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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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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海山一 ...
天气阴沉得很,乌云压在头顶,人也觉得透不过气来。
灵堂设在碧琬楼中,红木棺椁,火烛垂泪,大片的白帐挂在大堂里,风吹着发出猎猎的声响。哭灵的
人披着白麻孝服,跪在地上不断发出撕肝裂肺的哭号。
罗玉鬓发蓬乱,眼神呆滞,手里紧紧抓着宋爵的小手。身旁是络绎不绝前来吊祭的宾客,只是罗玉心
里,这世上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宋爵一直不出声,面色平淡地看着火盆中的火光,时而瞧瞧案子上的素果白烛。罗玉从早晨哭到夜深
,他便乖乖跪在母亲身边,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月亮升起来,罗玉已经哭得晕过去,仆从把她抬回内室放在床上。宋爵摸摸母亲的额头,立刻有人过
来领他回房。
洗漱好之后让下人出去,他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儿,确保别人相信他已经睡着才悄悄爬起来。他不知
道去哪拿自己的衣裳,只把白天的麻布孝服穿上,爬到自己床底下,稍稍用力便推开了墙上的隔板。
宋爵顺着偏门悄悄溜出云海山庄往山后走。宋山峦死了,整个云海山庄乱成一团,没谁有精力注意他
一个小孩子半夜不在房里。
他刚满九岁,脚程却不慢,很快来到半山腰,一棵两百来年的香樟树下。不管身上穿着的白麻丧服一
屁股坐到地上,靠着树干看天上的月亮。
下人们窃窃私语他都听在耳里,无非是说他呆痴麻木,不知喜悲,性情孤僻之类。母亲和叔叔之间不
清不楚,他心情实在不好,便到这里等他的小伙伴。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月亮已经被香樟树的枝叶完全遮住,不远处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宋爵脸上露
出一丝称得上愉悦的表情。
果然,一个小人从阴影里走过来。
"元宝。"
那个小人走近,听见宋爵叫他,轻轻笑了一下,几步跳到宋爵身前,话也不讲,直接趴在他膝盖上。
宋爵无意识中又叫了一声,"元宝。"手摸到元宝的头上,慢慢抓他柔顺的黑发。
元宝在他膝盖上蹭着,口中"嗯嗯"了两声。宋爵的脸色一点点恢复了平静。
元宝伸手摸了摸宋爵的脸,呵呵笑,宋爵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给他。元宝立刻拿到手里,对着微弱的
月光开心地看。
宋爵呼了一口气,心里开始盘算以后怎么办。他心里波澜起伏,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只从眼神里能
看出他心乱如麻。元宝察觉他心情糟糕,可他不会安慰,只好不时用头撞撞宋爵的胸口,把一头乱发送给
他随便摸。
宋爵拍拍元宝的脑袋,示意他不要担心。他不知道元宝几岁,看着身形应该比自己要小。但他是狼群
养大,个子高矮也做不得数。元宝自己就更不晓得了。
宋爵是希望自己比他大一些,他喜欢元宝像小狗一样跟在自己身后,在他怀里撒娇。
他们俩认识的过程颇有缘分。
一年前,宋山峦的身体开始显露颓迹,宋爵心里担忧害怕,便跑到后山排解,正好救了被猎人陷阱困
住的元宝。元宝兽性极强,却直觉地对救命恩人有好感。每次宋爵进山,只要被他闻到味道,肯定会跑来
找他。
慢慢的,两个小孩儿越来越熟。宋爵不爱说话,元宝也不怎么会说话,大概是臭味相投,他俩一天比
一天要好起来。
宋爵发现他喜欢闪光的东西后,经常带些玉珠镜子之类的小玩意过来,元宝被那些闪闪发光的宝藏收
买,粘宋爵粘的更紧。
宋爵把所有能想到的小物件都搬了来给这小孩,到头来却是金子银子最讨他欢心,宋爵便给他起了个
名字叫元宝。
宋爵小小年纪,面容终年不动声色,阴气极重,为云海山庄上下所不喜。他平日里漫不在乎,可这一
年多来,母亲的心思都在病弱的父亲身上,他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难免对旁人的排挤厌恶感到不快。
元宝渐渐加深的依赖,正好迎合了宋爵对感情的需要。他们两个半大不小的陌生孩子,相互之间反倒
比兄弟还要亲厚信任。元宝身上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只要他挨在宋爵身边,宋爵心里的烦闷就会消散
。
宋山峦死了,他永远没了父亲,这种痛苦,即使是宋爵也感到难以承受。他只是感情比其他人少一些
,淡一些,并不是没有感情。
他让元宝再往上面靠一点,元宝懵懵懂懂,只觉得这样的宋爵令自己跟着难过,干脆跳起来直接扑住
宋爵。
宋爵顿了一下,笨拙地接住元宝,两个小人紧紧抱在一起。
长大之后他们才懂,原来这就是相依为命。
快天亮的时候,宋爵下了山。元宝不放心,还让狼群跟了他一会儿。
按着原路摸回房里,他把孝服脱下来放好,僵硬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装睡。到了时辰,自有下人来叫
他起床。
白天里被灵堂的哭声弄得他头疼欲裂,罗玉的身体很糟,又一次哭倒在灵前。他二叔宋山岑直接走进
来把罗玉抱去内室。宋山峦已经死了,罗玉的性子柔弱至极,恐怕要不了两天就会被弄到宋家老二床上,
云海山庄上下皆知,宋爵也不例外。
此刻,他就躲在墙壁夹层里面,偷听偏房几个仆从在碎嘴。无非是二庄主从小不如兄长,多年来苦心
经营,终于把庄主之位和庄主夫人夺到手……老生常谈。
宋爵听了一会儿,悄悄离开,爬进母亲的卧房。房中只有罗玉一个人,眼角还带着泪痕,一只手紧抓
着胸前的衣襟,好像快要被重压击垮。
宋爵走上前,跪在母亲床榻边。他拙于表达,不善言谈,但这是他的亲生母亲,母子之情不需要证明
。宋爵紧握着罗玉的头发,漆黑的柔顺的长发,散在他手心里,他感到自己似乎握住了罗玉的生命。
罗玉慢慢醒过来,宝贝儿子睁着乌冬冬的眼睛望着她,小脸上写着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担忧和难过。
她摸了摸宋爵的小脑袋,轻声道:"上来,跟娘一起睡。"
宋爵立刻爬到床上,紧紧抱住罗玉。
罗玉亲了口宋爵的小脸,温柔的问他:"你想爹爹吗?"
宋爵轻轻的"嗯"了一声。
罗玉叹了口气,"我也想你爹爹。他在底下等我,肯定很气愤,我做什么事情都这么慢。"
宋爵的手臂猛然收紧。罗玉又亲了他一下道:"放心,娘更舍不得你。等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
娘再去找你爹。大不了下辈子还被他骂好了。"
宋爵把脸埋进罗玉衣服里,眼睛忍不住湿润。罗玉笑着抱住宋爵,"男子汉大丈夫,掉金豆了啊?"
宋爵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哑着嗓子说:"娘,你别死。"
罗玉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嗯,娘陪着你,娘还想多陪你几年。"
宋爵轻轻给她擦眼泪,"娘,咱们走吧。"
罗玉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取笑道:"走?去哪里?小爵想带娘出去行走江湖吗?"
宋爵没说话,静静看着罗玉。罗玉想了想,惨笑了一声道:"知道你个小鬼头机灵,"她顿了一会儿
,费力地说:"娘不能走,娘得知道,你爹爹到底怎么死的。"
宋爵趴到罗玉肩上,闷声道:"是二叔。"
罗玉摸着他的小身体,出神道:"我知道是他,你爹爹才走了几天他就忍不住了。可他是怎么做的,
用的是什么毒,咱们怎么从来没发现……能查的出来最好,查不出来,也要杀了宋山岑才能走。"
罗玉拿过宋爵的小手在嘴边吹了几下,"看,都是灰,以后趴狗洞要小心。"
宋爵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嗯。"
罗玉又道,"杀了宋山岑,娘也跟着你钻狗洞跑掉。"
宋爵点头,开心道:"好。"
想要报仇不容易,他们母子俩人单力薄,宋山峦在世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亲生弟弟会这样对自己,对
宋山岑毫无防备,除了那条密道之外,没给他们母子留下什么后招。
他一生光明磊落,为人忠厚,对妻子钟情不二,朋友却只有三两只。惨死后除了妻儿,再无他人挂怀
。
罗玉是大家闺秀,自小娇生惯养,嫁给宋山峦这些年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丈夫死后被他人看低自是
平常。可她毕竟是宋山峦的妻子,并非普通羸弱女流。
她心性坚韧,发觉丈夫死因可疑,隐忍不发等待时机。也多亏她多年病弱美人的样子深入人心,宋爵
自小便如此面无表情,阴森鬼气,是以宋山岑还未发觉他们母子俩暗中做的手脚。可是罗玉体弱,宋爵年
幼,想要杀掉一个正值壮年的宋山岑,谈何容易。
2、云海山二 ...
母子俩继续装模作样,罗玉体弱多病,宋爵阴气缠身。
宋山峦下葬后,整个云海山庄也似蒙上了一层死气。下人被遣散了许多,又有许多宋爵从未见过的新
面孔出入。
云海山庄在江湖上并无盛名,但贵在源远流长,足有几百年历史,未曾鼎盛,倒也经久不衰。
到宋山峦这一代只有兄弟二人,宋山峦仅得宋爵一个孩子,他死后,宋山岑便接掌庄主位,庄里虽依
然尊称宋爵为少庄主,但对他毫无敬意,明里暗里的轻视挤兑。
宋爵尽量忽略,他心里的苦闷痛楚、压抑烦躁都不愿跟罗玉讲,性子越发阴森起来。
隔三岔五宋爵便进后山找元宝排解抑郁,他房里能闪一点点光的小玩意都给了元宝,最后剩下一个紫
金色的飞天嫦娥,是去年宋山峦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宋爵仔细摩挲了会儿飘然欲飞的嫦娥,想起父亲高大俊朗的模样,还是把她揣进怀里。
他和罗玉逃跑时估计没心思带这么精致的东西,不如拿去讨元宝开心。杀了宋山岑之后他若能活着逃
走,还可以把嫦娥取回来。
进山后等了没一会儿元宝便跑来,身后跟着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宋爵跟他相处了这么久,看见时依然
免不了颈后发凉。
宋爵拿出嫦娥给他,元宝跳起来,圆脸上满是快乐,宋爵立刻觉得心里舒泰平和。
两个孩子趴在一起看月亮,都不太爱说话,四周静悄悄的。元宝心思少,玩了会儿美丽的嫦娥,很快
抱着宋爵的大腿睡着了。
月亮偏过了头顶,又消失在山巅背后,过了不知道多久,日头升起来。
宋爵不愿意回去那个陌生压抑到窒息的云海山庄,竟然抱着元宝生生坐了一夜。
脚步声轻轻响起,一个人影慢慢走到他身前,宋爵抬起头,看见一张温柔的面孔。
那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大概十六七岁年纪,头发简单束起在耳后,额头饱满,双瞳剪水,丰姿卓约
,当得起美如潘安四字。眼波流转间,令宋爵有些愣忡。
见宋爵看呆了眼睛,青年嘴角轻轻弯起,低□子柔声道:"他睡着了?"
宋爵点点头,看了眼那人腰间的短刀,松开手让他把元宝抱走。元宝在他怀里动了一下,马上又睡过
去。青年疼爱的看了看元宝,轻声问道:"你是宋爵?"
宋爵点头,"你是孟桥?"
孟桥笑眯了眼睛,脸上好像同时弯起三枚月牙,"嗯,我是'元宝'他爹!"
宋爵摇摇头,不舍地看了几眼元宝,孟桥又道:"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宋爵犹豫了一下,他想去看罗玉,又想到家里望之却步的惨白,心里不由畏缩。
孟桥等了会儿不见他答应,笑道:"那我走了。"
宋爵立刻下了决心:"我跟你去。"
孟桥很开心,一手抱着元宝,一手抱着宋爵,运起轻功疾走。宋爵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掠到山顶,再
往前便是悬崖绝壁。
孟桥行势不减,到崖边抬脚便跳,宋爵眼眸瞪大,心口猛缩,却听孟桥得意地笑个不停,知道他胸有
成竹,这才略为放松。
他们从山崖边直落数丈,孟桥抱着他们两个依然轻松自如,落势平稳,如闲庭信步般停在一处石缝,
只单脚搭在缝口那里。
宋爵小心呼吸,不敢妄动,孟桥看了他一眼,突然把元宝抛下去。宋爵大惊,口中痛呼出声,孟桥终
于满意,抱着宋爵也翻了下去。
原来这石缝是一处入口顶端,孟桥不过是把元宝扔进洞里,只是他动作出其不意吓了宋爵一跳。
元宝被他一扔立刻醒来,在空中勉强翻转半身,这才没摔个狗抢屎。
孟桥在洞口站稳,把宋爵放到地上,眉目弯弯,微笑不减。
宋爵也不气,脚一沾地立刻奔去看元宝。元宝软软地揉着眼睛,拉着宋爵的手,问孟桥说:"干嘛?
"
孟桥无辜地笑:"你的小伙伴很关心你哦。"
元宝不回他,抱着宋爵的胳膊玩。宋爵不能理解孟桥是什么想法,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动。
孟桥轻声道:"你和孟二在一起的时候,我曾在旁偷窥。"
宋爵皱了下眉,孟桥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慢慢往洞里走去,边走边道:"我一直好奇你惊讶是什么样
子,刚才对不住了……"
宋爵隐隐约约觉得孟桥话中有话,但他年纪太小,吃不透孟桥的意思。
孟桥笑得开心,他暗中窥视宋爵半年之久,从未见他形色于外,倒是有几分三军阵前面不改色的气势
。
适才吓了他一次,知道元宝在他心中分量极重,对宋爵的喜爱自是更进一层。
宋爵被孟桥拉着手往洞穴深处走,光线渐渐隐去很快又重新明亮起来,好像树影下斑驳的圆圈,一束
束闪在石壁上,映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宋爵微微睁大眼睛,洞内的模样大大超乎他的想象。
洞顶高隆,似乎布满磷石,看上去有微微的鳞光闪烁,仿佛星缀苍穹。
石室的地上和头顶长着许多钟乳石,有的像一根柱子直通到顶,有的如竹笋俯首可拾。钟乳石错落有
致,形态各异,美不胜收。
远端的石壁自上而下流淌着溪水,顺着石室边缘凿出的沟壑慢慢流过,隐约听见细微的水声,水声温
柔而缠绵。
波光映着石壁,与洞顶磷石呼应,荡漾出层层光韵,更显海市蜃楼,如梦如幻。
宋爵小心翼翼去碰石笋,触手滑腻冰凉,似乎从石笋中心发出一股寒意。石室内终年低温,他尚年幼
,不一会儿便打起寒战。
孟桥适才看他好奇的样子有趣,也没提醒宋爵,这时赶忙过来抱起他。宋爵乖乖揽住他颈项,还不忘
伸出小手去拉元宝。
孟桥抱着他往一处石洞里走去,一边笑着说道:"我捡到孟二的时候他只两三岁,一直养到现在。他
才认识你多久,怎么比跟我的感情都好?"
宋爵听得甚是得意,在孟桥肩上拍了两下表示安慰,孟桥大笑,忍不住亲了亲宋爵的小脸。
说话间进了这处石穴,又是一番别有洞天。里面布置了许多竹木斗橱,藤制长椅,贴脚处是一张巨大
的石板床。孟桥让宋爵把手放上去,手感温热,暖而不烫,宋爵立刻转头看向孟桥。
孟桥抱紧他,一手抬起石板,宋爵仔细看去,石板下流淌着一滩小泉,咕咕流水翻涌,冉冉热气上升
,竟是口热泉的泉眼。
宋爵心情愈发舒爽,爬到石板上玩耍,元宝乖顺的陪在旁边。
他丧父不久,难过伤心了这么多日子,只有今天是真的感到开心快乐。
孟桥问他:"喜欢这里吗?"
宋爵点头,他爱不释手。
孟桥弯着眼睛说:"想陪我留在这里吗?"
宋爵踟蹰,撇开眼睛不说话。
孟桥笑个不停,好半天才止住笑意,又问宋爵道:"真不愿意留在这里?我这儿什么都有,吃穿不愁
,还有绝世武功。"
宋爵道:"我要和我娘在一起。"
孟桥道:"这里的规矩是,最少一个人,最多两个人。"
宋爵看了眼元宝。
孟桥笑:"他可不是人,他是只小狼狗。"
宋爵看着孟桥:"为什么要留我?"
"因为我想出去,走之前得找个传人守着这里。你找到下一个人以后也可以离开。"
宋爵道:"那我等你走了再把我娘带来。"
孟桥想了想:"随你。"
"这里叫什么?"
孟桥答道:"思悔洞,云海山思悔洞。"
3、云海山三 ...
宋爵回到云海山庄,没人发现他一整天不见人影。不知道是什么人来访,山庄上下手忙脚乱,来来往
往的人转得宋爵眼睛都花了。
他去和罗玉说了会儿话,悄悄把思悔洞的情形告诉她,罗玉面露喜色,这的确是个极好的消息。
宋山岑进门的时候,母子俩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见到他罗玉微微点了点头。
宋山岑笑着说:"嫂子,咱们庄上来了贵客。"
这些日子里宋山岑都对罗玉直呼其名,现在突然喊嫂子,罗玉的神情变了一下。
宋爵爬下床给母亲穿鞋子,罗玉靠在床边用眼神询问,宋爵也不知道是谁。下人对他不怠慢就不错了
,谁会告诉他庄里来了什么人。
宋山岑见他们迟疑,便主动说道:"是圆觉教的人。"
心中念头转个不停,宋爵给母亲披了件绒袄,跟着宋山岑慢慢往山庄前厅里过来。
厅里坐了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左脸上一道刀疤,面容布满戾气,一看就是久经风霜的狠
角色。另一人大概与孟桥年纪相仿,气质不俗,一脸淡然惬意,丝毫不像在他人府上做客的样子。见主人
进来,他立刻起身,笑容满面跟宋山岑打招呼。
宋山岑连忙还礼,口称"贤侄",宋爵不由看了那年轻人一眼,被他发现,一个大大的笑脸递过来。
罗玉款款走到主位上坐了,她披着绒袄,更显得柔弱无骨。宋山岑定了定神,为几人引见。
这中年人叫尹不回,圆觉教四堂主之一,和宋山峦有故。之前教中突有要事,未能在宋山峦下葬前赶
过来,现在希望可以在他坟前拜祭聊表心意。那个年轻人是尹不回的侄子,名叫尹轻隋,刚开始跟着叔父
行走江湖,这次一并前来吊祭。
罗玉一一见礼。尹不回虽是满身煞气,对着一个病弱女子却温和有礼。他性情爽朗,干脆利落,落座
后几句话讲了与宋山峦相识的过程,听得几人不胜唏嘘。
罗玉轻声问了两句细节,尹不回都耐心的回答了,之后看着宋爵问:"你就是宋爵?"
宋爵点了点头,尹不回叹了口气道:"你爹爹提起过你,你长得很像他。"他拍了拍宋爵的脑袋,拿
出一只血色匕首给他做见面礼。
宋爵望了眼母亲,罗玉点头示意他收下,他赶忙轻声向尹不回道谢。尹不回摇了摇头,只说道:"你
爹爹救了我的命,我拿什么都报答不了他,哎……"
尹轻隋道:"叔父莫要伤心,否则宋爵小兄弟可要哭鼻子了。"
说得尹不回笑了出来。罗玉前几天刚说过这话,宋爵听了反而觉得亲切,忍不住多看尹轻隋几眼。那
人天生笑面,笑容自然柔和,令人倍生亲近之意。
这圆觉教在武林中没有什么好名声,暗地里被称为邪教,教徒总给人行踪诡秘,处事乖张的感觉。很
多年前,圆觉教曾经盛极一时,教众遍布天下,朝堂上也有不少人脉,甚至达到登高一呼万人喝应的盛景
。后来不知道是树大招风还是盛极必衰,被江湖各大派群起而逐之,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之后整整经过几代人耗尽心血,圆觉教终于回到中原。各大门派看在眼里,自持身份不加评断。由于
正道人士敬而远之,不屑与之为伍,圆觉教只好与三教九流结交,艰难的站稳了脚跟。他们广收教徒,极
力想恢复从前的盛况,只是力不从心处处受制,常有离奇秘闻流传,也不知真假。
宋爵听父亲讲过,圆觉教已经失却教义本源,如今再怎么闹腾都难成气候。但是教徒行事叛逆不羁,
全无江湖道义伦理可言,时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令人不齿。
由此可见宋山峦对圆觉教并没什么好感。既然这样,他怎么会帮助尹不回,还让他在几年后念念不忘
?如果真有这么深的交情,他为何从来没有提起过?云海山庄已经破败,又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值得圆觉
教耗费心机来谋算……
尹不回和宋山岑还在寒暄,很快到了用饭的时辰,宋山岑自然挽留那叔侄二人在庄里吃饭。尹不回客
气了两句便留了下来。
饭席直接摆在前厅里,男女同席不雅,罗玉本要避至内院。尹不回朗声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那
些圣人所言不听也罢。"
尹轻隋故作惊讶道:"什么?我要告诉我爹!"
尹不回对着侄子脑袋就是一下,尹轻隋立刻跳到宋爵身后抱住他道:"当着宋小兄弟的面打我,叔叔
你太不给我面子!"
几句话笑闹着,便把宋爵母子留下了。
在桌边坐好,尹轻隋还在玩笑着说尹不回坏话。宋爵对他极为好奇,特意溜到他旁边坐。
席间笑言武林趣事,尹轻隋发挥他的才能,舌生莲花,把个简单的故事说得峰回路转,波折迭起,言
辞间偶有冷嘲热讽也是恰到好处,不至使人生厌。
故事动人,宋爵听得津津有味。
他自小爱听故事——这个爱听故事的毛病后来险些害死他,咱们以后再提——偏他所认识的人里面,
一个能言善道的也没有。孟桥讲起话来颠三倒四,所答非所问,元宝说的话还没宋爵多。尤其宋山峦,身
为人父只会讲仁义道理,故事半个也说不来。
云海山庄的仆从倒是会嚼舌根,宋爵怎么可能爱听。
此刻见尹轻隋口若悬河,讲起故事绘声绘色,举止亦热情亲近,宋爵不免心生崇敬。好比乡巴佬见了
阳春雪,寒门犬遇着山中狼。
其实这怪不得宋爵。他早慧懂事,但本性木讷,不善言辞,平时最佩服能言善辩之人。宋山峦猝亡,
他被迫迅速长大,学习着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可他年纪太小,他心里童稚的那一面时而会跳将出来,讲
几句稚嫩的童言童语,问几个傻乎乎的问题,这也是天性所至。
此刻,他便做出了一个对九岁孩童而言极为寻常的举动:崇拜能者,仰慕高人。
尹轻隋自认,他一辈子最庆幸的事有三件,头一桩便是在云海山庄,不经意间赢得了宋爵的关注。
宋爵一生对他迷恋至深,最初的源头便始于此刻。
这一年尹轻隋到云海山庄,不过是叔父出门顺路走这一遭。多年后再遇宋爵,他早已不记得那个在饭
席上偷看自己的小男孩。
但从重逢的那一刻起,他生命里发生的所有故事,几乎都与这个少言寡语的孩子有关。
他们初次相遇,是在彼此最不经意的时候。尹轻隋尚保有善良心地,路见不平愿意勉力相助,宋爵也
还未走火入魔。
他牢牢记住了尹轻隋。
否则,八年后他不可能爱上尹轻隋,进而共效于飞,厮守一生。
同样的,就尹轻隋日后的德性来看,除了宋爵,只怕没人能走进他心里,得他至死爱慕。
那个笑起来"春风十里,桃花满地"的尹轻隋,除了宋爵无人得见。
尹轻隋一生还有三件最后悔之事,这也是其中之一。
他后悔自己没有表现得更好更出色,后来出手应该更快更潇洒,好让宋爵神魂颠倒。
如果宋爵此时便对他情根深种魂授予夺,他们重逢时也许不需互相试探猜忌,后来更分离一千个日夜
,险些天人永隔。
只是此时,尹轻隋对未来种种一无所知。他应着叔叔的要求,热情倾谈几近哗众取宠,以使宾主尽欢
。他做的很好,席间谈笑风生,怎么看都是一派热闹景象。
实情到底如何,只有席间众人自己心中明了。
4、云海山四 ...
