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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3 快乐人生》作者:桔子树(制服、强强、天子骄子)
第四章 快乐人生
1.来求我啊 a
新相知的时候,总是情热,可是羞涩与欲望混杂在一起,反而会躲避,那一阵夏明朗老是爱加班,陆臻训练特别勤快,没事的时候从来不回屋里,没有办法,只要和夏明朗单独密封在一个空间里,心脏就会跳得特别快,视线胶着,像是粘了丝,慢慢地就缠到了一起。
这是一种失控的状态和感觉,好像飘浮在空气中,脚不着地的样子,陆臻管这个叫做恋爱初期的狂欢症,成天价地希望这个阶段快点过去,好马上过渡到老夫老妻。
好在生活也还是那样顺水流过,他的飘浮,并没有给他的工作带来太多的负面影响,事实上,唯一的转变大概就是,队员们发现陆臻好像从一个笑眯眯的孩子,忽然变成了一个笑得合不拢嘴的孩子。可是大家都能理解,死里逃生地回来了,原本以为回不来的队长,后来也回来了,狂喜的感觉会延续很久。
因为整个一中队都有点狂欢症,于是他看起来就不那么明显。
唯一没有狂欢症的人是夏明朗,他状态一直稳定,方进认定那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过失去的痛苦,他自己当然知道自己没死。陆臻很赞同这个解释,只是稍微有点儿失望。毕竟夏明朗到底还是夏明朗,他,与他的爱情,不知道在那个强大的生命里意味着什么。
夏明朗顺利地通过了为期一个月的半封闭式政审,开始进入正式的工作状态,今年不是选训年,目前各中队的人员都还算满标,夏明朗的工作负担轻了很多,然而另一场特别的选训在经过了长久的准备之后终于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那就是严正大队长一直以来的期待,由光杆司令陆臻领衔的信息支队开始正式招收队员了。
队员的组成主要集中在两个部分:电子侦察与干扰,网络攻击与屏蔽。
要求,在实战及演习中可以有效地保护自己经历最高烈度战争的考验。而同时,他们的专业技术也必须达到一专多能的强大攻击力。特种部队与普通野战部队最大的不同就是用最少的人办最难的事,所以需要技术人员可以一个人完成包括电磁干扰与抗干扰,捕捉信号,传递信息,发现目标并实施引导等等一系列的技术问题。并且在熟练运用各种仪器的同时,他们还得是硬件上的专家,在战斗时任何损伤都有可能发生,越是高科技的东西就越容易坏,可是在战火硝烟弥漫的地方,是不会有一个专业技师随时供人差遣的。
陆臻有时候开玩笑,他们现在在招一个人的兵工厂,这话虽然过了一点,可是也不无道理。
当年夏明朗花了两年的时间学习去适应一个教官的角色,学习怎样调整心态,全心全意地只为了调教别人超过自己,学会享受学员们的成就,而不去放纵他那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争强好胜。然而与夏明朗不同的是,陆臻似乎是天然地适合这样的工作,他是如此欣喜地期待着别人的进步,期待着他的团队有人可以超越他,似乎即使是站在队伍的末尾也不会让他觉得沮丧,只要他相信自己已经尽力。
有时候夏明朗会觉得在陆臻身上有一种气质,很好地解释了他的一切行为与准则,那是一种真正地充满了贵族意味的气质,令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保证了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丧失自信。
相识越久,夏明朗便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陆臻毫无疑问是骄傲的,他像一个魏晋时代的高门士子那样天然地骄傲着,他的骄傲甚至不需要用任何高人一头的姿态去表达。
毫无疑问的,夏明朗是欣赏这种气质的,那是一种从容不迫的微笑,令人着迷。而现在,这种欣赏更多地转化为了一种隐秘的自豪,那个人是他的,他在人群中看着他闪闪发光,众人都喜爱着他的某一面,而只有他拥有全部。
拥有与被拥有的关系会产生安定感,好像两个人合而为一,彼此的缺点都被抹平,而优点被无限放大,这是最美妙的时刻,仿佛梦幻。
所谓爱情,它的异彩的魔幻一般的力量在他的心底涌动,波浪翻滚,然而却没有人看得见。
在夏明朗的坚持和解释之下,严正将陆臻任命为这次选训的主训官,陆臻接到命令的时候差点没一跟头栽下去,他气急败坏地去找夏明朗,告诉他这种事绝对绝对不能拿来开玩笑。夏明朗一脸严肃地向他开诚布公,告诉他,在陆臻之前,他可以胜任并基本上代替一中队里任何一个人的职能工作,而这保证了他可以在训练中准确地把握他们的优缺点,控制训练强度。
可是现在,很明显的,陆臻比他更加了解这批学员的综合素质,每个人缺在哪里优在何处,怎样划分技术培训与军事训练的比例。在一次训练任务中,制定规则与大纲者为主,执行者为辅,这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
所以陆臻是主训官,他是助理教官。
夏明朗非常严肃地看着他的小兔子紧张地眨巴着眼睛,他焦虑了,惶恐了,懵了,傻了,慌了,他茫然地睁大眼睛急切地看着他,似乎期待着从自己手里得到一点依靠与支持。夏明朗于是语重心长得几乎有些忧伤地回望,声音落寞而萧索:"时代在进步,未来是你的天下。"
陆臻顿时傻了眼。
夏明朗兴奋而快乐地窃喜着,心中暴爽不已,下流无耻的优越感满心荡漾,同时油然地感觉到这个一贯骄傲从容的小家伙不知所措的紧张小脸真TMD可爱到爆。
陆臻捏着衣角鼓足勇气,鼓了又鼓,夏明朗期待地看着他,终于,陆臻仿佛放弃似的一拍桌子:"我什么时候给你看计划?"
夏明朗愣了一下,迅速地说道:"三天之后。"
"好!"陆臻把帽子抓下来捏在手里,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夏明朗憋屈地看着办公室的大门缓缓合拢,最后咔的一声轻响,关牢。
真TMD,小子哎,你当真没看出来我脸上写着大排的字:快来求我啊,求我啊,求我啊!
夏明朗非常懊恼,这小子怎么就能这么犟?
2.来求我啊 b
陆臻在鸡飞狗跳,当陆臻鸡飞狗跳的时候徐知着当然也不好过,于是当小陆少校第一百零一次要求徐小花回忆训练细节的时候,某枪王终于发怒了:"你去问他啊!人是专业的!!"
陆臻咬着嘴唇,一脸憋闷的小样儿。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尤其是恋爱中的男人,丢人上天入地,可就是不能在自己的情人面前丢人示弱,夏明朗把活儿交给了他,他就得独立的把这事给干好了。
否则……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否则得怎么样,这是一种非常单纯的雄性的心理,我们通常称之为逞强。
陆臻逞强了三天之后拿出了初稿,夏明朗只翻看了一眼就要往碎纸机里扔,陆臻大怒,于是夏明朗又把东西砸了回来让他亲自拿去给严头。严正一贯温文而狠辣,陆臻站到严正大队长面前的时候才知道害怕,他的那些别扭的小伎俩在夏明朗跟前使使还可以,反正怎样都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夏明朗总是不会拿他怎么样。可是大队长清凌凌的似笑非笑的眼神袭过来,那是一种手术刀一般锋利的洗礼,陆臻感觉到自己从头到脚地让他给剖了一次。
严正敲着封面,笑眯眯地看着他:"跟你们队长闹矛盾了?"
陆臻背后的汗毛全炸了起来。
"他也是为了你好,想给你加一点压力,把责任都承担起来,自己主动地去思考而不是想着自己上边还有人能罩着,你应该好好跟他合作。"严正手腕运劲横甩,文件夹子呼啸着横飞出去,陆臻下意识地缩头,硬皮壳擦着他的头皮划了过去,严正微微惊讶。
陆臻赔着笑把东西捡起来,落荒而逃。陆臻刚刚被严正骂过,不肯马上溜回夏明朗的办公室,夏明朗等啊等,等到太阳下山了也不见动静,心里一怒,回屋里去了。几分钟之后陆臻垂头丧气地敲门进去。夏明朗快乐而无耻地瞧着他那张郁闷的小脸,陆臻嗫嗫道:"你能把你以前的训练计划让我看看吗?"
夏明朗张大嘴,做出惊讶的模样。
陆臻义愤填膺,正想说不给就算了,可是转回头想到严正清明的冷眼,心中又是一阵激灵,于是憋闷着,进退不得的模样,夏明朗终于叹了口气,招招手,说:过来吧!
陆臻迅速地蹦了过去。
夏明朗把文件调出来让他看,这是一份最新的训练计划,就是陆臻那届的事,格式规整而明确,计划目标,训练内容,完成情况分明而具体,陆臻回想着他闭门造车而成的那份计划书,脸上烧红,非常地想把那东西扔到碎纸机里碎掉。
"你得学会怎样做一个老大,"夏明朗看到陆臻脸红,知道时机已到,"知道什么叫老大吗?你得承担责任,分配任务,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完成你的工作。"
陆臻红着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夏明朗笑道:"有点,你很宽容,这很好,不过你还不够不要脸。"夏明朗握住他的手:"现在只是我在你手下帮点忙,你就已经抹不开脸了,今后呢?你会遇到比我更不好合作的人……"
"不会的。"陆臻道。
夏明朗一愣:"什么不会?"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人比较多,像你这种妖怪千年难遇。"陆臻笑眯眯的。
夏明朗摸了摸下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夸我吗?"
陆臻笑而不答,转过头去看屏幕,嘴角越扬越高。
一周之后,陆臻交出了一份不必扔碎纸机的计划书,他是极其聪明的人,聪明人一点就透,夏明朗看得心旷神怡,顺带的,他的那种隐秘的自豪感又升腾起来:瞧瞧,这小子,多上道儿,多聪明,我老婆。
陆臻一看夏明朗的表情就知道这次基本过关,神采飞扬之际就有点蹬鼻子上脸,夏明朗斜眼瞥瞥那笑弯的眼角,一手指着报告中的某一条说道:"这里,有点问题。"
唔?哪里?陆臻马上凑过去看。
"行进间迅速有效的掩护跑动,"夏明朗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告诉我怎样的跑动是迅速而有效的?"
陆臻梗了一下。
"你把这一条拿给方进看,他能呼死你,跑成什么样子才算过关,我这样,你这样还是他那样儿的?"
陆臻若有所思,问道:"那怎么办?"
"你写计划的时候要记着几个原则,可以量化,具有操作性,明确的目标,至于目标嘛……"夏明朗诡笑:"你明天去操场上把各项技能测一遍,就以你为参照。"夏明朗挑着眉毛看他,陆臻瞪着圆圆的眼睛很不服气的样子,夏明朗凑过去贴着他耳根处轻声道:"达到你的90%就算过关。"
90%?
陆臻有点没滋没味的,原来自己在夏明朗心里还是挺差劲,其实他的失落有些太激进,一个成熟的特种兵通常需要三年以上的训练和实战磨练期,三年之后才能进入成熟的服役期,可以独立地完成各种高危任务。陆臻知道这些数据这些标准,然而他一向的从容与平和却偶尔会在夏明朗面前失去功效。
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在爱上夏明朗之前这愿望就很强烈而现在则变得更急切。
想要变得更强大的愿望,想尽可能地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直到有一天,他可以转过身去抱住他。这愿望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在他的心头发芽,他没有对夏明朗说起过,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人会是怎样的态度,他会不会乐意被他超越被他保护,这一切的答案陆臻不知道,所以他隐秘地喂养着他的心愿,静悄悄地守着它,期待着它的开花它的结果,可又害怕这结果会损伤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段来之不易的,让他狂喜并由衷快乐的关系。
陆臻有时候心想,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了,人们总是这样,一无所有的时候总是勇敢的,坚定而无畏,因为已经不会失去更多,而当我们手里已经实实在在地握着什么,就会变得怯懦。
"哎?"夏明朗发现陆臻眼神飘移。
陆臻醒过神,就着这个角度他看到夏明朗军装T-恤的领口有点斜,露出从脖子到肩膀的一小块深麦色的皮肤,这场景似曾相识,而当时的他身陷在某种隐秘的臆想之中,一切的渴望都只是渴望,不像现在。
陆臻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于是,为什么不呢?我们应该充分的享受已经获得的权利。
靠过去,十分之一秒之后,他的唇落到他的皮肤上,那并不是很光滑的皮肤,然而却莫名的柔软,像亚麻,旧的,沙沙的麻,柔软而贴服,可以融化皮肤的质感,他把舌尖滑到锁骨的位置,小心地啃咬,手臂圈上去抱住夏明朗的脖子。
有种惊心动魄的兴奋感,过去与现在,回忆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梦幻般的禁忌味道。
3.奸夫淫夫 a
"唷唷,小家伙,"夏明朗捏着他的下巴:"你在干嘛?"
陆臻舔了舔下唇,像一只还没有吃饱的猫,他睁大眼睛看着他,单纯的直白,坦露着渴望与欲念,陆臻是极其聪明的人,一点就透,他可以在实践中迅速地积累经验,于是他当然知道夏明朗最吃哪一套。
夏明朗喜欢他直接一点,夏明朗喜欢被需要,他喜欢。
于是,他粗鲁地把手指插进他的发根里,固定着头部角度的火热激吻,吞咽彼此的呼吸与唾液,当他们分开的时候彼此的嘴唇都揉得发红,皮肤滚烫而敏感。
陆臻低低地喘息,被唾液濡湿的嘴唇明润光亮。
夏明朗看了一下时间,晚上10点,离熄灯还有一个半小时,他看了一眼里间,那里有床,他们在寝室,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在,好吧,如果为革命工作到深夜,似乎也很应该要娱乐一下以奖励自己,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让它们愉悦,会更有利于进步。
难道不是吗?
他捏住陆臻的下巴状似凶狠地说道:"你敢煽风点火,就得承担责任。"
陆臻笑起来,只是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我明天的训练要下水。"
明白!夏明朗站起身非常野蛮地把陆臻扛到肩上,陆臻一瞬间天旋地转,马上奋力挣扎:"你,你,你干吗?"
唔?
夏明朗换了个方式横抱,笑容恶劣:"这样是不是文明一点。"
陆臻眨巴一下眼睛,脸上涨得血红,一翻身从夏明朗怀里跳出来,气急败坏的:"你他妈少耍我!!"
夏明朗看着陆臻半个空翻落地,细韧的腰灵活有力,两条长腿在半空中划出弧线。
真是诱人。
他把作训服的拉链猛地开到底,甩开上衣,猱身扑了上去。陆臻在半空中扣住他的腰仰面倒下,他笑得很放松,他们有很好的身体,经过专业训练的身体,灵活而有力,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各种动作。
这话听起来有点太荡漾,不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做严肃状,也是运动的本钱,各种运动。
漂亮的,柔韧的,紧实的肢体从衣物底下被剥出来,像白杨的枝干那样的结实有力,充满着清新明亮的气息,陆臻的皮肤干净而健康,线条流畅得像美术书里的标准画。
他们很年轻,他们精力旺盛,他们彼此渴望,那种原始的欲念让人们理智背离,羞耻退散,这是激情的时刻,随心而动,让理性离开。一个人在床上的表现代表着他性格里最本质的部分,比如说陆臻的细腻敏感与夏明朗猛暴直接。
如果接吻还不够深的话,那么再加上噬咬。
如果抚摸还不够深的话,那么再加上揉捏。
如果快感还不够尖锐与深刻,那就再加上一点点疼痛。
这些小动作像酵母一样发酵着快乐,有时是一个专注的眼神,有时是一句无心的呓语,有时是深深印刻在某个隐秘部位的牙印。
陆臻以前没有尝试过这样激烈的性爱,怎样都不够,身体被拆散,然后重新拼接,好像打架一般的肢体接触,让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渴望与兴奋。
是的,他喜欢。
一开始,陆臻总以为他会是他们之间比较主动的那个,毕竟夏明朗曾经一路退让。可是他忽略了,那是像火山一般的人,他最擅长的就是随时随地的隐蔽,随时随地的进攻,他的动与静之间只有一念,当熔岩迸发的瞬间,除了被吞没几乎没有别的出路。
陆臻拉着夏明朗的手去碰自己的下身,早就坚硬挺立的欲望像火一样烫手,夏明朗毫不犹豫地握住,宽厚的手掌带着硬质的茧,恰到好处的力度,混合了刺痛的摩擦极大的抚慰了陆臻期待已久的焦躁,他不满足地舔舐着夏明朗颈侧的皮肤,蜷起身,咬在夏明朗胸前,细细地合牙磨蹭表明他还想要更多。
在他们身上有很多地方不能咬得太深,比如说脖子,比如说四肢和肩膀,这是一些隐秘的约定俗成的禁忌,即使在理智背离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刻仍然被严格地遵守,如同他们的爱情。
像火山之下的熔岩,在地底流淌,烧穿一切,可是阳光下,只有凝固成灰黑的壳。
陆臻有时候会觉得,可能正是这个原因,让他们比一般的恋人更饥渴。
夏明朗受痛,疼得嘶嘶抽气,他拉起陆臻急切地撬开他的唇舌齿关,好像侵略一般地啃噬,先用牙把嘴唇咬肿然后含住吮吸,陆臻不甘示弱地想要照样吻回去,夏明朗却蓦然退开,被情欲染透的眼睛漆黑明亮,带着火热的气息,陆臻看着他,手指拢上去抚摸他的脸侧,他轻轻地叫他队长,用一种微微颤抖的喘息似的声音。
夏明朗从他的手掌里滑出去,下巴蹭过陆臻胸口火热的皮肤,一点点往下退,陆臻觉得痒,难耐地扭动着身体,夏明朗牢牢地盯住他,舌尖探出缓缓地沿着嘴唇舔过一圈,低下头含了上去。
陆臻从喉咙口滑出一声潮湿的低喘,手指插进夏明朗的头发里。细腻的、光滑的温暖,深深地包裹着他,敏感的表皮厮磨着口腔内部的每一点,不同的质感,不同的刺激,牙的锐,舌的粗糙绵软还有喉咙深处那种炽热狭窄的吸附。
那样的柔滑滋味,陆臻只觉得神志被抽离,让他放弃一切只专注于身体的反应,感官的刺激令人如此快乐,如此满足,像潮水将他吞没。夏明朗狡猾地控制着节奏与方式,偶尔轻咬深吞,满意地听到陆臻抽气似的惊叫声,伴着无意义的低呓,好像撒娇求饶一般的细微呻吟。
于是,他开始专注于攻击陆臻最敏感的部位,来回往复地逡巡舔舐,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狂乱,让快感来得猛烈而直接,有时候做爱并不需要太大的动作,陆臻的身体在他的控制之下弹跳挺动,一双长腿不自觉地曲起,肌肉紧绷,猛然间挺起身,压抑不住的喘息声在舌尖滚动,零零落落地从紧咬的唇间轻泄流淌,最后紧张的肌肉在瞬间放松,让他跌回到床单上。
夏明朗抽了张纸把嘴里的东西吐干净,爬到床头摸到烟给自己点了一支,陆臻抱着他的腰靠过来与他接吻,一口烟雾在两个人的肺里来回流转。陆臻不常抽烟,事实上,他不抽烟,只有一种情况之下他不排斥尼古丁侵染他的肺。
4.奸夫淫夫b
陆臻浓腻的亲吻细细密密地往下滚,夏明朗含着半支烟,烟雾里混合了情欲的味道,是最让人上瘾的毒品,这空间里承载了他最喜爱的一切,烟,陆臻,骄傲与放纵的美妙的性。因为一点先天缺陷,陆臻嗓子眼浅容易吐,所以做口交的水平一塌糊涂根本不堪一试,但夏明朗并不介意这种差别待遇,反正,陆臻还有灵活的手指。
陆臻喜欢用舌尖和手指一寸寸地去感知夏明朗的皮肤,每一点伤口,每一个故事,他喜欢这具筋肉健美的身体上的每个部分,粗糙与细腻,光滑的皮肤与凹凸不平的伤口,不厌其烦。他喜欢听着夏明朗叫他名字,高潮的时候,声音低哑而醇厚带着细微的沙哑,像是沙砾的闪光,在那一刻,那个一贯强悍的男人会有一种莫名的楚楚可怜的味道,泛着潮红的颤抖,在他的手中释放激情,多么令人迷醉。
高潮过后,两具汗津津敏感的身体交叠在一起亲吻,越燃越旺的火焰在血管里动荡奔流,夏明朗用力按住陆臻的腰把他带向自己,火热的器官碰撞到一起,彼此厮磨挤压。陆臻低声喘着气,紧紧地抱住夏明朗的背,把指甲握在掌心,夏明朗把手探到两个人之间握住用力撸动,粗暴而猛烈的节奏让两个人都像喘不过气来似的张大口拼命呼吸。
每一回的第二次都会持续得特别长久,快感累积到几乎无法承受的地步,可是那个爆发的临界点却迟迟不肯到来,就像是在捞着水中的月,最次都差那么一点点,以为是冲过去了,可是指尖流淌的却是虚无的水,莫名的焦躁,全心的沉醉,这种感官的盛宴。
陆臻发出含混的低呼,胸口贴在夏明朗胸前,头向后仰去,脖颈绷出一道直线,如同垂死的鸟一般,喉结艰难地滑动着,吞咽唾液与呻吟。
在最后的瞬间,灵魂从沉重的躯体中劈裂飞出,轻飘飘地旋转着,慢慢落回,拥抱纠缠在一起。
夏明朗疲倦地微闭着眼睛,微笑时露出雪白的牙齿:"舒服了?"
陆臻轻舔他的嘴角,小声呢喃:"嗯。"
夏明朗把眼睛睁开,漆黑的瞳孔里还有未尽的火光,他笑着警告他:"别乱碰。"
陆臻耳尖有些红,抱着衣服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去洗澡。"
夏明朗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后,那是年轻而修长的身体,在灯光中勾勒出干净的线条,汗湿的皮肤闪着细腻的光泽。夏明朗满足地叹了口气,大剌剌地仰躺在床上抽烟,苍蓝色的烟雾在灯光下变幻着曲线,床上乱糟糟的,残留着人的体温和精液的气味,浴室里的水声哗哗作响。
夏明朗想,他是真的喜欢陆臻,每一种面目,无论是睁大眼睛看着他直白坦露地说我想要;还是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逃窜。有些事,当他做得好,他觉得自豪,他做得不好,他也觉得很可爱。
那孩子是他的心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手一脚地在他心里生长,每一个动作都牵动他的神经,好在,他是真的值得。
陆臻很快地把自己收拾干净走了出来,衣服穿得很齐整,干净的皮肤上带着清爽的气息,毛巾按在头发上用力地擦,夏明朗顺手把毛巾接了过来绞干,蒙头蒙脑地包上去帮他擦头发,陆臻用力推他:"快去洗澡。"
"急什么?"夏明朗拖长的声调里有一种懒洋洋的绵软的味道。
陆臻迅速地把毛巾抽走,他的眼眶里还溅着水,于是笑得星光灿烂:"你别招我!小爷我正当年轻,血气旺盛……"
夏明朗慢吞吞地站起来,贴到陆臻耳边非常露骨地吹了一口气,满意地看着那个小家伙全身一僵,像被雷劈了似的跳起来。他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踢起来接住,拖拖拉拉地走进了浴室里。
夏明朗不需要把自己收拾得那么干净,所以他洗得更快,当他滴着水从里间走出来的时候陆臻正站在窗边吹头发,他削薄的短发已经半干。
陆臻在这些细节上十分的小心,每次都会等自己的头发干透了以后再回去,然而他没有办法抹去的是一种气味,刚刚洗过澡的饱含着水汽的清爽的干净的气味,夏明朗站到他身后,闭上眼睛呼吸属于陆臻的味道。
基于这个隐秘的理由,夏明朗十分确定徐知着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然而他并不知道陆臻是怎样摆平了他的朋友,徐知着对他的态度自然得从无变化,陆臻也从没向他提及此事,陆臻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把自己身边的一切处理好,只留给他一个安定从容的微笑,仿佛一切静好,现世安稳。
陆臻不像那些小女孩子,她们喜欢指使着自己的男友说这个不许那个不能,如果你要是敢犯,我就要和你分手云云,但其实即使那样的错误被他们犯上十次,她也不会同他分手。可陆臻完全不这样,陆臻只会站在最后的底线上低下头说对不起,然后一切无可挽回,他是没有黄灯的人,绿灯之后就是红灯,他非常宽容也同样的苛刻。
夏明朗很欣赏陆臻这种干脆的个性,而同时他也隐隐地不安,他很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无意中踩过陆臻的底线,听他说全一句对不起,从此无可挽回。不是任何事踩过了线都有机会反悔,像那样的幸运不会永远存在。
"我回去了。"陆臻摸了摸头发,转过身。
夏明朗点点头。
陆臻偏过头去吻上他的嘴唇,只是安静地贴合着,呼吸与心跳都很平静,像蜻蜓点水那样,一触而收,夏明朗的这间宿舍在走廊的顶端,窗外是起伏的群山,这是唯一可以放纵的窗口。
而里间的窗帘则常常是拉起的,害怕情不自禁时的意外,陆臻于是开玩笑说他们真有偷情的潜质。
陆臻一边拎着东西出门一边拨着头发,忽然囧囧有神地想到,这是多么地道的奸夫动作,于是他没来由地在门口转过头,冲着夏明朗眨了眨眼睛用口形笑道:拜拜了,淫妇!
再高深的口形训练也没有办法让人分辨出妇与夫的不同,所以夏明朗理所当然地认为陆臻说的是淫夫,由此很是感慨地想到这小孩真是有自觉。
于是,现实再一次雄辩地证明了,所谓的心灵相通是只存在于小说中的可遇而不可求的神迹。
5.走调的浪漫a
在麒麟有一个不成文的节日就是新丁们入队后的第一次生日,通常最倒霉的寿星就在于此,被人欺负得鬼哭狼嚎的还得负责买单。陆臻最近除了训练就是忙于研究选训的事,这是正式归在他名下的任务,他必须得尽心尽力,忙起来天昏地暗,自然忘了自己的生日。
方进一开始不太明白为什么夏明朗会放权让陆臻当这个头。可是后来看到陆臻焦头烂额地拉着他们开会,一遍又一遍,而他们可恶的队长大人总是三分怠慢地陪坐在一旁,一副戳一戳动一动,你不戳他就不动的死猪模样,方进忽然激凌凌从背上滚过一道冷汗,心想着:他家队座可真是心疼他,这都好几年了居然也没起过心思让他去坐这头把交椅……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眼珠子乱转,夏明朗好似有所感应,转过头冲他诡谲一笑。吓得方进头皮一麻,差点钻到陈默怀里去瑟瑟发抖:队长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嘲笑你削人的手段单一技术粗暴了。
有些事陆臻忘了,但是广大人民群众不会忘,而某位同志更不会忘,事实上,作为确定关系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夏队长还是颇为尽心地准备了一番的,有一位泡妞的祖师级人物曾经说过,你可以在一年362天都忽略她,但是你得在那三天里让她印象深刻,那就是情人节,圣诞节,还有她的生日。
陆臻虽然不是妞儿,可是人性总是互通的,夏明朗非常笃定地这样想着。
陆臻在晚饭前遇上黑子来传话,他气喘吁吁地告诉他队长有急事在后山等他,陆臻心里嘀咕着这老妖又在耍什么新花样,一边不敢怠慢地狂奔而去。
夏明朗站在峰顶某个风景秀美的地方,五月春暮,繁花似锦而开,陆臻看着那人转身,非常神经抽搐地联想到类似花间一笑百媚横生这一类天雷劫度一般的词语,而由此痛心疾首地意识到他的审美真的相当有问题。
于是,当夏明朗看到人的时候,陆臻正以五公里急行军的狂猛姿态满头大汗地冲向他,脸上却布满了诡异的笑容。
夏明朗懊恼地拦下他:"干嘛跑这么急?"
"黑子,说你有急事。"陆臻扶着腰仰头大口喘气,夏明朗看着他的汗水从额角滚下来,一路滑行,没在衣领里,此时此刻他的立场微妙,不由得心动神摇口干舌燥,然而回想起黑子这两个字,夏明朗在心里靠了一声,心道我明明是叫徐知着去传话的,怎么那小子竟敢?真有种!
"对了,什么事啊?"陆臻缓过气来。
"其实,没什么事。"夏明朗扭捏。
陆臻对于这种忽然召见又不说为什么的戏码已经久违,贸贸然再相见几乎有种穿越的味道,一时之间没有郁闷只有兴奋,就好像是看到某位李鬼装李逵,忽然手里的班斧一抖,果然不是铁打是木造,陆臻正想拍拍手说:你怎么还玩这出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真是……
夏明朗忽然非常尴尬地瞧着他,目光闪烁,说道:"我给你准备了个生日礼物。"
陆臻一愣,嘴巴张成一个O。
作为一位从列兵起步走向中校岗位的草根英雄,作为一位生在大西北长在野战军的粗犷男子,夏队长毫无疑问的保留了一部分底层兵匪气质中比较粗砺的习气,而这些通常被小陆少校鄙夷地称之为不懂浪漫。
虽然夏明朗坚定不移地认为那根本就是扯淡,他怎么不浪漫了,老子跟你枪林弹雨里来去,浴血惊魂地简直浪漫死了,可现实是,如果你找了个小资的老婆,哦不,就当是老公好了,那么在某些关键的时刻你也就只能顺着他哄,所以这一次夏队长豁出本儿去,为了验明一个浪漫的正身,他学习了一样乐器——
口琴!
陆臻张口结舌惊愕地看着他,先是说:啊啊啊,我要过生日了吗?哦哦,不对啊,今天是我生日啊!!
然后更加激动地拉着夏明朗:什么礼物什么礼物,长什么样的,什么样的……
陆臻私心希望那是一个可以长久的留存下来的礼物,就算是一个子弹壳也好,让他可以时常拿出来看看。
"你,咳,反正就这样吧,你就当是心意。"夏明朗咳了一声转过身去,陆臻惊奇地发现那三寸厚的脸皮居然都透出了一点血色。
夏明朗从袖子里把装备抽出来,用一种慷慨就义一般的神情吹起了《祝你生日快乐》。
不要嘲笑,请严肃,不要嘲笑,对于一个连简谱都不识的人,我们不应该要求更多,夏队长的本意其实并不是《生日快乐歌》这么简单,可无奈的是他没有办法用死记123、321的方法背下大段的谱子,所以,心意,就像是队长说的,大家都当是心意到了就好。比如说陆小臻同志,现在基本上已经感动得泪眼婆娑。
夏明朗一曲尽,用一种我知道我自己死透了的表情豪迈地转过头,不期然对上陆臻眼泪汪汪的大眼睛。
"你哭什么?"夏明朗吓一跳,心道也没这么难听吧?
陆臻专心抹眼泪,眼眶儿揉得红红地冲着他笑:"我开心不行吗?"
夏明朗放心了,拿口琴敲他脑袋:"行啊,怎么不行。"他的声音很宠溺,他的心中却在感慨,这把总算是押对了。
"新买的?"陆臻心怀激荡地把口琴从夏明朗手里抽出来,看到上面贴着崭新的胶布,黑色墨水笔齐整地标着:1234567,那些字迹还很鲜润,不过写了三四天的样子。
"哦。"夏明朗抓抓头发:"第一次碰这种玩意儿,走调了你多担待。"
"没关系,"陆臻低头笑,声音温柔如水:"你把音全吹错了也没关系。"
"也不至于会全错吧!"夏明朗嘀咕。
"事实上,"陆臻忍不住大笑,"你还真的就是全错了。"他指着那层胶布递给夏明朗看:"你贴偏了一格,全部高了一个音。"
夏明朗顿时傻眼。
"没事。"陆臻美滋滋地蹭着夏明朗的肩膀:"我很喜欢。"
夏明朗沮丧地叹气:"你喜欢就好。"
他遥望金乌西去,忽然觉得自己倍儿苍凉。
"这口琴送我了哦?反正看这样子你也不会再碰它了。"陆臻把胶布撕下来,想了想,又按原样错一格贴了回去。
夏明朗很不爽地哦了一声,虽然效果显著,他还是觉得今天真是丢人现眼。
陆臻随手把琴甩了甩,贴到唇上吹了一段,夏明朗顿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会吹这个?"
"好久没玩了,生疏了。"陆臻笑道。
夏队长的不爽又加深了一层:"没听你说过。"
"你没问嘛,我还会弹钢琴呢。"陆臻眨眨眼,夏明朗郁闷到了极处,于是释然。
"想听什么?允许你点歌。"
夏明朗想不到要点什么,或者说,他并不介意陆臻吹什么,反正什么都好。
陆臻想了想,忧伤而和缓的调子在他的唇边流淌出来,伴着西沉的落日红光,将暮春染出了几分秋初的苍凉萧索,夏明朗熟悉这调子,转过头看他。
是《白桦林》,风琴的音质听起来与口琴有几分仿佛,很适合改编做口琴曲,陆臻似乎早年练过,自己重新编了曲,副歌的和弦里垫了音节进去,听起来更加寂寞哀凉。
"怎么想起来吹这个?"夏明朗问道。
"大学时候很喜欢这种歌,你也要允许我有……"陆臻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明亮的眸子里有过分闪烁的光。
"怎么了?"夏明朗温声道。
"前一阵,就是你不在那会儿,我老是会想到这歌,就觉得……我连,我连刻着你名字的那棵树都没有,就算是你只是迷失在远方,我都不知道去哪里等你……"陆臻越说越低,渐渐不再出声,他不敢再动,生怕太多的面部表情会让眼泪流下来。
"以后不会了。"夏明朗仔细分辨了一下风里的声音,确定四野无人之后终于大着胆子从背后抱住了他。
"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我死了也会回来,回到你这里。"
6. 走调的浪漫b
风过林梢,唯有风,穿透荆棘,无可阻挡。
陆臻听到沙沙的枝叶相碰声,他想起曾经喜欢的一本书,那里面说最美丽的爱情到最后,是两个老人老到再也动不了于是一起躺在床上,手握着手,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死了。
在那一刻他忽然想对夏明朗说,让我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吧。
可是故事的最后那两个人都没有活到老迈,一个消失在大海,一个自尽在人海。
承诺是可怕的东西,人们总喜欢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其实那是最悲凉的心愿,大家都忘了上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生死离散,这是最无奈的现实,要如何握你的手,直到白发苍苍?
陆臻抬手把夏明朗的手指握在掌心里,远处的夕阳已经与地面接在一线,再近一些,是基地浅白色的楼房,这是他们的土地,生活与战斗的地方。
所以,陆臻心想,暂且先忘了未来吧,我只要现在。
"想听我唱歌吗,我唱歌可不好听。"陆臻忽然说道。
"嗯!"夏明朗毫不迟疑。
其实何止是被迫听点歌,就算是陆臻现在想割他一块肉,夏明朗大概也会说好。
陆臻的歌声并不如他形容的那么不好听,那是干净清爽的很年轻的声音,温和而柔软却不单薄,像厚实的白棉布,安静的包裹,温暖的光滑的质感。
低低的吟唱,青涩的,好像试探一般的歌声,从《召唤》到《旅途》、《那些花儿》,夏明朗听到陆臻的心情慢慢好起来,扣在他胸口的手臂加了一些力道,笑道:"你有很多花儿吗?"
陆臻无声笑得很灿烂:"那是,很多很多。"
夏明朗把他的脸扳过来,问道:"那我是什么品种。"
"你是我的树,而我,是你身边的另一棵树。"陆臻专注地看着他,那是一个安静而平和的微笑,眼睛很亮,黑白分明,而嘴角微微翘起,仍然是那个看习惯了的,永远自信干净的模样,可是眼底却凝了深黑的底色,明润而哀伤的。
他说:"所以,我希望,我们不会被风带走,散落在天涯。"
语言的魔力在于它可以描绘心灵的悸动,构建魔幻一般的气氛,而有些时刻,当心灵自己就可以相互碰撞,当眼神代替了文字的交流,而心情再也无法找到适合的词语来形容,无声的沉默中所有的情感奔流交错在一起,那样的激烈,火热。
无声的激吻,舌尖在彼此的口腔中辗转,坚定地几乎是执拗地试图用这样赤裸裸的厮磨来表达情绪。
快乐与惶恐,坚定与不安,我的忐忑你在给我安慰,你的疑虑我试图为你抚平,种种微妙的难言的矛盾的情绪全部融化在一个吻中。
想要进入,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进入到另一个身体里面去,而同时,也期待着那个人也同样的进入自己,这仿佛是人类来自恒古的习性,或者说,最原始的兽性。
想要交换一些东西。
情绪,悲伤的,快乐的。
信任,我的,你的。
唾液甚至,血液!
如此沉醉,忘乎所以,直到彼此的肺部再也不能供给足够的氧气,他们在分开时急促地呼吸,带着窒息似的轻飘飘地眩晕。
夏明朗留恋地轻轻碰触着陆臻的嘴唇,单纯的,满怀喜悦的。陆臻睁开眼睛,看到地平线吞灭了最后一道日光,暗金色的余辉勾勒出夏明朗的轮廓,如此熟悉,一分不差。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渴望天长地久,于是偷偷咬紧了牙。
"天黑了。"陆臻低声道,声音软腻。
夏明朗转了转眼珠,忽然眼前一亮,失声道:"完了,一个食堂的人都在堵你。"
陆臻迅速地醒过神:"那怎么办?这回要玩什么?"
"灌酒,灌到醉为止,"夏明朗拉着他转身就跑,"完了完了,他们找不到人,等会能拆了你。"
陆臻惨叫:"我不能喝醉啊!你一定得帮我想办法。"
"难得醉一次,没什么大不了。"夏明朗安慰道,他也不敢犯众怒。
"我喝醉了非礼你怎么办?"陆臻快哭了。
夏明朗听得脚下一软,差点跌个跟头,他想了想:"装醉,到时候我掩护你。"
夜风轻盈地从发间穿过去,好像飞翔。
陆臻看着夏明朗在黑暗中背影模糊的轮廓,动作流畅得像是在滑行,豹子一般的姿态。
他的手一直握在他的手腕上,忘记放开,就这样拉着他穿过树丛,飞快地奔跑,带起飞扬的尘土。放肆的奔跑让人心胸开阔,陆臻忽然觉得他可以一直这样跑下去,他的体力没有止尽,快乐也是。
然而,在他们身后,遥远的灌木丛中慢慢站起来一个人,月光下面目模糊的脸上只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着幽亮的光。
夏明朗以一种:看,我帮你们把逃犯给捉回来了的英雄姿态把陆臻扔进了人群里,陆臻的咬牙切齿还没有来得及磨出声响,愤怒的人群已经把他吞得一个渣都不剩。
迟到的先罚酒,少啰嗦,白的红的黄的一起,三杯又三杯,陆臻稍一反抗,什么擒拿格斗都上了,捏着下巴往下灌,陆臻呛得七晕八素。眼看着夏明朗站在外围,再看看徐知着也站在外围,一副袖手旁观你自求多福的样子。
陆臻醉到三分,豪气就上来了,他桌子一拍,挥斥方遒,吼道:他妈的有种一个一个上,老子今天放倒多少是多少!
众人顿时哄然,推杯换盏,拗劲儿上来,每一杯酒都用尺子量好,你一杯我一杯,陆臻拉着没酒量的先磕,转眼就放倒了几个,有些人瞧着厚实没想到比夏明朗还不如,二两酒一口就闷倒。陆臻一想到夏明朗就是心头火起,拎着酒瓶,手里捏了一把花生去找夏明朗死磕,夏队长手里握着两杯酒,笑眯眯地塞给他:"我敬你。"
陆臻也不推辞,酒到杯干,入口才发现不对,酒味寡淡,不知道里面加了多少水,夏明朗狡猾地冲他眨一下眼睛。陆臻是聪明人,聪明人只有不为,没有不会,所以要说这喝酒的猫腻儿他知道的也不少,转头看今天整个中队都土HIGH土HIGH地闹得翻天,心知今天拼真本事是过不了关了,私底下悄没声地把小半瓶白酒塞给夏明朗,夏明朗会意,半晌,换给他一瓶满的。
陆臻尝了一口,太上道儿了,这酒水比配得刚刚好,又有酒气,又没味儿,陆臻大喜,利器在手,江湖我有!
7. 党异伐同a
不过这以一敌八十的战况就算是有夏明朗在一边拆墙打诨,陆臻还是毫无悬念地醉了下去,虽然他的战损比已经创造了一中队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有人喝醉了喜欢哭,有人喝醉了喜欢笑,据说方进喝醉了甚至会去操场上踢正步,不过那天方进酒喝得极少,一直蔫巴巴地呆在陈默旁边,让陈默也觉得莫名其妙得很。
可是陆臻发酒疯的方式另类得让人想哭,他醉了不折腾自己,光折腾别人,把酒倒在别人脖子里啦,划着火柴往人身上扔啦,他像个幼稚的小孩那样恶劣顽皮又兴致勃勃乐此不疲,谁都拿他没办法,一个不小心,一块蛋糕已经呼在你脑门上,还要磨两下。
夏明朗大乐,坐得远远地看着陆臻借酒装疯,报仇雪恨。
这俗话说跟什么人学什么样,这狐狸家养着的兔子你能指望他纯良到哪里去?
夏明朗三分得意,心道,这小子果然随我。
到后来徐小花终于瞧不下去,蹿过去拽他,陆臻睁着一双星光大眼睛冲他眨巴眨巴地傻笑,忽然吧唧一口啃在他脸上,大呼:小花,我最喜欢你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徐知着当场石化,僵硬着一寸一寸地移过脸,看到夏明朗正绿幽幽地瞧着他。
夏队长终于意识到,那小子,他是真的醉了,随即,夏队长极具危机感地意识到,得尽快把这小子弄回屋里去,丢人得丢在家里。
夏明朗以领导的姿态插手乱局,大家毕竟也算尽兴了,现在有人收拾祸害他们也是巴不得,夏明朗架着陆臻往外走,徐知着马上跟过来帮忙,他压低了嗓子问:"你要把他弄回哪儿?"
夏明朗一愣,要说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似乎下意识地他想把陆臻往自己屋里带。
徐知着飞快地抬头扫了他一眼,说道:"交给我吧,你放心。"
夏明朗闷声应了一句。
徐知着忽然觉得有点感伤。
你放心,这三个字在最初最初的时候夏明朗曾经对他说过,那时候如果他想绕过自己去接近陆臻,两方对峙的时候他还得向他说一句你放心。
那时候他与陆臻是好兄弟,而夏明朗是一个外人中的外人,接近于敌人。
而现在,当他想把陆臻从夏明朗面前带走,却变成了他得给夏明朗一个交待,徐知着觉得有点憋屈的心酸,因为陆臻的缘故提前感受到了类似于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的感伤心态。
由于徐知着的沉默,夏明朗尴尬得无以复加,随着徐知着一起把陆臻抬上床之后,他甚至没敢再去看一下徐知着的表情就落荒而逃。
陆臻喝醉了酒只有一个好处是实实在在的,那就是如果他睡着了,那就是真的睡着了,不会再有反复,一觉到天亮,所以徐小花那一晚倒是没遭什么罪。
第二天夜里,食堂给陆臻送了张账单来,差不多5000多块,看着要是没问题,那就直接报给大队从陆臻的工资卡上划走。虽说这人均50的标准放在外面不算过分,可是基地食堂毕竟是自产自销,糖醋小排才10块钱一盆,那得吃成什么样才能吃掉他5000多块钱?
陆臻揪着菜单细细的看,看到最末儿一口血郁在喉咙口差点儿就喷了出来,灰黑色小字儿整整齐齐地排着:五粮液,52度醇三瓶。陆臻义愤填膺地冲出去找人算账。不,重点不是那帮臭小子居然胆敢敲了他三瓶五粮液,重点是,他们开了三瓶五粮液他居然一口都没捞着。
这,这个实在是太过分了!!
大家正窝在楷哥寝室里抱团儿聊天,颇有点仗着人多架子大的味道,眼看着陆臻气势汹汹地杀进来,一个个笑得三分得意七分推脱,七嘴八舌地调侃:哎呀,酒仙来了。嗨,小臻子有水平啊!你昨儿一共放倒了几个……
陆臻不听他们打岔,揪着追问五粮液谁给点的,谁给开的,他要找人算账!
太过分了,用他的钱在他眼皮子底下开了好酒,一滴都没让他沾上,这还有没有人性了啊!
陆臻悲愤怒吼,大家哄然而笑,一个个狡猾狡猾的当然没人告诉他是谁下的手,陆臻气不过去缠郑楷,原本就是打打闹闹的时段,郑楷年纪最大性格最稳,永远都是老大哥安稳可靠的样子。陆臻眼下觉得委屈,拉着郑楷说话的时候就带上了三分拖音,含混着一些撒娇耍赖的味道嚷道:"楷哥,你管管他们,这太欺负人了……"
"烦死了,不就是三瓶酒嘛,爷我赔给你丫的!"角落里忽然炸出一声爆响,方进分开人群站到陆臻面前,一双大眼瞪圆了火星直冒,烦躁地甩出一句话:"妈的,给爷等着。"当场摔门而出。
陆臻顿时愣住,四下里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陆臻茫然回顾,找了一圈发现陈默不在,只能求救似的看着郑楷,郑楷也是一头雾水,安慰地拍拍他肩膀,说道:"别管他,那小子抽风,从昨儿晚上开始就这样,昨天让他去找你,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都到了,他还没回来,小孩子脾气,别跟他计较。"
陆臻勉强笑了笑,心里有种空茫茫的疼痛,没着没落的,很坏的预感。
陆臻心事重重地往回走,看到方进阴沉着脸等在他宿舍门边,陆臻顿时心里紧张,推门看到徐知着不在,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努力轻松地笑道:"侯爷,你搞什么?"
方进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进门,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一把砸在陆臻床上:"酒是我点的,还你,一千五,有空点点。"
陆臻终于变了脸色,怒道:"你怎么回事?有话明说。"
方进抬头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陆臻是固执到底的个性,马上伸手去拽他,方进像是被电打到似的一下弹开,嚷道:"你别碰我!"
陆臻飞起一脚抢先把门踢上,翻手落锁,神色冷冽:"不说清楚就别想走。"他盯着方进的眼睛:"侯爷你也是爽快人,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给个明话,要杀要剐我随便你,但是你得让我死个明白。"
方进气得脸都白了,拳头握紧,骨节咔咔 直响,陆臻梗着脖子与他对视,不偏不让。
"好,好……"方进指着他的鼻子:"你和队长那点脏事儿,我都看到了。"
陆臻顿时僵住,一身的锋芒全折在半空中,眼神落空而茫然,方进大力把他从门口推开,自己开门出去,摔门时一声爆响,震得整个走廊里都嗡嗡直响。
方进很郁闷,非常郁闷,事实上他活这么大就没有这么郁闷过,郁闷到让他觉得全身都有压不住的火在烧他,就算是打烂一百个沙包都泄不了愤。
昨天他找到山上去的时候远远地听到陆臻在唱歌,很轻的飘飘荡荡的声音,但是很好听,他觉得很得意,总算是抓到这小子的把柄了,明明不是会好好唱歌的嘛,唱这么好听就给队长一个人听,太他妈不厚道。方进想抓现行,所以走得特别轻,当方小侯铁了心不想让人发现的时候整个麒麟只有两个人能发现他,一个是陈默,此刻正在遥远的食堂,另一个就是夏明朗,而前提是他得全心戒备。
然而当方进的视野中出现了全部的人影,那种奇异的暧昧的气氛顿时让他感到迷惑,源于一个人特种兵融化在骨血中的谨慎,他在茫然不解中迅速地选择了隐蔽,静观其变。
于是他看到了让他血液逆流的画面。
8.党异伐同b
他知道那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他十八岁特招入伍,二十岁来到麒麟,对于外面的世界他可能了解得有些单一,可是所有与军队有关的事,他知道的并不少。
他知道部队里有这种人,他仍然记得当年他的父辈们是用怎样的轻蔑口吻谈论着他们,他们管这种人叫屁精,那是一群垃圾似的软弱无能的家伙,他们是胆小鬼娘娘腔,他们什么都做不好,只会躲藏在没有人的地方互相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然而,夏明朗?
当他把这个名字与那两个字联系到一起的时候,一瞬间天塌地陷。
四年,他在麒麟已经呆了四年。
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经听说过这个名字,爱尔纳的鬼魂,如雷贯耳,他因为可以与他呆在一个队里并肩战斗而激动不已。这四年中,无数次,他们在枪林弹雨中来去,演习,实战,他看着他游走生死,纵横无敌。
那是他的队长,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有时候方进甚至认定,即使是当他站在悬崖边,只要夏明朗让他往下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没有理由也不必解释,这是一种信赖,超越生死。
可是现在?
极度的惊恐让方进一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他坐在山顶上直到夜风把他吹透了才回过神,回到基地的时候他看到食堂里灯火通明,忽然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原本应该去干什么。
陈默看着他的眼神安静中有询问,但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是桩丑闻,像笑柄一般的只会在私底下被人嘲讽的说说,而在一些正式的场合人们甚至不屑提及的丑闻。方进很难过,他不是那种藏得住话的孩子,他需要倾述可是他不能说,这种矛盾的局面让他觉得委屈难安。
他一声不吭地喝着酒,躲避陈默的目光,一个人生着闷气,郁闷的情绪在心底翻涌发酵。
陆臻已经被灌醉了,像风一样满场跑,欺负了这个再去招惹另一个。方进看到他笑得阳光明亮,快乐得好像在飞行,到处都是兴奋的人,把啤酒摇得起泡像香槟那样泼出去,溅了别人和自己一头一身,可是仍然开心得要死。
所有的人都大笑,而陆臻是笑得最闪亮的,于是那笑容在方进看来是如此的刺目,简直伤得他眼睛疼。
他看着他四处耍赖,看着他调戏徐知着,看着他放肆地乱吼乱叫,毫无顾忌,这一切原本再正常也不过的举动落到他的眼底通通变了味道。
人的眼睛是有底色的,用什么样的颜色看人,就会染上什么色彩,我们的眼睛能看到的,永远带着自己想象的样子。
这是一个错误!
方进心想,可怕的灾难,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而,如果夏明朗一定不会犯错的话,那么问题显然是在陆臻那里。他忽然发现他根本抑制不住对陆臻的厌恶,他想忍耐,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然而他毕竟不是个具有心机城府的人。
他忽然间失去了两个亲密的战友,其中一个甚至是他的队长,所以总得有人为此承担责任。
人们总是如此,一到关键时刻,亲疏立现,总是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那个人更无辜,即使明知道真相不尽如此,却一厢情愿地这样认定。
陆臻其实有一点预感,可是当方进忽然翻脸说破的时候他仍然僵住了,那一瞬间他像是回到了从前,最初的曾经,当他还不是那么坚强不是那么坚定而自信的时候,看着凛冽的现实扑面而来,浑身僵硬,额角生汗,内心彷徨无助。
方进推他的力气下得很大,他跌出去三步之后撞到了墙,那声闷响被关门声吞灭,当陆臻回头的时候只看到门框上的灰扑扑地往下掉。一分钟之后,陆臻追了出去。
方进听到背后有脚步声的时候几乎不能相信陆臻敢追他,但是基于某种莫名的理由让他完全不想面对这个人,所以他开始狂奔,然而当陆臻下定了决心要干点什么的时候,他是永远不会放弃的。走廊里的人被这两个家伙一前一后地撞到,晕头转向之际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这两人到底在闹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三瓶酒吧?有聪明点反应灵敏的想到去找陈默,可是反应更灵敏的悲哀地告诉他,陈默和队长一起陪着大队出门撬墙角去了。
陆臻一路追进巷战演习区,眼前黑影一闪而逝,他大怒,站在高处大吼:方进,你给我滚出来说清楚!!
半晌,一条人影闪出来把他拉到一个角落,方进怒气冲冲地低吼:"你他妈还要不要脸啊?"
"我当然要脸。"陆臻从他的手里挣开,神色冷冽:"我现在过来就是要告诉你,我跟队长,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两个在一起,是……反正就不是脏事!!"
陆臻竭力控制,可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体仍然止不住地发抖。
方进一时之间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陆臻在幽暗的光线之下只看到一双像镜面那样光亮的大眼睛,清清楚楚地印出自己的脸,陆臻暗自咬紧了牙,一千一百遍地对自己也对方进说:"我没错。"
"你还敢说你没错?你你……和队长……你们,干那种事……"方进的牙齿嗑在舌头上,嘴唇直哆嗦。
"我没错。"陆臻斩钉截铁,整个人凝立着像是一柄剑,锋利而坚韧:"我喜欢他,我们在一起,这有什么错?这跟你爸喜欢你妈所以就呆在一起没什么两样,你将来说不定也会喜欢什么人,可能是姑娘,搞不好也是男的。"
"你他妈少胡扯!"方进忽然一拳挥出去,陆臻下意识的偏开,拳风扫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我没胡扯,事实就是如此,我没犯法没害人,我只不过是喜欢男人,我有什么错?你可以受不了你可以看不惯,你觉得恶心你想吐那是你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明白吗?我会躲开你,我不会再让你们看到那只是因为我当你是朋友,我尊重你的喜好,而不代表我会认为这是错的。"陆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砸出这句话,眼中跳动着脉脉的火光。
"你没错,行啊,你没错……"方进怒极大笑:"你没错你敢不敢到楼顶上去告诉大家伙你喜欢队长,你俩抱在一块儿亲嘴,没准还干过那脏事。"
"那不是脏事。"陆臻的声音很轻,然而固执清晰。
"行啊,你有种,你不是不怕么?光明正大?啊?你有种就跟我回去,咱们说给大家听听……"方进伸手去拽他,触手之下一片湿冷,才发现陆臻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直不停地在发抖,毕竟不是敌人,没仇没恨的一天前还抱在一起打闹,称兄道弟,两胁插刀,方进顿时就心软了,再也使不出力气。
"方进,我以为我们是兄弟。"陆臻发着颤说出这句话,眼泪含在眶里,用力地眨回去。
9.党异伐同c
"我也没想不把你当兄弟啊!"方进委屈之极,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可是你看你干的这叫什么事?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俩这么聪明的人……臻儿,你清醒点成不成?这种事趁早说清楚,你们总不能一直这么错下去吧?"
陆臻心烦意乱,他努力镇定情绪想对方进细说从头,想要告诉他同性恋不是病,他没有错,他无从清醒也没有误会可以澄清,他想说我是真的喜欢他,只要他肯,我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可是他绝望地看着方进眼睛越瞪越大,越来越愤怒,终于暴跳起来吼道:"一辈子?你还想缠着他一辈子啊?他不结婚啦,不生小孩啦,他爹妈就他一个儿子你不让人家抱孙子啦?你他妈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你就知道你喜欢,你喜欢就有理了?"
陆臻终于说不出话来,他悲哀地发现他与他已经完全不是在讲一路的道理了,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出现了当他曾经血性正浓冲动地披马甲上阵与那些恐同分子舌战辩论时一样的结果,永远无解的结果。
再有理,再坚持,可是挡不住别人讨厌你,没有理由的就是讨厌你,就像是有人天生不吃香菜,有人看到羊肉就想吐,可是香菜和羊肉犯了什么罪?
没有!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却不是没罪就不会被人讨厌的,方进是第一个,相信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个中队里有多少人会看他不惯?夏明朗的父母家人会有多么讨厌他的存在?
陆臻绝望地闭上眼睛。
你没错,没有
犯罪没有伤人,可是你挑战了他们多年以来的观念,你在一个回教徒面前大吃猪肉,还要逼他承认猪肉是可以吃的,所以他讨厌你,就这么简单,我们永远也不能靠言论来改变观念,激烈辩论的后果总是各执一词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以前的陆臻可以这么干,关机下网,反正彼此都只是网络上的陌生人。
可是现在呢?
这是他兄弟,他的战友,他要怎样去面对他的厌恶?
方进看到陆臻的神色悲凉,他还想说什么,可又发现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于是转身离开。
陆臻走回宿舍的时候徐知着已经等得很着急,一看到他就马上走过去,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方进,他知道了。"陆臻觉得疲惫。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徐知着吃惊。
陆臻抬头看着他,苦笑:"是啊,真是不小心,没藏好……"
徐知着连忙揽着陆臻肩膀安慰他:"没事,没什么大不了……他不会给你捅出去吧?"
"不会!"陆臻对于这点倒是很笃定。
"那现在怎么办呢?"徐知着在犯愁:"方进那人,可是,他这是……"
陆臻失笑:"我在想,侯爷现在大概觉得我是个狐狸精,勾引了他的队长还死不认错,干了丑事还觉得自己特有理,真他妈的不要脸,他不冲我发火才怪呢!"
徐知着马上生气了,陆臻连忙按住他,郑重道:"这是我的事,你别插手。"
徐知着想了想:"你跟队长商量一下,方进敢冲着你,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陆臻坚定的摇头:"什么事都让他帮我解决,我变成什么人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徐知着非常不以为然。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骂我什么我就是什么了吗?他讨厌我,我就不活了?反正原来怎么样,我就怎么样。"陆臻拿定主意,冲着徐知着灿然一笑,徐知着笑得颇为敷衍,陆臻有时候有种乐观过头的理想主义的坏毛病,好像只要他在向着阳光奔跑,一切就会春暖花开,月明日朗。当大家都对他好的时候这毛病是优点,当有人看他不惯的时候,那就成了自命清高我行我素。
第二天早上出完早操,陆臻把钱理了理拿给方进,食堂里众目睽睽之下方进不好发作,更何况陆臻笑得诚恳,伸手还不打笑面人,方进不肯收钱,陆臻只能把钱按在他桌上,发动四邻威胁道:"还是不是兄弟啊?这么玩不起?"
兄弟一词,在麒麟有至关重要的地位,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方进还真不敢说他和陆臻不是兄弟,更何况他从来没想过要和陆臻反目成仇。陆臻不是坏人他知道,可偏偏就是他兄弟干了这样的事让他更难忍。方进一声不吭地把钱收起来,陆臻坐到他身边去小声说道:"侯爷,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可是,有些事真的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只希望你将来会明白,不过,我还是会一直把你当兄弟。"
方进百味杂陈,还没想好要说什么,陆臻已经走开了,方进瞧着那背影心里想着,我一定得跟他再谈谈,这一回不发火,一定得好好谈谈,陆臻明明是这么好的人。方小侯想得很美好,他是真的想好好谈,可是他选错了场合。
下午格斗训练,常滨陪着陆臻在练腿功,陆臻表面上再平和那也是自己绷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就是应该要平静,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把心静下去,陆臻只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可是那些负面的情绪仍然存在,暗藏在心底里隐隐发威,陆臻运腿如风踢得虎虎生威,常滨举着皮靶东歪西晃,惊喜不已。
方进站在旁边看了半天,忽然拦住常滨对陆臻说道:"咱们来玩玩。"
有时候人们会不自觉地放弃语言而运用另外一些媒介来交流,而那些通常都是他们所擅长的。
就像是酒徒喜欢与人拼酒,赌鬼相信别人的赌品多过于人品,方进最擅长的就是格斗,这种一招即可分生死的打斗让他玩起来像某种残酷的艺术,有时候更像是赌博。
陆臻煞气正浓,什么都没说,与方进碰了碰拳,常滨一开始不放心,可是比划过几下之后看这两人都挺正常,想想今天早上的气氛也挺好,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心结已解。
本来嘛,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事解不开?常滨这么一想,就放心地找别人练去了。
拳来脚往,陆臻身上的功夫有七成就是方进教的,出拳的方式运腿的习惯他多半心里有数,几个回合下来,陆臻极为憋闷,他本来就是求发泄的,现在不光不让他发泄还让他更郁着。
陆臻咬牙切齿,越打越急,稳扎稳打还能输得慢点,心急火烧的只能死得更快,方进一下抱摔把他压到地上,有点不高兴:"第二次了,你刚刚就是这个破绽。"
"再来。"陆臻怒了。
方进瞧了他一会儿,特没滋没味地把人放开,讪讪的:"算了,你先歇会儿。"
陆臻无奈:"又怎么了?"
方进一鼓作气,压着嗓子说道:"算我求你了,你和队长真的不能这么下去了,你看你啊,就跟这打架一样的,你明知道你踢到那边我得摔你,你干吗还非得这么踢呢?"
"这是两码事好不好,侯爷,说真的你对这事有点误会,我们的观点在根本上有分歧……"
"你怎么就不听人劝呢?"
陆臻忍无可忍:"我白米饭吃得好好的,你硬要我吃馒头,何必呢?"
"你那是白米饭啊,你那是在吸毒。"方进终于怒了。
靠!又来了。
陆臻无语问苍天,气愤之下扭头就走,方进连忙去拉他,陆臻想躲,自然而然地擒拿的动作就用了出来,方进手上用了阴劲,陆臻猝不及防又让他掀翻在地。
陆臻大怒,马上扑过去骂道:"方进,你现在什么意思?你这根本就是歧视,有种说理啊?你就剩下打人的本事了吗?"
方进当然不甘示弱,立刻迎上去,战在一处。
"我打你怎么了?我是打醒你。"
"妈的,你就算是打死我,他还是喜欢我。"
"他妈的,你还要不要脸啊?"
"你有种打死我……"
这两个人拳脚来往,下下都带着火星,而刻意压低的恨声怒语隐在拳脚声中就像是聚变的核子,以几何级数爆炸开,终于……方进忽然咬牙,闪亮的大眼睛中流过一道豹子似的阴利嗜血的光,陆臻知道不妙,可到底还是没躲开,下腹部炸开一团灼热的痛,喉口一甜就跪了下去。
№8 网友:维
悲极生乐,于是把这篇想成这样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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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侯:"你不许喜欢他!我就是不许你喜欢他!"
陆小臻:"我就是喜欢他!你凭什么不让我喜欢他!"
方小侯:"你怎么这么野蛮!你怎么可以光天化日抢男人?!你不仅抢队长你还上了他!你野蛮!你是个土生土长的野蛮人!"
陆小臻:"我不是野蛮人!我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你不让我抢队长难道要我去抢陈默啊?!"
方小侯:"(尖叫)你敢抢默默我绝对咬死你哇!我跟你的脑波频率简直不在一个波长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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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如果他们吵的时候陈默和夏明朗同时回来了,我觉得小侯爷一定哭得比陆臻厉害。。。他会是那种哇哇大哭的人,陆小臻估计就是那种两行清泪要流不流的样子了吧。。。让陈默和夏明朗一人一个带回家吧。。。
10.妖孽之王a
方进大惊失色,一下子弹开三步远,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好像完全不能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蓦然从背后出现扼上了他的喉咙,方进没躲开也不想躲,只是顺从地随着那股力道转过头去,陈默抿着嘴愤怒地盯着他:"怎么回事?"
方进动了动嘴唇仿佛有满腹的话要说,可是最终还是咬紧了牙,眼睛眨了眨,大颗的眼泪滚出来,像一个受够了委屈的孩子,伤心之极。陈默一时失措,被他弄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刚才一回到队里就听说方进这两天跟陆臻不对付,原本走的时候就觉得方进有问题,可平常芝麻大的小事那小子都能在自己面前啰嗦半天,现在既然没出声,想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有点放心不下,顺便就去操场上转转,没想到刚好就让他撞上了这一幕。
那个瞬间,他清清楚楚看到方进的眼神,阴利冰冷,刀锋一般的杀气,陈默长这么大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可是刚才他被切切实实地吓到了,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一时间动弹不得。
出什么事了?
方进居然要杀陆臻?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方进抱头哭,大颗的眼泪砸到黄土上,惊起尘埃,陈默莫名其妙,可是又觉得不能继续骂下去,只能转头去看陆臻。
陆臻已经缓过最初的激痛,拉着徐知着站起来,勉强笑着对陈默说道:"那,那个,不关侯爷的事,我自己不小心,疏忽了……"
陈默眉头微皱。
方进却忽然激动起来,指着陆臻骂道:"老子不用你做好人,老子……"
这暴怒的声音戛然而止,徐知着目瞪口呆地看着方进扑嗵一下栽倒,陈默收回手,眼中的怒意猝然乍现,又迅速平复。
"我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抽什么风,等我问清楚再给你交待。"陈默匆匆对陆臻说了一句,把人扛走。
陆臻疼得厉害,现在方进挂了,他也撑不住了,刚刚强咽下去的半口血又咳了出来,转头安慰似的看着满操场懵懂的人群,摆摆手:"没事儿,小问题。"顿一顿,看大家还是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模样,陆臻只得无奈道:"找担架送我去医院啊,我疼死了!"
