男人扶着他慢慢倒在床上。
知道他虽然失去了视力,但全身每一个细胞却更加警觉敏感地在探测着四周的动静,所以男人很小心地控制自己,不让那种侵略感迫不及待地透出来。他每一个动作都放得极缓,每一句说话都说得极慢。
"不要怕...有什么好怕的呢?你是在自己家里...很熟悉的地方...我也不会害你的对不对...?...所以你很安全......"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催眠一般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蛊惑却相当安抚人心。
在这样反复的催眠下,体内的酒精仿佛也起了一定的作用,乔慧臣原本死抓着他手腕的手终于渐渐一点点放松力道,原本僵直的身子也慢慢放平放软下来。男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知道这样做很有效果。
"接下来...我会碰触你身体上的某些部位...例如眼睛、耳朵、手...你不要慌,我会很轻很慢,不会弄痛你的......"
轻言细语的安抚着,男人很满意地看到乔慧臣微不可辨地点了点头。
这个人平时满嘴谎言、口是心非、虽然不会说出来,但仗着自己知识丰富,常常在肚子里用刻薄的言辞腹诽看不顺眼的人。他的思想象风一样游移不定,心更难捕获。这样一个人,上了床却异常老实,实在让他又怜又爱。
"那我先亲亲你的眼睛......"男人很温柔地说着,一边动作轻柔地慢慢将唇印了上去。感觉到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底下的人眼皮在微微颤栗,男人停了一会儿,抬起来低低地笑,"这次我亲的自己的领带,下次我要真的碰到你哦。"
这样暗示强烈的话令得乔慧臣面孔渐渐红起来,原本有点放松的心情忍不住又有点紧张。
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力道又大了起来,男人轻声哄他,"嘘...放轻松...放轻松...还是象刚才那样轻轻亲一下就好......这次换耳朵好不好?"
乔慧臣全身的血都往耳朵上涌了去,那上面仿佛生出无数的触手,张开探测的吸盘,紧张地感应即将到来的亲吻。
男人低不可闻的轻笑了一下,小心地凑上前去,舌尖忽然在他的耳廓中快速一转。
"呃--!"
乔慧臣仿佛被电打了一下,整个身子痉孪地一抖,连脚趾都忍不住一下子蜷缩起来。
"原来耳朵是你的性感带喔。"男人对这种探索游戏感觉颇有兴趣,"我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地方......"
"你......"乔慧臣象是呜咽,又象是很费力,很有一点求饶意味的道:"......不要做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男人轻轻笑起来,"怎么算奇怪?这样,算不算?"语声稍落,已经温柔而敏捷地噙住他的嘴唇,似蝴蝶采花一般辗转吮吸起来。
一边轻柔地使力止住他惊吓的挣扎,一边使出丰富的接吻技巧,尽可能地想让他领略到其中的美好滋味。
乔慧臣嘴里有着威士忌的酒香,也有被酒掩盖了若有若无的牙膏清香。想到这个人在浴室里紧张地作着准备工作,男人就忍不住从心底散发出微笑来,越发温柔的对待他。
大概是缺氧的问题,也可能酒精也开始发挥了作用,乔慧臣觉得被他这样长时间的亲吻着,脑子越来越晕了,不辨东南西北,也不知今夕何夕。不自觉地就发出动情的喘息声,听在男人耳中,更是要命的诱惑。
加重了在他嘴上辗转的力道,舌头探入他嘴中尽情搜索纠缠。男人的手也没歇着,灵巧地挑开他睡衣上的扣子,一边探入衣中抚摸他发热发烫的身躯。
很想听他的声音,男人放过了他的嘴,向下一路沿袭。努力地燃起他全身的大火,很卖力地挑逗他与自己一起奔赴欲海。
这一惊非同小可,乔慧臣立刻就吓得叫了起来,没命地扯开领带就想要翻身坐起。
刑锋一把就把他按回去,惊惶地一抬头,一眼对上男人黑得见不到底的眼睛,乔慧臣就吓得不敢动了。那什么,命根子还在他手里握着呢。
--这情景令他羞愧异常,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乔慧臣,你觉得很脏?"男人俯身看着他,语调很温柔,却又别有一种魄力。"其实我也没做过这种事,但我不介意为你做。"
刑锋的话听得乔慧臣脑子里象有千百只蜜蜂飞舞一般嗡嗡地响。忽然觉得嘴上被啾了一下,"好好享受。"
很不卫生......
--这是乔慧臣脑中最后较为清醒的想法。因为他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立刻被下面传来的巨大快感给淹没了。一波波的快感如潮水般涌上来,简直要象把他溺毙其中。卫不卫生的问题他已经没办法想了,什么也想不到了,昏昏噩噩地,下意识就揪紧了床单。
似欢愉,似沉沦,每一个细胞都分外敏感,每一处肌肤都张着嘴在渴望什么,在大叫着射出来的时候,眼前仿佛闪过一道眩目的白光,整个身子似乎都在片刻之间分裂成亿万万个分子......