寒暄着的几个人心里嘀咕个不停,各人有各人的算计和猜测。宋家人在揣测尹不回,尹不回也在悄悄
观察宋山岑。
遇见宋山峦的时候,他在永州城外不小心遭人暗算,不留下一条腿根本脱不了身。宋山峦救了他,助
他全身而退,除了脸上的这道疤之外毫发未损。
他们为了躲开敌人,跑到城中一个员外家的柴房里呆了一天一夜。两人聊得很是投缘,大有引为知己
之意,他们称兄道弟,喝了不知道多少酒,并约定来年再聚首痛饮一番。
三年过去了,尹不回每年都会到永州等候宋山峦。他从未赴约,直到亡故。
尹不回原想着,可能是宋山峦避讳他邪教堂主的名头不愿相见,他也不好强求。等听闻宋山峦死讯的
时候,尹不回大大后悔了一次。
早知如此,他定不顾忌所谓正邪誓不两立的屁话,说什么也要在宋山峦死前跟他大醉一回,把酒畅言
,狂歌痛饮。
尹不回一生极爱饮酒,看人只从其酒品定论。
他和宋山峦一醉相交,又有过救命的恩情,总想着报答宋山峦。此次来云海山庄之前,他先暗中寻访
了一番,知晓宋山岑形迹可疑,言谈举止间便屡加试探。
宋山岑处心积虑除掉兄长,自是做贼心虚。宋山峦在世时,他有高人指点,拼全力压抑住所有不满和
歹意,方用奇毒取胜;宋山峦一死,他再遏制不了心中的邪念,一坐一动一言一笑无不流露痕迹。连宋爵
都看的出端倪,尹不回与他几番你来我往,心中很快有了计较。
用过饭后,尹不回带着侄儿给宋山峦上香,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算是与君共饮,了此心愿。如果宋
山峦活着,如果那时没有发生其他事,他和尹不回定能成为酒中挚友,或许推心置腹也未可知。
尽了心意,尹不回向宋山岑辞行。
宋山岑对他的来意琢磨不清楚,又惧怕圆觉教的邪气,巴不得他们赶紧滚远。尹不回看在眼里,不动
声色,大步流星离开云海山庄。
等山庄大门消失在视线之后,他们甩掉尾巴,从小路悄悄绕回来,潜入云海山庄伺机行动。
尹不回是长辈,尹轻隋却是圆觉教下一任教主,这事没有他首肯不好决定。圆觉教在江湖上的名声已
经差到谷底,多杀一个宋山岑不会有多少差别,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尹轻隋从来不会多管闲事。
世上的事便是这么奇妙,当时尹轻隋罕见的不平之心发作,竟然主动要求叔父出手,非要宋山岑死在
自己手里才能甘心。尹不回自然求之不得。
就这样,他们偷偷找到罗玉,在她将信将疑的眼光里讲述了他们的想法。罗玉想了想,就算是阴谋,
她也没什么好被人利用的地方,何乐而不为。宋爵听到可以给父亲报仇,看尹轻隋的眼神几乎光芒四射。
杀宋山岑对罗玉母子而言是极为艰难的事,到尹轻隋这里,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们要顾及的是尽量不
被人发现圆觉教与宋山岑的死有什么干系,以及罗玉母子俩的后路。
云海山庄是宋山峦的心血,也是害死他的源头祸水。经过这番波折,罗玉对云海山庄失望透顶。就算
杀了宋山岑,她一个柔弱女子,也不一定守得住这份家业。如今她只想带着宋爵隐姓埋名,过平淡的生活
,好把他抚养长大。
尹不回听了,默默点头。这是他能为宋山峦做的最后一件事,总算报了他的恩情。
人死后第七七四十九天是还魂日,罗玉携宋爵进山,宋山峦的坟埋在云海山里。宋山岑也一起来跪拜
,烧纸上祭。
罗玉哭了一阵,跟宋山岑说:"你先回去吧,我和宋爵再待一会儿。"
宋山岑道:"山里阴冷,我不放心。"
罗玉坚持,让宋山岑把下人都带走:"我想和山峦静静说几句话,人太多他不敢过来。过了今天,他
就要去投胎了,你就让我们一家人最后团聚一场吧。"
宋山岑道:"至少让人在这儿伺候着……"
罗玉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用多心,云海山背面是悬崖峭壁,下山只有这一条路,我们娘俩跑
不了。你着人在山腰等着,远远能看见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会儿我们就下去了。"
宋山岑想了想,装模作样道:"那也好,你别太伤心了。"手指搭在罗玉肩上抚了一把。罗玉感到一
阵阴寒,像被蛇爬过般滑腻恶心。
宋山岑口里说着放心,和下人一起退到山腰,只是他心里有鬼,想知道罗玉要和宋山峦说什么,便小
心折回来,伏在一颗树上偷听。
罗玉拉着宋爵,对着坟拜了几次,贴在墓碑上轻轻抚摸宋山峦的名字,口中喃喃自语。宋爵跪在地上
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宋山岑已经觉得不耐,那母子俩突然动了。宋爵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只铁铲,开始挖坟
上的土。宋山岑心里一惊,立刻从树上跳下来,罗玉见了他也不奇怪,只是笑。宋山岑急着上前拦住宋爵
,不知怎么头一晕栽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宋爵对宋山岑出现又晕倒恍若未闻,只闷头起坟。尹轻隋从隐蔽处出来,也拿了把铁铲帮忙。他比宋
爵大了六七岁,习武多年,力气简直天差地别,很快挖到棺木。
两人合力把棺椁打开,取出宋山峦的尸骸。他尸身早已腐烂,面目全非,发出阵阵恶臭。罗玉看了心
里极不舒服,脸色煞白。
尹轻隋拿了厚布来把宋山峦的尸身缠了几层裹紧,背在背上,又把宋山岑昏迷的身体摆出跪在坟前的
姿势,下了最后一记重手。他发现宋爵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给了他一个灿烂到刺眼的笑容,扶着罗玉
,慢慢往尹不回那走。
山腰处有一块平台,是上下山必经之处,有几个家丁守着。从宋山峦埋骨之地到山腰之间这段路,从
平台上多半看得到。家丁们知道宋山岑对罗玉的企图,不怎么往山上看。
这也方便尹不回行动,他穿着白衣黑鞋,轻功发挥到顶点,足不沾地,掌力扫得阴风乱窜。
山林间一阵阵狼吼响起,更衬起气氛,似真有鬼魂临境。
几个家丁正觉得寂静沉闷,突然发现远处一个白影忽前忽后,飘忽不定,山里鬼哭狼嚎,狂风大作,
又好像能隐约听见人声轻笑,不男不女,回声震荡,越想越觉得可怖,慢慢发起战栗。
一个家丁双脚打颤,哆嗦着说,怕是宋山峦阴魂显灵了。
这句话真如平地惊雷,几个人马上抱成一团,颈项僵硬,恨不得跪地乞求过路大仙救命。阴风越来越
重,笑声忽大忽小,白影也渐渐飘近,披头散发浮在空中,离地面足有两尺。
那个胆小的家丁趴在地上,口里念着观世音菩萨,其余几人围着他打哆嗦,眼睛也不敢睁,脖子快缩
回胸膛里,生怕被鬼魂看到,吸了阳气去。
等的就是此刻,尹轻隋已经做好准备,把宋爵紧抱在怀里,尹不回跃过来背起罗玉,拉□上的衣服揉
进内力往反方向掷出去。即使有人睁着眼睛也会被白影吸引注意,哪怕只有一个眨眼的工夫,便足够他们
跃过平台了。
这场装神弄鬼做得很好,那几个家丁直等到元宝遣了狼群来试探的时候,还在念如来玉帝救命。
很快,整个云海山庄都知道,宋山峦的鬼魂在还魂日显灵,找宋山岑索命。宋山岑跪死在他坟前,坟
中尸骸不翼而飞,罗玉母子也被他带走。
几个家丁说得活灵活现,什么白影乍隐乍现,狼群徘徊嘶吼,笑声怎么回荡,鬼灵怎么说话……
这厢尹不回已经把罗玉母子送到山下一个隐蔽的村子里。
罗玉千恩万谢之后,双方就此拜别。尹轻隋没想着再和宋爵相见,这事只是他一时兴起,压根没放在
心上。宋爵却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好久没有转头,目光深重,不知在想着什么。
按尹不回的想法,那几个家丁都杀掉了事,到底罗玉心善,不肯答应,这才弄出这么场闹剧。他们只
想人间消失,不愿多招杀孽,让人以为他们死了就罢了。云海山庄在江湖上没有地位,不会有人来查他们
到底真死假死。他们闹了这么一场,云海山庄没剩一个主子,肯定一哄而散,很快便不会有人记得他们。
他们的预计很准,云海山庄败落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宋家堂侄接管了庄子,一个月后把钱财席
卷一空,云海山庄便成了一座空宅。落叶满地,断壁残垣,有时夜里还会看到庄中有蓝绿鬼火飘荡。
渐渐的,传言越来越离谱。有人说看见罗玉在云头微笑,已经升天成神;有人说宋爵年纪小小阴气极
重,必定是他招来万鬼报仇;有人说宋山峦是菩萨转世,历劫后尸骨恢复佛身,使黑白无常锁了宋山岑性
命,还有人说云海山本就是冥府鬼门,百年来常有阴鬼化成人形在山间游荡,伺机勾人魂魄……
再后来,便没人想起宋家人了。
5、云海山五 ...
他们母子在小村里躲了两天,孟桥慢悠悠找上门来。思悔洞的事,罗玉和宋爵早已经商量好,绝不告
诉任何人。狡兔三窟,他们只一个思悔洞,一定要把秘密埋到心底里。
在杀宋山岑之前,宋爵提早把事情告诉孟桥,还让元宝无声无息地帮忙。等尹不回一走,孟桥就来接
他们。即使思悔洞靠不住,罗玉也带足了盘缠,足够他们母子俩几十年衣食无忧。
孟桥非常乐意宋爵早点来顶他的差事。他将母子俩带上思悔洞,把洞里的事情给宋爵交待了,自称要
严守思悔洞的规矩,身上背了个小包袱,踏出洞口就跳了下去。
下面是万丈悬崖,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即便宋爵早知道他轻功奇绝也不由得吓了一跳,紧趴在洞边往
下探看。
孟桥身势很快,像是知道他们在看他,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微笑,眼睛和嘴角都成了一弯月牙。他穿了
一身白衣,风吹得衣摆翻飞,转眼间消失在绝壁下,腾云驾雾一般飘然离去。
有如月下谪仙,绝世出尘不可方物。
很多年里,每次宋爵想起孟桥,眼前都会出现这一幕场景。
他和孟桥认识到分开之间不到一个月,可孟桥却是帮助他最多的人,他一生泰半所学都来自思悔洞,
也算得上源于孟桥。
宋爵因孟桥驻守思悔洞,后来又因他离开云海山,步入江湖重遇尹轻隋。甚至在孟桥身败名裂,含恨
而死后,宋爵周遭的人、事依然和孟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得不说冥冥之中,因果循环屡应不爽。
孟桥走了,宋爵拉着元宝,难得有这样面面相觑的时候。孟桥走得干脆,头也不回。宋爵的功夫不好
,连思悔洞都出不去。
他扶着罗玉睡下,这几天经历了太多,罗玉整个人明显的憔悴了。元宝乖乖跟在他后面,等他安顿好
罗玉,拉着他往另外一个岩洞里走。
上次进来,宋爵没走这么深。思悔洞内部纵横交错,连环曲折复杂得很。元宝出入了无数次已经熟悉
,带宋爵七转八绕,直绕得他眼都花了才走到目的地。
拉开一扇石门,里面露出几排石架,沿着洞壁伸出很远。石架上摆着许多书籍竹简,宋爵好奇的看了
一圈,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四书五经,艳情野史,道学佛经,奇门遁甲,医毒草药……
元宝对这些看也不看,拉着宋爵往里面钻,一直到最后面一排石架停下脚。宋爵往架子上一看,一排
大小一般的册子,上面写着几个小字:冥游谱。
宋爵道:"这是什么?"
元宝学着孟桥逍遥散仙的样子飞舞了两下,宋爵道:"是轻功?"
元宝点点头,抱住宋爵的胳膊,"学,学好了,飞。"
宋爵很兴奋:"你会不会?"
"会。"
宋爵喜道:"你教我,我们俩一起学。"
元宝跳起来,在空中翻了个空翻,笑嘻嘻的看着宋爵。宋爵学着翻了一个,脚刚落地便被元宝扑倒在
一边。两个孩子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笑声一直在洞里回荡。
宋爵不满十岁,正是男孩子最淘气顽皮的时候。他报了仇,有了容身之所,还有一个可爱懵懂的元宝
陪伴,原来阴气森森的面色渐渐退了下去,露出一个孩童应有的天真灵怪面貌,笑容也多起来。
从这天起,宋爵在小小师傅元宝的教导下,开始修习冥游谱。宋爵自身也有些根基,只是不够深厚。
他家传武学虽然威力不足,却与冥游谱有异曲同工之处,思悔洞和云海山庄几乎近在咫尺,或许从前有些
渊源。宋爵得了这个便宜,初习冥游谱并没有太多的障碍。
倒是元宝的根底超出宋爵想象,别看他年幼瘦小,武学天分极佳,实实超出宋爵。可惜元宝虽有天分
,做先生的本事大大的不靠谱。
初时宋爵尚可以依靠从前的基础,与冥游谱融会贯通,相辅相成,取得不俗进展。慢慢练到需要领会
的部分,元宝就一个狗屁不通的东郭先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弯路绕得九曲千回。等着再后面艰深晦
涩之处,只能靠他们俩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摸索,多少次卡在要命的地方进退不得,事倍功半。
这冥游谱其实颇有来历,曾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法宝,不止有轻功剑术,内功修行更是极为霸道。
到了宋爵手上,只找些简单易懂的学,挑挑拣拣,碰到走不通的就扔掉换下一本,练得乱七八糟还怨功夫
本身有毛病,完全是焚琴煮鹤。好比对着一座宝山,满山金银珠宝,翡翠美玉,他俩偏偏只挑些虾米石块
还嫌弃金子太重搬不动。
思悔洞的老祖宗要是知道有人这么糟蹋这门绝世武功,很可能被气得活过来找块豆腐砸死他。
从这个角度来看,宋爵后来走火入魔性情退化,也是老天爷给的报应。
宋爵对大部分冥游谱没有兴趣,对轻功情有独钟。一是为了将来出思悔洞,轻功必须过硬,二来孟桥
飞身跃下悬崖的那一幕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很向往那种千山万仞如履平地的逍遥,最重要的是元宝
跟着孟桥学过轻功,再教给他也相对容易。
所以宋爵对冥游谱十几册的外家功夫漫不在乎,能练就练,练不好扔在一边,一门心思苦练轻功,沉
浸在飞檐走壁的快乐里不可自拔。
除了轻功,他对毒术也很投入。宋山峦中毒而死,他们报仇时也没有机会查出他到底中了什么毒,这
在宋爵心头扎了一根细小的刺,不疼,但总在提醒他,不要忘了父亲惨死。
好在洞里这方面的书很多,宋爵不再挑三拣四,全神贯注、认认真真的研学。他心性坚韧,读着枯燥
无味的字句,丝毫不觉得厌恶沉闷。每当这个时候,便是元宝跟他说话,他也听不见的。
思悔洞冰冷阴森,元宝不愿意整天都在洞里呆着。他轻功早已可以随意进出,不像宋爵,想出也出不
去。宋爵读书的时候,元宝便出去和狼群混玩一阵子,隔三岔五带些血淋淋的生肉回来。罗玉一开始被他
吓得够呛,后来渐渐习以为常,只是口中不断的念着阿弥陀佛。
罗玉的身体一直没能好起来,宋爵习武还是炼毒她都不干预。罗玉心里明白,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她尽力照顾两个孩子,诚心求佛,每天研读佛经,按着时辰进香跪拜,佛珠从不离手。
尽管这样,她还是没能撑到宋爵长大。宋爵十五岁时,罗玉在一个夜里去世,毫无征兆。
她像做了一个再也无法醒来的梦,枕边放着刚刚读完的法华经,手里攥着佛珠,面色安详,嘴角还带
着一丝微笑。
宋爵把她和宋山峦葬在一起,留了她一块玉佩在身边。他再没有亲人了,除了元宝,也没有任何在乎
他或者他在乎的人。
罗玉死后,宋爵好长时间都不能从伤心里恢复过来。本来他已经开朗了许多,这次也前功尽弃,人越
发低沉静默下去。宋山峦去世的时候,他也是伤心欲绝的,但母亲的死,几乎彻底压垮了他。
他害怕想起母亲,连她睡着的床也不愿意看到,整天呆在洞里看书。原本练功不过是混日子,练不练
的好他并不在乎,后来被他用来转移注意,越发痴迷起来。
他不眠不休,只知道练功打坐,要是元宝不在,甚至想不起吃饭喝水。
习武之人最讲究循序渐进,顺理成章,像宋爵痴狂入迷到这个地步着实不妙,必须提防谨慎。可惜元
宝不懂,宋爵也想不起。
丹田膨胀,血气翻涌时,他犹豫了一下,又催动内力继续运转下去。当时他微低着头,看到手掌中毛
孔开始渗出血迹,耳际轰鸣到什么都听不见。他心里想着母亲微笑的样子,放任自己一点点沉入无边的黑
暗里。
6、云海山六 ...
云海山多年没有热闹过,这一天不知道是哪里来了一群黑衣人,借着夜幕在山里徘徊,似乎在搜索着
什么东西。
来的人很多,狼群有些受惊,叫声都显得凄楚。元宝觉得生气,回去找宋爵。
果然宋爵也讨厌这些人。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一边说话一边阴笑,看得他心头火起,双手发痒
。
那两个人根本没发现有人在旁边窥视,只顾着讨论自家主子的风流事,语气猥琐之至。正说的起劲,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叫住了他们。
他俩赶快跑回来听命,为首的那人轻声道:"带你们来是找人的,说得太多,会让我觉得你们没用,
舌头去了也罢。"
那人声音阴柔至极,轻声细语,说出的话却把那两人的胆都要吓破了。
其中一个立刻跪在地上哀求:"祁舵主饶命,小的是张舵主的侄子,第一次跟祁舵主出来办事不懂规
矩,往祁舵主看在……"
话没说完,一声闷叫响起,那人趴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身子不停的抽搐。旁边那人见了这幅情景吓
得全身瘫软,站都站不起来。
不等吩咐又有两个黑衣人上前把人拖下去,动作麻利,震得其他人目瞪口呆。
那祁舵主轻声道:"这次过来办事,想必在堡里都知道事情紧要,不然不会把你们从各处调过来。你
们也知道我行事的脾气,若还有不知轻重的,别说我祁安临没提醒过。"
几十号人站在周围,竟是鸦雀无声。祁安临杀鸡儆猴起了作用,也不再耍威风,挥挥手让人继续搜山
。
元宝他们一直躲在树上偷看,那个祁安临阴森怪气地教训手下都被他们看了个清楚。元宝看了会儿祁
安临,又看了眼宋爵,实话实说,这祁安临的感觉有点像宋爵。
宋爵察觉他的眼神,阴森森的看了他一眼,看得元宝缩起了脖子。
宋爵一直瞪着元宝,只想手里有根鞭子把他扁一顿。瞪了半天见元宝一直不敢回头,他便把这岔给忘
了,转去观察祁安临。
祁安临在跟手下嘱咐着什么事情。带了这么多人上山,几乎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找,不应该是要找人
,可感觉又不像是要找什么东西。宋爵放远视线,隐约看到山下的云海山庄,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是什么人,怎么会和云海山庄扯上关系?
宋爵拉住元宝的手,想要先躲开这些人往山下去看看。刚一转身,耳边听着祁安临说道"孟桥"两个
字,他和元宝立刻看了对方一眼,孟桥?!他走了快八年了,一次都没回来过,怎么会提到他的名字?
元宝一听到"孟桥"二字,神情激动起来。宋爵拉紧他,纵身一跃,伏到他们幼时碰面的香樟树上,
树冠膨硕,枝叶茂密,下面的人很难看见他们。
宋爵的轻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如棉絮一般轻不着力,山风吹拂枝叶,他身形也随着轻轻飘动
。
没人发现他们,祁安临慢悠悠的指引手下在山上翻查,他自己停在香樟树下休息。
不多时下面有人来报,整个云海山都被翻了个遍,如果孟桥在这,他们早就找到了。祁安临撇撇嘴,
柔声道:"既然这样,我们先下山禀告堡主,你和殷四带几个人留下,时时查看。"
属下领命退下了,祁安临阴测测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人都没了才想找,晚了。"
元宝听了眼角湿润,急得要流出眼泪。宋爵偏头想了一会儿,凑到元宝耳边说了几句话,元宝扁着嘴
巴点头。
他们俩施展轻功,在这些人的头顶上跃过,跟两只飞蛾一样轻飘,几下纵身到了山脚云海山庄外。
宋爵翻开多年未动的密道,两人跳下去,沿着密道走了一会儿,隐约看到一丝光亮,约莫是到了内堂
。
宋爵提醒元宝摒了气息,趴到透光的小孔处偷听。里面大概有三个人,其中一个端坐在上位,气息绵
长,内力不俗,正在沉声说话。下面两个人垂手听着,不时点头称诺,唤上位这人为堡主。
透过光孔,宋爵看到厅室里面的摆设都焕然一新、灯火明亮,不似这些年来的落魄景象,看来这些人
要在这里长期耗下去了。
他们俩听了好半天,怕被发现退到了地道口。大概的事情已经听明白。貌似孟桥曾经跟在这个堡主身
边有好长时间,大概一个月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堡主不慎重手打伤了孟桥。孟桥便逃出来,不知道躲去哪
里。
想必孟桥跟这个堡主提过他来自云海山,但肯定没说思悔洞的事。他们倾巢出动来云海山,可见孟桥
还躲在什么地方没有露面。
按照孟桥的功夫,无论何时想要潜回思悔洞,都不会被发现。
既然孟桥在躲人,有思悔洞这么好的藏身之所,为什么他不回来?
宋爵默默地想了老半天,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元宝就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样子极其可怜。
半响宋爵用额头撞撞他,元宝明了,微微点头。
折腾这一夜,天光已是大亮。宋爵和元宝出了密道,直接朝山下的城镇掠去。
在镇子上几间客栈边转了一圈,果然在其中一处找到孟桥留下的标记。他们顺着记号所指的方向,往
东南方寻去。
孟桥留的记号时有时无,他们摸索了十几里路,竟然来到当初宋爵母子藏身的那个村子。从前罗玉置
办的宅子还在,宋爵和元宝贴在院子边观察了一下,飞身翻过院墙轻飘飘落在地上。
院子里一颗柳树下横了张长椅,只那一块地方是干净的,周围遍地落叶杂草。长椅边有一只案几,上
面放了一杯茶,一本书。
长椅上,躺着一个人。
元宝的眼睛湿了,那不是孟桥。
宋爵慢慢走上前,把人从长椅上抱起来,孟桥瘦的皮包骨,身子没剩多少分两。
孟桥展臂揽住宋爵的脖子,温柔笑道:"你长的快比我高了。"声音嘶哑无力,面容憔悴不堪,远不
是宋爵记忆中那个飘然欲飞的谪仙孟桥。
孟桥躺在他臂弯里,勉强转头看旁边的元宝,"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元宝呜咽着,"你,你怎么变成……"
孟桥伸出一只手去拉元宝,元宝赶紧凑过来。孟桥给他擦了眼泪,轻声道:"高兴点,我活不了多久
了,还以为再看不到你们。你就让我最后快活几天吧。"
元宝把眼泪全咽回肚子里,紧抓着那只手道:"我不哭,你要多活几天。"
宋爵轻功绝顶,来去无影,但内力差了太远,想抱着孟桥躲开守着云海山的人就有困难了。他们只好
大费周章,绕了几十里路去云海山背面的断崖底。宋爵把孟桥背在背上,灵猴一般顺着陡峭的绝壁往上爬
。
这断壁极高,终年云雾缭绕,只爬出几丈便看不见地面的影子,远处隐约可见群山迭起。孟桥趴在宋
爵背上,低声笑了几下道:"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你来带我入思悔洞了。"
宋爵一言不发,心底的难过一层层翻卷上来。
自打他走火入魔后,不说性情大变,但是伤心难过这类的感觉极少出现。剩下他能感到的情绪,最多
的是厌恶。
不知是不是他自己不爱笑的缘故,两年前他醒过来之后,开始讨厌看到别人的笑容。
别人越笑,他心里越是厌恶,越想避之不见。元宝知道他的脾气,笑的时候都背着他。
这次找到孟桥,看到他脸上勉强虚弱的笑容,他心头涌上的感觉除了厌恶,更多的竟然是难过。
而且是非常多非常多的难过。
7、云海山七 ...
小心把孟桥放在床上,元宝给他扶正枕头。孟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费力道:"我睡会儿,别担心。
"
说着倒头便睡了过去,直睡到日头落了西山,孟桥才轻吟一声,慢慢醒转过来。
元宝一直乖乖守在他床边,见他睁开眼睛,立刻凑到他面前。孟桥朦胧中感到元宝像一只小狗一样在
他颈间磨蹭,一时间好像回到十几年前,刚刚捡到元宝的时候,他便是这样手脚并用在自己身上厮磨。
没人知道元宝的父母是谁,他应该是刚一出生便被丢弃在深山里。可能是命不该绝,狼群没有吃掉他
,反而把他当成同类喂养。
孟桥自小在思悔洞里长大,师父离开思悔洞后,他便孤单一人,寂寞难耐。发现元宝时孟桥十分惊喜
,把他带回洞里,叫他孟二,提醒自己这冰冷阴寒的思悔洞里,还有第二个人陪着他。
思悔洞顾名思义,是反思悔悟之地。思悔洞每一任主人,最后都抱着这样的心情回到洞里,孟桥的师
父也不例外。
师父回来后只活了一年便病逝。孟桥问自己,外面到底有什么样的诱惑,让人为之痴迷,至死方能悔
悟。他急迫的想要离开思悔洞,去体会外面五光徘徊,十色陆离的陌生世界。可元宝一点没有为人的自觉
,他不能把思悔洞留给元宝。
寻觅良久,他找到一个宋爵。暗中观察了一年,终于下定决心,让宋爵成为思悔洞下一个主人。
然后他离开云海山,浪迹江湖,肆意玩乐,并找到了令自己意醉神迷的那个人。
八年时光转眼即逝。最终,他同样抱着无尽的悔恨回到思悔洞。一切已物是人非,只有元宝还像当年
那样缠人可爱。
孟桥拍拍元宝的脑袋,"你长成大人,是个小男子汉了。"
元宝趴在他肩头,脑袋压得孟桥透不过气。他忍着难过,轻柔抚摸着元宝的头发。宋爵走过来把元宝
拉开,手里端了一碗药,递给孟桥。
孟桥靠在床边把药喝了,一股热气从小腹掠上来,身子轻了许多。
宋爵收好药碗,直接问他:"你还能活多久?"
孟桥抬眼:"你怎么了?"
宋爵不明所以。孟桥道:"你小时候可比现在会说话多了。"那时宋爵十足像个小老头。
宋爵沉默了片刻,慢慢道:"给你喝的是石钟乳,有阳气暴充,形体壮盛的功效,但只能维系一时,
多喝无益。"
孟桥低声笑了下,"不要紧,我知道自己的身子,连云海山都爬不上。要是你们没找到我,我只能死
在那个院子里了。"
宋爵道:"山上很多人在找你。"
孟桥喘了口气道:"找吧,他永远都找不到了。"
宋爵没做声,耳边听着孟桥沉声道:"宋爵,我要你……帮我报仇。"
孟桥坚持了两个月,把他这八年来的经历慢慢讲给宋爵。他画下两张人像,其中一张便是那晚宋爵他
们瞥见的,战原堡堡主祁安城。
他用尽一生心力去爱祁安城,得到的回报是断肠蚀骨之痛。
孟桥死前回光返照时,亲手割下自己的脸。他要宋爵用他的模样,他的身份,重出江湖报仇雪恨。
他成功了。
祁安城最终一无所有,悔恨终生。
宋爵花了好一段时间学习易容术,他翻出所有相关的书,一点点琢磨练习。
人皮面具有很多好处,韧性好、惟妙惟肖而且不易被发觉。当然也很难制作,必须在人活着时从脸上
剥离,稍有挣扎就会把人皮弄破。
孟桥的脸很完整,一直延至发迹之后颈项以下,可见他心里的恨有多深。
宋爵用药草把人皮浸泡了很久,仔细敷在脸上,用细针把边缘的发丝一根根挑出来。即使有人探查也
很难发现。唯一的破绽在颈后,宋爵干脆把头发缝在上面。这张脸简直天衣无缝,只是取下来便不能再戴
上了,宋爵必须戴着它直到一切结束。
宋爵望着镜中的自己,弯眉细眼,肌肤皎白,孟桥当真生得一副好皮相。
他长得比孟桥矮一点,身形却很相似,孟桥便是看到这点才想到要宋爵以他的面貌去报仇。
宋爵刚刚十七岁,行走江湖毫无经验,也学不到孟桥的随性肆意。但是他气质沉稳、心无旁骛,对任
何人、任何事都不在乎,别人想骗到他可不容易。
一切都准备妥当,宋爵穿着加了底的鞋子,牵着元宝离开云海山。
思悔洞里至少一人的规矩,宋爵弃之不理。或许正是因为他毁了洞里的规矩,他才成为思悔洞唯一一
个没有抱悔而归的人。
此时离孟桥逃出战原堡已过去半年时光,祁安临奉命驻守云海山,祁安城事务繁忙,早已回到堡中主
事。
宋爵在苏州现身,人人知道云刀手孟桥重出江湖,身边多了一个小个子男人,大概是他的新姘头。
孟桥在江湖上的名声,大多是艳?情趣闻,这要感谢祁安城。他为达目的不惜诋毁孟桥声誉,最后重
伤孟桥至他含恨而死。宋爵只想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方能解心头之恨。
他在苏州昙花一现,转去汉水,半个月后又在京城一品楼喝茶。战原堡的人追着他的身影,东奔西跑
,摸不透他意往何处。
孟桥出道八年,朋友屈指可数,少有深交。宋爵不担心他们会拆穿自己,只除了一个陈之慕。
在一品楼上坐着,旁边一桌人对他指指点点,他视若无睹,满心想着如何找到那个陈之慕。
旁边桌上坐的两个人对他又指又笑说了半天,宋爵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们觉得唱戏没了捧场的,要给
宋爵点颜色看看。
这两人也不是无聊的小混混,他们一个是东虞岛的二岛主娄星华,一个是圆觉教霹雳掌盛若虚。
东虞岛实属名门正派,可惜这十年来日渐衰落,武林旧交鲜有相助之意,东虞岛心灰意冷,便与圆觉
教的交情深厚起来。
娄星华个性随意,认识盛若虚之后甚为投契,彼此交往也从不避人。他两个都有些飞扬跋扈的性子,
快意恩仇,不拘小节。虽然与孟桥没有接触,但是孟桥的名声实在响亮,可与秦淮名妓一拼高下。他们对
孟桥的旧名素来不屑,碰上面了便想找点麻烦寻些乐子。
宋爵慢悠悠地喝着茶,那盛若虚突然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朗声道:"原来是云刀手孟桥大驾光临,久仰
大名!小人我一向对风流人物十分向往,不知孟公子可否赏脸,与小人共饮一杯杏花酒?"
他笑容满面,看似随和亲热,口吻讽刺意味极重,一听便知。宋爵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神情木然
道:"我讨厌别人笑。"
元宝早放下茶杯,他见不得别人诋毁孟桥,一听宋爵开口,劈手一掌直冲盛若虚胸口而来。盛若虚以
快掌闻名,立刻反手挡过,借着力道卸了元宝掌势,右手转而砍向元宝面门。
元宝掌势本已见老,末途竟然蓄力,化掌为指,灵蛇般点向盛若虚左肋。盛若虚连忙收回右掌,身子
急扭想躲开元宝攻势。元宝一脚绊住盛若虚下盘,一手随意出掌扰乱他注意力,另一手食指锲而不舍,直
指他左肋穷追猛打。盛若虚几次闪避都化解不开,脸上不由露出尴尬。
他不过是想逞口舌之快,数落一下传闻中水性杨花的人中败类,哪想只说了一句话,反被一个十五六
岁的少年逼得手忙脚乱,不得脱身。
匆忙间看见娄星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方寸一乱,终于被元宝点中肋下,一口气憋住吐不出来,肚
腹间疼痛难忍。
元宝点中即收,脸上显出得意之色,盛若虚说不出话,只好苦笑。
宋爵见不得人欢笑,但苦笑他倒十分喜欢。见盛若虚满脸菜色,好心地给他倒了杯茶。
8、曲意阁一 ...
盛若虚吃了瘪,心有不甘,指着娄星华道:"是他让我来找麻烦的。"
娄星华"嗖"的一下跳到宋爵桌上最后一个空位,大笑道:"是他自己技不如人,跟我没关系!"
宋爵冷冷看了他一眼,重复道:"我讨厌别人笑。"
娄星华迅速闭嘴,端正神色,一副庄严不可侵犯的模样。盛若虚看了想笑得要命,又得拼死忍住,腹
间疼痛更甚,不由得闷哼出声,心道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元宝天真问:"为什么是他让你来,你自己不想来找麻烦?"
盛若虚哽住。
元宝转头问宋爵:"我们要不要把麻烦找回去?"