软组织挫伤,肝脾损伤,不过最严重的问题是腹腔肠系膜有出血点,基地医院一看就知道治不来,打了止痛针马上往军区送,夏明朗从严正办公室里一出来就撞上这种突发事件,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直接跳上了救护车。陆臻倒还是很清醒,镇痛药用过了整个人都有点迟钝,木木的什么感觉都隔了一层,也不太疼,反而是他乐呵呵地还在和大伙开玩笑,感慨方进神拳无敌,以后再也不跟他对打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现实太残酷了云云。
夏明朗虽然一字没问,可是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眼看着陆臻叽哩咕噜地越说越乱,抬手按在他额头上温声道:"别说了,睡会儿。"
陆臻仰起脸看了他一会儿,眨巴一下眼睛,安静地闭上了。
同车的还有徐知着和基地的一个值班医生,夏明朗与徐知着对视一眼,彼此都是意味深长的眼神,夏明朗苦笑了一下,觉得这事简直丢人到家。徐知着瞧着他那意思,明显三分不悦,方进是他这边的人,他不光没摆平,他还让他把人给打了,无能得一塌糊涂。
电话早就打过去了,腹腔镜早已准备好,人一到马上就送进了手术室,夏明朗听着那一声熟悉的撞击,那个人又一次被手术室吞没,而现在比当时唯一好点的大概只是,这回他确定知道陆臻没大碍。
然而腹腔镜是非常冗长的手术,夏明朗摸到口袋里有半包烟,拿出来分给徐知着,火柴划起,夏明朗拢着火递到两个人之间,徐知着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偏过头去引燃了烟头。
"出什么事了?"夏明朗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们在天花板上变幻身姿。
"方进他,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仿佛是一种默契,徐知着随着他一起看天花板,两个人的问答在旁人看来更是一种自言自语。
"故意的?"夏明朗的声音仍然很平静,没什么波动的样子。
徐知着想了一会儿,说道:"大概不是,话赶话赶上了,陆臻他,脾气也不太好,高兴的时候怎么都行,火气上来就难说了。"
夏明朗没再说话,沉默良久,徐知着把一支烟抽完捏灭,等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事你会管吧?"
"那当然,我会解决的。"夏明朗道。
徐知着看向手术室,迟迟疑疑地说道:"他这人吧,平常傻乎乎的好像全不在乎,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你得对他好点儿。"
"我会的,一定。"夏明朗马上道。
"他以前总是喜欢跟我说:我们要学会忍受残缺的生命。这话虽然挺在理,可我一直都当他是专门想出来劝我的,明摆着,他这种人能有什么残缺的生命,可是后来我明白了。"徐知着从夏明朗手里又接过一支烟,于是一口烟雾漫出来,缓缓地上升,跟他的声音一样的轻。
夏明朗给自己也把烟点上,安静地听着。
"你别看他成天阳光灿烂的,好像特自信对什么事都特别有把握的样子,可是,我就想吧,一个人如果老是想着他活着就得去忍受那什么残缺的生命,那总是有点问题的。他就是喜欢给自己竖个杆子,好像他金身不倒的样子,他就真的金刚不坏了……"徐知着说到这里终于说不下去了,闷了半天还是固执地重复:"反正你得对他好点儿。"
"我知道,我会的。"夏明朗于是只能跟着他重复。
"你都不知道,你刚刚答应跟他好那阵,他有多开心,成天乐得像什么一样,连我都觉得找个……哦,也是件挺不错的事。其实我本来也觉得吧,你们这种人怪怪的,刚下连队那会,我特烦这个,你知道吧。可是臻子……陆臻他是好人,他对谁都那么好,我就觉得如果像他那样的人都,都是……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徐知着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当然队长你也是好人。"
"你放心。"夏明朗低着头玩自己的烟,灼热鲜红的那个点,一下一下地用手指去碰它,速度控制好了就不会烫伤,只是有点疼,夏明朗玩了一会,把烟头捏灭,转过头去看着徐知着的眼睛,一字一字缓慢地说道:"我不会让他后悔的。"
桔子:默默太萌了,捧脸,我觉得队长修一辈子也不敢在少校抽风的时候把他给劈了,不过……少校MS不会抽成这样……
陆地遛弯的鱼:就是,少校要不不抽风,就算抽了,也不是一掌能解决问题的。
桔子:泪……是滴。
生鱼片:我的心情就像我的表情…我觉得可以看见方进和陈默的cp了……
桔子:他……们啊!没有CP,好白菜不能都让猪给拱了,默默这么好的男人,一定要留下给默嫂的。啊,不对,应该说是粮食CP。
生鱼片:纯洁CP啊?多美好~
桔子:是滴!多美好……都像中校少校那样……折腾死了。我现在看到他们都想哭……
生鱼片:这一段,真是特像给闺女托付终身啊……手下的兵一下变成了老丈人……= =
桔子:但是这个老丈人很小心翼翼,小花那叫一个局促啊!队长那气场……话说,我觉得小花那段话太可爱了,内容叫一个丰富,又什么都说半句,半吞半吐的,太小花了……只有他爱想这些有的没的,又觉得得给陆臻争取权利,他真心诚意的认定他闺女倒贴了,还贴得很冤。
生鱼片:恩~犹豫着该说不该说的,又拿捏着亲疏远近的……还得惦记着以后在队长面前怎么混哪~哈哈哈……真有爱!
唉~~怪不得什么活动都要形象好的明星代言呢!光环效应啊!一说:啊~~小陆都是……如果小陆都是的话~~那看来这事儿也没什么问题~~
桔子:是滴!哎,其实真的有点这个理啊!
11.妖孽之王b
腹腔镜的手术切口很小,不必全麻,只是手术过程极为漫长而无聊,陆臻撑不住,向护士讨了一片安眠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结果到手术结束之后精神比医生还好,一看到夏明朗他们进病房,陆臻就十分惊奇地冲着他们嚷道:"哎,你们知不知道,给我做手术的是一个机器人,叫echo,非常强大。"
夏明朗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陆臻舌头一磕,脸上红了起来,尴尬地瞄了徐知着一眼,徐小花多么知趣的人,随便找了个借口,顺手帮他们把窗帘拉上,大门反锁,先走了一步。
陆臻脸上红红的,继续活灵活现地讲述他那个会做手术的机器人,怎么怎么的有七个关节转向啦,怎么灵敏怎么稳定,拿着摄像头一点都不会抖,据说还是国内自产的。陆臻眨巴着眼睛一副我军有望,我国有望的样子。
夏明朗等他把整个机器人的说明书都背了一圈下来,手上紧了紧,说道:"关于方进的事。"
"是我的错!"陆臻马上打断他。
夏明朗一愣。
"是我的问题,我没处理好。我明知道小侯爷什么脾气还拿话刺激他,我是这找打。"陆臻苦笑。
夏明朗拨着他额角的碎发,手掌贴在陆臻额头上:"你能原谅他,那最好。"
叹息似的声音,饱含着复杂的情绪。
陆臻皱着眉,眉目凝定,过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我能理解他,没事的。他也是我兄弟哎,你放心,我会好好跟他谈的,我们不会再打起来。"
最熟悉的笑容,坚定而自信的,一往无前的,然而总有一点乌云的灰,赫然存在着,却从来染不透天空的底色。
夏明朗安静地看着他,手背蹭着他的脸,最初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极度的热情而又极度的冷静,夏明朗一直能看出陆臻的笑容里有阴影,他的思路,他行为的方式,他的那种随时随地都能从纷争中跳脱出来,用一种旁观者的立场去看问题的角度。最初的时候,他以为那是一个极为理性的工科生的逻辑惯性。当然的确有这样的原因存在,可是还有些别的因素混合在一起造就了现在的他。
那些阴影,也不是他当年想的那样,一个少年的为赋新词强说愁。
夏明朗低头亲吻陆臻的手指,含糊地说道:"这事交给我,我能摆平他的。"
"不行!"陆臻忽然提声:"这事你别管。"
夏明朗一阵惊讶,陆臻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是冲着我来的,什么事都让你给我摆平,我成什么人了?"
夏明朗顿时无奈:"你别这么犟,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那小子我了解,我比较……"
"你了解他所以你去?那将来再出现什么人什么事拦着我,你都替我扫吗?你把我当什么?"陆臻气鼓鼓地,眼睛都瞪圆了。
夏明朗其实挺想说:当我老婆。可是心想这时候再开这种玩笑,陆臻大概能劈死他,只好暂时闭嘴。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陆臻垂头丧气愤愤不平:"你就拿我当你老婆看,是吧?你拿我当丫头!"
夏明朗心中无奈,心想,我虽然拿你当老婆看,我也从来没觉得你是个丫头啊!不过这话前半段都犯禁,后半段也索性咽了吧。
陆臻见夏明朗一直不吭声,也不好意思不依不饶的,只能握牢他的手换了个方式软着求,反正来来去去就是一个意思,这事他得自己处理了,他不能什么事都让别人为他出头。
夏明朗看他说着说着又急起来,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抬手擦了擦:"伤口不疼了?"
陆臻啊了一声,好像这才想到这一层,皱起眉毛嘀咕:"有点,疼得不过分。"
夏明朗看门窗都锁得挺好,拉开被子躺到他身边去,陆臻有些警惕,刚想开口就被夏明朗堵了回去,字字句句含在舌尖上又被咽了下去。
"还疼吗?"夏明朗低头看着他,灼热的呼吸留连在唇齿间。
陆臻痛心疾首地红着脸,郁闷地说道:"好点了。"
于是……
陆臻终于气愤地把人推开,怒了:"别亲了,我快不行了。"
夏明朗夸张地挑起眉毛看他,陆臻郁卒,心想,真他妈天生妖孽,专门就是来克我的,老子上辈子造什么孽了,死在这种人手里?
陆臻低头生闷气,一声不吭,夏明朗看了一会儿,笑容慢慢收敛,低声道:"陆臻,会后悔吗?"
陆臻猛地翻身坐起来揪住夏明朗的衣领,怒骂:"你最好别告诉我,你要打算为了我好,想跟我分手,这么荒唐的理由我不接受!"
夏明朗按住他的手背,笑道:"这么荒唐的理由我也不接受。"
陆臻难得凶狠,瞪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软下来躺回到床上,半晌,叹息似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是说你不能跟我说分手,你要是喜欢上别人,烦我啦怎么的,那是正当理由,我能接受。但是你不能不相信我,我用不着你这么对我好,你干涉了我的选择权……"
"我侵犯人权。"夏明朗失笑。
"是啊,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宪法规定本国公民有保护人生选择不被侵犯的权利,夏明朗中校你违宪了!"
"好大的罪名。"
"嗯,所以啊,别再犯了,这次我放过你,就不去高院检举你了。"陆臻骄傲地挑起眉。
夏明朗微笑,抬手蒙住陆臻的眼睛,温声道:"睡吧。"
不知道是输入血管中的药液起了作用,还是这温柔低缓的音调具有某种魔力,陆臻在黑暗中缓缓地闭上眼,睫毛刷过手心,安静地停下了不再动。
夏明朗等最后值班医生查完房才走,陆臻的伤不重,救治及时没有引发腹腔内的大出血,所以基本上再观察一天情况稳定了就能出院,休息一两个星期就差不多了。这样的训练事故并不鲜见,从医院到大队都很平静,严头只是打了个电话过来问问情况,听到陆臻没什么事,也就不提了,怎么处理当然是夏明朗全权。
方进!夏明朗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一瞬间百感交集。
夏明朗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了窗外的爬山虎,春末,新生的绿叶密密层层地覆盖着,夜风吹过的时候泛起水波一般的涟漪,就好像陆臻的笑容,水波一般的,温和而明亮,向着阳光而去。
12.妖孽之王c
永远的乐观,坚定,固执地追求着希望与理想的光芒,那是一种几乎执拗的冲劲。光明的方向对于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他的心里可以有阴影,然而他的眼中不会有阴暗。
他是那样的坚定而且无畏,对正确的坚持,光明,理想,宽容,这世间任何美好的事物都对他有种天然的吸引力,他如此热切地追逐着它们。
一瞬间,记忆中的陆臻冲破时间的界限搅散在一起,无数的画面像漩涡飞旋,又一张张落下。
我能理解,无数次,用不同面目他这样说。
最初的时候他理解了他的训练方式,蓝军与红军的不对等演习。
后来他理解了他在感情上的退缩。
现在他理解方进对他的伤害。
原先夏明朗以为这就是妥协,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不是妥协也不是赞同更不是屈服,他仅仅只是理解,他坚持自己的想法观点,但那也不妨碍他能理解,这是陆臻式的宽容,他很宽容,但其实他并没有原谅谁。要取得他的赞同,他的原谅,是非常困难的事,那比理解难得多。虽然他会在愤怒的同时,强迫自己去理解,理解对方的立场,行为与理由,寻找空间,求同存异,可是他也从来没有哪怕是一秒钟,放弃过自己的坚持。
夏明朗跳下最后一级台阶,下意识地抬头看,发现病房的窗帘忘记拉开,灰蒙蒙的,光线从窗帘的边缘透出来。
我需要帮你把窗帘拉开,让你看到这黑夜吗?
夏明朗有些悲哀地想着。
让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光明并不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要追逐它,我们常常要付出被黑暗浸染的代价。
你会不会因此而失望?
你会不会绝望?
离开这片土地,离开我?
夏明朗回到基地之后直接就去了方进寝室,无论如何这小子是当务之急,得马上料理了。夏明朗敲门之后听到里面传出来陈默的声音,平平的冷调:"门没锁。"
他心里奇怪,推开门进去差点没笑出来。陈默黑着脸坐在桌边,锋利的眼神笔直地盯住方进,方进独自缩在墙角,诺大一个人都快缩没了。陈默一看到是夏明朗马上站了起来:"陆臻没事吧?"
"没事。"夏明朗用余光看到方进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陈默的眼神锐辣逼人,淡淡地横过去,方进又像挨刀子似的缩了起来。
"我先把他带走了,出这事故总得处理一下。"夏明朗说道。
陈默想了想,点头同意,声音里难得地沾了点火气:"拎走吧,反正我也问不出结果。"
方进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见陈默不理他,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夏明朗出门。
夏明朗一肚子火气都快笑没了,要是方进当真在屋里让陈默用目光狙击了大半天,连他都有点同情这小子了,毕竟陈默的眼神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方进跟在夏明朗身后走着,心里又慢慢躁动了起来,他估摸着夏明朗一准得揍他,就算陆臻不是他相好,他也得揍他,太过分了,训练的时候打伤打残的事多了,可他这性质不一样。方进也觉得自己该揍,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受不了让夏明朗揍他,换了陈默啊楷哥什么的,把他揍死都无所谓,但就是夏明朗不行,他不服。
可为什么不服,他没细想过,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夏明朗已经把他领到格斗房了,快熄灯了,空旷的大房间里黑灯瞎火的空无一人,方进一看这架势,脖子就梗起来了。
夏明朗开了一角的灯,把上半身的衣服都给脱了,从器械上随手拿了根棍子走过来。
方进顿时连眼都直了,居然……居然要,难不成他还想打死他?
可是扑通一声,木棍砸在他跟前,方进吃惊地抬起头,看到夏明朗站在他面前,沉声道:"打我!"
方进一头雾水。
夏明朗冷笑:"你连他都打了,我不挨你几下这说不过去啊!打吧,你不是心里有火吗?打到你够出气为止。"
"队长,我……"方进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什么我?老子不怕告诉你,是我先缠上他的,他拿我没办法,就这么着,你看不惯心里有火冲我来,你打他算什么本事?"夏明朗抬手一推,方进踉跄着直往后退,夏明朗索性逼上几步把他压到墙上,怒火冲天地瞪着他:"你三岁开始练格斗,他二十三岁才在你手下混,你把他打趴下你很威是不是?你还真有种?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东西,欺软怕硬的混蛋。"
方进马上急了:"队长我那是一时失手!"
"失手好啊,来吧,也对着我失手几下,好歹我还能多扛你几拳,让你打得爽点儿。"夏明朗一脚把棍子踢过去:"方大爷要是嫌手酸,我武器都给你备上了。"
方进又急又气,一肚子火被堵得没处说,眼眶红了一层,吼道:"我不想打人。"
"哦,不想打人了,是啊,打人有什么意思,疼一下过去就完了,要玩咱得玩点狠的呀!我教你,你现在就去把这事往军区一捅,赶明儿看着我跟他一起卷铺盖走人,你觉得这么玩够不够爽?够不够你出气了啊?方进!"
夏明朗原本还是三分带演的,演着演着终于成功地把自己也给演进去了,这一声方进叫得眼眶一热,小侯爷那边就别提了,哭得一塌糊涂,边哭边嚎着叫队长。
夏明朗看着他哭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得不行,喑哑苦涩:"方进,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老子跟你兄弟一场这么多年,咱们什么风浪没见过,水里火里都趟过,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太好了,原来只要我喜欢个男的,你就不拿我当兄弟了,真谢谢你!"
"队长,你别说了,队长,我错了……"方进终于受不了了。
"你错了?"夏明朗冷笑:"你错什么了?"
"我不该动手打人,不过,但是队长,我真的没想过出卖兄弟,这事儿我跟谁都没说过,小默逼了我了一下午我一字没跟他提。"
"这么说你还挺有功,是吧?"
方进被堵得一字不能吭。
"算了。"夏明朗心灰一片。
方进急得要死:"队长,我其实就是特别担心你们?"
"你担心我们?"夏明朗挑眉。
"你们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说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大家得怎么看你?还有你爹妈那儿,能饶得了你吗……"一说到这个,方进的口齿马上顺溜起来。
这是一个话匣子,方进这几天就光想这事了,一拉开就是无限的深,没想到夏明朗反倒是笑了,淡淡的:"何止啊!到时候我还在不在这里,他还在不在这里都是个问题,搞不好,就得脱了这层皮回家了。"
"就是啊!"方进急得差点跳起来。
"所以,你打算出卖我吗?"夏明朗挑眼看着他。
方进目瞪口呆,半晌,挤出来一句话:"那你都知道,你干嘛还?"
"我觉得值!"夏明朗淡然道。
13.妖孽之王d
方进被惊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要说能不能,这世上不能做的事多了去了,就说咱们这儿吧,你说这一个月万把块钱,窝在这荒山野外,枪里来火里去的,没准还得送命,咱不说那丢在境外找不回来的,就算是死了国家能给你个烈士,值吗?有人觉得不值,可我觉得值。就这么简单的事。"夏明朗转头看着方进,抬起手安抚似的揉揉他的头发。
方进垂下头,哭是不哭了,可是垂头丧气的,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夏明朗东翻西找地从衣服里摸出烟来,弹了支出去给方进,两人蹲在墙角,默默无言了老半天,到最后还是方进忍不住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挤牙膏似的挤出一句话:"队长,你真想清楚了觉得值?"
夏明朗似笑非笑地瞧着方进,说道:"你问我值不值还真没什么意思,你倒不如去问他,学历那么高,年纪轻轻的就是个少校,最近立功不少,过两年一准得升。大城巿里出来的,还念过那么多书,长得又好,脾气也好,放哪儿不是让人宝贝的,人陆战的旅长到现在都惦记着呢!别的不说,就你不知道这个事的时候,你会不待见他?"
方进尴尬地低着头。
"你看啊,人家好好的在军区安安稳稳的升官发财不做,他来我们这儿,好,这个先不提了。就说吧,你看他如果再过个三五年往军区一调,总参、总装备那边保准抢着要,我赌他三十出头就能升上校,到时候什么样的漂亮姑娘不贴着他,像他这样的,找个军区参谋长的女儿也能配吧……可现在呢!偏偏瞎眼跟了我,成天提心吊胆偷偷摸摸的也就算了,被自己兄弟上赶着追着打,那是个什么滋味你自己想,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呢,你说他图什么?就为了被你这种人当面骂一句下贱?他要不是真心喜欢我,他能干这傻事儿?我都替他不值当了。"
方进嘴唇都快咬破了,臊得差点又要哭出来。
夏明朗瞥了他一眼,火上加油,淡淡地说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刚才跟我说了,这事是他的错,明知道你脾气不好,还不顺着你,也是他找打。"
"队长,我这就给他赔罪去!"方进一下子窜起来,面红过耳,滴血似的。
夏明朗连忙拽住他:"这三更半夜的你怎么过去?好几百里地呢,你跑过去医院也不开门啊!"
"那怎么办?"方进急了。
"等着吧,搞不好明天就出院了,你去跟他道个歉。"夏明朗想了想,马上添一句:"到时候记得就说是你自己想通的,明白吗?"
"为啥?"方进显然不明白。
"主动自首和被动逮捕哪个罪更大?"夏明朗心道这小子怎么能这么笨呢?
方进到底还不够笨,马上反应过来,道谢不迭的。
"还有陈默再问起来,你就说你最近心情不好烦得很,陆臻又老烦你,你也就是一时失手了。"夏明朗继续交待。
方进一声不吭地点头,夏明朗把边边角角都交待了一遍,想了想,实在是没什么漏下了,这才放他回去。
方进一路垂头,不过这事既然已经有结论了,就不用他再去纠结,这么一想,心情倒反而畅快了不少。
两天之后陆臻顺利出院,在这两天之内,方进受够了陈默的冷眼、楷哥的黑面和队友们的埋怨,然而在这样的痛苦折磨中方进仍然不屈不挠地团结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周围以便于吃到更多的冷眼黑面和埋怨。
对于这种上赶着找骂的心态我们通常称之为内疚,这种挨了骂不但不觉得委屈反而觉得倍儿爽的行为我们称之为犯贱,好吧,事实就是方进狠狠地犯贱了两天,这期间在他的主动引导下,在夏明朗的推波助澜下,事情的假相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方进同志本着某种阴暗的仇富心理敲了陆臻三瓶五粮液,然而基于某种莫名的理由方小爷当天心情不佳,当他回头找酒的时候发现一滴都不剩下了,那是当然的,三瓶酒才三斤,80多号人呢,一人一口就没了,谁还给他留点儿不成,谁让他迟到来这么晚啊?找个人都找不着!
于是方进追根究底觉得是陆臻的迟到间接的导致了自己的迟到,是自己的迟到直接的造成了自己错过五粮液,然后再遇上陆臻回头找人算账,于是他就很二百五地抽抽了。好吧,群众这个时候也出来说公道话了,要说那陆臻啊,是不依不饶了一点,小侯爷都要还钱了,那摆明就是在犯抽了,怎么还惹他呢?要惹也得等老大们回来,家里有人坐镇了再说嘛!
于是此事件正式被定性为三瓶五粮液造成的血案。
方进抽了抽鼻子,实心实意地说道:是我不好!
两天后血案的受害人正式归队,方进马上将他这种犯贱的行为推到了顶峰,陆臻一下车就看到方进扑过来冲着他抱头痛哭诚恳道歉,一时之间乍悲乍喜百感交集,陪着一道哭天抹泪。
"好了好了,"夏明朗抱着两人的脑袋,声音低柔,令人沉醉:"把话说开就好了,谁也别记仇,谁也别生怨,都是自家兄弟没什么抹不过去的。"
两只青涩的脑袋瓜子频频地点,方进那油炸豆腐心都快成豆腐花了,又酸又辣又甜哪,心想,队长真是好人!
两个小时之后陆臻回过味来,揪着夏明朗的领子问,你是不是玩什么花样了。
夏明朗一脸诚恳而严肃地指着陆臻的鼻子骂:你小子也太瞧不起人了,你都上医院躺着去了,他心里还能没点触动?在你眼里方进就这觉悟?
陆臻摸着鼻子,讪讪不语。
夏明朗道:我也就是指点了他一下,帮他想想怎么善后,主要问题的关键还是靠他自己想通的,我说你小子也过分啊,这么不相信兄弟是不行的,所以说这事你真的有责任。
陆臻脸红了,腆着脸赔笑。
夏明朗大度地挥了挥手,看着那红苹果似的脸,冲动了再冲动,看着这青天朗日的也没了想法,虽然他八只耳朵竖起来也没有听到方圆一里之内有一个人声。
算了!
夏明朗看着金乌西沉,觉得这人世啊,有所得必有所失,得失之间,不过是一个值字。
值了就好!
14.那些花儿
陆臻的伤不重,一周之后已经开始恢复性训练,而同时,大队长前些日子的挖墙脚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一尺厚的档案袋沉甸甸地压在陆臻肩膀上,于是小陆少校的后花园正式建立,火红一片,繁花似锦。
陆臻是一个很热情的孩子,他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一种本能的追求,而人,当然也是他深深热爱的美好事物之一,陆臻总是毫无理由地喜欢所有人,直到他真的被伤透了心失望透顶。于是,当他看着那些卧在档案袋子里的美好生命,看着他们曾经的荣光曾经的成就,想象着他们未来的道路未来的辉煌,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充盈在胸口。
这些人,将由他来挑选,让他培养,抽枝发芽开花结果,他用一种看着绿色牡丹或者黑色郁金香嫩芽的兴奋而又迷恋的眼神看着他们,废寝忘食地研究档案,分析他们的优点缺点,想象在培训中怎么来补足,都是好苗子,都是花儿啊,一朵一朵,一片一片的。
具体的人员名单在手,各项工作都随之有了更清晰的轮廓,郑楷在列席开会的时侯看着陆臻红通通的兔儿眼,再看看某甩手掌柜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兴致缺缺模样,不由得感慨了一下:"明朗,你手真够黑的!"
夏明朗闻言撇嘴:"他自己那AMD脑袋转快了就发热过量也能怨我?"
"AMD现在是羿龙时代了,发热很低运行稳定。"陆臻转头高傲地投下一眼:"江湖是会变的,请不要瞧不起万年老二。"
夏明朗失笑:"得了吧,看你那小样,还运行稳定呢,这两天看资料差点没把眼珠子缝上去,好像能看出花似的。"
"是啊,都是花啊,这么多花……"陆臻感慨:"妻妾成群了啊,我快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咚的一声,是方进以头抢地的重响。
方小侯揉着脑门万分紧张地抬起头,看看夏明朗神色正常,再看看陆臻,神色也正常,忽然觉得自己那尴尬来得不尴不尬,于是神色也正常了起来。
同样是面对学员,夏队长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神色鄙夷:一帮烂菜叶子。
陆少校春风拂面笑容温暖神色激赏:啊,我的那些花儿。
方进忽然有点同情这一批学员,想象着如果让队长黑面K过一顿之后再遇上陆臻热切期待的眼神,相信效果非凡,是个人都受不了!
胡萝卜与大棒,鞭子与蜜糖,鲜花与恶狼……
在这个世界上,调教人的手段,其实永远都差不多的,陆臻坚持认定,他的方式要更有效。在夏明朗残酷的下马威之后,陆臻少校顶着青天朗日,笔直地跨立在愤怒的学员面前,他表情坚毅而眼神热切,他指着夏明朗吼道:"那个人,你们的助理教官,夏明朗,他说你们都是一群垃圾,烂菜叶子,他说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像你们这么次的兵。可是我不相信,我相信诸位都是共和国优秀的军人,你们能够冲破拦在你们面前的重重考验,你们不会让我失望,更不会让自己失望。"
他专注地看着他们,眼中泛出异彩,几乎深情地:"我诚恳的期待着你们成为我的队友。"
好像是魔法一般,种种愤怒的,郁闷的,错愕的,灰心丧气的表情都消失了,那群原本已经被折磨得破破烂烂的,当真与垃圾无异的学员们奇迹般地恢复他们的自信与朝气,昂扬的斗志好像有形的实体,凝成了一道墙。
方进斜过眼,瞧了瞧夏明朗,夏队长转过头甜蜜微笑,方进连忙望天做茫然状。
陆臻微笑着,做总结陈词:"请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
一声大吼炸响出来,带着浓浓的哭腔,陆臻用余光看到了冯启泰同学满脸的泪光。
"我也相信你们不会。"陆臻轻声道,忽然声音一提,吼道:"对不对!"
一个对字,响遏行云,差点震倒了严队的玻璃杯。
夏明朗慢条斯理地挖了挖耳朵,看到陆臻微微偏过头看着他,明亮的阳光在他的头顶,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极致的亮,几乎刺目,夏明朗低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方进在晚餐时段对陆臻推崇之极,那叫一个有范儿,那叫一个味儿正,哄得那帮小家伙们嗷嗷的。陆臻微微皱起眉,在他开口之前,夏明朗先出了声:"人家就没想着要哄谁。"
夏明朗完全不意外那些学员们的反应,没有人可以抵挡陆臻热切期待的眼神,即使是曾经的自己,也破功翻船败下阵来。因为无法去欺骗这样一双眼睛,更不能让他失望,这样的反应几乎是本能的,这样的人在任何地方都能成为一个好教官,但是……
方进一愣,陆臻的眉头舒展了,无论他们对训练的观念有多少分歧存在,他总是最懂他的,就像自己也是最理解他的那个人一样。
"我觉得这样比较好。"陆臻直接看着夏明朗的眼睛。
"你从一开始就看不惯我。"夏明朗漫不经心地低头吃饭。
"我只是不赞同你训练的手法,这跟你这个人没关系,"陆臻有点着急,"当然,用你的办法也可以挑到合适的人,可我觉得像我这样比较好,我们会更快更多地得到适合的人才。"
夏明朗迅速地把饭吃完,推盘子走人,方进安静地埋着头,成功让自己隐形,陆臻犹豫三秒,还是追了出去。
夏明朗在门外站着抽烟,好像专门在等他,陆臻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不会这样就生气了吧?小气!"
"小气怎么了?谁规定我一定要大气。"夏明朗声线低哑,好像半隐在烟雾里,暧昧难明。
陆臻无奈了,叫道:"队长。"
"看来你到现在都没有真正认同过我!你当时转得太快了,我都没注意到就错过去了,原来在这儿堵我呢!"夏明朗叹息,有不加掩饰的失望。
"队长,我们只是在理念手法上有些不同而已,我从来没有否定过你这个人!"陆臻彻底急了:"我承认严厉高压的训练会让人进步很快,所以我并没有给他们减量啊,我只是觉得他们应该被期待,你明白那种感觉吗?虽然很难,很艰苦,但未来是光明的,有希望的,值得去奋斗的,我认为这样的气氛才是最适合的。"
夏明朗沉默不言,半晌,抬头看着他,神色复杂:"你太聪明了,看得太透彻,为人太宽容,喜欢为别人着想,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当年你就是这样把我的设计都绕过去了。"
"那就证明了我其实不需要那些无谓的考验。"陆臻道。
"我明白你说的那种感觉,那很美好,可是,你知道我的想法吗?我就是想让这一切很不美好。"夏明朗沉声道。
16.那些花儿b
"有必要吗?"陆臻问道。
夏明朗想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尽可能的,想多做一点。"
陆臻还想继续讨论下去,夏明朗却摆了摆手,笑道:"所以,你不妨先照你想的再做下去。"
"我觉得这样效果真的很好。"陆臻分辩道:"我也带过兵,我的兵跟着我也很苦,可是他们比较快乐。"
"是不错,所以,我也想再看看。"
陆臻眼中闪过一抹跃跃欲试的火光。
训练的方式比起之前来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极致的高压,好像要把骨骼都榨碎掉一般的强度和力度让人心生胆寒,然而聚集在此地的,毕竟是整个军区的精华,他们的抗压能力也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即使是这样严酷的训练也不能让他们退缩崩溃。
可是仍然有一些东西变化了,不一样了,因为陆臻的存在。他是与整个教练组不相匹配的存在。
他会在虚脱的时候握紧学员的手,看着他,直到他恢复力气。
他会充满了期待地问:还能再来一次吗?
他会专注地看着他们,说:我相信你!
被关心,被期待的感觉是很美好的,尤其是,他们都是军人,军人为了荣誉而存在,因为尊严而自豪。
大约是因为陆臻的存在让学员们更有承受力,夏明朗对待这一批学员的时候特别的严苛。到最后有些机灵的学员们甚至担心陆臻,在比对他们的军衔之后,劝他不要跟夏明朗公开对干,谁都不是小孩子,大家心里明白好坏。
陆臻苦笑,他想说:其实夏明朗不是个坏人,他是最好的人,只是,你们现在还看不到他凶恶外表之下柔软美好的灵魂。
可是这样的辩护,在他看完夏明朗的所作所为之后,自己也说不出口。
"你有必要这样吗!"陆臻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对着他抱怨。
夏明朗起初还会说点什么,到后来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你有你的方式,我也有我的,我没有干涉过你,你也别干涉我。"
谁也说服不了谁,陆臻气愤难平,然而无言以对,再辩下去是没有结果的,可以说的话都说尽了,总不能把人分成两部分,一人带一批看看效果吧?
陆臻沉默无声地转身离开,夏明朗忽然跟过去,伸手按上房门,哑声道:"走了?"
声音很近,柔软的,钻到耳朵里的感觉非常的痒,可是这种麻痒沾到心火上,却成了油,火上浇油。
陆臻忽然转过身,眼神清冷,应该笑的时候他会哭,应该哭的时候他坚持要笑,于是当陆臻真正生气的时候总是冰冷的。夏明朗偏过头看了他一会儿,退开一步,有些疲惫地按着眉心,轻声道:"走吧。"
陆臻听得一愣,转身拉开了门:"队长,先忙过这一阵吧。"他站在门边迟疑地说道。
"是啊……"
陆臻心里一松。
"……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夏明朗道。
陆臻马上转过身去,却看到夏明朗嬉笑的表情:"开玩笑的,知道你没心情,走吧!"
"我们两个之间的矛盾并不伤到根本。"陆臻握紧了拳头。
"是啊,只是有点伤感情。"
"队长,我不可能在任何时刻都跟你保持一致。"陆臻喊道。
"我知道。"夏明朗点头:"我没想要一个自己的复制品,只是,在这个问题上……陆臻你有没有真正绝望过?即使是一瞬间。"
"我没有!"
"即使孤身一人,无人支援,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也不会吗?"夏明朗问道。
"不会,我的希望在我心里,我不会因为被关在地下,就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阳光,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坚持这样做的原因,只有内心充满了阳光的人,才不会绝望,那么即使环境很差走投无路,我们的心灵还有依靠。"陆臻目光灼灼,漆黑炽热。
夏明朗点了点头,却沉默下去。
陆臻等了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抱住他,手臂勒紧,用力地收束,这是与情欲无关的拥抱,这是比情欲更重要的拥抱。夏明朗抬起手,圈在他背上,力气很大,胸口贴紧,可是却有莫名的隔膜。
陆臻恍然间想到了他在上博的那只盘子,水晶透明的墙。
他与他,就像是两个狂奔的人,隔着玻璃奔跑,即使目标是一致的,可是仍然觉得孤独。
陆臻开始期待这次的集训快点过去。
平静的生活胶着着,虽然在新学员看来人生是如此的起伏跌宕,可是,在内部,陆臻与夏明朗之间反而是一种张得像弓一样的静。这让陆臻很忧虑,夏明朗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公是公私是私,公私都很分明。
当然谁都不是机器人,有谁能真正做到分私分明?
他自己可以吗?
明显也没有!
这是办公室恋情的天生缺陷,陆臻叹了一口气。
变故,总是一触而发,一个绝密任务,夏明朗漫不经心地把他叫走,看到房间里坐着的其他人时,陆臻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麒麟的任务并不总是绝密的,事实上,在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风风光光地生在阳光下长在红旗中的军中骄子,一年有80%的时间在训练,15%时间是演习,剩下那5%才是任务,而在那些各种各样的解救人质,打击暴力团伙的任务中,值得标上绝密二字的,一年都不过一两件,陆臻没有轮上参加过,所以他对此一无所知。
所谓绝密,当你执行之前那个任务是绝密的,当你执行它的过程中你是绝密的,而当它被完成之后,你曾经的那段经历是绝密的。
陆臻觉得有点兴奋,于公于私他都期待着这个任务。
于公,他是军人,天生的渴望挑战;于私,他们是战士,只有战斗才能让他们更亲密。
夏明朗简洁明快地介绍了整个任务内容。
暗杀,边界上某小城的某个家族。
要求,全部格杀,抹除痕迹。
附带要求,尽可能取回保险柜资料。
任务一旦下发,所有的参与者都是一级战备状态,他们连夜转场去了西北边城,任务单拿的是小队演习,而驱车离开军用机场之后,大家都换上了便服。夏明朗一共带了六个人,陆臻,肖准,陈默,方进,还有小黑。
"放松点。"夏明朗笑眯眯地,神色自若:"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已经不存在了。"
当任务进行的过程中,你就不存在,当任务结束之后,那个任务就不存在。
任务的内容很简单,前期资料给得齐全,小城的规模不大,有两个十字路口的商业中心,目标是城郊的一处大屋,而陆臻在第一次踩点熟悉环境的时候脸色就变了,那间屋子里住着一家人。
是那种真真正正的一大家子,有老有小。
重点人员核对过,完全相符,当夜动手,毕竟夜长梦多。
陆臻犹豫了很久,终于悄悄地问夏明朗,那些老人和孩子怎么办?
夏明朗冷冰冰地看着他,声音沉锐,如刀锋:"重复任务内容。"
"全部格杀。"陆臻轻声道。
夏明朗便不再说话。
17.我们是枪(a)
"可是……"
夏明朗忽然按住陆臻的肩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臻?"陆臻茫然不解。
"不,你是A3,我是A1,我们不是夏明朗也不是陆臻,明白了吗?"
"明白了。"
夏明朗手下一紧,陆臻脱口而出。
西边的黑夜总是来得特别晚,正式动手是凌晨五点,对表,各组的路线已经划分明确。陆臻、夏明朗与肖准一组,从二楼进入,方进、陈默与小黑负责一楼。
手枪已经装上消声器,武器与子弹通通非国产,临别时那一眼,陆臻从方进的眼中看到冰冷的杀意,如此熟悉,令人胆寒。
普通的民居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全开放的,夏明朗他们沿着水管爬上二楼,砂轮划开玻璃,悄无声息地滑进屋。这里是书房,通往主卧的门开着,大床上有起伏的阴影,安静地沉睡着。
夏明朗走到床头开枪,极轻的一声,像是一道轻风吹过缝隙,此后,再无一点声音。陆臻熟悉夏明朗子弹的落点,眉心,中枢反射区,当场毙命,甚至,就连从梦中惊醒的余地都没有。
然而,当陆臻看着夏明朗从床边回转,窗外的微光打在他身上,熟悉的轮廓,一分不差的侧影,咔的一声,他听到自己的心底爆出轻响,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条缝。
"找一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夏明朗匆匆折转,擦身而过时,声音极低地飘了过来。
嗯,陆臻如梦初醒,戴上夜视护目镜,仔细搜索四壁,他强迫自己什么都别想,至少,暂时什么都别想。
夏明朗更快地找到了目标,他把柜子里的杂物清空,移开木板之后露出一个保险柜,是电子锁,陆臻用军刀挑开锁头,把电脑拿出来接驳电线,浅蓝色的屏幕上飞快地跳过一行一行的字节编码,奔跑在陆臻深黑的镜片上。
看不到他的眼睛,看不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这让夏明朗有些心慌。
肖准在为他们警戒,夏明朗拿出塑胶炸药安放到保险柜的钢轴上,任务内容并没有强调那些资料,也就是说,如果时间超过预计,他可以直接炸开这个保险柜,把里面的东西毁掉。
夏明朗看着腕表的数字一格一格地跳动,整个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陆臻敲击键盘时极轻的沙沙声。
"好了!"陆臻轻声道。
比预计的更快,保险柜里有一些钱,人民币与美金都有,还有一些单据和几张光碟与U盘,二层靠边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锦盒,陆臻在夏明朗打开的瞬间看到一抹莹白,是一只镯子,陆臻心中悸痛。
夏明朗迅速地拿出密封袋把里面的东西全都装了进去,陆臻心念电转,卸走了桌上那台电脑的硬盘,拿给夏明朗。
在昏暗的夜光下,他看到夏明朗抬起头极短暂地凝视他,一秒钟,幽黑的眼眸,在那个瞬间光华璨亮,让陆臻诧异,然而那目光转瞬即逝,夏明朗接过硬盘把东西封到了一起。
"走吧!"夏明朗把密封袋装进背包里。
肖准已经闪了出去,陆臻在中间,夏明朗押后。
陆臻模糊地听到夏明朗在通知陈默开始动手,脑子里有一道白光闪过,照得他眼前发白。
走廊里静悄悄的,光线昏暗而暧昧,这三个人行走在地板上,没有一点点声音,打开门,搜索,格杀,陆臻觉得自己开始变得恍惚,他不自觉地祈祷下一间屋里不要再有人,然而房门缓缓而开,一个瘦小的人影迅速地跳了起来,床头压着一点灯光,清晰地照出他青涩的脸,深目,鼻梁挺直,睫毛浓长。
"MA?"
陆臻看到他张开嘴,短促地叫出一个字节之后表情忽然凝固在最惊骇的瞬间。
虽然陆臻熟悉的方言语系中并不包括当地这种,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称呼奇迹般地相似,那就是:妈!
陆臻的手指僵硬着,弯不下去。
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站在烈日下的繁华路口,酷烈的阳光穿透了他,让他全身僵硬,额头生汗,眼睁睁看着车流如海,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却无真实感觉。
然而,一只手,从旁边探过来包裹了他的右手,陆臻惊讶地转过脸去,他看到夏明朗熟悉的侧脸,从额角到下巴的那一条线,嘴角抿得很紧,眼神坚硬冰冷。指尖上受到一丝压力,陆臻下意识地一动,一声轻响,像风过林梢。
陆臻猛然回头,看到那个少年眉心流下一线细细的血,栽倒在床上。
一瞬间天地旋转,陆臻感觉到他的胃里像是被彻底地翻了过来那样的绞痛,整张脸痛苦地扭曲起来,夏明朗忽然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推到墙上,低声喝道:"深呼吸,现在是任务期间。"
陆臻紧紧地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而混乱。
"冷静一点。"夏明朗的声音极度地平缓,几乎没有一点波折,他握住陆臻的右手,问道:"这是什么?"
"枪!"陆臻挣扎着说道。
"那你我是什么?"
"A1……A……"陆臻的声音因为混乱的呼吸而变得断续。
"不,我们是……它!"
隔着染血的凶器,夏明朗的手指与陆臻的交缠在一起,他的额头抵住他的,温热的风有节奏地拂过陆臻的脸,陆臻在纯粹的黑暗中感受这种节奏,终于平静下来。
"走!"夏明朗在前面带路,陆臻恍恍惚惚地跟在他后面。
最后一扇门,安静地闭合在走廊的末尾,陆臻上前了一步正想去推,被夏明朗拉了一下,空白的大脑没有思考,他顺从地退到了夏明朗身后。
肖准走上前去,转动门把,推开……
明黄色炽热的火光在一瞬间炸开,陆臻下意识地闭上眼,脑中隆隆一片,火光擦身而过的瞬间夏明朗将他扑倒压在身下。
"A1,报告情况。"耳机里传来沙沙的响,是陈默平静的声音。
"遇到爆炸,A2左臂受伤,情况不明,当地警方最快会在十分钟之后到达现场,注意控制时间。"夏明朗迅速地钻进火里。
陆臻扑过去帮肖准检查伤口,出色的战术习惯在此时救了他一命,肖准的左臂被炸伤,嵌着破碎的木条和锋利的弹片,陆臻简单帮他处理了伤口,涂上敷料止血。
肖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陆臻看着他嘴角绷起的肌肉,一种隐秘的难以启齿的释然在心中化开,即使不应该,即使心中充满了罪恶感,可是陆臻承认他期待着看到这些血,如果这些伤口绽开在他自己身上,他可能,会更高兴一点。
18.我们是枪(b)
夏明朗从火门里穿出来,很显然,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剧烈的爆炸清空了。
"撤退。"夏明朗把命令传给所有人。
陆臻想扶着肖准,可是肖准推开了他,自己站了起来。
近处的居民被爆炸声惊醒,有些已经出门观望,夏明朗引爆了安放在各处的塑胶炸药,明亮的火光冲天而起,几条淡淡的人影迅速地消失在夜幕中。
按既定路线逃离,当他们脱去血衣再一次换上军装的时候,夏明朗十分戏剧化地拍了拍手,说道:"同志们,欢迎大家重回人间。"
所有的衣物、手套等等都被泼上了酒直接烧光,陆臻看着幽蓝色的火焰吞没最后一寸布料,当那些沾着火星的漆黑墨蝶纷飞而起的时候,陆臻的视线随着它们的身影追逐到远方,直到消失不见,带着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些东西,永远地,消失不见了。
夏明朗专注地看着陆臻的眼睛,仍然是明亮的,黑白分明,可是那层咄咄逼人的锐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黯淡的疲惫,他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陆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一动不动。
由于肖准在演习中意外受伤,所以这次演习任务提前结束,这理由倒是恰恰好。
陆臻安静地看着夏明朗与机场方的人员交涉,笑容淡淡的,从容自若,有些不阴不阳的妖孽气,却又奇怪地不让人生厌,一如往昔。
然而陆臻却是如此清晰地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变了,都变了,在那个瞬间,他与夏明朗身上的一些东西,破裂了。
陆臻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他的手上没有红,鲜血渗透在每一个毛孔里。
方进靠在陈默的背上熟睡,黑子就倒在他腿上,陈默偶尔会看他一眼,那眼神是关切的。可是莫名其妙的,陆臻会想起陈默开枪时的冰冷,于是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飞机三小时之后到,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夏明朗坐到陆臻身边,抬起手打算揉揉他的头发,可是陆臻猛地一偏头,夏明朗手上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滑了过去。
"队长!"陆臻的声音颤抖。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不过是个小演习,虽然有队员受了伤,也不是你的错,不必这么内疚。"
陆臻深呼吸,强压住音调中的起伏,缓慢地说道:"是,队长。"
陆臻于是一路沉默。
快节奏的行动、转场,这让所有人都非常疲惫,肖准被直接送去了军区医院,而陈默他们只是简单点了个头,就回去睡觉了,陆臻跟着夏明朗走进了他的寝室,当夏明朗反手锁上大门的时候,他听到背后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现在轮到我了!"陆臻低吼道。
"是的。"夏明朗转过身,坦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没有选择!"
"他还是个孩子!他可能才只有14岁,他犯了什么罪非死不可?"陆臻的手指发颤,逆流的血液让他觉得全身刺痛。
"想知道14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吗?"夏明朗抱着肩膀:"14岁的孩子可以抱着比他人还高的步枪向你射击,他可以传递消息,他可以被人利用,他可以成为借口,他会心怀仇恨地长大,或者不必长大就直接开始报复,他会让本应该被彻底切断的一条线又连起来,会让这件事,变得不那么容易被抹掉。"
"你确定,他,他做过这样的事?"陆臻质问道。
"不,我不确定。"夏明朗道:"事实上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不能确定关于他的任何事,我只是在执行任务。"
"那么,有没有可能那个任务是错的,他们搞错了,那个孩子不必死,他们都不必死,有没有这个可能?"陆臻的声音虚弱。
"有!"夏明朗干脆利落地回答他。
陆臻猛然抬起头。
"没什么能有百分之百的保证,法院也会判错案,上面的任务也会出错,于是不该死的人死了,应该死的却还活着……"
"可是那怎么办!"
"这跟我们没关系。"夏明朗异常地平静:"我们不是法官,我们没有可能去调查事情的真相,我们只是枪,执行判决,服从命令。"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做得真好,夏明朗!"陆臻冷笑。
"不应该吗?"夏明朗反问。
"可是服从谁?如果命令是错的呢?这也要去服从吗?"
"陆臻!"夏明朗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你最好记住一点,军人,没有判断任务对错的权利,除非你有确凿的理由证明那是错误的。"
"所以,错了就错了,对吗?"陆臻咬紧牙。
"对!"夏明朗沉声道,然而不等他的声音落下,陆臻像一头愤怒的老虎那样扑向了他。
"你是故意的!"陆臻粗暴地把夏明朗按到桌上,侵略似的啃噬他颈侧的皮肤。
"对!"夏明朗疼得抽气,却没有挣扎,他反手把桌上的杂物推开。
"为什么?"陆臻重重地一咬,血腥味化开在口腔里。
"因为,我没得选择。"夏明朗的声音因为锐痛而发着抖,任由这只愤怒的小兽把自己剥光。
陆臻的利齿尖牙第一次回归了它们最原始的功能,反复的啃咬,留下无数细小的伤口,躁动,迷茫,痛苦,愤怒……陆臻迷蒙的双眼里爆出血丝,像燃烧的火焰,那些东西像火一样在他的心底燃烧,盘旋着好像已经把内脏都搅碎,从他的身体里冲出去,又回来,让他支离破碎。
想要发泄,因为自己被打碎了,于是也想去破坏,沉重地掠夺,放纵悲伤横流。
陆臻急促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胡乱地舔湿了手指匆忙扩张了几下,硬生生挤了进去。
靠!
夏明朗疼得眼前一黑,握紧了拳,咬牙忍耐,因为过分剧烈的疼痛压过了一切感官上的刺激,夏明朗反而觉得好些,他对疼痛很有经验,这种熟悉的感觉会让他清醒。
没有润滑的交合就像酷刑,极度的紧窒让陆臻寸步难行,然而,疯狂的血液也在瞬间被点燃,好像火灾一样的高温,疼痛搅拌着快感烧灼神经,大脑回路里激烈的电流在频繁地放电,陆臻几乎失控地抽动着,每一下都像是到了尽头,可是下一次却还有更深的去处。
一切的一切,理智与情感,思维与本能,愤怒与宽容,都被这粗暴的烈焰激电炙烤成凝缩不化的黑。
19.抉择时刻
并不是所有的高潮都是快乐的,折磨别人的同时总是在折磨自己。
当欲望从体内抽出的时刻,夏明朗喘过一口气,全身紧绷的肌肉瘫软下来,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汗,然而,陆臻却不想放过他,那双漆黑凝视的眼睛里有吞噬的光,夏明朗转头与他对视,几乎有点慌乱。
"陆臻?"他抬手划过陆臻的脸侧。
陆臻猛然将他架了起来,胳膊架住他全身的重量往里间走去。
夏明朗被扔上床的时候直觉地想要坐起来,可是陆臻迅速地压住了他,面对面地凝视,视线相交缠,夏明朗慢慢软化,一寸一寸地倒下去,倒回到床单上。
陆臻牢牢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的眼底看进去,穿透心房碾碎五脏。
他缓慢地进入,然后猛烈地动作,在夏明朗的身体里,那些细小的伤口又一次渗出血,痛彻心扉的滋味。
而眼泪从陆臻的眼眶里砸下去,滴到夏明朗脸上,与汗水融合在一起。
夏明朗抬起手,手指插入陆臻潮湿的发根。
"够了,陆臻,够了!"
他低声道,声音里混杂着痛楚的味道,气息缭乱。
陆臻喘着气,忽然俯下身抱住夏明朗的脖子,失声痛哭。
夏明朗缓慢地抚摸着陆臻潮湿的头发和光滑的脊背,极度的疲惫与疼痛的折磨让他的思维渐渐迟钝,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磨成空白。
"对不起!"饱含水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事,"夏明朗声音嘶哑:"你肯冲着我来,我觉得很好。"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在……"
只是在迁怒于人,只是想发泄,折磨自己最深爱的人,看着他痛苦,跟自己一起痛苦。
"不,我也有责任,"夏明朗用力眨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某一个点,思维慢慢地运转起来,"你的选训,你太聪明了,我被你绕了过去,到最后也是,我一直没能把你试出来,让你对未来有所准备。我其实,到最近才知道你到底怕什么,你怕犯错。"
害怕不可原谅的错误,不能挽回的错误,因为太过珍爱生命的缘故,于是极度地害怕杀错人。那是你的根本,你藏在心里的阳光,你有多自信就有多脆弱,你有多骄傲对自己就有多苛刻。
我知道那种感觉,因为,你与我一样,那么急切地需要正义的支撑,需要那些不容置疑的正确,来冲淡心中的血痕。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除了黑就只有白,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真相。
错与对的界限模糊一片,当你的心中开始惶恐动摇,当你的阳光不再纯粹,当你真正绝望,孤立无援,当你心中的明镜台上沾了污尘,你是否还有勇气,继续前行,绝不放弃?
你是选择承受这样的未来,还是,再一次干脆地离开?
身体慢慢地在发热,陆臻紧紧地抱着他,一声不吭,于是夏明朗努力凝聚的思维又一次飞散开,他把陆臻的脸扳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三天后给我你的结论,离开,还是留下来。"
陆臻的脸色突变。
"我有点困了,你先回去吧,想清楚了告诉我。"夏明朗把毯子勾过去裹住自己,陆臻一声不吭地走到外间穿衣服,却没有走,看到窗台上有烟,他抽了一支出来,给自己点上。
熟悉的味道,烟味。
这种气息会让他平静。
夏明朗睡得很沉,陆臻不敢打扰他,直到晚餐时段帮他打了饭回来才发现夏明朗已经开始发烧了。陆臻蹲在床边,吓得手脚发凉,心痛如绞。
夏明朗睡得迷迷糊糊地被陆臻摇醒,自己手背贴到额头上也试不出温度,不过身体在发热,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发痒发疼,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洗澡。
"没事,等会儿吃点药,睡一下就行了。"夏明朗摸摸陆臻的脸,先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陆臻已经把药准备好了,夏明朗随便吞了两颗消炎药,把晚饭硬吞下去之后蒙头又睡,他有些累,心与力俱憔悴,陆臻需要时间去思考,而他需要精力去承受陆臻思考的结果。
夏明朗在发烧,陆臻于是更加不敢离开,反正思考是不需要空间的,他坐在夏明朗的床边抽烟,烟味融合了这房间里暧昧的空气还有两个人的体味,混合纠缠在一起,陆臻觉得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不光是脑子,是整个胸腔腹腔都出了毛病,空荡荡地痛,腔子里没有了五脏。
任何事,只要愿意总是可以想清楚的,只要愿意也总是可以有个结果的,而痛苦的是梳理的过程。那种疼痛,像是把心脏挖出来分筋沥血,看清自己的每一点眷恋,每一个心念,选择一些,抛弃一些,撕裂般的痛。
总有一些东西,逝去之后永远不再回来,于是,放不放手。放了会变成怎样,不放又会怎样?
我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有遗憾,当生命走到尽头,这会不会成为我人生永恒的痛?
夏明朗说得对,我最怕的就是犯错,最怕有人可以站在正义的高处指责我,而我于是再无依凭,一路坠落,当我已经不再永远正确、问心无愧,我要再去相信什么,如何在现实的狂流中站立,如何期待我的未来?
有谁知道?
有谁能告诉我?
有谁能替我做这个决定?
陆臻仰起头看烟雾变幻的身姿,奇幻的美,莫测而妖异,犹如我们的命运,然而他无奈地笑了,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没有人可以为他做这个决定,他的命运,终究只能由自己来掌握与控制。
过分信任是一种天分,而他没有。
过分依赖是一种天分,他也没有。
随波逐流是一种天分,他还是没有。
这是他的宿命!
于是,终其这一生,他总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心去感受,用自己的头脑来判断,走自己的路,即使错误也必须独自承担。
陆臻偏过头去看夏明朗的脸,熟睡时没有任何侵略性的五官,几乎是有些平淡而温柔的,陆臻的手指落到夏明朗的嘴唇上,描画唇线的轮廓……
即使是他也不行吗?
陆臻小声地问自己。
而笑容却变得更加无奈。
是的,不行,即使是他,也不能代替自己决定未来。
陆臻把手掌覆在夏明朗脸上,温柔地抚摸,蜜意柔情,忽而脸色一变,手背贴到夏明朗额头,触手滚烫,燥热如火。
完了!
通常从来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总是气势汹汹,如山崩倒。
陆臻看着39度7的数字愣了两秒钟,僵硬地抬起头。
20.
夏明朗被他裹在被子里叹了口气,很哀怨的样子,曲起膝盖踹他:"完了完了,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队长!"陆臻哭笑不得。
"说实话吧,你小子现在心里是不是特得意?看把你威得?"夏明朗挑着下巴瞧着他。
陆臻脸上涨红,堵了半晌,道:"我,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你得打退烧针。"
夏明朗郁闷了,无奈脑子里晕乎乎,疼得乱成一团,他半闭着眼睛暗自回想自己上次感冒是什么时候,是否也是如此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队长?"陆臻有点急了。
"行行,去吧去吧!"夏明朗寻思了一下,与其等发烧烧糊涂了让陆臻给背过去,倒还不如趁他现在还能想事的时候自己走。
夏明朗坚持要自己走,于是陆臻当然只能随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慢慢地踱。巡逻的士兵们过来检查证件,夏明朗无奈地解释自己感冒了,发烧了,要去医院挂急诊。陆臻看到巡逻兵惊骇地睁大了眼睛,一副像是看到天要下红雨的模样,心底的刺痛又深了几寸。
目送巡逻兵消失在夜色里,陆臻低声对夏明朗说道:"下次,我要是再发疯对你做这种事,你就把我抽一顿,打死算数。"
夏明朗忽然转过头看他,眸色深沉幽远,凝眸深处,像是有无尽的渴望与期待,陆臻有些惊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夏明朗抬起手,手指却悬空从陆臻脸颊上滑过,压到他的肩头。
夏明朗笑道:"好啊!"
陆臻有些失望,因为他刚刚看到的似乎并不仅仅是这样玩笑似的两个字,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个瞬间夏明朗其实想问:还会有下次吗?下次,将来,以后,你还会继续对我做这些事吗?假如我们不再是战友,不再是队友。
然而所有涌到嘴边的话都让他拦了回去。
这是一个决定,有关陆臻人生的决定,于是,也只有陆臻自己能决定。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最初的那个身份,他是陆臻的教官,夏明朗!
那个在整个选训过程中丝毫没有任何魅力可言的人,他总是这样不遗余力地破坏自己的形象,为的只是尽可能地不要去影响学员的选择。他只希望每一个选择留下的士兵,都单纯地只是因为这片土地,这种生活,而不是为了哪一个具体的人或事。因为人会走,事会变,唯有信仰永恒不灭。
假如,假如说,陆臻真的无法承受这些,那么……他终究还是会后悔的。
夏明朗坚持了他的沉默。
感冒发烧,病毒侵染,于是肉体脆弱,夏明朗有选择地让医生看了一些正常的擦伤,于是那个午夜值班哈欠连天的医生给他开了一份很正常的药。
病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夏明朗坐在躺椅里输液,陆臻犹豫了一会儿,覆住了夏明朗输液的那只手,温热的掌心贴着冰冷的针,恰到好处的温柔,干干净净的,清清爽爽,彼此相视一眼,淡到旁人谁都看不穿的浓情。
夏明朗的高烧已经退下去了,脸色变得苍白,陆臻看着他闭目昏睡,有种奇异的脆弱感,好像光辉闪耀的神祗忽然敛尽了他的芒刺,退到最初的位置,脆弱的人,血与骨糅成的人体,轻轻一刀挥下去,便会烟消云散。
陆臻握着他的手背,感觉到一些东西在心头涌动,说不清道不明地,暗暗生长。
当输液管里滴下最后一滴药液,天色已经微亮,陆臻拎了药随着夏明朗一起走在大路上,眼前是玫瑰色的朝霞。
他忽然想到曾经的某一个下午,他们也这样肩并着肩走在一起,那个时候,他刚刚痛哭过一场,为了他求而不得的爱情,他的失落与心伤。夏明朗安静地陪在他身边,陪着他。
而现在,他正在经历着人生更为重大的转折。他的天真,他的执着,他的纯净的渴望,在一夕之间碎去。
他愤怒,他撕咬,他其实是在发泄,可夏明朗还是这样安静地陪在他身边,陪着他。
一路同行的人,如果说生命是一个旅程,我只想为自己找一个伴。
陆臻抬头看到朝阳如火。
"早晨六点钟的时候,会觉得一切刚刚开始,自己无所不能。"
陆臻把夏明朗送到寝室门口,出早操的哨音已经在楼下回响,陆臻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衣帽,想要往楼下冲,夏明朗忽然拉住他。
"那个,是这样,如果有了决定,随时都可以告诉我。"夏明朗看着他,眼神有点尴尬,马上又松开了手。
陆臻用力地点头:"我会的。"
闭上眼,看到眉心的血。
堵上耳朵,听到枪响。
捂住鼻子,血腥味四下蔓延。
封住心灵,他看到白玉的镯子束在女人娇柔的手腕上,轻轻推门的时候敲出叮的一声脆响,少年在床上跳起来,神色惊慌而懊恼:"妈?!"
"怎么又不睡觉?偷偷摸摸的在干什么呢?"女人嗔怪道。
那声音是软糯的,带着长江尽头吴侬软语的底调,陆臻于是惊讶地睁开眼,女人模糊的面目渐渐变清晰,如此熟悉,与他时时想念的母亲是同一张脸。
陆臻用力咬紧了唇。
如果他们是无辜的,当然那仅仅是如果。
如果他杀了无辜的人,与他一样的儿子,一样的母亲……
如果,真的有这种如果的事……
方进迟钝地发现陆臻最近很沉郁,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最近因为训练的事他已经很有心事,可是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心事的问题,他简直是……方进找不到词,于是偷偷摸摸地去问夏明朗。
夏明朗顾左右而言他了一番后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们前几天清除的目标是无辜的,那怎么办?"
"啊,上次那个任务出问题了?"方进大惊失色。
"没,没问题。"夏明朗马上道。
"那不就结了?任务没问题,那人怎么可能是无辜的。"方进莫名其妙:"队长,我觉得自从你跟了小臻子那知识分子,自己也变得有点娘娘腔腔的了。"
夏明朗磨了磨牙,嘴角一挑,露出淡淡的一抹笑。
方进退开两步,望了望天,忽然道:"啊呀,我刚刚答应了小臻儿去照看他的那些花儿。"
他的那些花儿。
夏明朗忍不住有点想笑。
嘿,小家伙,你说过你是我的树,我们不会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21.所谓君子
黄昏时分,当夕阳融化了所有的色彩,整个基地都安静了下来,远处的人们都列着队往食堂去,操场边的主席台上有两个人。
刚才收队的时候,陆臻拉了他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那声音很平和,可是夏明朗猝然心惊。
陆臻退了几步坐在主席台的边沿,夏明朗站在一旁抽烟,等着他开口,过了一会儿,陆臻忽然扬起脸来笑道:"有烟吗?"
夏明朗一愣,上下摸着口袋,意外地发现烟盒里已经空了,他愣了愣,把自己指间剩下的半支烟递了过去,陆臻也不介意,接过来抽了一口。
"看来我把你给带坏了。"夏明朗讪讪道。
"我难得想事才抽一支,跟你不同性质。"陆臻咬着下唇,低声问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决定要走,你,你还会继续爱我吗?"
陆臻没有抬头,视线落在地面上,看着夏明朗的靴尖。
"会啊。"夏明朗毫无停顿地回答了他。
陆臻惊讶地抬起头。
夏明朗微笑着:"我们可以打电话,可以写信,每年还有假期,如果你还在本军区,我就有更多机会去看你,当然,你还可以去信息那边,反正他们王队很喜欢你,那我们其实跟现在也没什么分别,可是……"
夏明朗顿了一下,陆臻看着他,等待着那个但是。
"可是,如果你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继续这样的生活,那么,你还会不会能接受这样的我呢?"
陆臻愣住,慢慢反应过来笑道:"是啊!"