射精后的身躯散发着毫无防备的脆弱和无力。
看着他软绵绵地瘫在床上张着嘴喘息的迷失模样,男人眼中有着赤裸裸的爱意。俯身下来亲了他一下,取笑道:"感觉这么好吗?瞧你一脸失神的样子。"
"呃......?"
乔慧臣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好半晌,糊里胡涂的脑子里才慢慢反应过来刑锋话中的意思。
然后,不可抑止地,面孔就又渐渐染上一层绯红。
--太丢脸了......自己竟然叫出来了...
又羞又愧,看到男人还用那种含笑的眼光在看着自己,一时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既然床上没有地洞,那,抓个枕头过来死死盖住自己的脸......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男人看着他这种孩子气的反应,忍不住就呵呵笑起来。这人的脸皮竟然薄到这种程度,只不过是一次射精而已,就羞愧得恨不得让自己就这么憋死的样子。
稍微用了一点力才把那只枕头从他脸上取下来,乔慧臣又别扭地用手肘挡在脸上。男人笑着拉下他的手,把他烧得透明的面孔扳过来,微笑着安慰他,"成年人欢爱是很正常的啊,乔慧臣。"
不说这种话还好,说了更让他无地自容。
刚才,自己竟然象个女人似的,那什么,叫床?
明明一向很有自制力的,怎么就失去控制的叫出来了呢?
乔慧臣暗暗咬紧牙关,决定待会儿不管他怎么弄也不能再发出声音来了。男人仿佛看出了他的打算,笑吟吟地又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别跟身体本能作对啊。"有一种恶劣的心态开始悄悄冒头,嗯,过会儿,他一定要让乔慧臣忘我的叫出来!
不动声色地取过床头的润滑剂,男人开始进行下一步。
那种冰凉滑滑的东西经由刑锋的手指一触到他的皮肤,乔慧臣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而是心中清楚地知道甜头已经吃过,接下来就是受罪时刻了。
一紧张,肌肉本能一阵收缩,刑锋手指的头一个指节立刻被紧紧吸住,那种紧窒感令男人的眉头顿时就痛苦的跳了一下。该死,他已经忍得很辛苦了,这种无意识的诱惑更是雪上加霜。
那种从来都没被什么东西插入过的地方,此时忽然探入一节手指,虽然因为润滑剂的关系并不会觉得很干涩,但那种怪异的感觉还是令得乔慧臣忍不住就身子一缩,呜咽地求起饶来。
乔慧臣一把就抓住那只可恶的手,"你...不要乱摸......"发觉自己的身体又在开始发热,乔慧臣就羞愧得想要撞墙。以前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这么敏感啊,难道自己真有荡妇的潜质......?!
男人把他翻过来,逼他跟他面对面。
在这样明亮的天光和清醒的意识下,乔慧臣简直不敢与他对视,眼光闪闪缩缩盯着刑锋的喉结。
"乔慧臣。"男人使了点力才把他下巴抬起来,"我有话要说,你看着我啦。"
乔慧臣哼哼道:"说啊......"
男人在他嘴上飞快地啾了一下,才很正经很温柔地这样告诉他:"昨晚我觉得很开心、很满意,很久没试过这么投入的做爱了......乔慧臣,你的魅力不小哦。"
......
虽然是很想得到男人肯定,但真的听到他这样说,乔慧臣反而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他这是要他说什么呢?'多承夸奖'?还是'您受用就好?'
男人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催促道:"该你了。"
"什......什么?"
"对我昨天的表现打分啊。"本来很想直白的问'我有没有干得你很爽',但考虑到真的这么说的话,以这个人比绢纸还薄的脸皮搞不好会直接晕过去,所以只好含蓄地问:"你到底喜不喜欢?"
乔慧臣脑子里嗡地一声,一下子就大了一圈。昨晚那种意乱情迷,是综合了各种因素才造成的。黑夜、美酒、刑锋的技巧、还有这个人赤裸裸的爱意......现在要他在光天化日头脑清醒的情形下承认他对那种事很喜欢?套用那电影里的一句话--打死我我也不说!
涨红了脸,乔慧臣一声不吭。
刑锋皱了皱眉,"看来是我技术有待提高...也可能是契合度不够...好,那我们再磨合一下。"
"啊!"乔慧臣立刻就吓得叫起来。
"嗯?"
"还......还行......"
男人不满意地皱起眉。"这么勉强?"
"不......不错......"
"只是不错?"
"可、可以啦!"
男人笑起来。
知道这人比许多女人脸皮还要薄,这样的说辞已经是极限,顶多也就是这样了。没关系,迟早他会拐出他说出喜欢两个字来的。
把他的头扳过来亲了一下,男人看着他发红的面孔,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笑。"既然觉得可以,那我们继续吧。"
"呃?!"小白兔终于意识到自己上了大当,但是,太晚了。
----你什么时候见过已经成了菜的猎物会又长出毛来跑掉?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1/01/09 at 下午8:46: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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