宋爵递了块松糕给他,元宝张口吃了,心里还是气他们诋毁孟桥,便举着刚才点中盛若虚的那根手指
头在他眼前晃,盛若虚立刻走岔了气。
娄星华咳了两声道:"我兄弟无知浅薄,孟桥小弟不要怪他。"
宋爵摇头,顿了一下也举出一根手指头对着盛若虚来回晃。
盛若虚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再没脸抬头了。
适才元宝出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技高一筹,但他并未据此伤人,点到为止。宋爵举止淡然,不卑不
亢,最后给盛若虚倒茶简直要笑死娄星华。
他二人察觉这孟桥不似传闻所云,赶忙出口调笑挽回,宋爵也不追究。四人一桌喝茶,几乎没几句对
话,倒也相安无事。
盛若虚暗中观察宋爵,越看越觉得传言实在有失偏颇。
他是凡事一边倒的人,好便全好,坏就全坏。一旦判断宋爵可交,立刻认定他有一派高人风雅之意,
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清者自清,我自逍遥的品性全都加到宋爵身上,眼睛紧盯着宋爵看。他目光如炬,炯
炯有神,看得元宝直觉往后靠了靠。
虽然话不多,但是该有的反应宋爵都尽量做到,对盛若虚几乎有问必答。盛若虚有意结交,不好一上
来就问得太过深入,只挑些表浅问题聊聊,顺便讲些自己的事情,好跟宋爵攀交情。
当然,他对元宝更感兴趣,宋爵说这是他弟弟,叫孟二。盛若虚立刻二弟长二弟短的叫,元宝好几次
都反应不过来是在跟他说话。他又是孩童天真心性,回答问题跑题得厉害,说着说着便开始不知所云,弄
得盛若虚灰头土脸,干咳不已。
娄星华只知道在一边忍笑,半点忙也帮不上,盛若虚苦叹,"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宋爵随意点头附和,"嗯。"
盛若虚哭笑不得。
他们在茶楼分手后,盛若虚回到白乙庄,这是圆觉教的生意,鲜有外人知晓。
这几年来,圆觉教的势力越来越大,引起了中原各大门派的敌意。下个月,他们会在京城曲意阁聚首
,共商结盟讨伐圆觉教。
圆觉教得了消息,四大堂主中有两个都悄悄来到京城,伺机破坏正派人士结盟大计。
盛若虚与娄星华在一品楼喝茶,也是为了探讨此事。没想到认识了一个有趣的孟桥,他回到白乙庄还
在摇头闷笑。
尹轻隋看见他傻笑,上来就踹了一脚,"笑什么呢?傻乎乎的。"
盛若虚见了教主也不行礼,神秘兮兮地说:"我今天认识一个人,很有趣。"
"什么人,值得你笑这么……yin荡?"
盛若虚白了尹轻隋一眼,"你不懂。"
"我不懂!!?"
眼看教主就要恼羞成怒,盛若虚赶忙道:"你懂,你懂!……我说,你听过一个叫孟桥的人吗?云刀
手孟桥?"
尹轻隋"切"了一声,"祁安城的小男人嘛,来者不拒的那个。据说床上功夫极好,绰号云刀手,八
分是指这方面。……竟然说我不懂?……什么我不懂……"
盛若虚不管教主抗~议,有滋有味地叹了口气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孟桥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人家是真君子……"
尹轻隋一脸鄙夷,"真君子能让你碰上,别做梦了。"
盛若虚不着恼,老成地摇摇头,"此言差矣。你这种真小人才是一辈子都别指望碰上君子。"
"那你说说,他跟你……怎么君子了?"
"跟你这样的小人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盛若虚干脆站起身,摇头晃脑走掉了。
剩下尹轻隋一个人站在阴影里,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
连着几天,盛若虚都跟宋爵混在一起。娄星华有事在身,赶着得闲的时候也往他们这儿凑合。
宋爵无所谓,他没来过京城,有个成言善道的家伙在身边当地头蛇也好,省得他到处乱撞。
而且听盛若虚讲各种江湖故事,着实令他开心。
他们在京城各大胡同游荡,元宝看什么都新奇都想尝试,有一次差点被花魁拖进青楼里去。要不是盛
若虚眼疾手快,元宝就要被一群美女扒光了。
玩乐的同时,宋爵也没忘了正事。他来京城,是想引祁安城出现。之前在苏州汉水停留得太短,没能
等到他露面。
战原堡的人从苏州跟到京城,累的半死,如今天天在一品楼蹲守。
宋爵不想找这些人麻烦,每天在一品楼上喝个茶,算是表态。出了一品楼,他们跟几次就被甩丢几次
。
祁安城一直没现身。他要是真在乎孟桥,早应该来京城。如果孟桥还活着,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战原堡的人蹲在一品楼里,盛若虚自然知道。
他开始有些忌讳,不想和战原堡有牵连,行事遮遮掩掩,透着一股贼气。可是之后发现宋爵淡然到根
本不在乎,他倒大拍桌子,替宋爵打抱不平起来。
宋爵看似冷漠,内里是个极其护短的人。盛若虚维护孟桥,他听了心里舒坦,面上表现不出,两人交
往实多了一层亲近。
宋爵和元宝的轻功绝顶,战原堡的人被他们几个溜得团团转。盛若虚为之称奇,随口问过几句,宋爵
没犹豫,挑了一些心法讲给他。
盛若虚受益匪浅,只觉得这孟桥周身是宝,为人率性随和,心胸宽广,大方不藏私,……真是一点缺
点也看不到了。
闲暇时,盛若虚不忘拉着元宝切磋。比一次输一次,亏得他好脾气。晚上回到白乙庄便在院子里比划
琢磨,第二天再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尹轻隋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他知道盛若虚足够警惕,不会泄露任何教中要事。但每天都听盛若虚提起
孟桥的名字:孟桥功夫好,孟桥人品好,孟桥模样好……这个孟桥,到底还是勾起了他的兴趣。
一早盛若虚带了小西天的早点,到茶楼找宋爵。元宝接过点心开心的叫了一声,惹得盛若虚想笑,看
见宋爵赶忙忍住。
娄星华有事,要等上一会儿他才会到。
吃完了点心,喝了一杯茶,捏了几把元宝的小脸,盛若虚没等到娄星华,反而等来了尹轻隋。
尹轻隋扇着羽扇,身穿华裳,一派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款步摇摆走上一品楼。对着盛若虚开怀地打招
呼:"哦,虚兄!你在这里。"
盛若虚差点被茶水呛死,眼睁睁看着尹轻隋走到近前端坐在桌旁,对宋爵拱手道:"孟兄,久仰大名
,在下尹轻隋。"他笑时眼睛漆黑晶亮,好像蒙了一层水雾。
宋爵看着他没作声,尹轻隋接着笑道:"经常听虚兄提起你,一直甚为仰慕,今天正好有空,便来凑
个热闹,不知孟兄是否介怀?"
说着赠送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盛若虚见他笑容满面,便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势靠在栏杆上。孟桥讨厌看到人笑,这几天他都忍成习
惯了。他家教主是那种自来熟加便宜笑容满天飞的德性,倒要看他如何收场。
果然孟桥看着尹轻隋的笑脸沉默,半天没说话。
尹轻隋笑容更加灿烂,又凑近了一些轻唤:"孟兄?"
宋爵一直没出声。他心里像是翻江倒海。
从尹轻隋出现,说话,落座到微笑,他都沉浸在从前的记忆中。走火入魔后的这两年多,他是第一次
想起过去,连重回云海山庄都没勾起他一丁点儿时的回忆。
他仔细看着尹轻隋的眉目,不由有些沉迷。
这人笑起来,真是和那年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过了好半响宋爵慢慢点头,眼睛依然眨也不眨。
尹轻隋收了羽扇,撩起衣摆迅速挪到宋爵旁边坐,招呼小二过来叫点心。眼角眉梢浅笑微颦,从头到
尾每一个动作都被宋爵收进眼底。
直看得盛若虚也觉得有问题了,宋爵突然哑声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盛若虚眼睛瞪得大如铜铃,这是怎么回事?孟桥不是讨厌别人笑吗?
怎么可以看人下菜碟?
9、曲意阁二 ...
尹轻隋听了玩笑道:"我笑起来一直很好看呦!"
宋爵看了看他,没再说什么。
盛若虚死瞪着尹轻隋,从满脸惊诧到心感不平再到咬牙切齿。尹轻隋全当他不存在,油嘴滑舌,专心
致志和宋爵套交情。
虽然宋爵面上鲜有喜恶之色,近乎麻木。但尹轻隋直觉对他有熟悉感,仅凭着眼神便能明白他的意向
和想法,两人说起话来(多是尹轻隋自说自话)看上去竟然很融洽。
宋爵年幼时已被他吸引,八年之后的尹轻隋,花言巧语,察言观色之能更上一层楼,很快取得宋爵信
任,注意力偏向他一边倒,对盛若虚几乎不闻不问,气得他不停的喝水跑茅房。
从这日起,成日虚掷大好时光的闲人又多了一个尹轻隋。盛若虚被他压去处理教务,他自己跑来给宋
爵当跟班,细心服侍,殷勤得恨不得给他端洗脚水。
是的,盛若虚说的全中,孟桥功夫好,孟桥人品好,孟桥模样好……
孟桥对他说,他笑起来很好看。
尹轻隋当时只记得把笑容放得更大。他莫名其妙感到一丝狼狈。
后来盛若虚大叫不平,尹轻隋用暗含深意的笑容把他压制下来。晚上回去,他让盛若虚把他知道有关
孟桥所有的事情,详详细细,巨细靡遗地讲给他。
作为交换,圆觉教一个月的教务都归盛若虚所有。
他多公平。
宋爵在思悔洞中长大,只小时候时骑过年幼的矮脚马。尹轻隋带他去白乙庄猎场选了一匹高大的狮子
骢,宋爵非常兴奋,眼睛也亮了,抱着马脖子不停摩挲。
只这一件事便让宋爵和尹轻隋之间亲近起来。
尹轻隋这种人想要讨好起谁来,真是让人如沐春风,想要掏肝掏肺来回报他。更何况宋爵原本就对他
有好感。八年前他帮宋爵报了杀父之仇,八年之后宋爵依然崇拜他。
在自以为尹轻隋不知道的时候,宋爵会偷偷观察他。看他偏爱吃什么,看他走路的姿势,看他得意时
眯起的眼睛,看他微笑时嘴角会上扬几分。
他掩饰得不好,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偷窥。又端了张面无表情的脸孔,做着这种事情格外的诡异骇人。
尹轻隋假装看不到,心里暗自得意。
又厮混了几天,祁安城终于出现。
他带了几个人登上一品楼,直奔宋爵而来。周围有两桌客人,被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慌忙走掉,
偌大的二楼只剩下他们一组人马。
祁安城不理会尹轻隋等人,走到宋爵身前,用温柔深情的声音道:"孟桥,气了这么久也够了,跟我
回去吧。"
尹轻隋和元宝被他带的人拦在旁边,祁安城没看他们一眼,只缓缓对宋爵说:"找别人来气我,可不
是好法子……"
说着作势伸手来拉他。
宋爵足尖点地,身子平滑出三尺外,眼神冷淡,哑着声音道:"我不去,我跟你,没有关系。"
祁安城好像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耐着心性道:"孟桥,别闹了。这半年我一直在找你,只是我最
近很忙,没有时间亲自出马,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宋爵摇头。孟桥都死了,上哪生气?
祁安城又道:"你的嗓子怎么还没好,回来让堡里的大夫仔细治一治。过几天我得了空一定好好补偿
你。陈之慕的事情是你误会,你要听我解释。
他声音温柔之至,宋爵听了只觉得厌恶。孟桥告诉过他尽量少与祁安城碰面,怕他被拆穿。宋爵怀疑
他是否真的能被识破。
越想越觉得心烦,他眼神飘向窗口,准备一走了之。
这厢尹轻隋把扇子一甩,突然不耐烦道:"他都说跟你没关系了,你还啰嗦什么?想强抢民男啊?"
宋爵瞄了他一眼,他可没想到尹轻隋会开口。
祁安城脸色一沉,慢慢转过来看向尹轻隋道:"阁下何许人士,与战原堡可是有旧怨?"
"我是谁不重要,跟你有没有仇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明白你在这唧唧歪歪半天搞什么?"
"孟桥是我的人,这是我的家务事……"
不等祁安城说完,尹轻隋不满道:"什么你的人?我还说他是我的人呢!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啊!"
祁安城有些动怒,沉声道:"敢问阁下名讳?"
尹轻隋痞里痞气地说:"都说了我是谁跟你没关系,刚刚孟桥也说了他跟你没关系,你怎么还使劲问
啊?仗着你有权有势,就不把别人当回事儿是吧?"
战原堡的人已经把剑拔出来了,听到这又不知道该不该动手好。
祁安城不想跟尹轻隋起冲突失了身份,转头问宋爵道:"这是你的朋友?你现在怎么跟这种人……"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宋爵一直面无表情。
过往那些爱恋的、迷醉的神情一丝没出现在他脸上,甚至话也不愿多说两句。
祁安城猛然收住话音,心里生出孟桥可能不再属于他的预感,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惊骇。
他放柔了话音道:"孟桥,在堡里呆腻了想出来玩阵子吗?都半年了,多少气也该消了,跟我回去吧
,我们还像从前那样生活不好吗?"
"不好。"宋爵言简意赅。
祁安城注意着他的神色,发现他语气中充满不耐和厌烦,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再退一步说道:"那你
多玩几天,等我忙完这阵子亲自来接你。上次你说想去明月楼,咱们下个月一块去好不好?"
宋爵已经快压不住烦躁,随意点了点头敷衍他。尹轻隋看了脸上几乎变色。
祁安城上前想亲近宋爵一下,被他躲开,只好忍耐地对他笑了笑,带着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下一品楼。
尹轻隋不管他们回不回头,跳过来把宋爵拉回桌边坐下。元宝伸手来握宋爵,被他摸了下头,总算放
心下来。
尹轻隋以为元宝在安慰宋爵,心里更加不爽。
祁安城的姿态让他觉得,他们和自己是两个阵营的人。这话没错,他们还真是你死我活的仇敌。不管
孟桥在生气或是原谅,最终都跟他尹轻隋没有关系。
他们俩站在茶楼的另一边,和自己离得明明那么近,感觉上却似隔了万丈深涧咫尺天涯。
尹轻隋也开始生气了,常年笑眯的眼睛睁开,眉毛挤成一个小小的山丘,嘴角紧紧抿起。
宋爵看到他的变化不明所以,伸手拉住尹轻隋的手道:"怎么?"
尹轻隋仔细看着询问他的宋爵,低声道:"没什么,……你以后,要回战原堡?"
宋爵感到一丝怪异,还是诚实的回答他道:"不回。"
尹轻隋慢慢收紧手指,细品心里奇妙的忐忑,"那你要跟祁安城去明月楼?"
宋爵摇头。
尹轻隋心情大好,牢牢握住那只手,柔声道:"你想去,我带你一起去。"
宋爵想了一下,郑重地答应,"好"。
尹轻隋开心地笑了。
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兆头,只是还不确定,是应该放任它继续蔓延膨胀下去,还是趁早把它
扼杀,以免后患无穷。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还不舍得现在便放弃手里这个人。
他刚刚遇到他,未及深交,何必过早断言。这种感觉来的这么突然,可能消失得会更加突然。或许再
过几天,自己会觉得他无聊,杀了他解闷也说不定啊。
10、曲意阁三 ...
天色暗下来,宋爵和元宝两个黑衣蒙面,静静伏在一处院落的屋顶,一动不动。
那天祁安城出现的时候,宋爵在他身上下了追魂,夜里和元宝顺着追魂的痕迹找到他在京城的住处,
准备蹲他几天,摸透祁安城的行迹。
这院子不大,守卫森严,祁安城房前站的两个人都是高手。宋爵趴在瓦片上,悄无声息,借着掀起的
一张瓦片往里面看。
祁安城在和几个手下商讨要事,宋爵听了大半天也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干听着。过了一会儿,祁
安城似乎得出了结论,挥挥手让人下去,单留了一个叫季宏的。
待人都出去,祁安城沉吟了片刻问道:"还没有线索?"
季宏摇头,"没有。陈之慕像是人间消失了,这半年里一个见过他的人都没有。"
宋爵手指动了一动。他出了云海山就在想,陈之慕是不是还在祁安城手里。现在看来,他的确已经逃
掉了。活着吗?还是找孟桥去了?
季宏又道:"孟公子消失又出现,会不会……"
祁安城道:"不会是孟桥。"
季宏犹豫道:"如果不是他,那就真的是内鬼作祟,可是堡里……"
祁安城看了季宏一眼:"你不用这样小心说话。内鬼的事无需忌惮,只管详查,我保着你,谁也找不
了你的麻烦。"
季宏唯唯诺诺的答应。
祁安城看他还是踯躅,开口道,"战原堡里有细作,我早知道。武林四大世家,谁家也干净不了,战
原堡几十年的家业,内里盘根错节,有些猫腻没什么,我原不在意。不过这次的事提醒了我,这内鬼的本
事不小,能在我眼皮底下把人带出去,且藏得密不透风,不得不防。"
季宏朝祁安城靠近一步低声道:"那,我就深查?"
祁安城看着季宏,沉声道:"深查。谁拦着,查谁。谁放水,也查谁。"
宋爵听得正是紧要处,突然手心一紧,他抬头,发现元宝眼睛紧盯着院子外面巷道里的一颗大树。宋
爵顺着他眼光仔细看,在墙角的阴影里,的确站着一个人。
那人头顶光亮,穿着一身袈裟,对着他和元宝点了点头。
宋爵把手里的瓦片放好,让元宝守着祁安城,自己探起身,足尖稍点屋檐,飞身掠到院外。
那和尚转身就走,宋爵提着轻功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城门外一处乱葬岗。
和尚慢慢收住脚步,转过身,单手竖在胸前,对宋爵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一手执伏魔杖,一手握佛珠,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宋爵瞧他头顶十二点戒疤,左耳垂缺损,知道
眼前这人便是孟桥口中的何苦和尚。
当年孟桥刚离开云海山后,认识了陈之慕,与他结成莫逆之交。
两人混迹江湖时,陈之慕得罪了武林盟主谢云意,被他下武林令追杀。孟桥不愿意丢弃陈之慕,只好
陪着他四处逃窜,几次险些送命。
一次仓惶逃命时偶遇何苦和尚,何苦心地慈悲、德高望重,试图帮助陈之慕与谢云意和解,可惜结果
差强人意。陈之慕无法,最终选择避隐山林,再不入江湖半步。
陈之慕退隐后,孟桥孤单,便跟在何苦和尚身边随他云游四海。
孟桥很喜欢听何苦和尚讲佛法佛缘,跟在他左右,心情平和而安静。可惜时间长了,他发现何苦慢慢
的转变,看自己的眼神不再平静无波,言谈举止也屡有破绽……
何苦为他破了淫戒。
孟桥十分惶恐,不知所措。而恰在此时,他遇见了祁安城。
孟桥很快坠入情网,他与祁安城出双入对,同进同出,对何苦和尚避而不见。何苦知道他看破了自己
,留了一封信给他,回少林闭关清修。
孟桥不能去找何苦,怕坏了他的修行,心中虽有遗憾,却也欣慰。何苦自幼出家,极有慧根,受少林
方丈的器重,很可能继任下一任主持。若是因他毁于一旦,可真是"何苦,何苦"了。
何苦离开时告诉孟桥,等他斩断情根,心如止水后,会再来看他。谁能想到,他们再也没有见面的可
能了。
宋爵跟着何苦和尚停步,站在他三尺外,略点头道:"何苦大师。"
和尚没作声,仔细看宋爵。
宋爵站稳不动,任由何苦和尚打量。
半响何苦道:"施主并非孟桥。"
宋爵道:"我的确不是。"
何苦大师手中伏魔杖"唰"的指向宋爵:"何故做孟桥面貌欺人?"
宋爵道:"我不欺人,是他人欺孟桥,我要为他报仇。"
何苦大师念了句佛号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又是何苦……孟桥在哪,让贫僧与他……"
宋爵打断他,"孟桥死了。"
何苦大师听了脚下倒退了一步,脱口道:"什么?"
他本满目慈悲,一派大师风范。听闻孟桥身死,竟大惊失色,面露彷徨,手中伏魔杖"当啷"一声倒
地,连着他踉跄了几步,悲痛之情几不能自已。
宋爵走上前把伏魔杖捡起交给何苦,"孟桥说你帮了他很多,让我遇见你的时候,说句谢谢。"
何苦大师借伏魔杖撑住身子,紧盯着宋爵,"死了?怎么死的?"
宋爵看他悲痛发自肺腑,便没有隐瞒,慢慢说道:"孟桥的命门在胸口乳下三分,被祁安城击中,全
身经脉尽毁,半年前去世,我是他师弟。"
何苦低声重复:"师弟?师弟?"
宋爵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孟桥的师弟,他以为何苦不信,只好呆呆站着,等何苦发问。
何苦只问了这一句便恍恍惚惚,不断喃喃自语。
半响他突然提起伏魔杖,冲宋爵劈头打来。宋爵偏身躲过,何苦和尚招式不老,顺势一记铁锤沉江,
实有横扫千军之势。宋爵闪避不及,被杖顶扫到腰迹,一阵剧痛。
何苦出道多年,功力深厚,那伏魔杖重四十八斤,江湖闻名。要不是他心神大乱,出手全无章法,宋
爵恐怕被他一杖打在头顶丢了性命。
对了几招,宋爵都很吃力。正是险象环生的当口,耳听得长剑出鞘一声脆响,一个身影跳出来挡住了
何苦和尚。
宋爵飞身跃开,那人立刻与何苦和尚斗在一起。他剑走龙蛇招法犀利,游走在何苦周围,不使他向宋
爵发难。
长剑轻盈,剑身颤烁,衬着月色发出寒光。宋爵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尹轻隋。
宋爵有些发愣,看着尹轻隋缠斗何苦。剑法出神入化,炉火纯青,逼得何苦大师连连后退。
又过了几十招,尹轻隋一个探身借力向前,剑舌微吐挑断了何苦和尚的佛珠。
珠子四溅散落在草丛里石头上,发出一声声脆响。何苦终于清醒了一些,收住脚步,跟宋爵一样有点
迷糊地看着尹轻隋。
宋爵试着叫道:"尹轻隋?"
"嗯。"尹轻隋一脸自然。
"你怎么在这?"
尹轻隋收好剑,不管何苦和尚,只看着宋爵嬉皮笑脸道:"我想你,一直跟在你身边啊。"
他满脸热情,桃花眼对着宋爵眨呀眨呀,黑夜里都看得到他的火热。
宋爵愣愣的反应不过来,"哦"了一声表示听到。
倒是何苦完全冷静下来,他神情凄然,盯着宋爵看个不停。
宋爵不知道该做什么,便把孟桥的话又说了一遍,"他说你帮了他很多,让我遇见你的时候,说句谢
谢。"
何苦大师摇摇头,口中念着"何苦,何苦……",佛珠也不要,竟然蹒跚着走掉了。
宋爵考虑自己要不要去追何苦,追上他要说什么?
不及他想明白,尹轻隋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摇摇晃晃地说:"你怎么跟个和尚打起来了?要不是我神
功盖世,挽救你于危难之间,你就玩完了。"
宋爵看着何苦和尚走远的方向,他也不明白怎么会和他斗起来。
有可能是何苦和尚伤心过度,迷了心智,不知道他是谁了吧。
宋爵还想再思考一会儿何苦和尚的问题,可是被尹轻隋拉着手晃啊晃啊的,他的注意力便转到牵在一
起的两只手上面,再没想起何苦过。
牵着他的手很瘦,很有力量,和他牵着元宝的感觉完全不同。
宋爵看了会儿牵在一起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尹轻隋的桃花眼,再看看地上的佛珠,感到非常茫然。
尹轻隋看着他的样子,轻轻笑起来。
11、曲意阁四 ...
宋爵直愣愣地看尹轻隋的笑脸,那笑容和平日略有不同,目光如水,温柔入骨。
他直觉抬手去摸尹轻隋的眼睛,被他把另一只手也握住。感受他手掌中滚烫的温度,宋爵竟然弯了弯
嘴角。
天色黑暗,月光朦胧,尹轻隋没有看出这个说不上是笑容的表情,却接受到了他眸中的暖意。
那一刻,他很想低头去亲亲这个小木头人。
尹轻隋咽了口口水,忍住心里的渴望,小心不把宋爵吓走。他揽过宋爵,让他靠着自己,一手慢慢摸
宋爵的头发。
宋爵没有抗拒,他贴在尹轻隋身上,尹轻隋的手横揽过他的肩头。他九岁时,尹轻隋曾经这样抱过他
一次,那时他感觉很安心,很快活,现在也一样。
半响宋爵道:"你一直跟着我?"
尹轻隋委屈道:"是啊,这几天你总是不出来,我想见你只好这样了。"
宋爵被他颠倒了黑白,又不会辩驳,继续问道:"你听见我们说话了?"
尹轻隋摇头,"你们轻功太好,我刚追上,怕你发现也不敢靠得太近,……那秃驴怎么突然就动手了
,差点把你伤着!"
宋爵回忆了一下,跟何苦说话时确实没察觉四周有人,他问尹轻隋:"你干嘛怕我发现?"
尹轻隋道:"怕你气我跟着你呗……你不气?你愿意我跟着……"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
来你想我了,怎么不来找我?"
宋爵被他跑题跑得接不上话,只好胡乱答道:"你可以来客栈找我。"
尹轻隋闻言,笑眯了桃花眼。
两人傻乎乎站了一会儿,尹轻隋缩了缩肩膀说:"天气好冷,咱们回客栈吧。"
宋爵当然点头,任尹轻隋拉着他的手,慢悠悠地往城里走。谁都没用轻功,衬着月色,散步一样悠闲
。
尹轻隋一直牵着他,宋爵便拿着他的手把玩儿,月光下看不清掌纹,他只翻来翻去好奇地摸。
尹轻隋突然收紧手掌,把宋爵握紧。宋爵挣了两下,抬头看尹轻隋。他脸色自然,闲庭信步地走着,
就是不松开宋爵的手。
宋爵顿了下,索性也回握住尹轻隋。两人无声无息,无名无份地牵到一起,宋爵干脆地把元宝忘在了
脑后。
元宝一直乖乖在屋顶上趴着,天亮的时候宋爵还没回来,他扁扁嘴巴,有些不高兴。
院子里开始有人活动,元宝穿着黑衣,等会儿太阳升起来很容易看到。想了想,他身子一滑,贴着屋
脊泥鳅一样溜下来,轻巧转身钻进东侧一个似乎无人的房间。
房中摆设整齐干净,昨天夜里没有人住过。元宝在房里转了一圈,提气跃上房梁。他小心不碰掉上面
的灰尘,手肘一撑,稳稳躺在宽整的房梁上。
躺了会儿,元宝大张嘴巴,打了个回味无穷的哈欠。夜里他还能保持清醒,天一亮反而困得厉害。砸
砸嘴巴,他很快睡着了。
元宝从小到大一直过着孤僻的生活,和狼群生活的时间比和人在一起还长。他懵懂,盲从,甚至有些
无知,但他也有种近乎野兽的本能,很多时候只凭直觉行事。
这种直觉可遇而不可求,越想求越是求之不得,而且元宝根骨佳,天分高,悟性好,如果有武学大师
指点栽培,他的修为和成就不可限量。
遗憾的是陪在他身边的,是天下最不识货的宋爵。后来才多了一个祁安临。
元宝见过祁安临三次之后,祁安临才第一次见到他。这些不知情的相遇,奠定了他们古怪奇妙的感情
基础。
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在他正式与元宝认识的时候,元宝已经对他很熟悉了。
那时宋爵失踪,生死未卜,元宝一个人无依无靠,他凭自己的直觉选择了祁安临,像初生的小兽选择
它最熟悉的气味一样,跟随祁安临进入战原堡,三年未曾离开。
所以严格说来,祁安临感谢这三次单方面的碰面。——此刻,他们就要第二次相遇了。
房门被人推开,元宝立刻醒过来。他背脊紧贴在屋梁上一动不动,竖着耳朵听下面的声音。
两个人进到房里,脚步沉稳,内力一个比一个深厚。元宝把体内的冥游神功提至顶峰,整个人化成梁
上一只小小的瓢虫,毫无生息。
祁安城的声音响起:"安临,怎么风尘仆仆的,没去母亲那请安?"