"所以,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夏明朗翻着口袋拿出烟盒,打开看了一下,苦笑着捏成了一团。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事,"陆臻说道,眼睛里映了晚霞的余辉,像水晶一样剔透分明:"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所以请不要打断我。"
"好的。"夏明朗按住他肩膀,很轻微的一点力量,只是在证明一种存在。
"嗯,那我开始了,最初的时候,我是从概率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我在想,我们接到的命令一定绝大部分是正确的,那么,这样我可不可以就认定自己是正义的呢?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能,我可以计算概率,99%、99.9%,可生命是没有概率的。对于那个被我杀死的人来说,生命是一个全或无的状态,要么活着要么死去。于是,当我杀掉100个坏人之后,我是否就有资格去杀一个好人了呢?"
陆臻嘴角浮起一丝笑,几乎是有点顽皮的,他摇了摇头:"很显然,没这回事。所以这个逻辑不通,我还需要继续。然后,你的说法启发了我,你说我们是枪,是武器,是行刑者。于是我开始想象自己是一个法警,我的任务是击毙那些被判了死刑的人,我忽然发现这样子,我就可以接受了。"
"因为你觉得判过刑的人都是有罪的。"夏明朗说道:"他们应该死,他们不无辜。"
"是啊,"陆臻道:"可法院也是会有误判的,那个概率比较起我们的任务来,可能也差不太多。可为什么我能够坦然地接受法院的误判,我能很理智地知道那是当值法官的错,跟我没关系,而我却不能接受我们的任务里存在一些隐患呢?所以,我发现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了解法律,我认可它,信赖它,我知道它的规则是怎样的,而法院的判决是公开的,于是当那个人站在刑场上,在我的心中已经对他做出了判断,我相信他应该死。即使后来发现证据链上出了问题,当值的法官以权谋私,那个人其实是无辜的,我应该会觉得遗憾但并不需要内疚。可是当任务到来的时候一切都是无知,我没有依据也没有判断,我觉得很慌。"
"于是,我以为我的心理障碍在于我没有参与判决,可那显然是不可能得到解决的,因为我没有机会更多地了解我们的目标,我们只是武器。"
"法警也只是武器!"夏明朗提醒他,刻意控制过的声音是平静的,与他的眼神一样的平和,静水流深。
"对!就是这样,所以我又回头去想了,这一次我找到了真正的关键。我相信法律,法律本身是公开的,我可以去看,去判断,这在当时能给我一个必须要杀死他们的理由,我认可它们。于是我相信即使在操作的过程中有一些冤假错案,那也是局部的问题,律法本身的正义性不会被抹杀。而我们的任务,回到这一点上,我终于发现我不信任的,其实是政府,这个政权的某些无法公开的操作规则。"陆臻低下头:"这才是我会不安的根源,只有程序正义才能得到最终正义。"
夏明朗觉得有点胸闷,他不得不承认陆臻那AMD大脑果然能想,如此曲折的逻辑推理简直让人瞠目结舌,而他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他才好,于是,他只能短促地问道:"然后?"
"然后,我开始思考我应该怎么办,假如我质疑的是政权本身,那离开麒麟显然是不够的,我甚至应该出国。可是,干净的政权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我想我大概得在加勒比海找个不到一百个人的小国家呆着。"
陆臻自嘲地一笑:"当然,我也可以选择眼不见心不烦,看不到就当它不存在,或者说,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我觉得这个程序不正义,那么我不参与它,以表明我的立场,我的观点。然后我想到了一句老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然后我想到了你,你是那么强硬地站在危墙下面,于是跟你比起来,我这个君子看起来是多么的伪善。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干,如果那是必要的,在整体看来是值得的,这个政权在整体上看来是值得信赖的,那么,我想应该要接受这样的挑战。"
即使我怎样努力都终不能永远正确,即使我竭力避免手里总要沾上无辜者的血,即使我奋斗终生最后只得八十分的正义,即使我的灵魂会被抽打,死去时仍会心怀愧疚。
所以从现在开始放弃那些不切合实际的想法,忘记对与错的执念,别再幻想自己像个正义的审判者,为替天行道这样字眼而沾沾自喜。从现在开始对所有的生命都抱有敬畏,有一点光都要抓住,用最少的血,自己的敌人的、好人的坏人的,换更长久的安宁。
于是,当我开始学会如何忍受残缺的命运,我将会继续学习接受一个残缺的信仰。
陆臻从主席台上跳下来,站到夏明朗面前,夏明朗还在回味他刚刚说出的那一大段话,心怀忐忑,不敢做出任何结论。
"我决定留下来,队长!"陆臻微笑着,仿佛阳光初霁,扫开一切阴霾。
"我怕你会后悔,在一些特别的时刻,绝望崩溃,你想得太多。"夏明朗道。
"队长,我有设想过离开这里,可是我忽然发现我对任何别的事情都失掉了兴趣,离开这块土地,离开你,离开我的战友和战场,我曾经经历过那样激情飞扬的日子,那种快乐和满足。曾经跨越过大海的人是无法在溪流中游泳的,你带着我经历沧海,你让我看到海阔天空,我于是覆水难收。"陆臻真诚地看着夏明朗的眼睛:"对不起,队长,我让你费心了。"
"每个人怕的东西都不一样,别人难过的坎你一下就跳过去了,老天爷是公平的,不过,怎么说呢……"夏明朗终于放松下来,抬手揉乱了陆臻的头发:"打算怎么报答我。"
"我已经以身相许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陆臻弯起嘴角。
夏明朗愣了一下,猛地把他揉进怀里,差点把陆臻勒断了气。
22.
最根本的矛盾解除了,紧绷的弦一下子断开,夏明朗一瞬间觉得失重,飘忽的感觉。
陆臻双手插在裤袋里陪着他漫步在整个基地里,操场,障碍场,靶场,城市巷战区……等等等等,那是一早就看熟了的东西,可是此刻却又有了一种别样的新生的味道。
陆臻看着天上的繁星无尽,慢慢问道:"我本来以为你会劝我留下来。"
"我一直在劝你留下来!"夏明朗惊讶。
"我是指,想点办法,逼得更紧一点,"陆臻看着夏明朗眼底的星辉:"其实,你对我有很大的影响力,你知道的。"
"你希望这样?"
"对,我期待过,"陆臻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舔着牙尖:"其实,我失望过,但是后来我发现这是你对我最好的地方,你陪着我,却不逼我。你教会我很多事,让我学到很多,你从来只是指给我看方向,却让我自由的选择。"
"那是因为,逼你是没用的。"夏明朗抓抓头发:"如果把你绑上,你就能心甘情愿地跟着我走,你当我乐意这么折腾,你小子抽起风来有谁拉得住你?"
"我脾气不太好。"陆臻诚恳地说道。
"得了吧,你脾气不太好,我脾气好……"夏明朗笑得眼睛都弯了:"这话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哪。"
"我当时就抽风了吧!?"再一次回忆那个黑色的任务,陆臻惊讶地发现,他已经不像当时那么迷惘心痛。
"还好,我已经做好准备把你敲晕带走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门后有炸弹呢?"
夏明朗大笑:"你当我神仙?我要知道会爆炸还会让小肖去碰它?我不让你去,是因为你那时候人已经傻了,不能让你再杀人了,我怕你崩溃。"
"绝望的感觉,你说过的滋味,我终于尝到了。"
什么是绝望、崩溃的滋味,这些问题的答案不仅夏明朗想知道,陆臻自己也在不断地寻找。
生死一线,孤立无援,甚至任务失败都不能让陆臻绝望,他总是有种超脱者的姿态,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潇洒。其实,一切曾经设想并研究过对策的坏境况都不能让陆臻绝望,真正的绝望是来自内部的,一个意外,似乎只是很小的一个点,轻轻一击,打在最脆弱的地方,于是广厦将倾。
好像是忽然间,那强悍的、坚不可摧的信仰体系出现了一道裂缝,他所有的自信,一切力量的根源开始动摇。
相信自己,永远地相信自己,可是当某一个瞬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干净,那么正确,于是……何去何从?
当你忽然发现,原来我们一直信任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那么纯白无瑕,它是灰的,深深浅浅的灰,而你的使命并不是那么的崇高,却又不得不为。
那么,应该要如何?
沉默了半晌,陆臻说道:"应该要恭喜你,你终于成功地打破了我,我的天真在那一枪之后变得粉碎,所以我当时特别恨你。就算我知道这一关不得不过,我还是生气,我宁愿换一个人来指给我看这一切,而不是由你握我的手来开这一枪。"
"可是除了我,还有谁敢让你开这枪?"夏明朗道。
"对,所以我现在觉得,幸好是你。"陆臻的耳尖上发红,眼神飘忽闪烁:"那一枪打碎了我很多东西,我曾经的信仰现在要重新建立,所以我很高兴是你握着我的手开了那一枪。虽然很痛,但是,幸好是你。虽然特荒唐,没什么可比性,可我还是忍不住会想到一个别的词。"
"什么啊?"夏明朗莫名其妙。
陆臻的脸上红透,眼睛眨巴了半天,终于还是泄气:"算了,我说不出口。"
"什么东西?"夏明朗怀疑地眯起眼睛。
"总之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坏事,我决定保守这个秘密直到老死……"陆臻敏锐地发现夏明朗舒展手指仿佛有所行动,马上提了一个调说道:"那个,什么,等你七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七十?"夏明朗哭笑不得。
陆臻郑重点头:"你不会觉得自己活不到七十吧?"
夏明朗无奈地望了一会儿天,忽然把陆臻的脑袋抓过来狠狠地顺了一下毛,陆臻挣扎着乱叫,从夏明朗手里弹出来迅速地转换话题,大叫着问道:"那个,那个什么,你当年是怎么过的这关?"
夏明朗愣了一下。
"你是不是一下就顺过去了?"陆臻顿时沮丧。
"也没有,卡是卡了一阵的,不过后来严队跟我说:'你就把自己当武器。就这样,我们只是武器,国之利刃,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居然拐着弯想了那么多,跟你讲这已经是我这两天里想到最优化的一条通路,前面走死的胡同无数,乒乒乓乓净往南墙上撞,我那AMD大脑啊,这回彻底发热过量了。"陆臻感慨万千地。
"能想通就好,就怕你死在南墙上。"夏明朗微笑。
"不过,你刚刚有一句话给了我灵感,让我发现那一大堆的理论真他妈啰嗦,其实还有一个最短的通路。"陆臻看着夏明朗的眼睛,微笑着,真切诚恳:"有一个事实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难过我纠结,但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你开枪我觉得那样的你真可怕,可是更多的感觉是可怜,我同情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这样,你只是不得不为。于是,我想想看如果我现在就这么走了,我就成什么人了?听说过印度贱民吗?"
夏明朗十分接不上地点了点头,不明白两者到底有哪分钱的关系。
"在印度的四大种姓之下,还有一群人叫贱民,不洁的人,因为他们的工作与污物相接触。这样的制度在战国时期的日本也有过,我当时看书的时候就觉得,这TM真是天大的伪高贵,那些所谓高贵的人,享受了贱民的服务,然后为了表明自己是多么的干净,于是把帮他们清理垃圾的人当成是下贱的,隔离开。所以,如果我就这么走了,我把这里当成是不洁的,可是又继续生活在这个国度里,享受你们的保护,然后还要离开以表明自己多纯洁,我怎么能干这么恶心的事?"
虽然夏明朗仍旧听得晕乎乎没觉得这比刚才简洁了多少,但是他强忍着把陆臻那AMD大脑拆出来看看CPU频号的冲动,马上诚恳地点头赞同道:"对,太他妈有理了。"
"所以,说到底,我还是对自己没自信,我怕犯错,我想做完人,其实,那根本不可能。到有危险就避开走,孔老夫子就是这么教的,可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谁立之?"陆臻超频超上了瘾,越说越玄。
夏明朗汗了一头:"我立,我不是君子。"
陆臻目光一错,粘在夏明朗脸上,眸光颤动,浓烈的情感不可言传。
"不,你是!"他说,睫毛垂下去,掩去眼底心中澎湃的激情。
夏明朗错愕,气氛忽然间,变得尴尬起来。
23.共同的秘密
陆臻尴尬地用热血给自己煮着耳朵,夏明朗瞧着那小圆耳朵越烧越是通红透明,异常困惑于刚刚出了什么事。
子啊,你今天晚上实在出现了太多次了,所以作为一个文盲,请把我带走吧!夏明朗发出了一个文盲的悲叹。
"嗯,不早了,回去吗?"夏明朗等了半天等不到陆臻开口,只能自己动手打破僵局。
"嗯。"陆臻垂着头,兜着转往回走。
夏明朗觉得挺好玩,伸手揉揉那只通红的小耳朵。
"嗯,别碰我。"陆臻马上偏过头,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威胁道:"当心我再一次兽性大发。"
"来啊!"夏明朗神气活现:"小子,长本事了啊,给你三分颜色,染坊就开起来了嘛,怎么,这是要爬到我头顶上去啊。"
"我不敢。"陆臻马上退缩。
"还有你不敢的事?"夏明朗挑眉毛。
"当然有,我又不是你,什么都不怕。"
夏明朗听得一愣,忽然道:"我,当然会有我也害怕的事。"
"什么?"陆臻好奇。
"我跟你说过的,一开始你就问过我,我怕什么。"
陆臻恍然大悟:"你说你害怕辜负队友。"
"对,所以……"夏明朗眼中闪过一丝伤痛。
"看来,已经发生过了。"
"是啊!"夏明朗盘腿坐到路边的草丛里:"当年一个室友。"
陆臻看着巡逻兵远远地走过来,跑过去出示了证件,并再三保证会在熄灯前回到宿舍里去,回去的时候看到夏明朗仰面躺着,眼睛睁得很大,残月在他瞳孔里留下一线光斑。
"说说吧,怎么回事,如果你愿意的话。"陆臻在夏明朗旁边坐下。
"其实,很简单的一个事,我跟他是一期进队的,一个屋,关系当然好。一开始我的事比较多,折腾个不停,最后才安定下来,可是没多久他就出了事故,演习的时候把颈椎给伤了,医生建议他转调。那时候我特别不想他走,四年同寝,我有两年多一直在外面受训,刚回来,就像他说的,咱俩还没好好在一起打过仗呢!他自己其实也不想走,27岁正值当打啊!练得最熟的时候谁舍得走。他问我拿主意,我说留下!怕什么啊!反正将来出去咱们两个一组,就算有什么万一,但凡有口气我也能把他背回来。我那时候刚从国外受训回来,整个体能和意识都在巅峰,特别厉害,谁都不是我的对手。"
"我觉得你现在更厉害。"陆臻忍不住插嘴。
"那要看怎么比了,比当队长,那是现在厉害,可是比单兵,已经不如当年了。可,就算是那样也没有用,陆臻,你要永远记住,在战场没有万无一失。"
"不,不在了?"陆臻迟疑问道。
"死了。"夏明朗的言词间有一种自虐式的豪迈:"他当时旧伤复发不能转头,视野被限制,我保护不了他,他就倒在我面前。他说他不想死,可我救不了他。在战场上我们不能期待着自己去保护任何人,知道什么叫万一吗?一万次生,一次死,那就是结局,死了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所以你要求每一个跟着你上战场的人,都能保护自己。"
"我不能让这种事再来一次,我受不了,明知道有隐患而不去清除。如果三天前不是这么低烈度的任务,你当时那种状态,能自保吗?你死了让我怎么办?我的失误,又一次。"
陆臻低头看着他:"那不是你的错,是我太矫情,自作聪明,绕过了你对我的帮助。"
"陆臻,"夏明朗悄悄握住陆臻的手指蹭在脸侧,"我不是你,明白吗?我不会因为自己没错就好过一点。死了,就没了,你不会再笑,对着我说话……而你本来可以不用死,是我把不合格的人,带进死地,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种事。"
"我会努力的。"陆臻轻声道:"努力地活着。"
努力地变强,不让你担心,努力地更强,我要保护你,至少,保你一万次生。
夏明朗微笑,轮廓分明的唇线在星光下扬起一个角度,眼睛很亮,映着天上的每一颗星。
或者对于战士来说,最大的深情,就是活下去,活着,才会有未来,才能有欢笑。
这一期选训的学员还剩下的已经不多了,看来看去不过那几份资料,背都能背出来。之前每一个离开的学员,陆臻都会亲自去送,连夜打印成册的训练成绩和教官点评捧上去,总是能毫无意外地看到那些铁打的汉子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很少有人会求他说:再给我一个机会。
但几乎所有人都在发誓:下一次,我会再来。
军人的血性与豪情。
可是,陆臻把最后剩下的四个人一字排开,生死之地,你们是否真的准备好了呢?
我,又是否准备好了呢?
几天之后,陆臻写出了一份秘密计划交给夏明朗,夏明朗看完之后神色极为复杂,定眉定眼地盯着陆臻的脸瞧了半天,感慨:"你小子也忒狠了点。"
陆臻听得一愣:"这个……不合适?"
"合适,太合适了。"夏明朗感慨万端:"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最后一关让他们怎么过,我还以为做人做到我这份上已经算可以了。没想到啊!陆少校果然是读书人,脑子里装着上下五千年,二十四史的谋略,想出来的招就是比咱们这种粗人精妙。"
"你要是想埋汰我呢,就直说。"陆臻无奈。
"我哪敢埋汰你呢?从现在起怎么都不敢了,"夏明朗的食指贴着陆臻的脸侧划下去,停到下颚处轻轻挑起来:"你说你怎么能学这么快呢?"
陆臻笑了:"那也是你教得好。"
"你小子心够狠的。"夏明朗神色微沉,有些凝重的样子。
"我……"陆臻一时之间倒犹豫了:"我认为这是应该做的。"
"我知道,只要是你觉得应该的事,你都狠得吓人。"
陆臻咬了咬嘴唇:"不好吗?"
夏明朗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很好,我喜欢。"夏明朗收了手倒回他的圈椅里,挥手:"去吧,就照你的意思办!"
陆臻站起来立正,把东西收好开门走了出去。
夏明朗转头看那道背影,依旧清瘦而修长,干净如竹,可是有些东西变化了,某些内部的东西。是他用一些强力的方式侵染了他。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他已经无从分辨,或者唯一确定的仅仅是,不得不为。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可能并不美好并不动人,只是不得不为。
就像陆臻所说的贱民,那些工作肮脏而污秽,却总是要有人做,所以贱民根本一点都不贱。
24.
如果可能……
夏明朗蒙住自己的眼睛,如果可能,他也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军人,战场飞着和平鸽,所有的枪口都插满了花,像陆臻那样干净而高傲的孩子,一辈子都看不到丑恶与鲜血。
然而,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他没办法让这个世界永远和平,正如他无法永远保护陆臻的天真一样。
那是陆臻自己选的路,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磨难,而对于夏明朗来说,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陪着他闯过去。
让白璧染血,染得好,叫沁,染得不好,叫瑕。
好在那个孩子有足够的坚强,即使白璧微瑕,仍然不改玉质,何止……他甚至走得比他想象的更快更坚定。
夏明朗有点感伤,心酸的味道,终于,他们有了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或者唯一的幸运在于他们还有彼此,还能相互理解,彼此体谅。这让他想到了他曾经的遗憾,至少此刻,他这一生最骄傲的成就,最为难的痛苦,他的爱人,是会懂得的。
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陆臻的后花园开园的时候一共来了三十几朵花,经过现实这双摧花辣手一路荼毒,目前只剩下寥寥四朵。
冯启泰,来自麒麟基地的信息支队,中尉,单纯执着,体能过人,而且是天生黑客,他与01机械语言有一种精神上的互通,以至于他跟人交流的时候常常会少根筋。
曹亮,18军直属电子侦察营,上尉排长,技术全面,实践经验丰富。
宋立亚,师侦察营电子侦察连副连长,上尉,具有非常丰富的野战部队战斗经验。
刘云飞,后勤出身,通信工程的硕士,偏硬件,机械之王。
每一朵都是好花,让陆臻激动心动、甚至于自叹弗如的惊艳之作,要是换了早几天让他选,他会恨不得把所有人都留下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没有合适的,他会宁愿一个都别留下。他不是夏明朗,说真的,他甚至没有让那些人在真实的战斗中崩溃一次并安全返回的能力。
第一次,他在一个全新的高度,站到了与夏明朗相同的地方,看到了太多之前没有看到过的阴影,而这些,让他变得清醒而谨慎。
经过了入队仪式之后,陆臻的信息组里正式变得热闹了起来,与往常新兵入营时不同,因为官方引导得好,新老之间的气氛融洽得特别快,让大家都恍然有点忘记了一中队的传统,那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最后一关。
于是当夏明朗把陆臻修正好的演习方案拿给方进他们看的时候,小侯爷憋红了一张脸急切地瞧着夏明朗,夏明朗队长平静地回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还是别说了。"
方进用力点头。
过了一会儿,陆臻走过来亲热地揽着方进的脖子笑眯眯地问道:"侯爷,你刚刚想说什么呢?"
方进被那明亮的笑容所迷惑,一时脱口而出:"我想说最毒妇人心。"
陆臻哦了一声,嘴巴张成一个O。
方进额头开始冒汗。
"嗯,是这样的,"陆臻镇定了一下神情,压低了嗓子,"侯爷我知道你对我们俩这种关系有点误解,其实吧……"陆臻故意用一种放肆的目光盯了夏明朗一眼,万分轻佻地说道:"队长那人,还是很适合拿来宠爱的。"
方进嘴巴大张,下巴直接掉了下来。
陆臻同情地帮他把下巴托上去,一本正经地:"这种事不是看你想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
方小爷眨巴着眼睛,神色复杂难言,陈默眯了眯眼,安静地看着那三人你来我往。
陆臻嘿嘿一笑,飘然而去。
至此,连续三天,夏明朗都觉得方进看他那眼神有点瘆得慌,至于第四天?没有第四天了,方进被陆臻诚邀,陪着他的四朵金花搞野外生存训练去了。
小陆少校的阴谋画卷,就此缓缓展开。
这是一个小规模的山地野外生存,四天300多公里,虽然距离不短,但是平原丘陵地带的路况要比雨林好了太多,所以四个学员都在规定时间到达了目的地。
陆臻和方进商量过,决定原地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叫直升机来带他们回基地,于是饥肠辘辘的学员们开始变着法给自己弄吃的,兔子倒是烤了两只,可惜手艺比起夏明朗来,那叫一个天上地下。陆臻神采飞扬地炫耀着夏队长的成名绝技,一干小花们因为刚刚才在夏恶人手里吃尽了苦头,只是敷衍地陪了点笑脸。
毕竟是体力消耗过大,吃过了东西,几个学员各自找了个草窝子窝下去,一个个睡得不醒人事。
方进这几天过得太无聊,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偷偷拉着陆臻说小话,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演习上,不由得感慨了一声:"你说说啊,你那届是打毒贩,我那届也是,现在他们还是,从头到尾,咱都打了五、六年的毒贩子了。"
陆臻听得一囧,笑道:"谁让咱们严头只有何老大一个过命的兄弟呢?他要是还认识什么特警大队大队长什么的,咱们也能捞点城市反恐的任务哄哄人。"
"可不咋的!你看咱大队长啊,现在都能这么……啊,那拉风的,当年当兵的时候应该也老风骚了,怎么就没多给咱们基地勾搭几个兄弟单位呢?"方进一本正经地支愣着下巴。
陆臻脸都快抽了,拍着方进的脑袋笑道:"侯爷啊,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严头没事老整你了……"
方进一愣,后知后觉后怕地把脑袋埋到爪子下面睡觉去了。
夜阑人静,陆臻借着微茫的月光看着那些年轻而富于朝气的脸,心里忽然有点舍不得,他本来就是极易和别人结下情份的人,而现在这四个人,于他而言,意义则更加不同。
陆臻看着天上的繁星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的时候夏明朗用卫星电话通知他一切顺利,陆臻把四个学员叫醒,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有个临时的实战任务,夏队长决定带大家过去开开眼界,听他这么一说,众人脸上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一个个严肃了起来。
陆臻呵呵笑着让大家放松,解释道:他们不过是作为预备军去见见世面,到时候还不一定逮得着机会开枪呢!
冯启泰顿时松了口气,刘云飞年纪轻有点不服气,嘀咕了一句,陆臻按住他肩膀,笑道:"慢慢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而另外两位毕竟资历深,很是理解的样子,神色间只有严肃,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
25他的镜子
这边六个人坐着直升机赶到,大部队已经随着夏明朗上边界堵人去了,留下接待他们的只有黑子。他把地图指给陆臻看,原来陆臻这支小分队的任务主要是监控一个小村庄,据说与边境上交易的毒贩子有点牵连,学员们大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紧张神色,陆臻趁热打铁把人员分配了出去,五个人占了四角方位,还有一个可以做机动。
频道里一时安安静静,只有细微的电流的沙沙声。
潜伏了一个小时之后冯启泰终于忍不住问道:"组长,咱们今天能看到敌人吗?"
"不一定,1%的可能,100%的准备。"陆臻道。
冯启泰嗯了一声,鼻音有点重,拖着,孩子气的味道,陆臻于是笑道:"怕了?"
"谁,谁怕了?"冯启泰着急。
"组长我敢保证阿泰就怵了,刚刚看着都快飞泪了。"因为是公共频道大家都听得到,刘云飞忍不住插嘴。
另外两个人随之附和了两句,可怜的阿泰终于哽咽了。
"你这毛病……"陆臻感慨:"得改。"
"我知道。"冯启泰有点气声:"我真的不怕的……"
陆臻忽地声音一沉:"有情况,保持频道清洁。"
五个人,十只眼睛,十只耳,齐齐静了下来,张开天罗地网。
陆臻和曹亮在同一个方向,只有他们两个看到了来人,远处的山梁上急匆匆地绕出来一大队人,看那声势足足有十几匹马,曹亮压住声音里的焦虑情绪:"怎么样?打吗?"
"我们两个顶不住的。"陆臻道:"把另外三个算上也不行,那些人都是境外的雇佣军,马上有重武器,几个毒贩子还不值得我们拼命。看样子,队长他们没截到人。"
"他带那么多人过去,还截不住一帮毒贩子?"刘云飞忍不住插嘴。
"碰到了当然能截住,可能是消息走漏了,这么长的国境线,贩毒的都是本地人,比咱们知道从哪里能过境。"陆臻沉吟了一下:"不能放他们进村,万一他们狗急跳墙绑架人质就惨了,你们先顶着,我到村子里面看看,找个打伏击的地方。"
陆臻是组长,他说得滴水不漏,没有人有异议。
陆臻潜进村里,几分钟后另外四人听到耳机里咔的一声,刘云飞着急追问,对面安静无声,顿时大家就有些慌了。
静默了几秒钟,宋立亚忽然说道:"卫星电话在谁那里?我们应该先通知夏队长。"
冯启泰惊声:"被组长带进去了。"
怎么会这样?
宋立亚嘀咕了一句,说道:"云飞,不如你进去看看,不管遇上什么事,及时通知大家。"
刘云飞收了枪悄然潜入,几分钟后,耳机里沙沙地一响,陆臻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急促的气声:"我在村子里发现了毒品,找到接应的人了,刚刚跟他干了一架,大家都进来,西南边第三家,门口有很大一丛竹子。"
"组长,我们应该先通知夏队长。"宋立亚急道。
"已经通知过了。"陆臻干脆地回答。
他说得斩钉截铁,于是自然没人再会有怀疑,十几分钟后,当学员们一个个莫名其妙地被人放冷擒倒,被押进那个小院时,看着被晃悠悠吊在架子上的陆臻一个个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
冯启泰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组长??!!"
陆臻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刚刚让他们给扣了,我不想死,只能搭你们进来。"
陆臻说这句话的时候强迫自己睁大了眼睛,平静得几乎有些阴冷的目光掠过一张张震惊到漠然的脸,陆臻不自觉咬住自己的下唇,心很痛,是那种沉重的痛,好像有气锤砸在胸口,又闷又堵。
夏明朗,我终于体会到和你一样的感觉了,那是不是能代表着我与你又近了一步?
陆臻有些释然地想着。
"现在人齐了,能把我放了吧?"陆臻慢悠悠地说道。
旁边一个穿着大花衬衫的年轻人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骂道:"凭什么?"
"放我走,我有能力把缉毒警骗开。"那些目光太过刺眼,陆臻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他们现在人在你手上。"陆臻忽然恼怒,他有一肚子火,正愁找不到发泄,他偏过头,视线冷冰冰居高临下地罩过去,锋利的目光简直能戳死人:"我现在跟你们一条船,不放你们走,我自己也不安生,还需要我再解释一下吗!"
身后一个中年人用当地的土语吆喝了一声,花衬衫拿匕首挑断了绳索,看着他的眼神极为鄙视,陆臻心中刚刚腾起一阵疑惑,眼前已是白光闪过,花衬衫横握着匕首切了过来。陆臻直觉往后闪,刀锋擦过胸口一点点,入肉一两分,渗出一线血痕。
"你干嘛?"陆臻怒喝,把那柄刀从他手上夺过。
"老子瞧不上你这种人!"花衬衫唾了一口,身后的中年人着急地走过来把他拉了回去。
陆臻顿时有些了然,夏明朗一向有急才,可能他临时又改了剧本,让一切看来更真实,这样也好,陆臻讥讽地笑一下,冷冷的:"那又怎么样?"
他把身上的灰扑了一下,转身就走,作恶,会给人一种奇妙的快感,而同时更有一种如坠无底深渊的恐惧感,此时此刻,这两种激烈的刺激在陆臻的心底拉锯,像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折磨。经过刘云飞身边的时候,那个人忽然不要命地挣脱了出来,疯狂挥过来的拳头几乎没有章法,陆臻仰面躲过这一击,脚下已经直觉地踢了回去。刘云飞被踢倒,旋即又被按住,陆臻看着他的脸倔强抬起,一双眼睛里血线交错,殷红的,好像会滴下血。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陆臻却觉得他什么都听到了。
在那个瞬间,他被这束目光所穿透,像一只枯叶做的蝶,被人钉死在灰墙上。
陆臻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麻烦,把这些人尽快处理掉,要不然,我会很难做。"
你会绝望吗?
陆臻用一种探究的目光与他对视,当你相信我真的已经背叛了你,你最信任的组长,最亲密的战友……
你会怎样?
没有回答,只有愤怒。
陆臻僵硬地转过头,冯启泰已经把脸哭花,曹亮眼中茫然得好像什么都看不清,宋立亚拒绝看他,视线始终落在地面上。
陆臻心中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拿出身体里最后一点力量走出门,当确定他的背影已经在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之后,陆臻像是忽然间脱了力,跌坐到路边的一堵矮墙下,尘烟扬起,迷花了眼睛。朦胧中看到有人走过来,像是从青天绿水间行来,因为气息太熟,陆臻闭上了眼睛没有动,感觉着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发间揉了揉,滑下去,把他的脸抬起来。
"哎,怎么哭了?"夏明朗笑道。
陆臻闭着眼睛。
26.
"方进,过来看看,这里有个比你还没用的了。"夏明朗的笑声温和平正。
陆臻终于睁开眼睛瞪着他。
"怎么?"夏明朗笑眯眯地逗他。
方进抓抓头发走过来:"臻儿,别怕,第一次都这样,哈哈,我当年硌得我晚上都不想睡觉,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坏人。"
陆臻胡乱抹着脸上的水迹,一边抬脚踹过去。
夏明朗看到他胸口的伤,指尖凑上去沾了点血:"怎么搞的?"
"何队手下的人嫉恶如仇。"陆臻笑道,眼神意味深长。
"以后专心点。"夏明朗叹气,顾左右而言他,招呼着陈默:"跟里面联系好了吗?"
陈默点点头,夏明朗手臂一张,勾着陆臻的脖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里,花衬衫正爬在架子上面解绳结,冷不丁打眼看到陆臻吓得差点从架子上掉下来。
"他、他他他……"花衬衫指着夏明朗,又指着陆臻,最后又指回到夏明朗。
夏明朗笑眯眯的:"介绍一下,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啊!"花衬衫跳了起来。
陆臻捻了捻指尖上的血,苦笑:"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看来我是体验派的。"
"可老大和我说的不是那么回事啊!!"花衬衫惊慌失措地看着陆臻。
"没事没事,演得很好,很逼真。"陆臻上前一步安慰半抓狂的小刑警。
相似的场境,四台电脑,四个画面,刑求。
陆臻抱着肩站在夏明朗身后,胸口的一线血口已经用敷料处理好,专用的胶条很好地止住了血。
"去年你整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吧。"陆臻忽然道。
夏明朗做猥琐奸诈状笑:"有没有一种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兴奋感。"
"小生人品纯良,对这种为非作歹的事没有快感。"陆臻严肃的。
"你得了吧你,"夏明朗转过脸来:"我算是看透你了,书生翻脸狠上加三分,咱以后可再也不敢得罪你了,是吧,侯爷?"
方小进用力点头,支着下巴问:"我说臻儿,反正最后都要玩这一出,你前面搞这么煽情干吗?"
"不一样。"陆臻道:"一个被认为是归属的地方,是应该给人希望的。我们可以制造10倍的磨难,但不要打压做人的尊严。"
"那现在呢?还不都一样?"方进不以为然。
"不一样,现在让他们失望的是我,不是麒麟。"陆臻的眼睛牢牢盯着画面,目光灼热。
夏明朗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按住陆臻的肩,笑道:"你有福啊,正赶上升级,看这画面多清晰。"
"你们以前摄像头的像素太低了。"陆臻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了:"还要多久?"
随行的心理医生还是原来那位,闻言说道:"是不是看别人被打比自己挨揍还难受?"
陆臻一笑:"有点儿。"
夏明朗捏在陆臻肩头的手指紧了紧,陆臻抬手在他手背上拍一下,凝眸看着画面:"你觉得情况怎么样?"
"基本上都还可以,除了一个……"夏明朗迟疑。
"曹亮。"
画面上被定格的脸上眼神空茫。
陆臻轻道:"没想到是他,我本来以为会是阿泰,或者刘云飞。"
"通常单纯的人,都会比较无畏。"
本来以为阿泰会第一个挨不过,可没想到他一直哭,哭到天昏地暗时,什么都问不出。
本以为刘云飞过刚易折,可是没想到他就是可以硬到底,似乎折断了也无所谓的豁出去似的豪迈。
或许吧,陆臻疲惫地闭上眼睛,他觉得很累,好在,还有夏明朗,让他可以暂时闭目。
因为单纯所以能执着,不会用太多花哨的想法与理论去编织这个世界,所以才最贴近自然,所以勇敢无畏。
然而,那注定是他所无法拥有的天分,可是夏明朗呢?
夏明朗极聪明,夏明朗是复杂的,然而,他也是单纯的,近乎天然。
自然之子的感觉。
第一阶段的刑求结束之后就是逃跑,测试学员们随时随地寻找逃生机会的能力,阿泰又一次打碎了所有人的眼镜,他第一个逃了出来,夏明朗站在楼下的院子里招手,笑容很欠扁,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不露痕迹地挡在陆臻身前。
冯启泰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手指着陆臻,张口结舌:"你,你你你……"
陆臻打点起精神,寻思着要怎么向泪包解释这个事,冯启泰忽然跳起来抱住了他:"组长,你骗我的是吧,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骗我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陆臻与夏明朗面面相觑,有时候盲目的信任也是一种能力,与虔诚的信仰很相近。
不过接下来两位却没让陆臻这样顺利地过关。虽然有方进和夏明朗的双重保护,陆臻还是被刘云飞打到一下,那个愤怒的青年像一头狮子那样火爆而疯狂,至于宋立亚,他的愤怒则显得更为平静而深刻。
亚热带潮湿的阳光明亮而粘重,陆臻看着那一双双火光灼灼的眼睛,轻轻咳了一声。
"我知道你们需要一个解释。"陆臻道。
宋立亚的声音冷硬:"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解释,我需要知道理由,这场荒唐闹剧的理由,你们想怎么样?让我们学会不再相信任何人吗?"
"为了让你们害怕、愤怒、绝望、痛苦,感觉最崩溃的瞬间,然后告诉自己那不过如此,知道自己怕什么,然后才能克服。对,当我们站在一起,穿着同样的军装,为彼此生死,我们是战友,我们彼此信任彼此依赖生死与共,但是我想请大家永远不要忘记我们为什么会站在一起。"陆臻忽然觉得四周极安静,连风吹过林梢的声音都丝丝入耳,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说得每一个字,掷地有声,清亮通明。
"我希望你们的将来不会后悔,而我的未来也不会有悔恨,我希望你们能在我这里尽可能地受到磨练,体会什么叫绝境,什么是濒临崩溃,才能够对未来发生的一切意外都有心理上的准备。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你们失望到放弃自我的地步。我希望你们是坚定不移的战士,你们的忠诚与信仰向着祖国与人民,于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动摇你们的根本,我希望,假如有那么一天,我真的背叛了曾经的誓言,你们会踏着我的尸体继续前进……"
陆臻猛然停了下来,那个句子是如此的熟悉,仿佛来自于他灵魂的最深处,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而直接被宣告在了阳光下。
"我想要的士兵是会在我叛变之后,踏着我的尸体继续前进的人。"
陆臻忽然偏过头,视线掠过人群落到夏明朗的眼底,那双眼睛漆黑明亮,隔着遥远的距离清晰地映出他的脸,像是一面镜子!
从什么时候起?
从什么时候开始?
当他立志要做一个正确的人,当他开始宽容这个世界,宽容所有人,宽容残缺的命运,当他学会站在任何人的角度看待事物,当他不自觉地超脱,变得居高临下,他于是也就失掉了自己的参照物。
一个点的位置是由另外一个点来标记的,一个人的面目是由另外一个人来映现的。
他的镜子。
他的,夏明朗。
26.夏明朗,我爱你。
解释的工作出乎意料地顺利,曹亮自己选择了退出,另外三个虽然神色间疲惫刻骨,但复杂的眼神中已经寻不到敌意。夏明朗留了一队人下来帮何确搞演习对抗,常年麻烦别人,有来不往非礼也,而他自己则随着陆臻一行人返回基地,这些日子以来这小家伙太累了,心力俱憔悴,他有点不放心。
不过,陆臻并没有如他预料地直接回去睡觉,而是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夏明朗拿出钥匙开门,陆臻在他身后推了一下,双手贴着夏明朗的腰侧圈上去,随着他走进门里,仿佛迫不及待,却又如此温柔平稳。
"怎么了?"夏明朗想要转身,圈在腰上的力道紧了紧,打消了他这个念头,他于是抬手按住了陆臻的手背。
"夏明朗。"陆臻贴在他耳后轻轻地说。
夏明朗意外而诧异,陆臻很少叫他的名字,他一般都会叫他队长,即使在某些特别的时刻被夏明朗强制要求不许叫队长,他也会鼓着嘴保持沉默,"夏明朗"这三个字于他而言太过生疏郑重,近乎矫情。
"怎么了?"夏明朗握紧陆臻的手指。
然而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流连不去,陆臻干燥的嘴唇摩挲着他的耳朵与颈侧,一声声叫他名字,轻柔而细软,到最后连在一起分不出音节与音节的分界,像一记绵长的叹息。
夏明朗觉得心醉,旁人醉酒,他醉情。
"我喜欢你。"
叹息声微微颤了一下,停住,换了一个音调。
"我知道啊。"夏明朗笑道。
"我很喜欢你……很爱你。"
夏明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知道。"
陆臻收紧手臂束住他,声音哽咽:"我该拿你怎么办?为什么你会这么好?"
夏明朗失笑:"你为什么要办了我?"
"我,我不知道。"
夏明朗转过身去,一头雾水地看着陆臻眼眶红透,拇指沾了他一点眼角的泪光,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最近老是会有些很傻的想法。"
"比如说?"
"比如说,我偶尔会很想把你叠巴叠巴揣到口袋里装起来,带在身上谁都不让看。"陆臻红着脸,非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夏明朗梗住,竟无语而凝噎,愣了一会儿无奈道:"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张包装纸,看来还是包干果仁儿的。哎,兄弟,臻子多少钱一斤呐?"
陆臻笑起来:"卖给你就不要钱。"
"不值钱的东西就塞给我?"夏明朗故意挑眉。
陆臻却不答话,睁大眼睛看着他,目光晶亮,夏明朗忽然感慨,原来书上写的那些事是真的,心会软,会化,会醉,都是真的。
"到底怎么了?啊?"夏明朗捧住陆臻的脸,额头相贴。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你了,我一会儿想把你藏起来,一会儿想告诉全天下我爱你,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你不会笑话我吧?"陆臻很着急,脸涨得通红,而眼神清澈到底,像透明的湖水。
夏明朗想,他会跌到那片湖水里去,然后把他的心捞出来,于是他叹息一声,把陆臻拉到怀里抱紧:"不知道就别想了,有什么可想的?"
"我,"陆臻抽了抽鼻子:"我是不是特可笑?"
"是的!"
陆臻挣扎起来。
"不过,我很喜欢。"
陆臻于是不动了。
花洒里流出清亮的水,蒸腾得一室氤氲,夏明朗建议说咱们两个都太脏了,是不是应该把自己洗巴洗巴再叠起来。陆臻站在浴室门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夏明朗于是一伸手,把人拉了进去。
古铜与浅小麦色的皮肤,干净而光洁,健康的皮肤下紧绷着劲实的肌肉,夏明朗与陆臻是完全不一样的身型,然而,却是一样的优雅而有力,凝固时有雕塑一般的肌肉线条。
陆臻弯着腰让夏明朗帮他洗头,白色的泡沫沿着脸颊滑下去,抿到唇间,有微苦的味道。
他于是笑得很傻,忽然直起身,一把拉过夏明朗的脑袋,准确地贴上了嘴唇。
屏息的吻。
互相地注视着,嘴唇紧抿,只是单纯地紧贴。
温热的水冲刷着相贴的唇,从缝隙之间往下流淌,温暖而湿润。
陆臻睁大眼睛看过去,夏明朗的脸上镀着一层水膜,在浴室的灯光下闪着灿烂的金光,漆黑的瞳孔在水流的冲刷之下黑得没有止尽,连一丝闪烁的光都没有。
陆臻全身罩在水里,喉咙干涸得像是在沙漠中。
夏明朗的手臂用力收了一下,两具火热的身体跌到了一起。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陆臻抱着夏明朗的肩膀看到窗帘的缝隙里漫进如火的红光,那是夕阳日暮。
他常常躺在这张床上看日落,他偶尔也曾幻想过与夏明朗拥抱在一起看旭日初升,清晨初起的太阳,华美而壮丽,会让人觉得年轻并且充满了力量,无所不能,会让人期待未来。
然而那总是不太可能的吧,休息日的下午是比较安全的时段,至于过夜,那就太过嚣张了一些。
夏明朗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坐起身来穿衣服:"我给你打饭,还是我们一起去食堂?"
"我要吃番茄炒蛋。"陆臻笑道。
"要是没有呢?"
"那我就吃你!"陆臻勾起嘴角来笑,露出洁白细腻的牙,在灯下闪着微光。
夏明朗捏住他的下巴,笑道:"你省省吧。"
陆臻侧身躺在床上一手支着头,看着迷彩绿的衣服一点点包裹起他最钟爱的身体。
"队长。"陆臻伸手拉住夏明朗的衣角。
夏明朗侧过身去看他。
陆臻的手指拉扯着衣襟一寸一寸地往上爬,爬到领口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变成为没有距离……
"夏明朗,我爱你。"
陆臻微笑地看着他,嘴唇轻微地颤抖,因为刚才的深吻而变得潮湿红润。
"你今天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夏明朗的眸光柔和而深沉。
"可我觉得怎么都不够,说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够,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陆臻热切地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像欲滴的星辰:"如果你知道,我怎么做能让你更快乐,请,一定要告诉我。"
"专心做你自己就可以了。"夏明朗温柔地抚过陆臻的脸颊,起身离开。
开门的时候,夏明朗不自觉转头向里屋看,陆臻仍然在看着他,整个人像是半透明的,内部有光源,脸庞微微发亮,夏明朗霎时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充盈在胸口,像棉花一样的柔软,糖一般的甜蜜。
或者,真的是如此,找一个人,付出爱,是一种本能,如果没有,心会去寻找。
我们从不害怕爱上谁,我们只会害怕不值得,虔诚地奉上一颗心,被扔到泥土里踏碎。
我们期待回报,期待着被珍视,期待着那些仿佛身体被涨满的时刻,如此幸福,而且甜蜜。
于是,在关门的瞬间,夏明朗听到自己的心底在叹息,这一刻,他柔软得不像那个人所共知的夏明朗。
可是,那又怎样呢?
半章后记
1关于婚内暴力HJ的问题及其它。
首先,怎么说呢,同性之间这种行为有点先天弱性,只要没有前期细致的准备工作,无论承受方是不是乐意,那后果都挺惨烈的,有时候就算前期准备充分,也有过程中出现惨案折腾进医院的,所以……
其实有时候我在安排情节的时候都不由自己控制,我一直都觉得夏明朗和陆臻都是活的,我无力做上帝去控制他们的行为,我只是在旁观,记录他们的行为与反应,所以很多时候我也得回头琢磨他们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一句老话说得还挺有道理,男人在愤怒的时候会选择拳头和性来发泄,如果陆臻没条件上了队长,那他大概会选择把队长抽一顿,而现在队长是他男人,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他就选了另外一个;他当时其实精神状态很差,你让他撑,他其实能撑住,他当然可以不哭不闹不吭声就这么把事情扛下来,自己回头默默地崩溃重建或者不能重建,只是自己心里苦点,他也能撑住。
可是现在他不是有队长了吗?我们找一个爱人是为了什么?
分享喜悦,分担痛苦!
就是这样,队长告诉陆臻,你现在不用这样自己一个人承受,你现在有我,所以你想发泄就发泄出来,我陪你。
至于心理准备嘛,当然陆臻没那么无知,他当然知道他们可能会遇到什么事,可是知道与遇到永远是两回事,有准备与能承受也是两回事。我们从来都知道我们的亲人终将会死去,可是我们仍然会悲伤得不能自抑,在床前痛哭流涕。
这就是人性。
或者有人已经发现,陆臻从来没有试图跟队长说理,因为他知道自己没理,他根本没有去跟队长争论什么军人道义、人道关怀。他其实自己知道执行任务那是应该的,他只是仍然不能平衡这种失落和巨大的痛苦,在当时,他大概也在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以及那个让他清醒地痛苦着的人。
另外,陆臻虽然是想上了队长,也是想不让队长被上得这么舒服,可是让队长受伤,他是不想的,如果他知道他这么折腾,会把夏明朗弄进医院,他一定不会这么干。其实在陆臻心里对夏明朗的身体有点数,夏明朗对陆臻对自己也有点数。
当队长觉得不行了,你也够了,你停下,陆臻也就真的停了。
2.关于君子与枭雄
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不那么干净,不那么完美,他们被迫要去接近一些丑恶的东西,然后清理。
他们没有纯洁的透明的玻璃一样的灵魂,他们的手上染着罪犯的血,也可能有些无辜的冤魂,而这一切好的与坏的他们都得承受。
然后我们应该怎样去对待他们?
我不想把他们封在黑暗中,阴险地相信他们都是阴暗的见不得光的麻木不仁的一群人,然后心安理得地把自己与他们隔绝开。那太可笑,因为我无法宣称我的生活不需要这些人,我不能一边享受着他们的保护他们的服务,却居高临下地忽视他们,以显示自己的高贵正义。
我宁愿相信他们是与我们一样的人,他们是活生生的,会悲伤会痛苦,有欢喜也有快乐,会迷茫却又坚定,他们向往阳光温暖、善良光荣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贱民的工作,然而他们并不贱,因为我们的生活需要他们,他们在为更多人的安乐而牺牲。
我不信任纯白的英雄,他们太脆弱,轻易就会崩溃,轻易就会死去,真的勇士是在沧海奔流之后仍不失英雄本色。
圣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可是当广厦危斜,谁来挽狂澜之即倒?
有人告诉我,那是枭雄。
或者是的,所以队长是枭雄。
3.关于信仰和我们的国家
我最近和朋友聊天的时候想起一个非常真实的故事,因为故事的主角是我的家人。我奶奶当年念大学的时候是地下党,干革命的,解放前家里很有钱,于是解放后,干革命的她等于是革了自己家的命。因为这个出身,她在建国后一次次的运动中被排挤,而我爷爷虽然根正苗红,可因为不肯离婚,最后全家下放农村。
文革后,政府问她是不是还愿意出来主持教育局的工作,她很乐意,甚至是非常热情地,非常认真地开始工作。被打倒二十年一朝平反,所有的补发工资,一分没要全部交了党费。可能有人会觉得这很傻,你的政党你的国家你原来为之奋斗的事业辜负了你,现在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要你为他们卖命,那怎么可能?有很多人不能理解那一代的人,以为他们傻、愚忠、被人利用,为他们嘘唏不已,我曾经困惑过,现在却能够理解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那一代的人,是真正有信仰的,我奶奶从来没有怨恨过新中国怨恨过她的政党。
为什么?
因为她相信她就是党,她就是国家。
她觉得真正的共产党员就应该是她那样的,她觉得文革那些年,甚至更早的那些年,那些风波只是一时的小人得志,那些人不能代表她心中的中国,也不能代表她的政党。她要坚持,正面对抗不行,她暂时忍耐,所以文革之后当她有机会再次出来工作,她非常兴奋,因为那是她的胜利,他们的胜利。
我不想从更高更宏观更冷静的角度去判断她的一切,因为我坚持认为,一个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我奶奶一生高傲,她的确吃过苦,但没人能伤到她的心。
现代人,可能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情怀了,那种为天下任,真正心怀大志的人,已经随着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有些时候我看到网上那些言论,那些人冷笑着说出:爱国?我爱中国,可是中国爱我吗?
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和立场,可有时候也会想到我的祖辈们,如果他们还在,他们会怎样去评判这些话?他们可能会困惑,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居然觉得"我"和"中国"是可以分开的两个个体。因为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中国,中国就是我。
于是我忽然真正明白了队长说的那句话:人会走,事会变,唯有信仰永恒不灭。
是的,不要把信念押在某个人或者某个组织身上,不要因为原本与你同路的人伤害了你,就放弃自己脚下的路,就开始动摇自己曾经相信过的。我想这个道理不光是适用于那些虚幻的信仰与主义之争,更适用于我们生活中的每个点滴。
*佛说:我们应当以法为师,万物之形无不寂灭。我们要做自己的火炬,做自己的庇佑,不必另外寻求,用真理来照亮和庇护自己。
于是我忽然不再害怕有一天队长和少校会被自己人辜负与出卖,因为会辜负他们的,不是自己人。
注:语出《涅槃经》。有自行翻译删节。
27.梦开始的日子
小陆少校的花园大赏终于收官,曹亮走的时候很低调,不过陆臻还是在门口堵上了他。
"我还是让你失望了。"曹亮要比陆臻大几岁,于是黯然的神色看来几乎苍老。
陆臻尴尬地看着他:"曾经成为你的队友,我仍然觉得骄傲。"
"谢谢。"曹亮笑了笑。
"你,你对自己很失望吗?"陆臻问道。
"有一点,我原来觉得自己啥都能干,现在不这么想了。"
"其实没有人可以十全十美……"
"我知道,"曹亮打断了他,"我自己都知道。"他忽然拔直了身体:"可以吗?"
陆臻愣了一下,看到曹亮微微抬起手。
"哦,当然。"
陆臻立正靠步,极为郑重而标准地抢先敬礼。
曹亮把手指抬到眉边,嘴唇紧抿,腮上绷起一根线,正午的阳光映到他的眼底,另一种挺拔升腾起来,冲淡了那一抹疲惫的苍老。
陆臻看着他上车,看着大路尽头的烟尘吞没最后的一点影子,他慢慢吐出一口气,转过头却发现刘云飞正站在不远处观望。
"要送人就站近一点嘛。"陆臻笑着走过去。
刘云飞勉强笑了下:"老曹想一个人走。"
陆臻收起了笑意:"说真的,我觉得他一点也不丢人。"
刘云飞飞快地抬头看了陆臻一眼,笑一笑,没有答话,陆臻于是主动勾上了他的肩膀:"兄弟,眼睛要往前看,马上就要演习了,你们这些金刚钻,得帮我去揽瓷器活。"
"没问题!"刘云飞点了点头,走快了一步,从陆臻身边离开。
刘云飞是个火爆的家伙,甚至偶尔会有一点愤青式的激烈,陆臻敏锐地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头,可是如果对方不想说,他相信自己也问不出什么来,像他们这些人都受过专门的训练来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陆臻于是苦笑,或者在刘云飞眼中,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倾吐心事的人,他花尽心思来打碎自己完美的形象,即使事后证明那只是一场骗局,但已经开裂的美好不能再还原。
不过,没关系,陆臻很乐观地想着,他们是战士,他们可以在战斗中粘合裂缝,在伤口上生长出新的更亲密无间的好交情。
入秋之后的第一场大型演习,麒麟一队风光大振,陆臻与宋立亚兵分两路牵制敌人,配合默契,杀伤力翻了一倍有余,而且这一回连老天都帮忙。
夏明朗耍诈缴获了一辆连级的指挥车,本来他们只是打算着让阿泰侵入系统看能不能抄到点有用的资料,可没想到那辆车居然还和红方的总指挥部联着网,陆臻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无比大胆的想法马上冒了出来,入侵,直接去闯红方的中枢主机。
冯启泰一听这主意眼睛都亮了,两个人抱着两台军用笔记本疯狂测试,阿泰摇着圆圆的脑袋后悔不迭,他新编的心水软件没带出来否则那就是个事半功倍啊!陆臻与阿泰联手,一路冲破了几道防火墙终于还是被对方发现,可是陆臻到底机灵,抢在红军主机切断联系之前植入了病毒软件。
冯启泰看着蓝屏呆了一下,忽然间跳起来:"组长,你用了哪个病毒?"
"你上次给我的那个啊……反正对方都发现了,装木马也没用了,直接灭硬盘。"陆臻抹了一把汗,打开耳机频道向夏明朗报告战况:红方的电脑主机已经被病毒入侵,硬盘数据直接被格空,估计一个半小时之内没有办法恢复……
冯启泰像一个干了坏事儿的小孩那样在陆臻面前站着,紧张得直发抖,陆臻莫名其妙地瞧了他一眼,转过头一下子笑喷了出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嗽。
"怎么了?"夏明朗在频道的另一边抱怨。
陆臻手指着指挥车上的电脑显示屏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显示屏粉色的背景上跳跃着一只硕大的黑猩猩,双臂捶胸,上蹿下跳。一行金光闪亮的黑体字在屏上缓缓流过:大家好,我是泰星宝宝!!
陆臻其实还算是比较运气的,因为指挥车上的电脑插着耳机,他什么都没听到,据说红方总指挥大人当时正对着投影圈划分析,忽然耳中传来一声猩猩的怒吼:啊哦,啊哦啊哦哦!
定睛一看,他的地图没了,他的数据也没了,一个光着屁股的大猩猩对着他嚣张地扭动,一排金字闪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这,这……可怜的指挥官一口喷出去,知道的,明白那是菊花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血。
这TMD太过分了!
整个导演组全部笑抽,而红军那一边上至师长下至列兵,一个个气得血喷心,据说高师长下了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泰星宝宝。阿泰收到风声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夏明朗得到消息的时候也笑得不行,而方进却直接对阿泰惊为天人,毕竟像这种千里之外都能取敌一口心头血的战将,那可是绝无仅有啊!
一个半小时的主机瘫痪虽然不至于让红方直接落败,可到底折损严重,成为了红军失利的主要原因。红方气不过最后还是只能抓着病毒的问题发泄,虽然网络攻击并没有直接写入作战计划,但是在理论上说来,却不算违规。然而严正是多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眼看着兄弟单位都要爆炸了,马上主动提出道歉,把冯启泰哄了一通,还不及回基地,直接踢到军区去给人家赔不是。
陆臻作为冯启泰直接领导,寻了个由头陪着去壮胆,可是听到半道儿上,差点没把自己先笑疯了。
因为出来的时候严正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申辩,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好地道个歉,回来该干啥还是干啥。这话说得是没错,可是严头百密一疏,忘记了冯启泰是多么胆小而喜感的一个孩子。
你不关照他,他一个中尉站到大校面前就抖得厉害,现在一关照,他根本就是语无伦次。
对方的参谋气极了怒吼:你怎么能弄个黑猩猩放在上面呢?
冯启泰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以后一定不弄个黑猩猩放在上面。
另外一个少校拍着桌子:你说你,啊!怎么想的?整这么一个畜牲在那里,还扭发扭发……
冯启泰诚惶诚恐:是是是,我以后一定不让他扭发。
高师长听得差点又是一口血喷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臻一眼,陆臻笑道:"我们家阿泰离开了计算机语言就不太会说话。"
高师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慢条斯理地把杯盖拧好,指着陆臻的鼻子说道:"回去告诉你们老严,老子跟他没完。"
陆臻跨步直立,一本正经地点着头:"是,一定带到。"
冯启泰哭丧着脸惊惶地瞧着陆臻,陆臻随手揉搓他肉乎乎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儿,这年头要跟咱们头儿没完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他这一个。"
于是冯启泰同志回到麒麟之后依旧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当然,泰星宝宝这个花名算是固定了下来,方不辜负他那红透整个军区的大好名声。
28.
演习得胜,回到基地里自然是热热闹闹地搞庆功,这次一中队的表现亮眼,先占了食堂开场,大队出钱把高梁换成了五粮春。冯启泰是大功臣,队员们一个个都跑过来敬他,于是酒还未过三巡阿泰就喝挂了,被方进和徐知着撺掇着上台做成名绝技猩猩跳,笑得陆臻眼泪都飞出来,整个中队的人都乐得七歪八倒。
夏明朗不露痕地扶着他的腰,撑住人,忽然抬手在他肩上推了一把,指给他看某一个方向。
陆臻眼睛还有笑出来的水光,模模糊糊地看过去,什么都是花的,用力揉了揉眼角,却看到刘云飞一个人坐在一边喝酒,脸上有笑意,却进不到眼底,有些飘然恍惚的味道。
"有点问题啊。"陆臻的酒醒了一半。
"心理小组那边告诉我最近他一直过去,但是很不配合,去了也不说什么。"夏明朗想了想:"你要不要过去跟他谈谈。"
"我?"陆臻一愣。
夏明朗笑了笑,在他背上拍了一把。
陆臻伸长手从桌上拿了杯酒,起初刘云飞还以为是来敬酒的,看到陆臻玻璃杯里足足有三两多白酒,脸上一阵窘迫,陆臻与他碰了一下,笑道:"我干杯,你随意。"
刘云飞是北方人,酒量可以输,酒品不能输,固执地把酒添到超过陆臻一点点,随着陆臻一起闷了下去,脸上顿时腾起了一层血光,陆臻拍着他的肩膀笑道:"爽快。"
刘云飞仰起脸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急切说道:"我,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行啊。"陆臻随手拎了一块牛肉扔到嘴里嚼着,跟着他走到了食堂外面。
刘云飞的酒气已经上了头,整张脸红通通地直冒热气,结结巴巴地拉住陆臻的衣服,说道:"我,我想走。"
"啊!"陆臻吓一跳,酒醒了个通透彻底。
刘云飞捧着头痛苦地靠在墙壁上:"我不行了,我成天做恶梦……"
"是,是因为我吗?我让你觉得……"陆臻迟疑道。
"我……"刘云飞低着头,不肯吭声。
人和人的心理总是差得远,有些人当时就知道恐惧,而有些人反而后怕。
有些人在蛇口余生,觉得那也不过如此,而有些人会怕上十年的井绳,有很多事,会有因人而异的反应。
陆臻一早就发现了刘云飞的紧张,然而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极端的反应,他本以为那是可以克服一下就过去的。
陆臻深呼吸强压下心头的纷乱:"你想走吗?"
刘云飞点了点头。
"害怕了?"
刘云飞没有动,过了很久,慢慢把自己缩起来。
"没事。"陆臻蹲到他身边,手臂横过去揽住他的肩膀:"现在知道害怕,总比逞能硬上出了事来得好。"
陆臻看到刘云飞的肩膀在抽动,顿时更加心软,大概再也没有比一个骄傲的军人忽然发现自己害怕死亡害怕自己有难以忍受的绝境,更让人觉得尴尬的事了。
"没事的,啊!没什么大不了。"陆臻手上紧了一下:"想回老单位?"
刘云飞忽然抬起头,困惑地说道:"你没有嘲笑我。"
"我应该要嘲笑你吗?"陆臻看着他的眼睛:"还是说,你希望我嘲笑你,假如我骂你一顿,你是不是会觉得好受一点,所以你是在愧疚吗?"
刘云飞猛然站起身,用力地把脸抹干净,急匆匆的说道:"把我退回去吧,随便用什么理由,反正,我不配呆在这儿。"
"嗨嗨,"陆臻探手拉住他:"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刘云飞一愣,脸上白下去,酒气都散了。
陆臻扶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老实说,你喜欢麒麟吗?"
刘云飞却忽然愤怒了:"老子要走,你听懂了没!老子不想……"
"我是说,你有没有兴趣去信息支队王队长那边,他们的任务基本上都在后勤上,而且和行动队的人员彼此流动配合得很不错,当然差别还是有的,你知道的。"陆臻顿住,安静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沐在月色里,通透而清澈。
"你……"刘云飞愣了。
"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地方,所以你其实做得很好,早一点发现自己的需要和禁区,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利。"陆臻道。
"你不觉得我很,很丢人吗?"刘云飞艰难地问。
"我想不出这有什么可丢人的。"陆臻走过去一步,抱住刘云飞的肩:"留下来吧,做我们的兄弟,这里有需要你的战场。"
刘云飞被他抱住,整个人几乎是僵硬的,陆臻没有动,安静地等待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一声微微哽咽地询问:"真的,可以吗?"