祁安临道:"去了,母亲让我过来,看有什么能用得上我的。孟公子一在京城现身,我便从云海山赶
过来,只是路上耽搁了一下,所以今天才到。"
"难为你在云海山庄守了大半年,辛苦了。可是孟桥的事,我又不放心别人去办。"
祁安临在桌子下首坐了,低声道:"大哥的事尽管吩咐,安临万死不辞。小时候要是没有大哥照顾,
安临早死了一百次了。"
祁安城笑道:"安临,你别跟大哥说这么客气,小时候的事都过去了,你也慢慢学着开朗一些。你现
在可是战原堡的分舵舵主,别老阴里阴气的,大哥看了心疼。"
祁安临冷笑了一声,"大哥,跟你一起我才愿意多说几句话。见到二哥他们几个,我哪开朗得起来。
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好了,我不在乎。"
祁安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祁安临似乎抖擞了一下精神,抬头道:"大哥,我在路上耽搁了,是因为有一点陈之慕的消息。飞鸽
传书过来怕走漏消息,事情紧要,我便先斩后奏了。"
元宝听到陈之慕的名字,娃娃脸上露出了专注的表情,全神贯注地偷听。
祁安城也紧张起来,沉声道:"什么消息,快说。"
祁安临点头,慢慢道:"大哥别急,也不算是陈之慕的消息,只是有一点关联。"
"——之前陈之慕消失得太过蹊跷,大哥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咱们堡里恐怕是有问题。陈之慕早就退
隐江湖,说堡里有他的内应不大可能,即使有孟公子相助他想溜出战原堡也难于上青天。肯定是别人知道
他手中有'春蝉',一直等他出山,进而盯上了战原堡,靠内鬼接应把人带走。后来大哥派季宏追查,堡
里有内鬼我也需避嫌,加之驻守云海山,就把这事放下了。"
祁安临伸手倒了杯水却不喝,只捏着杯沿把玩,"在云海山半年,我闲来无聊,便翻查云海山庄的旧
事。云海山庄多年前败落,起因是当时的庄主宋山峦过世,他下葬后似乎魂魄显灵,妻儿凭空消失,兄弟
暴亡在他墓前。这事很邪性,当地人传得厉害,添油加醋不足取信。但是宋山峦之死,多半是他弟弟宋山
岑所为。"
"我查了半年,发现宋山峦活着的时候,与东虞岛叛徒娄森有交情,是知己好友。东虞岛在永州诛杀
娄森,损失惨重继而衰败,被娄森盗出岛的'青蚨'也再没有找到。……前几天我绕道永州,查出在娄森
死前,有人于永州城外见过宋山峦。"
祁安城接口道:"所以青蚨,被娄森交给了宋山峦……"
祁安临点头,"很有可能。宋山峦这人在江湖上本有点名气,娄森死后,他突然变得安静,深居简出
,生怕别人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
"据说宋山峦是个极讲义气的侠士,人聪明功夫也不错,并非寻常易于之辈,他那弟弟倒是个成事不
足败事有余的祸害。怎么宋山峦会死在这种人手上,只留下孤儿寡母任人鱼肉,连云海山庄百年基业也毁
于一旦?"
祁安临点到为止,不需要再说下去祁安城已经明白,他眼神中立刻显出狂热,"是了,当初宋山岑弑
兄,是有高人帮忙,以图娄森死前交到宋山峦手里的青蚨。这个高人,很可能和从堡中偷走陈之慕的人是
同一批人马。找到当年暗中助宋山岑出手的人,就能找到陈之慕,甚至可能一举找到五绝中的青蚨和春蝉
!"
12、曲意阁五 ...
祁安临道:"加上咱们战原堡的'天狗',五绝中大哥可独揽其三,……也许汇集五绝,打开镇邪塔
指日可待……安临恭喜大哥!"
他说的极其诚挚,眼神热切,似乎字字发自肺腑。
祁安城听了心中越发兴奋,仿佛镇邪塔就在眼前等待他揭开含羞的面纱。他重重地拍了祁安临一把,
"好兄弟,亲苦你!"
祁安临有些拘谨地笑了笑,低声道:"大哥,我怕万一最后不是我们预料的这样,你会失望……"
祁安城握住弟弟的手臂,得意道:"诶,安临你做事我最知道,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你一个字都不
会提。这事你查了半年,想必对那个所谓的高人已经有了线索……"
他突然话锋一转,语带宽慰道:"安临,咱们祁家兄弟五个,最得我心的就是你。这次回去,我看你
和杜家小姐的婚事,该办起来了。"
祁安临回手握住他,"大哥……"他感动之情溢于言表,令祁安城甚是满意,笑着点点头。
祁安临平静了片刻,"大哥,我还不能确定,但是宋山峦死前的一年左右,明月楼、圆觉教都与宋山
岑有来往……"
祁安城道:"江湖上有能力密谋五绝的,明月楼和圆觉教排在前列。马上要召开结盟大会,圆觉教自
身难保,他们盗走陈之慕的可能不大,但也不能轻视。明月楼素来有野心,是他们的话我一点不奇怪……
你继续查,要用可靠的人,有消息直接向我汇报。"
祁安临:"是。"
祁安城想了一下问道:"安临,孟桥说他来自云海山,你有没有查到什么?"
祁安临道:"没有。宋山峦死时儿子不到十岁,就算活到现在也不超过十八,肯定不是孟公子。云海
山庄找不到任何与孟公子有关的人事,有没有可能他当时只是随便说的……"
"嗯,也许吧。我相信他与五绝无关,但也不能没有防备。陈之慕的事他肯定要气一阵子的,等他气
消了咱们应该也查得差不多。放心,近期内我不会带他回战原堡,让他在外面吃点苦也好。"
祁安临对兄长的房里事不好插嘴,喝着茶没做声。
祁安城拍拍他的肩膀道:"安临,赶了几天路累了吧?大哥见到你高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你赶快
休息休息。睡醒了,养足精神,过几天跟大哥去参加结盟大会。"
兄弟俩又寒暄了几句,祁安城便走了出去。
祁安临送到门口,站了一会儿,把门插好。他慢悠悠走回桌前,拿起祁安城用过的杯子把玩。
他眼睛里阴云变幻,刚才和祁安城说话时所流露的亲热、信任和忠诚全都烟消云散,只剩淡淡的讥屑
。
祁安临手指敲着杯子,似乎在思索问题,嘴角一丝玩味的笑。好半响,他轻轻挑眉,一字一字笑道:
"我的好大哥……"
元宝在房梁上看到,那张面孔上,分明布满了阴森森的算计与仇恨。
元宝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尹轻隋刚走,宋爵看着元宝,难得感到了一种叫愧疚的心情,勤快地跑下楼端吃的回来。
元宝吃得狼吞虎咽,他在外面趴了这么久,连口水都没喝。宋爵坐在他旁边,心疼地摸他的头发。
元宝吃完,喝着热茶,一边把偷听到的事情讲给宋爵。讲完之后,两人对望傻眼。
"你爹讲过这个故事吗?"呆了半响,元宝傻乎乎地问。
宋爵摇摇头。这下麻烦了。
他的杀父之仇还没报完,云海山庄竟然藏了宝贝——尽管宝贝现在已经在别人手里——他从来没听父
亲提过"青蚨"两个字……
宋爵眨眨眼睛,他想起来了,父亲死后,尹轻隋来过云海山庄。
他们到云海山去,就是为了所谓的什么青蚨?
他感觉自己生气了。
元宝有点担心,双手抓着宋爵的膝盖晃了晃。
宋爵双手夹住他脑门,告诉元宝不用挂怀,"我们先管孟桥,再查青蚨。"
元宝答应了,心里一松,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跟小二叫了热水,元宝迷迷糊糊洗了澡,倒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宋爵坐在他身边盘膝打坐。他心里迷茫,一点睡不着,练功也不能静心,打坐不过是习惯使然。
元宝翻了个身,手臂抱住他,嘴巴微微嘟着,像在抱怨昨晚宋爵把他给忘了。宋爵给他盖好被子,直
勾勾看着那张小脸发呆。
尹轻隋知不知道他不是孟桥?昨晚跟着他做什么?他对自己的热情,是另有目的,还是真情流露?
问题太难了,宋爵想不出来,可他很难往好的方向走。
他头脑不聪明,但是有件事他知道得很清楚,他宋爵只有元宝了。外面的人都不可信,分不清谁真谁
假。
他宋爵是戴着人皮,但搞不好他才是最没有伪装的人。外面这些人连心都带了面具,你不知道到底哪
张脸是真正的他。
等事情解决,他们俩还是乖乖回思悔洞养老去吧。
结盟大会在七天之后举行,各门各派都忙着准备一展英姿。宋爵和元宝仗着轻功了得,挨家挨户去听
墙角。
中原四大门派,战原堡、曲意阁、明月楼、还有一个正在衰落的东虞岛,他们一家也没放过。
尹轻隋来找过宋爵两次,他都不在。他不知道尹轻隋是不是依然在暗中跟着自己,行动时加倍小心。
连听几日抱怨、猜测、家长里短等等废话,元宝听得小脸发黄,非常想念云海山那个没有闲言碎语的
钟乳石洞。
结盟大会由曲意阁主持,阁主曲奉允为促结盟成功,挖空心思、想方设法,甚至准备了歌舞女伶助兴
。
她们的衣裳头饰都闪闪发亮,元宝难以抗拒诱惑,几乎神魂颠倒,连偷了好几件翡翠簪金步摇满足自
己。
晚上回来躲在房里,把金灿灿、亮闪闪的宝贝铺满一床,自己蹲在床脚傻乐。
元宝像个土财主一样"桀桀"傻笑的时候,宋爵闭目养神视而不见。
他可没有做贼盗的思想包袱。随元宝高兴,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出来几个月了,他们也掌握了祁安城的行踪,要抓紧时间给孟桥报仇。虽然只有他跟元宝两个人,想
杀祁安城是困难了些,可总要逮住个机会试一次。
结盟大会就要开始了,他准备大闹一场,了结孟桥的事情,然后西行一探明月楼。
13、曲意阁六 ...
九月初四,武林几大门派齐聚曲意阁的京郊牧场。这庄子背靠西山,位置隐蔽安全。曲奉允安排得极
为妥当,各门各派,大帮小会都没受到冷落。
第二天正午,结盟大会正式开始。
曲奉允站在高台上,环顾四周。
高台下四角分列武林四大门派。东虞岛人丁稀薄,只搭了一个简陋的棚子。明月楼素来低调神秘,派
了江湖上最为人所知的贺瞻跟贺升林两人前来。战原堡列南,祈安城端坐在上位,看曲奉允瞥向他,微微
点头。
曲奉允深吸口气,点燃了狼烟。
曲意阁作为江湖四大门派之一,神秘不如明月楼,势力不及战原堡,但其人脉甚广,坐镇京城,受武
林人士敬重。
曲奉允作为这一代的阁主,功力寻常,为人处事却圆滑熟练得多,八面玲珑且不浮躁,是以这次结盟
大会选在曲意阁召开。曲奉允毫不招摇,闷不做声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知众人已对他赞许有加,不
露心中的得意,面色如常,朗声请出武林盟主谢云意。
谢云意健步走出,他年约四十,步伐沉稳,身形矫健,太阳穴微微膨出,一看便知内力深厚。台下的
众人纷纷发出欢呼,谢云意抬手安抚,只一个动作,场下便安静了。
"众位英雄豪杰,我谢云意忝为武林盟主已近十年,一直未能为江湖做出多少贡献,深以为愧。如今
圆觉教横行作乱,祸害武林,人人得而诛之。百余年前,为铲除圆觉教,不知多少江湖豪杰为之流血送命
。我们不能坐视圆觉教壮大,重蹈当年覆辙,需得未雨绸缪,趁早将圆觉教赶出中原免除后患,诛杀邪教
,匡扶正义!"
群雄呐喊助势,谢云意面带微笑,有意无意中瞄了祈安城一眼。祈安城似全没看见,低头喝了口手中
的茶。
谢云意一直担心祈安城会抢他的盟主之位,祈安城越是避嫌,越是做出无意盟主宝座的姿态,他便越
是狐疑,越是提心吊胆。
这次结盟大会,大半原因自然是为了铲除圆觉教,另有一小半是他想借势巩固自己的盟主地位。战原
堡的势力膨胀极快,难保有一天不会独霸武林。
一山不容二虎,到那一日,他这个盟主恐不能善终。
何况盟主信物蜉蝣早已丢失,祈安城只要一句话,他便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群雄又是一阵欢呼,谢云意收了心思回来,笑容中充满势在必得之意。大会进行得十分顺利,各大门
派纷纷响应,颇有众志成城的味道。
一百多年前,武林人士诛灭圆觉教时得到圣宝,到今天都为世人多慕。如今圆觉教虽没有什么镇教圣
宝,但世人皆知圆觉教财力丰厚,武功秘籍也为嗜武之人垂涎,少有人不想参上一脚。
娄星华抱着茶壶,直接往嘴里灌,一边东张西望。
瞄到明月楼时,正好跟贺瞻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贺瞻举杯冲他示意,娄星华敷衍地抱抱拳,贺升林没
注意到,贴着贺瞻耳边跟他耳语。
贺瞻是明月楼楼主贺致的幼弟,也是江湖驰名的美人,与孟桥齐名。
贺升林是贺瞻的侄子,贺致的长子,很可能是下一任楼主,在江湖上自然素有名望,他说的话通常视
为明月楼的意思。
明月楼的男子是出了名的美俊,上一辈出了才智双全的贺衍,艳名远播的贺瞻,这一代的贺升林也不
例外。只不过他生了一双鹰眼,看人时常让人觉得自己是他手中的猎物。贺升林知道他的眼睛不为人喜,
平日多低眉垂目,谦慎礼让,也得了谦谦君子之名。
眼下他与贺瞻凑得正近,呼吸相闻,看着赏心悦目,又在无意中透出几分暧昧,有几个江湖草莽不由
自主盯着他们移不开眼球。
娄星华装作不为美色所动一派漠然,心里早把贺瞻看得皮都脱了几层。他偷偷比较孟桥和贺瞻,最终
觉得还是贺瞻略胜一筹。
他美在眉目精致如画,气质温润似玉,若是孟桥时常浅浅笑上两下还能打个平手。
可惜孟桥那张木头脸,一万年表情都没一点变化,真不知道跟在祈安城身边时是什么样子,怎么会得
了个风流淫~乱的名声。
他心里想得龌磋,悄悄瞄了祈安城一眼。祈安城坐的端正,似乎在专心致志听谢云意讲话。
从前祈安城把孟桥护得密不透风,他以为是这孟桥太过□,见人便会发春,祈安城才不敢放他出来。
现在想想,搞不好是怕别人像现在偷窥贺瞻一样垂涎孟桥,所以把人藏起来自己享用。
这祈安城,真是太不地道了。
娄星华一边不赞许地摇了摇头,一边跟着群雄装模作样地击掌高呼。
谁都知道他来结盟大会是充场面的。他东虞岛与圆觉教交情匪浅,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他们依然算是
正派人士,武林四大门派之一,出席结盟大会也无从推却。
现在给足他东虞岛面子,真正商讨围剿圆觉教细节的时候,东虞岛肯定被排在外围,丝毫没得详闻。
他在心里嘀咕,对不起了盛子,探听不到细节给你,回头请你喝酒算了。
大会气氛热烈,众豪杰沉浸在剿灭圆觉教的畅想中,不时发出欢呼表示赞同。
突然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登上高台,来到谢云意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谢云意眉心微皱,面色迅速
凝重起来。
台下众人见他神情,也跟着安静了声音。人们很快听到似是从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吼,声音越来
越近,直奔西山脚下的牧场而来。
娄星华把嘴边的茶壶拿开,脸上露出疑惑。这里虽是山脚下,但是行人不少,很少有野兽出现。这么
大批的狼群突然呼啸而至,说是巧合怎么可能。
他心里想着,一边足下使力纵身跃出,跟在谢云意等人身后出了高台。
这牧场占地颇广,周围用高木围栏相隔,走到牧场边,远远的娄星华看见一片黑点,足有百十头野狼
,正飞快朝牧场奔来。那狼群带着尘土飞扬,看去有种两军对垒战火喧嚣的压迫感。
众人正暗自心惊,西山上又传来一阵狼啸,似乎另一狼群也尾随而至。
娄星华立刻看向谢云意,武林盟主不亏见多识广,沉得住气,吩咐众人备好兵器,拉开距离。万一狼
群来犯,必要手起刀落,决不能放狼群入牧场。庄子里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寻常百姓,需护得他们周全。
群雄此时全不计较排位,在围栏边一字排开,手握刀剑,面目严肃。
眼看狼群越来越近,娄星华听到耳边众人的呼吸声也重了起来。
头狼奔在最前面,两眼冒着绿森森的幽光,獠牙外吐,体长身健,有侠女低呼一声,娄星华不由握紧
了手中的长剑。
头狼奔至围栏前停住脚步,群狼跟在它后面来回踱步,似乎在琢磨如何翻过围栏,突破人墙。众英雄
屏息凝神,只等狼群靠近动手。
按人数来说,一人分不到一匹野狼,平时在山野遇见,手持兵器很快便能解决。只是一次突然出现这
么大批狼,对着自己虎视眈眈,任谁看了都头皮发麻。若是几匹狼同时袭击一个人,武功再高恐怕也不敢
说能全身而退。
至少娄星华此时手心里已经渗出细汗,恨不能就此遁地消失。
狼群围栏三丈远处徘徊,带起的尘土呛人,不断有狼吼从山上传来,娄星华感觉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
起来。
正在僵持,突然不远处一声绵长深远的狼啸,直冲众人耳际。娄星华心头一震,这声长啸内力充沛,
分明是人力所为。
狼群听得啸声回荡,也狼吼回应,头狼一个甩尾,竟然带领狼群后撤,卷着尘烟不多时杀入丛林消失
了踪影。
突然出现又突然撤离,群雄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谢云意眉心紧锁,圆觉教有这等能耐,能调动野狼听命?
太不可思议,他看了曲奉允一眼,曲奉允微微摇头。众人都在暗暗猜测,娄星华笑道:"曲阁主,难
道是你刚才点了狼烟,吸引野狼过来?"
曲奉允失笑:"娄二岛主别开玩笑了,此事蹊跷不好定论,还需详查,众英雄也请多加防备。"
14、曲意阁七 ...
说着话,众人慢慢回到高台旁,继续结盟大会。只是群雄有些心不在焉,热烈的气氛终于凉快了一点
。
谢云意赶忙豪情万丈地发言,希望能鼓舞士气,尽早达成盟约攻上九华山。
娄星华坐回自己的小棚子,脑子里还徘徊着刚才那一幕。
他慢慢灌着茶水,想不透这狼群来了又走,到底所谓何故。巧合?怎么可能……有人暗中捣鬼?什么
目的……
越想越凝神,他渐渐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反应。
一个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来,慢悠悠不慌不忙,手里提了把刀,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台下的群雄神情呆滞,没有一个人往台上看一眼,好像都沉浸在自己的脑海里,忘记外面还有另一个
世界。
两百多号人围在台场四周,安安静静没多少声音,偶尔有人咳嗽,叹几口气,或是自言自语,周围的
人亦恍若未闻。
宋爵在高台上环顾四周,对自己配的药起到这么好的效果感到有点骄傲。
战原堡在高台南角,地方很宽敞,人来了不少也都坐在下首。祁安城一个人安坐上位,面前一只案几
,手中端着一盏茶,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前方,还知道不时喝上一口茶水。
他对眼前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一把刀横在自己的颈项里。
祁安城心中猛然一惊,什么时候被人近身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孟桥?"
宋爵点了点头,把刀尖往前一送,祁安城感到脖子发凉,刀刃紧紧贴在皮肤上,稍一吐力他便要命丧
当场。
他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变成行尸走肉一般,木呆呆没有反应。
"孟桥,是你做的?怎么回事?"
宋爵不理他的问题,压着嗓子道:"陈之慕呢?"
祁安城试着运转内力,只剩不足两成功力在体内散窜,引得腰腹肋间剧痛。他不敢妄动,只得勉力道
:"孟桥,你这是怎么了?陈之慕已经走了,他不在……"
宋爵手腕略用力,刀刃下渗出血迹,"他怎么走的?"
祁安城吸了口气,柔声道:"不是你放走他的嘛,你还跟我大打出手,你忘了?"
"是吗?"
祁安城心中一凛,"谁跟你说了什么?你离开战原堡之后没人见过他……"他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情人
间的吵闹,孟桥是真的想要杀他。
宋爵已然知道陈之慕不在战原堡,不过保险起见再问了一次。见祁安城摇头,他无所谓道:"不知道
算了。"说着手腕发力,就要将他毙于刀下。
祁安城大声道:"等等!你不是要知道我抓陈之慕的原因吗?"
宋爵顿了一下,他知道祁安城抓陈之慕是为了那个什么春蝉,但是为什么要春蝉,春蝉有什么用,他
可一点不知道。
祁安城见他犹豫忙道:"从我认识你到你离开战原堡,都和陈之慕有关,你不想知道吗?"
宋爵在心里盘算,是杀了他,还是等他讲完故事杀了他……
适才他趁乱把药混在狼烟里,至少能顶半个时辰。这些木头人只要不被碰到便不会提前回神。时间充
足,要不要听他说什么?
宋爵挣扎了半天,"好,你说。"
祁安城松了口气,整理脑中的思绪,他必须拖延时间以恢复内力,这个故事便不能有一点差池。一旦
孟桥认为他在胡扯,这一刀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你知道当初陈之慕是怎么得罪谢云意的吗?"
"不知道。"宋爵是真不知道。
祁安城轻声道:"因为他想去偷谢云意手中的蜉蝣。"
宋爵:"浮游?是什么?"
祁安城笑道:"孟桥,你连蜉蝣都不知道?蜉蝣是五绝之一。"
"……五绝?"
祁安城心中稍定,他以前从未在孟桥面前提起过五绝,怕他怀疑。原来他竟然不知道。那么这个故事
,可真是有的讲了。
祁安城定了下神,开口道:"五绝,是指五份信物,开启镇邪塔的钥匙——一张地图。"
宋爵眨了眨眼睛,镇邪塔?他听元宝提过,元宝是偷听祁安城说话时知道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祁安城尽量把故事讲得详细,"镇邪塔,只是个说法,其实是指塔中藏着的,圆觉教镇教之宝。"
圆觉教?宋爵真的开始感兴趣了。
"一百多年前,圆觉教为害武林,我正道人士为惩邪教,集各大门派英雄豪杰一齐攻入圆觉教总坛,
夺得镇教之宝,将其逐出中原。当时他们以为圆觉教失却圣物,没可能卷土重来,是以并未铲草除根,诛
杀殆尽,为今日之势留了后患。"
祁安城说着笑了一下讽道:"圆觉教本身正邪难分,只是当时武林中人垂涎其圣宝,为夺宝物给圆觉
教捏了个邪教的名头,借机围攻九华山,夺宝灭门。"
"可惜这镇教圣宝到手之后难以均分,几大门派各执一词,险些反目成仇。当日的武林盟主为免'分
赃不均'而起争端,干脆将宝物藏于镇邪塔下。镇邪塔的地图一分五份,分藏于四大门派和武林盟主之手
,代代相传。"
"这五份信物人称五绝,为盟主手中的蜉蝣,明月楼的蟾蜍,战原堡的天狗,东虞岛的青蚨,以及曲
意阁的春蝉。"
宋爵道:"春蝉,是曲意阁的?"
祁安城点头,"是,这春蝉在曲意阁中呆了一百余年平安无事,直到陈之慕出道。"
"陈之慕步入江湖时年纪很小,潜行密踪之术却是武林第一好手,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初生牛犊不怕
虎,不知他是觉得有趣还是好奇,硬生生盗走了曲意阁的春蚕。曲意阁等了两个月才发现,还不知道贼人
是谁。"
"你认识陈之慕时,他刚刚盗得春蝉,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你们俩一见如故,结为挚友,一同游历
江湖。可惜陈之慕胃口太大,他还想偷谢云意手里的蜉蝣,盗宝不成反而得罪了谢云意。"
宋爵想了想,"所以谢云意下武林令追杀他?"
祁安城冷笑:"如果只是盗宝,谢云意也不会这么大动肝火。他追杀陈之慕,是因为他怕陈之慕发现
他手里的蜉蝣是假货,他这个武林盟主做的名不正言不顺,自然草木皆兵,急着杀陈之慕灭口。"
"你们找何苦和尚调解,只会令他更心虚,雪上加霜。直到陈之慕退隐江湖,谢云意才愿意放过他。
陈之慕退得彻底,没人知道他躲在哪里——除了你,你是他唯一的朋友。"
宋爵心下一震,却没有说话,直直看着祁安城。
祁安城柔声道:"孟桥,你别生我气。我最初接近你,的确是为了知道陈之慕的下落。"
"曲意阁丢失春蝉之后秘而不宣,向战原堡求助。我们查了很久才追查到陈之慕头上,那时他已经绝
迹江湖,无处可寻。我遇见你,本想借你引出陈之慕,但是我们很快情投意和,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利用
你,便一直压着这事。你想想,如果只是为了一个春蝉,我何必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
祁安城祈求的眼神盯着宋爵,宋爵一动不动。他很想知道后面的情节,又不好表现的太过急切,两人
僵持了半天,宋爵终于道:"之后呢?"
祁安城面带微笑回忆道:"之后我带你回战原堡,把你藏起来,不让外人接触。你是我的宝贝,这些
年我对你如何,你应该知道。"
"你从来没有提过陈之慕一个字,我想要引出陈之慕,又不想你知道后猜疑,所以瞒着你在江湖上散
布谣言。这是我对不住你,不过想来你也不会在乎这些虚名。以陈之慕跟你的交情,他听到这些丑闻后肯
定会来找你,我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宋爵道:"陈之慕果然出现,被你抓住关起来……"
祁安城点头,"我本想瞒着你,可是不知道怎么被你发现,你放走了他。……我当时实在太生气,一
时手重打伤了你,我一直很后悔。"
宋爵握紧手里的刀。这人不知道孟桥已经死了,死前饱受疼痛折磨,容貌全毁,永远听不见他这真假
难辨的忏悔。他说得再坦白再真诚,对宋爵一点作用也没有,只让他不断思考应该把人砍成多少块儿才能
解恨。
15、曲意阁八 ...
祁安城见他出神,试着去握他执刀的那只手。这番话说了好半天,他的内力已经聚起四五成的样子。
刚探到腕边,宋爵猛然察觉,手腕一抖,祁安城抓住机会一个缩头躲过刀锋,另一只手顺势而上去捏
宋爵的脉门。
宋爵一刀不中,左手一招提灯引路,化拳为掌劈向祁安城肋下。祁安城功力深厚,经验老练,即使只
剩不足一半内力,宋爵也不是对手。这一掌不过虚张声势,借着祁安城错步的机会,宋爵右足轻点欲跳出
场外。
祁安城一眼看出宋爵所想,欺身抢过身位,绊住宋爵。
他之前伤到孟桥,倒是真心后悔,可适才被一刀压在颈项上,简直是奇耻大辱,下手便越来越狠,势
要将宋爵制住。
宋爵一面拆招,一面要小心不惊到其他人。他心里发急,一旦战原堡的人醒了神,他就一点没有逃走
的可能了。
正想着,他左肩便挨了一掌,肩头剧痛,整个左臂发麻。祁安城面色低沉,道了声:"孟桥……"又
是一掌直奔心口而来。
宋爵勉强避过身子,刀已脱手。正是紧要关头,不知从什么方向飞来一只响尾镖,带着"嘶嘶"声响
,擦着祁安城的耳际飞过,当啷一声钉到对面的柱子上。
趁祁安城一愣的功夫,宋爵飞身跃起,两个翻身到了场外。祁安城紧追其后,却被接二连三飞至的几
只飞镖打乱了步伐,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牧场尽头。
周围有几个人因为飞镖打扰清醒过来,迷茫而疑惑地看着他。
祁安城感到有一丝头痛,群雄醒来恐怕都要质问是不是他动了手脚,毕竟眼下只有他一个人神志清醒
,而且不在原位。
他几步来到适才发镖的角落处,空无一人,这人的武功造诣,不在自己之下。
祁安城转头望着西山,试图找出那个消失的人影,眼神发暗。
半响他自言自语道:"孟桥,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一面……"
宋爵庆幸自己当初苦练轻功,逃命时起了大作用。他一路飞奔进山林深处才停下脚步,靠在树干上喘
气。要不是有人暗中相助,结果会很难看。
他本想在天下英雄面前杀掉祁安城,以消心头之恨,可惜学艺不精,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在林子里平静了一会儿,他慢慢往山腰处走,和元宝约好在那会合,他肯定等急了。
走着走着,听见一阵脚步沙沙的响动,宋爵停住,纵身上了枝头。耳边立刻听到一个哀嚎的声音:"
你别走啦,孟桥!我快累死了~~~~"
宋爵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尹轻隋的身影出现在树下。他脑袋上顶着两片烂树叶,衣袖也被刮烂了一
条,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宋爵轻身跳到地面上,尹轻隋立刻一把抱住他叫道:"孟桥,你怎么跑的这么快,可真找死我了!"
自重逢之后,宋爵见到的尹轻隋一直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此刻一身狼狈,灰头土脸又赖皮狗一
般的他实在让宋爵始料未及。
尹轻隋大概忘了自己一手打造的俊朗斯文假象,抱着宋爵蹭来蹭去不松手,口里嚷着:"孟桥,刚才
我发的飞镖厉害吧!你怎么不管我,自己先跑了呀!我在山里转了好几圈,你也不等等我!"