"那当然。"陆臻斩钉截铁地。偏过头却看到夏明朗站在食堂门口,双手抱着肩,下巴微挑着,一点妖孽横生的笑,陆臻心里一凉。
事后夏明朗队长强烈地表达了他对此事的不满,用他的话来说,连身都献了,居然都没能把人留下来,白白便宜了王朝阳那老小子。陆臻听着嘴角一阵一阵地抽,心道,说得来我像什么一样。
陆臻为刘云飞拟的总结非常有技巧,又通过阿泰放了一点风声回去,王队长一直眼馋行动队里这几块宝,自然心领神会地打蛇顺杆儿上,连刘云飞自己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别扭的,自然而然的,他便正式入队成了麒麟基地信息支队的一员。陆臻办事的灵活手腕初现端倪,引得严头也含笑赞赏不已。
陆臻原以为,撑过恋爱初期的狂躁症,后面就会是平静的老夫老妻,搞得不好,情到浓时情转薄,成天这样相对着,七年之痒缩成七个月,爱情飞快地走过一个轮回,最后相看两厌。
然而,世事总不会尽如人所预料,这个世界上毕竟充满了意外,比如说他的爱情,他们的爱情。
魔幻般的力量。
陆臻有时候觉得这是最美好的时光,生活在夏明朗身边的每一天都是新鲜的,快乐的而向上的,血液中有一些好像兴奋剂似的因子在刺激着他,让他斗志昂扬闪闪发光。
那个男人,陪在他身边,指给他看广阔的天地,却让他自由的行走。
陆臻有时候幸福得想哭,这样的人,居然是他的,居然可以遇到,人生的旅程中可以跟他相伴走一程,这一生,足可无悔。
训练,演习,任务一如既往的重,可是他觉得没什么,假如一个人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感激,那么即使在荒岛上的野外求生存他仍然会准时去欣赏日升月落。
有时候从高空跳伞落下去,看着脚下飘飘荡荡的白色蘑菇,一瞬间脚踏实地,安稳与满足变得如此轻而易举。
他看着阿泰追着雪白的降落伞狂奔而去,看着方进气急败坏的把那小子一拳撂到地上再拎回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那一年,陆臻二十五岁。
他会永远记得那一年,那是他梦开始的日子。
29.冬令野营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晃晃悠悠地就入了冬,那一年的冬天邪了门的冷,整个整个中国的南部全被冰雪覆盖,那些从来没有感觉过什么叫严寒的地方,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然之威。
连绵不断的大雪和冻雨最后终于酿成了灾,于是一道军令从总参谋部发出来,长江以南的三大军区整装待发。
"大队,这……有点搞笑了吧!"夏明朗看着手里的红头文件,神色不免有点愕然。
"军民互助,抗击天灾,这种事也能叫搞笑?"严正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夏明朗连忙赔笑解释:"当然……军民互助当然不搞笑,只不过这抗灾的事,一向都轮不到出动咱们大队。"
严大人眸光一闪:"夏明朗同志,革命任务没有大小之分……"
夏明朗失笑:"行啊,大队,您说吧,让咱们去干嘛?上高速除冰撒盐?只要您一句话,20分钟之内我们就能出发。"
严头终于绷得有点怒了,斥道:"别添乱,没你们行动中队什么事,主要是后勤和技术上出力去帮点忙,"。
说着严大队锋利的眼神缓缓扫过其它几位中队长的脸,众人急忙调出一副保证完成任务的神情。
"虽然我们大队是军委直属大队,但毕竟长期挂靠成都军区,这些年来军区首长对我们大队的帮助和支持是有目共睹的,现在兄弟军区希望我们能够在这场……"严头继续语重心长,夏明朗手上没烟十分无聊,只能在心里闷笑,据说严大队长清早接了个电话持续近一小时,估计官腔听了不少,那些老人家,心地是好的,就是喜欢把一二三说得像二三一。严正这人自己郁闷上了是绝不肯独自消受的,坚定不移地把郁闷转嫁才是妖孽本性,麒麟这地界出来的普遍人品不佳,根子当然在最高长官身上。
严队终于把他听来的官话发泄完,机要参谋开始放幻灯片介绍各省的灾情,夏明朗鬼鬼祟祟瞧他一眼,意思是:您不厚道。严正把手里的笔转了转,笔头对准夏明朗,意思是:再啰嗦老子崩了你。
夏明朗满意地把目光收回来,去看幻灯片。
一直窝在基地里还不觉得,原来外面的情况已经坏到这份上了,铁路公路大梗塞,正赶上春运的第一波高峰起,局部地区断水断电。
"真像一场战争啊!"后勤中队的中队长不觉感慨。
夏明朗看着闪动的幻灯,脸色渐渐凝重:"报告!第一行动中队,请求任务。"
"哦?你要做什么?"严正愕然。
"我们中队可以承担贵州山区的一部分高压输电线路的抢修和维护任务,顺便锻炼队员在冰冻天气的长途奔袭野外生存能力,以及直升机分队的抗暴雪飞行能力。"
"两个小时之内,给我完整的报告。"严正的钢笔在桌子上敲两下,一锤定音。
"是!"急事急办,夏明朗迅速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拷贝幻灯资料,然后推门离开。
"好了……"严正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夏队长的报告会准时发到各位手上,那么现在咱们继续讨论捐款捐粮捐棉被的事。"
呃……各中队长脸上一僵,不无同情地看了一眼会议室那已然合拢的大门,以及马上就要被他们的妖孽长官狠狠操练一把的倒霉孩子们。
牢骚归牢骚,麒麟的效率永远是惊人的,从夏明朗走出会议室那一刻开始算,5分钟之后紧急集合的哨声尖厉地撕开了宿舍区上空的空气,8分钟之后行动队的全体人员在会议大厅集合,20分钟之后严队的机要参谋换了一种语速,用最简明的语言介绍完整个贵州省的灾情。
"好,现在说一下任务,"夏明朗懒洋洋踱上主席台,可惜他步子踱得越慢,大家心里越紧张,陆臻在心里计算他的步距以估计这次任务的困难程度。
"由于贵州山区的特殊地理环境,国家电力总局向军区首长求助,希望军方能派人支持一下。小事情,也就是敲敲冰除除雪什么的,咱们虽然以前没干过,但是我想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夏明朗用一双真诚的眼睛,热切地看着大家伙儿。
果不其然,大家齐声吼道:"没问题!"
陆臻敷衍地顺大流应了一声,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夏明朗那话锋的一转。
果然,夏明朗欣慰地点了点头:"我是这么想啊,反正都出去了,就光敲个冰,没意义!这大冷的天,还不如在被子里呆着。不如就顺便来个冰雪突击的演习,长时间冰冻天气的野外生存训练,就别辜负了老天爷赏的好景色嘛。瞧这鬼天,人家直升机支队的兄弟们出趟机也不容易,别浪费了,对吧!"
对吧?
夏大人问对不对,有谁敢说不对,对吧!
陆臻轻声在台下嘀咕:"顺便前后的条件句应该倒一下才合逻辑啊。"
唉,这家伙啊什么都好,就是实在太能装了。
于是,他右手边的徐知着听到了,冲他眨眨眼睛,意思是:心照不宣。
当然,夏明朗站在他面前三米开外,也"听"(确切地说,应该是看)到了,于是高声喊道:"陆臻!"
"到!"陆臻啪的一下起立,站得笔直。
"宋立亚!冯启泰!"夏明朗继续点名开始分配任务:"你们三个负责联络相关部门,查明整个电网的分布图还有损坏情况,制订行军路线,绘制电子地图并分发。同时,想办法给大家联络个有经验的做电工方面的特训。"
"是!"三个人齐刷刷地应了一声。
"陈默!徐知着!"
"到!"
"你们两个,负责估计武器的携带种类,和子弹携带量。"
"是!"麒麟的人都训练得太好,是完了之后才开始呃……?
徐知着挺诧异地提问:"这种民事任务还用带子弹吗?"
"所有的武器携带标准按战争状态估计,而且……"夏明朗笑眯眯地:"听说有些地方爬不上去,可以用空包弹打电缆上结的冰,你可以试试。"
"是!"徐知着眼睛一亮,十分期待地坐下了。
"剩下的人由郑楷带队,进行高架铁塔的攀爬特别训练,同时选择出本次行动要携带的装备清单,记住三十公斤标准负重,不需要的东西少带点,你们就能多揣几块饼干,假设敌情有红外探测,全程防红外作业,想生火的,自觉一点。"
夏明朗看了一下表,慢悠悠地说完最后一句话:"现在解散,两个小时之后在操场集合,做进一步的任务明确,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你们就可以在贵州的大山深处看着美丽的冰凌,数着星星,欣赏雪景了。"
夏明朗拿出他惯常最诱人的笑容看着大家,一如藏了宝藏的孩子,天真而爽朗,自信而诚挚,好像他正在邀请人们去一个糖果屋,吃圣诞晚餐。
面对如此蛊惑,众人十分冷静的……散了。
开玩笑,天黑之前要行动,多少准备工作要做啊!
娘唷!又要玩命了!
30.
人散到门边时,陆臻慢了一步,回头对着最末尾正收拾东西的夏明朗道:"队长,大家都忙去了,那你呢?"
"我吗?我要给严队写一份详细的演习报告,要给直升机支队的兄弟们写出勤申请,要给后勤中队的老大们写物资的调用申请,还要给……"夏明朗看着陆臻的头已经越垂越低,这才笑容可掬地问道:"陆臻同志,你既然这么关心我的工作,心动不如行动,不如就拎回去做掉吧。"
"不要!"陆臻斩钉截铁地拒绝。
夏大人眨了眨眼睛,很受伤:"想不到,你居然这样瞧不起我的工作。"
"队长……小生冒昧了……请念在小生年少无知,尚有寒窗要守,万卷书要读,就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那就快点给我滚……"夏明朗瞬间变了脸色,作势欲踹:"就你废话最多,迟早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当菜炒。"
陆臻往前一窜,贴在夏明朗耳根道:"你舍得么?"说完,兔子似的窜走,声音远远地从走廊飘来:"队长,迟不如早啊……心动不如行动……"
靠!这小混蛋,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是要翻天啊!夏明朗在心里暗骂。
如果说麒麟的效率惊人,那么陆臻的效率绝对是惊悚的,不到一个小时,陆臻兴奋地敲开了夏明朗办公室的大门。
"这么快就搞定了?"夏明朗诧异,貌似这回交给这小子要干的活不少啊。
"队长,太有意义了,非常有价值。"陆臻的声音里透着欣喜。
"嗯,哦。"夏明朗心道,你才知道啊?!白养你这么大了。
"这样的雪灾,完全可以作为一次大规模全面战争的预演,试想敌人在开战前,大规模集中投放石墨炸弹,炸毁我南北交通大动脉的高压电网,没有电,铁路就不通,铁路不通就没有煤,没有煤,就更没有电,这是一个逐级放大的恶性效应,而且会越来越严重。另外我发现国家似乎并没有对应这类事件的应急方案,而一旦开战,像这样的远程攻击是最常规的打击手段……"
"陆臻!"夏明朗忽然打断他的话:"有关预案这个部分可以等演习结束之后写一份详细材料由大队转交到总参,现在还有几个小时,而局面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不如让我们先来想一下,我们中队这一百多号人,要如何在你的战争中发挥别人无法取代的重要作用。"
陆臻在兴头上被打断,一时语塞。
"你有全局的眼光,这很好,但同时我们也需要在局部尖刀一样的行动,告诉我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对我们的队员做最大程度的锻炼并且为缓解灾情提供最大的帮助。"夏明朗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头来看陆臻,从低往高处看的目光里总会有些仰视的味道,然而夏明朗眼中镇定的自信完全压过了仰视所带来的谦卑感。
陆臻愣了一下,居然先去开了办公室一边的窗,寒风倒灌进来,呼呼作响,陆臻站回到原位上,笑得真诚又无辜:"响应奥运号召,拒吸二手烟。"
夏明朗的目光无奈地飘移,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偷偷骂了一句:靠!
"我想,应该不是国家电力总局要求我们去抢修电路吧。"陆臻又理清了思路。
"他们的确有向军委寻求帮助。"夏明朗微笑。
"我刚刚查到资料,贵州山区输电线路连铁塔都倒了不少,咱们人手太少这种忙帮不了。不过冰雪天气的野外生存,长途奔袭防红外作业这些都可以尝试,我倒是发现有一件事大有可为,在贵州山区应该有一些断了通讯的居民点,我们可以摸清这些地方,在电子地图上标出作标点,交给有关部门,现有的资料显示,某些地方可能真的,除了人连装甲车都开不上去了。"
夏明朗想了想:"地图都抄好了吗?"
"好了!"陆臻拿出U盘来。
"先回去吧!尽量多收集资料,任务完成之后去操场跟着一起训,等会儿准时集合,到时候我会拿出第一稿详细方案来供大家讨论,另外……顺便,帮我把窗给关了。"
"队长,小生日行一善,临走提醒您一句,再这么抽烟会得肺癌。"
"谢谢啊……"夏明朗无奈地挑起眉毛:"不过,陆臻,你这善怎么每天都行一个内容啊?我记得你昨天告诉我说现在肺癌的平均发病年龄提前了,是51岁,我记下了,到50岁我就戒烟。"
陆臻鼓着嘴看着他,夏明朗无奈,摇着烟盒道:"一天半包你总得让我抽吧!"
陆臻点点头,忽然道:"以后,只许在我面前抽烟。"
"为什么?"夏明朗莫名其妙。
"坚持抽二手烟,因为不想死在你后面。"陆臻一本正经地说道。
夏明朗拿文件砸他,笑道:"有毛病。"
陆臻笑得得意洋洋。
门开关的瞬间,一阵寒风吹进夏明朗的办公室,把桌子上的文件吹得纷纷翻页,夏明朗只好自己去关了窗,顺便又把那半支烟给点上,打开电子地图,陷入深思中。
1小时之后在操场边的集合点上,整个准备工作已经全面完成。队员们都已经换装为灰白色的雪地迷彩,这是特种研究所的最新产品,防水防风但保暖透气,靴子则换成了鞋底有铁钉的雪地靴。
这次行动由两到三人编组的A级小分队分组完成,任务的具体内容是在划定区域内侦察整个电网沿线,有冰就除冰,能修的修,修不好的拍照标明损坏程度并在电子地图上准确标记,同时收集那些被大雪困在深山的山村居民点的受灾情况。
任务代号:融雪!
电子地图已经拷贝到各人的臂上电脑中,坐标方位、各组的责任范围都十分明确。
装备按小组分配,统一组合装包,考虑到冰雪山区的环境另外又加了登山镐和绳枪及大量的药品。另外夏明朗方才用子弹打冰凌的一句戏言被陆臻查到的一张图证明了的确可行,经过徐知着和陈默两人的实验,携带的武器统一为微冲,并携带大量的子弹。
天公作美,未来四个小时无雨无风,直升机支队整装待发。
没什么誓师大会,也没什么特别动员,任务交待完,夏明朗把自己的包背上,站在机舱前微微偏了下头,道:"走吧!"
众人次序井然地按分组登机,大部分的分组为两人一组,夏明朗与陆臻构成前线指挥组,负责对基地的联络与各小组行动的指挥,另外又加上阿泰作为技术支持并且背包工——远程通讯器材大都非常沉重!还有微型发电机……
当然夏明朗和陆臻帮他背了一些生活用品,于是这个组很自然地成了负重最重的一个组,所以说……跟着夏老大混,绝没有好事。
直升机直接把他们送到了相关区域,低空绳降,落地的那一刻起,便代表了任务开始,各小组迅速地确定自身方位并马上开始作业。
31.冰天雪地
为了节省电力,各小组每隔一个小时汇报一次情况,由陆臻把相关的资料汇总,编成地图,打包加密,利用卫星发回给大队。最初的两个小时,气氛还很轻松,各小组占着频道讨论枪要怎么打才能既省子弹又破冰,同时感叹一下这生动的COS了东北大地的水晶世界。
等到到了第三次通气时,宋立亚难得焦急的声音让陆臻吓了一跳,原来他们走到了一个少数民族的小山村,此地交通受阻断电断通讯已经很久。由于村内的青壮劳动力大部分在外打工,村内固守的大多是老弱妇孺,眼下虽然粮食和水还足够,但是冰雪封山各家各户已经快没有柴烧了,有大量的冻伤和感冒病人,几乎半个村子都在发着烧。宋立亚他们身上带的药一下子就被分了一大半,并且他们打算帮忙上山砍几棵树拖下来。
宋立亚的声音焦急而平稳,并且保证可以放弃晚上休息的时间完成原有的地图作业,不会影响到任务。
"队长?"陆臻看着夏明朗。
夏明朗埋头专心看地图,一时没答语,宋立亚的声音又高了一度:"队长……那些老太太都几乎听不懂我在讲什么,可我说解放军,她们居然能听懂,眼泪都下来了,队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宋立亚,现在不是炫耀你的同情心和军人荣誉感的时候,马上把你分发下去的药品回收起来。"
"队长!"
"这才是第一个村子,整个贵州山区有无数个这样的小山村,总不能喂饱了这边,饿死下一家。马上和村长联络,组织自救,要警告他们,现在是灾时,他们是灾民,国家不会放任不管,但外界的帮助在半个月之内可能无法到达。把人员集中起来以节省资源,只有真正需要的病人才能给药,天气预报显示未来三天之内都有冻雨,武直无法起飞,我们不会得到空投的补充。至于木柴的问题,组织所有青壮劳动力上山砍柴。记住不要浪费时间,按原定计划前进。"
"是!"宋立亚迅速而利落地回答,可以想象这家伙应该马上就脚不沾地地去忙碌了。
"怎么办?"陆臻把最新的资料传送完:"情况比想象中严重。"
刚一落地他就发现了不对,何止是银装素裹,根本就到了水晶宫,手指粗的电线上包了大腿粗的冰,电线杆,塔架等电力设备已经损坏到几乎无法挽救的地步,他们这一路几乎就是在做标注,划明方位坐标,损坏程度:近乎全毁。
这真是连石墨炸弹都无法达到的大规模恶性损毁,自然……有时候比战争还残酷。
然而这样恶劣的情况是他们在到达之前没有想象到的,陆臻前期收集到的资料显示,灾情主要集中在湖南的交通线和广州火车站,而相对于水深火热的湖南而言,贵州几乎是沉默的,大部分的图片和文字都表明这个地方正在平稳而有效的抵抗着风雪,想不到这种沉默竟是源自于,想说话的人,没机会出声。
"再等一个小时,看情况,是否要改变最初的任务目标。"夏明朗沉吟道,他永远都是谨慎的。
"是!"
陆臻和阿泰迅速地收好装备,背上背包,他们是联络组,但是负责的侦察区段并不比普通的组别要少,兵是兵官是官,官兵有别,所以至少在麒麟,当官就是表明你要比别人做更多的事。
冬季,白天时间短,到第四次通讯联络时天已经全黑了,而形势也变得越发严峻起来,除了宋立亚又有其他好几组人马遇到了那种孤岛型的村庄,而其中碰到问题最严重的是郑楷,他那边有个小姑娘莫名地高烧不退,生命垂危。整个大队都知道楷哥面黑心软,让他丢下一个气息奄奄的小女孩儿继续上路,那简直会要他的命。
"队长……严座最新指示!"阿泰忽然大声道。
"说!"
"严头说:明朗啊,有时候我们训练,也不过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能多救点人。"阿泰拿腔拿调把严正的腔调学了个十成十,夏明朗黑着脸飞起一脚踹过去,阿泰顺势侧滚翻,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又跳起来。主动活跃气氛却遭惨败,阿泰委屈地冲陆臻苦笑一声,陆臻对他做一个鬼脸,以示安抚。
"通知各小组注意,修正任务计划。"夏明朗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陆臻大声应道,顺便开始废话嘀咕:"就是嘛,要操兵什么时候不能操,大不了完事了我们跟你去东三省溜一圈。"
"嗯,不错,好主意,陆臻少校很有觉悟,"夏明朗占用公共频道,声音沉稳说得不紧不慢,耳机中一片哀鸿声:臻子……你这个……
"安静,保持频道清洁!"夏明朗忽然声音一提,耳机里马上只剩下了咝咝的电流声:"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下面发布最新的任务内容:放弃防红外作业,放弃所有军事假想,你们可以利用一切资源,现在的任务重点是:更快的速度,更大的范围,更准确的坐标及更翔实的当地情况。同时注意安抚民心,救治重病伤员,并有效地组织人员自救。"
各小组依次明确任务指令,频道里一时纷乱,可是很快又安静下来。
"郑楷,"夏明朗调出单线:"做完你能做的一切,尽快离开。"
耳机里一阵咝咝拉扯似的杂音,像是电流声,又像是风在嘶叫,过了几秒钟,才听到郑楷哑着嗓子说了一声:"明白!"那声音像是被风撕破了,又被冰冻上,硬邦邦,有棱有角的,渗着血丝。
陆臻一边收拾仪器,一边口气不免有点冲地在抱怨:"大队说再多收集一点资料,他会把情况上报给军区。就是不知道要绕几百个圈才能到贵州省政府的桌子上了,也不知道那帮大爷们是不是会重视!真是见鬼,明明查到的消息是贵州一切都还好,现在居然……"
"这些程序必不可少,军队不能直接干涉地方政府。"
"XXXXX……"陆臻用口型骂天骂地地发泄。
"陆臻同志!"夏明朗失笑:"作为一个军人,最好不要抱有任何的政治偏见,我们应该是中立的,只以和平与安定为己任。"
"明白!"陆臻无奈地背上装备继续出发:"我怎么发现您现在开始喜欢用永恒的真理来反驳别人了。"
"因为真理比较有说服力。"夏明朗笑得很是欠扁,灵活地在前方开路。
夜色已深,但脚步不停,第一夜,体力充足,只有四个小时的睡眠计划,而且现在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军事假想,不用轮流警戒。三个人可以一起睡觉,会节约不少时间。
当初夏明朗为自己这组挑了最崎岖的一块山区,现在反而是因祸得福,他们这一路下去村庄非常少,不会看到什么人间惨剧。信息汇总仍然是一小时一次,情况没有任何的好转,全是坏消息,几乎没有好消息,陆臻和阿泰两个一边整理资料一边骂老天爷,结果终于成功地把老天给骂怒,淋淋漓漓的冻雨从天而降,只好紧急地支起行军帐篷,而夏明朗则趁着雨势还不算大,继续去侦察山区电网的损坏情况,并寻找还算干燥的木柴,以及适合晚上宿营的山洞。
零下的温度,滴水成冰,这样的天气下睡在露天,即使是像他们这样训练有素的特种兵也是有些危险的,铁人也有感冒的时候。
32.
凌晨时分,陆臻做完最后一次信息汇总,与阿泰收拾好东西,按照夏明朗传过来的方位坐标直奔宿营地而去。在野外要求不能太高,有个小山洞遮风挡雨就成,只是夏大人神奇的在这一片水晶世界里找到一小堆干柴生了一小堆火,同时那堆黄晕晕暖人心的火苗上竟烤着一只半生半熟的兔子。
"队长……"阿泰含着泪一声惊叹,情不自禁地哽咽了。
陆臻眨巴一下眼睛,先把背上的装备卸下了,坐到火堆边一边烤着自己几乎冻僵的手指,一边看着夏明朗熟练地往兔子上撒盐,终于还是不由得,赞叹了:"这种天都能打到兔子,您真是……"
"我叫夏明朗!"
"呃……有什么典故吗?"
"所以对某些生物会有天生的感应。"夏明朗一本正经地解释。
"唔……夏明朗?"陆臻脸上一僵,心道,老大,你名字里那个字是朗不是狼唷!
陆臻为火堆上那只渐渐转为金黄色的某剥皮兔子默哀了三秒钟,你死得……真太冤了。
"队长……"阿泰一边啃着自己硬得跟石头似的行军干粮,一边眼放绿光地盯着夏明朗:"我什么时候可以吃!"
"什么时候都可以吃。"
阿泰眼中的绿芒更盛!
"如果是吃你的话……听说人肉生吃味道会比较好!"夏明朗笑眯眯地闪着绿汪汪的眼睛。
阿泰呜咽了一声,躲到陆臻身后去。
"好了!"夏明朗看看火候差不多,也懒得欺负小孩子玩了,手上的匕首寒光一闪,一整只兔子已经被劈成了三份,一人瓜分一块,就着这点肉食,连那石头干粮都成了美味。
阿泰啃得满嘴流油,表情无比幸福:"下次,我还要和队长在一个组。"
陆臻闷笑:"下次防红外作业,你让他用什么给你烤兔子去啊。"
阿泰圆圆的眼睛转了转,默不作声地埋头啃肉。
兵贵神速,更何况人饿得狠了,吃什么都快,只是到睡觉的时候有点犯了难,最初是按军事演习的情况打得装备,因为要留人警戒,带得是双人睡袋,现在不用警戒了,三个人一起……
好在陆臻比较瘦,虽说艰难了点勉强倒还能塞得下,夏明朗用一点炭灰掩了火,三个人挤到睡袋里抱成一团。
"其实这样比较好,一点不冷。"阿泰幸福地得瑟着。
"是啊……只是小生快要被你们两个给挤得前胸贴后背了。"陆臻心酸地哀叹着。
"那我睡中间去好不好?组长?"阿泰马上讨好地说道,此人隶属信息组,陆臻正是他的现管上司。
"我说,你们两个娘们叽叽的,睡个觉还有这么多废话,看来是今天睡太早了啊!"夏明朗闭着眼睛一声怒斥。
两个娘们叽叽的小家伙马上乖乖地闭上了嘴,陆臻小声对着阿泰道:"你现在还想跟队长一组不?"
阿泰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胆肥了啊,现在说坏话都不用背着人了?"反正眼下这三个人挤作一团,夏明朗非常方便地卡到了陆臻的脖子。
陆臻一声惨叫:"小生冤枉啊,我明明就是背着您在说您坏话的。"
夏明朗失笑,骂了一句:"小混蛋。"
陆臻翻了个身,笑道:"那我当面说。"
篝火还压着余晖未尽,夏明朗深黑色的瞳孔里映了一点暗红的火光,盯着陆臻看了一眼,忽然往前探出一点点,咬上他的唇。
陆臻吓得魂飞魄散,一动都不敢动。
夏明朗挑开他的唇缝,把舌尖探进去,深入浅出地细细品尝了一番,心满意足地退了出来。
陆臻咬牙切齿地做口型:"夏明朗。"
"嗯!"夏明朗闭上眼睛微笑:"不早了,睡了。"
毕竟是劳累过度,陆臻磨了磨牙,各自沉沉睡去。
几个小时之后,当陆臻醒过来的时候,夏明朗已经在整理装备了,陆臻看阿泰睡得还甜,一时有点心软,自己先从睡袋里钻了出来。
"醒啦!"夏明朗正在摆弄电子地图。
"哦!"陆臻站到洞口深吸了几口气,扑面的冻雨马上把朦胧的睡意赶到了九霄云外:"这雨怎么还没停?"
"天气预报显示今明两天会一直下雨,过来看地图,计划有变。"
"哦?"陆臻探头过去。
"你和阿泰沿这条路走,路况比较好一点,沿途还有些村庄。你们把药品都带上,还有帐篷和睡袋,你们的负重很大要注意休息。"
"那你呢?"陆臻诧异。
"我去完成这一区的电网侦察任务,估计两天后会与你们汇合。"夏明朗把区域指给他看。
"你一个人?"陆臻不免有点激动起来:"外面下这种雨,你一个人没有睡袋和帐篷,你会冻死。"
"放心吧,我会找到地方宿营,我不是妖怪吗?祸害都会遗千年的。"夏明朗毫不在意。
"一定要分开吗?"陆臻有点不开心。
"下这样的雨,你们两个负重很大,速度很难快起来,或者,你帮我想个更好的方案。"夏明朗很笃定地看着陆臻,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
陆臻低头思考,眉毛全皱起来,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你一个人,要小心点。"
"你担心我?"夏明朗失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吧!照顾好阿泰,你也算是老兵了。"
"我们的路线比较短,也好走。"
"再好走也是路,要一步一步量过。"夏明朗把自己需要的装备挑出来装好,背上身,随便啃了几口干粮便准备出发,走到洞口的时候,却忽然回身,抬手弹一下自己的耳机,笑道:"保持联络,还有,小心点,陆臻!"
"是!"陆臻回答得很干脆。
"哦……"
陆臻听到背后有声音,一转身才发现是阿泰正迷迷糊糊地从睡袋里探出半个脑袋,眯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很是崇拜地赞叹道:"队长真帅啊!"
陆臻正想叫他起床,被他这话打得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滑一跤。
"阿泰!"陆臻一头黑线,虽然说自己的品味被肯定了,然而……这个,陆臻郑重告诫:"你以后不可以这么色迷迷的看着队长,我敢保证,你要是让他知道了,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啊,组长,我很色迷迷吗?"可怜的阿泰震惊了。
"呃!还好还好……"陆臻继续黑线,喝道:"你,起来了,要出发了。"
因为这世界忽然变得很不娱乐,我们只能尽量保持娱乐精神,既然老天爷开不起玩笑,于是只好和自己人开开玩笑。重新划过路线之后陆臻与阿泰的任务变得轻了很多,不过肩上的担子仍然很重,无边无际的冻雨下得天地一片晶莹。
山区落了叶的乔木伸展着黑色的铁线似的枯枝,而每一寸细小的枯枝上都包裹着透明的冰凌,从树梢到树根,像一尊琉璃制的雕塑。
"好美啊!"陆臻看着那一树一树的琼枝,惊叹不已。
"组长。"阿泰敲着他头盔檐上的冰凌子:"其实我的耳朵也快要变得这么美了!您要不要来欣赏一下。"
这种特制的雪地迷彩服虽然不透水,但是冻雨的粘性很大,落到任何东西上面都会结冰,包覆在衣面上的水膜很快地结成了冰壳,在行走时咔咔作响。
"多帅啊!"陆臻苦中作乐:"我们都快成机甲战士了。"
"是啊……不如我们索性站在这边不要动,站上一天,就能结出一件防弹衣来……唷!"阿泰正闷着头走,冷不防前面的陆臻忽然停了下来,一头撞到陆臻背上。
"组长!怎么了?"阿泰扶了一下头盔,顺着陆臻的视线看过去,没等陆臻出声,也跟着愣了。
那是一只鸟,一只水晶做的小鸟,安静而凄然,美丽却残忍。
33.解放军
"呀……还救得活吗?"
"应该不行了吧!"陆臻小心翼翼地把水晶小鸟从树枝上摘下来,极小的一只山雀,低低地垂着头,姿态安详而优雅,羽毛上覆着一层剔透的冰壳。
"好可怜!埋了吧!"
"嗯!"陆臻拔了匕首出来砸开树底的冰层,挖了一个浅浅的坑,有时候娘们叽叽的人凑到一块儿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说在这种事情上就比较容易观点一致。
"也还好了,"陆臻一向很能自我安慰:"看到只鸟总比看到个人冻成这样好一点。"
"是啊!你说,要是队长被冻起来了,会是个什么样子啊!"
陆臻眼前马上闪过另一尊冰雕,顿时脸就绿了:"冯启泰!队长昨天还给你烤兔子呢,今天你就咒他死?"
"没有啊……组长……"阿泰哀号着追上自家组长的脚步,县官和现管,他这回算是全得罪光了。
形势很惨烈,然而更惨烈的是,当你面对如此惨淡的局面,却不能更多的做点什么。陆臻算是个唱念做打很全的人物,可是看着那一双双饱含期待的眼睛,几乎无力调出最阳光灿烂乐观有希望的笑脸来安抚人心,只能一遍一遍地说:国家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一定不会!会有人来帮助你们!我们是第一批,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批!
好不容易发完了药,哄人的话说了一萝筐,围着他们的老乡暂时都散了回家忙碌去了,陆臻看看时间差不多,借了一户人家避雨,先把仪器支起来准备着。
"怎么大队那边还没有消息呢?"阿泰一面啃着石头,一面愤愤然。
"可能是内部有程序要走,另外,我们的报告不是还没做完吗?"陆臻疲惫地叹气,抹一抹脸。
"什么玩意儿嘛!要是能直接交给wen宝宝就好了,整死那帮子不作为的官。"阿泰骂街。
"wen宝宝……"陆臻失笑:"这名起得不错啊!不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其实我们也不知道zf机关内部是怎么运转的,可能他们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总而言之,先做好自己的事。"
"组长,我发现个奇怪的事。"
"呃?"
"我觉得吧,您教育我的时候说得都挺有理的,可是当队长教育您的时候说得也都挺有理的。"
"这……"陆臻一手勾了阿泰的脖子:"告诉你个秘密,我们家队长吧,心地其实挺好的,就是爱装腔作势,没事喜欢扮演个什么人类灵魂导师什么的,没关系,你就让他演,另外,最后附送你一条小道消息,据说严队教育队长的时候,也挺有理的。"
陆臻十分正直的看着阿泰,其实吧,发泄骂街这种事,是个人都会干……
"哦……哦!"阿泰还在懵懂,被陆臻一巴掌拍在头上,喝道:"开始了!"
阿泰连忙应了一声,屏除杂念,专心干活。
经历过最初的情绪不稳,现在的各组又都已经恢复了冷静的心态,安抚并组织自救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而同时在大家几近不眠不休的奋战之下,任务进度也大大加快,原定四天结束的行程,现在算来几乎可以提前半天。
"哎,大队刚刚来话了,说等完整的报告出来,如果省政府还不出声,他就直接把材料交到中央*军委去。"阿泰忽然兴奋地嚷嚷。
"小声点!"陆臻轻斥:"你以为这是好事吗?你知道这么做严队要得罪多少人吗?有多少人会看队长不顺眼吗?小孩子脾气。"
阿泰一下子被骂哑了,低着头不吭声。
"好了,也别太担心,严队厉害着呢。"陆臻又分心安抚了小孩子一句,同时运指如飞,汇合各小组传回的资料,整理汇编,打包发送回基地。
其实对于这些与世隔绝的孤村来说,断电断交通这本身并不太可怕,反正门前有井家里有粮,实在要是木柴不够用,大不了砍了院子里的树,他们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像这样的生活,撑上一个月都不会出什么大事。
而最可怕是那种恐慌感,被抛弃被遗忘,没有希望没有指望的恐慌,没人过来同他们说一句:不要怕!
也没人告诉他们外面的情况如何了,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久,人其实都挺能撑的,只要还有希望。绝望会带来恐慌,而这种恐慌会让人做傻事,根据这几天陆臻手上汇总的资料显示,大部分的伤亡都是自救不力造成的,有些人盲目的进山,有些村子没有把人员集中,致使一些孤老在家里被冻死都没有人发现,等等。
而更要命的,马上就要过年了,几千年来合家团圆的日子,每一个村庄都在等待着候鸟归巢,老人等待儿子,妻子盼望丈夫,子女期待着父母。然而就在这最焦虑的时刻,上天降了把冰刀,把一切的想念都切断,内外不通,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不知道盼了一年的候鸟已经飞到了哪里,思念的力量,有时候很折磨。
陆臻的骨子里有文艺小青年的调调,外面再练得钢筋铁骨也没用,遇上这种事仍然心潮起伏不已。
他还在感慨着,屋子的女主人却从灶上给他们端来了两个大海碗,白米饭,红辣椒炒的土豆片,还有几片腊肉,热腾腾的白气扑面而来,香得只差没把鼻子勾掉下来,阿泰顿时眼睛就直了。
"吃……吃……"那个看起来50多岁的中年妇女,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大概是生怕他们听不懂,用手做出扒饭的姿式。
陆臻眼眸深处放着绿油油的光,尚坚贞不屈地死撑:"不不……这个不行,我们按规定不能吃你们的饭。"
"吃……吃啊……没,没,好的……"大婶一看陆臻不要,顿时急了,眼角的纹路都皱起来,想了想,忽然又把碗收回去。陆臻还以为这就算完事了,谁知一个转身又端了回来,蒸腊肉翻了个倍,厚厚地铺了一层。
敢情……陆臻黑线,她难道以为自己是嫌弃她家菜不好?
"吃……吃……好吃……"这会儿大婶推得异常坚定。
"大妈,我们队里有规定不能吃您家的饭。"可怜的的阿泰一边努力深呼吸,一边咽着唾沫,一边抵抗胃里的馋虫。
娘唷,他都两天三夜没进热食了,就着凄风苦雨地啃高蛋白压缩饼干,这种时候让他看到热白饭,这……这……这不是诱人犯罪吗!
只可怜双方可供交流的词汇实在不多,那位大婶明显没有理解阿泰在说什么,倒是急切地挑起一片腊肉:"好吃,好吃……"
陆臻见大婶身后吊着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姑娘,细黄的头发绑着整齐的辫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筷子上那片肉,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面前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笑道:"算了阿泰,吃吧!"
34.
"呃?真的啊!组长,这可违规啊!"
"你会出卖我吗?"陆臻一本正经地盯着阿泰:"这饭咱吃了,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所以……"
"噢!"阿泰欢呼一声,马上去端饭碗。
大婶还在犯愁,想不到这两个当兵的叽哩咕噜废话几句,居然又同意吃了,顿时笑逐颜开,眼角的皱纹全散了,像朵花似的,又忙着去张罗自己和孙女的饭食去了。
"唉,举头三尺有神明啊!"阿泰一面奋勇地扒饭,一面假正经地检讨。
"冯启泰同志,你是中共党员吗?"陆臻正在以一块腊肉为诱饵,进行勾引小花姑娘的行动,小姑娘的黑眼睛扑闪扑闪的,小小一只手捧着比自己头还大的碗,扭扭捏捏地往陆臻那边挪过去。
"是啊!我念大学那阵就入党了。"阿泰倍儿得意,还挺挺胸。
"那就行了,作为一名光荣的中共党员,不信鬼不信神。只有青天在上。"陆臻终于成功的把小姑娘骗到自己怀里,筷子头上那一片肉,轻轻地放进另一个大海碗里。
"唔!"阿泰继续扒饭,过了一会儿,废话又来了:"那咱们抬头三尺,有马恩列斯毛镇着啊。"
"呃……"陆臻在努力搬运自己碗里的肉,筷子一停,颇诚恳地一低头:"毛主席,我错了!"
阿泰一口饭含在嘴里,差点没呛喷出去。
农家大婶倒是没听懂他们两个在嘀咕什么,一看阿泰呛着了,连忙又端过来一碗汤,细细的几丝绿叶子菜,飘着几朵蛋花。阿泰接在手里,真的是眼泪都要下来,泪汪汪地看着陆臻:"好人呐!"
"说实话,我一直在想,楷哥挂了不稀奇,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他没用,想不到第一个倒下的居然是宋立亚这种千年不倒翁,唉……你看看,现在就连小生这铁石心肠的人,也撑不住了啊。"陆臻感慨着。
"所以说,只有队长最狠。"
"他狠?"陆臻脸上不屑,嘴角却带笑:"你看他宁愿去爬悬崖……他够狠才怪呢,对了,身上带钱了吗?"
"有点!五百。"阿泰从暗袋里掏出一小卷红票子,出任务时难保会没有意外,一点应急的钱必不可少。
"留一百,剩下的都给我!"陆臻把自己身上的钱卷一卷,趁小姑娘不注意全塞到她的衣袋里。
"哈,组长,你看咱这顿饭吃的,五星级价位!"
"哟,你还真好意思白吃啊!"
"我又没说什么。"
陆臻扒完最后那几口饭,又抢了阿泰的半碗热汤喝,把装备一收,准备开路,冷不丁听到脚边的一声脆脆的童音:"叔叔!"
"哟,你会说普通话啊!"陆臻和阿泰一阵惊喜:"别叫叔叔,叫哥!"
"哥!"字咬得虽然不太准,可敌不过那音又脆又甜,听得人从心底里舒服起来。
"哎!"阿泰几乎又想掏口袋,把最后那一百塞给她当压岁钱。
"你们,叫,什么名字,我,写信。"小姑娘一字一顿,说得清晰又固执。
呃……
阿泰有点为难地看着陆臻:"组长,这违规吧。"
"废话,"陆臻压低了声音道,眼珠子转一转:"来,小妹妹,把你的作业本给我,我给你留个地址。"
"哎!"又是甜丝丝脆生生的一声,真是……听得陆臻心里的罪恶感都起来了,欺骗民族幼苗啊。
到最后,陆臻在那皱巴巴的作业本上留的是——
姓名:解放军
地址:北京市东城区黄寺大街甲8号(这地址MS是错的,俺没查到正确的地址)
那小姑娘估计实在还小,不认字,欢天喜地地收了起来。
阿泰在旁边忍得脸都差点青了,一出村就仰天狂笑:"解放军……哈哈哈,解放军……组长,你真有才……哈哈哈,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在路上捡过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收起来,叔叔问你叫什么,你就回头甜甜一笑:我叫红领巾!哈哈哈哈……"
陆臻忍无可忍,一脚踹在阿泰背上,把他踢了几个跟头,好在现在灌木丛上的刺都包着厚厚的一层冰,戳人一点也不疼,可以随手乱抓保持身体平衡或者借力。阿泰一骨碌跳起来,纠缠不休:"组长,您留的那地址是什么意思啊?我记得您不是北京人啊?"
"那是中央军委总政治部的地址。"
"啊……那她要是真寄过去了怎么办?"
"寄就寄了呗,会当废信处理吧。"陆臻口气有点遗憾。
"唉,可惜了。"阿泰感慨着,忽然想起一件事:"组长你怎么会记得总政的地址呢?"
陆臻脸上一僵,笑道:"我这人过目不忘。"
"哦……"所以说,单纯的孩子就是比较好糊弄,随便说什么,他就信了。
(**大家可以回忆一下,为什么陆臻记得总政的地址)
冰雨一阵一阵地下,前头刚刚把身上的冰壳敲干净,不一会儿,又是薄薄一层。耳朵还好一点,基本都藏在头盔里。倒是手上的问题更严重,虽然是防水面料,两天下来战术手套也全湿透了,从里到外结着细细的冰渣,戴了比不戴还冷,可万一不戴,冻雨直接滴上去,几乎可以在手指头上结出冰壳来,到底百密一疏,没想到要多带一副手套。
物质条件很恶劣,于是更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各组的推进速度惊人,已经有一半的小组完全了既定任务,现在正赶回受灾最严重的村落帮忙抢险救灾。陆臻原本以为他跟阿泰两个算是搏命了,想不到夏明朗的消息反馈回来,他已经彻底收工了,甚至在回程的时候还帮着他们扫了一段路。
陆臻看着夏明朗传回来的宿营地坐标点,万般无奈,有时候夏明朗的效率高得让人崩溃,感觉跟着他一组绝不是去帮忙的,就是个累赘。这人好像上半辈子就是在悬崖峭壁上长大的,当兵之前跟猴子换过魂。
"还有点力气吗?冲锋吧……就算是已经被人看扁了,也不能扁成张相片啊!"陆臻把坐标点向阿泰亮一下,果不其然看到那小子眼睛里腾起熊熊的火光。
坐标标注的位置已经不太远,陆臻和阿泰两个背着重型装备一路狂奔,不多久就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看到了一小束暖黄的火光。
天哪……
阿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现在知道了,队长就是队长。"
陆臻的脸已经被冻得麻木,嘴角都几乎含着冰渣,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艰难地点头。
就冲他这门手艺,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安生的地方,生出火,要是这一回火上还有只兔子,那他就不是队长,连陆臻都想叫他神。
这两人受到火光的鼓舞,拿出最后的体力直冲进山洞里,阿泰第一眼没瞅到火堆上烤着活物,用失望的第二眼横扫到火堆边,马上就愣住了。
夏明朗抱着枪,背贴石壁坐在火堆边,头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全身上下都覆着一层冰,晶莹剔透,明黄色的火焰映在冰面上跳跃,光彩焕然,融化的冰水在他身边积起小小的一滩,向地势较低的地方流下去。
陆臻和阿泰惊恐地对视一眼,不期然眼前闪过那只被冰封的小鸟。
"队长!"
"夏明朗!"
两道身影飞一般地猛扑过去……
"嚷什么嚷,叫魂哪!"夏明朗略微动了动,疲惫地抬起头。
35.似花非花
呼……两个可怜的又被莫名吓到的家伙刹住身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队长,不带这么吓人的,我还以为你冻死了呢!"阿泰卸下装备,坐到火堆边烤火,不满地在抱怨。
"下点雪就会死人,你当我是你啊!"夏明朗不耐烦地把头盔除下来,湿漉漉的短发桀骜的乱翘着,在火光里闪闪发亮。
陆臻在他身边坐下,给出一点支撑的力量:"我看你一直都没睡过吧。"
从夏明朗那种可怕的推进速度就可以猜出来,大家都在睡觉那一会儿,他应该也在翻山越岭。
"睡什么睡啊,这种天,找个能呆的地方也不容易,跑起来才不会冷。"夏明朗一见送上门来的肩膀,马上把头靠上去:"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还有最后26个组,不过,相信最慢两个小时之内都可以完成了。"
"那就好,天气呢?什么时候能回去。"
"不知道!"陆臻笑道:"咱们被老天爷留在这儿了。"
"行啊,景色挺好的,这趟出来都见着水晶宫了,值了。"夏明朗倦极,闭目养神,懒得去教训陆臻。
陆臻难得说了谎还不被整,马上又心虚地招了:"武直的师傅说后天才可以带我们回去。"
"哦!"
"还有,兄弟们请示,反正回不去了,任务完成了这两天能不能自主活动。"
"没问题,只要交了差,老郑想给人做饭都没问题!"夏明朗略动了动,把身上一块半融的冰片震了下来。
陆臻苦笑:"您不如先站起来抖抖吧!这么冻着,怪吓人的。"
"哦!"夏明朗终于把眼睛睁开,刚一起身,身上的冰就唏里哗啦地往下掉:"刚刚敲过一下,冻得太死,不好敲……本来想先烤一会儿的,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跑得倒是快。"
冰天雪地的,有火就有希望,大家就着这点火光烤了一点饼干吃,陆臻和阿泰又开始做最后一次工作,果然,各小组都十分的争气,最后的26个组也都交出了自己的地图,陆臻把整体数据汇总完,加密打包发出去,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恭喜恭喜!"夏明朗装模作样地在鼓掌。
"队长……我们需要物质奖励。"阿泰腆着脸冲夏明朗傻笑,可以想见,这时他的眼中应该闪烁着一只金灿灿的兔子。
"哟,学会向上级领导提要求了!"夏明朗笑道,低头想了一会儿:"行,等会儿啊!"说完,又站起身冲到雨帘里去了。
陆臻没来得及拦人,只能回头骂阿泰:"队长两夜没睡了,你还真好意思!"
阿泰的圆眼睛扑闪了两下,畏缩下去。
夏明朗倒是很快就回来了,这回连陆臻的眼睛里都闪起了光,不会吧……真是属狼的?那兔子都哭着喊着往他大腿上撞?只见夏某人背着手,神秘兮兮地走近:"来……请接受我对功臣们的一点敬意。"
说着,夏明朗亮出手上一团水晶剔透的东西来。陆臻细看才发现竟是一枝被冰冻结了的松枝,一根根像针一般细的松针上附着手指粗的冰棍,一蓬松针扭结成一大朵冰花,像是上品的古法琉璃,暖黄的火焰在冰尖上跳跃,光华流转。
"队长……"阿泰一时摸不着头脑。
"怎么样,够份量了吧,瞧瞧,多大一朵啊,比人家新兵入伍的时候胸前别的红花还大。"夏明朗语带调笑。
"这是,花?"陆臻哭笑不得。
"陆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不能因为人家是透明的,你就真的透明了它。"夏明朗义正词严。
"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陆臻苦笑:"小生一定好生迎娶她做我第一百零九房小妾。"说着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夏明朗手里那枝冰花。
"哎。"夏明朗这下满意了,随手折了一根松针下来当冰棍嚼。这一路过来虽然背囊里有水,但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从茅草上掰根冰凌用以补充水份,虽说这么吃有点伤胃,但提神和恢复疲劳的效果显著。
"队长,您这可太不厚道了,朋友妻不可戏啊!我都收了她了,怎么你马上就掰了吃?"
"呃……"夏明朗看看手里剩下的半根冰棍,马上耍赖道:"朋友妻不可戏,你这不是才收她做小妾吗?"
"不瞒您说,队长,小生对此花一见钟情,正打算要扶她做我正房大太太,您……抬手就辱了她的清白完璧之身。"陆臻一脸的正直和惨痛,声声血字字泪,夏明朗无奈失笑,忽然一个标准擒拿把陆臻的脖子卡住,把剩下的半根冰棍全塞他嘴里:"你小子,还没完了是吧!得,剩下的全归你了,小气!"
那冰棍冷硬湿滑,陆臻一口没咽下去,差点呛死,眨巴着眼睛忽然懊恼地叹了一声:"哎呀,我都忘了,我的正房大太太有主了。"
夏明朗挑着眉看他。
陆臻压低了嗓子用气声道:"要不然我先休了你?"
夏明朗磨牙:"小兔崽子。"
阿泰缩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早把兔子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玩笑归玩笑,闹了一阵,又休息了一阵,陆臻开始计划下两天的安排,从地图上显示离这里不远处有一个村庄,虽然已经有别的小组经过了,但是相信再去一次也没什么浪费的,反正他们手上还有不少药没送出去,在这样的冰冻天气下,情况只会越来越坏。
"只是……现在出发?"陆臻有点迟疑:"队长,您还跑得动吗?"
夏明朗眉毛一挑,懒洋洋地一笑,完全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道:"现在走?"陆臻和阿泰两只南瓜在这种充满了不屑的目光中,无奈地点了点头。
夏明朗几脚踩灭了火堆,一头扎进了茫茫冰海中,身姿矫健而迅捷,像一只出击的豹。
陆臻与阿泰对视一眼,由衷感慨道:"说真的,队长是帅!"
"哈!我就说嘛!"终于遇上同盟,阿泰欣喜异常。
两天后,直升机支队终于在冰雨的间隙中找到机会,将整个中队的人员安全的带回了基地。
据说这项任务在一中队的队史上记下了重重的一笔,不是因为其艰苦与惨烈,而在于它创造了无数的麒麟之最。
比如说,队员违规次数之最,据说某些同志甚至连自己的真名都告诉了人,正在考虑是不是给自己改个名字以消除影响。
哦,说到名字,当然大部分队员都很没创意地留下了自己的外号做本名,于是,陆臻那十分有才的"解放军"被广泛的传播,大家一致认为小陆少校不愧是生在改革后长在春风里手握红旗永不倒的社会主义大好新青年,众人打算把这件事编成诗歌小说广播剧电视剧,有计划有预案有指标地传颂上十年。
36.
另外还有些比较离奇的,比如说这是队史上第一次队员们把身上的现金都花光的任务,据说还有人问武直的兄弟们借了2000块钱,具体人员不详。
当然这似乎还是任务结束后,全员无伤,却休息时间最长的任务,因为大家的铁砂掌上都生出了严重的冻疮,于是终于确定了,一山还有一山高,总有一种东西比兵茧还厉害。
当然,不光是麒麟,这项任务在全国范围内都产生了比较深远的影响,灾后,所有入贵州的救灾团队都收到了一份来源不详但内容异常详尽的灾区报告。
据说,当然只是据说,贵州省政府曾经拍着桌子对着中央有关人士质疑过这份报告的真实性:三天之间,扫完半个贵州的山区,而且在满天冰雨中……靠!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至于这份质疑是怎么被回复的,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据说,曾几何时夏明朗站在大队长办公室的窗口,很是虚情假意地忧虑道:"您这次又要得罪不少人了。"
严队悠然地呷了一口茶:"共和国是否会亏待他的功臣,我不知道,可我严正不会委屈自己的兵。"
夏明朗继续站在窗边,竟无语而凝噎。
消息来源为严大人贴身机要秘书,众人心潮澎湃不已,只有陆臻摇头叹息:"夏明朗啊夏明朗……"
当南国的冰雪初融的时分,年假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准备,夏明朗已经多年没有着家,去年的年假让给郑楷结婚用了,今年要是再不回,用夏队长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他就甭想再回这个家了。
所以假是一定要休的,因为爹妈是不能不要的。
至于陆臻因为去年过年之后身体不太好,抽空就回去了一趟,所以自己也盘算着今年就算了。而且全年的嘉奖统计出来,他名下一个二等功一个三等功,严正就开始动心思要给陆臻升升官,反正现在他的职务也有,军衔也够,老是这么衔不压职的也不是个事儿,索性一个报告打上去,打算升陆臻做副中队长,主管偏向新装备与新武器应用这一块。
临到了过年的时候各项训练都停了,各中队忙着做总结,基地当年规划的时候基建工作没做好,军人造房子的通病,开间大,房间少,办公楼里已经占满了人,严正只能在夏明朗的办公室里划了一角出来给陆臻,好在那两人都并不介意。
除去值班的,士兵们大都已经在放假了,陆臻帮着夏明朗做案头工作,头埋在文件堆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发尖儿,夏明朗偶尔忙累了抽支烟偏头瞧着陆臻干活。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小脸就那么鼓着,咬着嘴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显示屏,心情就好得没话说。
夏明朗吐出个烟圈,还好,陆臻虽然偶尔会嚷嚷,但并不真的反对他抽烟,最多也只是不让他烧房子,所以说嘛,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夏队长乐滋滋地看了一眼窗外,晴空如洗的冬日,天空干净得像玻璃一样。
电话铃声蓦然响起,夏明朗笑眯眯地接起来喂了一声,脸色忽地一变,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妈,拎着分机走到窗边去,陆臻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几天夏家妈妈的电话特别多,内容从敲定日期到催促订票到准备饮食不一而足,三年没见到儿子的真人,当妈的激动一下也是应该的,只是如果让她知道,她的这些啰嗦话都会让人录音记录在案,不知会作何感想。陆臻正在胡思乱想,就听着夏明朗提声抱怨:"哎呀,妈啊,我才回去几天啊,你至于吗!"
陆臻抬起眼睛,看过去。
夏明朗半侧着身看着窗外,嘴角带笑,整张脸都沐在暖阳的金光里,轮廓模糊。
"对对对,我知道我知道,这事是应该办起来了,对对,我知道,我也不小了,我知道,"夏明朗笑嘻嘻的:"可这事儿吧,也不是你想办就能办成的啊。"
夏明朗顿了一会儿,忽然急道:"妈,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啊,我很有诚意啊,非常有诚意,那我这不是忙嘛。对对,可你也不能一下子上啊,哎你想吧,我回去也就那么几天,各家拜年总得走走,同学也要聚,剩下还有多少日子了?你给我整那么多姑娘我看得过来嘛?哎呀,妈,我还不了解你嘛,手上攒的照片能打扑克了吧!嘿,你说现在怎么办吧?我还赶场子是吧!哎哟,妈,你太有才了,真的,电视台不找你当主持人真是可惜了。得得得,那这样吧!你先给我过一遍,不漂亮的我就不看了。"
陆臻一愣,把手里的东西都停了下来。
"对啊,就是要漂亮的,干嘛啊,我找老婆还不兴找个好看点儿的啊!哎对,我现在就长这毛病了,嗯嗯,对,要漂亮。个要高,腿要长,眼睛要大,嗯,还有什么,哦,腰要细!对,就这样!哎,您要是手上没这号的啊,我还就不看了,怎么了?少埋汰你儿子,谁说我就娶不上这样的媳妇了?啊对了,那什么还有一条,人要聪明,学历要好,最好是硕士,没个211本科毕业的您就甭往我跟前拎了,我现在瞧不上。"
夏明朗转过身冲着陆臻眨眼,那笑容融合在阳光里,明亮动人:"对啊,谁让我现在升官儿了呢,你儿子现在眼见儿可高了,您要找不着这号的咱还不娶了,这叫宁缺勿滥。"
夏明朗说完,干脆利落地把电话一关,得意洋洋地拧在指尖上旋了一圈。
陆臻一阵沉默,抬手把电脑的显示屏关了站起来,神色平和地说道:"夏明朗,我们需要谈一下。"
37.昏·眩
夏明朗眼珠一转,急道:"哎,我说,你别往心里去,我这是唬我妈呢,我总不能现在就告诉她我不结婚了,我想跟一男人过日子……"
"我知道,我能理解。"陆臻手指垂到桌边轻轻敲了两下,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夏明朗的眼睛:"不过,你将来,还是会结婚的吧?"
夏明朗顿时变了脸色,阳光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它的力度,他的瞳色发暗,深到底,漆黑冰冷。
"你什么意思?你他妈……"夏明朗问道。
"你听我说完。"陆臻急着打断他。
"你过来,把门锁上,过来。"夏明朗往后退开了一步,整个人退到阳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里。
陆臻走到他近前,靠在墙角的另一面墙上,背着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面,指甲里填满了白色的石灰粉。
"说啊!"夏明朗眼神微挑,视线像子弹一样锐利而不可阻挡。
陆臻清了清嗓子:"我其实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将来,我是说如果,你觉得一个正常的家庭,有孩子,能见得光的,这对于你来说更重要的话,我是可以理解的。我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骗我,你有什么想法,你要结婚,你想找个女人在一起,没关系真的,但是你不要骗我。"
"我结婚没关系,连我结婚都没关系。"夏明朗微微一笑。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的要求是请给我一个真实的现实做判断的依据,无论你想要过怎样的生活我都会支持你,但是请不要欺骗我。"陆臻低下头。
"你会怎么支持我?嗯,让我一边结婚生小孩,然后找你偷情?"夏明朗眼中有讥讽,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
"我……"陆臻脸上一下涨得通红,忽然又颓然道:"我并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你说得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只是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你不能……"
"连我不爱你都没关系?"夏明朗忽然上前一步揪住了陆臻的衣领,将他按到墙上。
陆臻一时惊慌,在极近的距离凝视那双眼睛,黑色的,却有奇异的光彩,像来自异境的火,他咬了咬牙,说道:"是的。"
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你不能放纵自己,你是夏明朗,只要你还是夏明朗我就可以爱你,你可以不再爱我,结婚生子,但是你不能毁掉我深爱的那个人,你不能什么都不给我留下。
"那他妈的还有什么是有关系的?"夏明朗咬着牙,一字一顿:"陆臻,那天,那天你对我说,要跟我谈一辈子恋爱,我以为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当时很激动,你也知道人们在高兴的时候就会期待永远。"
"所以你现在不激动,你很冷静……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有在跟我搞过之后才想着跟我过一辈子?"夏明朗又逼近了一些,已经太久不曾出现过的锐利冰冷的气息像风暴一样灌过去,陆臻恍然觉得这屋子里的暖气大概是坏了,气温一下子降了十几度,冷得直透心肺。
"夏明朗,生命是一个旅程……"陆臻鼓起勇气开口。
"对,生命是一个旅程,我以为你是要我陪你走下半程……"
"生命是一个旅程,有人同行有人离开,而只要能相伴走一程,就已经是……"
夏明朗愤怒地皱起眉头,没耐性听陆臻说完便直接咬下去,野兽似的狂暴的吻,好像要把人吞掉的力度,右手熟练地挑开了皮带的扣子,探进去。陆臻的身体猛地一弹,开始反抗,可是所有的挣扎都被强行地压制在墙角,退无可退,躲无可躲。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的灵魂彼此坦白,而身体更加熟悉,于是夏明朗明白那具年轻的身体上的每一个密码,如何让他更快乐,或者更痛苦。
嘴唇分开一点点,陆臻像窒息似的喘着气:"放开我。"
"现在呢?"夏明朗诱哄似的舔着他的嘴角:"现在你又不冷静了,是不是就离不开我了?"
"夏明朗,这里是办公室!!"陆臻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他。
夏明朗退开了一些忽然笑道:"对啊,你也知道这里是办公室啊,我还是你的队长呢,你逼着我承认喜欢你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现在才担心,太晚了。"他抽出陆臻的皮带干净利落地缠捆了几道,把人推到墙上。
"你想干什么?"陆臻急得大喊。
"我想干什么,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别叫这么大声,这屋子的隔音不一定好。"夏明朗强行把陆臻的脸扳过来,狠狠地咬上他的唇把所有的惊叫和喘息都堵回去。
疯了!
陆臻的脑子里一团混乱,疼痛和激情的快感同时在他身内肆虐冲撞,把神志剪成一堆碎片,他模模糊糊地想着:我应该愤怒吗?或者应该拼命反抗?可是……
"队长?"陆臻模糊地叫喊着,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他仍然试图理清头绪。
可是,夏明朗忽然拉开窗把他推了出去,冬日冰寒的空气扑面而来,阳光像火一样,穿透人的身体,陆臻吓得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疯了?"陆臻转过头怒骂,手指绞在一起好像会拗断,楼下是往来的行人,而远处操场上还有人声喧杂,而他们,居然就这样……
夏明朗猛然撞向他,身体契合到最深处。
陆臻明知道此刻就算是楼下有人抬头,也不过是看到他们弯腰往下看,可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几乎击碎了他,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流出来,身体像是在冰和火的地狱里煎熬。
"你怕了?"夏明朗的语调低柔沉黯,风月无边的勾缠,气息贴在他耳边:"你不觉得这跟我们的未来很像吗?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道貌岸然的挥手,好像我俩什么关系都没有,可是,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是连在一起的。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居然也敢跟我说开始?"
陆臻茫然回头,眼神迷乱得抓不住任何东西,无数的句子都碎成了片断哽在喉咙口,而眼前全是破碎的金光,那是被打碎的太阳,支离破碎,夏明朗的脸失陷在这金光里,眼中烧着静怒的火,闪闪发亮。陆臻的身体足够强悍到对抗种种合理或不合理的冲撞,于是首先崩溃的是意识,直到夏明朗退出去,帮他把衣服整理好,陆臻仍然找不到任何力量支撑自己,疲软地靠在夏明朗胸口。
38.
"为什么这么做?"陆臻喘着气低声问。
"因为你让我很失望。"夏明朗将他抱得很紧,几乎到了肌肉会酸痛的地步,阳光从窗口射进来与暗室有清晰的分野,金色的微尘在光线中起伏翻滚。
"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在向我表明立场,告诉我你的游戏规则,所以我应该要怎么陪你玩。"
陆臻气得直咳嗽:"谁他妈跟你玩,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夏明朗捏着陆臻的下巴,把他的脸强行扳过来:"所以你这算什么,给我留条后路?说没事儿,咱俩就这么混着,没责任没负担,什么时候我想结婚了,就回去结婚,你他妈不在乎?所以呢,我是不是也得给你留这么条后路,我是不是也得跟你说,陆臻啊,你将来要是看到什么合心的,尽管把我甩了没关系?"
陆臻彻底愣住,说不出话来。
夏明朗咬牙,腮边的肌肉绷起来,黑色瞳仁里闪着烈焰的光:"你他妈根本就不相信我。"
"我没有!"陆臻急道。
"得了吧,我知道你那种相信是什么样子的,你信我?不过是因为你自己想过了,觉着我说得没错,你就相信了,说到底你就只信你自己。"
"难道,我应该要无条件的相信你吗?"
夏明朗挑眉:"不应该吗?"
"这不可能,"陆臻强行从夏明朗的钳制之下挣脱出来:"这永远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思考,放弃判断,然后我就像个傻瓜一样照你说的去办吗?"
夏明朗瞪着他,半晌叹息一声:"我们两个好像又说差了。我是说,相信我,在你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之前相信我,还有,我们的未来。"
"可是,未来,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够了!"夏明朗忽然低吼,牢牢盯住陆臻的眼睛:"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要么你就拎着你那个什么相伴走一程的想法给我滚出去,从现在起我们两个各归各路,我保证再也不碰你一个指头。要么你就陪我全心全意的一起走这下半辈子。对,我是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可能明天我就死了,后天你也不在了,要不然有哪天你烦我烦得多看一眼都恶心,我不知道!但是,在这之前,我不会去想象没有你的未来。"
陆臻愣了很久,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像是有一块尖锐的骨头在划着喉管,鲜血淋漓,涨得发痛,终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可是这样很难。"
"你让我相信你,你说你有能力控制自己的人生,你可以为你的未来做决定,然后我相信了你。"夏明朗变得安静下来,所有狂暴的气息像烟云散去,手指温柔地拂过陆臻的脸颊和脖颈:"所以,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我可以让你再选一次,我不会跟你干干净净点到即止地在一起,如果哪天你要走,我就打断你的腿。我知道你忌讳这个,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就是拿你当老婆看的,我娶你就是想跟你过一辈子,没人刚结婚就想着怎么离婚,我觉得我没什么不正常。"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
"不是合法的?"夏明朗眉梢一挑:"什么叫合法,我站起来就是法,我说是就是,我们是合法夫妻,明白吗?"
"可是……"陆臻觉得自己完全混乱了。
"没什么好可是的,大不了我是你老婆,这个不重要,无所谓。"夏明朗揽住陆臻,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面颊相贴。
陆臻用力眨着眼睛,可是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蒙着细碎的光波,绚丽到不真实。
"你信上帝吗?"夏明朗问道。
"啊,不。"陆臻茫然。
"菩萨,如来,有没有信的?"
"我没有宗教信仰。"
"那么,很好,从现在开始,就信我吧!你让我忽然想起来我们还有件事没办。"夏明朗退开一步专注地盯着陆臻的眼睛,极黑的眸,吞噬一切不安与浮动,他握住陆臻的手,声音因为缓慢而庄重。
"嫁给我,或者娶我,反正你愿意吗?"
陆臻张口结舌,眼睛睁得很大,但是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冲花眼前的一切。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夏明朗偏过头靠近,带着咸味的吻细腻地抿过。
"别哭了,"夏明朗抹干陆臻脸上的眼泪:"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应该要高兴才对,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对我有更多的期待,因为我也会对你有更多的要求,明白吗?"
陆臻想哭又想笑,整张脸皱在一起,口齿含混地问道:"戒指呢?"
"啊?"夏明朗没听清。
"你求婚连戒指都没有吗?"
"哦!"夏明朗略做迟疑,拉起陆臻的手来吻上指根:"先欠着,回家买。"
怎么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陆臻仍然觉得回不过神,神志在飘移,仿佛身在幻境,最初的时候他们是为了什么而争吵?可是为什么现在会走向这种结局?
于是,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仿佛什么都没有解决,又好像什么都被解决了,所以未来?
对,生命是一个旅程,它只有起点,终点,却没有归宿,人们在大路上漂泊跋涉,是的,应该是如此,可是为什么,他居然开始相信,相信身边的这个人会陪着他一直走到底。
相信这样渺茫的未来是危险的不是吗?
然而,却是真的,相信会比较幸福。
至少现在是如此。
温暖的怀抱,栖在怀中的柔软的身体,夏明朗安静地看着窗外,阳光明亮得与刚才一般无二,谁都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争,没有火药却硝烟弥漫。
相爱容易,相处太难,原来这样相爱的两个人也可以这样争吵,原来像陆臻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偶尔也会不自信,原来,有这么多原来,两个人的相处,永远像走在钢丝线上。
平衡,怎样把握?
不知道!
夏明朗想,他没有可能永远照顾着陆臻的情绪,就像陆臻也没可能永远迁就他,于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应该要自己就很强壮才可以。
"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谈,明白吗?"夏明朗抱着陆臻,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好好讨论。我们两个,在一起也没多久,基础不牢靠就像个小孩似的,站都站不稳。我知道我这人很多毛病,跟我在一块儿吧,也不会事事都顺心。出了事,我们一起解决它,就像小孩哪有不生病的,可是,别让他死,也别咒他,要对他有信心。我知道是人就会死,这小孩总有一天也会死,但是你别老惦记这个,他在要死之前还能活好一阵呢!他会先长大,比你还高,比我还壮,总有一天,他会保护我们。"
"我知道。"陆臻道。
"相信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如果连法律都不能规范我们之间的关系,而我却愿意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来保护它,这样,是不是就能足够呢?
陆臻低声笑:"说得我好像是被拐带的良家妇女。"
"是啊。"夏明朗笑道:"明明是我被你拐了才对,你们这种书生啊,永远只有嘴上说得好听。"
"夏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夏明朗听得一愣,张口咬在陆臻的嘴唇上:"浑小子。"
一直紧缩的心脏终于放开了,而一个念头随之升腾起来,不可抑制。
39.跟我回家
年关将近,各中队还有假在手的与想着放假的队员,都在蠢蠢欲动着。一中队也像往年一样,由队员提出申请,郑楷整理成文交给夏明朗,夏大人再调整一下,送去给严大队长签字。
这本来是件小事,小到非常小的,会让严大队长在三分钟之内看完,一分钟之内签好名,然后在十分钟之内就抛到脑后的小事情,可是这一次,夏明朗捏着那薄薄的两页纸,站在大队长办公室的门口,整整站了五分钟。
最后抽了一口烟,夏明朗明亮的黑眼睛用力闭了一下,又用力地睁开,然后伸手推门进去。
"看来今年想要休假的人还不少啊。"严正一手翻着纸页,一手把钢笔拿过来准备要签字。
夏明朗就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双手背负,跨立,腰挺得笔直,目光落在严正背后的电视幕墙上。
"哦?怎么今年连你也要回家?"严正有点意外。
"嗯,今年刚好出了点事,而且已经三年没休过假了,想回家看看。"
"应该的,尤其……"严正的声音顿了顿,有些言下之意实在不必说明,尤其什么呢?尤其是像我们这种人,这次回去的还是大活人,会跑会跳,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再一想到上半年那场惊动全基地的失踪事件,严正更加心疼了几分:"可惜啊,我也不能给你加几天假……辛苦你了!"
"应该的!"夏明朗声音很平静,一双手放在背后,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握得很紧。
严正满意地看了爱将一眼,翻过一页纸去,却一下子定住了,低低地"噫?"了一声,又把纸页往前翻,来回看了两次,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夏明朗,你排错日子了吧,陆臻的假怎么会刚好和你重在一起呢?"
"这样不可以吗?"
"夏明朗,你军龄也不短了吧!陆臻现在兼着副中队长的职务,任命书马上就要下来了,怎么可能一个中队的正副队长同时不在呢?嗯?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严正看着夏明朗的眼睛说话,却被那双黑眼睛里跳动的光闪得一头雾水:这个夏明朗,今天怎么了?
"任命书,开过年,就要下来了!"夏明朗字斟句酌,严正被他的反常态度搞得摸不着头脑,莫名地紧张起来。
"等到正式的委任了,他就是副中队长,那样我们两个,就真的没有可能一起休假了。"夏明朗往前跨了一步,双手撑在严正桌子上。
严正一愣,眼睛蓦然地睁大了,脸色发沉,夏明朗目光凝定,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
"夏明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你确定?"
"我确定!"
严正深吸了一口气,却硬压下去没有发作,目光闪了闪:"陆臻,他也打算这样放假吗?"
"他不反对。"
"我明白了!"严正有些烦躁地低下头去,手中的钢笔在指尖上翻来覆去地转,偶尔落到桌面上,碰出清脆的一声响,打破这房间里像已经凝固了一般的空气。
夏明朗的动作没有变过,手掌撑在桌沿上,骨节发白。
终于,严正把钢笔在桌上重重一顿,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如果我不批呢?"
夏明朗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如果仔细地看,却会发现那双眼睛在霎时间变深了,暗如子夜,幽深不见底。严正看得很仔细,所以他全看到了,眉头略略地皱起来,有些心疼的:这是他最好的部下,最好的那个。
"曾经,你是我最好的部下!"可能是心有点太疼了,竟忍不住把这话说出来了。
"只要您不嫌弃,我以后也会是……"夏明朗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其实,这和放假的事没关系。"
"是没关系!可是……"严正异常恼火的: "你小子,反正我也管不住你,你夏明朗认定了的事,是不会变的对吗?你就不能给我省心点?啊?成天帮你背黑锅!"
"大队长……"
"好了,好了,你给我闭嘴!"严正烦躁地一甩手:"我看你也别挑日子了,这假我来帮你排,我知道你家远,十天假,腊月27一直到大年初6!"
"那,陆臻呢?"
"陆臻,新同志嘛,我们照顾一下,就从腊月二十八开始放假吧,放满二十天,跟他说在家里休满了再回来,明年混成老兵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短短几句平常的话,硬生生让严正说得火星四溅。
夏明朗差一点就喜形于色,"啪"得一个立正敬礼:"是,大队长!"
"给我滚!"
"是!"夏明朗干脆利落地回答,临走时甚至没忘记好好关上门,严正气得盯着那门盯了十分钟,只差没把笔筒砸上去。
不能反对,那小子没给他反对的余地,因为那是夏明朗!
他没法对着夏明朗说:你再想想!你给我考虑清楚!你小子不要头脑发热!等等等……
因为夏明朗不会考虑不清楚,也不会头脑发热!所以,他只有接受这个事实,于是更加的恼火。一个是他最好的部下,另一个将来也会成为他最好的部下之一,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有种冲动想说:不,我不同意!
然后想办法找个机会,先把夏明朗借到兄弟部队指导训练;至于陆臻,只要他肯放人,无论是海军陆战队还是军研究院都会抢着要。军人没什么机会自己走动,一旦拆散了,就是拆散了,一年两年断不了,五年六年总差不多了。
而且他知道,如果他这么干了,夏明朗除了失望,什么报复行为都不会做,什么是公什么是私,那家伙心底分得比谁都清楚。
除了失望!
就是那该死的失望,令严正动摇了!
他可以是个严格的长官,他可以下达一个又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他不能让夏明朗失望,一个让部下失望的长官,没有存在的价值。
那一瞬间,他看到夏明朗眼底的光沉下去,那眼神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点点激烈的因子,满满的全是失望,失望到绝望的失望,好像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最亲近的人疏远。
严正想:我不能,不能让我的部下带上这样的情绪,一个对长官不再信赖的部下,会失去他的价值。
40.
夏明朗一路往回走,身上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担,轻松愉悦,迈步如飞,推门走进自己办公室里,正埋头在电脑上忙碌的陆臻,抬头看他一眼,诧异道:"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吗?"夏明朗摸摸自己的脸。
"什么好事?高兴成这样?"陆臻十分警惕,一般来说,假如这个混蛋很开心,那就代表着有人已经或者即将被骗得很惨,而且他最近刚刚被夏明朗暴风骤雨一般的一顿调教,心中戚戚然,对他很谨慎。
"是啊!有好事!"夏明朗把严正亲笔修改过的探亲假调假单递给陆臻:"假调好了,看看吧!"
"唔!"
"夏明朗!"陆臻忽然惊得跳起来。
"怎么了?"夏明朗一边给自己开电脑,十分气定神闲地转头。
"这假……"
"这假放得有什么问题吗?"夏明朗微笑。
"我们两个怎么可能一起放假?"陆臻军龄不长,但也足以让他明白一些部队里约定俗成的规则。
"对啊,我们两个怎么可能一起放假!"夏明朗点头,"但是,你看啊,这假是严队亲自批的。"
"这怎么可能?"陆臻百思不解。
"是啊,这明明不可能的事,为什么就发生了呢?你说大队长他,有什么理由……"夏明朗双肘支在桌子上,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他知道了!"陆臻脸色一白。
夏明朗再微笑,赞许地点一下头。
陆臻这一惊非同小可,脚上一软坐回到椅子里:"那怎么办?"
"按照大队长的指示办。"
"啊?"陆小臻这一次彻底地雾水满头。
"过来!"夏明朗勾一勾手指,陆臻虽然心有不忿,可是自问对麒麟基地头号妖人严正大人的心理,无论如何都捕捉得不如夏明朗那样精确,再不忿也只能乖乖地靠过去。
"你看啊!"夏明朗把那几页纸摊开,指着墨迹解释道:"我27号放假初六回来,你28号放假能过了元宵,不过中间有九天重合。严队让我带句话给你,让你在家呆满了日子再回来,也就是说不许你提前归队。"
夏明朗顿一顿,看着陆臻一脸的若有所思,又笑:"大部分的假期重合,也就是说,他不拦着我们在一起;但是日期上错开,意思是让我们小心一点,必要的掩人耳目的工作还是要做。真出了事,他不会帮我们兜着。"
陆臻愣了一会儿,总算松下一口气,随手又把那几页纸拎了回去,想再瞻仰一下严队那隐晦如密码一般的最高指示。可细看之下却让他看清了被钢笔重重划掉的原文,陆臻顿时脸色一变:"夏明朗,我什么时候申请今年要休假的?"
"我帮你申请的!"
"你搞什么鬼?"陆臻气结,就说严队怎么会莫名其妙开了天眼通做出这种奇闻异想来,搞半天罪魁祸首还是这位烂人!
"我想带你回家看看。"夏明朗忽然敛尽了笑意,漆黑的瞳仁闪着微微柔光。
"呃……"陆臻一愣:"什么?"
"结婚了就得有个结了婚的样子,先去认认人,将来我要是有什么意外,你得帮我照顾着点。还有你爹妈那边,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替你养他们。"
陆臻这下是彻底地懵了,目瞪口呆地盯着夏明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夏明朗就这么让他看着,脸上慢慢地浮出了一丝笑。
"切……谁要你养?我老爸退休金搞不好都比你工资高。"陆臻眨一眨眼睛,把脸别向窗外。
"真的啊,那太好了,我赚了!"
"你少做梦了,我这人记性最不好,要照顾自己照顾,我记不得。"
"哎?"夏明朗悄悄凑过去,贴在陆臻耳朵边说话:"感动了?"
"你……"陆臻本想转头怒视,却蓦然看到夏明朗眼底有一点红,顿时心就软下来,竖起耳朵听听,确定走廊上没人,便轻轻往前一探,在夏明朗的唇上碰了一下,才老实答道:"嗯,有点。"
夏明朗没料到还有这一手,难得的老脸一红,呆掉一拍,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时下已经是腊月底,两个人把必要的工作处理一番。刚好夏明朗提前一天走,去省城采购点探亲时必要的行头,大家在省城汇合。陆臻看夏明朗打点行装,这才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坐火车去还是坐飞机啊?"
夏明朗无奈地一笑:"嗯,十天假,火车应该刚好够打个来回了!"
"啊,这么远?"
"陆臻同志,看来你的背景资料收集得太不全了,本人老家新疆,你不会到现在才知道吧?"
"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
"你也没说,可我就知道你是上海人。"
陆小臻咬牙:"那是因为你偷看我档案。"
"你这话就不对了啊,我看你档案一向都是光明正大的,用不着偷看。"
"也对,说起来我何必知道你家住哪里?"陆臻换了脸色:"队长,劳您大驾,记得买票的时候也帮我订张飞上海的机票!说起来,好久没有看到家乡的爷娘了啊,真想快点见到他们啊!"
"不行,先跟我回家!"夏大人口气断然。
"凭什么?"小陆少校表情傲然。
"都是我的人了,怎么可以不跟我回家见见爸妈?"夏明朗理直气壮。
"谁是你的人啊!"
夏明朗的眼睛一眨,似笑非笑:"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怎么可以不跟我回家见见我爸妈?"
"呃!"陆臻再一次被梗住,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反正是在宿舍里,夏明朗放心大胆地上去拍拍陆臻的脸:"怎么样,满意了吧?你呀!就爱逞口舌之利,争来辩去的,幼稚!"
陆臻无言,目光悲愤。这个妖怪,为什么每次煽情的时候都不先通知,偏偏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摆出张一本正经的脸说酸死人的话。
当然更要命的是,他真的会信!深信不疑!于是,一次又一次地,他被轰至成渣。
于是腊月二十八号一大早,陆臻同志乖乖赶最早班的车到省城机场去与夏明朗汇合,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实地看到了夏明朗脚边那只硕大的步兵标准越野背包时,还是忍不住吓了一大跳。
"至于吗?"
"很至于!"夏明朗沉痛地点了点头,一脚踢了踢背包,指着自己身上那件挺拔的陆军常服道:"来,战友,帮忙背一下,我穿这身不大方便。"
陆臻背起来试了试份量,还好,应该也就30多公斤,不算重。只是迈着步子跟在夏明朗背后进机场时,陆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夏明朗昨天晚上会专门打个电话回来让他记得出门要穿作训服……
陆臻心中默念:没事儿,老子不跟他计较,千山万水都背过了,还怕这几小步?
夏明朗同志办事能力出众,领着小陆同志一路检票登机,然后看着高高瘦瘦的小陆同志在全机人惊叹的目光中,一只手把那只大得可怕的包扔进了行李箱。
"辛苦辛苦!"夏明朗笑容可掬。
"不敢不敢!"陆臻眼藏杀机。
"等下就要见到我爸妈了,紧不紧张?"夏明朗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说道。
陆臻一愣,无奈苦笑,果然,被他这么一说,马上就紧张起来了。
"不要慌,下了飞机还得转机,能赶上吃晚饭就不错了,你还有一天时间好紧张。"夏明朗安慰道。
"你家里人会不会看出什么破绽来?"
"一般来说,只要你能够克制一下自己的哦……啊,他们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夏明朗这话说得暧昧,但是此时陆臻的心思不在辩论上,仍然忧心忡忡:"我们应该把小花带上的,这样就没嫌疑了。"
夏明朗无语,低头望了一下青天:"当然,这是个好办法,不过我想徐知着应该会更喜欢回家见他的爹娘吧!"
"也对啊!"陆臻有点犯愁。
"你不会现在想退缩吧!"
"那倒不会!"陆臻用力深呼吸一记,既然是注定要面对的事,他就不会退缩。
桔:请想象如下画面,夏大人穿笔挺常服,一手插裤子口袋,帽子夹在手臂下面,健步在前;陆小臻穿作训服,标准负重,手上拎标准军用行李包一只,跟在其后……
(@_@,夏大人啊,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农四师:1953年成立,主要分布在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原伊犁地区境内,师部驻伊宁市,前身是第一兵团第五军步兵第十五师。
夏队长的家乡^_^
41.带媳妇回家见丈母娘
新疆VS上海,从行政级别上来说,两者齐平,但是……但是……
就辖区范围来说……实在是差了太多。
等到下了飞机,陆臻才发现,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下了飞机还要再转飞机,到了伊犁还得再坐汽车,夏明朗熟门熟路的,当然是他去买票,一路闸机验票,起飞,再降落,再起飞……好吧,这样奔波的途程对于陆臻来说当然不算什么,30多公斤的一个包也不算什么,可若是同时再加上心里那越来越重的忐忑呢?
"哎,你以前有没有带战友回家过?"坐在最后那班汽车上,陆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没有!"夏明朗很老实地回答,军人的探亲假得来不易,很少有人会拿来乱跑,尤其是跑到新疆这么偏门的地方来。
"我还是觉得挺危险。"
"怎么你好像就一点不担心你妈那边呢?"夏明朗虽然一开始是成心要吓着陆臻好玩,可是吓到这么焦虑倒又不是他的本意了。
"我妈不会看出来的!"知母莫若子,陆臻断然否认。
"那我妈就更没机会看出来了!"夏明朗心道,估计家中二老连同志一词的引申义都不会知道。
"还是要小心!"陆臻郑重其事地看着夏明朗,却见这家伙忽然站起身来,顿时奇了:"怎么了?"
"到站了!"
"啊!"陆臻惨叫。
可是还没进门,陆臻立刻发现原来他这一路上的焦虑完全是不必要的,只见夏明朗站在大院里大吼一声:"妈!我回来了。"
前面那栋楼房的阳台上马上探出了一只又一只的人头,其中五楼的某一只,惊喜地叫了一声:"儿子,这么快就到了!妈给你去开门啊!"
等进了楼道,一楼二楼……所有楼层的门全开了,一张张笑脸靠上来。
"夏明朗回来啦!"
"哟,小明啊,又升了啊!"
"真的啊,都两毛二了!"
"中校是什么级别,啊?"
"营长!营长了!"
"什么呀,副团!"
……
夏明朗大人满面春风,表情骄傲又谦虚,活像个军区首长一样,一路对夹道欢迎的广大人民群众亲切微笑,问寒问暖,陆臻跟在后面,背着如此硕大一包,竟被全体劳动人民所无视,没办法,背包带子压着肩章了。
临到进门时,陆臻才听到一句有关自己的评价:"哎呀,你看看,都有勤务兵了!"
登时眼前一黑。
但是某位亲切的大婶马上从屋里关切地凑了过来:"你看把这孩子给累的,夏明朗!你小子也太过份了,这么大的包,就让这孩子一个人扛着!"
夏大人满不在乎地脱鞋:"没事,他扛得动!"
大婶随手给夏大人头上来了一下:"你小子,就知道给我欺负人!"
夏明朗抱头,苦了脸:"妈!"
陆臻站在一旁,此情此景令他在瞬间对大快人心这个成语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还杵那儿干吗?还不快去帮人家扛!"夏大妈怒目一瞪。
夏明朗颇委屈地过去帮陆臻把东西卸了,先搬屋里去,只是转身前冲陆臻眨眨眼,陆臻顿时有点恍悟,难道……竟是个苦肉计?
陆臻还在疑惑,另一边夏妈妈已经给他张罗开了,又是让坐着休息又是倒茶递水,陆臻是真的渴了,正在大口喝水,就听着夏妈妈在念叨:"小同志,你别生气啊,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净爱欺负人!等下大妈帮你教训他,越大越不懂事了,远来是客,这么点道理都不懂!噫?明明!你在里屋磨蹭什么呢?出来陪你战友说说话啊!"
陆臻一开始以为自己幻听了,等回过味来确定不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之后,顿时撑不住,一口水全喷出来,呛了个昏天黑地。
夏大妈吓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呛着了,没事!"陆臻闷了一肚子的笑,勉强安慰着,一抬头,刚好看到夏明朗脸色发黑地站在房间门口。
"陆臻!"
"到!"陆臻条件反射地立正。
"进来!"夏明朗下命令时的口吻短促而严正,连夏妈妈都被唬着了。
等陆臻进屋,夏明朗把门一关,无奈地一抬下巴:"笑吧!"
陆臻再也忍不住,暴笑,从墙捶到地板,笑了半天终于平下气来,轻轻地、浓情似水地,百转千回地尾音上挑地喊了一声——
"明~明~~!"
夏明朗头皮一炸,终于恶寒地脚软了!
"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叫我明明!"夏明朗大怒。
"凭什么啊?"陆臻大笑。
夏大人忍了一下没忍住,扑上去掐陆臻脖子,陆臻习惯性地喊救命,却不想这次是真的有人来救命……
"夏明朗!你这孩子,又干什么呢!"
九天中一声暴喝,如雷霆般降下来,陆臻被震得耳朵根子都发麻,转头一看,顿时就愣了!
夏明朗吓得赶紧松手。
"没事吧?"夏大妈赶紧过去验伤。
"没事,没事,队长和我闹着玩呢!"因为心怀鬼胎的缘故,陆臻的脸色发红,夏妈妈只当他是被掐的,随手又在夏明朗头上拍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没个正形呢,下手没轻没重的!"
"没事没事,真没事!我们训练的时候出手比这狠多了!"陆臻冷不丁看到夏明朗眉头一皱递了个眼色给他,一时有点疑惑,却停住了没再往下说。
老人家毕竟好哄,三言两语地一打岔,注意力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夏明朗寻隙冲陆臻道:"记得别和我妈说训练的事。"
"怎么?"
"要不要我去跟你妈谈谈实弹对抗是什么意思?"
陆臻马上明白了。
饭点还没到,陆臻闲坐无事便陪着夏明朗开包验货。
话说那包,陆臻一直背着,却是到此时才看到了包里的内容:各式补品,从骨髓壮骨粉到脑白金、黄金搭档,两个MP3,两个电子词典,还有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特产、小礼品,最离奇的是里面还有两套小号作训服,以及一大包子弹壳。
陆臻忽然想起夏明朗临走的时候强征了队里小个子队员的两套全新的作训服,顿时有点莫名其妙:"这是干嘛的?"
夏明朗指指MP3和电子词典,还有那两套作训服,捏了嗓子学童声:"舅舅那件圆帽子的迷彩服最帅了,我们也要!"
"你贪污军队财产!"陆臻差点笑抽过去。
"哪有这么严重,最多就是个滥用职权!"夏明朗满不在乎,把那一只只礼品纸盒子在床边摆好。
陆臻看那堆红红绿绿恶俗到死的盒子,更加笑得透不过气:"这些东西谁让你买的?"
"我自己买的啊!"
"真没品!忒俗!"
"俗好,俗代表大众,明白吗?学着点!"
陆臻不屑地踢踢盒子:"跟你学,最俗的都让你挑上了,亏你怎么想到的!"
"这个简单啊,去超市随便找个营业员问一声,卖得最好的是什么,每样拿两包,走人!"夏明朗笑得挺得意。
"你……给你爸妈买东西这么不上心!"
"我有空做点什么不好,费那工夫!你还别不信,我妈就吃这一套,电视里广告做得越多的她越信,送礼这种事要讲究投其所好!明白么?"夏明朗一伸手,食指轻佻地贴在陆臻的脸颊上划下。
42.
陆臻随之陷入了沉思,半晌:"那,这么说我应该给你妈买点什么礼物啊?"
"这……用不着吧!你也就是跟我回来……玩两天。"夏明朗忽然严肃起来:"你军校的时候有没有去同学家里呆过?"
"有!不过当时整个寝室行动。"
"买了什么?"
"大家凑钱在门口买点水果吧,不大记得了!"
"那就对了嘛!"夏明朗仔细想了想:"你要这么想,你也就是我一战友对吧,觉得新疆好玩,顺便,就跟着我回来玩两天。"
"有道理!"陆臻松一口气:"我是应该放松点,不能搞得来像见丈母娘似的!"
夏明朗脸上一呆,嗯,这事整的,带媳妇回家见丈母娘,好在他皮厚,倒也看不出来。
新疆的太阳下山晚,已经快8点了饭点还没到,夏妈妈怕把人给饿着,先炒了点饭出来让那两人垫着。陆臻和夏明朗两个都不是挑食的人,也是真的饿了,吃起来狼吞虎咽的。夏大妈一看急了:"慢点,少吃点,你爹等会儿下了班带烤羊肉回来,东大街那家的,你小时候最爱吃!"
夏明朗嘴里咬着饭粒:"你放心,有我们俩在,整只羊都能给你啃下去,是吧陆臻!"
"那是!我一个人能啃一条腿,都不带喝口水的。"陆臻配合着一起吹。
"真的啊!"夏妈闻言大惊:"那得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多买点,哎呀,也不知道老头子身上钱够不够,明明……那个咱今天先买只小点的成吗?"
夏陆二人齐齐一愣,尴尬地对视一眼,夏明朗清一清嗓子:"其实吧,我觉得咱买一只腿回来就足够了!"
"这怎么行呢,你战友不是说他一个人就能吃了,人孩子大老远地跑过来,哪能不让他吃过瘾了呢!"
陆臻惭愧地红了脸,夏明朗随手拍他脑袋:"你听他乱吹,他就一张嘴厉害!"
"对啊,阿姨,我真的是随便说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吹牛了。"陆臻承认错误的态度非常诚恳,一只脚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过去,腹诽:这牛是谁先给吹出来的!
两个人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夏妈给拦下了,可是不一会儿,门一开,一个肤色黝黑神情严肃的男人拎了一只超大的袋子进来。夏明朗的神色顿时郑重了几分,恭恭敬敬了叫了一声:"爸!"
陆臻一时间被那气场所感染,不由自主地随着夏明朗叫,张口就是:"ba~~o~伯伯好!"好在改口快,两位老人谁也没注意到。
夏明朗闷笑,笑得黑色的瞳仁里一层一层地闪着微光。
陆臻很快就看出来了,夏爸夏向东和夏妈妈沈玉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夏妈的话多,说话也快,六十多岁的人了,精神头仍然十足;而夏爸爸却是自打进门起就没说上过十个字,黝黑的脸上有刀割似的皱纹,而表情永远是严肃的,只是偶尔听着老伴儿冲他又快又急地嚷嚷时,眼底会流出几分笑意。
至于那顿晚饭,陆臻吃得几近惨烈,夏向东老同志买了整整一只腿,差不多五公斤烤羊肉,外带十五个馕饼(送的),夏妈妈又再炒了几个小菜,一家人开了伊力特,吃吃喝喝。陆臻一边埋头猛吃他碗里堆积如山的肉,一边憋了笑,听着夏明朗把麒麟基地吹成个温柔而甜蜜的梦乡,然后时不时地附和几声:是啊!那是!真的!就这么好!
陆臻的酒量过人,自称千杯不倒,但世事就是这点弄人,一般没酒量的都会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比如说夏明朗,倒是那会水的常常淹死在水里。
偏偏新疆这地毕竟是祖国西部边陲,民风剽悍,酒烈,入口如刀。小陆少校一心求表现,夏老爹一举杯,他便酒到杯干,再举杯,再杯干,一来二去,两个人便拼上了酒,夏明朗不敢断了他爹的兴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对拼。这喝酒爽快的主,到哪里都招人待见,再加上陆臻嘴巴甜,等酒劲上来,文思更是泉涌,连吹捧都是带着文采的,把个夏家老爹哄得满面红光。
只是伊力特这种酒,入口就辣,后劲更冲,等陆臻回过味来发现不对劲,脑子里已经晕乎乎地成了一锅粥,真幸亏他也算是练过的,自控能力毕竟要比一般人强,强睁着一双眼睛迷瞪迷瞪地傻笑,倒也没说错什么话。
酒酣饭足,陆臻和夏家老爹都有点喝过了,夏大妈一边唠叨着一边切水果给大家醒酒,夏明朗只能委屈地帮着收拾桌子。夏老爹喝多了,话也终于多起来,到最后大力拍拍陆臻肩膀:"好,好小子,不错,我喜欢!"
陆臻还带着酒劲呢,听得分外感动,心下一松,差点没红了眼眶。倒是夏明朗和他妈两个对视一眼,颇为无奈地笑了。
夏大妈苦笑着:"老头子,醉了,还是去屋里歇着吧!"
这但凡是醉了的人没几个肯承认自己是醉的,不过好在夏老爹虽然看着硬气,老伴儿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让趴着就去趴了,这一趴当然是再起不来了。
陆臻虽然没比老爷子好多少,只是他生怕酒后失言,心里强绷着一根弦还在硬挺。夏妈妈照顾完老伴,就忙着给两个小的找毛巾什么的洗漱用品,这两人赶路赶了一天,到这当口其实也真的都困了。
夏明朗看着另外两个屋,房门都关得好好的,忽然心里一动,问道:"妈,陆臻晚上睡哪儿?"
"怎么?他不跟你一块儿睡吗?你屋那床这么大,两人一起挤挤么算了!"夏妈有点意外似的。
夏明朗脸上一僵。
"咋的?哦……我倒忘了,人大城市里来的孩子,规矩多!"夏妈妈犯起了愁:"那怎么办啊,我就晒了一床被子,这大冷的天,被子没晒过可怎么盖啊!"
"一床被子?"这下子夏明朗的脸是真的黑了。
"是啊!你姐下半年刚刚给做的,全是新棉花,特意做了床大的,就是给你回来用的,本以为……"夏妈妈一看儿子的脸色黑得彻底,还以为嫌她老调重弹太唠叨了,顿时有点不高兴:"你呀!也老大不小了,你看看你,你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那外孙都会叫外婆了……现在连你妹都生了,你说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妈,先别讨论这个问题了,这一床被子你让我们两个今天晚上怎么睡啊!"夏明朗瞟一眼坐在一边脸红红晕乎乎的陆臻,简直欲哭无泪。
这种事不提还好,一点一肚子火,夏老妈顿时放下脸来:"在部队,在部队不让提,在家,在家还不让说!俩男的有什么不好睡,随便凑合凑合过去么算了,明儿自己晒被子去。"
夏明朗碰一鼻子灰,不敢再去揭他老妈最逆的那枚龙鳞。
"明明,不是妈要说你……你看我跟你爸年岁也不小了,你工作忙,妈知道,可是……"
夏明朗听得心里发麻,一转头看到陆臻喝高了原本就带着点水光的眼睛越发亮得过分,知道他听见了,便有些着急,无奈道:"妈!这事明天再说吧,你看陆臻,都这样了,让他早点休息吧!"
毕竟是有客在旁,夏妈心里有气也不好发作,只能气哼哼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这两位都是训练有素的人,打了点热水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好了,夏明朗站在床边看着那一床大被犯起了愁,倒是陆臻想得开,三下五除二,脱了外套钻进了被子里:"就这么睡吧,你就别磨蹭了,当心此地无银三百两!"
夏明朗想想也有理,只能苦笑着脱了衣服上床。
陆臻喝了太多烈酒,全身体温都偏高,刚刚是用意志力强撑,现在躺在床上放松下来,酒劲上头脑子更晕得厉害,忽然哑着嗓子说道:"这,可是你的床啊!"
"嗯!"夏明朗知道他在指什么,声音也跟着软了几分,左手在被子下面摸索,找到陆臻的手,握紧。
夏明朗忽然说:"要是我真去结婚了,你怎么办?"
陆臻侧身看着他,笑容很慢地收起:"我能怎么办呢?你要结婚,我也就只能看着。要不然我揍你一顿?你这样就爽了。你想得美,我又不能打死你,有什么意思。"
他忽然笑了笑说:"我是不会去参加你的婚礼的。"
43.我想做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我结婚以后,你怎么办?"夏明朗声音发黯,但是问得很认真:"你会……"
"偷情吗?你想问这个?还是说,我是不是还会爱你?没用的,最多也就是个不上床,你以为爱是什么?水龙头,说开就开说关就能关?"陆臻笑得很温柔:"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狠,再说我也狠不起来呀,不过,要是真结婚了就别来招我,你知道我受不了你。"
夏明朗翻身抱住他,贴在他耳边叫他名字,夏明朗说:"我不可能这么对你的。"
"不是对我,其实你都结婚了,对我怎么样还有个什么关系。反正别招我,我管不住自己的,你一招手我可能就蹦过去了,别让我搞得这么贱,这样就没有余地了。"
夏明朗摸到手上有温热潮湿的东西,心里堵得发慌,他吻着陆臻的嘴角和耳朵,低声安抚着:"别想了,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的,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立马就得把我甩了。"夏明朗很懊悔,干嘛非得这么逼他,这简直像是一种小心眼。
可是每一次看着陆臻安定从容的微笑,听他把一切最坏的可能安稳地叙述,从容不迫,条理分明,心中有诡异的痛,对他的,对自己的。他说得那样清晰明白,证明他真的想过,认真思考,在幻想中把自己撕裂过,又生硬地拼起。而他说得这样条理分明,证明他真的能接受,陆臻有时候真的太像竹,随风而动,低到最低,却永远不折。
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夏明朗闭上眼睛,他可以想象陆臻怜悯的眼神,嘲笑他的无力与懦弱,有些人天生不败,即使退到最后一步,他仍然手握自己的命运,不得已松手放弃,也像是在惋惜你的损失。
"不会的,我应该会等你。"
夏明朗吓一跳:"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不会故意等你……"陆臻费劲地解释:"但是,我也不会故意不等你,反正,我大概还是会等你。"
"你等我什么?"夏明朗感觉心惊肉跳。
"等你离婚。"
"要是我一辈子不离婚呢?"
"那我就等一辈子。"陆臻缓慢地眨着眼:"没关系的其实,我喜欢你,我看不到更好的,我就等着呗,也不算是为了你。只不过,我也不可能为了让你心安就随便去找个人怎么样了,反正你也知道我不干那种事。所以,真要那么一天,就别管我,到那时候你要做什么都别管我,管好你自己,你要是想可怜我,就做个好人。"
只要你还是个好人,我就能爱你,别让我一无所有。
夏明朗用力地抱住陆臻的肩膀说:"不会的,这种事永远永远都不可能会发生。"
是的,永远永远不可能会发生,他还没傻,他还有脑子。结婚吗?找个女人,做给爹妈看?这太可笑了,当自己是谁呢?这世上难道还有哪个姑娘等着自己拯救,非他不可?还有陆臻,如何在陆臻期待的目光中活下去?做他眼中的好人。
这种好人不会长命,早晚内伤吐血而死。
夏明朗认真感受陆臻的心跳,他的未来明明可以坦荡无畏,即使惨败也会有人不离不弃,实在不必作茧自缚。人生不过百年,如果前路注定坎坷,那么还不如向着希望奔跑,就算跌倒也会有豪迈的姿势,至少问心无愧。
伊宁地处边陲,天上的星都要比内地亮几分,照得房间里四下闪着微光。
陆臻侧身转过来,眼睛里落了满天的星子,笑着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再说会儿话吧,就这么睡过去了,多浪费啊!"
夏明朗却没开口,轻轻往前蹭了蹭,就碰到了陆臻的嘴唇。
这地方实在太特别,不接吻还好,一接吻,只觉得魂魄都去得差不多了,脑子里瞬间就成了一片空白。夏明朗的动作极轻,像夜风拂过,温柔缠绵。这是一个醉人的夜,足以令人沉醉,可是当陆臻把自己贴身的迷彩T恤从头顶上脱下来时,还是想起了一件事:"你家里房间隔音怎么样?"
夏明朗怔了怔,闷笑:"好像很差!"
"那怎么办?"
"算了……睡觉吧。"夏明朗无奈地拍一拍陆臻的脸,翻过身去,深呼吸让紊乱的气息平静下来。
"可是……"陆臻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想做!"
"哦?"夏明朗有些愣了,意外地回身看着陆臻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渴望的光,极强烈的欲望,但与性欲无关。
"这是你家,你的床,你家里人专门给你……做的……"
夏明朗静静地看着他,可眼神已经乱了。
这里是家,不是宿舍,虽然他们早已经习惯把军营当成家,可一旦回到了真正的家里,那毕竟还是不一样。这是一张陈旧的大床,父母就睡在隔壁,床边的书桌是从旧屋里搬过来的,上面还留着小时候铅笔划下的痕迹。
这可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甚至可以不要那么计较,忘记父母的禁忌,假装已经得到了许可。
夏明朗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急速地流转,胸口热得发烫。
"别出声,忍着点!"夏明朗的声音哑得自己都有点听不清,手指上带着火,抚过另一具火热的躯体。
"嗯!"陆臻只是笑,眼睛闪闪发亮,瞳孔中有点点亮光,映着窗外的繁星。
四野寂静,任何一点点细微的声响在这样的午夜听来都显得如此鲜明,四唇胶合在一起,只听到低低的喘息声。
夏明朗顺着陆臻光滑的脊背往下摸索,手指挑到内裤的边沿,陆臻会意,蜷起膝盖让他把内裤褪下去,两只脚蹬踹了几下,把衣物踢到床角。赤裸的身体贴得更近,缓慢地摩擦,感受彼此的热度。
陆臻略微撑起身,抬起一条腿跨到夏明朗的腰际,盖在两个人身上的被子缓缓抬起一角,像一池静水,缓慢地扬波,产生无数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波纹,在朗月星光下暧昧地浮动。
口舌之间的纠缠越发紧密,陆臻用热烈的深吻来转移扩张时的异样感觉,夏明朗卷起陆臻的舌头重重地吮吸,陆臻受不住挣扎,床摇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爆响,把两个人都吓得动作一滞。
陆臻低头看下去,目光纠缠在一起,像是可以从对方的眼中找到生命的一切。夏明朗的嘴角扬起来,温柔却极具胁迫力地微笑,他掐住陆臻劲瘦的腰用力往下压,缓慢而坚定地楔了进去,这是最不激烈的方式,一切交合的动作都隐匿在无尽浓黑之中,一寸一分地厮磨,小心翼翼,悄无声息,然而深入而持久。
陆臻仰起头,用力咬住下唇,把所有的喘息声都闷到喉咙口,夏明朗把自己的手臂伸过去,贴着他耳根压低了声音说道:"咬吧……"
陆臻张口就咬上去,狠狠地咬紧,咸腥的味道充满了口腔,被咽下喉咙,于是感官越发敏锐起来,意识却朦胧,不知身在何方,模糊中听见有人在叫:"陆臻……"
"嗯?"陆臻勉强应声,把视线移过去。
极轻的声音含混不清,从夏明朗喉咙深处出来,带着潮湿炽热的气息。黑暗中只看得见一双火热的黑色眼睛,半眯着,像野兽般热烈的眼神。
陆臻忽然明白过来,其实他没想说什么,只是在叫他而已,他于是低头抱住了夏明朗的脖子,嘴唇严丝合缝地贴上去。
舌尖激烈地翻搅,夏明朗不知饕足地舔舐,探索在陆臻口腔中可能达到的极限,却不漏出一丝声响。他的手粗糙而有力,牢牢地禁锢着陆臻细窄的腰,缓缓收紧,越来越用力地揉捏了起来。极缓的手法,细致得几乎漫长,仿佛是温柔的,可是力道却大得出奇,陆臻完全被固定住,不得逃脱,身体细微地抽搐着,全身的肌肉都绷到了极限,收缩挤压,产生吞咬的力量,呼吸收紧,连空气都一起停滞。
没有任何动作,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几乎是静止的撕扯,结合处绞扭拧压地厮磨,时间凝固了,只剩下快感一格一格地往上积累。
极静,极静。
蓦的,陆臻感觉到夏明朗的手臂骤然收紧,热辣的洪流带着新鲜的欲望放肆无忌地直闯进他的身体里,陆臻止不住地发抖,肌肉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跌落到夏明朗的胸口。
陆臻全身都出透了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四肢绵软无力,夏明朗细致地舔着他的耳垂低声问道:"没事吧?"
陆臻摇了摇头,合上眼缓慢而深长地呼吸。
44.
夏明朗的父母起床都很早,大清早天还没亮,就听到房外有动静。房间里床上躺着的那两位,脑子里都悬着一根名叫二级战备的弦,一点点风吹草动便惊醒,睁开眼对上近在咫尺的脸,匆匆扫过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床的两边滚。
房外的动静一直很轻,过了一阵,只听到大门一关,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这么早,他们干嘛去啊?"陆臻有点困惑。
"是啊!"夏明朗把手表摸出来看了一下:"才8点多。"
"哦?"陆臻一愣,一时有点无法把8点多与天还早联系到一起去。
"去晨练吧……大概……打拳?"既然确定了屋里没人,夏明朗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天还没亮呢!"陆臻看着窗外,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天空像泼了墨一样的浓黑。"昨天,你妈跟你说什么了吧。"
"是啊,还不就是那点事嘛,你也别幸灾乐祸,再过几年你也一样。"夏明朗老实直说,他当然不会幻想陆臻会醉到人事不省什么都没听见的地步。
"我们,就这么一直瞒下去吗?"
"一年才二十天假,再被严队克扣一下,能在家里呆几天都不一定,一混就过去了,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陆臻也是这么想,可是心底里总有着极深的愧疚:"以后得对他们更好一点,毕竟你爹妈这辈子就没有机会抱孙子了,我爸妈也没机会了。"
这话题有些太沉重了,两个人都沉默了良久,夏明朗伸出手,揉一揉陆臻的头发,黑亮的眼睛里,带着温柔怜惜。
"哦……天要亮了!"陆臻十分惊喜,撑起上半身,从夏明朗身上爬过去,睡到床的另一边,更靠近窗的那边。
清晨时分,天空带着青冥色的灰影,东边最远处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渐渐地泛出一点点鱼肚白。
"太阳快要出来了!"陆臻侧身看着窗外,很兴奋似的。
"没见过太阳啊!这么开心。"
"没在这里见过。"陆臻的左手在背后摸索一阵,找到夏明朗的手,固执地握住,拉到胸前:"别说话,陪我看。"
天,在一开始的时候总是亮得很慢的,黑暗一点一点地退去,慢到人肉眼所不能察觉的地步,可是却总在人失去耐心,几乎要放弃的瞬间,好像一下子,天就亮了。
地平线上晕起了红霞,暖暖的,金色交织着红色的光,那轮圆日便像一个新鲜的蛋黄那样,圆圆的,润润的,一点点地露出来。于是远近的建筑物上都蒙了层霞光,将青灰色水泥的色泽染得分外美丽。
"知道吗?每次,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我一个人睡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地亮起来,就会觉得特别不真实,好像昨天夜里的一切都是做梦,你的样子,你说的话都是在梦里。有时候,晨练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你,都不敢看你的眼睛,觉得假。"陆臻说话的声音很轻,夏明朗的手不自觉收紧,把人揽到怀里,于是心脏靠在同一个高度上跳动。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可以一起睡到天亮就好了,在一起,看着太阳升起来,多真实的感觉,然后确定一切都不是个幻境……我本来以为这种事是不可能会发生的,想不到这么快就成真了。"陆臻的声音很沉,有太多感慨:"有时候想想,老天真的待我不薄!原本永远不会实现的梦,帮我圆了一个又一个,不应该再有什么不满足。"
夏明朗一直都没有出声,窗外,那轮红日已经完全地脱离了地平线,放出更多的热量。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平静的,心脏在平缓地跳动着,可是右眼却蓦的一凉,像是有一滴水溅到了自己眼睛里,然后,又多带了一滴滚出来,消失在枕巾上。
直到过了很久,夏明朗才想明白,那其实是他左眼里流下的泪,越过鼻梁,落到另一只眼睛里。
想要一起看到日出。
夏明朗觉得心疼,多么卑微的愿望,在平常人看来几乎是不值一提的愿望,而在他们,却成了一道连想都觉得最好不要去想的障碍。然而却意外地实现了,于是如此轻易地就满足了,真心实意地满足了,因为从来没有渴望过可以得到更多。
"陆臻!"夏明朗的嘴唇贴着陆臻后颈的皮肤:"你会不会……"
"后悔?"陆臻截了他的话:"你会么?"
"我当然不会!"
"嘿嘿,我记得某人在半个月前才刚刚向我求婚来着。"陆臻翻过身来,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牢那双黑眼睛:"怎么?当时把我训得跟孙子似的,现在又来假惺惺做好人了?"
于是夏明朗也笑了,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做好人?"
陆臻夸张地挑着眉。
夏明朗把手臂收紧:"其实我是想说,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晚了!"
陆臻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求个婚还那么凶,我居然也会答应。"
"我就是理,还讲什么讲?你敢不答应?"夏明朗舔着牙尖,露出像荒原上的狼那样的笑容。
陆臻笑眯眯的,说道:"我不敢。"
我舍不得。
伊宁虽然是西北重镇,可是相比较东南沿海的那些大城市,仍然简陋得像一个县级市一样,吃过了早饭,夏明朗佯装要帮夏大妈洗碗,陆臻坐在堂屋里听着夏明朗添油加醋地夸自己,什么出生入死啦,单骑救主啦,文武双全啦,色艺双绝啦,整个一隋唐英雄传,十八棍僧救唐王。陆臻听到后来自己都奇了,吓,这么好一个人天上地下哪里找?
不一会儿,夏大妈出来,看陆臻那眼神都不一样了。当妈的都疼儿子,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哪里还有不敬的,眼瞅着陆臻几乎有点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的意思。
陆臻被唬得一愣,连忙凑过去亲亲热热地叫阿姨,说,别听队长瞎说,咱们一个队的,出任务本来就是要彼此多照应。
夏大妈一阵感慨,越发觉得这小孩又懂事又乖巧,又甜又可心。
大白天呆在家里也没事,夏大妈就直催着让夏明朗带陆臻出去玩,夏明朗挺无奈地看了自个儿老妈一眼,心道,咱们这里的市中心,搞不好还不如人家小区旁边的一个十字街口。
陆臻倒是兴致十足的样子,迫不及待地拉着夏明朗上街去。
伊宁是兵团师部驻地,虽说建设兵团不同于普通的野战部队,但这城市的军味就是比别的地方来得浓,在这个城市里的绝大多数人也都对部队十分地了解。
商业区是实在没什么可逛的,夏明朗索性领着陆臻把他小时候上学的学校全走了一圈,小学和初中都在,倒是高中全翻新了。夏明朗站在新崭崭的教学楼前,很是有点唏嘘,唏嘘之余,自然也忘不了吹嘘了一番自己当年的光辉史:什么万米长跑冠军啦,什么校升旗手啦,总而言之就是风云人物,三个年级的小姑娘都眼巴巴望着的主,据说当年去上课,书包都塞不进抽屉去,那里面全是小姑娘们送的小玩意。
陆臻笑得喘不过气,看着夏队长站在操场上指点江山。北国边疆,冬天特别的冷,大团大团的白雾从嘴里喷出来,脸冻得红通通的,像某种水分充足的水果。
夏明朗盯着陆臻看了一会儿,双手捧起他的脸,颇为纠结地拧着眉:"你说说,老子英雄一世,怎么就栽你手上了呢?"
陆臻本想说这做人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可没想到有些人不要脸起来那叫一个没皮没脸,顿时华丽丽地囧了,愣头愣脑地瞧着他,眼神呆滞,夏明朗于是心满意足地笑了。
45.我最喜欢你
一路溜达着,到最后逛得有些累了,两个人买了点羊肉串、几张饼,逛到城郊随便找了个小坡地坐了下来,吃吃喝喝的,也别有一番风味。
"时间不够啊!"夏明朗挺遗憾似的:"要不然,可以带你到北疆里面去玩,可好玩了!有戈壁石子滩,还有草场,还可以去我大姐那儿看看,阿拉尔,产棉花的地方,看不到边的棉花田,保证你这辈子都没见过。"
"我觉得还是在家里陪陪老人来得好,下次再见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是啊!"夏明朗笑得意味深长:"陪酒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靠,你还有没人性啊?我昨天喝得差点就挂了。"
"应该的,陆臻同志!就当哄你老丈人开心了。"夏明朗挑眉,用手肘碰他一下。
陆臻埋头算了算,嗯,好像这么叫,他不吃亏,夏明朗那边已经回过味来:"噫?你应该叫我爹什么好?"
"叫爹!"陆臻迅速地接话,一脸正直。
夏明朗想想,嗯,还是这样最好,大家都不吃亏。
中午那顿这两人在外面对付了一下,到了晚上就又是大餐,夏明朗的高中同学当年的兄弟哥们在小年夜里搞聚会,夏明朗既然回家了怎么可能不去插一脚,更何况,他这回是专门复仇来了。夏大人一世英明,只有一件事是他心头隐痛,那就是酒量。再没有什么比身为一个新疆人却不会喝酒更让人伤心的事了,回回聚餐回回喝醉,每一次都是让人给抬回去的。
第二天头痛欲裂地找人对峙:干嘛又灌我?
大伙挺不屑地瞅他一眼:谁灌你了啊,兄弟们一人碰了一杯,你就挂了,你好意思?
夏大人囧然,是不好意思,可是他那不也是没办法嘛?
他三两必醉的酒量跟人家一斤的混,豁出命去也不当个事啊!
于是,这一次,还不等人来拖,他自己就先杀气腾腾地冲到了饭店里,夏队长华丽回归,他带着帮手来了。
一路上夏明朗就先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当年怎么怎么被欺负的事迹抖落了一番,陆臻一阵豪情万丈,心想:反了天了,连他男人也敢下手黑,灌不死丫的。
夏明朗看着陆小臻满脸燃烧着斗志,一副为夫报仇的小样儿,心中开满了名为无耻下流的小花朵。
夏明朗三年没回家了,一露面就说要带个人来,众家兄弟都叫嚣着带家属,夏队长阴阴一笑不答,于是一帮兄弟还真以为个人问题解决了,伸长了脖颈要看嫂子,结果陆臻一露面,满桌都是失望透顶的哄笑,差点把陆臻给吓着。
夏队长是什么人,三十六计用在心里的主,深知遇敌之战的种种战略战术,当下只是简单地介绍了几句,便宾主落坐。陆臻生得一张书生气十足的小白脸,一报籍贯又是上海,在席面上大家就基本已经不怎么拿他当个人看了,只是嘲笑夏明朗说这次学乖了,还知道带个跟班来扛他回去。
可是没想到酒过三巡,陆臻不动声色地发了威,所有敬到夏明朗跟前的酒都被他一并挡下,陆臻喝酒干脆,甭管多大的杯子,只要你说声干,他一口就能闷,而且最绝的是他喝酒不上脸,清清白白的面色,一点血气都没有,首先从气势上就具有华丽的压倒性的优势。
等众家兄弟醒过神来夏明朗这小子他是报仇雪恨来了,这桌上的每个人多半已经被陆臻骗下去不少酒,再加上之前没有忧患意识,大家自己的内斗也消耗了不少战斗力,眼下收拾心神回头再战,却是已经折损了第一城。
陆臻喝酒跟别人不同,他自控力强又不上脸所以没人看得出来他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很可能他还有一口就得平躺,可是没灌下去之前,搞不好大家还以为他能再喝三斤,于是就创造出了一种仿佛无底洞一般的恐怖酒量。再加上夏明朗不停地在旁边造势,插科打诨地拿话挤兑人,私底下则偷偷摸摸地把自己杯子里的白开水往陆臻那边倒,小陆少校彻底发威,以一敌十,放倒了四名边塞酒徒,为上海男人着实长了一份脸,当然,更是把夏明朗乐得眉飞色舞。
酒终人散,平生第一次夏明朗站直了看着别人横着走,那感觉真是要多爽有多爽。
陆臻喝多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立在清寒的午夜星光下,带着冰雪一般凛然不可侵犯的禁欲味道,夏明朗偷偷看他的脸,只觉得着迷,好像十七、八岁的少年看到心中女神,心里又爱又怕,正面多看一眼都不敢,可是转过身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瞄过去。
西边的天光落得晚,他们那一群人又爱闹,吃过晚饭就已经是午夜时分,走过主街转到小路上,四周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明晃晃的星光铺到地上,照得灰白的水泥路面像是有水波在流淌。
陆臻走过两步,忽地脚下一软,靠到夏明朗肩上。
"怎么了?还是醉了?"夏明朗连忙揽住他的腰。
陆臻不说话,只是仰着脸笑,笑得眉毛和眼睛都弯下去,笑意像星子的光,闪闪发亮。
"看样子是真醉了。"夏明朗咕哝着,手指不自觉地摩挲陆臻的嘴角,薄唇被酒精烧红,有鲜艳的血色。
陆臻探出舌尖绕着夏明朗的手指缓缓抿了圈,一点灼热的火在手尖上烧起来,摧枯拉朽似地沿着血管冲进心脏里,夏明朗喉头一干:"别闹了。"
陆臻一声不吭地却只是瞧着他笑,眼睛睁得很圆,漆黑明亮,剔透如水晶,带着孩童的幼稚,几乎有点冒傻气。
夏明朗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扶着他站稳,有些急躁地嚷着:"自己还能走吗?"
陆臻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自己稳稳地先走了一步,扭过头又看着夏明朗傻笑。
夏明朗只觉得整颗心都化了,连忙上前一步握住陆臻的手指塞进大衣口袋里拖着走,陆臻低头跟在他身后,脚步倒是没乱,慢慢地却笑出声来,极轻的声音,像五月清风一般,夏明朗忽然站定,陆臻一时收不及直撞到他身上。
"干嘛这么开心啊?"夏明朗拖长了音调,无可奈何地。
陆臻明亮的笑容停在脸上,无声而灿烂,他歪起头努力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你喜欢我。"
夏明朗止不住地嘴角扬起来:"我喜欢你就这么高兴?"
陆臻一本正经地点头。
"傻乎乎的。"夏明朗抬手去捏他的脸。
"我,我,多神奇啊,你喜欢我。"陆臻咬着舌尖,声调含混得好似幼童。
"有什么好神奇的。"夏明朗失笑。
"很神奇。"陆臻固执地更正:"很神奇,我们居然会在一起,我我,我那么喜欢你,你也会喜欢我,我很高兴。"
"你觉得高兴就好。"夏明朗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那,你高兴吗?"陆臻固执地盯着他,目光闪亮。
"我当然高兴。"
"那,我可以亲你吗?"陆臻讨好地笑了笑,雪白到底的脸上腾起一层薄薄的血色。
"当然,当然可以。"夏明朗竖起耳朵在听,离开他们最近的那个人在三十米之外,另一个小巷里。
陆臻笑得极开心,偏过头,贴到夏明朗嘴唇上。
他缓慢地眨眼,唇角上沾着清烈的酒气,炽热而柔软,安安静静地贴合着,夏明朗一动不动地拥住他,在极近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漆黑纤长的睫毛划过午夜时分清冷的空气,缓缓合拢。
夏明朗感觉到身上一重,连忙收紧手臂把人扶稳,却忍不住笑出声,在这寂静的夜晚,这笑声被传得很远。
46.
转过天就是大年三十,夏大妈总觉得家里的年货不够,大清早的把人拖起来踢上街去买。
夏明朗有一个妹妹一个姐姐,目前全都成家了,姐姐比他大了近十岁,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调皮得上天少架梯子入地少个洞。而妹妹是前年成的家,眼下小孩勉强咿咿呀呀地能叫声妈,所以,要说那夏队长的压力也不能说是不大的。这次回来借口日子少还带着战友,总算是又逃过一劫,眼下大过年的他妈心里高兴还没事,等开年回过味来有得啰嗦。不过,好在山高皇帝远,夏明朗自然随她去。
现在他老妈踢他出门,他实在是乐得,只恨不能在外面把晚饭都吃了才回去。
中国人嘛,过年的气氛还是很重的,大年三十的满大街的东西好像不要钱那样地在抢,夏明朗和陆臻仗着身强体健好歹还是从超市里杀出了一条血路。结帐的时候陆臻拼死拼活一定要刷他的卡,夏明朗拦不住,便让他刷了,陆臻喜滋滋地提着年货,满脸是毛脚女婿上门的得瑟的笑。
超市的出口处照例是金铺,玻璃柜子里放着金灿灿明晃晃的贵重金属打造的小玩意,陆臻看得一愣,瞳孔上被那道金光划了一道痕。夏明朗不动声色地拖着他走过去,陆臻微微低了头,脸上的笑容复杂得一言难尽,可是没想到夏明朗还没走到柜台边,一转身,又绕开了,陆臻一头雾水地被他拖出门,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万分失望地瞧过去。
夏明朗极尴尬:"我操,柜台上那女的,是我初中同学。"
陆臻嘴巴一张,配合地做出O型。
夏明朗帮他把下巴壳子托上去,叹道:"真他妈赶巧了。"
陆臻同情地点头:"你班上同学还真不少。"
夏明朗老脸一红:"不是同班的。"
唔?
小陆少校危险地眯起眼睛:"好过?"
夏明朗左右张望了一下,拉着陆臻的胳膊过马路,陆臻难得抓到这种八卦怎么能放过,追在后面问,夏明朗被他逼得烦了,特别无奈地"嗯"了一声,马上又分辩道:"那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大我一届的。"
于是很快地陆臻就反应过来为什么夏明朗的同学多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以班级为单位在活动的,几乎一个学校的人都认识他。昨天走在大街上还不觉得,当时夏队长的那些同学们多半还在上班,可是今天就不得了。年三十,大部分单位都放假了,一条街走下去能有三个人冲着他打招呼,陆臻从小在上海那个人海沙漠里长大,觉得这事简直不可思议,忽然开始相信起前一天夏明朗得瑟的那些光辉往事。
等他们回家的时候,夏明朗的姐姐一家已经到了,屋子里热闹得像是要翻过去,大门一开就看着两条人影呼啸着冲过来,一边一个,挂在夏明朗的肩膀上不撒手。
夏明朗这两个外甥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连亲爹妈都分不出来,大概是小男生天生崇拜军人喜欢枪,虽然不常见面,可是两个半大小子就是喜欢和舅舅亲近,一见面就死死缠往绝不放手。夏明朗若无其事地挂着两个小子去找他妈,一边交接东西一边不着痕迹地透露出买单的人是谁,夏大妈万般过意不去,拧着夏明朗胳膊上的肉,骂道:你小子怎么这么不会做人。
夏队长嘿嘿一笑,心道我就是太会做人喽,妈!
再过了一会儿,门铃声又响,屋子里沸反盈天的,夏明朗正忙着和两个小子打仗玩儿,倒是陆臻一个外人跑去开了门,夏大妈从厨房里追出来,又是一阵数落。可是一开门,就看到陆臻直挺挺地杵在门口,狂笑不止。
夏明朗莫名其妙地从里间里出来,夏家小妹已经拨开陆臻走进来,怀里抱着个小婴儿,夏明朗直看得眼前一黑,额头上乌鸦鸦的全是黑线,陆臻还杵在门口笑,扶着腰连站都站不起来。
夏家小妹也是个口齿伶俐的主,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夏明朗的脸看了半天,忽然一声长叹:"我说这丫头长得像谁呢!你怎么就这么能祸害人呢!"
夏明朗摸着脸,嘴角抽搐着:"这个,我不得不说,我有点冤。"
夏小妹嗔怒,跑过去捶打她大哥:"完了完了,小女将来要是长成你这模样还怎么嫁得出去啊!"
"那个……那没什么,别怕,我就喜欢这长相的,没人要,我娶。"陆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闭嘴,少给我添乱。"夏明朗横眼飞过去一刀,拉着自家小妹哄:"要我说这事儿你可不能怨我,我长得像谁啊,我长得像咱妈,这丫头长得像她外婆,这事跟我没关系啊……"
夏明朗声音忽地一提,一声惨叫,夏大妈掂着脚揪他耳朵,咬牙切齿地骂:"你这臭小子,寒碜我呢是吧?"
夏明朗马上讨饶不止。
小女眨着黑豆儿似的小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停在陆臻的脸上冲他甜甜一笑,陆臻顿时心动,走过去逗她。
其实小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势利的小东西,他们年纪再小,心眼也足,他们凭借着本能都知道谁会对他们心软,谁会待他们如珠如宝。而同时,所有的小孩儿都喜欢好看的人。于是很快地,夏明朗发现翻版夏明朗对本尊没有半点兴趣,她喜欢陆臻,确切地说,她只喜欢陆臻。
陆臻热爱一切单纯洁白柔软的东西,而新生命是其中最让人心软的存在。他几乎是本能的喜爱着婴儿,细致体贴,温柔之极,逗着逗着就把小丫头从妈妈那里接了过来,这一抱就坏了事,这小丫头赖在他怀里不肯挪窝,一只小手软绵绵地缠着陆臻的脖子,另一只手坚定不移地开始抠陆臻肩上的星,陆臻拉了她几次都没拉开,不由得心中哀叹:丫头哎,你为毛不去抠你舅的啊,他肩上还比我多一颗星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绝的,最绝的是这小家伙不肯让人碰陆臻,一碰她就凶。
夏明朗找陆臻说话还没十句就让她挥了两次,夏队长本能反应躲得快,小女两下都抓了空,马上小嘴一扁,黑亮亮的眼睛瞪了起来,陆臻连忙揪着夏明朗的衣服把人拖了过来,送上门去给小丫头揪头发。
夏明朗疼得直抽,抱怨:"你就这么惯她吧,早晚让你给惯坏了。"
陆臻笑得见牙不见眼,捏捏小女粉嫩嫩的小脸,得意洋洋的:"我喜欢她,我乐意这么惯着她,你管得着吗?"
夏明朗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头发从魔爪里抽出来,撇着嘴颇不以为然:"我看将来你要是有小孩,非得让你给惯坏不可。"
陆臻听得一愣,抬起眼来看他。
夏明朗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陆臻却低低一笑,轻声道:"你给我生么?"
夏明朗笑起来:"我要能生就给你生了,就怕生出个怪物。"
"你生的就算是个怪物我也喜欢。"陆臻把小姑娘举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飞机那样起伏滑行,小女咯咯地笑,笑声像银铃一样的脆。
"喜欢小孩儿吗?"夏明朗看着陆臻抱着孩子在阳光里飞行。
"喜欢!"陆臻转头笑,踏近了一步,凑到夏明朗耳边低声道:"可我更喜欢你。"
在所有过去与将来,所有值得怀念与值得期待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47.妈妈的儿子
大年夜,夏明朗的姐夫家也在伊宁城里,所以吃过午饭一家人转去婆婆家,而夏家小妹则留在了家里。
夏明朗的妹夫看起来是个极为和气的男人,看人永远带着三分笑意,与伶俐的夏小妹倒是相当地合衬。这三年,夏明朗一直没回过家,于是自已妹妹从结婚到小孩满月他统统错过,被夏小妹揪着空子狠狠地数落了一番,夏明朗笑嘻嘻地随便她掐来掐去,等这丫头出完了气方才神秘兮兮地从背包里掏出个东西塞给她。
陆臻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打开的盒子里,红通通一片全是钱,只怕没有三四万。夏小妹吓了一跳,惊愕地扭过头去看自己老哥,夏明朗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夏小妹激动地抱着大哥的胳膊直摇晃。
陆臻等人走了之后蹭到他身边去表达鄙视:太他妈俗了,还有直接送钱的。
夏明朗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很屌地抬起手来指指点点:"都跟你说了送礼要投其所好,这丫头新买的房子欠银行十几万,我送她什么都没有送钱实在。"
陆臻望天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觉得,还真他妈有理。
相逢时短,时间怎么都不够,腊月二十八号下午到的,大年初一的下午就得走,算算时间真是短得可怜。夏明朗义正词严地把陆臻当成救命恩人,于是夏大妈也由衷地感觉到她儿子必须得跟去人家家里拜个年。可是心里想儿子啊,那怎么办呢?夏妈妈也就只能变着法地做好吃的,年夜饭恨不能在桌上摆一百道菜,只恨自己儿子没长了十张嘴。
好在到底年节还是在自己家里过的,一大家子人凑在一起看春晚,从第一个节目开始数落起,小女睡得早,窝在陆臻怀里早早地就睡成了一个团儿,陆臻却是异样地兴奋,一点睡意都没有。把小姑娘还给她妈妈,拉着夏明朗在阳台上说小话,忽然听到房间里一阵喧哗,黑漆漆的天幕上骤然炸出了一朵礼花,正正巧巧地开在夏明朗头顶上,像一场金色的雨。
原来,已经过年了。
年三十的晚上,夜空如洗,繁星闪耀,他们在这北国冰寒的空气里彼此凝望,笑得没心没肺得像是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那个夜晚,陆臻贴在夏明朗的怀里,睡得极为香甜。
他在想,这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好的一个年,真的,一定。
陆臻长得干净帅气,嘴巴又甜,在基地的时候就是中老年妇女(医生)宠爱的对象,夏大妈小小堡垒一攻即下。再拿出一点点上海男生的体贴手段,吃过饭佯装要帮着洗个碗什么的,其实哪里用得着他的十指沾上阳春水,早被夏妈妈一把拦下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没口子地夸:瞧瞧,瞧瞧,瞧人家的儿子长的,多懂事!