宋爵给他把树叶摘掉,迷茫的问:"是你发的飞镖?我不知道。"
尹轻隋抬起头怒视:"你不是看了我一眼吗,我还冲你笑呢!"
宋爵仔细回想,好像无意中是往发镖的方向瞟了一眼,他愧疚地摸摸尹轻隋的头:"哦。"前几天对
尹轻隋的猜疑立时烟消云散了。
尹轻隋贴在他颈子里闻了几下,一脸寂寥的叹了口气:"哎,本来是去破坏结盟大会的,结果看到你
,我就给忘了。不过今天你给他们好大一个下马威,还有挑拨离间的效果,大会估计进行不下去了。就当
是我干的好了,省得盛子总说我不学无术,行吗行吗?"
宋爵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直接把功劳送人。尹轻隋麻花一样扭到他身上,不停地说:
"你真好,你最好了。"
宋爵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牵过尹轻隋的手往树林深处走。
尹轻隋赶紧握住宋爵,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偷笑。
绕过山腰,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尹轻隋看见元宝坐在一棵大树横着伸出的树枝上,两只脚搭在下面
荡来荡去。
一只小松鼠蹲在他下面的树枝边,尾巴高高翘着,小眼珠直勾勾地瞪着元宝。
很可能是被元宝逐出家门的。
元宝手里拿了个松球,上下扔着玩,松鼠很执着,看也不看那松球一眼,只管瞪人。
一人一鼠大概僵持了好久,元宝远远看到宋爵走过来,小脸立刻笑开,一个翻身跃下,直接朝宋爵扑
过来。
那只松球被他回手一抛,刚好落到小松鼠身边的三叉枝上。
宋爵接住元宝,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元宝撒娇道:"成功了吧,我做的好吧?"
宋爵点头,"好。"
元宝眼睛晶亮,抱着宋爵的脖子不撒手。
尹轻隋在旁边讨好,"做的太好了!"
元宝探出脑袋:"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尹轻隋语塞,眼神飘向宋爵。宋爵摸了摸元宝的头发,"你做的很好。"
尹轻隋被忽略,只好握紧宋爵的手,试探着问:"你们俩现在有什么打算?祈安城肯定不会放过你…
…"
元宝立刻问:"人没死?"
宋爵摇头。
元宝批评他:"怎么连个人也杀不了,笨!"
宋爵眨了眨眼睛,"他很难杀。"
元宝把脑袋靠着他,"那下次再说吧。麻烦。"
他骨子里的兽性不减,视人命如草芥,只是那张娃娃脸,看上去还跟稚童一般模样,听他口声声谴责
宋爵杀人不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而宋爵好像完全看不出这种怪异似的,跟他一问一答十分淡然。
尹轻隋在两个人脸上扫视了一番,不知他们俩是怎么长大的。
如此怪诞。
如此合他的口味。
尹轻隋想着想着走了神,没听清宋爵说什么,又被问了两声才反应过来,赶忙抖擞精神:"你说什么
?"
"我们要回去了。"
"回哪去?"
元宝理所当然道:"回家。"
尹轻隋怪叫:"回家?你们住在哪?不是要杀祈安城吗?"
宋爵点头,"要杀啊。你不是说他不会放过我们?所以要躲阵子再出来。"
尹轻隋松口气,得意笑道:"躲他还不容易,我带你们去好玩的地方,包君满意。"
元宝睁着大眼睛,"什么地方。"宋爵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尹轻隋停了一会儿,吊足胃口才道:"九华山。"
宋爵和元宝对望,半响元宝道:"好,我要去。"
宋爵问:"你要去?去干嘛?"
元宝神秘兮兮地说:"去看邪教总坛啊!"
九华山是佛门圣地,素来有香火甲天下的美名,当然,它还是圆觉教的总坛所在。
百余年前圆觉教被逐出中原损失惨重,留下一堆烂摊子仓惶败走。而后回归旧土时未免重蹈覆辙,放
弃了从前的旧址另起总坛,位置神秘至极,恨不得躲在树叶下蚊虫都不让发现。
江湖人都知晓圆觉教就在九华山上,可九华山群峰叠嶂,共有九十九座山峰,中间溪流峡谷穿梭往复
,没有人知道这圆觉教总坛到底在那个角落里。
虽然落得个不够光明正大的话柄,倒也保住圆觉教多年不受侵扰。
各地建了分舵以便与外界往来,另有白乙庄在背后辅助,一明一暗相互呼应,使圆觉教慢慢恢复元气
,也重新惹起中原人士的猜忌和仇视。
尹轻隋听元宝随口道出"邪教总坛",面上倒没什么变化,邪教这两个字他听了太多次,早麻木了。
宋爵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们去九华山,去看地藏菩萨。"
说着看向身边的人。尹轻隋微笑,又一次握紧他的手。
16、圆觉教一 ...
九华山离京城不算远,三人出了西山,一路往东,当晚便离了京城地界。
中原一带极其繁华,与云海山不同,为了躲避战原堡,几个人没能游玩一番,惹得元宝气闷。
通过之前的接触,尹轻隋已经熟知宋爵的口味和脾气,路上尽力体贴照顾,虽然走的多是没有人烟的
小路,倒也没有吃苦。
夜里下榻在一间小客栈,宋爵跟元宝一个房间,尹轻隋可怜兮兮地在门口磨蹭了半天,跟小二要两斤
烧酒暖胃,又到隔壁继续抠墙角。
元宝等人走了,一下跳到床上,抱住枕头问:"我们真去九华山?"
宋爵看了看他,"不是你要去的?"
元宝嘟着嘴巴,"我是看你想去才说的。"
宋爵接过元宝脱下的小马褂放在旁边,站直身子想了想:"好像是我想去。"
元宝声音小小的:"你喜欢那个无赖?"
宋爵也有点困扰:"好像是喜欢。"
"好像是好像是,什么都不确定还要跟人走,你完了!"
宋爵伸手把桌上的茶杯扔过去,里面的茶水还有些烫,元宝手忙脚乱接住杯子不满道:"你报复!"
"睡了。"宋爵不理他哇哇乱叫,一头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元宝趴上他肩膀,半响才问道:"你相信他吗?"
"嗯。"
"……好吧,我也相信一下试试。"
宋爵闭上眼睛,他愿意相信尹轻隋,原因很简单,元宝也明白。
这个人能够勾起他的回忆,也能影响他的情绪。现在宋爵想再找到这么一个人,已经很难了。
赶了几天路,他们终于进入九华山界内。群峰高耸,树林极其茂密,山脚下只有稀稀落落几条小路,
偶尔能看见入山拜佛的百姓。
他们经神光岭绕过化城寺,继续向深山里面走。四周很快荒无人烟,走了两个时辰,一会儿登到峰顶
,一会儿穿过瀑布,不知怎么进入一处峡谷,突然眼前一亮。
十数座阁楼依山而建,阁楼间有长廊相连,又有眺望塔在旁边瞭哨,隐约可以看见人影走动。
阁楼东侧极为平整,似乎是一小块马场,前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水流极为缓慢,在阁楼边打了个回
转,又沿着崖底潺潺流走。
西侧与马场对应是几处院落,红瓦青墙,林木荫荫。两个小童正在门前打扫,腰间缠着红带,长长搭
到膝间,极为醒目。
他们三个站在峡谷的出口处,一眼便能望尽整片区域。对面的峭壁上伸出很多劲松,错落相隔,满满
遮住底下的奥秘。即使有人从旁边的峰顶俯视,视线也到不了崖底。
这里并不大,但是四周皆是高山峻崖,唯一的入口便在他们身后。抬起头,正上方的峭壁极其光滑,
好似一面镜子,将阳光映射进谷底,连同河水的水光涟涟,映进眼里只觉得心神荡漾。
宋爵正自徜徉,头顶上一声轻笑:"老五说对了,教主回来啦——"
他立刻抬起头,只见一人倒伏在崖壁上,好像凭空出现一般,正对着他们笑。
尹轻隋叫了他一声"大哥",那人见宋爵看过来,冲他颔首示意,一个扭身缩回崖壁中的缝隙里又消
失了。
有人从马场边轻喝:"驾!"
骏马嘶喝一声,几个奔跃到了宋爵三人身前。马背上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青衣束发,面色朗
逸,笑着喊道:"教主回来啦,教主回来啦——"
尹轻隋笑眯了眼睛,朗声回道:"老爷我回来啦,哈哈哈——"
笑声在谷中回荡,静谧的山谷突然沸腾起来。
楼上有人探出头来,有人冲着这边招手,更有人直接跳下阁楼,冲着他们飞奔。西边一个院子门开了
,两个粉衫少女跑出来,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后追出几个婢女。她们一路又笑又叫,听在耳里分
外惹人怜爱。
元宝好奇地看着那两个少女,他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和女孩子接触过。
宋爵也没有,他对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感到陌生,脚下退后一步。突的手心一热,尹轻隋紧紧拉住他
,大步向人群走去。
骑在马上那个青年已经跳到地上扑过来,尹轻隋一把接住他,"克己,又长高了!"
对方笑着缠住他,"我又高啦,一定要超过你!"
相继有人迎上来,老少男女都是欢快的呼声,那对少女跑到近前,娇笑着叫他"轻隋哥哥"。竟是一
模一样的面孔,小团脸,挺翘的小鼻头明显稚气未脱,眉眼间皆是依赖欣喜。
她们或是他们围在尹轻隋左右,面孔太多,宋爵分辨不了。尹轻隋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他们便对他
也表示热烈的欢迎。
宋爵微微偏了偏头,他有些困惑,也有点茫然。自己和这些人素昧谋面,这样的欢欣快乐,从何而来
呢。
笑容这么大,不知道别人看着心烦么。
一片混乱的欢迎之后,尹轻隋表示晚宴要好好喝个大醉,人群才慢慢散去各归各位。
宋爵偷偷瞄了几眼,尹轻隋立刻把他拉到眼前,"怎么啦,是不是不喜欢?"
宋爵摇摇头,他只是对这个面貌的尹轻隋感到好奇。像个族长,管理着这些全心信赖他的族人,全不
是他之前所见那个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儿。
尹轻隋拉过身边的年轻人给他介绍,"这是克己,方克己,平日游手好闲,你有事找不到我尽管叫他
干活,不要跟他客气。"
方克己大叫,"什么游手好闲!!不要以为你是教主我就不敢跟你理论!"
尹轻隋压根听不见他说话,"刚刚来肯定不熟悉,慢慢就好了。"他看着宋爵的眼睛十分专注。宋爵
点了点头,他接收不到这种专注的原因,但眼前这个人,是他从九岁起便放在心里的人,他信任他,即使
对他一无所知。
那对双生少女俏生生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元宝则睁着大眼睛看回去。
一个女孩儿问:"轻隋哥哥,他们是谁?"
尹轻隋道:"这是孟桥哥哥和元宝哥哥,有正经事儿来的,你们俩不要打扰他们。"
另一个女孩儿愤愤不平道:"谁会打扰他们?轻隋哥哥,你怎么这么讨厌!"
尹轻隋笑:"好,好,我讨厌。我们安年最可爱了,哥哥错了。"
前头说话的女孩儿问:"哥哥你为什么叫元宝?元宝不是金黄色的吗?你是金黄色的?"
元宝一下被问住了,那个安年立刻答道:"笨蛋安明,不是所有元宝都是金黄色的,这个就是白的!
"
元宝想要辩解又没词儿,只好眼神复杂地瞪了宋爵一眼。
宋爵眨了眨眼睛,尹轻隋在他耳边轻笑,眼睛微微眯起来。宋爵心想,他笑的时候,真的是很好看。
尹轻隋把他们安顿在西边的一个院子里,院门口的匾额上写着:不二法门。宋爵很喜欢。
那对双生姐妹住在隔壁的小院。尹轻隋跟他说,这两个女孩是他死去姑母的女儿。她们俩出生前,母
亲中了剧毒,生下姐妹俩后便亡故了。两个女孩儿也从胎里带了毒,十几岁说话还跟孩子一样,更不能练
武。
可怜他姑姑一身武艺,巾帼不让须眉,是圆觉教公认的好手。她爱上了正派人士,以为能跟人家天长
地久,最终落得这般下场,还连累了两个孩子。
这本是令人惋惜的故事,可惜宋爵听了面无表情,元宝听了喜出望外。
元宝极喜爱那两个女孩儿,三个孩子头碰头凑在一起玩地上的蚂蚁也能玩上两个时辰。
一来这是他第一次接近女孩子,二来,他自己也是个痴儿。
对别人尚有戒心,对着安年安明姐妹,不过是八岁的孩子跟五岁的孩子一块儿玩泥巴,能有多少危险
。
这些年元宝一直对着宋爵一个人,他话少,脾气又怪,元宝和宋爵相依为命,却也有些话不投机半句
多。安年安明两姐妹贴近他的性子,简单直接毫无内涵,更不用心怀戒备。
这样说好了,寻觅多年,元宝终于找到了同道中人。
17、圆觉教二 ...
尹轻隋有一年没有回谷,当天晚上便在阁楼那边住下没有过来。之后的几天也没出现,大概忙着整理
事务无暇顾及他们两个。
方克己经常过来陪宋爵解闷,其实他并不闷,只是方克己看他一打坐就是一天不动极其崩溃,非拉着
他们去骑马打猎,一刻也闲不得。
当初在京城的那匹小狮子骢没能带回来,宋爵有点可惜,他难得记挂什么东西这么久还不忘的。
这个舒适的峡谷就是圆觉教总坛了。方克己说,除了他们两个,从没有外人进来过。
这里的确非常隐秘,外围十几里就有人巡视,那天他们所见缩进崖缝的人便是他们的领头,四堂主之
一的梁庸,手下有一队人马专门看守峡谷入口。
梁庸口中的老五是个小头目,真名辛良玉,因为名字太像女人,所以总让别人叫他老五。
这个老五也不是他随便排的,他、梁庸、盛若虚、尹轻隋、还有一个不在谷中的左荒,都是从小一块
长大的兄弟,年纪差不了几岁。梁庸最大,辛良玉排第五,尹轻隋排老三。
梁庸个性稳重,左荒心思机巧,都是尹轻隋的左膀右臂,他不在的时候为他管理谷中要务,从未出纰
漏。
梁庸武功了得,身负绝学蜥湮功,身体能缩至婴儿大小,在崖缝中来去自如,神出鬼没。
辛良玉比他差了不止两三成,从小便喜欢跟梁庸叫板,长大后一直跟在他身边听命。大小事冲在前头
,年幼的时候惹了祸有梁庸给他擦屁股,成人后终于独当一面,把峡谷守得密不透风,连只雀鸟都飞不进
。
方克己是盛若虚的表弟,比他们年纪小得多了些,也算是他们兄弟中的一个。只是他自小受宠,长到
二十岁还未出过谷。
他父亲方诸河原是圆觉教四大堂主之一,前几年把位子让给梁庸,从此一心从商,天天脖子上挂着算
盘,说要在这里开铺,在那里开铺,几个月也不回来一次。
方克己听着外面花花世界各种趣闻,自己连一个角落都没见过,早就痒的全身难受了。
宋爵的到来让他彻底锁不住心里的小锁头,有事没事问他外面是什么样,他从哪来,江湖上有什么秘
事阴谋……
他问错了人,宋爵能说出什么四五六来,到最后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过了有七八天的样子,尹轻隋终于得出空来,冲进宋爵的屋子往床上一躺,长长呻吟了一声,"累死
我了……"
宋爵绞了手巾给他,尹轻隋接过来擦了把脸,一手扯过宋爵搂着不放。
"这几天闷了没有?"
宋爵摇摇头,"不闷。"
"想我了没有?"
"不想。"
尹轻隋咬牙,"想走了没有?"
"……不想。"
尹轻隋高兴了,不想走当然好,呆在这儿陪他。
他一骨碌爬起来,"我把事情弄得差不多,之后不会这么忙了。晚上一起吃饭,我叫梁庸他们都过来
。"
宋爵点头,眼睛里却明显有点闪躲。
尹轻隋小心问:"怎么了,你不想和他们一起吃饭?"
宋爵看这尹轻隋的眼睛,慢慢说:"我不喜欢看到别人笑……"
尹轻隋瞬间觉悟,怎么忘了心头肉这个毛病?他大拍胸脯:"放心,保准他们一个都笑不出来!"
晚上饭桌便摆在院子里,来了不少人,梁庸、辛良玉和方克己是肯定要到的,一个看着他们兄弟长大
的孔叔,安年安明姐妹加上宋爵、元宝,也满满坐了一桌子。
一个个表情凝重,不苟言笑,好似几尊石像坐在院子里。宋爵心情很好,饭桌上的人看着顺眼。
可怜梁庸几个憋得快内伤,手里紧紧捏着筷子,都不肯夹菜。
孔叔是长辈,干巴巴咳了一下:"那个,孟公子……"说着就习惯性想露出亲切的笑容表示欢迎。
嘴角刚那么一弯,尹轻隋立刻夹了块萝卜:"孔叔吃菜。"
方克己把脸埋在饭碗里,一声也不敢出。他是刚刚知道教主的情人不喜欢别人笑——他这几天都快笑
出花来了,不知道得多招人厌呢。
安明看了看方克己,又看了看辛良玉:"良玉哥哥,你又被梁庸哥哥骂了吗?"
辛良玉没反应过来,"啊?"
安明学着他的样子摆出便秘的表情,腮帮子堆起来。
辛良玉伸出筷子"啪"敲上安明脑袋,安明揉了揉,愤恨地说:"你又打我!"
辛良玉得了意:"就打你。"说着憨呼呼笑了两声。
大伙都偷偷看尹轻隋,尹轻隋只管伺候宋爵吃饭,一边自在地说:"安明,敲回去!"
安明得令,跳到地上回头搬起了自己的凳子。
辛良玉苦着脸,被安明用凳子腿狠狠敲了一下,"我第一次羡慕这两个小丫头,想怎么笑就怎么笑…
…"
梁庸不动声色道:"好啊,我帮帮你。"
辛良玉听了赶紧猫腰,大个子蜷在桌子边上,一动不动。
孔叔觉得心疼了,忙照顾他,"老五,多吃菜。"
辛良玉缩着脖子点头。
尹轻隋看宋爵心情好,自己玩心大起,他咳了两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牙齿咬住筷子头□娇状:"安
明妹妹最坏了,打的五哥哥好疼~~~"
辛良玉一下就跳起来,两人干脆围着院子追来打去,上串下跳,饭也顾不得吃。
他两个功力都不低,虽是打闹,辛良玉倒是真心想要狠狠揍尹轻隋一拳头泄气。尹轻隋也一直取笑个
没完,气得辛良玉功力慢慢提高起来,拿出看家本领势要将那妖人拿下。
两人身势越来越快,后来只能看到衣角翻飞。院子本就不大,方寸之地你来我往,直绕的人头晕。
梁庸看着两只花蝴蝶在院子里纷飞,无奈的摇摇头。他不经意似的看了眼宋爵。
这个艳名满天下的人从他们进了院子到现在还没说过几句话,他端着饭碗,把桌子上每个菜都尝了个
遍,觉得好吃的会给元宝夹,不管别人明里暗里观察他,头几乎埋在饭碗里不舍得抬起来。
那个叫元宝的奇怪孩子半倚在他身边,时不时跟安年安明说几句话,谁夹给他菜都吃。
盛子在信里提过,这孩子功力超群,为人却简单直白,不懂得什么弯弯绕绕。字里行间像是怕他受欺
负一样。
几乎凭空出现、来历可疑的两个人,一出手便赢得盛子的全心信任,真是不可思议。轻隋把他们带离
京城,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总坛连只蝙蝠都飞不进,可以慢慢观察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来日方长,藏的再深也会露出破绽。
天下人都想来圆觉教的总坛瞧个明白,只怕你来得了,想走就不那么容易了。
尹轻隋把辛良玉逗得马上就要翻脸,终于良心发现收了手。
辛良玉气得直喘粗气,坐回位子上还在瞪尹轻隋。尹轻隋嬉皮笑脸,夹了口菜递到他碗里:"老五,
快吃饭,哥哥对你多好,你还老跟我生气!"
辛良玉"哼"了一声,大概已经被尹轻隋气到习惯成自然,也不亏待自己,专心致志对付一桌子的美
味去了。
尹轻隋笑嘻嘻看了他一眼,转头跟宋爵炫耀:"不错吧不错吧?我轻功能及上你几成?"
宋爵眨眨眼睛,提出一只手掌。
尹轻隋怪叫:"五成?只有五成这么低?!"
元宝从旁探出脑袋,认真的说:"五成已经很高了……"
尹轻隋:"……"
孔叔不明所以,乐呵呵地搭茬:"是啊是啊,我们轻隋功力已经很高了。"
辛良玉乐了。
18、圆觉教三 ...
吃完饭尹轻隋把人都赶走,提了坛花雕跟宋爵在院子里对饮。
宋爵没怎么喝过酒,对花雕不热衷,尹轻隋也不介意,自己喝的乐呵,并且迅速把自己灌倒。
尹轻隋:"孟桥。"
"嗯。"
"孟桥你长的真好看。"
"你长的更好看。"
尹轻隋道:"不对,你长的比我好看。"
宋爵道:"你不知道……其实你长的比我好看。"
尹轻隋道:"不对,你长的比我好看很多很多倍。"
尹轻隋是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宋爵却是认真在回答。
两个人在完全没内涵的话题上纠结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循环往复,直到元宝从安年姐妹的小院子回来
,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啰嗦。
元宝走近一点,皱了皱小鼻子:"好臭。你们俩在干嘛?"
宋爵见他回来,淡淡道:"在喝酒。"
元宝:"哦。"说着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
元宝点头,宋爵转头拍了拍尹轻隋趴在自己手臂上的脑袋:"你还要喝吗?要睡了没?"
尹轻隋拉着他袖子:"这么快就要睡啊,我还想喝啊!"
宋爵:"那你喝吧。我们去睡了。"
起身就走了。
尹轻隋手里的衣袖"嗖"地跑掉,宋爵拍拍衣裳,牵着元宝回房。
尹轻隋保持着伸手挽留的姿势,孤零零坐在院子里,寒风微微那么一吹,他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清早起来,宋爵稍稍洗漱了一下,坐在床上练功。元宝起的晚,起床的时候几乎要吃午饭。
下午方克己过来,元宝跟着他去骑马,宋爵便在马场外挨着小河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他一会儿
出神,一会儿看天上的云彩,一会儿干脆入定修习内功。
旁边的河水流的很慢,水声缠绵,阳光在水面闪烁,映得人心里也跟着快活。
小河下游有几个女孩子在洗衣服,轻轻的笑声传过来,几乎比河水还温柔。
不远处元宝跟着方克己学骑马,骏马嘶吼,马蹄声似乎敲在人心坎上。元宝高声叫了一下,沉浸在驾
驭的快乐里。
这里和思悔洞完全不同,明亮、温暖、嘈杂。在思悔洞八年,他几乎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更何况元
宝,他甚至从未接触过人群。
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美好,所以孟桥一走八年,从未回过云海山。
当年他初出思悔洞步入中原,是不是和自己此刻的心情一样,觉得外面一切都那么特别,那么美妙新
奇令人流连忘返。
宋爵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出来几个月,他对孟桥的死依然觉得莫名其妙。
所谓奇珍异宝,最终不过是个物件,只为了这么一个物件,祁安城把孟桥骗到身边,毁他名誉,七转
八绕抓住陈之慕。
结果又如何?祁安城没有得到宝物,丢了陈之慕,也害死了孟桥。
孟桥回思悔洞时瘦得只剩一身皮,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对祁安城恨之入骨,夜里梦魇却依然叫着他
的名字。
孟桥死前的时间里在想着什么,宋爵一直很想知道。
孟桥画的另一张画像是陈之慕。他一生最愧疚的人也是陈之慕。
他俩个结伴行走江湖时,陈之慕是他的同伴、兄弟、挚友。他们游历山川,横刀快马笑看烟云,不知
多么惬意潇洒。
后来被谢云意追杀,陈之慕也从未在意,不管多么狼狈落魄始终谈笑风生。他生就肆意本性,不畏豪
权威迫,是真正心胸开阔之人。
他退出江湖不是惧怕武林盟主权势,他是不愿连累孟桥。
那时孟桥尚不识得情滋味,他不知道陈之慕看他的眼里充满钦慕爱恋。
及得后来何苦和尚破戒,祁安城出现,他回想那似曾相识的眼神,这才明白陈之慕对他的感情到底是
什么。
祁安城最初接近孟桥,以为很快便能追踪到陈之慕的下落。可从此孟桥与陈之慕再没有重聚,他明知
陈之慕所在何处,却从不敢去见他一面。
别人当他为保陈之慕安全才避而不见,其实是他不敢去见,他已经爱上祁安城,承受不了陈之慕的感
情。
可惜最终他还是害了陈之慕。
孟桥发现他时,他躺在地牢里,遍体鳞伤、四肢俱断,孟桥当场痛哭,心碎欲绝。
他费九牛二虎之力偷了祁安城的令牌把人带出地牢,马上踏出战原堡的地界时被祁安城拦下。
孟桥尚心存侥幸,以为祁安城为了自己会放陈之慕走。祁安城怎么可能答应,两人大打出手,他不是
祁安城对手,重创之后经脉尽碎。
那时一片混乱,他不知陈之慕所踪,拼了最后一口气逃回云海山,死前嘱咐宋爵,一定要帮他找到陈
之慕。
这段故事宋爵几乎倒背如流,其中种种因缘转折却总是想不明白。
是孟桥错了吗?他又错在哪里?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还会不会离开云海山,一头扎进祁安城的情网中不可自拔?
要是他为之动情的人是陈之慕,哪怕是何苦和尚,结局会不会不同?
"哥哥?"
……
"哥哥你在吗?"
……
宋爵突然回过神来,眼前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他跟前,胳膊上像模像样挂了个小篮子,一脸疑问
。
"你在叫我?"
小孩儿点点头,伸手戳戳他的胳膊:"哥哥你好久没动,我以为你是假的。"
宋爵困惑,他已经忘了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回头看元宝骑着马满场乱跑更靠不住,只得慢慢道:"
我是真的。"
小孩儿的手还在戳他的胳膊,宋爵悄悄把那只手拿下来,也不知道该不该放回小孩儿身上,一时有些
困扰。
那孩子顺手牵住他,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把小篮子给他看:"哥哥看,这是我种的菜,一会儿给阿娘
做晚饭。"
宋爵低头一瞧,篮子里有几颗野菜,两条菜青虫正在蠕动,几块小石头,还有只死掉的小鸟。
宋爵顿了一下问:"你想做什么菜?"
小孩儿想了想,"我要回去问阿娘。"
宋爵小心翼翼摸他的头,像是怕摸一下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就会炸开,"你阿娘在哪?"
小孩儿冲阁楼边指了一下:"在那儿。"
有个年轻女子冲他们摆手回应。
宋爵终于放下心来,"你叫什么?"
小孩儿道:"我叫方小鱼。"
宋爵指指背后骑马发疯的两个人:"方克己是你什么?"
"我叔叔。"方小鱼回答的爽快。
宋爵所有的话题都用完了,不知该说什么,小孩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宋爵犹豫了一下,伸手探到他坐着的石头底下,没两下挖出一条蚯蚓,"给你做晚饭。"
方小鱼欢呼了一声,跳起来把蚯蚓放进篮子里,脆生生道:"谢谢哥哥。"
宋爵表示不用谢,你赶紧滚蛋最好。
他的眼神没有被方小鱼读懂,依然坐在他旁边不动。
宋爵彻底没话说,恢复刚才老僧入定的样子。
方小鱼乖乖呆在他身旁,不时看看河水瞧瞧马场的热闹,倒也不觉得无聊。
他在宋爵身边一口气坐到傍晚,非要宋爵送他。宋爵无法,拉着小孩儿的手把他交回他阿娘手里。
小鱼的娘是个非常喜欢笑的女子,宋爵基本不看她的脸。方小鱼跟他啰啰嗦嗦半天才放手,要求过几
天再见。
元宝疯了一下午,累得腰酸腿疼,吃完饭的时候筷子都快拿不住,一边说话一边哈欠不停。
吃完饭他早早睡下,宋爵依旧在窗前打坐。
不知在什么时辰,窗棂轻轻响了一下,宋爵睁开眼睛,窗户上映出一个影子。他心里突然像有月亮升
起一样,温柔得不可思议。
宋爵打开门走出来,尹轻隋等他关好房门一把拉住他,迫不及待的把他推到柱子后面吻了上去。
今晚尹轻隋有些激动,眼睛里闪着光,唇舌极为用力,好像要把宋爵吞到肚子里吃掉。
宋爵张开嘴任他把舌头伸进来吸允,学着他一点点回应。
许久尹轻隋才渐渐平静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啄着他的唇瓣。
院子里的两株海棠开花了,风吹的时候有花瓣飘落下来。
尹轻隋袖子一卷,手指夹过一片落花放到宋爵唇上。宋爵只觉得心里被烫化了,手搂住尹轻隋的腰,
微微张口把那瓣花吸进嘴里。
尹轻隋顺势把手指伸进来,轻轻逗玩他的舌头,拈着花瓣抚弄口中各处。他抬起另一只手遮住了宋爵
的眼睛。宋爵感觉他在仔细看他,只是眼睛被蒙住看不到他的神色。
半响尹轻隋吻住宋爵,卷住他的舌把那片花瓣吸回来咽进喉咙里。
"这是你给我的定情物,"他极轻的说:"你永远都别想拿回去了。"
19、圆觉教四 ...