夏大人心里很是郁卒,心道,他在这里自然当牛做马尽量发挥,等再过两天就是你儿子给人当孙子的时候了。
一忽儿来了,一忽儿又要走,机票订的是初一的夜班,这儿子养得,真是像客人似的。夏妈妈坚持要帮着收拾东西,看着夏明朗在旁边叠衣服,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要说:"你啊,到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找个老婆?"
夏明朗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陆臻的动作略僵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妈,咱不谈这事了,行吗?"
"耶,你这孩子,哦,我不谈,你能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啊!"
"我一个人怎么就不能过一辈子啊!"
"哎,你……你……"
陆臻一看苗头不对,马上过来劝架:"要我说,队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会一个人过呢,怎么也要找个伴儿的吧。"夏明朗看着那张正直的脸,眨了眨眼睛,想笑,又不敢。
倒是夏大妈被陆臻这一句话说得贴到心坎里,眼眶都红了,只拉着陆臻的衣服:"你说说,唉,儿子大了,妈的话也不听了,你帮我劝劝他……"
陆臻一脑门的黑线,一肚子的罪恶感,只能硬着头皮说:"好好……大妈您放心,我一定劝,怎么也不会让我们队长一个人过的。"
夏明朗看得忍不住要帮他解围:"结婚又不是我说了就算的事,也要有人肯嫁吧?再说了谁知道你要找个什么样的,等找回来你又看不中,还不是照样烦我。"
"你少拿这话堵我!你妈才没那么挑呢!只要你看着喜欢,懂事点,妈都喜欢。"
"那么,陆臻这样的呢?"夏明朗一挑眉毛。
陆臻被这话吓一跳,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
好在夏大妈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你就挑吧,像人孩子这么好条件又懂事的姑娘能看上你?你就是存心让我一辈子抱不上孙子。"夏大妈说完,连东西都懒得理,愤愤然地走了!
得,关键词,在此——姑娘!
夏明朗和陆臻两个对视一眼,焦头烂额地,无奈一笑。
当天晚上夏明朗坐到飞机上时,终于有些能体会陆臻的心情了,就是那种特别理亏,特别不安心,好像人为刀俎,你就得乖乖去为鱼肉的紧张感。
不过陆臻十分狡猾地订了红眼航班,落地到虹桥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这么干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至少这三更半夜的,总不能把客人打发到外面去住酒店,而万一这人要是住下来了,怎么也没有主人家把客人打发出去的理由。小陆少校埋头盘算,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一出机场大门,陆臻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操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同司机砍了一通价钱,夏明朗在旁边站着,愣是一字没听懂。等这车一路开到陆臻家小区门外,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多。这是一个配套设施非常齐全的小区,即使是三更半夜,鹅卵石路边的贴地灯仍然幽幽地放着光,照得四下里树影重重,倒有几分诡异的气息。
陆臻领着夏明朗摸黑走在楼道里,回想起几天前夏明朗回家那阵夹道欢迎的盛况,不由得心中几分唏嘘。
这两人堪称是中国最好的侦察兵,此时更是拿出摸哨的功夫,完全悄无声息地滑进家门。
陆臻关好大门,指挥夏明朗换过拖鞋,先把大包卸了,轻手轻脚地往自己的房间里溜,他事先有通知过,相信床褥被子应该都已经准备好,可是路过书房门口的时候,却看到虚掩的大门里透出一线昏黄的光束来。
陆臻一愣,轻轻把门推开:"怎么还没睡呢?"
陆妈妈林竹君正守着电脑上网,冷不丁听这神兵天降的一句,着实吓了一大跳,猛地一下子站起身,连椅子都碰倒了,惊魂不定地看着自家儿子。
"是我,我,我回来了!"陆臻连忙道。
48.
"你,怎么进来的?你要吓死我啊!"
"我开门进来的啊,我以为你们都睡了嘛!怎么这么晚都不睡啊!"儿子见了妈,没说的,总是要先小撒一娇。
林竹君这宝贝儿子两年多不见了,高兴还来不及,刚才那些些小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嘴上还在嗔怪:"还不是你小子不好,买这么晚的机票。"
"我买不到嘛!"
"让你早点订,早点订,怎么越大越回去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没这么糊涂啊!"
陆臻凑在老妈耳边说:"妈,我们队长在,给我留点面子。"
林竹君无奈地瞪他一眼,不再揭短。
陆臻笑嘻嘻地揽了自己老妈转过身,得意洋洋地对着夏明朗介绍道:"队长,这是我妈!"
"妈,这就是我们队长夏明朗!"
呃……
林竹君一直听自家儿子在电话里吹嘘麒麟的辉煌,对夏明朗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倒是夏明朗,虽然陆臻一路上跟他说了不下十遍诸如"等下看到我妈,别的先放一边,一定要称赞她漂亮!"这一类的话。但是在他的概念里,一个需要这么夸的女人,多半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他做好了全部心理准备等着看到一个又老又丑的陆妈,却意外看到一个气质优雅的中年美妇人笑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顿时神情愕然地呆了一下:"这,这……这是你妈?"
"怎么?没见过美女啊!"陆臻笑得更得意,心道:果然是夏明朗,演技一流。
夏明朗笑容尴尬:"阿姨好!"
林竹君倒是一脸的温和笑意:"夏队长好,我们家小臻在你队里,让你费心了。"
"还好,还好!"夏明朗看那笑容心里嘀咕着:这哪里像妈嘛,笑得像个指导员一样。
"妈,这么晚了,你先去睡觉吧!"
陆妈妈叹口气:"你也知道晚啊?先去洗个澡,洗完澡再睡。"
"明白!"陆臻啪的一个立正敬礼,夏明朗在后面腹诽,你小子冲着我的时候可没站这么直过。
只是,陆妈妈温柔的眼睛转到夏明朗身上,又有些迟疑:"不过,今天晚上你打算让你们夏队长睡哪里啊?"
"就一起挤挤算了!"陆臻满不在乎地说。
"这样不太好吧!"
陆臻和夏明朗的脸色齐齐一僵,好在陆妈妈刚刚只开了电脑桌前一盏台灯,室内光线昏暗,看不清这两人神色的变化,夏明朗偷偷地瞄了陆臻一眼,拿不定主意现在自己是不是要开口。
"妈!这有什么啊!当年我同学过来不都这么睡的。"陆臻笑道。
"那是你同学,这位毕竟……"
"哎唷……"陆臻的声音顿时又轻快起来:"我们部队没那么多虚东西,你知道我们出任务的时候都怎么过夜吗?几个人往草丛里一钻,就这么睡着了。"
"你就编吧,当你妈没见过世面呢!"陆妈被自家儿子逗笑:"我随便你!反正怠慢了夏队长回去挨训的人是你,记得,洗澡小声点,你爸已经睡着了。"
"去吧去啊!"陆臻拉着老妈的胳膊塞进主卧室里去。
关上门,回头只看到夏明朗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陆臻拍拍自己胸口:"杯弓蛇影!"
夏明朗轻声道:"吓我一跳。"
"放心吧,没那么邪的!我妈还不至于神成这样。"
陆臻先去冲了澡,又从客房拎了个枕头过去,等他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夏明朗也从浴室里出来了,只穿着贴身的军绿色汗衫,发梢上沾了点水,顺着脖子往下流,陆臻看他那样子马上急道:"你赶紧先上床,我们家可没暖气,你当心着凉。"
夏明朗失笑:"我有那么菜吗?"
陆臻不理他,把里里外外的灯都关了,也跳上床去,蹭到夏明朗身边去咬他耳朵:"哎,你知道我爸那房间里,什么最好吗?"
"哦?"
"隔音!"陆臻笑得贼兮兮的:"我老爸发烧音响,装修的时候全贴的隔音砖,两层!"
夏明朗眨眨眼睛:"你想干嘛?"
"不干嘛!"陆臻翻个身仰面躺着:"今天小爷我累了,明天再好好收拾你。"
夏明朗在黑暗中悄悄伸出手,掐陆臻的脖子!
一夜无梦安眠到天亮,陆臻房间里的窗帘比较厚,错过了天光,起床的时候便有些晚了。陆臻刷完牙进客厅,看到陆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圈转下来却没看到自家老爸,不由得诧异了:**"哎,老爸咧?"
"学堂里去了!"
"今朝还要去学堂?"
"就是讲吖,好像是要搞个啥庆典吧,伊拉大学里的事体就是多。"难得儿子回来了,一家人还是凑不齐,陆妈妈也是很郁闷,抬头看到夏明朗也洗好脸出来了,便改口说了普通话,走到饭桌边拿起一盘生煎:"你爸今天临走的时候专门绕路去买的,就是冷掉了,我先给你们热一下去。"
"妈,你就不怕把厨房给点了啊!"陆臻抱着胳膊站在旁边,挺信不过的样子。
"那你来!"陆妈妈一伸手,把生煎盘子递到陆臻的鼻子底下。
陆臻笑得开心了:"妈,你就不怕我把厨房给炸了啊!"
"那就没办法了!"陆妈妈作势看看手里的盘子,挺无奈似地递到夏明朗面前:"那就只能麻烦夏队长您了。"
夏明朗愣了一下,乖乖地接了过来,走进了厨房。
陆臻和陆妈妈两个互望一眼,都有点目瞪口呆的意思。
"妈,你搞什么啊!"
"我开玩笑而已!"
"陆臻!"夏明朗在厨房里叫人。
"到!"陆臻连忙赶过去。
"这东西是要怎么热的?"夏明朗这辈子没吃过生煎,对原理不熟。
"你在平底锅里先放油,把东西码进去,煎一下就行了!"陆臻VS"放点油,煎一下就好了!"陆妈妈。
母子俩异口同声地说完,再次互望一眼。
夏明朗油瓶拿在手里,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两人,陆臻尴尬地笑笑:"这个,我和我妈都是理论型人才,没动手能力的!"
其实煎个生煎实在不需要什么动手能力,夏明朗随便搁了点油就煎开了。
陆臻自觉理亏,笑得更加谄媚了点:"队长,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啊!"
"这算什么呀!我烤的全羊才叫一绝呢!"夏明朗得意洋洋:"哦,对了,你小子不是吃过嘛。"
"看到了吧?让你跟你爸学两手,就是不肯动,看将来谁肯嫁给你,人家中校还会做饭呢!"陆妈妈抓到机会就现场教育。
"没关系,那我嫁给他好了!"陆臻漫不经心地随口搭一句,夏明朗站在炉子边上,从背影看过去,十分平静,只是一点油星从锅里爆开,恰恰溅到他手背上,竟也忘了动一下。
陆妈妈上下看他两眼,不屑地笑道:"就你这样?人家肯要你才怪!"
"没问题,我就勉为其难地收留一下好了,就当是为部队解决军人的家属问题了,这也是我这个做队长的应该做的嘛。"夏明朗笑眯眯地一边盛生煎一边说道。
陆妈妈笑倒:"那真是麻烦你了夏队长!"
"老妈!"陆臻无奈地抗议一声,上前去帮夏明朗收拾东西、拿碗筷,一回头看他妈已经回客厅去了,才轻轻地在夏明朗耳边说道:"我妈那是有娱乐精神。"
"我知道!"夏明朗笑一笑。
**(普通话翻译版:"耶,爸呢?"
"去学校了!"
"今天还要去学校?"
"就是说呀,好像是要搞个什么庆典吧,他们大学里的事就是多。")
49.虽千万人……
生煎馒头,清粥小菜,这是最具上海特色的早餐,陆臻太久没吃到家乡菜,吃得不亦乐乎。陆妈妈报纸翻完也坐到桌边来:"午饭吃什么?"
"唔?"陆臻咬着筷子想。
"还是出去吃吧!我订了小南国和港丽,你自己挑一家,等下吃完饭,你就带夏队长在市中心逛逛,夏队长还没来过上海吧!"
"没!阿姨叫我夏明朗就可以了,不用这么客气。"
陆妈妈笑笑,却没有应声。
倒是陆臻探头过去问:"你吃不吃得惯甜的菜?"
夏明朗想想:"有多甜?"
"算了!港丽吧。"陆臻还是帮他做了决定,上海本邦菜,实在不是一般的外地人可以接受的。
"那吃完饭收拾收拾就可以出发了!"陆妈妈看看钟。
"啊?"夏明朗错愕地看看自己面前的那只空碗,他没搞错什么吧,早饭不是才刚吃吗?
"哎,对了,你们两个,就穿成这样跟我出门?"
夏明朗和陆臻面面相觑,有什么问题吗?
"儿子啊!过节啊,春节了难得回来一趟穿帅一点嘛,给你妈也撑撑场子!"
陆臻"啪"地一下跳起来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说完就拉了夏明朗进房去换衣服。
"多穿点,今天外面可冷着呢!"陆妈妈不放心地关照。
"妈,注意点隐私,别偷看我们换衣服嘛!"陆小臻拦在门口。
陆妈妈失笑,挑眉看他一眼:"有毛病。"随手帮他们带上了门。
军装是非常显气质的东西,不一会儿两个人换好正装常服,理好军姿,一前一后地从房间里出来,端得是身姿挺拔,意气风发。陆妈妈看得一呆,摸摸自己的脸:"不行,我得去打扮一下!"
陆臻大笑。
陆妈妈换过衣服,又化了点淡妆,一头长发一丝不乱地盘在头后,用一个深色镶水钻的夹子夹好,越发显得气质端庄优雅。陆臻马上狗腿地上去恭维:"妈,行了别再弄了,现在就已经人人当你是我姐了,再这么下去,该有人说我是你哥了!"
"成天胡说八道!也不怕夏队长笑话。"陆妈妈笑骂。
"没关系,"夏明朗笑道:"反正在这儿我最老!"
麒麟基地里两张最利的嘴联手,当真是把陆妈妈哄得笑个不止。
到了车库,夏明朗一心求表现,主动地坐上了驾驶席,陆妈妈刚想阻拦,却被陆臻一把拉住了,悄悄地眨眨眼。
"好!"陆臻拍出一张地图,手指一指:"我们在这儿,目标,人民广场,夏明朗同志,人民把这个重任交给了你,请不要辜负了这殷切的期望。"
"是,保证完成任务!"夏明朗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眼中几分诧异,不就是开个车吗?这小子搞什么鬼?
其实这小子倒真没搞什么鬼,搞鬼的是上海的交通,夏明朗刚离开小区没多久,就已经开始晕了,他是记图高手,区区一张上海城市交通图,扫了几眼就已经印在心里,可是……等他真正上了路才发现,原来光有图是不够的!
地图上不会告诉你哪条是单行线,哪条是双行线,哪个路口只能左转,哪个路口只能右转,夏明朗几次碰壁之后又只好把地图拿了出来研究,陆臻在旁边偷笑,眉飞色舞,夏明朗挫败而恼怒地瞪他:"笑什么笑!你来开!"
陆臻摆手:"我也不行的!"
家里的车是他念了大学之后才买的,他也没机会开着上路,陆妈妈终于看不下去,笑道:"算了,还是我来开吧!"
夏大人十分郁卒,看着路边一团乱的指示牌,灰溜溜地下车坐到了后座,陆臻趴在椅背对着他笑,露出一口细白牙,夏明朗在后视镜看不到的角度里比了一下拳头,用口型道:给我小心点。
过节时的交通果然是特别差,陆妈妈虽然是熟手,也照样开得步履艰难,夏明朗一边看着路况,一边不自觉对照脑海中的地图,陆臻从后视镜里看他神色专注:"想什么呢?队长!"
"没,没什么!"
"您不会是在想怎么打巷战吧!"
夏明朗不语,掩饰性地笑笑。
"打仗?"陆妈妈好奇心起。
"妈,你是不知道,我们队长狙击手出身!习惯性地看楼先看制高点!"
"这么厉害。"陆妈妈要专心开车,话也接得有点敷衍,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陆臻平时对家里一向吹得没边,十成中能信到一成就已经到顶。
花了两个多小时,一行人总算是把车开到了人民广场,找到了停车场停好。
夏明朗看看表,果然是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这效率!两个小时能干些什么?至少够打一场局部小规模战斗了,当然,刚才那也是一场战斗,和人山车海的战斗。
春节佳节,满大街的行人,可是这五色缤纷的时尚流行反倒衬托出夏明朗和陆臻这两道军绿色的卓尔不群来。尤其是夏明朗,明明只是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散步似的随意步行,却偏偏有一种难言的气势,再配上陆臻瘦削挺拔的身姿,两个人走在一起简直是自成一脉,迎面而来的行人竟会不自觉给他们让出空间来,回头率更是100%,陆妈妈被看得实在吃不消,索性落后一步走,离开目光的焦点。
照理说老妈看儿子,理应是越看越帅,可是陆妈妈在后面跟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儿子到底还是嫩了点。
路上人多,吃饭的地方人就更多,夏明朗跟着陆臻在那宽阔的大商场里绕来绕去,终于摸到餐厅门口,却看到眼前一大排沙发,已经坐满了人。
"这是怎么回事?"
"排队,等号!放心,我妈已经订了位子了,我们不用等!"
至于嘛,就为了吃顿饭!?夏明朗暗道。
等侍者过来,领着入了座,陆妈妈一边脱大衣一边心有余悸似地说道:"小臻,等下吃完饭,你一个人陪夏队长在市区里看看吧,我可不想再跟你们走在一起了。"
"妈!你嫌弃我啊!"陆臻哀号。
"太引人注目了,搞得像国家要员似的!"陆妈妈笑道。
"妈,你要想啊,一个中校,一个少校给您一个人做跟班,那就是国家要员的待遇!"
反正说话不费事,陆臻只要找到机会就恭维他老妈,陆妈妈心里听得再受用也忍不住诧异:"你这孩子这趟回来怎么嘴巴变这么甜了?"
这地方陆妈妈比较熟,一手主导点了菜,其实从麒麟基地里出来的人,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们会挑食,逼到急处什么东西没吃过,不停地夸好吃也不过是努力发挥语言优势,力求哄得陆妈妈开心罢了!
等吃完饭,大家商议定:由陆妈妈开车先走(反正留下给他们也没人会开),而陆臻则带着夏明朗看看大上海,晚上坐地铁回家。陆臻看着他妈妈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脸上的笑容马上垮了下来,随手解开了常服的风纪扣,松了口气道:"累死我了!"
"你这佞臣也不好当啊!"
"什么嘛,我这是忠臣孝子,大仁大义!"陆臻有点感慨:"说穿了,除了说说笑话,逗他们开心,我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本来就回报不了什么,现在就更没什么。"
夏明朗无言,只能伸手拍拍陆臻的肩膀。
"好了!"陆臻声音一高,把兴致又调动起来:"来吧,让小生带着你这土包子去见识一下什么叫大上海!"
50.
要说上海这地方,其实真没什么可逛的,不过是一个百货公司连着一个百货公司,陆臻和夏明朗俩大男人,还穿着一身军装常服,逛商场这么无聊的事,那真的是断他们头也不会肯去做的。
倒是陆臻眼巴巴地拉着夏明朗去了一趟上博,隆重地推出了他的心头宝:盘子。
夏明朗是没什么艺术鉴赏力的人,陆臻说:啊啊啊,这是我最喜欢的盘子,夏队长装模作样地看看,严肃地点头:嗯,很漂亮。其实在他心里,他着实觉得那只乾隆御制掐丝珐琅彩双耳瓶要长得好看多了,只是那些话他放在心里想想就算了,他才懒得和陆臻就年代、画工、瓷工、艺术的、历史的、民族的、世界的角度去讨论啥虚无飘渺的话题呢。
唉,有时候想想吧,娶个高学历的老婆就是这么点不好,真的,绕死你,夏明朗当然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这就是夏队长另一个优点,不当多话的时候绝对不多话。
从上博出来之后他们又在南京路上走了一下,在万国建筑徘徊过,隔江眺望东方明珠,陆臻看看时间差不多,便拉了夏明朗打道回府。
只是陆臻实在离家太久,千算万算没算到此刻正是晚高峰时段,偏偏又赶上大年初二这好日子,地面上就已经摩肩接踵人挤人,再下地铁站一看,黑鸦鸦的一片人头。
夏明朗从没见过这阵势,顿时惊叹道:"咱中国果然人多啊!"
陆臻许久没做这人海中冲杀的事,心里也有点发怵,关照道:"跟着我哦,可别走丢了!"
当我小孩子啊?夏明朗失笑。
可是,说着不要走散,到后来,还是走散了。
人民广场的地铁站年前彻底地大改造过,陆臻完全不熟,可偏偏仗着自己是本地人,托大不肯去看地图,三转两转的就没了方向,尤其撞上这种高峰时段,人挤得是一个贴一个,难走之极。
陆臻伸长了脖子四下看,总算是让他找到了自动售票机,顿时心里一阵欣喜,奋力挤了过去排队,等他两张车票到手,再回头时却只见行人如织,四面八方全是挤死了的人墙,哪里还有夏明朗的影子。
转瞬间,他马上想到:
1.夏明朗没有带手机。
2.夏明朗不知道他家的地址。
这可怎么办?陆臻顿时觉得心里一悸,有点心慌了起来。
地铁站里本来就人多,偏偏陆臻刚好愣在了地铁的闸机处,被汹涌的人流撞来撞去,身边的人都用不满的眼神看他。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要怎么找?陆臻束手无策。
这……这事……简直有点荒唐。
他们两个,什么复杂的地形没有闯过,什么枪林弹雨都过来了,竟会在这里……
陆臻漫无目的地被人流带着走,无意识地东张西望,但心里几乎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但愿那个手眼通天的烂人能够找到办法联络基地,弄到他家里的地址。
阴沟里翻船了!陆臻苦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无论如何,先去家里等着吧!
陆臻太专注于心事便没意识到自己走逆了方向,一时间,千百人来,他一人去,在人缝中挤来挤去,越挤越觉得心里有点发空,就像是在那些夜里,从夏明朗的寝室里离开,行走在寂静的走廊里,那种喜悦与空茫交错的感觉。
夏明朗问过他后不后悔,其实没必要,他从来不后悔,他已经很满足,他只是偶尔会觉得害怕。
患得!患失!
超脱这种天分不是什么人都会拥有的,陆臻能在大部分时候保持心态平和,但,他仍然还是个普通人。
心里,总是有一个地方,在隐隐地忐忑着,害怕失去,在人群中失散,蓦然回首时已无踪影,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机会见到。
陆臻忽然觉得孤寂,在这最繁华都市的最熙攘地带,眼睛被各种颜色充满,耳朵里回响着成千上万人的喧嚣,心里空成一片雪白。
这里,是他的家乡!
可是似乎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陆臻站在人流的中央,茫然四顾,视线从行人模糊不明的面孔和头顶色彩鲜明的告示牌上掠过,忽然间一颤,凝在远处一只手臂上!那只手臂伸得笔直,是最深沉而浓烈的绿,在一片颜色暧昧的背景中如此的突出,正做着一个最简单而熟悉的手势:报告你的方位!
陆臻顿时笑起来,伸手,努力伸到最高:我在这里!
远处的手掌翻转了一下,换了另一个指令:向我靠拢。
陆臻在人群中穿梭,几乎拿出冲锋的劲头,搞得身后一串的抱怨声。偶尔被人流冲移了方向,一抬头,那只手仍然稳定地宣告着他的存在。
夏明朗终于从人群中看到陆臻的脸,便夸张地揉着臂膀抱怨道:"你小子什么眼神啊,到现在才看到我!"
陆臻也不反驳,只是不停地笑,喜悦满溢。
"你傻笑什么啊?"夏明朗诧异!
陆臻摇头不语。
"什么事这么开心?"夏明朗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正想追根究底,却已经被人一手拽了胳膊拉着走:"走,跟我回家!"
站台上都站满了人,车厢里自然只有更挤,夏明朗和陆臻两个凭着特种兵的身手,顺利地杀入罐头里做了两条沙丁鱼。陆臻经验丰富抓到了一边扶手,就有点担心夏明朗:"你小心点,站稳了!"
夏明朗简直绝倒:"就这种地方,你还担心我会摔到?"
他虽然不是机步连出身,可是车载步兵的功课在特种兵受训的时候可没少做。夏明朗心忖,以后得限制陆臻的探亲假了,上海这地方水土太邪门了,怎么才来了没两天就娘们成这样了。
被他这么一问,陆臻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就在此时,到站了,车厢里一阵摇晃,夏明朗当然可以站稳,但挡不住别人不稳,更何况下面连个放脚的空间都没有,重心控制不好,四面八方的压力一起过来,饶是夏明朗为了面子硬扛,还是被撞得晃了晃。陆臻一挑眉毛,笑得很是缺德。
靠!夏明朗心里骂一句,索性顺势一扑,撞在陆臻身上。
这车厢里兵荒马乱的,你压我身上我撞你胸口的事多了去了,自然也没人会注意,只是夏明朗刚好往前倒了一下,背后空出一点间隙,一个刚上车的人见缝插针,硬塞了进去,这下子夏明朗身体倾斜,重心全在陆臻肩上,只能一手撑住车顶勉强平衡。
"我说,这位同志!让点地方出来给我放脚成吗?"夏大人艰难回头,却只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生在那儿站着。
那小女生抬头看他一眼,很是艰辛地往后挤了挤,苦着脸道:"我尽力了,等到站下了点人再说吧!"
夏明朗不好和小孩子计较,只能随她去了,倒是陆臻努力往后靠了靠,至少让他能自己站直了身体。
有时候越是拥挤的地方,越是独绝。
此时此刻他们因为情势所迫,面对面站着,胸口紧贴,略一偏头,呼吸便喷到了对方的耳朵上,忽然觉得好像身边那么多的人,都远去了,成了模糊的背景。
"陆臻!"夏明朗在陆臻耳边小声说着话。
"嗯!"陆臻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一点一点地麻起来,眼角的余光,看到夏明朗的侧脸,黑亮亮的眼睛与厚实的嘴唇。
"我听到你心跳了!"
"嗯!"陆臻看着夏明朗后颈处短短的发根,还有深麦色的皮肤。
"小同志在想什么呢?心跳不稳啊!"
"嗯!"陆臻稍微偏了下头,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你信不信,我在这里亲你一下。"
呃?夏明朗一愣!
到站了,车厢中的人们又是一阵摇晃,夏明朗只觉得脖子上微微一凉,某一种温柔的轻触,一触而收,那块皮肤便不可抑制地痒了起来。
车门打开,终于又下了点人,车厢里松动了一些,在夏明朗几乎有点凝定的目光中,陆臻若无其事地退开半步。
51.蓝田玉暖
陆臻领着夏明朗坐地铁到离家最近的站头,出站已经没几步路,作为两个步兵,用脚丈量一下土地也是很应该的行为。
"对了!"陆臻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记住刚才那个地铁站了吗?还有等下把我家的地址记下来,将来要是再走散了,你自己先回家。"
夏明朗头一歪:"你家地址我知道啊。"
"呃?"
"不是吧,你忘了今天早上是谁先开车出来的啊?"
陆臻恍悟,回想起自己方才在地铁站里的举动,顿时觉得特别没面子。
"怎么了?"
陆臻脸上微红,当然死也不会把刚刚心里想的事对夏明朗坦白一番,眼神闪烁一番,马上另开一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去了。
至于陆家二老,其实都是很好哄的,对着陆妈妈就是要夸她漂亮有气质,而对着陆爸爸,则是另一番台词:要身体力行地夸他做的饭好吃。
陆臻一边按着门铃,再一次嘱咐。
门开处,是陆妈妈站在门口,眼睛里有点嗔怪似的:"怎么搞到这么晚才回来,你爸都等急了。"
陆臻黑线,总不能说俩大男人在地铁站里失散了,演了一出人海漂流吧,那也太丢人了,特种部队的里子都要被丢光了。
"好了。回来就好!来来,让爸爸看看……"陆爸爸陆永华从厨房里迎出来,笑呵呵地打着圆场。
"爸!"陆臻欢呼一声,扑上去熊抱。
"好好!"陆永华欣慰地看着自己儿子:"嗯,黑了!也壮了!"
"那是,老爸我跟你讲,这次不带吹的,我现在可厉害了……"
又来了又来了……夏明朗在后面翻着白眼,貌似他们两个哄骗家人的手段倒是殊途同归,一个是瞒,一个是吹,总之都是脱离实际。
"真的!老爸,我不骗你,我现在左右手开弓,双枪10环,50米内不带瞄的……"
陆臻尚在吹得没边,陆爸爸的视线已经落到了夏明朗身上,笑意温和道:"这位是……不先介绍一下吗?"
"哦,这个,我们队长,夏明朗!夏明朗,这是我老爸!"
"伯父好!"夏大人笑得道貌岸然,十分绅士地伸出一只手。
"好好,夏队长好!"陆爸爸小愣一下,自自然然地把锅铲交到左边,右手与他相握,眉宇间一脉坦然爽朗的态度令夏明朗十分折服。
"哎哟,不行。"陆爸爸听到厨房里一阵油爆声,连忙又赶回了厨房里。
夏明朗看那背影,小声地问着陆臻:"你家你爸做饭啊?"
陆臻很诧异地回望一眼,好像这是天底下最顺理成章的事情一般:"啊,要不然我和我妈吃什么?"
夏大人木然,一头的黑线。
"好了!小臻,先来吃点!你看看今天有什么?"陆妈妈捧了个玻璃盘子从厨房里出来。
"大闸蟹!"陆臻一阵惊喜。
"这可是正宗的太湖蟹哦,你爸专门托人买回来的!能留到现在不容易。"陆妈妈笑得十分得意。
"嗯,嗯……"陆臻拉了夏明朗先去洗手。
洗完手,坐到桌边,夏明朗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生物,华丽丽地,窘了!
这蟹是好蟹,红背金爪青玉腹,正宗的湖蟹,不是那水塘里养的杂蟹可比。只是,只是……夏明朗边疆戈壁出身,虽说到了麒麟之后没什么东西没吃过,但他们的任务范围主要还是局限在丛林突击和城市反恐上,死蛇、烂兔、沙老鼠是吃了不少。
好吧,自然当年也不是没经历过海岛生存考验,可谁都知道蟹壳类生物是最后的选择,这东西又小壳又多,吃起来麻烦热量不高,摸点螺类都比它实在……所以夏明朗同学在瞬间回忆了一下他有生之年吃过的各种离奇食品之后,终于黯然地确认,螃蟹这东西,他不会吃,至少,不会优雅而自如地,像陆妈妈或者陆臻那样吃干净。
但是,夏明朗是什么人?
所谓妖孽,那就是指,除了生孩子,没有他不会的,于是夏大人偷偷瞄着陆小臻的动作,镇定自若地掰下一只蟹脚来。
然后,继续,学着他的样子,把蟹壳从蟹脚根部用牙一点点咬碎,然后,用手一掰……噫,没掰开?
夏大人眨一眨眼睛,似乎是咬得不够,回嘴重新咬过,只是这一次下力重了,一口下去白生生的蟹肉与碎蟹壳混到了一起,夏明朗十分郁闷地尽量把肉挑出来吃掉了。
我靠!又不是野外生存没饭吃的时候,费那么大劲才吃这么点蛋白质,有意义吗?夏明朗心怀不满。
然而陆臻接下去的技巧变得更加有技术含量,前面的几节小脚,他竟是一节顶着一节,十分完整的把那片细小的蟹肉顶出来,蘸上姜醋汁,吃掉!
夏明朗初试告负,再试告负,三试告负……终于,怒了,随便蘸了点醋,拿出野外生存时的气概,连着壳子放到嘴里咬碎。
陆臻听着那咔咔响,回头看到夏明朗略微发黑的脸色,忽然恍悟:"你,该不会是,不会吃螃蟹吧!"
夏明朗阴郁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把蟹壳沫子吐出来。
"早说嘛!我来帮你剥……"陆臻一伸手,把夏明朗面前那只螃蟹拿了过去。
夏明朗顿时大惊,这东西都是用牙咬出来的,陆臻就算是剥出来了,他还怎么吃?
不过,陆臻却起身到厨房里拿了把剪子,在夏明朗面前晃荡一下道:"放心,干净的!"
手里有工具,陆臻的效率更高,源源不断地剥出完整的蟹肉来,淋上调好的姜醋汁,放在小碟子里递到夏明朗面前。夏明朗这辈子没被人如此精细地伺候过,别扭得一塌糊涂,食不知蟹味。
恰在此时,厅里的电话铃声响起,陆妈妈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手,跑去接电话。
陆臻四下里看看,听着背后里厨房里一片噼啪乱响,知道他老爸正在忙着,眼神一阵闪烁,便掰了一只蟹钳下来,一口咬开,掰去厚壳在醋汁里滚过一下,递到夏明朗嘴边。
夏明朗吓一大跳,视线在半秒之内已经扫过全部可视范围,猛地一口咬下去,连着里面一片薄薄的扇骨一起咬进嘴里。
"你搞什么?"夏明朗顾不上咀嚼,压低了声音问。
"好吃吗?"陆臻双目莹亮:"螃蟹还是要这么吃才有感觉的,别人挑出来的,就不鲜了。"
"你……"
呼!陆小臻警惕地继续警戒四周,咕喃着:"我堂堂一个少校,就为了喂你吃点螃蟹心跳180,我容易吗我!"
夏明朗一时无言,口腔里被一种甘甜的鲜味所占据着,让他开不了口。
52.
这时,却听得陆妈妈的笑声从客厅里传来:"是啊是啊……你这孩子太客气了,亏你还年年记得我。"
"没没没……对了,大家都好吧……"
"哦……结婚啦?!真的啊,恭贺恭贺……"
"我们家陆臻哦,我们家陆臻还小嘛,对伐,哦对了,陆臻在家啊,现在……对对对,他回家探亲……好好,我叫他来听电话。"
陆臻一听到老妈提到自己名字,耳朵就竖起来了。果然,就听得陆妈妈高声一呼:"陆臻,过来听电话。"
唔?
"谁啊!"陆臻一边擦手,一边有点不情不愿的。
"萧明,你们班长萧明,这孩子,真是懂事,年年都记得打电话过来拜年。"
"我们班长?"陆臻一头的雾水。
"你看你这记性!"陆妈妈瞪他一眼:"你高中那个班长!萧明,不记得了?"
"哦,哦!"陆小臻如梦初醒,连忙扑过去接电话。
电话一接起来,才一个喂字,就听到对面在笑骂:"你小子啊!当了解放军就不认兄弟啦!!"
"怎么会嘛,哪里的事!"
"少废话,集体活动多少年没参加了,自己坦白交待!"
"呵呵……"陆臻打着哈哈妄图蒙混过关。
"笑也没用!好了,不跟你废话,刚好,明天!大家老地方聚会!我跟你讲姜峰他们都结婚了,晓得伐?结婚的时候找都找不到你,手机号码都没一个,你小子!记着啊,明天把礼金也带过来,哦,对了……满月酒的也一起带过来,估计到那时候你小子一样没影!"萧明个性爽朗,一口气就说出一大串话。
"好好好……"陆臻只能忙不迭地点头,忽然脑中一闪,想到夏明朗还在呢,顿时犹豫起来:"不过,我这次带了个朋友回来玩……"
"陆臻,你小子终于有女朋友了啊!"萧明一声惊叫。
"没没没,不是女的,男朋友!"陆臻顺口接道。
夏明朗在餐桌前听得一愣,不自觉抬头看了陆妈妈一眼,想不到陆妈妈竟刚好也歉意地对着他微笑,意思大约是:这孩子说话就是这么没大没小。夏明朗一头的黑线,羞愧地低下头去。
"男的啊!"萧明的口气明显失望。
"嗯,我战友!"
"那一起带过来吧!人多,热闹点!"
"哦……好好!"陆臻自觉心虚,只能连连应声,才挂了电话。
等他们一只螃蟹吃完,陆爸爸的丰盛大餐也已经完工:芒果虾仁,咖喱鸡块,清蒸鲈鱼,山药小排汤,再加上一盘碧波鲜绿的清炒豌豆苗,四菜一汤,清清爽爽的五个家常菜,卖相却着实诱人。
"你有福了!"陆臻拿手肘碰碰夏明朗:"我老爸的手艺可是一绝啊!"
说着,以猛虎扑食之势,握起了筷子。
其实陆老爹的手艺如何那都是次要的,以陆臻加夏明朗两个生生K掉十斤烤羊肉和三个馕饼的生猛胃口,陆爸爸这几只小菜还真不及他们塞牙缝的,到最后陆臻几乎拿了盘子在舔。
"哎哟,好了,好了……"陆爸爸乐陶陶,笑得见牙不见眼。
等吃过了饭,陆妈妈收拾了桌子去洗碗,三个男人在客厅里守着电视,从台海危机聊到海湾战争,又聊回到对越自卫反击战,又从民主制度聊到军队改革再到高科技尖兵,当真是聊得风生水起意兴飞扬,陆妈妈洗好碗回来见插不上嘴,便独自去书房上网。
不一会儿,门铃声起,三个男人聊得兴起,都不当回事,陆妈妈从里屋走出来开了大门,顿时一阵惊喜地说道:"呀,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回国的?还带东西,这么客气。"
一把低柔和缓的嗓子在门口响起来:"好几个月前了,一直在忙着找单位安家,也没来拜访你们。"
陆臻正跟着自己老爸讨论伊拉克战争,忽然脸色一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蓝田换了鞋子进门,走过玄关的花架,便看到陆臻笔直地站在客厅里,头顶的水晶灯洒下晶莹的光,照得他像是个透明的人,干净,洁白,纯正,光线可以穿透他,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蓝田一阵感慨,淡淡地心酸地悸动:陆臻,你果然一点都没变。
他愣了一下却微笑道:"嘿嘿,看啊,这是谁?"
陆臻也笑了起来,张开手臂走过去:"是啊,这是谁啊?"
蓝田笑得更深,与他抱在一起,纯美式的拥抱,彼此交错着,压着对方的肩,蓝田从陆臻的肩头看过去,却意外地发现这屋里还有个陌生人,安静地坐在陆永华身边,间或抬头看他一眼,那目光像针一样的利,刺得人心口一凉。
蓝田有些吃惊,觉得莫名其妙。
"决定回国发展了?"陆永华站起来与爱徒握手,大力地拍着蓝田的肩膀责怪道:"找单位的事情也一个人做,我是老了,不中用了。"
"这是哪儿的话,是我怕给老师丢人,在国外那么久,也没做出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蓝田双手握上去,用力握紧。
"得了吧你,尽在那儿酸,"陆臻笑道:"那你现在在哪儿干活。"
"神所,过完年就正式开始了。"
"神所?"陆臻听得一愣。
"中科院神经所。"陆永华沉声道:"看到了吧,儿子哎,这小子在我面前炫耀呢,欺负我这辈子没进过中科院。"
"老师,你这就……"蓝田被挤兑得只能讨饶。
陆臻对这种挤兑人的局面很满意,乐陶陶地退回去坐,夏明朗轻轻拉了他一下,问道:"谁啊?"
陆臻顿时怔了,忽然发现他刚才差点就有种非常不切合实际的想法,比如说,他想向夏明朗介绍蓝田,说,这是我以前喜欢过的人,他可厉害了;然后向蓝田介绍夏明朗,说,这是我现在的伴侣,我们在一起了,他对我特别好。
好在陆臻只是思维方式怪了一点,大众的观念他心里还有数,虽然在他看来这样的介绍其实挺美好的,但是相信无论是蓝田和夏明朗都只会想把他给揍一顿。尤其是夏明朗,这男人的醋劲和占有欲,他虽然没有正面领教过,但是心里隐约也有点觉悟,能不去招惹还是尽量不要去招惹得好,要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
陆臻脑子里思维转了一大圈,回答自然就慢了一拍,只是指着蓝田说道:"这是我爸原来的一个学生,叫蓝田。"
"哦。"夏明朗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蓝田身上,类似于现在神所要求一年几篇文章啦,你现在已经发过SCI多少分啊,你现在主要做神经传导还是神经通路啊,什么长江学者、百人计划,等等等。
基本上,夏明朗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可是奇迹般地,他发现自己记下了所有的名词,关心则乱,而关心则重。
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夏队长还是敏锐地感觉这个人,有点问题。
那是一种直觉,野兽的直觉,来自于气味和眼神的一点点变化,而很快地福至心灵,他记起了这个声音。
蓝田呆了一个多小时,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临到门口时却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对着陆臻说道:"对了,我刚刚停车的时候发现你们车库的灯坏了,下楼看不大清,你能带个手电去送我一下吗?"
陆臻听得一愣,马上回过神来笑道:"可以啊,没问题。"
53.信物
陆臻加了一件衣服,拿了手电与蓝田一起出门,一走进电梯就问了:"有事吗?"
"夏明朗,是吧?"蓝田微微偏过头看着他,神色柔和。
陆臻听得一愣,却笑了:"是啊!"
"看样子,很喜欢他啊!"
陆臻笑得那么甜,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那样,蓝田几乎想要去捏捏他的下巴,可是知道不妥,手指握了起来。
"嗯!非常,非常喜欢。"陆臻郑重地点头。
"我会嫉妒的。"蓝田嚷道。
陆臻嘻嘻地笑,一副摆明了耍无赖的意思。
车库里的灯自然是好的,陆臻一步一步地走,说他的爱情,为什么喜欢,怎么从来没想过会有开始,如何莫名其妙地他也会喜欢他,又怎样神奇地,他们会在一起。
蓝田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听着这小孩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快乐是显而易见的,几乎可以流淌出来。
"真让人羡慕。"蓝田最后做结案呈词。
"嗯!"陆臻大言不惭地点头。
蓝田挑了他一眼:"有这么好吗?他?我看也就是身材还不错。"
"没有,哪里都很好,身材好,声音也好听,长得也很帅啊,你不觉得吗?"陆臻着急了。
蓝田一下子笑出来:"少在我面前夸他,我这人狷介,另外,对于你的审美,我不做评价。"
陆臻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嘀咕着:"真挺帅的啊!"
地下车库里空气阴冷,蓝田把围巾绕上去,抬手掠过陆臻的发梢按在他的肩膀上:"你喜欢他嘛,当然看什么都好。"
陆臻的脸红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你呢,这几年。"
"我运气没你好,还没碰到适合的。"
"哦,"陆臻忽然握住蓝田的手,"一定要努力找,两个人才是完整的世界,我把我的运气分给你。"
蓝田有些发怔,凝神细看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通透到底,像秋水洗过的长空,他再开口,声音有些哑:"你把运气分给我,那你呢?"
"遇到那个人,需要运气,而我现在已经不靠这个了。"
蓝田点点头,手上略紧了一下,笑道:"那我拿走了。"
陆臻笑得更深,眉眼都弯起来,安然而满足。
"那么,没了运气,你以后要自己小心一点,做事别那么直,别人的想法可能跟你不一样,别那么强硬,没人会一直让着你。"蓝田把他的手放开,转过身,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来开车。
陆臻跟在他身后一路点头,蓝田忽然觉得这场境似曾相识,一晃好像十年前。
"你现在活儿干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告诉我,手是怎么动的,脚是怎么踢的。"陆臻忽然想起来问道。
"这个啊!"一提到工作,蓝田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光彩从身体的内部漫出来,眼神狡黠,笑容温和,却道:"这个,我大概一辈子都研究不出来了。"
"啊?怎么会?"陆臻惊讶。
"我们做基础的,眼前是浩瀚的未知的海,尤其是生物学,越是往里走,越让我感觉到无边无际的未知,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像当年那么狂妄地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解决什么问题。对于我来说,只要能在某一个进程中真真切切地贡献上一小步,今生就可无悔。"蓝田眨了眨眼:"嘿!小子,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失望,我真可怜,你都不爱我了,现在还要被你嫌弃。"
"没有,你胡说,我觉得这么想才了不起呢!真的,你永远都让我追不上。"陆臻着急了。
"行了行了,我走了。"蓝田扶住陆臻的肩膀,用力握紧:"加油。"
"嗯!"陆臻点头笑。
汽车发动,擦身而过时气流带起陆臻风衣的一角,蓝田看着他从自己的窗前划过,消失在车尾,蓝田踩下油门准备加速,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到陆臻向他追过来,跑得极快,像风一样。
蓝田一阵惊讶,把车窗玻璃降下去。
陆臻扑到车窗上,脸上泛红,带着剧烈运动时的血气:"那个,忘记跟你说了,新春快乐,还有祝你幸福。"
蓝田蓦然睁大了眼睛。
"记住,幸福是可以期待的,相信我!"
陆臻追着车跑,向他伸手,蓝田在混乱中伸手与他相握,陆臻终于满意地笑了,站直了身子挥手道别。
蓝田看着车窗缓缓地升上去,后视镜里的那个人笔直地挺立着,像青郁的竹,或者坚韧的白杨。
如果时间能倒流那将会怎样?
如果生活中的一切还能复原。
然而破碎的生活毕竟是破碎过,无法拼接,也无力缝合。
只是,好在曾经生活在心中的那个人还没有变,纯真如初,真诚一如往昔。
那么聪明的孩子,难得的通透,却不可思议地善良。
蓝田看着镜中的那张脸越来越小,慢慢变模糊,深深地叹息:"傻孩子,你难道真的没想过我其实也会妒嫉吗?不过……"
即使你想过,也会觉得我不应该如此,不应该让你失望吧!
期待是一种力量,仿佛威胁,至少,被陆臻期待着,应该是的。
陆臻回去的时候是他老爹开的门,陆老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是把灯都修好了吧!"
陆臻脑中灵光一闪,笑道:"是啊,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讲,那灯就是接触不良,我拆开紧了一下就好了,举手之劳嘛,日行一善,您教我的。"陆臻唠唠叨叨地往屋里走,转头看到客厅里没人了,随口问道:"他呢?"
"去你屋了吧!进去陪陪人家吧,把客人扔给我,自己就这么跑出去,陆臻,你的礼貌有待加强。"陆永华的声音微沉,似有不满。
陆臻听得一愣,回头看时,却只看到自己老爸拿着杯子去厨房,他摇了摇头,把那点浮光似的模糊感念摇散。
房间里没开灯,夏明朗坐在桌边,开着他的电脑打牌。
陆臻把门锁好,走过去趴到夏明朗背上。
"人送走了?"夏明朗分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
"嗯,刚好说到早年的事,就聊了一会儿。"陆臻心想,如果夏明朗问他,他一定坦白从宽,他的运气都给人了,从现在起,他得靠真本事。
但是夏明朗什么都没问,点下最后一张牌,通关。
夏明朗转过身去圈住他:"陆臻啊!我们明天去买戒指吧!"
54.
陆臻一听这话马上眼睛都笑弯了,贴在夏明朗耳根上得意洋洋地说:"咱们不用买戒指了。"
"啊?"夏明朗眼睛一瞪。
"不不,我是说,我找到了更好的。"陆臻欢乐地跳起来去开柜门,神秘兮兮地拿了一个快递盒子出来。
夏明朗记起今天回来的时候,陆臻在小区门口的书报亭里拿了这么个东西,当时没在意,想不到内有乾坤。
夏明朗抱着肩,瞳孔收紧,很是不爽。
撕开层层包裹,陆臻挖出两个银色的镯子,不锈钢的质地,镶嵌着蓝色和黑色的硬质橡胶,夏明朗眉头皱得更死:"这是什么?"
"定情信物!"陆臻把那个黑色的挑出来,咔的一声,牢牢扣在夏明朗手腕上。
"这玩意?"夏明朗撇嘴:"看起来跟手铐似的。"
"像手铐才好呢,铐着你。"陆臻乐滋滋地把自己的那只递过去给夏明朗:"我想过了,咱们就算是买了戒指也不能戴啊,藏在哪儿都不像个事,还不如这个呢。"
"这玩意看起来也挺打眼的。"夏明朗不情不愿地帮他把手镯给扣上。
"没事儿,我就说,这是咱俩共同经历生死的留念,"陆臻的手指划过冰凉的金属,眸色深沉,是无可形容的柔和的黑:"铐住你,连死亡都不能把你带走。"
夏明朗蓦然动容,心里那点矫情的不甘不愿全散去了,略一施力,右手已经圈到陆臻的腰上,倾情地深吻,十指交扣,坚硬的金属敲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爸爸习惯早睡,10点一到就会准时去睡觉,陆臻与夏明朗你侬我侬了一番,偏又做贼心虚生怕冷落了他老妈,又跑到书房去哄美人,留下夏明朗一个人在他屋里继续打牌。
陆妈妈被儿子缠得有点没办法,索性也不批作业了,一边开了电脑上网,一边和儿子闲话家常。陆臻无意中一眼瞄过屏幕,顿时目光凝定下来,那屏幕上标题赫然用黑字写着:中国同性恋现状调查。
"妈!"陆臻竭力平静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
"哎,没办法,现在的孩子啊!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大概是跟不上时代了。"陆妈妈顺势抱怨起来。
"怎么了?"
"前两天,我班上出了个事,"陆妈妈苦笑:"一个男生和一女生在走道上大吵大闹差点打起来,我过去拉开来问,那当然,对我是不会说实话的,我后来搞半天才知道,原来是那男生怪那个女生抢他男朋友。我的老天,两男一女的三角关系,那一男一女居然是对头,你听说过这种怪事吗?"陆妈妈头痛地扶着额。
陆臻笑得有点勉强:"都是小孩子嘛,搞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你还别说都是小孩子,我听说上几届有个孩子就出了国,不为别的,就为这事,在国内呆不下去。"陆妈妈眼中有些痛惜:"那孩子我认识,在我手下上过课,非常聪明的一个,非常聪明非常优秀,你说他父母该多伤心啊,养了这么大的儿子,遇上这种事。"
"妈……"陆臻弯下腰,从背后抱住陆妈妈的肩膀:"其实同性恋也不是一种病态。"
"我知道……"陆妈妈长叹息:"就是,哎,现在真的是,早恋算是正常事了,只要是一男一女地给你恋着,就算是帮忙了。我班上那俩小子还不知道怎么办呢!都是挺聪明的孩子啊,你说要是……要真是不懂事的也就算了哦,偏偏道理比你还足。"
"怎么?他们和你怎么说。"
"现在的小孩呀,跟我们那时候是不同了,资讯发达,什么都懂一点。你跟他说不能这样,他说你歧视他;我说我不歧视你,可你早恋也不对吧!他跟我讲说17岁已经不算早恋。"
"17岁的确不小了。"
"你少插嘴!"陆妈妈瞪了陆臻一眼:"我问他那将来要怎么办,居然跟我说要出国,去荷兰!我刚刚才查到为什么,原来那地方是允许同性恋结婚的,真是气都被他气死了……跟他讲道理,一双眼睛瞪着我,像看仇人似的,你说我一个做老师的,我不是为了他好,我跟他废话什么?"
陆妈妈叹一口气:"还好不是我儿子!"
陆臻心头一搅,声音又轻了些:"那,后来怎么处理的?有没有通知他家长?"
"怎么可能不通知,他妈妈哭得像什么一样,说是在家里就闹,那孩子脾气硬,不爱说话性子又沉,逼急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现在人人家里都就这么一个,出了事谁敢负责,唉。"
"妈,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路要走,也别太担心他了。"
"我为他担心什么呀!"陆妈妈愤然:"我是可怜他家长,真是的,养了十七年的儿子,倒养出仇来了。"
陆臻有话哽在喉咙口,像一根锐利的骨,刮得他生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茫然间回头,看到夏明朗靠在书房的门外,面容沉寂,一双幽黑的眼睛,闪着微芒。
陆臻又哄了他妈妈几句,这才从书房里退出来。
掩上门,却看到走廊里的夏明朗垂着头靠在墙上,是一种从来未曾见过的消沉姿态,陆臻忽然间伸手,揪住夏明朗的领口把人拉进房间里,然后关门落锁,一把将夏明朗推到门上抵住。
昏暗的光线之下什么都是模糊的,只有夏明朗一双眼睛里有光,倒映了窗外的一点星光。
陆臻对着那两点星光凝视良久,猛地扑上去,嘴唇相碰时甚至有一声低低的闷响,很痛,但是,无所谓了。
整个口腔里都是炽热的,辗转着猛烈地亲吻,湿漉漉的嘴唇彼此融化,像是融合在一起。夏明朗的手臂圈上去,用力收紧,那是一个强健而有力的拥抱,会让人喘不过气。
"说你爱我!"在唇齿稍稍分离的瞬间,陆臻轻声喘息着,声音急促而低哑。
夏明朗的身体僵了一下。
"快,说你爱我,随时随地,一生!"陆臻几乎是凶狠地盯着那双幽深的眼睛,变了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而急切的嘶吼。
夏明朗的目光闪动,一手扶着陆臻的后脑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
"我爱你。"那声音很轻,但是清晰,缓慢而坚定。
"随时随地,一生!"
陆臻看不到,在那个瞬间,夏明朗的瞳孔急剧地收缩着,闪着晨星似的光。
55.旅程
不知过了多久,陆臻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缓缓地抬起头,眼中有些歉意:"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
"我不是不相信你!"
"我知道!"
"我从来没怀疑过什么。"
"我知道!"
"我只是,"陆臻的眼眶中有点红,"我只是有时候,还是需要你亲口对我说一遍。"
"我知道!"夏明朗的眼中有温柔的了然,一如他一贯的深沉大气的温柔。
陆臻看着那双眼睛,声音变得更加柔软:"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没有对不起,任何时候你想听,随时来问我,我都会说给你听。"
是的,他懂,他什么都懂!
和从前一样,嚣张跋扈而又沉稳大气,是最坚实的后盾,最稳定而可靠的存在,给你最强的支撑。
有时候很难想象,为什么这样两个截然相反的词可以用到同一个人身上,然而一想到他叫夏明朗,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陆臻反手抱着夏明朗的肩,把两个人的胸口紧紧地贴在一起。
不,他不是在动摇,也从没有疑虑,只是有时候他也需要更多一点的支持!
这一个代价太大的旅程,这一路付出太多,抛弃太多,这不是一个靠一个人的坚定就可以走下去的旅程。
陆臻把手松开,又退开了两步,后背靠在墙壁上:"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嗯?"夏明朗很是和顺地应着他的话。
"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你可能也干过这事,几个男生躲在寝室里看黄片,虽然军校管得紧,可是大家还是有办法。"陆臻低着头,眼神躲闪。
"嗯。"夏明朗轻笑,这房间里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只是他仍然可以肯定,这家伙现在的脸一定已经红得透了。
"然后,我记得很清楚,第一部放的是日本的片子,那女的很漂亮,但男的不行……看了没多久,我身边的同学都吃不大消了,只有我没反应……我那时候特别小,人小就特别怕不合群,我就一直很急,可是急也没有用,于是他们就笑话我,说陆小臻啊!你毕竟还是小孩子什么的……"
陆臻垂着头,说着莫名其妙而久远的话题,夏明朗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耐心地听他讲完。
"后来,一张放完了,后面那张,是欧美的片子,大家都不太喜欢……就在那里商量着要不要换片子……可是可是……"陆臻的声音沉下去一些,尴尬而艰难的:"我觉得脸很热,我……后来他们都笑我原来喜欢外国人,还说什么将来是不是出国娶个金发女人什么的,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时候看的不是那个女人,是……是那个男的。"
陆臻慢慢地把脸转过去与夏明朗对视。
"你当时一定吓坏了!"
陆臻苦笑:"是啊!不敢和人说,偷偷看了很多书,我爸常说恐惧是因为无知,所以不要害怕要去了解。现在想想很傻啊,在学校里什么都不敢做,放假回家拿了我爸的卡去上图借书,不敢带回家里来看,越看越迷惑,积累了太多的理论知识,反而更加搞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是很傻!"夏明朗的心情十分愉悦,当初他如此挣扎而陆臻如此坦然,这样的反差曾经让他郁闷,想不到陆臻不是没挣扎过,只是他挣扎得比较早。
"考上军校,因为年纪小被照顾得挺多,但最后也没什么感觉,后来也和女孩子谈过恋爱,却常常无疾而终,吃饭聊天什么也还好,可是就连跟她们牵手都会觉得不舒服。到后来就明白了,有些感觉说不清楚,但是忽然有一天就能反应过来,像做梦一样。"陆臻盯着夏明朗眼睛看:"再后来就遇到你了,我想,这就是缘份。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但其实我很早就开始了……其实当然,在主观上我就有试图去控制过,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其实都不能真正把握自己。最近常常会想,如果不是我首先对你抱着某种幻想,你可能……可能就不会……"
"不会什么?"
陆臻缓缓地靠近,在咫尺之间凝视那双眼睛:"你现在明白了吧,说到底,其实是我害了你,我向你道歉,但是,我不打算改过。"
"是吗?"夏明朗眼睛眯出危险的弧度:"那你可以选择赎罪。"说着,一把拎起陆臻常服的领口把人扔到床上,只是纵身扑上去的时候,轻轻地低喃了一声:"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了谁!"
夏明朗抱着陆臻的身体轻轻一滚,便消去了全部的冲击力,而床板发出轻微的碎响令他想起了某个重要的老问题:"你房间的隔音怎么样?"
"不太好!"陆臻伸手去解夏明朗常服领口,滚烫的潮湿的唇随即贴到夏明朗脖子上突出颤动的血管。
夏明朗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叹息,靠近,耳语:"那,我在下面?"
"不要!"陆臻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解开了夏明朗身上从外到里的大半的纽扣,衣襟一分,露出古铜色的坚实胸膛。陆臻的牙齿先是落到夏明朗肩膀上,一路啃啮着往下滑,越过突出的锁骨,嘴唇覆在夏明朗胸前敏感的两点上吮吸舔咬。
"真的不要?"夏明朗一边压抑地喘着气,把纠缠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甩开。
"不要!"陆臻忽然抬头,一双眼睛里亮闪闪地带着笑:"我要等明天白天没人的时候,把你折腾得哭爹喊娘。"
夏明朗听得一怔,转瞬便笑了:"靠!"
随即一个翻身把陆臻压到身下去,顺手抽出陆臻腰上的皮带把他的手臂捆死,手掌从裤子下面伸进去,用火热的掌心辗转炙烤抚弄一个男人最敏感的部位。
56.
陆臻的脸一瞬间便红透了,牙关咬得死紧,只有极细的呻吟声从齿缝里漏出来。夏明朗一口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齿和舌头细细地逗弄,轻笑着骂道:"小混蛋,长本事了啊,要造反么?"
陆臻只是闭着眼睛喘气,呼吸缭乱,一字不发。
夏明朗忽然一顿,所有的动作都停住:"服不服?"他挑着眉笑,嘴唇若即若离地贴在陆臻的唇边,空气带着音波的颤动,让两个人的唇轻轻相碰。
陆臻闷哼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看到一双眼睛近在眉睫处,用最极限的距离在盯着他,于最黑暗中闪烁耀眼的光辉。
"服不服?哦?"
他看到那个男人的嘴角慢慢地勾起来,弯出某种魅惑的弧度。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扑到他脸上,里面混着烟与血的味道,战火与硝烟,金属的铁锈味,阳光的烈度以及永不褪色的信仰。
陆臻微微张了张嘴,他想说:我服。
可是声带拒绝把这两个字振动出来,于是,他把自己微张的嘴唇覆上所有浓烈而炽热的气息,以及那种温软而厚实的触感。
夏明朗在陆臻的唇碰上去的时候,已经忘记了他的问话,暖热的舌头在口腔里翻搅舔舐,他看到陆臻又闭上了眼睛,脸上有专注而深入的热情,于是所有的神志都悄然地退去,每一寸的皮肤都变得敏锐之极。
炽热的下半身贴在一起摩擦着,全身的血液都沸腾到了极点,衣服束缚变得如此不可忍受,只想把一切包裹在身体上的东西都甩去,让皮肤与皮肤紧紧贴合,每一寸,每一分,每一个细胞的贴合。
"手,手……"陆臻忽然皱了眉,低喘。
夏明朗以为捆太紧伤到了,急忙去解开皮带的扣子……陆臻用力挣脱出来,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手臂紧紧地抱住夏明朗的肩膀,指甲嵌在他背部厚实的肌肉里。
不会放开的,绝不会,陆臻微微睁开眼睛,一口咬上夏明朗光滑的肩膀,我要留下记号,从此以后你是我的人了!
嘴唇贴到皮肤有种炽热的湿软,就是这种柔软的触感,开始最初的沦陷,夏明朗大力抽送的身体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凉意随之传来,刺痛伴着快感使他喉咙发出模糊的低吼。然而那唇似乎并不满足,舌尖不安分地挑弄着细小的伤口,像是要挑逗出更多的血液。
"你这个爱吸血的小鬼!"夏明朗的声音含糊在沉重的呼吸中,手指插进陆臻的头发里,把他的头扯离自己的肩膀。
"好吃吗?"夏明朗眯起眼睛问。
陆臻仰着头,从下巴到脖颈处的线条流畅动人,而眼神是茫然的,折射着迷乱的散碎光彩,薄唇上沾满了血,一片殷红。
夏明朗一时有些怔忡了,声音喑哑得像某种喘息似的吟叹:"别那么自私,一起吧!"
说着,嘴唇覆上去,用最激烈而绵长的亲吻吮吸,分享所有:唾液、血液……一切!
体温在激情退去后慢慢地降了下来,陆臻便觉得有些冷了,趴在夏明朗胸口上,到床头柜的抽屉里找空调遥控。
"不睡觉?"夏明朗摸着陆臻的头发,桀骜的短发,擦过掌心的感觉,有一些痒。
"嗯!"
汗津津的身体贴在一起,有一种粘腻的感觉,不过时间太晚了,不好再去浴室,陆臻一边用被子擦身体,一边笑:"明天要洗床单了。"
"睡吧?嗯?早点睡!"夏明朗靠在床头,从地上的衣服口袋里拿了烟出来抽,丝丝缕缕的蓝烟在空气里画出痕迹,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模糊:"我看着你睡。"
"别抽了。"陆臻皱眉。
"可是,不抽烟,嘴巴闲着没事干啊!"
陆臻的眼睛微微有点弯起来,一手撑了身体凑上去堵夏明朗的嘴,然后退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笑:"现在有事干了?"
说着,把那支烟从夏明朗手上拿下来,可是在手里捏了半天,却发现不好处理,陆臻一般不抽烟,而这房间也长久没人住了,干净得过分,床头柜上除了一个闹钟和一盏台灯之外空无一物。
柜子,是木头的,地板,是木头的,陆臻看着手上那一星红点有点无奈,夏明朗看着他笑,伸手把烟头直接捏熄了。
"不疼?"陆臻好奇。
"不疼,下次可以自己试一下。"夏明朗把陆臻的手掌翻过来看,抚摸上面厚厚的茧,两年前,或者三年前,这双手,应该还是细致柔软的吧?只是现在……
"你应该也不会觉得疼了,只是你还不知道。"夏明朗看着他的眼睛,眼中有一些怜惜,然而更多的是激赏。
"几点了?"夏明朗忽然想起来,去找手表,可头一偏却看到一只硕大而圆滚滚的机器猫闹钟十分占据眼球地镇在柜子上,顿时愣了愣,没撑住,笑出了声:"陆臻啊,你几岁了你?"
"干嘛?"陆臻没好气,随手把闹钟拿起来看:"一点多了。"
一转头,看那死烂人还在笑,顿时怒目:"笑什么笑,不挺可爱的嘛。"
夏明朗看着两颗差不多大的头并排竖在自己眼前,实在忍不住笑得捶床:"可爱,可爱,是挺可爱的。"
"笑你个头。"陆臻不爽,随手拿闹钟对着夏明朗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扑上去堵他的嘴:你嘴巴又闲着了是吧!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房间里一直重复如下的对话:
"睡吧,啊?"
"不睡!"