后面几天元宝骑不得马了,他大腿内侧已经被磨破。
谷里的河流太浅,里面没有鱼,又不能骑马。元宝靠在河边一颗大树下,无聊到要长蘑菇。
宋爵:"回去练功?"
元宝摇头:"没意思。"
宋爵:"去找安年安明?"
元宝:"她们俩今天有事情,尹轻隋不也没过来嘛,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连方克己都说忙。"
元宝长叹一声:"无聊啊。"
宋爵不置可否,他没什么感觉。
元宝静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咱们出谷看看,这山上肯定有狼。"
宋爵答应。
两个人回院子换了身短打衣裳,各自灌满水囊。元宝心情大好,蹦蹦跳跳往山谷入口走。
刚刚走到狭缝边上,有人拦住了他们。两个年轻的圆觉教徒,手持长刀道:"无教主手令不得出谷。
"
元宝道:"我们不是你们教徒,只想上山去玩一会儿。"
教徒不多话,只道:"无教主手令不得出谷。"
元宝又问:"找方克己来陪我们可以吗?"
两个教徒相互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元宝嘻嘻一笑,"嗖"的一下跃起,在左边那人头顶上轻点,飘然落到两人身后,正是狭缝出口处。
他得意地笑:"你们要来抓我吗?哈哈——"
脑后突然一阵风响,元宝脚尖点地仰身一个空翻避过,对方这一剑便走了空。耳边听着宋爵急道:"
辛良玉!"
辛老五的身形出现在狭缝口,手里长剑五尺有余,软如蛇身,一剑刺空手腕微抖,剑尾立刻弹上来直
奔元宝檀中穴。
元宝回手抽出腰间短刀,"嘡啷"一声与软剑相接发出火花。软剑走老,辛良玉顺势一个错身,欲抢
元宝身位。
元宝也不硬闯,身形虚晃,一闪身贴到崖壁边,脚下使力身子硬是贴着山壁拔起两丈有余,在空中一
个翻身落回宋爵身前。
辛良玉收了剑势立在原地,沉声道:"无教主手令不得出谷。"
他身高体阔,面色冷峻,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前几日饭桌上那个连安明也欺负得住的傻大个儿不知
跑到哪个角落里去。
元宝面色凝重起来,他最初不过是跟那两个年轻人玩笑,真想出谷,五个辛良玉也拦不住他们。眼下
场面是有了两相僵持的意思,他再不懂世故也明白,他俩个进得这山谷,想出去却得由人家做主。
宋爵轻声道:"元宝,回去。"
元宝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跟着宋爵往回走。
途中一字不发,一进得院子元宝立刻恨声:"咱们是外人,他们不信任我们。"
宋爵道:"不出去也罢,谷里挺好的。"
元宝怒道:"是你的尹轻隋不信任我们!"
宋爵顿了一下:"这也正常。"
"你去找他,让我们出谷。"
宋爵大声道:"元宝!"
元宝气得踢了他一脚,腾身欲翻过院墙。宋爵跟着他跃起,一把抓住他脚踝把人拉回来:"别走。"
元宝脚一沾地,回手就是一掌,宋爵没有躲,被他正打在胸腹间,不由退了两步。元宝心里难受,反
手抓住他肩膀:"你要变成孟桥了!"
宋爵心跟着一颤:"不会。"
元宝眼睛里起了雾:"咱们回去,不报仇了,再也不出来了!"
宋爵道:"他们不知道咱们是谁,防着咱们是应该。你不想给孟桥报仇,我想,我答应他的。"
元宝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只剩一个人了。"
宋爵陪着坐下:"死不了,不行咱们就从山壁爬出去,不要担心。"
元宝道:"咱们俩个太笨了,谁知道他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宋爵耐着性子安慰:"没事,你别怕。"
翻来覆去都是几句干巴巴的"没事","我不会死",宋爵说不出别的话安抚元宝,好在元宝跟他自
小一同长大心意相通,慢慢的也平静下来。
元宝累了,趴在他肩上孩子气地说:"要是你那时没有走火入魔就好了。你比他们都聪明,什么都能
学会,什么法子都想的出来……"
宋爵听得几乎要笑了,他轻轻抚着元宝的颈背,说道:"我一直不聪明,你才聪明,武功高强,身手
不凡……"
他两个像儿时一般互相安慰,正在诉说衷肠的时候,院子口钻进来一个人影,安年怯生生站在门口:
"哥哥,你们吵架啦?"
宋爵跟元宝情急之下也没收敛声音,不知道被她听了几句去。元宝看见安年也没了好心情,口气很糟
糕:"关你什么事,你来干嘛?"
安年被元宝的恶声恶气吓了一跳,不由觉得委屈,宋爵是不可能去安慰她的。她站在原地好半天,眼
泪也要掉下来,强忍着难过小心翼翼迈过来两步:"元宝哥哥,你生安年的气了吗?"
元宝低着头不做声,安年便又靠近些:"元宝哥哥,你在哭吗?"
元宝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干脆张口"哇"的一声哭起来。安年又吓了一
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宋爵被元宝突然这一下弄的头疼,心里倒也放松下来,知道他哭完这场就算过去了。
转头看安年还在那傻乎乎的看,一伸手把人拎过来放到元宝旁边。元宝顺势抱住安年继续嚎啕大哭,
眼泪鼻涕全抹在小姑娘裙子上。
宋爵站起来拍拍屁股转身回房,安年脸色都变了,不知道是心疼裙子还是怎么的,竟然也跟着掉起了
金豆。
两个小孩子说哭就哭,哭到后来都忘了为什么,一直哭到吃晚饭,在饭桌上还一边抽泣一边给自己夹
菜。
晚饭后尹轻隋才得空过来,身后拉着辛良玉,脸上的表情畏畏缩缩,一副肉疼的样子。
见到宋爵,尹轻隋咳了两声,辛良玉从他身后冒出来一个长揖到地,大声道:"小的错了,请太上教
主责罚———"
宋爵一愣,尹轻隋上去就是一脚:"什么太上教主……"
辛良玉跳起来就跑了,话音远远传过来:"我完成任务了,你替我受罚!"
尹轻隋看人走远了,忝笑着蹭过来撒娇:"……孟桥,今天你是不是生气了?"
宋爵摇头:"没有。"
尹轻隋拉着他衣袖:"别生气嘛,老五他只是……"
宋爵打断他道:"我不生气。我明白。"
他眼神清亮,不需要多说意思也表达明白。尹轻隋觉得自己嗓子好像被塞住了,所有想要解释的话都
说不出口。他心口缩紧到吸不进气,两只手不受控制似的一把抱住眼前这个人。
宋爵没说什么,也慢慢搂住了他。
过了会儿,他抬头轻轻在尹轻隋唇上亲了一下。
尹轻隋心里一个激灵,他心想,反正我已经栽了,你呢,你也认定我了吗。
他没有问,脸上那些伪装成性的张扬轻佻和热情都退了下去,他慢慢使力,在宋爵唇上碾磨。
宋爵有些吃痛,腰身被尹轻隋紧握在手里退后不得,干脆抬手拦住他颈项,用力回吻过去。
尹轻隋的呼吸重了几分,他努力按捺住自己的骚动,从怀里拿出一只精巧的长命锁,"这是我小的时
候我爷爷给我的,锁芯里有一颗百灵丹,整个圆觉教只剩下这一丸,可解百毒,虫蛇不侵。"
"那晚你送了我定情物,这是我的回礼。你收了它,就是接收了我。以后不管我做什么事,你都不能
离开我。"
宋爵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一点一点凝重起来。
尹轻隋道:"你放心,我尹轻隋以圆觉教圣宝起誓,今生今世只你一人,绝不背叛!"
"……但如果你放弃我,背叛我,离开我,我会把你抓回来,用九鼎玄铁铸成铁笼把你关到死,永远
都不放你出来。"
"接或者不接这长命锁,全在你自己决定。"
宋爵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直看到尹轻隋觉得他不可能接受那把长命锁,心快从胸膛里跳出来时,他才
慢悠悠伸出手,把锁从他手里拿过来。
那长命锁极为精致,只有拇指肚大小,锁身上绘有祈福的花纹,两旁连出细链,长度也很短,是给孩
童戴的尺寸。
宋爵勾起搭扣解开链子,慢慢系在自己脖子上,锁身正好搭在他两根锁骨中间的凹陷处。
他轻轻开口,嗓音竟然沙哑不清:"将来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不要忘了今日说过的话。"
20、圆觉教五 ...
安年在天刚亮的时候就钻进宋爵房里,元宝迷迷糊糊的被她拉起来,鞋子也忘了穿。
宋爵及时拉住他们,"干嘛去?"
安年瞪着大眼睛:"去看祭祀啊!"
元宝口齿不清地问:"祭祀什么?"
"今天是四月初四妙吉祥生辰,最热闹了!元宝哥哥你快点!"
宋爵一头雾水,跟在后面出了院子。
马场已经不是一片空旷,一夜之间空地上搭起高台,上面神坛香烛祭品堆成几大摊,很多人手里捧着
各式各样的东西走来走去。
尹轻隋远远站在高台边,看见他们出来冲他挥手。
宋爵走到他身旁,尹轻隋伸手握住他。他们两情相悦,动作极为自然,并不顾及别人眼色。
尹轻隋显然心情舒畅,笑意都透到眼睛里,紧贴在他耳边说:"你起的好早,我还想给你个惊喜呢。
"
宋爵微微睁大眼睛:"这是在干什么?"
尹轻隋笑道:"拜我们教神妙吉祥,就是你们中土人士所说的文殊菩萨。"
宋爵:"?"
尹轻隋解说道:"文殊菩萨的道场本在五台山,但你知道的,我们是邪教进不去。九华山地广人稀,
地藏菩萨是代理佛普度众生,能容得下我们。"
宋爵随口嗯了一声,不是很感兴趣,倒从旁边的台子上拿了块琉璃过来。
尹轻隋突然严肃道:"晚上会点篝火跳舞,很热闹,你不许跟别人跑了。"
宋爵抬头看了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尹轻隋笑的极为温柔,宋爵只觉得心魂荡漾,挪不开眼睛,手里的琉璃都忘了。
尹轻隋被他看的也动了情,悄悄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开口调笑道:"怎么了,觉得那晚你给的定情物
太寒酸,想补偿我啊!"
宋爵又点了点头,手指握紧他,尹轻隋反而说不出话来。
他们只在一块儿呆了一小会,尹轻隋被叫走,周围乱糟糟的都是人,宋爵看了心烦,想着尹轻隋勉强
熬下来。
到了时辰,人越来越多,方克己找到宋爵,拉着他退到人群外缘,又有不错的视野。
圆觉教来自域外,没有中土各种繁文缛节拘束。高台上布置简单没怎么装饰,只是四周密实地绑了许
多火把,靠得近了,人身上几乎要渗出汗来。
总坛教徒不多,差不多全在这里,隔着高台两丈之外站立。彼此放声说话,对这仪式似乎并不如何恭
敬肃穆。
又过了一会儿,人群起了一阵骚动。
尹轻隋换了衣裳,黑外袍上面镶着赤红的金边,手中端一只铜盘大的三脚金盅,从阁楼里出来,一步
步走向马场。
他表情肃穆,眼神只盯着手里的金盅,似乎走得极为缓慢,却转眼间走上高台。
梁庸、辛良玉几个人跟在他身后,双手或持菩柱,或抱佛像。头上都戴了奇怪的帽子,尾缀长长的几
乎拖到地上。
几人在台上站好,面向众人。人群的喧扰声很快降下来,辛良玉向台子下环视,没有前兆突然开口道
:"拜西山。"
众教徒皆面向西方,撩起衣摆跪下三叩首,连方克己也深深拜倒。
辛良玉高声道:"拜东海。"
所有人便转向东面叩头三下,重站起后,都朝向南面。
辛良玉又道:"拜妙吉祥。"
宋爵早已轻轻避开,站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看尹轻隋。马场上第一次有这么多人,黑压压一片,他们全
部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似在念唱经文,极为虔诚。
尹轻隋也拜倒在高台上,他没有张口,只用余光偷瞄向宋爵。整个马场只有他一个人突兀地站着,连
元宝也入乡随俗地跟着跪拜。
两人目光相触,尹轻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把眼神调转开。
三拜之后所有人都站起来,经文也已唱罢,又有两个人抬了一张铁桌上台。
尹轻隋把手里一直端着的金盅放在上面,回手从梁庸手里接过火石打了一下,金盅立刻冒出一团火焰
。
众教徒立时兴奋起来,各个摩拳擦掌,口中喝喝有声。方克己眼睛晶亮,呼吸都开始激动。
尹轻隋这时才第一次开口,他双手交握高举头顶,闭目朗声道:"妙德保佑,助我圆觉教夺回圣宝,
重振声威!"
所有教徒一并高声重复:"妙德保佑,助我圆觉教夺回圣宝,重振声威!"
声音在谷底震荡,好似三军会战,兵马戈戟相交,回音不绝于耳。
尹轻隋不等回声停止,把手里握着的东西扔进金盅里,火焰突然啸腾,直奔上几尺高。
众教徒兴奋得面红耳赤,不停发出"呦呦"、"吼吼"的喝声。从高台下一左一右走上两名壮汉,每
人肩膀上坐一妙龄少女,围着台子环绕一圈后站在尹轻隋身旁。
尹轻隋足下用力身子跃起正落在金盅上。两脚掩住金盅火眼,双手撑开喝道:"起——"
两名少女翻身腾起,在空中交叉后分别落至尹轻隋双臂上,一脚踏其肩头,一脚略点,身上彩衣迎风
飘荡。
每人手中各持一玉瓶,将瓶中金色液体自尹轻隋头顶洒下。
宋爵听见方克己痴痴道:"铄身了,铄身了!"
正要问他什么意思,眼前一花,那两名少女重又翻下来落至壮汉身边,台上几人除尹轻隋皆跪□去。
尹轻隋大声喝道:"铄!"
脚底乍分放开火眼,大火呼啸而起,人瞬间被赤火吞噬。
教徒立刻爆发欢呼声,群情激昂沸反盈天。那火势极大,整个高台淹没在火海中,山谷光壁完全被大
火映红。
宋爵大惊眼眶欲裂,一个箭步想跃到高台上把人救下来,身子还没腾起被方克己一把拦住。
"没事儿没事儿,你别怕,"方克己眼神狂热,显然还在激动,抱着他急道:"教主让我看着你,他
没事儿,马上就好。"
宋爵胸膛起伏,瞪着方克己好容易明白他在说什么,压下惊惧转头一看,赤火消失不见,尹轻隋已经
跳下金盅,面孔和双臂呈赤铜色,衣物发帽完好毫无祝融痕迹。
他松了口气,突然觉得双脚发抖,全身无力。
方克己不停安抚他道:"没事,教主功力深厚,这么小的火伤不到他。哈哈,教主铄身了,十二年一
次,多难得啊!"
宋爵慢慢放松,听不清楚方克己在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他紧盯着尹轻隋的眼睛,尹轻隋也在回望着他。
宋爵明白,尹轻隋是故意不告诉他,他想看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宋爵一方面有些生气,他多年来情绪极少有这样大起大落的时候,耳骨嗡嗡震响,膝盖发软,心跳如
野马奔腾,全身上下没有一个舒服的地方。
另一方面对他安然无恙也着实欢喜。
尹轻隋还不完全了解宋爵,他不知道宋爵此刻想起了孟桥说过的话:无论恩怨皆要以牙还牙,以眼还
眼。
自己埋下了恶果的种子,尹轻隋还在径自得意快活。
21、圆觉教六 ...
宋爵发怒,后果不会怎么样。他只是对后面的祭祀活动失了兴趣,一个人回到小院里打坐。
他记得有俗语说,一而再再而三,还有一句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既然尹轻隋是第一次惹他生气,他不会这么快就还回去。宋爵给尹轻隋三次机会,然后才会报复。
不幸的是,这一天里尹轻隋便用掉了两次。
今天尹轻隋从早到晚都是主角,他脱不开身来哄宋爵。不过他很开心,原因不言自明。
当时宋爵眼中的惊慌恐惧,看得尹轻隋快活极了,身上每个毛孔都透着舒爽。
他对宋爵倾心是无可奈何情难自控,对他的怀疑和猜忌也一样。
宋爵越生气他越高兴。他的情绪波动是因为自己,就算生气有什么不好?
山谷里人仰马翻,乱哄哄没一会儿安静的时候。
元宝玩得乐不思蜀管不得宋爵,连人回去了都不知道。
宋爵练功到下午日头偏西,本想着继续练下去,院门几声响动,一个人的脚步声传过来。
那人来到他门口,轻轻推开房门往里走。
宋爵坐在床上看到一个小小的熟悉的人影,是那日小河边遇见的方小鱼。
宋爵:"?"
方小鱼说:"你说来找我玩的。"
宋爵道:"我说过吗?"
方小鱼点头,"说过呀。大家都在拜妙吉祥,好热闹的,哥哥怎么不去?"
宋爵道:"我不认识他。"
方小鱼:"……"
方小鱼道:"上次哥哥给我的蚯蚓很棒。"
宋爵漠然道:"嗯。你吃了吗?"
方小鱼咯咯笑说:"哥哥真笨,蚯蚓怎么吃呢!"
宋爵道:"我吃过。可以吃。"
方小鱼:"……"
宋爵总算主动问:"你来干嘛?"
方小鱼说:"找你玩啊!"
宋爵道:"嗯。"
方小鱼接着道:"我在山壁里发现了宝藏,你要不要去看?"
宋爵道:"我不缺银子。"
方小鱼:"……"他实在没办法,只好靠近过宋爵撒娇:"去嘛去嘛,哥哥带我去玩!"
宋爵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好。"
他下床顺手在枕下摸出短刀,跟着方小鱼走出院子。
这山谷四周俱是峭壁,宋爵不明白怎么会有宝藏。
走到东侧崖底一个略转角的位置,方小鱼牵住他的手:"哥哥你要跟牢哦。"
宋爵点头。方小鱼在石壁上推了两把,看似完整密合的石壁竟然吱呀呀闪出一个入口。
宋爵想了下,让方小鱼跟在他后面走进石洞,洞口在他们身后合上。洞壁上立着火把,宋爵慢慢往里
面走,每一步都小心谨慎。
方小鱼跟了他一会儿,对他的速度不耐烦,一下跳出来叫道:"哥哥快点,里面很安全的!"
说着拔腿往里面跑,宋爵没有犹豫跟在他身后。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以足尖点地,每一步都踩在方小鱼踏过的位置上,毫厘不差。
走出一箭地远,面前出现一道石阶,方小鱼带头跑上去。石阶很多,有十几丈高,尽头是一处宽整平
台,有窄小开口隐藏在山壁上,可以俯瞰到山谷中各处。
宋爵瞄了几眼,地面上乌泱泱一堆人,转头去看方小鱼,他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这里显然是一处秘密哨卡,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看守,宋爵道:"你说的宝藏呢?"
方小鱼道:"别急嘛,在里面。"
他们又沿着内侧的石洞往里走,这里没有火把,只靠刚才的开口取光,越往里面光线越暗。
好容易走到目的地,推开一扇石门,眼前再次明亮起来。里面空间很大,石壁光滑平整,石室中间放
的东西让宋爵愣在当场。
高约四尺,宽约两丈,每根铁柱皆有小儿臂粗细,阴森森闪着寒光。
这是九鼎玄铁牢笼。
方小鱼笑眯眯道:"教主弄的,说要用来关他的心上人。"
宋爵走近铁笼,摸了摸铁柱,"谁跟你说的?"
方小鱼道:"我娘说的。教主每喜欢一个人便会铸一口铁笼,关到死掉再埋起来,全教上下都知道。
"
宋爵转头问他:"尹轻隋喜欢我?"
方小鱼冷笑:"不,他不喜欢你!"
宋爵道:"他何必铸这口铁笼?"
方小鱼顿了一下道:"他真正喜欢的人就在山谷里,你也见过。你只是他的挡箭牌……"
话没说完,一道寒光闪过,宋爵腰间短刀出鞘,冷冰冰抵在方小鱼身前。
宋爵道:"你说什么?"
方小鱼咬牙道:"他喜欢我娘,我是他亲生儿子!"
宋爵手腕一送,短刀紧逼方小鱼前胸,刀尖已经戳到了皮肤。
方小鱼尖叫道:"我是他独子,你胆敢伤我,我让我爹把你大卸八块!"
宋爵静了一会儿,漠然道:"上次见了你,我回去问元宝……"
方小鱼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路:"啊?"
宋爵道:"他说他两岁的时候,已经晓得石头不能吃。"
方小鱼眼神闪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露了破绽,不再装出童稚可爱的样子,转而淡然一笑:"不亏是祁
安城的男人,真没想到我会被识破。"
宋爵也不辩解,只问他:"你是谁?"
方小鱼道:"我不告诉你!"
宋爵:"你不是尹轻隋的儿子吗?"
方小鱼:"……"
宋爵想了想说:"原来你不是稚童……"
方小鱼翻了个白眼:"废话。"
宋爵慢腾腾说道:"尹轻隋说过,梁庸和左荒是他的左膀右臂,武功才学相应。梁庸擅缩骨,那左荒
会返老还童伪装之术也不足为奇……"
左荒承认:"今天才知道,云刀手孟桥并非浪得虚名。"
宋爵突然换了话题:"尹轻隋铸过几口铁笼?"
左荒笑道:"实不相瞒,这的确是第一口铁笼,你当九鼎玄铁那么好炼的?但如果你以为轻隋对你动
情,你就可以在圆觉教兴风作浪,那真是白日做梦当哩个当~~~"
他要害被制却谈笑风生,丝毫不把性命看在眼里,三句话不忘开玩笑。
宋爵将短刀稍撤回两分力,问道:"你引我来想做什么?"
左荒叹了口气,"没想做什么,就是听说教主找了个情人,好奇回来看看,顺便挑拨一下。"
遗憾的是他没成功,宋爵看到那个铁笼心头还挺甜蜜的。左荒的身份早早被识破,后面的精彩戏码也
没了用处。
宋爵道:"尹轻隋叫你回来的?"
左荒摇头:"轻隋还不知道我回来呢,我找你麻烦都是躲着他的……"
当着人家面坦白是在找麻烦,宋爵倒不想跟他计较了,"你不再笑,我就放开你。"
左荒赶紧点头,面容严肃。
手腕松了劲,宋爵正想撤刀,突然听到一声极为微弱的声响。
他一闪身贴在左荒旁边,转头一看,一个女人出现在石门旁,手中一柄长剑,显然是接着洞里另一处
暗门进入石室。
不等宋爵开口,左荒出声道:"雅慧,你出来干嘛?"
雅慧道:"你有危险,我不能坐视不理。"
如果宋爵会翻白眼的话,他会像现在的左荒一样翻成鱼肚白。当然如果宋爵记忆好一点,他还会觉得
这个女人很眼熟。
以上假设均不成立,宋爵理所应当地问:"你是谁?"
左荒永远不会忘了挑拨离间:"她是方小鱼她'娘'。"
这个身份一下触到了宋爵的逆鳞。
尽管知道方小鱼不存在,尹轻隋对雅慧应该没什么暧昧。但是从左荒话里话外给他的感觉来看,这个
雅慧对尹轻隋必定有企图。而且雅慧姑娘天生笑面,脸上永远带着温柔的微笑,一个照面便惹了宋爵不快
。
宋爵怒了,左荒立刻察觉到。
因为尖刀前端一下子插进他肩头,血唰的流出来。
那把短刀是孟桥成名兵器,刀身锋利无匹,两面皆刻有放血槽。
左荒又疼又气又冤枉,他的宝贝身体二十多年没破过一个口子,这是多么无辜的伤痕啊。
作者有话要说:不挑拨会死星人左荒。
22、圆觉教七 ...
见左荒受伤,雅慧立刻提剑刺过来,宋爵回手急挡,左荒忙喝道:"雅慧,住手!"
雅慧剑势极冲,宋爵手中又是短刀,避让不及被她在腰间划了一道血痕。
左荒跳起来拦住雅慧:"冷静点雅慧,你急什么?你要是不跳出来我也不会受伤……"
雅慧冲宋爵啐了一口,骂道:"他就是个祸害,狐狸精,贱货,水性杨花,人尽可夫,还想魅惑轻隋
!"
宋爵对她骂自己没什么反应,待听到尹轻隋的名字,身子一下扑过去,短刀直接压在雅慧颈子上。
左荒一口气没咽下去,劝完那个接着劝这个:"孟桥孟桥,刀剑无眼。她不是有心的,你别伤了她,
回去教主不是为难嘛?"
宋爵阴森森的眼神看过来:"为难什么?"
从前宋爵的鬼气在云海山庄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这一眼猝不及防把左荒吓了一跳,"没为难不为
难,她跟轻隋又不熟!我是怕轻隋心疼你……"说着示意他身上的血痕。
皮肤划破了,没伤到骨头,但是剑气触体,血不停往外渗,腰际已经一片鲜红。
左荒还是孩童身材,身高刚到宋爵腰间,眼睛正好看着那片血迹越染越大。想到自家老三对这孟桥的
偏执劲儿,左荒干巴巴咽了口口水。
两人不理他,还是僵持不下。
左荒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他后悔了,没事儿乱挑拨什么。这下好,好戏没看成,两边不是人,还受
了无妄之灾。
不过这个孟桥,怎么这么爱吃醋啊……
最后,宋爵先放下了刀,他懒得理雅慧,跟左荒点点头:"伤到你对不住。"
左荒大度地摆手:"不要紧,快点回去处理伤口。"
宋爵脚一使力,人"嗖"的飞出去消失在门口。
剩下左荒跟雅慧呆立在原地,左荒忍不住道:"你急着出来干什么,我还没叫你呢。"
雅慧委屈道:"我怕你出危险。"
左荒不好责怪她,说到底还是他自找的,拉着雅慧往洞外走,边走边说:"算了,咱们出去吧。我怀
疑教主知道我回来了,他早上朝我藏身的哨塔看了一眼,估计不想拆穿我,想借我的手来试试他的小情人
。"
雅慧心一动,"他不相信那个孟桥,我知道的。"
左荒道:"信不信任是一回事,喜不喜欢是另一回事。"
雅慧伤心不语,左荒嘀咕道:"骗他骗不到,说你是我娘他倒信了,不看看你才多大?!"
他摇了摇头,自己跟自己说:"不小心把老三心肝宝贝给伤了,我还是赶紧滚出谷吧。"
石门前的一段路光线昏暗,看不清路面。
左荒拉着雅慧往外走。没想过宋爵去而复返,正悬在他们头顶。
听到左荒说的话,宋爵缩起眼眸。尹轻隋又惹他生气,已经两次了,再有下次他就不客气了。
其实左荒来找茬,尹轻隋真不知道。是梁庸叫左荒回来,帮着他藏身,早上尹轻隋看那一眼纯属偶然
。
但宋爵听到了他说的话,自然把怒气转移到尹轻隋身上。
尹轻隋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后院起火尤不自知。
回到小院里,尹轻隋已经在那等着。见到他腰间血迹,脸色瞬间变的很难看。
宋爵摇头:"没事儿。"
尹轻隋把他整个人抱起来,几步奔到里屋放在床上,"怎么回事?"
左荒逃跑的很正确,因为宋爵一定会把他供出来:"我见着左荒。"
尹轻隋一顿,咬牙切齿道:"那个小畜生,等我切他一根手指头喂梁庸!"
他了解自己的兄弟,几个闪念便明白是谁在其中搞鬼。
宋爵把腰间的衣物撕开,露出伤口,"以后再切,先上点药。"
尹轻隋立刻小跑着去了金创药过来,把伤口清理好上了药再包扎,宋爵没怎么样,尹轻隋额头上倒沁
出一层汗珠。
包好了伤口,尹轻隋怎么也不肯让宋爵下床。
这种小伤,元宝身上都不知道有多少。宋爵道:"没事,总要吃饭的。"
尹轻隋把晚饭端到他床边。宋爵伸手去拿,尹轻隋一躲,手里的勺子往前伸:"啊——"
硬是把晚饭一口一口喂给宋爵才住手,尹轻隋把心头肉的被子掖好,柔声道:"本来想带你去看篝火
的,算了,休息着也好,省得别人欺负你。"
宋爵想说左荒的伤还要严重些,被尹轻隋在唇上"啾"了一口,立刻将左荒抛在脑后。
尹轻隋道:"等我去收拾他们给你报仇!"