"那我抽根烟?"
"别抽烟。"
"我闲着没事干,会很难过。"
……
"给你找点事干。"
……
"你也不能一直干这事不睡觉啊……"
"为什么不能……"
当然,这样的对话实在是无聊了点,只是那两个人——
一个心里想着:靠,人这一辈子有时候也得无聊这么一回吧!
一个心里想着:靠,人这一辈子有时候也得让他无聊一回吧!
于是,就这么一直无聊了下去,一直到,两个人都迷迷糊糊地靠在一起睡着。
57.陆臻
第二天早上,陆臻醒过来的时候便用他那特种侦察兵的耳朵仔细地扫描了整间屋子里的详情,然后,纵身跳起来欢呼:"他们去我阿姨家了,我们自由了!"
夏明朗身上一凉,随手抢被子。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陆臻兴奋地抱着夏明朗嚷:"这意味着我们两个可以为所欲为了!"
夏明朗刚刚睁开眼,就被另一双眼睛里的锐光给刺到,大脑在零点零一秒的极速中清醒过来,然后,有一个句子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响开:
"我要等明天白天没人的时候,把你折腾得哭爹喊娘。"
夏明朗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往被子里钻了钻,用一种十分平淡的声音说道:"你当心着凉。"
"哈!没关系!"陆臻光着膀子就冲出去,把家里能开的空调全开到了三十度,横竖浪费他爹妈的电费他不心疼,然后再冲回来冲着夏明朗精神十足地吼了一声:"起床了!"
夏明朗没精打采地看他一眼,慢腾腾地开始穿衣服,并且穿得整整齐齐,实实在在。
今天的早饭是大饼油条和豆浆,如果说陆家的男人是极品,那陆小臻明显还排不上号,他老爹陆永华才是男人楷模。
然而,试想一下,两个极度缺乏自由的人,忽然间得到了十分彻底的自由,那会做出什么反应?
很简单,茫然!
吃过了早饭,两个就开始了大眼对……哦大眼的程序。
夏明朗因为心怀鬼胎的缘故,变得比平时沉默了一些,房间里的温度渐渐地升了上来,犹如暖春,夏明朗索性把袜子又脱了,赤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把陆臻家里的旧报纸都翻了出来,靠在客厅的大窗边,看得怡然自得。
而陆臻在干完了必需要干的工作,比如说洗碗、洗衣服等琐事之后,面对着空下来的大把时间,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哎,你说,我们等下干点啥?"陆臻很是踌躇。
夏明朗仔细地观察了他的神色,确定这小子不是在欲擒故纵,诱人开口,以图后计,于是便有些犹豫了起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他回想一下自己昨天晚上发出的豪言壮语。
毕竟这等壮举,过了这村就没这店,陆臻这次错过了,下次要圆梦不晓得要到猴年马月。但是,这种事要让他来主动提醒,那……实在是有那么一点,那么说不过去。
于是,我们一向英明果决的夏明朗大人,也不由得华丽丽地囧了。
"要不然,我们出去逛逛?"陆臻仰着头看天,自己先否定了自己:"没什么意思。"
夏明朗十分谨慎地选择不置可否。
而恰在此时,浴室里的洗衣机开始报警,陆臻咕哝了一句,先去拿床单。夏明朗反正无聊,一手拎了报纸施施然跟在后面,看陆小臻干活,毕竟还是冬天,浴室里的瓷砖冰凉,夏明朗一脚踩进去觉得不太舒服,又退回到了走廊里。
"哎,你怎么……不穿袜子。"陆臻看他举止异样,视线顺着他的身体往下落,一路,滑到了……
如果说夏明朗身上还有一块白的地方,那就是脚背。白,基本上是你能想象到的白,因为他这辈子好像就没太有机会让它们晒过太阳,他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在无数的风吹日晒雨淋中被磨砺得粗糙起来,却无意中保留了一块相对还比较细腻的地方。
陆臻看着夏明朗赤足踩在暗红色的地板上,脚背上浮出淡青色的血管,指甲修剪得很短,整整齐齐,灰绿色的作训服裤脚散开,有些长,后跟处被他踩在了脚底。
"你,不应该招我的!"陆臻脸上有点红,声音有些古怪。
夏明朗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不由得错愕苦笑:"这也算!"
"我觉得算。"
"陆臻,"夏明朗退开一步:"你要上就上,不要找这么古怪的理由。"
"不是这样的,"陆臻逼上一步,正色道:"经过昨天晚上,我忽然觉得我好像有点太那个什么了,我本来打算为了我良好正直的形象而计,要保持我们两个之间纯洁的革命情谊,不要搞得来,我跟你好,就是为了……啊!"
夏明朗笑得十分诚恳:"嗯,有道理……那,没事了?我先走了。"
"你做梦!"陆臻忽然纵身一扑,把人按到墙壁上,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现在忽然觉得男人好色,实在天公地道。"
"天公会哭的!"夏明朗失笑,此刻他的脸贴在冷冰冰的瓷砖上,这是个很不舒服的状态,然而那双眼睛里却有细碎的笑意在闪,甜蜜而温柔,好像在说:你这小鬼,我该拿你怎么办?
陆臻忽然怔住了,眼神中的锋利明朗都渐渐散去,变得专注而痴迷,低声嘟喃着:"你这妖人,别这么看着我。"
夏明朗有些讶然,回头去看那双清亮的大眼睛,黑色的瞳仁里映出自己的脸来,实在是很平凡的五官,他在想,实在没什么会让人不知不觉看到想要发呆的魅力。然而不等他把这问题想明白,陆臻已经把他翻转过来,一手拎起夏明朗作训服的领口往自己面前拽,于是两个人的嘴唇便扎扎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于是,在嘴唇相碰的瞬间,夏明朗忽然想起:曾经无数次,他在那人背后深深呼吸,呼吸那种清爽明朗的味道,而陆臻有时诧异地回头,不明白他脸上那种平和而满足的微笑是所为何事。
原来如此,原来一个人最迷人的地方,总是要靠别人去发现的。
如果说陆家还有一块地方没有被空调覆盖,那就是浴室,陆臻衣服脱到一半,忽然觉得有点冷,头脑又清醒了一些,便看到夏明朗被自己扒光了上衣顶在冰冷的墙面上,上下其手,顿时就有点不好意思。
"冷吗?"
夏明朗满不在乎地笑笑:"还好。"
是还好,如果有必要,他可以在摄氐5到6度的水中潜伏数小时;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把自己埋在雪堆里一整天,这点小小寒冷,真的算不了什么。但陆臻却有些被他这不在乎的宽容笑意伤到了。
"你什么意思!"陆臻恼怒地在夏明朗下唇上咬一口:"我需要你这么迁就我吗?"
夏明朗失笑,用食指挑高陆臻的下巴,贴在他的唇边轻声道:"我不迁就你,你会有机会吗?"
陆臻怒目圆睁,悲愤……
"你大爷的!"
"夏明朗!我杀了你!"
58.
打架,其实也是一件很不错的情趣活动,大打虽然伤身,小打却可怡情。夏明朗灵活地在这浴室的方寸之间躲避,终于还是被逼进了淋浴间,再退一步,后背又贴上了冰冷的瓷砖,便笑道:"这地方好像不错啊!"
"是啊!"陆臻耍帅,一脚回旋踢把淋浴器的开关挑起来。
热水扑头盖脑地浇下来,夏明朗被烫得咝了一下,苦笑道:"你好歹调一下,我都快熟了。"
"熟了好,熟了才好吃!"话虽这么说,可还是马上伏身去调水温。
夏明朗却在蓦然间迅疾地伸手,穿过水汽蒸腾的茫茫水帘,一手扣住陆臻的腰带把他拉进去,用力一甩,把人扔到墙上,炽热的水流瞬间把人打得精湿。夏明朗火热的唇贴到陆臻的胸口上,一边抽了他的皮带往外扔,一边亲吻着往上,最后停在陆臻耳根,用齿尖咬着他的耳垂哑声道:"没劲,一点用都没有,折腾了这么久连衣服都没扒掉,还怎么跟着我混?"
陆臻愤怒地瞪着眼,前面是火,炽热的水流,炽热的人,后面是冰,光滑而冷硬的瓷砖。
冰与火交错在一起的感觉,令他想要发疯。
陆臻猛地低吼了一声,手肘膝齐动,一手扣住了夏明朗的手腕,用力一拧一带一踢,把人按倒在地,夏明朗让了他半招,顺势躺到了地上,陆臻像一头狩猎中的豹子一样冲破水帘扑过来,紧紧地摄他的嘴唇,把所有的笑意都吃进肚子里。
唔……夏明朗有些满意地微笑了,这,还像点样子。
终于把所有的衣服都甩开了,沾了水的衣料变得坚涩,特别地难脱,所以不得不承认他们麒麟基地的作训服质量上乘,居然在陆臻如此凶猛的撕扯中顺利地生还了。
陆臻已经被点着了,顾不上再跑出去穿越两个房间,翻找润滑剂之类的工具,只是用浴液搓了点泡沫出来做润滑便匆匆进入。
夏明朗有些难耐地皱起了眉,习惯性地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却不由得看着陆臻通红的眼睛苦笑,自从那次抽风把他搞得直接进医院,这小子简直变态似的关心这种事,疼不疼的问题可以问到人发烦,看来今天真的是把他激过头了。
自作自受啊……
夏明朗小心地调整着姿势,顺应那种猛烈的冲击,寻找比较适应的位置。被侵入的感觉并不太好,他一直都没有办法完全适应,但快感仍然可以源源不绝地被激发。应该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夏明朗心想。是的,身体对他没有抵抗力,只是单单被抱着脖子亲吻,感觉那火热的呼吸扑撒到自己皮肤上就会觉得兴奋异常,所以,才会放开手,心甘情愿地任他为所欲为。
这一生,夏明朗从未主动放弃过对自己的控制,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陆臻是第一个,令他愿意把控制权放到他手里,因为某些难以言明的渴望,因为信任,因为那个孩子清澈而专注的双眼。
猛烈的水流从头顶上大力地砸下来,犹如一场暴雨,隔绝了时间空间与人间,眼前是白茫茫的水汽,而耳边,只有水声的轰鸣。
夏明朗偏过头,看到暴雨下的地面,大滴的水珠砸下来,溅出一小朵一小朵的花,边缘上镀着莹黄色的灯光,隐隐的有彩虹的底色。
这世界变得茫远了起来,眼中只有一片璀璨晶光,令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在这极致喧嚣与动荡的时刻觉得平静。
安宁而黑暗!
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大脑变得凝滞起来,慢慢地不再转动,所有的思绪与谋划都被清空,那一刻他放弃了对一切的控制,随着另一个人的节奏而动,犹如一个疲倦到极点的人,放松着,渐渐沉溺。
水流从鼻腔里倒灌进去,从肺部传来的刺痛感,令他在瞬间屏住了呼吸。
很黑,眼前的一切都很黑,呼吸器已经被人扯落,他看见一连串银灰色的水泡缓缓上升,头顶是波光交错的水面,浮上去,便可生还!
他奋力地要往上游,可身边纠缠的人体像是有一吨重,在水流中厮打,动作缓慢到优雅,却连再多撑一秒钟都是生与死的极限,肺里已经再没有氧气,拼命挣扎的结果是肺部疼得像要炸裂开,而最后一下肘击,重重地打在胃部,夏明朗终于张开嘴,呛一大口水进去,开始猛烈地咳嗽,天昏地暗。
在神志渺茫中,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下颚被人用力掰开,炽热的空气直扑进来,夏明朗猛地弓起身体在半空中抱住陆臻的脖子,用力吮吸,呼吸他肺里的空气。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陆臻惊慌失措地捧着他的头。
"没什么!"夏明朗摇摇头,大脑因为缺氧而眩晕,绷紧的肌肉变得柔软,他慢慢倒下去,仰面躺在地上,声音沙哑而模糊:"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你……"陆臻的声音忽然尖锐地变了调,眼中腾起一片火光。
夏明朗有些诧异,然而在迟钝的大脑做出更多的反应之前,陆臻已经低下头用一种近乎凶狠的姿态在亲吻他。
他的吻法激烈而粗野,带着某种愤怒与压抑的强大无比的欲望和热情,像是无边的海水潮涨潮落,让夏明朗蓦然觉得像是跌入了潮汐里,灵魂从身体里飘出,席卷翻腾在唇齿之间,翻滚起伏片刻不得安生。
夏明朗有一瞬间的慌乱,而记忆的碎片却在此刻倾巢而出,将他吞没。
在丛林里被蒙头毒打,失了火的皮鞭在背上咬出撕裂的痛感,身体已经蜷成一个球,然而刁钻的皮靴仍可以找到最薄弱的部位,狠狠给予重击。胃部在炽热的疼痛中抽搐,咳出的胃液里带着粘稠的血沫。
……
M16A2的枪口喷吐着实弹的火焰,机枪的子弹把空气划得支离破碎,眼前是电网、高墙、壕沟所组成的无数障碍。
前进,唯有前进,一路突击、爆破、歼敌,否则身后追随的子弹将直接结束生命。
翻过高墙的瞬间,流弹从左臂中穿过,有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停滞,令他看清了那颗子弹带着血珠滑过他眼前,然而下一秒,他扑倒在地,用被贯穿的手臂爬过泥泞的铁丝网。
……
审训室里,口腔、鼻孔、眼睛里灌满了瓦斯毒气,泪流满面、呼吸窒息,只是本能地挥舞双手驱赶毒气,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爬行,手指在地面上抓出淋漓的鲜血。
……
黑暗,最极致而纯粹的黑暗,耳边是肆虐枪炮声与人类濒死时的惨叫,不知时间,漫长无止尽。
……
59.
那些记忆,令他为之深深骄傲却痛苦的,让他有时觉得不如索性都忘掉,却也明白今天的夏明朗,正是成长于那些可怕的记忆里。
他还记得很多东西:烈日下极限干渴时浇在他面前沙地上的水;实弹越障之后马上要数清的数百粒碎豆,要用16公里武装越野才能换到的不足100克的食物;记得他每天早上升起的殷红如血的旗帜;记得他在饥渴中挣扎,在疼痛中抽搐,在恐惧中压抑得几乎要发疯。
当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极限,肉体变得麻木,唯有意志在坚守。
不能放弃,没有理由,只是不能!
放弃了,第二天早上就没有人再去升旗,那面血染的战旗将被折叠齐整与他一起被送走,所以!不能!
他可以死,但不能输,为了一个军人尊严,作为一个中国军人的尊严。
忽然间,水声好像消失了,四下里弥漫着浓重的白色雾气,温柔地包裹着。
有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剧烈地喘息,焦躁而压抑地嘶喊着:别不吭声,叫我的名字,快,叫我的名字,求你……叫我的名字……
"陆臻?"
夏明朗茫然失神,好像仍然停留在狙击训练的黑屋里,在三天三夜的压抑中平静地崩溃着;仍然置身于野外生存的海岛上,将一颗泥螺连壳咬碎,海水的咸涩刺痛了干裂渗血的嘴唇……
"陆臻。"
这名字从喉咙的深处发出来,像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有某种安抚灵魂的力量,在绝境中给予支撑,在黑暗中闪烁希望的光芒。
陆臻……陆臻……
夏明朗反复地念诵这个名字,犹如某种呻吟。
曾经他在绝境中坚守,咬牙硬挺,一声不吭,意志在非人的磨砺中变得坚硬如钢铁,而此刻,坚硬的裹着恶质铁壳的心似乎破开了一角,有一个名字在柔软地涌动。
挺好的,夏明朗忽然觉得,至少,下一个生死关头,他除了纯粹的坚持,还有一个人可以想念,那会让苍白的绝望染上色彩。
空气中的白雾慢慢消散开,夏明朗的脸渐渐清晰起来,陆臻已经从之前狂躁的高潮释放中清醒过来,动作变得像往常那样轻柔而细腻,伏下身体,亲吻每一寸令自己心动的皮肤。
夏明朗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迷幻的韵质,陆臻甚至被自己名字的音节所迷惑,目光痴迷地掠过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掠过潮湿鲜润的嘴唇,掠过挺直的鼻梁,然后……一切都停止了下来。
他看到一双眼睛,漆黑如夜,幽亮如晨。
底色是深到炫目的黑,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水膜,不知道是眼中凝出的泪,还是飞溅而入的水滴,就那样安静地凝聚着,积满了眼眶,却没有滑出。细细碎碎的光,从那漆黑幽潭的最深处折射出来,仿佛在水底还有另一个世界,来自异界的光芒穿过波面的纹藻投射在寂静的空气里,最纯净而无彩的颜色,却因为无色而比任何色彩都更加夺目。
似乎是意识到了他动作的停滞,夏明朗的眸光悄然下滑,落到陆臻脸上,波光历历的湖水,微微颤动着,溢了一些出来,沾湿了睫毛。
"陆臻?"夏明朗轻声问,那声音里有一种探究,有点心疼的关切。
陆臻在这两个曾经听过千万遍的字节中落下泪来,他忽然意识到,在夏明朗张扬而坚韧的生命前半段,那人都不曾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模样;而终其这一生,自己都无法忘记这张脸与此刻的泪光。
夏明朗抬手去抹他眼角的泪光,这个奇怪的小鬼,总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刻哭出来。
"我会保护你的!"陆臻忽然道,声音里带上了嘶哑的坚定。
"哦?"夏明朗哑然失笑,然而笑容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因为看清了陆臻眼底坚定与炽烈的火光,他又笑了:"好啊,那你可得再加把劲才行。"
于是,那双眼睛慢慢地合拢了,满溢的湖面生出层层的波纹,终于冲出了湖岸,泪水从两颊悄然地滑落。
"我有点累了,让我睡一会儿!抱紧我!"
有些人,说出来的话像咒语,每一个字都是,不可违抗。
陆臻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把夏明朗扶了进去,话说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由衷地感激过他老妈那死小资腔调,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买一只超大的浴缸,然后一个月也不会去泡一次澡。
"老妈,就当我帮你把本捞回来吧。"陆臻小心翼翼地往水里滑的时候,口中喃喃低语。
夏明朗的眼皮略微颤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笑,却没有睁开眼睛。
陆臻知道他没有睡着,而此时却是个比睡着更为纯粹而彻底的状态,他只是那样安静地躺在那儿,水面漫过他胸口的位置,头微微往后仰着搁在浴缸的边沿,露出缓缓滑动的喉结。
呼吸,异常平静地呼吸,胸口缓慢地起伏着。
陆臻忽然觉得这时候只要他一个指头插下去,插入夏明朗第三和第四根肋骨的间隙里,那他一定会死。那只敏捷的猎豹,凶猛的苍狼,此刻把他的一切都收起来了,所有嚣张锐利的锋芒,所有气势逼人的杀性,以及,所有的睿智奸诈与狡猾。
变得简单纯白如婴儿。
他说他累了!
陆臻从没听他说过这种话,到此刻才忽然惊觉,怎么?竟从来没听他说过这种话?
有时候,一个人从来不说累,于是人们便默认他不会累;有时候,一个人永远都强硬,于是我们就认定他不会倒。
生命需要拼搏,但有时也需要休息,很少有人知道,那似乎一刻都不停地在跳动着的心脏,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放松,草原上最强悍的狮子,大部分的生命在晒着太阳,而最疾捷的猎豹总是懒洋洋地睡着觉。
陆臻侧身在夏明朗身边趴着,一手沉在水面下,另一只手,手指缓慢地滑过夏明朗的胸椎骨。
纵欲总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在纵完之后的当下,会让人变得心无旁骛,陆臻的嘴唇落到夏明朗的皮肤上,缓慢而轻柔,这是不带任何欲望的吻,轻轻地碰触着,遇到伤痕纠结的地方,便略做停留。
夏明朗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平静地笑着,像是有种柔和的光从内里散出来,他缓缓地抬手,湿淋淋的手掌在陆臻的头发上揉了揉,把那颗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
然后,一切都彻底地安静了,只有细细的水流声,淙淙然不绝,水波随着他们呼吸的频率缓缓起伏,温润如体温的液体包裹着全身,犹如母亲的子宫,最极致的平静。
60.我男朋友
当陆臻醒过来的时候,夏明朗已经醒了很久了,浴缸里的水满了,从边沿漫出去,夏明朗把他的人抱高了一些,让鼻子露出水面。
"醒了?"
陆臻闻声转头去看夏明朗的眼睛,果然,又恢复了,再深的温柔里都夹着锋芒,像绵里的银针,闪着尖锐的光。
"嗯!"陆臻有点怅然若失。
"起来吧?几点了?你要不要先收拾一下?"
陆臻把他家浴室整个地扫了一遍,脸慢慢地红起来,眼前的情形,用台风过境这词来形容,绝对是一点不过分。不过他已经很庆幸了,至少在他情绪失控的时候,没有一拳打碎了淋浴间的钢化玻璃。
陆臻披了块浴巾从水里跨出去,七手八脚地把四散的瓶瓶罐罐们各归各位,好在他家的排水设施很是经得起考验,倒没出现什么水漫金山的状况,只是两套作训服全被泡得精湿,想不洗也不能了。
夏明朗趴在水缸沿上笑:"你说,你爸妈月底看到水费单子,该是个什么表情啊?"
"水不值钱,电费才厉害呢!"陆臻笑嘻嘻的:"管他呢,哈哈,反正到时候我山高皇帝远,名将在外。"
陆臻把东西都收拾好,外间的空调开了大半天,温度已经打得很高了,光着膀子来去倒也不觉得冷,夏明朗正拿毛巾擦干了身体,正在穿内衣,就听得陆臻在外面一声惨叫:"啊!这么晚了!"
"怎么了?"
陆臻一下子冲回去,急道:"惨了惨了……我那同学会啊!约了七点的,现在都两点多了,我们还要先吃点东西……还要去给我爸妈买礼物,还……"陆臻还没念叨完,就看着夏明朗在那摇头,看那口型大概也离不了"娘们叽叽",这四个字。
陆臻有点不忿,苦于自己也觉得这样是挺娘们叽叽的,又无力去反击,只能继续吼:"快点穿衣服!"
"穿什么?衣服都湿光了。"
常服?陆臻想了想,算了吧,太打眼了,穿上身半条衔的人都往这边看,想着想着却是眼前一亮:"队长,让我给你好好打扮一下吧!"
"怎么!?"夏明朗也来了兴致:"不过,你那衣服,我能穿吗?"
"切!什么意思,我还比你高呢,你当心嫌大!"陆臻哗啦一下,把他的衣柜拉开来,顿时自己都看得吓了一跳。
"呵!你小子开服装店啊?"夏明朗惊叹。
"都是我妈买的!"陆臻笑得尴尬。
生了个帅儿子,当然希望全世界人民都能承认他的帅,只可惜这儿子常年不在眼前,买了衣服都只能挂衣柜,陆妈妈心里也不是不郁闷的。
陆臻虽然比夏明朗要高一些,却瘦了不少,所以上衣反而要比他小一码,在柜子里翻半天才找到前年阿姨送的一件黑呢大衣,当时买大了,给夏明朗穿倒是刚刚好,里面随便套了一件厚的白棉衬衫。
夏明朗号称这样已经不会冷,陆臻嘿嘿阴笑了一下,心道:随便你,到晚上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上海的阴冷。
陆臻自己的选择面就要大多了,毕竟一年也穿不到一次便装,便有点得瑟起来。挑了件他最喜欢的黑色军服式的西装夹克穿出来炫耀,里面配深蓝色的棉衬衫,外面又套了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一副时尚俊杰的模样。
陆臻眼尖,趁夏明朗穿衣服的时候一眼又看到他肩膀上那口牙印,心里便有点得意:"我再给你下点毒吧,把那个印子给弄成永久的。"
"你索性拿刀刻一个吧。"
"也行啊!刚好和我身上那个配套。"陆臻下意识地摸摸自已的肩膀。
"那,不如把我们两个身上所有的疤对应起来吧。"夏明朗一弯腰,把人锁在床头方寸之地,笑容可掬地提议着。
"哦……这个,正所谓,军人的伤疤就是他的军功章啊,小生无功不敢受禄。"陆臻小心翼翼地从夏明朗身下滑出来,快手快脚地开始换衣服。
陆臻难得穿一次便装,又偏偏是收腰卡肩的款式,过分地夸张了腰线,夏明朗便有点诧异:"怎么以前没觉得你有这么瘦啊!"
"我这叫精悍!"陆臻反驳。
夏明朗一双手卡到陆臻腰上,笑道:"我再用点力,都能把你给掐断了。"
"夏明朗!"陆臻的口气忽然郑重起来:"如果你不打算马上把衣服脱了,我俩再战一场,那最好不要随便在我敏感的部位摸来摸去。"
夏明朗一下没忍住,笑喷,连忙把双手拿开了以示清白。
"谢谢啊!走吧!"陆臻面无表情地一伸手。
军装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那是一种标识,一个证明,一位身着军装的军人,会不由自主把自己的意识绷紧,让自己的言行可以符合那一身的浓绿。
而与之相对的,便服就像一种压抑之后的放肆解脱,那种感觉近似于两个身在异国他乡的人在公共场合大讲母语时的嚣张快意,以及那种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的、人在规则之外的放纵。一个身装便装的军人,有时候会比平民的言行更夸张一些。
因为要去给妈妈买礼物,到了市中心,陆臻便先拖着夏明朗直奔一间大商场。陆臻既然敢嘲笑夏明朗恶俗,当然自己就得有几把刷子,一走进那花花绿绿的卖场,陆臻镇定自若地把临出门时从老妈桌上顺来的口红拿出来,让店员小姐们验了下货,便直奔了雅诗兰黛的专柜而去。
这天正是年假期间,商场里的生意十分清淡,柜台上冷不丁来了两个上档次的帅哥,整个专柜都被震撼了,三个柜姐全围了过来,眨着浓妆的眼睛,笑容甜蜜之极。
甭管她是八岁的还是八十岁的,陆臻从小在女人面前就没怯过场子,当下笑容款款地说明了一下来意,又把自家美女老妈的年纪和皮肤状况略略介绍一番,长睫毛下的一双双眼睛顿时更加亮了几分:孝子啊!
接下来的发展就更没什么悬念了:推荐,挑最有性价比的给他推荐;打折,拿员工的会员价为标准。
夏明朗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陆臻如此左右逢源的样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小生一向妻妾成群,男女通杀……
你还别说,这小子倒真的没说谎。
61.
反正,来都来了,陆臻心满意足地看着礼品被妥贴地包装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拉着某柜员MM低语:"有没有什么,适合给男人用的护肤品?"
"你用?"
"不是的,给他!"陆臻以眼神示意,柜员MM便转过头去看想鉴定一下夏大人的皮肤状况,夏明朗此人对于任何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十分的敏感,马上诧异地挑眉扫了一眼过去,黑璨璨的眼睛,顿时把人家小女生煞得红了脸,吓得马上把视线收回来。
陆臻马上哄道:"别怕,别怕,我大哥这人看起来凶,其实人挺好的。"
"看起来很正常,就……正常的洗护就可以了……"小姑娘脸红红的:"这样吧,我们柜都是给女生用的,我去帮你找碧欧泉家的拿个套装过来。"
"行,就麻烦你了!"陆臻笑出一脸的灿烂阳光。
那女孩子跑出去几步,又转回来,笑道:"我索性给你也拿一套吧。"
"行啊!"陆臻答应得十分爽快。
"搞什么呢?"夏明朗冷眼旁观了半天,眼看着硝烟都已经弥漫到自己身上了,终于忍不住凑上去问。
"哦,是这样的,主要是觉得您这张脸太沧桑了点,都让劣质化妆品给毁了,想给您整套东西来挽救一下,下次再上妆的时候,搞点高指标的防晒霜什么的先打个底,也给脸上扑个粉,也好冒充白面小生。"陆臻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陆臻,虽说丛林迷彩的成份问题是后勤科的事,不过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用的迷彩是能防晒的吧。"夏明朗以一种教育白痴的口吻凑到陆臻耳边悄声道:"防红外,防紫外,当然也防晒,防水防汗防反射光,以及一定驱虫效果,马蜂可能是防不了,蚊子……你最近有被蚊子咬过吗?"
夏明朗拍拍陆臻的肩,以一个老兵的骄傲挺痛心疾首似的看着他:"陆小臻同志,请不要这么瞧不起军品。"
陆臻愣住:"真的假的?"
"我回去会告诉后勤支队的何队长,你瞧不上他们家的东西。"夏明朗笑眯眯地说着,随手摸摸自己的脸。
"不要啊!"陆臻哀叫,万一要真得罪了后勤上的,把不防蚊的迷彩当成防蚊的发给了他,那他不就死定了么。
两人正纠缠着,刚才那女孩子已经把两套东西拿回来了,很简单的男士洗护产品:一支洗面乳一罐乳液,倒真是一点没乱宰人。陆臻接过来看看,有点奇怪:"噫,一样啊!"
"是啊,你们两个本来皮肤状况就差不多。"
"哦……"陆臻把东西拎在手里,鄙视军品这罪名貌似不轻,如此看来夏明朗对这种东西挺排斥啊……他正在心里犹豫着,却看到夏明朗笑眯眯地掏出了钱包:"多少钱?"
呃?陆臻大诧异。
本来嘛,这件事,如此也算是了结了,陆小臻自然不会让夏大人掏腰包,连忙拦住了,跟着一个柜台MM去收银台划卡。在基地呆着的时候都没什么机会花到钱,花不到钱自然也想不到钱,陆臻在等签名的时候脑子里灵机一闪,颇为好奇地问道:"你现在一个月收入多少啊?"
"不知道,你爹的退休金有多少?"
陆臻一时没反应过来:"五,六千吧!"
"哦,那应该还比你爹的退休金高点。"
记性真好啊!陆臻一头的黑线:"废话!到底多少?"
"干嘛?查我账啊?"夏明朗笑容暧昧,眼看着陆臻脸色不善又转口道:"不过……真不知道,没事查那东西干嘛,无不无聊。"
是挺无聊!陆臻望了一下天,自己也觉得自己挺无聊,没事查这东西干嘛,唉,魔都人士的劣根性啊。
他们正低头细语,收银的小姐一边把单子开出来指点陆臻签名,一边神色迟疑地凑近了,用极轻的声音问道:"那个……那个,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陆臻一愣,震惊地看了面前这BH的女生一眼。
小姑娘马上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恶意的,我……"
陆臻忽然笑起来,张扬而肆意,一手揽了夏明朗的肩膀,挑衅似地笑道:"是啊,帅吧!"
夏明朗耳力虽然好,但毕竟没听清前半句,被陆臻搞得莫名其妙。
谁知那女生竟马上心心眼做花痴状:"好帅!"
陆臻与夏明朗两人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齐齐落了满头的黑线,捏了收银条落荒而逃。
天哪,这是个怎样荒诞的世界!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夏明朗总算是慢慢回过味来。
"我不知道!"陆臻还在余震中,神色呆滞,怎么?他也不过两、三年没回家,上海这地界,已经开放到这种程度了?
这两人站在商场门口彼此打量了一眼,忽然像触电似的,左右弹开一步。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比有人大叫死变态还要可怕的是——有人花痴似地冲着他们嚷:好帅哦!加油!
噫!陆臻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皮肤上的疙瘩有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而这一剽悍事件发生后的直接结果是:夏明朗大人再也不敢随便地在公共场合冒犯别人的安全区域,直到离开这个魔幻的都市。
任务完成,逛街又成为了一个负担,陆臻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索性就到吃饭的地方去等。
萧明这人从小班长做到大,办事十分细腻周到,早早地订好了一个大包厢,过了不多时,同学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赶到了。陆臻是稀客,好几年不出现了,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夏明朗只是一开始的时候被拉出来介绍了一下,随后便坐到了一边去看报纸。
夏大人自带正压气场,只要他不去招惹别人,等闲人绝不敢去招惹他。
都毕业这么久了还会来参加同学会的,多半都是重情之人,席间倒也没什么人迟到。很快地,人凑齐便都入了席,一个超大的桌子边围坐了十几号人,众人谈笑风生,至于吃什么反倒是次要的。
萧明是组织人,忙进忙出地张罗着上酒上菜,只是这家酒店大约是大年三十晚上太忙了点,到了初二人都有点懈怠了,服务生搬了一箱啤酒过来,居然没给起子。萧明郁闷地出去催,留下这一桌的男人开始各凭本事,有的用牙咬,有的用筷子撬。正在忙乎着,却看到夏明朗已经开好了一瓶,给自己和陆臻各倒了半杯。
"噫!你是怎么弄的?"马上有人好奇起来。
"这就么开啊!"夏明朗随手又拎了一瓶过来,两个手指头一捏,直接用手指撬开了瓶盖。
62.同学会
"不会吧,这样也行!"陆臻顿时好奇起来。
"怎么你不会啊?"这下子轮到夏明朗诧异了:"平时聚餐的时候都谁给你开的啤酒啊?"
"那个,侯爷啊……黑子,楷哥他们手脚比较快,比较爱为人民服务……"陆臻自己回头想,也觉着有点不好意思。
"哦,敢情是咱们全队都宠着你一人啊!"
"队长,您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队的宠物,那怎么算也应该是阿泰,小生嘛也就是比较招人待见!"
"少废话,"夏明朗递了一瓶过去:"试试!"
陆臻不敢反抗,乖乖地接了过去,开始扒拉。
男人么,对这种比较拉风的小事最有兴头,一下子,整个席上都学起来了。只是等萧明借了工具回来,席间除夏明朗以外七个男人,除了陆小臻几次失手之后,终于掌握了技术要领,红着手指完成了任务,其他的,全军覆没!而比较悲惨的两个甚至还划破了手。
姜峰同志因为有新媳妇在身边分外拼命的缘故,所以他也是那被划破手的人之一,于是这位前体育健将华丽丽地困惑了:"陆臻,行啊,当了两年的兵,变这么厉害了。"
"这算什么!"陆臻立马得瑟上了:"我们那边的那些兄弟,那是真的会功夫的,单手倒立能撑一个小时,四块红砖摞着,一记手刀,尽碎。"
生在和平地带的人士最爱听的就是传奇故事,陆臻把身边的牛人牛事挑了几个不那么耸人听闻不那么违规的拿出来,添油加醋装盘上桌,夏明朗对陆臻的吹功一向心里有数,脸上带了三分笑在旁边听着,也不去戳穿他。
只是听到后来,大家都渐渐开始不满足,纷纷要求更有料的故事,陆臻有点耍赖地转头看夏明朗:"怎么办?这帮死老百姓居然敢瞧不起我,你来说个震撼的,震死他们!"
"可吹牛这种事,我没你在行啊!"夏明朗笑道。
切……众人哄笑。
"那,说个听来的故事啊!"夏明朗眸光一闪,黑漆漆的眼睛从每个人脸上过了一遍,刚刚还喧闹万分的局面一下子静了下来:"听说是有一次野外生存,雨林里,跳伞下去的,四天,身上是标准装备,一把匕首,50克盐,还有一壶水。有个兵,运气特别背,他跳下去的时候,刚好落到一个半沼泽里……"
陆臻听到这时,心里已经起了一些异样的预感,垂手到桌下,在夏明朗的大腿上拍了拍,夏明朗的左手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反手与他相握。
夏明朗继续说着他的故事,声音低沉,有一种奇异的诱惑力,令人仿佛身临其境。
"下面是个泥潭,那个兵一下去就踩到个东西,还没站稳那东西就动了,原来是个活物。他那时伞绳还没解,降落伞在树上挂着,感觉到脚下不对了,就拽着伞绳往上翻,然后,才看清了,原来是条鳄鱼。好在那鳄鱼也不大,后来他花了点工夫先用伞绳把嘴给绑上,就把那畜生给杀了。"
夏明朗说得轻巧,席间却已经有人在倒吸冷气。
"结果这下可糟了,没等他逃出那个水沼,血腥味就引来了一大群的鳄鱼,把人团团围住,这就没办法了,就只能逃,可是逃的时候慌了点,把信号弹给丢了。后来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兵找了棵树,用伞绳把自己绑在梢上,就这么撑着,用一壶水,撑了五天,到第六天,直升机把所有的人都找着了,回过头去专门找他,总算是把人给找着了。"
夏明朗把故事说完,过了好一阵才有人惊叹:"真的假的?"
"真的!军报上登的。"
"这不可能吧!"萧明以一个医生的专业角度在质疑:"一壶水不足以支撑一个成年人五天的消耗,更何况还是热带雨林,日晒太过强烈,水份的消耗会更大。"
"嗯,他吃树上的叶子,还有,晚上会有露水,那地方湿度大。"
"那也不可能吧,他脚下全是鳄鱼,吓都会被吓死的。"女生的胆子毕竟要小点,首先考虑的总是这些问题。
"这倒没什么……"夏明朗笑道:"别往下看就行了,哦,对了,中间他还抓到两只鸟,用伞绳套的,可惜不能生火,要不然烤着吃应该还蛮香的。"
最后那一句话,夏明朗的尾音微微往上挑,仿佛开玩笑似的,席间的气氛又渐渐活泼了起来,倒是陆臻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垂在桌子底下的手,握得死紧。
夏明朗逗了他几次没逗开,只好趁着倒酒的工夫,靠到他耳边轻声道:"干嘛呢,一个故事罢了,怎么就当真了。"
陆臻看他一眼,勉强笑了笑。
都是些一年才聚首一次的老同学,席间通告点来年的大事,跳槽升职女朋友结婚什么的,挑好消息大家开开心。这几年时候到了,别管男生女生都陆续有人开始结婚,没结的那几个,也多半都有了主,于是这话题一来二去便又绕回到陆臻身上。虽然陆小臻年纪尚幼,但归宿问题一样让人好奇,马上有人起头问:"你们那里有没有什么漂亮的女兵啊?"
陆臻苦了脸:"别说了……咱们中队就一和尚队,纯男班,纯的!连队里的老鼠都没一只母的。"
"不会吧,真有这么惨!"萧明大笑。
"就这么惨。"
"太浪费了啊!我就说了凭你小子这风流倜傥的人物,怎么会到现在还单身呢!"姜峰也来插嘴:"想当年,啊,谁不知道六班的陆臻呢?别的班上就不算了,就咱们班54个人,18个女生,全和你传过绯闻。"
"真的啊?"夏明朗顿时来了兴致。
陆臻看那双漆黑眼睛里一闪一闪地放着光,心头狂汗,强笑着:"彼时小生年幼无知。"
"没有没有,我觉得这不算是最扯的,"事关娱乐八卦,插嘴的人越来越多,另一个女生叫莫小晓的,也加入了细数当年的行列:"最扯的是,明明不是他干的事,到最后也能算在他头上!还有谁记得高三那年情人节唐静琪收到的玫瑰花吗?"
众人顿时哄笑,绯闻女主角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陆臻无奈地举手:"我承认,我承认……就是我送的……"
"你去死吧你……"莫小晓大笑:"明明是人家男朋友赵嘉铭送的,结果当时全班都猜是你,搞到后来他自爆都没人信,静琪出来帮他说话都没人信,差点郁闷死。"
"没,就是我送的,干嘛不是啊,多浪漫的好事,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多多地追求这种虚名浊利。"陆臻说得一本正经。
"莫小晓,我那件事归根到底也就是一个虚假绯闻,"绯闻女主角唐小姐展开反击:"倒是你啊!我记得你当年不是很哈陆臻的嘛?号称一百年不动摇的可就是你,现在动不动就让人去死,爬墙爬真快啊。"
"没有啊,我现在照样很哈他啊!"假如有人在高中的时候就很御姐,那无论如何都没法指望她十年之后反倒会变LOLI,莫小晓神态自若地说道:"别说一百年,我是陆臻门下万年走猫。"
"不是吧,你这女人!"唐静琪笑倒:"那你老公怎么办?"
"没关系,只要陆臻一句话,我回去就甩了他。"
莫小晓豪言一句,顿时场面更是激荡,一帮子人起哄强烈要求陆臻同学马上表个态,可怜的陆臻被人揪起来,支支吾吾地嘀咕了几声,忽然道:"那我得先回去买猫沙。"
呼地一下,斜刺里飞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陆臻一抄手接着了,再一看,竟是半截鸡骨头,那始作俑者早在桌上笑趴了。
63.
吃吃饭喝喝酒说说笑,这世上大半的同学会都是一个模式,时间更是如流水过,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杯盘狼藉,有人没尽兴,便叫嚣着说要去唱K,马上便有人翻出优惠卡来打电话订位子。
陆臻看着兴致勃勃的同学们,心情有些激荡似的看看夏明朗,夏明朗自知这种场面一辈子就撞上几次,何必不成全,自然笑着点头。
从酒店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一行人站在地下车库的出口等有车的同学去拿车,酒酣耳热之际大家的谈兴更浓,耍嘴皮子的事陆臻总是中心,正说到神采飞扬处,冷不丁从车库里窜出一辆车,竟直接奔着陆臻而去。陆臻聊得正起劲完全没什么防备,等感觉到后边有风袭来已经来不及闪开,只能顺势往后倒,单手在那辆车的前盖上一撑,一个漂亮的侧翻,翻到旁边去,落地没站稳踉跄了几步,被夏明朗伸手扶住。
顿时人群里就炸开了锅,七七八八的指责叫骂声起,姜峰刚好站在陆臻前面几步,抬腿便在那车上踢了一脚,骂道:"喂!侬哪能开车呃!!"
这家酒店的停车场出口处的坡度大,那人大概是冲坡的时候油门踩过了头,一时没收住。按说这种事既然没伤着,那车主下车道个歉赔点不是,也就过去了。偏偏那愣头青车主大概真的是喝过了头,竟然把车窗降下来做了个下流的手势,回骂道:"册那!老子就是撞你又哪能!切!那个种乡下人么,撞死掉活该!"
见过不讲理的,倒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众人气结,纷纷怒骂,只可惜那车一下子便滑远了,追赶不及。
大家正在望车怒叹,却看见一道黑影像豹般无声而迅捷地滑了出去……
夏明朗没太听懂那人在说什么,倒看懂了手势,军人的血性不堪轻辱,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不上台面的小流氓。
不过是一跑一纵,夏明朗已经稳稳贴到那辆车上,一手扒住那扇正在缓缓升起的车窗,一手伸进车里去,钥匙一拧,熄火,拔出,还没等那车主反应过来,他已经干脆利落地跳下了车,站在路边,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那人的车钥匙。
这场变故来得突然,简直像电影片断一样,除了陆臻所有人都被夏明朗的身手给震到了。
过了好几秒,坐在那车后座的一个女孩子方如梦初醒似地跑了下来拦住夏明朗,一叠声地道歉:"先生,先生……对不起,他喝多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到了这种时候但凡有点眼色的也该明白过来,可偏偏是酒壮熊人胆,那愣头青居然不怕死地下车大吼:"亲亲!你干什么哪?少给老子丢人!册那!什么东西!"
这人嘴里不干不净,手上更是毛毛糙糙,那个叫亲亲的女子刚要回身骂人,却被他挥手推到了一边去,女孩子吃不住醉鬼的力气大,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高跟鞋在水泥地上一扭,堪堪跌进陆臻怀里去,陆臻苦笑着把人扶稳,尚有闲心问了一句:"没事吧!"
"没事没事……"那女生低着头,如果地上有洞,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钻下去。
"册那娘的!钥匙还吾!"愣头青挥开自己女朋友,冲着夏明朗吼。
夏明朗退后了一步躲那唾沫星子,忍不住却想笑,一双黑眼睛在夜色中闪着细碎的光,那光大约是太刺眼了些,刺得那只醉鬼想也没想地一拳就挥了过去……
"哎,别打人……"亲亲一声惊叫还没落,自己先哑了。
如此摇摇晃晃章不成章法不成法的一拳在夏明朗眼里看来,真是挡了都有辱尊严,只是把头略偏了偏,一手钳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扭,同时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膝窝里。只听得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刚刚还耀武扬威的某楞人,已经像一滩泥似的跪到了地上。
"陆臻!"夏大人懒洋洋地叫了一声:"怎么处理?"
陆小臻最尊重女性,转头去问亲亲:"您说什么处理?"
那女孩子瞠目结舌地瞪着这两人看了一会,忽然牙一咬,扭头就走:"我不认识他。"
陆臻很是无辜地冲夏明朗摊开手:"要不,咱打110吧……这小子酒后驾车!"身为魔都人士,陆臻很有警民一家亲的好公民基因。
"随便你!"夏明朗在那摊泥的背上又踹一脚,把他大字型踢翻在地,然后手腕一翻略一使劲,那串钥匙便准准地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擦着那人的耳朵落了地。
虽然只是个小小插曲,却成功地把众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夏明朗身上,一直到了KTV还有人在缠着问:"夏先生,你一定是特种兵吧,刚刚那一手,真的是太帅了,真是……"
"不不,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车载步兵上步战车的动作。"夏明朗笑着否认,当然他也没说谎,那的确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技术动作。
车载步兵?步战车??
一双双眼睛里又画出了更多的问号。
陆小臻万般无奈,抱着话筒在吼:"唱歌啦,要唱歌的去唱歌啦!"
这下子,众人又有了新话题,开始起哄让夏明朗献歌一曲,夏明朗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除了国歌,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各位要听哪一首?"
大家看那双诚恳的眼睛真的不像在说谎,只能万般无奈地放过了他。
等包厢里的气氛又热烈起来,陆臻贼兮兮凑到夏明朗耳边去笑:"又在骗人了吧?我就不信你只会这两首歌。"
"的确不止!"夏明朗一脸的正直:"我还会唱打靶归来。"
陆臻一下子笑喷出来:"真的啊,我去帮你点。"
夏明朗不动声色,手从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探过去,猛掐陆臻的腰,陆臻笑着躲避,借口上洗手间,蹿出去继续笑。
在清寂的军营里呆了太久,五色喧哗的地带就让人觉得有点烦乱,陆臻在外面溜达了一圈便有点不太想回去,却刚好撞上夏明朗也出来溜边抽烟,两人相视一笑,挑了个墙边的角落里靠过去。
"太吵了吧,等下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先走,就说我妈在催了。"
"没关系。"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吵……"陆臻笑道:"唉,苦日子过久了,都不习惯享乐了。"
"好同志啊!回去找大队给你发奖章。"
陆臻做愁苦状:"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小生正当惨绿好年华,本该满楼红袖招,我怎么就跟着你混了呢?"
夏明朗低着头笑,却不说话。
旁边有间包厢的门被猛地撞开了,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走出来大概是赶着去上厕所,便忘了关好门,细细的音乐声从门缝里传出来,陆臻无意中听了两句,慢慢变了脸色。
"怎么了?"夏明朗有点诧异。
陆臻竖起食指贴在唇上,轻轻摇了摇头,靠到门边去细听,听了一会儿,竟冲动地推开门进去,就在房门大开的刹那,夏明朗模糊地听到一句歌词:
Us?against?the?world?……
64.集结号
过了不一会儿,陆臻从里面走出来看着夏明朗道:"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KTV的走道里光线昏暗,头顶上五色错综暧昧不清的霓虹全落在陆臻的眼睛里,混出奇异的色彩,夏明朗愣了一下,笑道:"好啊。"
陆臻同夏明朗两个刚一进包厢,就被人起哄:跑哪里去了,罚歌啊,罚歌,罚歌……
"新歌不会啊!"陆臻笑道:"现场学一首行不行……"
说着便走到点唱台前去点了歌:Westlife- Us?against?the?world!
音乐起来的时候,便听到人笑道:"陆臻啊,最新单曲么!还是那么紧跟时代啊。"
陆臻敷衍地笑笑,几乎有些过分专注地盯紧了屏幕。
Us?against?the?world?
Against?the?world?
(我们一起面对这世界,一起面对这世界)
Us?against?the?world?
Against?the?world?
(我们一起面对这世界,一起面对这世界)
You?and?I,?we' ve?been?at?it?so?long?
(我和你,我们已经相爱了很久)
I?still?got?the?strongest?fire?
(而我心仍然因你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You?and?I,?we?still?know?how?to?talk?
(你和我,我们仍然彼此心灵相通)
Know?how?to?walk?that?wire?
(知道如何闯过一切艰难险阻)
不过才是第一段的歌词走完,夏明朗便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去,看着陆臻的眼睛。
Sometimes?I?feel?like?
The?world?is?against?me?
(有时候我觉得这世界已经离我而去)
The?sound?of?your?voice,?baby?
That's?what?saves?me?
(可是,亲爱的,是你的声音拯救了我)
When?we're?together?I?feel?so?invincible?
(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便会觉得自己不可战胜)
音乐在耳边回响,陆臻却看到了一重重黑幕扑面而来,当他最疲惫虚脱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声音将他唤回。
活下去,坚持,那一瞬间的挣扎与坚定,不过是为了让那个人别伤心。
因为不想离开,不能离开夏明朗的身边,想和他站在一起,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高度,只要他们携起手,这人间不会再有恐惧。
Cause?it's?us?against?the?world?
(因为我们将一起面对这世界)
You?and?me?against?them?all?
(你和我,面对他们所有)
If?you?listen?to?these?words?
Know?that?we?are?standing?tall?
(如果你能听见这些话,知道我们已经站到了绝顶)
I?don't?ever?see?the?day?that?
I?won't?catch?you?when?you?fall?
(而我永远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当你坠落)
Cause?it's?us?against?the?world?tonight?
(因为,今夜,我们将一起面对这世界)
这首歌的旋律并不难,陆臻听到第二段的时候已经可以跟着哼唱,等一遍放完按下重播键,陆臻清朗的嗓音代替了原唱,夏明朗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心脏在抽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不可抑制的悸动,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在夏明朗的生命中出现,像是有一团火焰在胸口燃烧。
陆臻的歌声极富感染力,已经有人在应着他的调子帮他和声,夏明朗忽然觉得假如他再不做点什么,心口那团火就要把他烤焦了,便冲动地拿起另一支话筒陪着陆臻一起唱起来。
陆臻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可是很快地又找回了原来节奏,夏明朗的声音低沉而醇厚,与陆臻有奇异的契合。
一曲终了,起哄的声音冲破天去,嚷嚷着要再来一首,陆臻推辞不过,只能随便把下面一人点的歌也唱了,又拖了一会,才托词溜走。
10点多,正是这都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街道上的行人放慢了脚步,匆忙被悠闲所取代。
陆臻并不急着回家,便领了夏明朗沿着南京西路往东走,慢慢地又走回到人民广场附近。夏明朗三十年的生命里有十二年做为一名军人度过,即使没有军装在身,脚步仍然均匀整齐得可怕。陆臻好奇地在旁边看,估计着如果拿尺子量,应该差不出两厘米去。
陆臻玩心起,索性跳上一步,吊在夏明朗脖子上,让他拖着自己走,陆臻是吊膀子的高手,专等被吊人回头时,笑出一脸的天真无辜来,吊得人没脾气。
他们走过大光明影院,看着老旧的大门,陆臻又被勾起了一点童年的回忆,马上得瑟起来:"我小的时候,我老爸每个月都带我来看电影……"他嘴里在唏嘘,眼睛自然也就多瞄了几眼,便让他看到两个身穿沙漠迷彩的军迷兮兮的人物,十分招摇地站在了大门口。
正牌的军人看军迷,有时候跟明星们看模仿秀是一个心理,有点好奇又有点不屑的,虽然一眼就看得漏洞百出,可偏偏又忍不住地想再多看几眼,想再找出那第一百零一个洞。
那两个军迷见陆臻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缠着他们绕,竟傲然地转了个身,也不知道是瞧不上陆臻不让他看了,还是在炫耀背上的行携具。只是他们这一转,倒露出了身后的一张电影海报:冯小刚作品——《集结号》!
陆臻顿时来了兴致。
"我们去看电影吧!听说是冯小刚的新片,战争大戏,特技都是从国外请的,跟兄弟连都有得一拼!"
"冯小刚?拍贺岁片的那个?"
"你也认识他啊。"
"嗯!"夏明朗心想我又不是火星人。
"怎么样,看吧!我去看看还能不能赶上最后一场……"陆臻兴致勃勃地往里面挤。
"打仗的?"夏明朗有点踌躇,陆臻已经开开心心地举着票出来了:"哈哈,刚好最后一场集结号。"
夏明朗看那一副小孩子得了糖吃的模样,也不好扫他的兴。
陆臻做戏做全套,甚至买了两杯爆米花捧了进去,全面地重温童年回忆。
撑过了乱七八糟的一堆广告,诧异完了为什么这一次的主角不是葛优大爷,正剧上映,一开场就是一段战争戏。陆小臻习惯性地纠错:"抗日,还是解放战争啊?八路军什么时候有钢盔了?"
"解放吧……"夏明朗仔细看装备的细节:"应该是缴获的战利品,当时蒋介石手上有好几个美械师。"
"呵呵,运输大队长。"陆臻笑嘻嘻地丢了一颗爆米花到嘴里,咬得咔咔响。
大光明是那种老式的礼堂式的电影院,夏明朗和陆臻两个坐在楼下,屏幕高悬在前方,形成一个几乎是仰望的视角,幕布上巨大的人影便像是踩在半空中。
短兵相接,一小队人在突击,一群人跟上,没多久,夏明朗噫了一声,神情更专注了些,画面切动,显出埋伏着的国民党军官。
"果然啊,中伏了。"陆臻又拈起一颗爆米花。
第一声枪响,便蓦然而至了。
特技做得不错,至少音效很不错,陆臻手一松,那粒爆米花又落了回去。
65.
所谓大片,一开局总要抓人,《集结号》开场的那通巷战下足工本,战火硝烟纷飞而起,一声声子弹的啸叫带着风声的凛利,陆臻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又露出些许茫然。
夏明朗把爆米花放到一边,伸手,握住陆臻的手腕。
枪声一直不停,中间夹杂着起伏的爆炸声,还有人类濒死的惨叫:救我,先救我……拉我回来……
血液溅出人体的瞬间被刻意地放慢了,清晰的液滴在影片灰青的底色中显得凝重无比。
然后,轰隆一声,一个人被炸作两截,大团的血液挟裹着破碎的内脏从断开的身体里涌出来,演员的脸上显出一种空茫的神色,那是生命在迅速流失的空洞与茫然。
陆臻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匆忙地往外挤,夏明朗见状也连忙站起来跟着他走出去。果不其然,那小子一出门就找厕所,扑到洗手台上便开始吐,倒是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干呕,十分不舒服的样子,一边吐,一边拿水泼自己的脸。
夏明朗站在他身后看了一阵,退后一步靠在墙边,无声无息地抽着烟。
在大部分时候,烟味对于陆臻来说都不是个让人愉快的东西,而此时,呛人的烟味吸到肺里的瞬间,竟莫名的带来一种平静的感觉,像是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慢慢地抚摸着他抽动的胃。
"呃……"陆臻抬起头来看夏明朗,脸上湿漉漉的,眼睛里也泛着水光,很是急切的神色。
"想到什么了?"夏明朗笑得很温和,难得全然不带攻击和挑衅的笑容。
"我……"陆臻胡乱抹着脸上的水,慌乱的视线忽然在夏明朗脸上停住,猛然伸手,一把抓住夏明朗大衣的领口就往里面拽。陆臻踢开一个隔间的门,把夏明朗拉进去推到墙上,开始手忙脚乱地扯他的上衣,直到露出腰上那个圆圆的纠结的疤痕。
AK-47打的,子弹擦过了脾脏,穿透胰腺和小肠,消化液外流,造成伤口轻度的腐烂,使得最后收口的皮肤变得凹凸不平。
只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陆臻抱着夏明朗的腰,半跪在地上,深深凝视那个疤痕,然后重重地吮吸深吻。
只差这么一点点,他深爱的人,便会永远地消失不再来。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
夏明朗的身体在那唇瓣压上的瞬间变得僵硬,然后又随着那细细的舔吻而慢慢放松下来。良久,夏明朗轻轻抚着陆臻的头发,笑道:"你这姿式真暧昧,这时候要是撞个人进来,恐怕,很难说不会被你吓死。"
陆臻动作一顿,转而又重重地咬了一口。
"哎……差不多可以了哦!"
陆臻有点委屈似地仰起脸,刚刚凝在眼底的水光还没有散尽,反倒更重了一些,夏明朗心里哎哟一声,有点无奈:"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吗?陆臻同志,我宁愿赤手空拳去面对一整队绿帽子。"
"我有这么可怕吗?"陆臻抱怨。
夏明朗慢慢蹲下去,直到可以平视陆臻的双眼:"有!至少,枪,和炮、敌人,都不会让我想退缩!而你,会!别再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如果脑子里刻进了这样一双眼睛,会让我胆怯。"
陆臻像是在慢慢冰封又慢慢融化似地清醒过来:"对不起!"
"没关系。"
"以后不会了。"
"好的。"
出了电影院的大门,冰凉的夜风吹上来,陆臻的大脑在瞬间彻底地清醒了,然后脸迅速地红起来,像一个熟透了的桃,连芯子都红透了。
"呃……那个……其实……"陆臻吱吱唔唔。
"哦,怎么?那个什么?"夏明朗眼睛里带着笑,不怀好意地玩味,让陆臻更觉丢脸。
"其实,那片子也拍得不什么样,一点不震撼,还不如《拯救大兵》,其实……"陆臻紧张地话唠。
"哦,是吗?没看过。"
"啊,你没看过《拯救大兵瑞恩》?"
"嗯,除了教学资料,我从来不看战斗场面。"
"为什么?"陆臻好奇地问,脱口而出。
夏明朗看着他笑,这小子头发上还挂着水,却来问他为什么不看战争片,伸手擦去他额角的一滴水珠:"因为,不像你这么爱自虐。"
"呃……"陆臻尴尬起来。
"觉得没什么意思,拍得不真,觉得别扭,拍得太真了,看了恶心。陆臻,天生无畏的人肯定有,天生不怕死的,所谓亡命徒,肯定有,但我不是,我想你也不是,我希望我们整个中队里都没这种人。我们杀人,不是因为这事干起来有多爽,而是,有些事必须得有人干,有些人必须得死,才能让别的更多的人能活着。"
夏明朗伸手看自己的十指:"所谓手上沾满鲜血,一点也不夸张,有时候回家,都不敢用这双手去抱我外甥,怕摸出血印来。我只记得第一次出任务杀了多少人,后来就不敢记了,再该死的人也是人,也一样会流血,一样会惨叫,一样会到你梦里来捣乱。杀人,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有些人没看过,觉得很刺激,我们什么没见过?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全世界的军人都不会死,所有的枪口都插上花。"
陆臻默默无言,眼睛闪着细细碎碎的光,像是远处的星和近处的霓虹在他眼底流动。
是啊,这些道理,其实他早就领会了,只是他的大脑还没有把这些感悟归好类,于是他身体首先起了反应,强制他离开那个地方。
曾经的雨林里,他从敌人的枪口前把夏明朗救下,于是他杀戮已生,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
曾经的黑暗中,夏明朗握着他的手开下那一枪,于是他的纯真一去不返,连同他看枪战片的能力一起。
他们被杀,他们杀人,然而,这一切毫无办法。
就像巴顿说的:让自己的国家永存,哪怕牺牲生命!
"别这么垂头丧气的,校官同志!拿点精神出来!"夏明朗重重地拍陆臻脑袋:"那片子拍得不错,至少比我以前看过的那些好,不过找个乐子而已嘛,要找这么血腥的,烦不烦哪?是嫌我训你还不够吗?"
陆臻一肚子自怜怜人被夏明朗一掌拍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下次请你看周星星!"
"这个好,我喜欢。"
"没品味。"
"你要品味?品味点什么不好?不如回去跑几个五十公里吧,好好品味一下人生。"夏明朗笑容可掬地提议。
陆臻缓慢地挥拳……把方小侯的杀手锏做动作分解……一个一个地往夏明朗身上招呼,两个人玩疯了,旁若无人地在南京东路的人行道上追逐,在人群的间隙中轻盈地穿过。
66.你是我的奇迹
深夜,但浦江的游轮仍然在穿行来去,两岸的霓虹依旧闪烁。
然而天寒似水,外滩的行人寥寥。陆臻趴在江岸的扶栏上,让江风吹散奔跑后身上的热气。
夏明朗双手插在衣袋里,转首间已经看尽了十里洋场的繁华,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上海毕竟是上海,即使喧闹、焦躁、匆忙、怪异,上海仍然是上海,这个魔幻的都市有她独特的魅力。一如这城市中的人,充满了缺点,但有时候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活得很有激情。
这地方,是热热闹闹的一锅汤,沸腾得激烈,任何人都像是一滴水那样,在这巨大城市的海洋里失去踪影,却又不自觉地随着这潮汐起伏汹涌。
"其实,我还是最喜欢外滩……"陆臻感慨着,一转身,双手张开:"上海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全在这里了。"
万国建筑,陆家嘴,东方明珠,金贸大厦……很多东西,白天与黑夜看时都是两种不同风情,灯光是很重要的,极重要的道具。
"很漂亮。"夏明朗轻轻点头。
"是啊!每次有同学过来,一定会带他们来滨江花园,然后他们好歹会承认,上海这破地方虽然荒得什么都没有,好歹还有一片外滩。"
"你,还是很留恋这里吧?"
陆臻一挑眉毛:"你什么意思?你不留恋伊宁?"
"那不一样,伊宁和上海不一样,伊宁是家乡,上海是一片战场,而你,在这里也可以赢得很好。"
25岁,名校出身,双学士,硕士,青年才俊。
夏明朗仍然记得刚才酒席上的谈笑,陆臻的同学们正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在下雨的日子里出门叫不到车,已经是很要命的经历。他们在讨论着第一辆车应该买马六还是帕萨特,在期待四十岁之前可以开上奥迪的A6或者宝马7字头;他们讨论股票与基金,资本的升值与跌落,风险投资,金融危机;他们讨论春节假期应该到哪里去度过,拉萨的海拔会不会太高,哈尔滨的冰灯会不会太冷了点。
而与此同时,与他们相同出身,才智上比他们优秀得多的陆臻,正在中国西南山区的某个地图上也找不到的地方,日复一日地进行着一些骇人听闻的训练,烈日下汗水从身上流下来,在脚边积成一滩,又或者,手上端着95式突击步枪,一步一步潜行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不知道下一颗子弹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方向而来。
这样的对比太过明显,令夏明朗觉得有点信心不足。
陆臻,与方进和郑楷不一样,甚至与自己和徐知着也不一样。对于他们大部分人来说,进麒麟是人生中最好的选择,步兵的顶峰,而对于陆臻来说,那甚至是个吃亏的决定。
夏明朗从不认为身为军人,就应该无欲无求地为军队奉献而不谈得到,他不止一次地思考过,呆在麒麟,可以让陆臻得到些什么,可是一次又一次,他都觉得理由不太充分。
荣誉?
作为秘密部队,麒麟基地大部分的嘉奖都不能在全军通报。
军衔?
少校到中校,只是一步之遥……这一步,凭陆臻的实力,在哪里都会很快地走过。
磨练?
好吧,如果有人会被传统革命教育洗脑,相信越是艰苦越光荣,那应该会满足于这个理由,很可惜,那不是陆臻。
那么,还剩下些什么?
这个名叫陆臻的家伙,他甚至不好战,虽然他也争强好胜,但他却是真的不好战。他不像陈默那样看到新式的枪械会两眼放光,不像方进那样单纯地相信着士兵的荣耀与杀伐,他甚至不像徐知着那样固执地想赢,夏明朗把一个麒麟基地的底牌掀开洗清重排了一遍,可是那个理由,仍然不够充分。
基地,的确算是一个很诱人的地方,但至少,对于陆臻来说,还不够那么诱人,至少不足以让夏明朗坦然地把这一只鹰长久地留在这片领空里。曾经,他说要在他的肩上加一点沉重的东西,那么加完之后呢?是否应该放手让他翱翔?
为什么,竟觉得惶恐?
"你是指……回家?做个白领?像他们那样?还是,去军委,或者总后勤?"陆臻笑了:"其实,我不讨厌这样的生活,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可以适应。老实说每一次野外拉练,又热又累的时候我都无比地怀念那些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吃八喜冰激淋的日子,可是,有得就必有失嘛!"