宋爵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天已经黑了,马场上点燃篝火,男女老少都在火堆旁围坐,载歌载舞,气氛十分热烈。
每年的妙吉祥生辰都是圆觉教徒的大日子,白天各种庆典纷乱忙碌,晚上才是好好享乐的时候。不少
人喝过酒后,会借着好日子跟心上人表白。
尹轻隋在火堆边乱七八糟跳舞的人群里找到元宝,元宝的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边笑边问:"干
嘛?"
尹轻隋本想让他去照顾一下宋爵,话到嘴边突然缩回去,"没什么事儿,想问你安年呢?"
元宝茫然回过头,小丫头比他还疯早不知道跑哪去:"不晓得她在哪里。"
尹轻隋把他推回人群里去:"玩吧,我去找。"
尹轻隋转身走回小院里去,这可是个好机会。
篝火一点就是一个晚上,到天明才会结束。元宝在马场上玩乐,他可以回来跟孟桥在一起,爬上心头
肉的床。
管他什么妙吉祥生辰,该溜的时候绝不能脚软。
尹轻隋觉得通体舒畅,差点要唱起小调。
马上要走到房门口,耳边一声风响,尹轻隋一回头,元宝已经杀到眼前。
元宝喘着气急道:"不对,你有问题。"
尹轻隋忙拦住他,轻声道:"小声点,孟桥睡了。"
元宝被他拉到院子里,狐疑道:"这么早睡下?"
尹轻隋道:"他受了点伤……"
元宝的眼睛立刻瞪起来:"什么?!"
尹轻隋忙道:"大爷诶,你可小点声,人都睡着了。"
元宝立刻捂住嘴:"怎么搞得,伤严不严重?"
尹轻隋道:"不严重,只划破了一点,真不严重。"
元宝说:"我进去看看。"
尹轻隋赔笑道:"人都睡了,你一看就把他弄醒了。元宝弟弟,哥哥跟你打个商量,今晚你在马场上
玩好了,我来照顾孟桥……"
元宝拒绝:"不行。他肯定是因为你才受伤的,你也照顾不好他!"
尹轻隋道:"我当然能照顾好他!放心,孟桥都受伤了,我不会做什么的。"
元宝反而心生警惕:"做什么,你还要做什么?"
尹轻隋笑得真叫一个慈眉善目:"不做什么,我好好照顾他啊,你还不放心我吗?"
元宝不赏脸:"我是不放心你,我们就不该在这儿。等他好了我们就回去,再不出来了。"
尹轻隋心肝直颤,小叔子真难讨好,"别回去,回去你就见不着安年安明了,他伤的不严重,明天你
问他就知道了!"
元宝不管,腾身一个空翻跃过尹轻隋落在房门口,"我照顾他,你滚吧。"
尹轻隋想去夺取地盘,又怕把人吵醒。他眯起了眼睛,怎么能把床抢回来……
元宝轻轻关上房门,落了门拴,又把几处窗子关好闩牢。
走到床边,宋爵合衣而眠,睡得很沉。
元宝捡起地上几片撕碎的衣角,看来的确不严重,转身到水盆旁绞了帕子擦脸洗手。还没到睡觉的时
辰,他索性盘起腿吐纳。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窗棂几声轻响,安明细小的声音叫道:"金元宝哥哥——"
元宝轻手轻脚下床,推开窗子小声道:"安明?"
安明可爱地笑着:"金元宝哥哥,我有个礼物给你,你出来呀。"
元宝问:"是什么礼物?"
安明伸手小手,拳头打开,手心里是一枚五彩流光的夜明珠。
元宝的眼睛瞬间亮了。
回头看了眼宋爵,他正睡得香甜,元宝轻轻翻出窗外,开心道:"好漂亮好漂亮!"
安明美滋滋地笑,把夜明珠放到元宝手里。
元宝拿着夜明珠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也看不够,一边贪婪地问:"从哪里拿的,还有吗?"
安明笑着说:"嘻嘻,轻隋哥哥给的,让我来找你。"
元宝立刻知道不好,赶忙转身。
这厢尹轻隋已经从房檐底下钻出来翻进窗子里,被他发现,一脸痞笑着装好人:"夜深了,你们俩早
点睡啊。"
23、圆觉教八 ...
刚才怕吵到宋爵,元宝和安明往院子里走了几步。于是窗子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关上,咔嚓一声被
锁牢。
元宝又不能冲过去跟尹轻隋大打出手,气得差点怒发冲冠。
可怜安明被自己的好哥哥利用尚不知情,傻笑着回道:"嗯,哥哥也早点睡。"
元宝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总算明白今晚他肯定进不了房。
安明陪着他无头苍蝇乱转,累得气喘吁吁。
元宝泄气地往地上一坐:"气死我了。"
安明茫然道:"为什么生气?"
元宝还不至于迁怒到她身上,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今天拜妙吉祥怎么没看见你呀?"
安明难过地说:"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一直在床上躺着。"
元宝赶忙道:"那怎么跑过来,不要紧吗?"
安明说:"轻隋哥哥说你想我啦,我也想你呀。"
元宝看着安明乖巧的小脸,又看看手里的夜明珠,算了,还是赶紧让安明休息要紧。
他把安明送回房,陪她吃药,说话说到她睡着。
马场上篝火依然很热闹,元宝却失了兴致。回到小院里进了东厢,里面床铺被褥都有,就是感觉很冷
清。
多少年来元宝第一次觉得孤单。
孟桥死了,宋爵要和尹轻隋在一起,他自己一个人,以后怎么办呢。
第二天早上,宋爵醒过来,发现身边睡着的是尹轻隋。他看着对方的睡颜,一点不想起床,视线从眉
毛到下巴,从嘴角到耳朵,反复的徘徊。
尹轻隋装睡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轻轻亲了亲宋爵。
宋爵声音有些低哑:"你醒了。"
尹轻隋摩挲着他的脸庞,"嗯。"
宋爵转头避开,"起床。"
尹轻隋有点不情愿,但是看到对方锁骨间精致的长命锁,还是决定乖乖听话。
他们俩稍有动静,等在外面的元宝便冲了进来。
"你伤的重不重?"
宋爵摇头:"没事。"
元宝凑上去看他伤口,剑痕很浅,已经开始结痂,终于放心:"还好,不严重。谁伤的你?"
宋爵道:"雅慧。"
尹轻隋皱眉,"怎么是她?不是左荒?"
宋爵道:"我捅了左荒一刀。"
尹轻隋:"……"
元宝道:"捅得好。"
宋爵摇头:"没捅好。"
尹轻隋:"……"
尽管左荒贡献了他人生中第一道伤疤,尹轻隋还是没能饶过他。左荒还在返程的路上,一道飞鸽传书
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任务加倍。
不知道尹轻隋是怎么对付梁庸的,反正梁庸在之后的半个月中一次都没在宋爵眼前出现。
据方克己透露,尹轻隋抓住梁庸缩骨的紧要当口,把他困在某个进退不得的地方。一向沉稳冷静,喜
怒不形于色的梁庸老大,抓狂暴怒了好几天。
雅慧姑娘就地失踪,在宋爵有生之年再没露过面。
宋爵腰间只是皮肉伤,没几天就好利索了。
妙吉祥生辰之后,圆觉教似乎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尹轻隋先是忙得天昏地暗脚不沾地,然后又突然
宣告自己是杂务离身,闲人一个。
在一个初夏的早上,他邀宋爵西行,一探明月楼。
回九华山时,只有他们三个人,这次出去,多了梁庸、辛良玉、方克己,整翻了一倍。
在九华山一呆大半年,走的时候元宝颇有些不舍。每次喊着要走的都是他,到头来舍不得的还是他。
半年前元宝偷听到祁安城与祁安临的对话,得知宋爵父亲之死可能与明月楼有瓜葛,宋爵便一直想去
明月楼探个究竟。
在九华山躲了数月,料想祁安城对他们的追捕已经放松,宋爵刚开始动心思,尹轻隋先开口提出来。
他在一品楼见到祁安城的那天,尹轻隋承诺过陪他一起去明月楼。宋爵已经忘记了,尹轻隋还记得。
他把梁庸和辛良玉都带了出来,这次西行,他们还有另一个目的:夺回五绝之一的蟾蜍。
明月楼地处西蜀,素以神秘莫测闻名武林,行事中立不偏不倚,门人甚为自律。
楼主贺致身残体弱,少在人前出现,但为人心狠手辣,卧病在床大权不曾旁落。即使是他的亲生儿子
贺升林也必须听命行事,丝毫不得自作主张。
他身边有参商阴阳二弟子,是他亲手养大,对贺致忠心耿耿,可为其肝脑涂地。贺致对他们俩也极是
信任,视做眼耳心腹。
因贺致体弱,平日泰半事务交由参商阴阳二人处理。参商阴阳均如实禀报,竟从不曾欺上瞒下。
明月楼门人即使不满他二人张扬跋扈偏信专宠,对他们的忠心却没有过一丝诟病。
数年前尹轻隋曾试图从参商阴阳下手,套取明月楼秘事,结果铩羽而归。
参商阴阳是铁乌龟一只,尹轻隋这次的目标便转到贺升林与贺瞻两人身上。
梁庸、辛良玉与方克己从没在武林中露过脸,是生面孔。宋爵顶着孟桥的面皮,进了西蜀恐怕会有人
认识。他们在中途分道扬镳,尹轻隋,方克己与宋爵、元宝在明,另两人暗中行动另寻机遇,每五天以暗
哨联络。
几日后进了成都,尹轻隋几人来到白乙庄当地的分舖。
坐镇成都白乙庄的小头目叫何荣,绰号认钱不认人,赚起银子来算盘打的啪啪响,方克己他爹方诸河
都得跟他取经。
何荣人在城里谈生意,二把手周老朽来招待他们。周老朽年近四十,长的一副老气横秋的掌柜像,说
话总喜欢"老朽"长,"老朽"短,是以得了这么个花名。
待众人坐好,周老朽缩着袖子,黏糊糊地说:"这几日知道教主要过来,何荣和我都快望穿秋水了。
"
元宝先乐了。尹轻隋忍着笑,从怀里拿出封信给他:"别拍马屁了,不就想要这个吗?"
周老朽腆着脸赔笑,一边偷瞄宋爵。尹轻隋踢了他一脚道:"少看两眼,那是我男人。"
周老朽脸都笑出朵花来,要亲自给宋爵倒茶。
尹轻隋道:"行了行了,你别在这给我丢人了,快走,何荣回来了让他歇着去吧,明天再说。
周老朽点头哈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尹轻隋一见他出去,立刻凑过来跟宋爵说:"你要不要看看他出门后什么样子?"
宋爵费解,被他说的也有点好奇,拉着元宝两个纵身上了院墙。
周老朽刚走过偏门,身子骨已经直挺起来,手背在后面,走路慢悠悠的,见到下人煞有其事地点下巴
,明明就是个员外大老爷。
元宝趴在宋爵背上笑,这圆觉教怎么什么人都有。
入川后尹轻隋一直无所事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圆觉教分舵离此处不远,分舵主昭阳甚至不知道教
主来了。
何荣说这是白吃白喝不事劳作,扔了间糕点铺子给他们。
何荣此人极为谨慎,这间名叫溢美斋的铺子与白乙庄毫无关系,怎么查都不会发现瓜葛,更加不可能
查到圆觉教头上。
铺子连了个两进式的院子,前院给铺里的伙计住,外加囤积糕点,后院一直空着。尹轻隋他们偷偷搬
进去,摇身一变成了溢美斋的少主子。
方克己觉得新鲜,干脆跑去当伙计,像模像样地领工钱。
尹轻隋当了两天主子便觉得腻歪,想了想,索性带宋爵元宝去峨眉山游玩。
24、明月楼一 ...
峨眉山与九华山一样是佛教圣地,群山叠嶂山川秀丽。
他们几个没有走朝佛上香大道,只沿着山间小路慢悠悠在山里转悠,远远看到山中香火升烟,便走到
近前看个热闹再下小路。
在山中徘徊了一天,夜里露宿野外,升起火堆,打了几只野鸡野兔烤熟了吃。
元宝进了林子就好像回了老家,随便吃了几口跟宋爵示意一下,跃上枝头几个纵身消失。
尹轻隋烤着兔腿,一问道:"他去干嘛?"
宋爵道:"转一转,他喜欢。"
尹轻隋把烤好的肉交给宋爵,两人靠在一起慢慢吃。
吃饱喝足,尹轻隋把火堆烧旺,抱着宋爵坐在旁边出神。
尹轻隋轻声问:"你为什么一直想去明月楼?"
宋爵道:"为什么……,我现在也不清楚。"
尹轻隋道:"如果你想要蟾蜍,我是不能给你的。"
宋爵道:"蟾蜍?"
尹轻隋抱紧宋爵,贴在他耳边叹息一般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不信任你,但我会告诉你。"
宋爵顿了下:"我相信你。要告诉你我为什么去明月楼,就要说另一件事。这件事我还不能说,因为
我答应过一个人,他交给我的事情结束前,不能讲一个字。"
尹轻隋低声笑了,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带着温柔和满足,"你说了好多话。你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
么多话。"
宋爵握紧他的手。
尹轻隋道:"好,我不问你。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永远都不能离开我。你背叛我也可以原谅,但你要
是想回到祁安城身边,我真的会杀了你。"
宋爵点头。
尹轻隋没有再开口。他轻轻抱着宋爵,吻他的头发,心里什么都不想。
月亮升起来,洒下清冷莹白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
尹轻隋听见怀里那人淡淡地重复道:"我相信你的。"
不知道坐了多久,林间远远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尹轻隋手指一动,在宋爵耳边轻声道:"有人来
了。"
宋爵侧耳细听,来人有两个,一个脚步沉重虚浮,不是练武之人,另一人正相反,呼吸绵长,内力不
在自己之下。
不多时,两个身影出现在眼前,其中一个绿衣人看到他们愣了下,说道:"哎喽喂,这里有人啊。"
他声音又软又糯,语速慢而不拖,听着非常舒服
他身旁是一个背着药篓的中年人,看模样是上山采药来的,回那绿衣人道:"山里有人很正常吧,大
惊小怪。"
绿衣人道:"话不是这么说。这么大的山里,怎么偏咱们走的地方有人,还生了火,还烤了兔子,还
这么眼熟……哎呦!哎呦?孟桥!!!"
宋爵听到那绿衣人叫孟桥,抬头看了一眼,孟桥没法把每个见过的人都画下来,他不知道这人是谁。
但是尹轻隋知道。在他们啰啰嗦嗦的功夫,他已经看清那绿衣人的模样,暗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
来全不费工夫。
这人可不就是明月楼第一美人贺瞻!
贺瞻叫了一声大步奔过来,"孟桥?真是孟桥!你怎么在这?是等我的?你怎晓得我会经过这里,我
自己都不知道我会经过这里……"
那个采药人忍不住出声:"贺瞻你闭嘴!"
贺瞻忙道:"嗯嗯,是,我闭嘴。可是孟桥怎会在这儿?"
宋爵低声道:"路过而已。"
贺瞻喜道:"真的?如此有缘,大好!"
宋爵困惑,孟桥从没提过这人,他问道:"我们认识?"
贺瞻直接推了他一把:"哎喽喂,你怎么这样,上次跟你说话你就不理人,枉费咱们俩美名一场……
"
尹轻隋插口道:"原来贺兄弟是旧识,幸会幸会。我家孟桥天生淡漠反应迟钝,不容易记住人,请贺
兄弟不要见怪。"
贺瞻说话还是软绵绵的,听着极像是在撒娇,"是这样?那你也不应该不理我。别人说天下美人唯你
我而已,咱们怎么也应亲近一些才对吧。"
宋爵淡淡道:"也好。"
贺瞻立刻很高兴:"你现在不在战原堡里了?这样自是大好,从前你是养在深闺,我想见你也见不着
。"
尹轻隋不爽道:"什么战原堡,他是我男人。"
贺瞻道:"这可是换人了。你们进峨眉做什么,拜佛上香?"
宋爵点点头。尹轻隋帮他回答:"已经拜过普贤菩萨,菩萨把他许给我了。"
贺瞻和那采药人对看一眼,齐声恭喜两人。
尹轻隋心情很好的收下。
贺瞻接着道:"孟桥,后面几天可有要事?"
宋爵摇头:"近期都没什么事。"
贺瞻开心道:"那不妨在此地多留几日,我们好生聚聚。"
宋爵耐着性子点头,已经濒临极限。
贺瞻又道:"原来你不爱说话,和我正是相反……"
采药人及时从旁拉住他道:"贺瞻,你不是累了?"
贺瞻道:"是啊,能不累吗,跟你在山里走一天了都。"
采药人道:"不如休息一会儿,喝口水,明天下山还有事要做。"
贺瞻想了想道:"也好,孟桥还会停留几日,我们以后再慢慢亲近。"
说着解下腰间的水囊喝水,然后对着火堆取暖。尹轻隋取了他们烤好的野味给他们,贺瞻也不客气,
美美的吃起来。
火焰熊熊,定是已经烧了好一会儿了,他们下山时任择小路而行,别人不可能知道他们会从此经过,
更不可能早早生了火堆守候。
贺瞻放松心思,一边吃肉一边不时看宋爵几眼,心情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大好"。
那采药人坐在旁边轻声与尹轻隋说话:"贺瞻的脾气就这样,哎……。"
尹轻隋笑道:"有什么要紧,相逢即是有缘。"
"正是,有缘方能千里相会。"
尹轻隋道:"在下隋秦,敢问兄台大名?"
采药人道:"我叫陈闻道,不过是个采药人。贺瞻为人热情喜言,在江湖上为着明月楼的门面一直不
能随心所欲,今天见到孟桥老弟他心里快活,本性毕露,两位还请见谅。"
宋爵闻言冲陈闻道点了点头。
尹轻隋笑道"孟桥性格冷淡,与贺瞻截然相反,也请闻道兄不要怪罪。"
陈闻道不由笑道:"还真是这样。"
尹轻隋道:"我和孟桥这次进山是为了向菩萨请愿,本想在日落前下山,但途中被美景吸引,耽误了
脚程。"
陈闻道问道:"隋兄与孟桥老弟两个是?"
尹轻隋但笑不语,却在宋爵额上轻轻亲了一下,深情款款。两人身体依偎,手臂相绕,不需多说陈闻
道已明白自己问了废话。
陈闻道不禁叹道,"隋兄是真君子,不瞒不欺,胸怀坦荡。"
尹轻隋道:"咱们萍水相逢,他日未必能再重遇,有什么好欺瞒的。实话跟闻道兄说吧,我和孟桥这
次是偷偷来请愿,不想碰见任何人。孟桥为离开战原堡,被祁安城追杀,他没有办法,打算这次出去就此
更名改姓归隐山林,再不在江湖出现了。"
陈闻道正色,"孟桥老弟何必如此忍气吞声,即使战原堡一手遮天,也还有……"
话未说完他已收了声,只见宋爵伏在尹轻隋臂弯里,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他转头看向身旁,贺瞻靠着一块大石头,头垂到膝盖上,早就做起美梦。
陈闻道与尹轻隋相视一笑,说不出的投契。
尹轻隋笑道:"你我二人,当真好运。"
陈闻道轻声道:"武林二美酣睡身旁,还有何奢求。"
尹轻隋笑了笑,看看怀里的宋爵,再看看不远处的贺瞻,怎么看也看不出啰嗦起来没完没了的贺瞻,
究竟美貌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婆婆妈妈贺瞻瞻。
25、明月楼二 ...
几人草草睡下,一夜好眠。
火堆到天明时已经烧尽,清晨潮冷的空气笼罩住他们。
贺瞻缩着身子将醒未醒,突然听到一声"阿欠",贴的极近,几乎就在自己耳边。
他一下子醒过来,睁眼一看,一个陌生人站在眼前,脸俯下来仔细看着自己,见他醒来古怪地问:"
你醒了吗?"
贺瞻"嗖"的跳起来,听见陈闻道叫他的名字:"贺瞻。"
转头一看,其他几个人早就起来了,打理得差不多,只等他一个。
尹轻隋笑道:"这是孟桥的弟弟,乳名元宝,昨晚在树上睡的,你没看见他。"
贺瞻这才松了口气,婆妈的毛病又犯了:"哎喽喂,真是吓了我一跳。闻道你醒得早怎么不叫我,要
自己先回去是不是,既然这样你昨天何必拉我出来,害我被升林骂了一顿,等一会儿回去……"
陈闻道扶额:"贺瞻你闭嘴。"
贺瞻乖乖道:"哦,闭嘴。"
元宝好奇地看着他。
几个人慢悠悠下山,到山脚下分开。尹轻隋把溢美斋的位置给他们讲了,约定几日后相会。
回了成都,溢美斋的小院子里浓浓的甜香味儿。方克己看见他们,小跑着迎上来道:"主子回来啦?
主子辛苦!"
尹轻隋一挑眉,"主子要扣你工钱。"
方克己咧嘴,一看到后面的宋爵,笑容赶紧收回去,端起手里的盘子点头哈腰道:"主子请尝点心。
"
尹轻隋大摇大摆走过去,对他视而不见。
宋爵跟在后面,随手拿了块玫瑰糕,咬了两口,淡定地吐出来。
元宝也吃,也吐。
方克己愁了,"我亲手做的,这么难吃吗?"
过了两天,贺瞻果然来溢美斋寻他们几个。
一进那小院,贺瞻脸上就苦起来,"什么味儿这么酸啊?孟桥你怎么受得了?"
宋爵道:"还好。"
尹轻隋把方克己叫来:"这是我弟弟亲手做的酸枣糕,贺瞻尝尝?"
贺瞻敬谢不敏:"不用了多谢。大男人怎么喜欢这么酸的东西,吃也罢了,还亲手做……"
方克己张了张嘴,寻思着该说什么来反驳他。
这厢贺瞻已经跟着宋爵施施然走开,边走边道:"这里太难闻了,都什么味儿啊,孟桥你跟我去玩吧
,我知道好地方,美酒美食,还可赏荷花。"
对方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不用,这里很好。"
贺瞻挽住他,软乎乎的说:"这里不好,你跟我走吧。咱们俩去五杯亭喝酒,那里弄到几坛神仙醉,
味郁香醇,我自己去总喝不着,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宋爵还想说不,尹轻隋腆着脸凑上来:"有酒喝,孟桥去吧去吧,带着我。"
宋爵看了看这两个人,尹轻隋笑得谄媚,贺瞻满脸期待,他终于点头:"好。"
晌午时分,三人到了五杯亭。小二迎上来笑问:"几位客官吃点什么?"
贺瞻道:"没事儿,我的朋友。"转头跟他们说:"走,上三楼。"
小二猫着腰领几人上楼,贺瞻早早笑道:"升林,你看我带谁来了!"
楼上这人鸱目弯眉,丹唇玉齿,正是明月楼少楼主贺升林。
贺瞻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楼,贺升林见了他笑道:"我还在想你几时回来?"
贺瞻道:"我把孟桥带回来了,你看你看。哈哈哈——"
宋爵刚刚走上楼,贺升林站起身,抱拳微笑道:"久仰孟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枉此行。"
尹轻隋脸色变了,伸手把宋爵拉到身后,口气恶劣地说:"贺瞻你有毛病吧?"转身跟宋爵道:"走
,咱们回去!"
宋爵立刻转身,贺瞻赶忙扑上来:"哎哎,别走别走,"他挽住宋爵撒娇:"我没骗你啊,过来真的
有酒喝,我自己来就喝不到的。"
贺升林呵呵笑了几声,道:"这位是隋兄吧,请莫要误会。在下只是仰慕孟公子美名,又听闻道与贺
瞻几次提及两位心下好奇,才让贺瞻请两位相聚。非是存了歹心,更不是对孟公子有何企图,还请隋兄见
谅。"
贺瞻也帮腔道:"是我想喝酒,才让你们来的。孟桥别走,我不会害你,升林也没有那个意思。"
尹轻隋面色不善,似乎颇为犹豫要不要留下来。他这番装腔作势,让贺升林好顿劝慰,贺瞻更紧紧拉
着宋爵,非要他坐下不可。
尹轻隋到底点了头,四人围成一桌坐了。贺升林叫小二上几个清淡的小菜,果然开了一坛神仙醉。
贺瞻美美地抿了一口,叹气道:"好酒啊,升林真了得,神仙醉我只在小的时候喝过,再也没遇着,
这等美酒一辈子不喝一口死不瞑目啊。"
贺升林淡然一笑:"那你只喝一口吧"
贺瞻赶紧捂住酒杯:"你怎么这样小气,孟桥还在看着的,你再欺负我,我就跟闻道走。"
贺升林不理会他威胁,转头跟宋爵说道:"孟公子到西蜀来游玩,可还尽兴?"
宋爵道:"尽兴。"
贺升林道:"不知孟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尹轻隋插口道:"回去跟我成亲呗。"
贺升林一顿,"隋兄好福气。"
尹轻隋笑得极为嚣张:"我小家小户的,当真好福气。"
贺升林顺势和尹轻隋聊下去,问他是哪里人,怎么与宋爵相识,为何到成都来……
尹轻隋编的有模有样,跟亲身经历一般。
贺瞻趁着贺升林不注意,贼眉鼠眼地猛灌酒喝,一坛子酒大半进了他一个人的肚子。
神仙醉的后劲儿很大,贺瞻喃喃道:"真好酒,好喝。"
宋爵道:"你多喝。"
贺瞻吃吃笑起来,"就知道劝我,自己一口不喝。"
宋爵道:"我喝。"说着果真喝了一口。
贺瞻低声道:"你没骗我,你不骗我……四哥也不骗我……"
贺升林一下子安静下来,他紧紧盯着贺瞻,不知道在看什么。
尹轻隋玩笑道:"喝酒怎么骗你,要你自己想喝才骗得了。"
贺瞻道:"是啊,是我自己想喝,四哥呢,让他陪我喝酒,叫他出来——"
贺升林叹了口气道:"你喝醉了,说过不让你喝这酒,你偏不听。"
贺瞻已经呜呜哭起来。
贺升林站起身过来扶起他:"走吧,去睡会儿。"
贺瞻挣开他,"不去,我要喝酒。孟桥!陪我喝酒!"
宋爵拿起杯子:"好,我陪你喝酒。"
贺瞻直接拎起酒坛往嘴里倒,宋爵不学他,拿着小酒盅一口一口抿,脸色淡然。
贺瞻铁了心要喝过瘾,贺升林劝了几次都不行,尹轻隋乐得看笑话。
最后贺瞻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才算完。贺升林让他醉着,心不在焉跟尹轻隋谈天。
之后几日,贺瞻天天来寻宋爵游玩。他再没提过那日酒后的醉话,宋爵终于不再排斥跟他相处。
贺升林经常出现,偶尔不在会让贺瞻说明缘由。
据尹轻隋观察,贺升林平日里非常清闲,实在不像少主子的样子。明月楼大权果然集中在贺致手上,
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信任。
贺升林越是不得志,尹轻隋越是高兴。
尹轻隋一直对贺瞻有敌意,贺瞻也感觉得到,他问宋爵:"你怎么看上这个隋秦的,这么小心眼?"
宋爵道:"他很好。"
贺瞻撇嘴,"他好个屁,我侄儿升林才好,他对人温柔随和,细心体贴从来不生气。你别跟那姓隋的
了,跟升林在一起多好,我们以后就可以总在一处。"
宋爵道:"你怎么不和他在一起?"
贺瞻摇头:"我不喜欢他,我有喜欢的人,可能没有升林好,但我就喜欢他一个!"
宋爵道:"我也一样。"
贺瞻愣了愣,叹气道:"哎呀,升林好可怜。怎么谁也不喜欢他。"
宋爵问:"你喜欢谁?"
贺瞻道:"你不是知道的,我喜欢四哥。"
宋爵眨了眨眼,"四哥?"
贺瞻道:"是啊,可他也不喜欢我,他喜欢别人,宁肯被关到死也不和我在一起。"
宋爵道:"你说得太多了。"
贺瞻:"……"
26、明月楼三 ...
贺瞻说五杯亭新到了一批天罗茶,是南贡极品,一定要宋爵他们来尝尝。
元宝终于在正午前起床,也跟着过来看新鲜。
他们上了五杯亭,贺瞻正闭着眼睛享受,见宋爵出现开心道:"孟桥,快来快来,你们来的好晚,快
过来尝尝,这茶香得过分了都!"
宋爵几个走过来坐下,贺升林也在,亲手倒了杯茶给他。
宋爵端起茶闻了闻,轻轻尝了一口,淡定地说:"别喝了,有毒。"
贺瞻一个哆嗦,杯子掉到地上。
贺升林道:"有毒?闻道已经验过,这里面不可能有毒。"
宋爵道:"单验自是无毒,与神仙醉药性结合方有剧毒。"
贺升林道:"你如何得知?"
元宝不爽道:"他救了你,你做什么这样问他?"
贺瞻细声细气地问:"真的有毒?你别骗我,天罗茶这么香,竟然有毒?"