陆臻的笑容轻爽淡然,有时候夏明朗觉得那笑容就像一个筛子,纷繁杂乱的世事被那笑容筛过一遍就变得齐整而明白了,一些无谓的浮华,无谓的光彩,都在这笑容中失了颜色,露出最本质的面目来,然后陆臻就这样坦然地笑着,做出选择。
他不恶俗,也不清高,君子如竹,争风逐露,却心中有节。
陆臻伸手指着那一江的霓虹:"这是鱼……而麒麟,是熊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则已。你是知道的,我这人脑子太灵活想得太多,一个人太专注于思考,就会不肯行动,而麒麟是个指令明确不断行动的地方,呆在这里,我不会因为太多的思考而变得懒惰,最初我选择军队,也是这个理由。"
"那我呢?"夏明朗很认真地看着陆臻的眼睛,却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陆臻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夏明朗是在问:鱼、熊掌,那我呢?你把我放在哪里?
"你……当然既不是鱼也不是熊掌。"面对难得居然在耍点小性子讨要心中地位的夏明朗,陆臻简直不知所措,几乎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蜜语甜言来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哄他,以表衷肠:"你……你是厨师。"
"呃!?"
陆臻找到了切入点,接下来文思如泉涌,夏明朗啊夏明朗,煽情这种事虽然恶心,我也不能总让你一人专美于前吧!
"虽然没有你,我也会选择熊掌,但是清蒸还是红烧,我完全没把握,很可能煮得一团乱,也还是得吃下去。但是我遇到你,因为你,这盘熊掌现在味道好得不得了,让我完全庆幸最初的选择。"
陆臻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诚恳动人,然而夏明朗却一直在沉默,只是那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纯黑色的眼睛,盯得让人喘不过气,终于,在陆臻几乎有点失色的时候,他轻轻点一下头,说道:"哦,明白了。"
就这样?啊……就这样……
陆臻有点郁闷。
"那我呢?"陆臻在赌气,虽然这样做看起来很幼稚,但是,无所谓吧,反正他在夏明朗面前,一向都不算成熟。
"哈……"夏明朗失笑,不由自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那是一种无奈的,带着一点点宠溺的笑容。
"那我呢?鱼还是熊掌!"陆臻气不平,每次都是这样,这家伙随随便便一句话,都是深水炸弹,自己巧言令色,毛都煽不到他一根。
"你当然既不是鱼也不是熊掌。"夏明朗垂下眼眸,像是在认真地思考着:"其实我不像你,有鱼和熊掌的选择,或者说在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做完了这道选择题,我选熊掌,好不好吃都要一路啃下去。我只想做最好的,最好的那一个,我没什么退路,没什么选择,我……已经在这条路上付出了太多,离开它,我什么都不是。所以你既不是鱼也不是熊掌,甚至不是一个厨师,有没有你,我都会好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做现在的夏明朗,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哦……"陆臻失望地应了一声,那声音,甚至是有点委屈的。
"所以,你是我的奇迹。"夏明朗抬起头,眼中映着满江的星光倒影长河流水:"你是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也没有想象过的那个人,我从没设想过我的生命中会有这样的奇遇。你是我这辈子可以想象到的最好的以外的那个人,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定义你。"
陆臻张口结舌,过了好一阵,忽然狠狠地把眼睛闭上,愤慨地低吼:"你他妈的以后要说这种话的时候可不可以先通知我一声!还有,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被你这样看着,简直让我……让我觉得,老子这辈子要是敢对不起你,就得被拉出去天打五雷轰!靠!什么意思?"
陆臻暴跳,飞起一脚踹在江边的水泥扶栏上,似乎是踹重了点,普通的皮鞋不及作战靴的保护性好,疼得他直咝气。
67.
夏明朗在旁边看着就只能笑,觉得无奈又可爱,笑到眼睛里含满了闪光的笑意,竟溢出来。
陆臻看看左右近前似乎无人,猛地扑上去,狠狠咬住夏明朗的嘴唇,舌头霸道而有力地撬开牙关,长驱直入,扫过口腔中每一寸湿热的粘膜。夏明朗先是一愣,却后发而制人,舌尖勾缠吮吸,辗转着温柔地亲吻。
整个口腔里都是温热的,搅进了江风的清寒,融合彼此的气息,等到分开时,两个人的脸在发红。
"你就不怕被人看见。"夏明朗抵着陆臻额头,喘息声低而急促。
"全上海有两千多万人口,其中认识我的,打死不超过两百个,如果这样都会被撞破,那就叫天意,天命不可违,我认了。"陆臻贪心不足地又去蹭夏明朗的嘴唇,湿漉漉的嘴唇有迷人触感。
"哎……哎……注意点影响。"夏明朗偏着头躲避。
"老人家别这么保守,不会有人来管的。"
夏明朗忽然发力,一手锁住陆臻的脖子,威胁道:"我要是在这里把你给扒了,你说会不会有人来管?"
"不至于吧……"
"很至于!"夏明朗把人松开,顺便在陆臻屁股上踹了一脚。
陆臻踉跄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大怒:"哎,我今天穿的不是作训服哎!"
夏明朗笑眯眯的:"你的意思是,穿了作训服就可以随便踢是吧?"
陆臻不搭他这话茬,继续死皮赖脸地凑过去,从背后抱住夏明朗,两只手插到他大衣口袋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话说得又轻又软:"那抱抱总可以吧,啊?我就抱着!"
夏明朗心头一阵发颤,忽然意识到陆臻同志正在无意中踩着自己的死穴,当下决定死撑,用一种家长对着无赖小孩的口气说道:"随便,你当心城管来抓你。"
"不会的,最多只会有卖花的小姑娘来拉我的衣服,说,哥哥给……"夏明朗忽然回头,瞪着陆臻,陆臻若无其事地笑一下:"给叔叔买支花吧!"
夏明朗一脚往后踹,陆臻料敌机先,成功地避过,身子一晃,又缠了上去。
江风很凉,而陆臻的呼吸很热,平稳而和缓地拂过脸颊,带来一种酥麻麻的痒。
陆臻抱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今天你说的那个兵,又是你吧?"
"嗯!"
"那,请夏队长指点一下,中华大地有哪个地界,又有鳄鱼还有沼泽还是个热带雨林?"陆臻已经开始哀悼自己刚才的心悸了,该,吃苦不记苦,不是早知道这家伙说的话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吗?
"有鳄鱼的地方没沼泽,有沼泽的地方没鳄鱼,所以这是两个故事。"
"哦,"陆臻的语气中有些轻佻的不信:"那……你详细解释一下。"
"你真的想知道?"夏明朗略偏了一下头,黑亮亮的眼睛斜斜地看了陆臻一眼,陆臻自然点头:"当然,不过这次要说实话!"
"好,我保证说实话,都告诉你。"
陆臻有点疑惑,因为夏明朗忽然而生的郑重表情。
"沼泽是一次选拔赛的一部分,很普通的野外生存。我这人点背,空降,直接落到一个沼泽中间,一下去就没了一半,好在伞绳还没开,借着降落伞的风势又把自己拔出来了些。然后,因为伞布是防水的,表面积也大,铺在沼泽上是很大的浮力,我一直就趴在伞布上撑着。当时信号弹就扣在手上,一动也不敢动,想着,能多撑一分钟就一分钟,后来居然也撑完了四天。直升机来拉人的时候我已经不会动了,吊了个人下来才把我拉上去。"听夏明朗说起曾经的磨难,总是一种平淡到极点的白描口吻。然而陆臻却刚好是一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人,种种夏明朗没有提及的细节,他都能一一补足。
四天四夜,僵硬着绷紧的身体,一秒种都不敢放松的神经,一寸寸下沉的恐惧,漫长的煎熬,有时候什么都不能做,远比必须要做点什么来得让人崩溃。
"那是个什么选拔?"
"爱尔纳,军区挑选去爱尔纳突击的人选。"
"爱沙尼亚?你去过爱尔纳突击?"陆臻大惊。
夏明朗苦笑道:"我还以为这事在我们大队已经不算是机密了。"
陆臻很尴尬,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算机密的事,反而没人提及。
"很早以前的事了,是01年那届,那时候我刚到麒麟不久,还是个中尉。"夏明朗倒没有嘲笑陆臻的寡闻。
"01年,01……我记得那一届……那一届,好像还是罚分制。"
"对,每个人手上十张罚分条,罚光算数。"
"奇怪,为什么我会对这届特别有印象呢?"陆臻埋头苦思:"啊对了,那个……你们那届有个队员,从头到尾就没有被抓住罚过一分,据说当时假想敌几乎不相信这个人真的存在,可是他拿着满分单出现在终点上,人称'鬼魂'……"
陆臻说着说着,看到夏明朗脸上颇有得色,一时梗住,试探性地惊呼:"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夏明朗微笑:"鬼魂中尉,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不会吧!"陆臻惨叫。
"哎,你当年是不是特别崇拜我?"
"好吧!"陆臻认命地叹口气:"现实太残酷了,有时候时间会让我们明白,你曾经崇拜过的偶像,其实是个混蛋。"
夏明朗神色更加得意:"来,说说吧,你当时具体怎么崇拜来着?可惜了,我们那一届后来全转了实战保密部门,军报上连个真名都没有。"
"当时觉得,别人都被抓了,就他能逃脱,这人肯定特别阴险。"
夏明朗大笑,傲然而张狂。
"可是,要做到这些,很难熬吧?在沼泽里趴着的时候。"只要是人,总是会有私心的,陆臻想,如果夏明朗不是他的夏明朗,那么他对这个男人所有的情感都只会指向钦佩,越多的艰难越令他钦佩。可是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听着那些故事,他在佩服之余会觉得心疼,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好吧,我宁愿你不是那么强大的夏明朗,我只希望你没有吃过那么多苦。
温柔乡果然是英雄冢,陆臻苦笑,难怪夏明朗不许他用哀伤心碎的眼神来看着他,是的,试想如果有一天,夏明朗用这样脆弱的眼神来看他,那么,无论那人想要求什么事,他应该都会答应的,即使那是自己最向往的,最渴望的事,应该也会放弃,即使明知道放弃之后的余生都会因此而遗憾,可是在那一瞬间,一定不忍心拒绝。
好在他清楚地知道夏明朗永远也不会做这样的要求,就像夏明朗也明白陆臻的坚韧。
68.
"其实也还好,"夏明朗的眼底褪不尽张狂的本色,声音却变得低沉了许多:"这不算是最难的,只要想着,撑,反正撑不下去了就拉信号弹,就会有人来救我。任何事只要还有希望还能放弃就不算太难,最可怕是明明自己都绝望没信心了,却不能放弃。"
"你经历过?"陆臻悚然动容。
"嗯!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却不能输!陆臻,我们常常说的这回要拼命了,其实人这一辈子,有多少次真的拿命在拼?很少!很多人在生死关头会放弃挣扎,随波逐流;也有些人会发疯,状似无畏其实在自杀,那都不是拼命,真正能拼命的人,会在最绝望的时刻也不放弃,尽最后一分力,做最后一点事,即使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成功,却坚守到最后。陆臻,你听说过猎人学校吗?"
"委内瑞拉的猎人学校?"
"对,当年我因为'爱沙尼亚的鬼魂'被特邀参加受训,然后,在那里渡过我人生最漫长的日子。"夏明朗慢慢闭上眼睛,回忆,有时候仅仅是回忆也令人不忍促睹。
"特邀学员的意思是,我应该比别人更强。"夏明朗轻笑,陆臻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从背后环过夏明朗的肩膀,把人牢牢抱紧。
"有时候我像个天生的军人,在这条路上我一直都走得很顺。当兵的时候在集团军里拿名次,念军校,没什么人比我成绩好,我顺理成章地进麒麟,参加爱尔纳突击,戏弄对手,蒙混过关。有段时间我就以为我是最强的,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然后,在猎人学校,被人打散了重新来过。"
"呃……"陆臻低呼一声,有点不大相信。
"制造绝境是那里最拿手的本事,他们几乎让我相信全世界都在与我为敌,只有我一个人在坚持着,只是不要死掉这么基本的要求。第一次,手里没有信号弹,没有退路,没有队员掩护,就只有我一个人。"
"难道不能放弃吗?"
"不能!"夏明朗神色凝重:"在那个地方,门口有一排旗杆,每天早上把自己的国旗升上去,直到所有的本国学员都被淘汰掉,就再也没有人升旗。我比较倒霉,那一届的中国只有我一个学员,睡在我上铺的是个意大利人,他在实弹对抗里故意挨了一枪,他们人比较多,撑不住的还可以逃。我到那时才明白,原来在这之前我都不是一个很好的兵。陆臻,我那时候像你这么聪明,像徐知着那样急于求成,我有很好的技术,知道怎样规避风险,怎样组织一个团队的作业,我其实从来没有面对过什么叫真正的绝境。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强,战无不胜,其实不是的。我太想赢,没有胜利就没有希望,于是我在一开始就被打懵了,只是拼命维持不死不活的一口气罢了,我差不多是那一届没被淘汰的学员里最差的一个。有时候一些所谓优秀的人,在瞬间被打垮的时候总会崩溃得更严重。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不是在训练,我应该已经死过好几回了。"
夏明朗的眼中永远有一种慈悲的了然和强势的决绝,陆臻以前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把这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得如此完美。现在却可以明白了,夏明朗,是一个懂得的人,他因为懂得而慈悲,也因为懂得而强硬。
所以,他能如此坦然地操练他的士兵们,完全坦然,只因为此刻加诸到他们身上的一切考验,他都曾经以十倍承受过。
有时候他像一个妖怪那样地洞悉人心,而那并不完全源于他天生的才智,而更多的是得益于后天的经历。因为如今他们在经历着的,他曾经都经历过,种种的挣扎与迷茫,希望与绝望,恐惧与痛苦,动摇与坚定……他都一一尝尽,所以他才能一针见血。
他在剥别人心头厚茧的时候,自己心上一直有鲜血淋漓。
"其实我也不算是个好教官,我还不够狠!"夏明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哈,哈哈……"陆臻大笑三声,故意笑得很响。
"不相信,那算了。"
"别啊……别算了……"陆臻偏着头,在夏明朗耳边轻声道:"我相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你得了吧,成天爬在我头上耀武扬威的。"
"不会的。"陆臻笑眯眯的:"我永远不会爬到你头顶上去的,我是你永远的信徒。"
"切,这话说得真漂亮,谁信哪!你是谁?你是陆臻!你信过谁?"夏明朗不屑地挥挥手。
"我信你,认真地。"陆臻的眼睛在星空之下光彩焕然。
夏明朗愣住,半晌,说道:"别这样,我不需要,我也是会犯错的。"
"你错了还有我,我会帮你。"陆臻的语气无比坚定。
"你将来的成就会比我更大。"夏明朗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宠溺的味道。
"那不一样。"陆臻倾身过去抱住夏明朗的肩,声音悠长深远,几乎像叹息一样:"我会永远相信你,就像基督徒信仰上帝。"
夏明朗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这样会让我压力很大。"
"不要怕,我会做你的大天使长,我会保护你。"陆臻骄傲的遥望着夜空无尽,微微地翘起嘴角。
夏明朗叹气,对于陆臻的超频AMD大脑横生出来的那些奇思怪想,他要理解起来总是有点困难,好在这小小的缺憾还不影响他们的相处。
但是……
"你这是想把我们两个跟别人隔绝开吗?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好,太孤独,眼睛里只看到自己,外面的世界就全变成了敌人,可是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那得有多难?"夏明朗偏过头去看他,眼神很柔和。
"但是,"陆臻固执的分辩:"如果我们有两个人就已经是完整的世界。"
"陆臻,你看着这江水,这世界……"夏明朗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悄悄握紧了陆臻的。
"我不想和你去对抗这世界,陆臻,我们的未来或许会很难,可能我们会一直输,没有成功也没有希望,但我会和你一起活在这个世界里,和别的所有人一起,明白吗?我们不用跟任何人争斗,我们不必想着去战胜谁,我们活我们自己的,我不会放开手,我们也不会坠落,我们会很好。"
午夜,江风打着旋吹得衣袖微微颤动,衣袖的尽头处交汇成男人十指交握的两只手,皮肤有些粗糙的,手背上有浮起的青色血管。
是的,未来或者会很难,但仍然会很好,就让我们诚恳地说谎,倔强地爱恋。
69.快乐的人生
夏明朗毕竟没能在上海呆到休假结束,第二天大早,严队一个电话,打算把人叫走。
夏明朗在电话里尽量谄媚地问他老人家,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
严正慢悠悠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忽然这么久不见你了,有点想你了!
哦,明白了!夏明朗面容扭曲,声音平静地听完了整个电话,然后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心中波涛翻涌:他妈的,哪个缺德的孙子规定的,休假的军官一定要带手机的!!!让老子知道了削碎了他!!!
严正笑眯眯地把耳机挂上:小子,做人要厚道,总不能老是让你在外面风流快活,留我在这边提心吊胆。
夏明朗握着手机在沉默,陆臻兴冲冲地一头撞进来,催促道:"嘿嘿,谁来的电话啊!快点,一边走一边说,我爸都去开车了。"
夏明朗转头看他,眼神无奈:"严队让我回去。"
"啊……"陆臻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弯眉笑眼在一瞬间垮掉:"为什么啊,还好几天呢,不是说好了今天跟我回老家看奶奶去嘛。"
"算了,下次吧。"夏明朗连忙把房门关上。
"下次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我奶奶都73了,就我这么一个孙子,从小带着长大的,早几年就一直唠叨着要看孙媳妇。"陆臻整张脸皱成一只小笼包。
夏明朗在心里吐了一口血,心想,你就算是把我带过去,也不能介绍说这是你孙媳妇吧,这还让不让老人家活了?
"没办法,严头催得急。"夏明朗温言软语地哄他。
"大过年的什么事儿这么急啊?基地又不是没了你就不转了,他这不是摆明了在欺负人嘛?"陆臻不服。
夏明朗无奈地沉默,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说道:"是啊,他就是摆明了在欺负人,你又有什么办法吗?"
陆臻鼓起面颊,无奈地,异常哀怨地:"莫有。"
夏明朗一下子笑喷了出来:"莫有就别嚎了,啊!"
"莫有也要嚎!严头不厚道,太欺负人了啊啊啊!!"陆臻一边嚎着,一边开始帮夏明朗收拾东西,刚刚打完了电话跟自家老爹解释完这突发的变故,忽然眼前一亮,急道:"哎,你就说,你买不到机票,你觉得怎么样?"
"没机票就买火车票,没有火车坐汽车,没有汽车就跑回去……小子哎,你真当他是想我了啊?他年前让我摆了那么一道,估计这一整个年都没过好,忍到现在才发火,不容易了,别去招他。"
"你怎么摆他了?"陆臻不解。
"你说呢?"夏明朗捏着他的下巴,一副看白痴的表情。
陆臻愣了一会儿,慢慢回过神来,苦笑:"队长,你那可是抬棺上殿呐!"
"那是。"夏明朗骄傲地:"你没见严队当时那脸,黑得都快冒烟了。"
"唉……"
陆臻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开始帮夏明朗收拾东西订机票,至于自己爹妈那边,则让他们先走一步,等他下午送完了夏明朗再自己坐汽车去安吉。
真纠缠啊!陆臻心想,太他妈粘乎了,怎么还没分开呢,就想得不行了,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要再相见还要好久呢!陆臻这么想着,闷闷不乐。东西收拾好,一个大包背上,两个低气压哀怨的小伙下了楼,夏明朗走到路口的时候去书报亭买了一份报纸带着在路上看,陆臻看着他就这么走过来,冲动地说道:"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夏明朗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看得陆臻自己垂头丧下气去:"好吧,我知道,别去招惹严头儿,这真他妈的,华丽丽地棒打鸳鸯啊!"
"是啊,所以呢,咱也就别这么鸳鸳相抱何时了了。"夏明朗笑得特不正经。
陆臻脸上红了一层,左右看了看也没熟人,管他娘的先把人拉过来熊抱了一下,拍着夏明朗的肩膀道:"走,哥们儿送你赶飞机去。"
从上海到驻地有直达的航班,下了飞机转汽车,到达军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夏明朗估摸着这种日子严正铁定在家里,心想,你不是想我了么,我得让你见见啊!横竖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气尽管快点出了,老留在肚子里发酵也不好,要不怎么看着严队的腰上一圈圈开始粗呢,原来是气滴!
夏明朗就这么想着,乐呵呵地往家属区那边去,半路还搭上一个便车,周源开着他的陆虎回他爹那边,顺道儿地捎了他一程,夏明朗送了他两包葡萄干和一小瓶伊力特酒原,喜得他抓耳挠腮的,同时还抄下了严正家里的门牌号。夏明朗没口子地称赞严夫人卓琳一手好菜,周源听得心向往之,夏明朗又不失时机地说严头对周源小同志颇有青眼赞赏有加,周源那张脸于是彻底地笑成了一朵花。
严正是两毛四,按理说是师级,但是军区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麒麟的人待遇都会往上提一份,所以他住的是军级的排楼小院,夏明朗抬手一敲门就发现铁门是开的,吱吱呀呀地缓缓退开,严正正在院子里玩鹰,冷不丁看到夏明朗探身进来,长筷夹起一块肉就往夏明朗头上扔过去,夏明朗连忙往旁边一闪,七杀擦着他头皮飞了过去。
"头儿?"夏明朗赔着小心,笑得十足谦卑。
严正冷冷地瞪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那,那不是什么,您不是说想我了嘛。"夏明朗嬉皮笑脸地。
这伸手还不打笑面人呢,更何况再怎么着也是自个儿的孩子,说不疼不疼还是疼的,就是那一肚子的气,那不也是心疼出来的么,严正冷冷地哼一声,抬一抬手,七杀欢快地飞了回去,停在他手肘的皮套上。
"头儿,话说这几天没见,小七又长帅了啊。"夏明朗由衷称赞。
严正挑眼睛来看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本想骂你小子这个年你跑哪儿风流快活去了,可是转念一想,没意义啊没意义,这真的一点点意义都没有,夏明朗在自己跟前那是过了明路了。万一这小子横起来,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人家小俩口夫啊……夫双双把家还,春风得意马蹄轻,他给你整一甜蜜的微笑……
严正心想,我这是吐血好还是不吐血好?
于是,严大队冷锋切了半天,切着夏明朗只觉得自己的毛细血管都让他一根根理顺了,终于还是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吃了吗?"
夏明朗听得一愣,心想,靠,什么叫没话找话?这就叫没话找话啊!
他连忙点头,做殷勤状:"还没呢,一下车就过来了。"
"我们都吃过了,冰箱里有东西,自己热点。"严正飞给他一个眼色,转回头专心去逗七杀。
夏明朗下意识嘀咕了一声:"怎么嫂子不在吗?"
严正猛然暴起:"你嫂子在怎么了?那是我老婆,专门给你热饭的啊?有本事自己讨个老婆去!"
夏明朗眨巴眨巴眼睛,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肚子里诽得沸反盈天的:我老婆怎么了,我老婆除了不会做饭,哪点不比你老婆好??
他们这边在院子里吵,卓琳已经把饭都给热上了,夏明朗一进门就看到桌子上清清静静地摆着几个碗,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感慨,唉,这么个好老婆,严头你真是赚了。
卓琳看着夏明朗一脸的歉意,说道:"你别介意,他最近这两天逮着谁跟谁发火,跟吃了火药似的,也不知道是谁惹了他。"
夏明朗马上道:"没事儿没事儿,大嫂,严头那是跟我亲近。"
他心想我哪敢介意啊,大嫂哎,你要知道就是我惹了他。
夏明朗把背包卸了,挖出大包的葡萄干杏仁奶酪之类的土特产,满满地堆了半桌子,卓琳骇笑:够了够了,都能拿去开店了。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夏明朗心想,老子非得把你们都整短了不可。
像土匪分赃似地分完了吃的,夏明朗坐到桌边拿筷子吃饭。卓琳横竖无事,就坐在旁边陪他,聊着聊着就聊到这几天严正反常的坏脾气。
"哎,你是不知道,多少年没对着孩子发火了,偏偏还是别人家的小孩。"卓琳皱着眉头。
夏明朗诧异。
"陈师长家那闺女你记得不?叫麟珠的。"
夏明朗想了一会儿,把人和脸对上了号。
"那小丫头可聪明了,跳级念的书,和我们家小峻是一个班的,前两天过来玩,一起做功课,这丫头做得快啊,做完了就拿自己带的闲书看,结果让他给看着了,可不得了了,把人小姑娘骂得哟……"卓琳叹着气。
"不会吧!"夏明朗有点傻眼,心想,这也太夸张了,严队脾气大归大,也不是这么不分事非黑白的人吧。
"唉,也难怪他生气,那小姑娘看的书是有点偏,可他一个大人骂小孩总是过了点,搞得小峻现在气得进出都不说话。"卓琳语重心长地,偷偷看了夏明朗一眼。
夏明朗马上会意:"这可不好,等会儿我找小峻谈谈去。"
卓琳松了一口气:"你劝他先服个软算了,他爹那脾气他也不是不知道,急火头上就别浇油了。"
"嗯嗯,"夏明朗一径点着头,忽然想起来多问了一句:"那小姑娘看的什么书这么偏门。"
卓琳偏头想了一会儿:"记不大清了,叫什么男人的,内容没什么,我后来翻了翻挺正经的,不过就是讲同性恋的……"卓琳看着夏明朗脸色一变,无奈道:"怎么?看来你也歧视这个?"
70.
"没没,那当然不是!什么同性恋异性恋的,其实有什么分别?"夏明朗连忙否认,心想老子自己就是,我还歧视同性恋,我有病啊?
"按道理是这么说,不过有些人转不过也办法。"卓琳忽然笑起来:"真奇怪了,为什么这种事儿好像我们女人就比你们男人好接受呢。"
夏明朗苦笑,不知道怎么搭腔。
严正慢悠悠从院子里转进来,慢条斯理地开口:"什么男人女人的?卓琳同志你这样可不好,打击面太大了点。"
卓琳低头一笑,马上转了话题问起夏明朗回家的趣事,夏队长多么聪明的人,当然马上随着她转,严正看没人理他,只能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看报纸。只不过饶是队长百般地引导,话题到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转到了婚姻大事上,严正耳尖听到了,大大地哼了一声,夏明朗在心里叫了一声苦。偏偏卓琳不明就里,还热情洋溢地打算再给夏明朗把事儿给操办起来,夏明朗一叠声地推托,一顿饭吃得苦不堪言。
吃完了饭夏明朗借口找小峻聊天,逃也似地钻进了里间,回头还看到严正怒意肃杀相当不爽的一张脸,夏明朗腹诽:再瞪,再瞪我让你儿子三天不理你。
这年头的半大小子都这样,多半觉得自己老爹特不行,同时由衷地崇拜体力劳动者(严正语),所以夏明朗在严峻面前还是有点影响力的。
第二天一大早,周源大包小包拎了一堆过来拜年,严夫人被两个校官哄得轻飘飘的,洗手做羹汤,整了一大桌子的菜,刚好遇上两个都是大胃王,自家小子正值青春期也是无底洞级的人物,于是吃得干干净净,把卓琳乐得合不拢嘴。这家里的气氛实在是好,严正一张脸绷着绷着到底还是绷不住放了下来。
夏明朗先回了基地,陆臻一个人在家就再也呆不住了,偏偏赶上他那情路沧桑的表姐叶小青桃花奇开,莫名其妙地领了个英俊蓝颜回来,全家老小都拿他们两个当宝贝待,见天地赶他们出去玩不让回家,好制造二人世界。
于是敬老爱幼的工作就全着落在陆臻的身上,他万般无奈地耐着性子在老家呆了几天陪着老奶奶说闲话剥小核桃仁,还得承受那死女人无耻的炫耀,心思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陆臻左右算算他这假还剩下一周,心思活动了一下给严正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这人呐就是这样,有贼心没贼胆,电话没通的时候心里想得好好的,可是线一通全蔫了,吱吱唔唔地拜了个年,挂了电话仰天长叹。
孤枕难眠呐!!
至于他为什么不能给夏明朗打电话,其实他倒是想打来着,只是一想到电话录音那真的是什么兴致都没了,两个人虚模假式地说道:你好啊,你还好吧,过年挺好吧,家里都好吧……
好好好,吧吧吧,俗,太他妈俗了。
到最后陆臻还是提前一天回了基地,毕竟一天之差,可以理解为他心向基地心向着党,爱国又爱军。
陆臻到底不敢怠慢,先去郑楷那里销了假,直接跑去给严头送了两饼陈年普洱,间接的,也是去报告一下:我回来了。严正接了茶,含笑三分悠悠然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啊,第一次就给带这么贵的茶来。"
陆臻一头雾水地没回过味来,只顾着赔笑点头,随便应付了几句,退出大门飞也似的奔跑在办公楼的走廊。
小别胜新婚啊!陆臻兴奋得小脸红红的,真想,太他妈想了,陆臻差点用上脚,把夏明朗办公室的大门一下推到底,夏明朗被那声大响吓得一跳,转头就看到某人阳光灿烂的脸,见牙不见眼。
"哎哟,门!"夏明朗被惊得跳起来,笑道。
陆臻脚一勾,把大门带上,背手反锁,猛着往前一扑就把夏明朗抱了个满抱,毛茸茸的头发蹭着夏明朗的脸颊:"呜,可想死我了。"
夏明朗失笑:"这才几天呐?"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知道不?"陆臻掰着手指头算:"我都好几十年没见你了,你说我想不想?"
"行行,行。"夏明朗一边腹诽着这小子真他妈娘们叽叽,一边无耻地幸福甜蜜着。
陆臻熊抱舒坦了,打开了随身的行李箱开始分赃,上海虽然没什么特产,可是他老家却是个出山货的地方,小核桃、榛子、长寿果什么的集中贩卖,陆臻反正力气大,满满地装了一箱,眼下哗的一下子拉开,目光晶亮地看着夏明朗:"你喜欢吃哪种?"
夏明朗抬眼看向他,笑眯眯地说道:"我喜欢吃榛子。"
陆臻脸上一红,骂道:"流氓。"
"哎,"小夏队长一脸的纯真无辜:"我要吃榛子这有什么流氓了?"
陆臻挑出一大包塞到夏明朗怀里:"给,吃死你。"
夏明朗随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上一凉,碰到个光滑冷硬的东西。
"你,打算就这么一直戴着?"夏明朗摸着陆臻手腕上的镯子。
"嗯,不训练不出任务就戴戴呗。"陆臻笑了。
"那我呢?"夏明朗圈住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回来之后就拿下了,虽然这东西不是戒指,可仍然不好解释。
陆臻狡黠一笑:"看我的!"
他埋下头去箱子里翻找,拽出一大包的小硬纸盒子,夏明朗探头过去看,顿时就傻了眼,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种各样的手镯、项链、挂件坠子什么的。
"你这是?"夏明朗迟疑道。
"我一会儿就拿着去送人去,这就是掩护,学着点,哥们儿我早就计划好了。"陆臻骄傲地眨着眼。
夏明朗苦笑:"你这是,花了不少钱吧,啧,给自己买个600多块钱的东西,大手笔烧钱打掩护。"
"是啊,花了我小一万呢!"陆臻一脸的心疼:"可那不是没办法嘛!其实说到底戴什么都不是重点,关键是,咱们得要能一起戴啊!"
夏明朗摸摸他的脸,温声道:"我一会儿就戴起来。"
陆臻展颜而笑:"那好,我先回宿舍,把粮食给那群吃货扛过去。然后……"陆臻顿一顿,笑出小小的尖牙,耳垂染了粉霜:"然后,你今天晚上别加班。"
"知道。"夏明朗笑得极为道貌岸然。
陆臻扭捏,忽然笑一笑,凑过去在夏明朗脸颊上亲了一下,夏明朗被他亲得一愣,心中又是囧又是甜,又觉得肉麻偏偏还特享受,彻底地僵了。陆臻拎着东西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笑道:"哎,说真的,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夏明朗终于忍无可忍,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瓶就砸了过去,吼道:"想!"
陆臻一缩头躲了,笑的心满意足地开门而去。
右手边第一个抽屉,夏明朗拿钥匙把它打开了,一层层重要的文件之下压着一只不锈钢质地的镯子,冷硬的银灰色,带着纯粹的几乎是粗砺的金属质感,不漂亮,与漂不漂亮完全无关的一个东西,然而它是钢性的,粗糙的血性。
夏明朗用指尖小心地抚摸着它的纹理,然后咔的一声,把它拷到自己的左腕上。
从此以后就是两个人了。
不再自由,不再能为所欲为,生命的一半要与另一个人分享,要开始对另一个人负责,帮助他,支持他,从现在起,包容他的一切,现在或未来,好或者不好,要信任他。
直到不再爱了,直到,他真的让你失望。
然而,付出的收获便是,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同样地这样对你,全心全意,在刀山血海里走过,在尘世倾轧中挺立,不离不弃。
陆臻!
夏明朗微笑。
这才是两个人,两个人的生活。
这才是,属于你和我的,快乐人生。
——快乐人生本章完结——
*关于饰品的问题,首先普通野战志愿兵是不能戴的,军官是可以戴婚戒的,另外也有看到过戴玉的,应该是到了某个职位上,就没有人来查这种细节上的问题了。而陆臻他们在设定中都是半封闭式的职业军人,如果夏明朗不计较,那么私下玩点不起眼的小饰品应该没有大问题,当然训练和出任务的时候是不能戴的。
后记:
有一句话我其实常常会跟人说到,我说爱情这东西其实不值钱,第一次听到的人都会诧异,会很惊叹说:啊!你怎么可能这样认为。但其实我还真就是这么认为的。
我觉得爱情这玩意本身,就像印钞票的纸,做菜的盐,就它独立个体而言其实没有太多的价值和意义。有价值的是人,只有聪明诚恳而又善良的人,才会让爱情变得美妙非凡。所以一个真诚的爱人是可贵的,值得尊重的,即使他的爱不是你想要的,也应该要尊重他的付出。两情相悦则是这平凡世界里最动人的神迹,纷繁俗世中,两个人相遇,你爱的那个人刚好也爱你,多么神奇。
爱情也是有好有坏的,真的,所以真爱从来不是无敌的,就像一个菜不会因为猛放盐而变得美味。爱情当然是需要技巧的,如今说到爱情的技巧,人们十之八九会认为那是花花公子用来拐人上床的手段,其实……当然不是的。一个好的爱人能让爱情从一分变十分,一个坏的爱人也可能把十分的深爱折腾成怨怼。所以有时候我们可能不能老是去羡慕说为什么别人的爱人就那么好,为什么我总是遇上铿人,偶尔也是要反省自身。
很多人都觉得夏明朗是绝品,但其实,如果他没有遇上陆臻,很可能,他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传统的好男人,好老公,对妻子温柔宽容。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合格的妻子不需要夏明朗那样的挖掘自己。当然,一个普通的妻子也不可能给他这样的满足与激情。
队长说陆臻是他的奇迹,很多人觉得这话说得真肉麻有水平够煽情,但其实对于他而言,却可能是最直白简单的真心话。从来没有哪个耳朵会被嘴巴说服,语言的魅力永远敌不过内心的坦诚。
对于夏明朗来说,陆臻给了他全新的生活,一种在他原本的认知范围中完全没有想象过的生活,他可能从来没想过他可以与一个人这样的分享人生。我想,在队长曾经最好的梦中,最完美的爱人也不过只是能包容并怜惜他满手的鲜血,在他疲惫时安静的陪伴。可是陆臻不一样,陆臻真的能理解,而且陆臻真的够美好。
有时候觉得,队长这人骨子就是个霸道狂热的男人,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欲望去完全占有一个人,但是理智会告诉他这不可能,因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能达到这个程度,而同时,你不能这样影响别人的思维,不独立的个体是无聊的。
然后他遇到了陆臻,那个强大的理想主义者,拥有水晶一样干净透明的心灵与坚韧的意志,他简单到无法被打败,他复杂到可以用理论去精确形容这个世界,他不会被宠坏,他不会被管死。
而这个人,此刻全心全意,完全属于他,生死无悔,有如奇迹!
一切,两个人的一切都是彼此成全的,相爱是两个灵魂之间的碰撞与依恋。
因为他是陆臻,所以他可以遇到夏明朗。
也因为他是夏明朗,所以他可以遇到陆臻。
我相信尘世中我们都有那个人在等待着,如果他还没出现,不要太着急,先做好自己。
90分及格
虽然都是西南这一块的,各个军都是归属在一个军区里面,但是各军各师的驻地还是离开得挺远。夏明朗领了严正的指示下去看兵源,刚好陆臻最近的工作不忙,顺便也一起捎走,刚好也去挑挑有没有适合的技术类人才。只是毕竟路途遥远地方也偏,他们开到T师师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陆臻仰望天空,笑道:"我去小卖部买方便面。"
都到这个钟点上了,食堂早就关门了。
夏明朗把人放在招待所门口,自己开车去行政楼交接证明材料。
十点多,快熄灯了,照理说在这个时候操场上是应该要安静了,夏明朗却在掉头的时候听到操场上有人在跑步。在这个世界上,天才总是很少很少的,看起来天份极高一鸣惊人的人,总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花费大把的精力,尤其在对于身体的训练这一块。拥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可以一点就透,可即使拥有一个灵活的身体,也还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
任何强悍的战士,都是练出来的。
夏明朗不由然地心中一动,停车,往操场走去。出乎夏明朗意料之外的,操场上并不止一个人,差不多一个班的人影影绰绰地站在跑道边,三三两两地立着。天黑,离得也远,夏明朗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看到点点的红光,一个班的小子们全跑到操场上抽烟抽这么凶,他们班长哪儿去了?
夏明朗不由诧异。
然而沉重的脚步声从一片浓黑中传出来,夏明朗看到一个并不高大的士兵身上七零八落地背着一整个班的枪械在跑圈。
这,应该算是体罚了吧!
夏明朗皱了皱眉头,站在树丛的阴影里静观其变。
当那名士兵跑到人群旁边的时候,似乎有减速的意思,可是从人群中忽然追上去一个人直接踹了过去。夏明朗的眉头皱得更深,的确,这种体罚的事儿他最擅长,但这里是常规部队,普通的连队普通的班,不是用这种训练方法的。
背枪的士兵又跑了一圈,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减速而是直接瘫倒在了跑道上,三三两两的士兵围了上去,有人在抽烟有人在骂,有人动手把他拎起来,一个看起来像班长的人走了过去,夏明朗看着他的手势翻转,似乎是在要求那名士兵做倒桩这一类的战术动作。
这是体罚,毫无疑问,甚至,这应该不是一个以提高军事技能为目的的体罚,这是一场单纯的挟私报复。打架会留下伤痕,被领导追究起来不好解释,所以就选择了这种方式,把人往死里训。
夏明朗很生气,他在犹豫这件事他应该要怎么管,毕竟是别人的地头,他不好太张扬,可是耳朵里忽然钻进了一声哭叫,他看到那个士兵被人背飞摔到地上。夏明朗往前走近了一些,他想先听清楚他们在吵些什么。
在寂静的夜晚,任何压低的声音都会变得更为清晰,夏明朗仔细分辨那些含混短促的句子,在争吵,有人愤怒有人求饶,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夏明朗听到了一个词:屁精!
他愣了一下,眼中精光暴长。
接下来的对话就听得比较明白了,似乎是个与同性相关的骚扰事件,于是被骚扰的一方得到了无限的支持,而手脚不干不净那位遭到了无情的惩罚。可是,夏明朗听着那个士兵趴在地上哭,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喃喃低语,他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夏明朗终于觉得呆不住了,他咳嗽了一声,从阴影里走出来。
"这是在干什么?解释一下,班长?"他准确地站在一名二级士官的面前,盯住他,寒夜一般的星眸,仿佛一枪穿心似的冲击力。
"哦,这……"士官一下子被惊到,结结巴巴的。
"是这样,这小子欺负战友,兄弟们给他点教训。"另外一个士官站出来说话。
"哦,怎么欺负了?"夏明朗冷冷地横过去一眼,那位说话的士官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开不得口。
夏明朗弯下腰把士兵拉起来,随手拍拍他身上的土,回眸从眼前站着的众人脸上扫过:"说吧,怎么欺负了,自己一个班的战友,也下得了手这么折腾。说啊,都是大老爷们,敢做不敢当是怎么的?"
一个二等兵终于忍不住冲出来骂道:"他妈的这贱人他……他是同性恋,他骚扰我……"
"何鹏!"班长顿时着急地把人拉了回去。
"哦,这样!"夏明朗忽而却笑了:"你说他是同性恋,他怎么你了?他是把你强奸了,还是把你怎么着了?"
二等兵脸上一红,愤怒道:"他敢,老子抽不死他。"
"哟,那也就是说他没把你怎么样啊!"夏明朗脸色一沉:"那你凭什么说他是同性恋?"
"他他,他说他喜欢我,他还摸我,反正……"
"他说他喜欢你?"夏明朗转过头去看士兵,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柔软的味道:"怎么,你说过喜欢他?"
士兵有些茫然,张口不言,呆呆地盯着夏明朗的眼睛,夏明朗就这么看着他,用肉眼几乎不可分辨的幅度摇了摇头。
士兵愣了很久,却笑了。
"是啊,我是说过喜欢他……"他笑着说。
夏明朗眉毛一皱。
"我喜欢的男人多来,我还喜欢巴顿,我还喜欢贺龙,凭什么说我是同性恋,他妈的有毛病的人是你,老子当你最好的朋友,你这样对我,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这样……"那个士兵忽然激动起来想要冲过去,夏明朗眼明手快地把他抱住了,厉声向那位班长喝道:"带上你的人,先回去,这小子交给我,我要跟他谈谈。"
班长冒了一头的虚汗,匆忙地答应着,领着自己班上的人先走,仿佛浑然忘记了眼前这位中校先生的眉眼很生,完全不是自己的头上的领导,不过也怪不得他,士官到中校差了无数阶,夏明朗气势汹汹,他又怎么敢反驳。
那名士兵被夏明朗锁在怀里,挣扎得倒不是很凶,眼看着他的那些个战友们消失在夜幕中,身上的劲就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滑到地上抱着头痛哭。
夏明朗站在他的旁边抽烟,也不催他,由着他哭。
哭了好一阵,哭声渐渐地小了,夏明朗蹲下去拍他的肩膀,递上了一支烟。
"叫什么名字?"夏明朗帮他把火点上。
"许然。"许然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吐出来,让面目变得更加模糊。
"到底怎么回事?"夏明朗问道。
许然转头看着夏明朗笑,几乎有点阴冷的神经质似的笑容:"你这人真有意思。"
"觉得我有意思就说说呗。"夏明朗陪着他一起坐在跑道边。
"说就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早晚得脱了这层皮,我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许然咬着烟头:"我是被我老子塞进来的你知道吧,他人老糊涂了,还以为我这人有毛病,他想把我送到部队里来上上规矩你知道吧,真是拎不清,把我往男人堆里送。"
"喜欢他?那个叫何鹏的?"
"啊!"许然笑得像哭一样,眼中没有一点神彩,看着夜空无际,愣了半晌,他忽然说道:"其实我跟他关系特好,你相信不?那小子有点二,搞得我一直以为他对我有意思,你知道吧……我他妈要知道他会这样,杀了我,我也不敢告诉他啊……我……"
夏明朗叹气:"你还是莽撞了一点。"
"不莽撞又怎么样?他还能爱上我?"许然笑得白牙森森:"得了,你少安慰我,说实话,大哥,你不容易,这么大个官三更半夜的听我在这儿掰扯我这点破烂事儿,你放心,我明天我就打报告去,这兵我不当了,这地儿我也没法呆了,该干嘛干嘛去,老子早就应该有这觉悟,对吧,他妈的死同性恋还想找感情,我真他妈有病。"
"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啊?"夏明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许然受痛,一下子跳起来,诧异地盯着夏明朗。
"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你还指望谁能瞧得起你?"夏明朗不屑地挑眉。
"别逗了,大哥,本来就没人瞧得起我,你没看那小子那脸,跟看鬼似的……"许然一边笑一边嚷,眼睛里全是泪。
"那是他不懂珍惜,或者,是你不够好,这跟同性恋有什么关系?"夏明朗静静地看着他:"想听个故事吗?我一个朋友,你的同类,听听他怎么去找到的他的感情。"
"你的朋友?是个哦……"
"Gay!……怎么了?很奇怪吗?改革开放都三十年了,我的朋友里有个GAY很奇怪吗?"夏明朗笑容温和。
许然哦了一声,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夏明朗说陆臻的故事,改了身份换了名字,摇身一变成了中科院生物研究所的学生,只是一样的品学兼优,一样的才貌双全,一样的平和而宽容,一样的淡定沉着。暗恋某个师兄,安静地守望,最终如愿以偿开花结果。
许然听完了很久都没出声,再开口的时候却不笑了,神色哀伤地说道:"是真事儿吗?"
"名字是假的,但故事是真的。"夏明朗并不避讳。
"他们两个,还好着吧!会一直好下去吗?"
"我相信,一定会的。"夏明朗说得很郑重。
"帮我带声好给你那个朋友,说我羡慕他,一定得好下去。"许然胡乱抹着泪。
"干吗要羡慕别人的人生,他可以做到的,你就不能吗?"
"太难了,你知道吧……"许然苦笑:"你那朋友,90分的完人,我不行,我差太远了。"
"那就做到90分。"夏明朗盯牢他,并不放过。
"为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别人做60就及格,我他妈就一定得活到90分?这个世界不公平。"许然躲不开夏明朗的逼视,忽然却怒了。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公平过!你活着就得承受。拿出行动来,把自己活得像个人样,活得比别人都好,那才叫本事,别蹲在那儿哭天抹泪叽叽歪歪的,你像什么男人?你少给同性恋丢人了!"夏明朗的眼中有火光一闪而过,亮得不可思议。
许然眼巴巴地看着他,被堵得一字不能发,梗了半天,刚刚乍出来的那点锋芒全散了,带着些许哭腔地问道:"大哥,你说为什么我这种人就这么苦呢?"
"做人,别老是想着问为什么,得先想想自己有什么,问那么多为什么,也改变不了现实。"夏明朗按住他的肩:"活着,就得好好活,活出个人样儿来,别动不动就瞧不起自己,也别让任何人瞧不起你。做事情小心点,别给人留把柄,你觉得这日子苦,藏着掖着是不好受,可那不是没办法嘛?你还不如这么想,要革命要争取权利,哪有不流血牺牲付出点代价的?你这一辈算是不错的了,早个十几年,这事儿抓到了还得坐牢呢,是啊,大环境还是不好。可不好怎么办呢?抱怨?哭诉?谁管你啊!由着性子混下去,还不如装紧了骨头做90分的人,说不定等我们这一代撑过去,后面的小孩就能跟别人一起去压60分那条线。这世界是不太公平,可好歹,这世界是奔着更公平这条路上走的。"
许然低了头,默默不语。
"时候不早了,言尽于此,你要不要听是你的事。"夏明朗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明天我会跟你们团长说一声给你换一个连队,自己小心。"
"嗯!"许然用力点头,眼眶又湿起来。
夏明朗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陆臻正在刷着牙,咬着牙刷冲出来,含糊不清地得瑟:"还好我聪明啊,就先泡了我自己的,要不然等到现在都化成水了。"
"路上遇到点事,耽误了!"夏明朗看着陆臻满口的雪白泡泡只觉得好笑。
"哟,果然万人迷啊!就这么个荒郊野外的也有倾慕者围捕啊!"陆臻笑嘻嘻眨眼,缩回去漱口。
夏明朗撑在门框上往里看,浴室里的灯光温暖而昏黄,毛茸茸地给陆臻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他看得心动,走过去圈住了陆臻的腰。
"唔?"陆臻吐干净最后一口水。
"当时,害怕吗?"夏明朗闷声问道。
"什么时候?怕什么?"陆臻莫名其妙。
"当时,不知道我也喜欢你的时候,害怕吗?"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啊。"陆臻笑了。
"忽然想起来,怕吗?"
"当然怕啊!"陆臻握到夏明朗的手上:"那时候做梦都梦到你冲过来呼我两巴掌,把我打得爬都爬不起来。"
夏明朗的手臂紧了紧,抬眼,从镜子里看到一双温柔而明泽的眼睛。
"所以我一直都觉得,挺神奇的,真的!"陆臻笑得眼中仿佛有星光在闪:"那时候就觉得你不烦我就挺好了,你还肯认我这兄弟我就烧香了,别的,真的没指望过什么。"
"那你现在可以指望了!"
夏明朗一字一字的,说得极缓,纯黑的眼眸在灯下折出令人心醉的光,他微微偏过头,尝到刷完牙的口腔中清爽迷人的薄荷味道。
情书
夏队长的情人节礼物,流氓的文艺的,狞坏而柔情似水……
陆臻少校:
你好!
两个礼拜前你开始提醒我,告诉我年头有个节日,它叫情人节。好吧,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就是想让我给你点表示。所以我这两天想了想,我还有什么花样没折腾过,然后我发现我还没给你写过信。
当然,鉴于白纸黑字的不可靠性,这封信收到之后你要怎么处理,嗯,我就不做具体的指示了。
好的,现在让我来想想,我要跟你说点什么。
首先,我爱你!是的!
基本上这词在你嘴里蹦出来的频率跟我比起来,差不多是100:1的样子。好吧,可能还要再多一点,因为有一天你实在说了太多遍,我怎么数也数不清了。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我认为是你太啰嗦,而我,比起这种碎嘴皮子的事来,我更喜欢做!
严肃点!这个字用在这里,基本上跟你想的一样,它有两种意思,而那两种,我其实都挺喜欢的。
好吧,我现在基本可以想象你在怎么不耐烦地看着我,眨着你无辜的大眼睛,让我说具体点。
所以,我会说具体点的,我的小少校。
让我们从头开始。我喜欢你的眼睛,圆圆的,老是睁得很大特别有劲,特别兴致勃勃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喜欢。跟我闹别扭的时候你那眼神真冷啊,可是我一抱你,你的眼睛里就会湿起来,水汪汪的,特别好看。所以我最近老琢磨着怎么把你给整哭了,让你眼泪汪汪地叫我的名字,哦……不过我想你大概会想咬我。
你的牙其实挺好看的,小白牙很齐整,咬出的牙印都比别人好看,所以你是不是就是为了炫耀这个才老咬我呢?其实你应该对我温柔点,别老用牙,用点更软的东西,比如说,你的嘴唇。不过,谢天谢地你老这么没日没夜地磨嘴皮子,也没让它们粗糙起来,还是那么软,颜色很漂亮,我很喜欢。你的嘴里真的很敏感,只要我稍微舔舔你的上腭你就会开始发抖,要是我再钻深点,你差不多就站不住想推我了。
嗯,你的脸上还有什么,让我想想。
对了,耳朵,漂亮的小圆耳朵,我最喜欢的。
只要我在你耳朵旁边吹口气它就会红起来,所以我特别喜欢逗它,有时候你晚上过来给我写报告,我就会故意在你耳朵旁边说话,热热地吹着它,然后它就会一下子红起来,烧着像汪血似的,透明的,等你半张脸都红起来的时候你就会开始躲我。有时候我会放过你,看你红着一只小耳朵埋头干活,像个小兔子似的。
可有时候我不想放过你,我就会,咬咬它,很软,热乎乎的。这时候你会想推我,而我会把你的手捉起来,然后,你就随我为所欲为了。如果我想做得再尽兴点,就会把舌头伸到你耳朵眼里去。
说实话,我这么干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受不了?
每次听着你喘气,我都担心会弄死你。哦,然后,当然,然后我就得去照顾一下小陆臻的情绪了,它那时候一般都已经很兴致勃勃地等待着了。
所以,基本上,你脸上的每个地方都我很喜欢。
然后,我们是不是得往下了?
你的脖子,嗯,挺漂亮,很长,比我长。好,你看我已经承认这个缺陷了,所以今后不许你故意贴着我特别近地低头看我,我比你矮不了多少,至少这么点距离,放平了绝对看不出来,你下次要是再敢这么干,我就会把你放平。
其实你锁骨长得挺好的,很敏感,说实话,你其实全身都挺敏感的,所以以后没事别说我老招你,你TM全身上下都是敏感带,我总得找个下手的地方吧,我总不能揪着你头发吧?哦,当然也可以这么试试,我就是担心你到时候告诉我,你头皮也挺敏感的。
哈哈,别生气,我们说到哪儿了?
前几天你跟我抱怨,说你为什么晒不黑,其实晒不黑挺好的,你就现在这样挺好的,手感好,摸着又滑又绷,胸口那片皮肤特别滑,我特别喜欢摸你,手指揉一揉,把那两个小红点弄硬,这时候你的眼睛里就会开始湿了,喘着气叫我队长。
算了,我现在也想开了,你乐意叫就让你叫吧,听这么久也习惯了,不过今后我要是在操场上起了火,这就完全是你的问题了,你得要负责到底。
一般,把你的衣服剥光了我就会开始摸你,当然对于我最喜欢的地方,我会有特别的对待。
我想你应该挺喜欢我这么干的,嘿,别急着否认,我的小少校。说谎没意义,再说你喘成那个样子,嘴硬也得有人信啊?对吧?
我会从你的嘴开始往下亲,一点一点地,把你喜欢让我碰的地方都照顾到,然后再往下,我就会咬到你的腰上了。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停下来表扬你一下,自从上个月我说你的腹肌有点松,咬起来像五花肉,最近你腹肌的硬度有了质的飞跃,现在不光是不像五花肉了,已经开始向牛肉发展。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我有点冤,其实我当时是想说,这五花肉的口感真好,所以你能不能暂停你发展的脚步,就让它停留在30个月以前小牛肉的阶段?你有这个健体强身的愿望是很好的,可是你也要考虑到我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会咬不动的。
嗯,现在,我要再继续往下了。再往下你有很多地方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啊,对了,少校,停一下,别揉你的耳朵了,基本上经验告诉我,它只会被你越揉越红。
我喜欢你的腿,又长又直,柔韧性很好,可以扳得很开,哈哈。
好,好了,乖一点,别生气,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你要坚持看完。
关于你的某一个部位,我知道你在不屑一顾地等待着我称赞它一下。嗯,的确,很好,我该怎么去形容呢,你要原谅一个小学语文一直没毕业的人,我会的形容词不多。不过你应该已经发现,我喜欢的东西,我喜欢用嘴去碰它。
所以,陆臻,别害羞,你不用老是撑到最后想推我,我愿意让你就这么在我嘴里射出来,我喜欢看你满足的样子。你的味道,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很不错。另外,你也不用老是想着要投桃报李,得照原样给我还回来什么的,有些事情命里没有就没别强求,当然你别误会,你嘴里的感觉舒服极了,可问题是你撑不了多久就要呛到,然后你就会咬着我,我上次让你给咬了一口疼了三天,让我心理阴暗地怀疑你是不是想就此废了我。
所以,咱就别试了好么,宝贝儿,如果你还是不甘心,你可以去买点香蕉玩,等你什么时候能把一根香蕉整个地吞下去了,再来拿我开练。毕竟你把香蕉咬断了剩下的还多的是,你要真把我给废了,你下半辈子的性生活就得自理了。
好了,前戏说完了,接下来咱们就得办点正事了。基本上到这时候你也快神志不清了,如果没有我就再抱着你亲一会,把你弄晕了我好下手。我会先把你翻过去,这样比较好进入,你的身体里面很热,很滑,我有时候想,把你的胸口扒开,你心脏的外面摸起来应该也就是这个感觉。在那里面有一个地方是你身体的开关,我只要碰一碰你就会跳起来,如果我动得厉害点,你撑不住了就会向我求饶,你那时候的声音特别好听,然后我就知道你已经差不多了,我可以进去了。
不过最近你有越撑越久的趋势,其实这样不好,真的,想要就叫出来,别忍着,你要知道我在外面忍得也很辛苦,这是损人不利已,咱聪明人不干这傻事。
写到最后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既然是情人节嘛,咱们是不是应该互相表示表示?
你看啊,上次我过生日你就给我买了个PSP敷衍我,非常地没有体现出诚意,我责成你今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到我屋里来,我们面对面详细地讨论一下,这个情人节应该要怎么过的严肃问题。
那就这样吧!
祝,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你的队长,夏明朗
200X.2.14
夏明朗写完信之后直接塞到了陆臻手里,贴着他的耳朵根上轻轻说了一句:"情书。"
陆小臻的小耳朵噌的一下就红透了,夏队长吹着口哨乐呵呵地走开,吃晚饭的时候夏明朗没看到陆臻,晚饭后,夏队长在基地里溜了个弯,然后从楼后面爬窗溜进了自己屋里。
房间里静悄悄的,夏明朗开了窗子抽烟,悠然自得地等着鱼儿怎么上钩。
半小时之后走廊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门被敲响了,很轻的两下,夏明朗悄无声息地窜到门上面,脚尖踩住门框上那一条边。过了一会儿,陆臻开门进来,基地的门锁都不难撬,用一张薄钢片捅一下就能开,陆臻在这方面是专门训练过的。
陆臻小朋友小心翼翼地点开门,贴地一滚溜进来,等他看到夏明朗的时候已经晚了,夏队长从门上直扑下去,把这小子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
"咳咳……腰断了!"陆臻痛苦呻吟。
夏明朗拎着他站起来:"活该,让你不学好。"
"我跟着你能学好吗?"陆臻不忿。
"跟着我怎么不能学好啊!我现在多有文化啊!"夏明朗握着陆臻的手腕绞到背后去,嘴唇轻轻蹭着他的脖子:"下午给你的信看了吗?"
"看了。"陆臻一脸正直。
"看了几遍?"
"一遍。"陆臻目不斜视。
"信呢?"
"烧了!"
"很好,会背了吗?"夏明朗笑嘻嘻地看着陆臻的眼睛:"考考你。我喜欢什么?"
陆臻咬着嘴角不说话,眼神湿漉漉的,在暗处闪着光。
夏明朗叹息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笨了呢,我记得你以前可都过目不忘的啊!我才给你写多长一封信呐?转眼就给忘了,你太让我伤心了。来,我们复习一下!"
陆臻低头怒视他。
夏明朗宽容地一笑,把他的脖子拉低,火热的嘴唇就贴到了陆臻的眼帘上。
"你的眼睛,我喜欢的,圆的……水汪汪的,又大又亮。"夏明朗低声呢喃,浑润妖异的嗓子此刻磁得让人心醉,他伸出舌尖舔湿陆臻的睫毛。陆臻微微睁开眼,眼眶里已经浸透了水汽,他的嘴唇颤抖:"队长……"
夏明朗偏过头堵了上去。
你的嘴唇,柔软而甜蜜,当我舔过你上腭的时候你就会发抖。
夏明朗舌尖辗转着挤压吮吸,缓缓深入,压到喉咙深处,陆臻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发出像猫一样呜咽的呻吟,被人牢牢握在背后的手臂挣扎着想要逃离。
夏明朗一直侵入到最后一刻,放开的时候自己也呼吸急促,陆臻像喘不过气似地看着他,眼中的焦距已经散开了。
夏明朗抵着他的额头轻吻:"然后,然后我们到哪儿了?"
陆臻喘着气,绞动手腕挣扎,夏明朗恍然大悟:"哦,是的,然后就要用到手了。"
他把陆臻作训服的拉链拉开到底,手掌探了进去。
"你的皮肤,颜色刚刚好,像个面包。"夏明朗咬在陆臻的锁骨上,他闻到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微笑着抬起眼:"真洗过澡了?里里外外都洗了?"
陆臻红着脸别过头去。
"真乖。"夏明朗奖赏似地在陆臻胸前的小红豆上咬一口,然后含住一吮,满意地听到陆臻惊叫着抽气的声音。
"我算是看透你了。"陆臻断断续续地喘息着:"你丫就是个流氓……正宗的……"
说这话的时候,夏明朗已经半跪到陆臻身前拉下了他裤子的拉链。他闻声抬头,夸张地挑起眉毛:"流氓,"他意味深长的把字音咬得重重的:"嗯,承蒙惠顾,谢谢夸奖。"
他说完,舌尖在陆臻的性器上一转,然后深深吞入,陆臻于是咬牙切齿地颤抖了起来。
衣服就这么在门边被扒光了,大门反锁得很牢,最近夏明朗在门上装了个插销,其实这种原始的东西很抗撬,比那什么聪明的锁器要管用得多。
夏明朗抱住陆臻的双腿把人扛到肩上,陆臻惊叫了一声想挣扎,屁股上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
"别乱动,再动抽你!"夏明朗笑骂。
陆臻咬着嘴角很委屈地乖了。
夏明朗把陆臻甩到床上,马上贴身压了下去,火热的身体就这么压在身下,结实又柔韧,如此美好。他把陆臻的大腿扳起来,抚摸内侧的皮肤,异常的细腻柔滑,干净又紧绷。
"队长,你……"陆臻呻吟着喘气,今天的夏明朗太过分了。
"别说话,别乱动……"夏明朗埋头咬着陆臻的肩膀:"让我做一次,乖。"
陆臻转头困惑地瞧着他,眼神迷茫得可爱。
夏明朗咬住陆臻敏感的耳垂,沙哑的嗓音本身就是一种催情的挑逗。
"我想把你弄死,你说好不好?"夏明朗压着低低的笑。
陆臻惊愕,缩在夏明朗怀里轻微地发抖。
"然后我再让你活过来,你觉得怎么样?"夏明朗看着他的眼睛,炽热的黑色眼眸,火一样的热情。
陆臻下意识地点头,脑子里乱成一片。
夏明朗满意地笑了,低头吻在他的眼睛上。
从后背位楔入,最深的角度,一次比一次深入,陆臻抓着床单咬牙切齿地发抖,大腿的肌肉绷得几乎要抽筋,脚趾蜷在一起。
不行了,真的……
"队长,队长你慢点,你让我缓一下……"他禁不住失声求饶。
夏明朗握住他的腰,撞得更深。
我不想慢,明白吗?
我的傻瓜少校,我想让你的身体记住我,记住我曾经给你的,从此以后再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你这么多,这么深。
"队长?!"陆臻的眼泪流下来,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相信自己真的会这么死掉,可是忽然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死在夏明朗怀里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归宿。
夏明朗把他拦腰抱起来,手臂勒在陆臻的胸口,牢牢地抱紧,仿佛吞没。
"喜欢我吗?"夏明朗舔过他的脖颈,潮湿的,咸涩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啊!"
"记住我,用你的身体记住我。"
"啊!"陆臻哭着点头。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啊?"陆臻慌乱地转过头。
"你会忘了我吗?"
"队长……你希望,我会怎么样呢?"陆臻的眼睛湿润而明亮:"可是我担心,我担心就算你想让我忘,我也忘不掉了……"
永远也忘不掉了,我的身体已经记住了你,我心里刻着你的名字,我灵魂染上了你色彩,如果你离开,我生命的某一个部分就会永远碎裂,无法补全,无可挽回。
从此以后,再深的笑容都会有阴影,再多的幸福都不圆满,我将永远在人群喧嚣中独自寂寞。
夏明朗,你想提醒我的就是这个吗?
这就是你打算问我要的情人节礼物?
"不,我不想你忘记。"夏明朗深深地看着他。
别对我期待太高,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高贵的人,我不喜欢你们的高尚规则,我想要你,这辈子你都是我的,生生世世,因为我早就已经赔了一辈子给你,我夏明朗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可是,队长,你不会死的,我们都不死!"陆臻握住夏明朗的手,十指交错相扣,纠缠在一起。
对,我们不会死,我们都不死。
夏明朗喃喃低语,一次又一次地撞进陆臻的身体里,交合,交欢……在一起。
拥在他怀里的这具身体,鲜活的,柔韧的,最好的,最美好的……所以我们都不会死,我们会在一起,我们会活很久,我们相守到白头,我们每天都做爱,夜夜销魂。
陆臻,你是我在人间的天堂。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1/01/06 at 下午7:33: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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