宋爵道:"等一会儿你就知道。"
贺瞻脸一垮,"孟桥,你怎么也欺负我。"
宋爵拍了拍他,"吞个蛇胆就好了。"
贺瞻顿了一下,突然挽住他:"孟桥,我肚子疼。"
贺升林终于变了神色,"贺瞻,你真肚子疼?别吓唬我!"
贺瞻额上已经见汗:"嗯,疼,真的疼,孟桥……"
贺升林急道:"孟桥,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毒?怎么解?"
宋爵:"我说过吞个蛇胆就会好。"
贺升林飞身下楼,酒馆里蛇并不少见,更何况是五杯亭。
他取了蛇胆,令人去通知陈闻道火速赶过来,急忙上楼把蛇胆喂给贺瞻喝下。
贺瞻疼的脸色煞白,眼神已经涣散,蛇胆这么苦,他眉都没皱一下喝进去。
几个明月楼的门人跟了上来,看到这样子急得够呛。
又过了好一会儿,贺瞻的面容终于平静下来,声音也不再紧绷,他呻吟着说:"孟桥,呜呜,疼死我
了……"
贺升林脸色发黑,眼睛里卷着风暴,一只手紧紧握着贺瞻,半个字也不说。
陈闻道很快赶来,给贺瞻诊脉后长出了口气:"多亏孟桥发现的早,不然这身功夫就算废了。"
贺升林沉声道:"怎么回事,你竟然没发现?"
陈闻道立刻跪下来:"毒下的非常隐蔽,须得喝过神仙醉再饮天罗茶后方会毒发,是属下疏忽,没有
想到……
贺升林打断他:"行了,说这些都晚了……"他说着突然皱起眉,一手按住腹部。
宋爵道:"你也喝了茶。"
贺升林这才想起来,他跟贺瞻一样中了毒。只是适才太着急,他喝的神仙醉又少,毒发也慢一些。
陈闻道急忙另取了一枚蛇胆给贺升林,贺瞻半眯着眼睛喊他:"升林,升林,你怎么样?"
贺升林靠在他旁边,轻声安慰:"没事,你放心,我喝的少。"
贺瞻喃喃道:"好容易又喝到神仙醉,竟然是毒,枉费我想了它十几年……"
贺升林揽着他,柔声道:"没事,我再想办法,还可以弄到的。"
贺瞻哼哼唧唧的慢慢睡着了,贺升林转头跟属下吩咐道:"去查,神仙醉和天罗茶,一只蚂蚁也不要
放过!"
属下领命走了,陈闻道上来给他擦了擦汗,贺升林摇了摇头,低声道:"孟桥,你是怎么发现有毒的
?"
宋爵一直守在贺瞻旁边,淡淡道:"我会使毒,自然知道。"
贺升林微微睁开眼睛,"你会使毒?"
尹轻隋也看了过来。元宝切了一声道:"你们这种人,孟桥救了你,你就怀疑他,真不知好歹。"
尹轻隋嬉笑着说:"哎呀,人家是名门正派,这也很正常嘛。"
元宝道:"哼,孟桥刚才就不应该管他。"
贺升林身子无力,低声道:"孟桥你别在意我的话,贺瞻那个样子,我怎么也得问一声。"
宋爵道:"无妨。"
贺瞻已经睡熟了,手指不时抽动一下,贺升林轻轻安抚他,一边道:"这次的事还望几位为我们保密
,真多亏了孟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尹轻隋道:"我们就是想说也没地儿说去,你尽管放心。"
贺升林道:"能不能请几位今晚留宿五杯亭。此事蹊跷,我须得谨慎行事,隋兄莫怪。"
尹轻隋看了眼宋爵:"罢了,住就住吧。"
宋爵道:"今晚我守着他,你不必担心"
贺升林点了点头,他气力不济,没有陈闻道扶着便要滑到地上。
派了人通知溢美斋,几人在五杯亭里留宿一晚。
宋爵与陈闻道在贺瞻床前守了半宿,后半夜贺升林终于恢复了内力,也过来陪着。
他有些消沉,抚着贺瞻的脸道:"要是没有孟桥,我们叔侄俩恐怕要到地府结伴走上一遭了,"他笑
了两声,"倒也不失为一桩美差。"
宋爵道:"这次不成,下次还有机会。"
陈闻道赶紧咳嗽两声。
贺升林摇了摇头,低声道:"孟桥,你当真不怕我怀疑你?毕竟喝神仙醉和天罗茶的时候,你都在场
。"
宋爵道:"不怕。怀疑什么?"
贺升林道:"怀疑你借着解毒的机会骗取我们的信任……"
宋爵道:"那你不信任我便是。"
陈闻道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贺升林低声笑道,"孟桥,你的脾气真是古怪,相信我这么说你不会在意。贺瞻喜欢跟你在一起,果
然没有看错。"
宋爵慢慢道:"放心,他会好。"
贺升林没有出声,他出神地看着贺瞻的脸,很久都不动一下。
第二天早起,贺瞻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吃过早饭,贺升林沉吟片刻道:"隋兄,孟桥,咱们现在勉强算是生死之交,我也不跟几位客套。现
在这个情形,我和贺瞻必须回明月楼走一趟,但强敌在暗中虎视眈眈,我放心不下。两位与我们萍水相逢
,我本不该开这个口,只是形势所逼迫于无奈,我实在没有办法。"
尹轻隋心中暗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他不做声,好人都让给宋爵做。
宋爵果然答应,言简意赅:"几时动身?"
贺瞻这回不止声音软绵绵的,人也成了棉花,"孟桥,你最好了。"
宋爵摇了摇头,他有私心,算不得好人。
既然答应了,尹轻隋也不拿乔,自回溢美斋取了些随身衣物。这边商议完毕,连着陈闻道和贺升林两
个手下一行八人骑了马,当天便折返明月楼。
路上要一天半的时间,出发时已经过了晌午,直走到月亮升到头顶才寻了一间客栈睡下。
天亮后接着赶路,贺瞻困得迷迷糊糊。他身体虚弱还没有痊愈,和贺升林共骑一乘,被太阳晒得两眼
发花。
路过山间一条小溪时,他们终于停下歇息,拿出干粮来吃。
陈闻道又给贺瞻吃了丸药,贺升林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取了水囊喂他润喉。
急着回去,几人抄了近路,想着正午便可以赶回明月楼。
但当他们连着三次经过这条小溪时,元宝都明白事情不对劲了。
他们停下马,贺升林沉声道:"不要慌,方延上去看一眼。"
一个属下应声,脚在马镫上一撑,人飞上了树枝。
尹轻隋笑了笑,翻身跳到宋爵马上,搂住他腰轻声道:"早想这样了。"
宋爵没动,任他抱着,"我们转回来了。"
尹轻隋无所谓:"管他,让贺大楼主解决去吧。"
元宝探头过来悄悄问:"是不是你?"
尹轻隋摇头:"我怎么会做这么高深莫测的事情。"
方延在树上远眺了一会儿,道:"少主,视线所及之内……"话声未完,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只羽箭,
"嗖"的正中方延胸口。
他一声闷哼,从树上栽下来,贺升林下马把他反转过来,人已经不行了。
贺瞻也下了马,脚一软差点跪下,"升林,怎么回事?"
贺升林抱住他:"有人把周围的地势改了,我们陷进五行阵里,上面用箭封住,想把我们困死。"
贺瞻喘着气骂道,"哼,一群无耻小人,看我不掏出他们的肠子编草席!"
27、明月楼四 ...
尹轻隋几人走到贺瞻旁边问道:"现在要如何行事?"
贺升林道:"这是五行阵法,要走出去恐怕不太容易。"
尹轻隋道:"所以还是有办法出去?"
贺升林看了他一眼,"若是跳出阵法,寻到阵眼自然可以,只是……"
元宝问:"只是什么?"
"只是高处必是有弓箭手把守,不比地上安全。"
尹轻隋道,"只要把弓箭手拔掉就可以了?"
贺升林道:"话是这样说,但对方准备充足,你我皆在明处,胜算不大。"
尹轻隋摸着下巴思索,却听宋爵道:"我有办法。"
尹轻隋一把拉住他:"不可冒险。"
宋爵道:"无妨。"
元宝已从马背上拿出布囊走到宋爵身边,两人突然同时提气跃起,足尖在树枝上轻点,身子一起升到
半空。
宋爵道:"起——"
双臂发力身子猛沉,元宝借力拔起,竟又升起有四五丈高,方圆几里间一览无遗。
东边树林中一声嗡响,羽箭转眼飞至,元宝在空中略转身避开,左手运力一挥,匕首带着"猎猎"风
声寻迹而去。
宋爵已落至树枝中,手中一只树干注了内力抛出,元宝借力再拔起一丈有余,双匕夹着寒劲离手,林
中隐约传来两声闷哼。
元宝势尽转而下坠,宋爵已又跃起,接住他双脚送力,两人乍合即分,元宝反手又是两只匕首。
期间利箭不断袭来,他二人配合极为默契,在空中如履平地,一冲一挡,一攻一守竟毫厘未伤。
以内力而言,宋爵占不到上游,对敌没多少胜算。
但贺升林他们在树顶行动不便,没法像他与元宝般起落自由闲庭信步。敌方也未料到会有轻功如此卓
绝之人,被他们连连得手,到元宝第四次降落,已无箭羽偷袭。
两人衣摆纷飞翩然落下,贺瞻喃喃道:"哎喽喂,云刀手原来是这么个来历。"
元宝落到地上,乖巧道:"弓手都打掉了。"
贺升林向他俩抱拳而揖,恳声道:"今日多亏两位,不然只怕我和贺瞻都要折在这林子里。上次五杯
亭已经承了二位的恩情,大恩不言谢,他日无论赴汤蹈火只管开口,贺某万死不辞。"
宋爵点了点头,"我会记得。"
身子一偏被尹轻隋拉过去,那人手臂紧紧抱住他,箍的生疼。
宋爵拍了拍他道:"没事,我心里有数。"
尹轻隋附在他耳边声音极低,"我错了。"
宋爵道:"你说不是你。"
"的确不是我,"尹轻隋闭着眼睛在他耳朵上来回蹭,"我突然觉得,我应该早早把你锁起来,谁也
不让见,何必给你离开我的机会……"
宋爵回手抱住他:"我不会离开。"
尹轻隋轻声道:"你发誓。"
宋爵道:"我不骗你。"
他两个腻腻歪歪不嫌肉麻,贺瞻清了清嗓子:"抱得差不多就行了啊。"
尹轻隋抬起头,脸上已经笑容灿烂:"急什么急,嫉妒我不成?"
贺瞻道:"我就嫉妒你怎么了?"
尹轻隋洋洋得意道:"那你慢慢嫉妒吧,阵眼还不知道在哪,时间充足得很嘞。"
贺瞻抬了下头,"五行阵法这种深奥的学问,在下略懂一二,等我救了你们的小命再谢我吧!"
元宝好奇道:"你懂阵法?这么厉害!"
贺瞻也开始得意:"那是,我小时候跟四哥学的。论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四哥天下第一,没人是他对
手。你们再厉害,陷进阵里也一样任人鱼肉。五行阵变化多端,稍加不慎……"
陈闻道打断他:"贺瞻——"
贺瞻从善如流:"哦,我闭嘴。"
元宝携贺瞻跳到树尖上,贺瞻没有辜负他那张滔滔不绝嘴,果然找到了阵眼所在。
敌人似乎被刚才的架势震慑住了,阵眼处没有什么埋伏。他们破了阵法很快离开树林,快马加鞭,于
天黑前赶回明月楼。
远远看见楼中灯火通明,贺升林松了口气。贺瞻道:"放心吧,有叔叔在你不会有事的。"
元宝扑哧一乐,贺瞻道:"真的,我在升林身边他从来没出过事儿。"
贺升林把他从马上抱下来:"是,你是我的保命神符。"
几人进了大门,有下人来牵过马匹。
贺升林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元宝好奇地四处乱看。
明月楼正如其名,楼阁亭台交错,火烛明亮如昼,一眼望去美不胜收,当真有几分广寒宫的味道。
贺瞻早看得腻死了,只想快点回去自己房里。他们穿过偏堂,很快有一个水灵灵的紫衣少女迎上来,
款款一福道:"少主,怎么这个时辰回来?"
贺升林柔声道:"贺瞻不舒服,我带他回来养几天。"
少女忙过来侍在贺瞻身后,"八爷身体不好?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舒服?要不要跟楼主禀
报?"
贺瞻道:"南瓜你要不要比我还啰嗦?"
南瓜咬了咬下唇,"我也是担心你,谁让你每次回来都没好事儿。"
贺瞻赶忙道:"那几位是我朋友,让他们跟我住。咱们赶紧回房,我腰好酸,整整骑一天马了都。"
贺升林搀着贺瞻走在前面,几人跟在他们身后,一块进了贺瞻住的院子。
南瓜叫人去备晚饭,取了水给他们梳洗,服侍得非常周到。
贺瞻毕竟累了,饭随便吃了两口就睡下。贺升林把尹轻隋几人安顿好,自己转身进了另一间屋子。
等院子里人安静了,尹轻隋偷偷从窗口翻出来摸进宋爵房里。
宋爵已经睡下,被他钻进床里吵醒,"你不睡?"
尹轻隋道:"一起睡。"
宋爵拉开被子让他躺好。尹轻隋亲了亲他:"我今天很激动。"
宋爵问:"激动什么?"
尹轻隋低低笑了两声:"不说,说了你要笑话我。"
宋爵道:"我不笑话你。"
尹轻隋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慢慢伸进他衣服里:"孟桥。"
宋爵道:"嗯?"
尹轻隋道:"我想等到你真正属于我那天,可总觉得忍不住。"
宋爵问道:"忍什么?为什么要忍?"
尹轻隋低声笑:"你想不到的,我想跟你拜天地。"
宋爵懵懵懂懂一知半觉,还是在尹轻隋下巴上亲了一口以示褒奖。
尹轻隋道:"洞房花烛夜,想到都觉得要爆炸了。"
宋爵道:"别爆。有人来了。"
尹轻隋哀怨地叹气,"怎么每次都有人破坏风景?"侧耳听了一下,"没事,不是找我们的。"
宋爵问:"找贺瞻的?"
尹轻隋道:"估计是。算了,出去看看热闹吧。"
他俩穿上衣服,慢悠悠走出房门。院子里果然站着几个陌生人,为首两个身穿黑衣,身量一般高矮,
贺升林正在同他们说贺瞻已经睡下了。
见他们出来,其中一人问贺升林:"他二人是何来历,为何不通报一声?"
尹轻隋笑道:"我们是普通路人,到这里纯属偶然。你们忙,不用管我们。"
另一人看见宋爵,略一沉吟说道:"这位可是云刀手孟桥?久仰大名。"
尹轻隋从后面搂着宋爵,漫不经心道:"他是孟桥,你是哪个?"
那人抱拳应道:"在下明月楼护法参商,他是阴阳。"
阴阳听了孟桥的名字立刻看过来,勾起嘴角呼突突地笑:"原来是孟桥,怎的想起到明月楼做客?"
他笑着向这边走了几步,宋爵心里立刻升起一阵不快,漠然道:"我不是来明月楼,我陪贺瞻。"
阴阳听了笑道:"既然来明月楼,总归是贵客。待我禀报楼主,为你接风洗尘。"
尹轻隋眼尾瞄了贺升林一眼,笑道:"我们住两日便走,不必劳烦。"
阴阳道:"怎么是劳烦?云刀手孟桥大驾光临,我等自当扫榻以待。"
贺升林淡淡说道:"孟桥的事明日我会禀报楼主,时候不早,二位请回吧。"
阴阳笑眯眯看了孟桥两眼,还待说上几句,参商拦住他,跟贺升林道:"也好,明日听楼主定夺。请
少主早点歇息。"
他说完话,阴阳也不再流连,跟他并肩一起退出去。
贺升林看着他两个离开,疲惫地叹了口气,"隋兄,孟桥,我在这先跟两位道歉。"
尹轻隋道:"你不须跟我们道歉,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们。"
贺升林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是阴阳参商不懂规矩,请隋兄莫要生气。明日见了大哥,我
定会护着两位。毕竟是我邀你们一同来明月楼,又是为着贺瞻,哎……"
尹轻隋笑笑不置可否,跟宋爵道:"走了,回去睡觉。"
28、明月楼五 ...
第二天早起,参商阴阳又到贺瞻这里来,请孟桥几个出席当夜接风晚宴。
宋爵无所谓,尹轻隋替他应承下来
贺瞻身子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容易打哈欠。白天带宋爵在明月楼大小亭阁转了一圈,晚上困得
接风宴也没去。
晚宴摆在主阁大堂里,只有参商阴阳二人,贺致没出现。几个下人随侍一旁,席上美酒佳肴,侧堂有
丝竹弦乐,倒也给足了面子。
宋爵几人席地而坐,贺升林坐在他对面,参商阴阳处上首,端起酒杯道:"孟公子是明月楼贵客,可
惜楼主旧疾复发不能亲身相迎,让我二人好生招待,还嘱咐我们多留孟桥老弟几日,以待楼主他老人家康
复之后共席同乐。"
阴阳话语间视尹轻隋如无物。尹轻隋混若无睹,自顾自往嘴里塞吃的。元宝这时候跟他比较一致,吃
得头不抬眼不睁。
他们仨都不说话,场面这叫一个冷清。
阴阳森然一笑,举着酒杯走下座位,到了宋爵面前:"孟公子,不知我明月楼与战原堡相比,哪个更
能得你青睐?"
宋爵漠然道:"不知道。"
阴阳道:"是不知道,还是都入不了你的法眼?"
尹轻隋在旁嗤嗤笑了,"这世上,只有我入得了他的法眼,你压根没问对。"
阴阳鄙夷道:"你一个开糕点铺子的,哪里值得孟桥挂心?"
尹轻隋有样学样:"你一个不阴不阳的,哪里值得孟桥挂心?"
阴阳火冒三丈正要发怒,参商开口叫住他:"阴阳——"阴阳转身走回他身边,参商柔声道:"孟桥
原谅阴阳鲁莽,他这人心里藏不住话,想什么就说什么。"
宋爵冷冷看了他一眼,一字不发。
气氛越来越僵,贺升林慢条斯理地喝酒,只当看不见。
参商笑道:"孟桥有所不知,我这兄弟文才武功均是上层,唯独敌不过一个色字。看到他心属的美人
,立刻就被猪油蒙了心,若是不顺着他的意,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尹轻隋道:"不如看看他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让你知道知道。"
参商脸上的表情淡了,人慢慢站起来,"我本想美酒佳肴好生款待,可惜席上剑拔弩张,隋兄又如此
强硬……不如你我比试一二,隋兄若赢了,也给阴阳一个死心的理由。"
酒席只开了个头便进行不下去,尹轻隋懒洋洋地站起来,"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他手轻轻摸着宋爵的头发,存心激怒阴阳。
参商抽出腰间长剑,笑道:"点到为止。"
尹轻隋右手一抖长剑出鞘,应道:"尽兴而归。"
话音刚落,两人提剑缠在一处,长剑相交当啷作响,转眼间已走了十几招。
参商的剑法是贺致亲手指点,效仿雨燕翻飞,剑势以灵动为主。
尹轻隋满脸漫不经心,长剑时而做刀劈,时而做斧砍,看似毫无章法,却不时令参商手忙脚乱,剑招
未走完往往已破了势。
尹轻隋这把青瓬剑足握了十五年,便如自己的左手一般随心所欲。他并不使全力,逗着参商玩儿,场
面看着惊险,实则被他牢牢掌控。参商慢慢动了气。
不知过了多少招,参商一剑走空,剑锋划过元宝的桌子,把碗碟扫落碎了一地。
元宝火一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抽出短刀迎了上去。
阴阳立刻扑过来拦住元宝,大堂中乱作一团。
参商冲阴阳使了个眼色,两人边斗边退,带着尹轻隋二人转至庭院中交手。
他本意自然是想试探尹轻隋的底细,没想到他如此难缠,参商觉得颇为吃力。他与阴阳剑法同出一辙
均以轻盈见长,室内困顿施展不开,到了院落中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是以不断将战局外引。
宋爵还没吃饱,总不好放着他们几个打得天昏地暗自己还抱着饭碗,挣扎了会儿跟着走出来。
虽然刀剑相争激烈非常,但明月楼门人训练有素并不慌张,只有几个闲来无事的驻足观看。
正是难分难舍之际,乍听得一记怒吼,一个八尺壮汉从天而降喝道:"三哥,我来助你!"
尹轻隋不由得"诶?"了一声,不待他反过味儿来,辛良玉手中软剑如灵蛇戏水,已挑断了参商的发
带。
尹轻隋道:"老五,你怎么来了?"
辛良玉怒道:"你都和他们打起来了,我难道在旁边看着?"
尹轻隋道:"你竟然进来了?"
辛良玉道:"我都进来三天了!"
阴阳参商同时收了手,参商似笑非笑道:"我道一个开糕点铺子的怎么如此了得,原来另有玄机,盯
着我们明月楼来的。"
适才旁观路过的门人呼啦啦围上来一团,持剑握刀对几人怒目而视。
尹轻隋放下手里的剑,对着辛良玉唉了口气。
贺瞻晚上睡得早,第二天早上醒来,周围一个人没有,他喊了声南瓜,好半天人才犹犹豫豫走进来。
贺瞻问:"升林呢?"
南瓜道:"被楼主叫走了。"
贺瞻奇道:"大哥叫他干嘛?"
南瓜吞吞吐吐,"呃,是那个……八爷的朋友……"
贺瞻道:"是孟桥吗?怎么回事?"
南瓜道:"他们是……圆觉教的人,被护法识破……关起来了。"
贺瞻:"……"
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天翻地覆了呢。
他赶忙穿好衣裳,往贺致这边过来。到了门口被人拦住,说楼主正在训话,他人不得入内。
参商走出来看见他,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贺瞻打了个寒战,忍着转身的冲动问道:"孟桥怎么样了?"
参商轻轻的笑:"八爷的朋友,即使心怀不轨我也不会怠慢的,还请放心。"
贺瞻咬牙道:"关在哪里?"
参商道:"知道你想去看看,人在地牢。我打过招呼了,八爷进去守卫自会放行。"
贺瞻道:"我会去问个明白,若是你颠倒黑白栽赃陷害,我一定要大哥治你的罪。"
参商已经走到他面前,脸上暧昧的笑,一边上下打量他,"八爷尽管问,我怎么会诬陷你的朋友惹你
不快。"
他突然改了口,亲热地贴在他耳边道:"贺瞻,这次多谢你带了孟桥回来,不然我和阴阳……"
贺瞻气得发抖,转身拂袖而去。参商站在他身后,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闻他留下的体味。
贺瞻直奔地牢过来,守卫果然轻易放他进去。
牢里光线昏暗,阴冷潮湿,他下到第二层,立刻看见尹轻隋几个。
贺瞻不由叫道:"孟桥——"
宋爵抬头见他,站了起来,"贺瞻。"
贺瞻奔到他近前,隔着铁栏握住他的胳膊,"怎么回事,参商说你是圆觉教的人,他是不是逼你承认
?"
宋爵道:"他没逼我,我不是圆觉教的人,"
贺瞻大喜,宋爵又道:"他是——"
说着指指尹轻隋。
贺瞻情绪荡了个秋千,愤然道:"难道你是在利用我?你根本不是和我做朋友!"
宋爵摇头:"我们碰见是偶然。"
贺瞻问:"你骗我?!!"
宋爵道:"我不骗你。"
尹轻隋在旁道:"那天真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们哪想到会遇见你。"
贺瞻道:"可你们的确是冲明月楼来的?"
宋爵诚实地点了头。
贺瞻大叫:"过分,你们太过分了!我对你们失望,我失望透顶了都!!"
尹轻隋道:"我们被抓的时候根本没反抗,这是在告诉你,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谁知道会遇见你,
你又缠着孟桥,又中了毒,又邀我们一起来明月楼……"
贺瞻问:"你们不反抗是因为没希望,明月楼高手如云,凭你们几个怎么可能出得去?"
尹轻隋道:"这倒也是。不过你要相信孟桥,他说不骗你,肯定就没骗你。"
贺瞻想了想,实在拿不准该不该相信,口里不断说着:"太过分了,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他整个人又跳又叫,已经气得抓狂。
29、明月楼六 ...
辛良玉在旁边偷偷问:"这人疯了?怎么这个反应?"
元宝道:"你才是疯子,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被关起来,笨的要死!"
辛良玉委屈道:"我那不是在帮你们吗?"
元宝道:"帮倒忙才是吧,梁庸也不拦着你!?"
辛良玉道:"他去找吃的了,只有我一个在屋顶上趴着……"
元宝道:"怪不得,你笨的跟猪一样!"
辛良玉咬住手指,自打他在圆觉教阻拦元宝出谷之后,元宝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他俩的声音越来越大,被贺瞻听到,转头怒视辛老五喝道:"怎么多了一个人?你是谁?"
南瓜给他大概讲了昨晚的事,只是贺瞻怒火无处发泄,一股脑往辛老五身上喷。
元宝道:"他是笨蛋,送上门找死!"
辛良玉抠墙角:"我怎么知道你们只是比试一下,打得那么激烈,我不是担心嘛!"
贺瞻一听更是火自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扬手叫来两名守卫,恶狠狠地说:"把他给我拖出来!"
辛良玉大叫:"哎哎,怎么是我,抓我干嘛!!"
他们被关进来时都被喂了渡麻汤,内力尽失全身无力,自然挣扎不开。
守卫把辛良玉拖出来牢牢按在刑凳上,贺瞻面孔扭曲地说:"都是你的错,害孟桥被抓,看我怎么收
拾你!"
宋爵等人:"……"
辛良玉哀叫:"不要啊,我怕疼!"
贺瞻狰狞地笑:"不要怕,不疼,桀桀桀——"
说着从旁拿出个铁板尺,一下探进辛良玉嘴里,辛良玉"啊啊"地叫,贺瞻往他舌根上一压,辛良玉
"哇"的一声,吐了。
污物都吐到地上一个铁桶里。贺瞻又"桀桀"笑了两声,铁板继续压着辛良玉的下巴,伸手把桶拿起
来,污物统统倒回辛良玉嘴里。
辛良玉拼命抗拒,无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手脚被按得死紧。贺瞻硬是给他灌了个回笼,然后拿麻布
把嘴巴塞住。
辛良玉恶心得死去活来,口里"呜呜"叫个不停,手脚胡乱挣动,恨不得抢把刀给自己个痛快。
元宝看得目瞪口呆,抓着喉咙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贺瞻终于痛快了,一脚踩在辛良玉身上,手肘撑着膝盖,转向宋爵道:"他们把你抓起来,有没有欺
负你?"
宋爵颇有些言语不能的感觉,尹轻隋替他答道:"没有。"然后继续震惊。
贺瞻想了想,"我相信你没骗我。"摆摆手把辛良玉放开。
辛老五立刻拔出口里的麻布,"恶——",又吐了。
他被扔回牢里,元宝瞬间跳离他八尺远。
贺瞻嫌弃地扇了扇鼻子,走回牢房旁边,"孟桥,参商阴阳有没有说要对你怎么样?"
尹轻隋率先恢复正常,走近些道:"他现在不会怎么样,别人倒可能先动手。"
贺瞻皱眉,转头跟守卫说了几句,守卫点头远远走开。贺瞻问:"什么意思?"
尹轻隋道:"你们这监牢守卫森严,苍蝇也飞不进来,唯独头顶没有照顾到,即使有人附在上面也很
难发现。"
贺瞻刚要开口,耳边突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他立刻会意,运气提身跃起,双脚一撑紧紧贴在监牢壁
顶,从下面看上去只有乌黑一片。
尹轻隋推了把宋爵,让他跟元宝坐到一处。远处一个人影走过来,轻声叹了口气。
尹轻隋笑道:"哎呦,少楼主被我们连累了呀。"
贺升林走到牢房前面,沉声道:"哪里来的连累,只是有些麻烦。"
尹轻隋道:"辛苦少楼主了。"
贺升林摇了摇头,问道:"辛苦也谈不上,只是隋兄何必承认你们出自圆觉教?现在事情比较棘手,
想解救诸位难度恐怕会加倍。"
尹轻隋笑道:"不承认也不行啊,你不早就知道了嘛。"
贺升林轻轻一笑,尹轻隋耸肩道:"虽然我不常在江湖走动,但我叔父毕竟是四堂主之一,我跟在他
身边服侍多年,你知道没什么奇怪的,何苦装聋作哑?"
贺升林道:"隋兄不想让我知道,我自当奉陪。"
尹轻隋:"明知道我姓尹还叫我隋兄,我真是佩服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少楼主没必要把我抬那么高的
,你看你小小一个抬手,我们不就都进来了……"
贺升林正色道:"尹兄,你这么说就错了。我尚不计较你们处心积虑接近贺瞻,以友相待,甚至愿救
诸位离开明月楼,尹兄怎可以妄自揣测,以小人之心……"
尹轻隋打断道:"行了,处心积虑的肯定不是我们,你不用在这里循循善诱,小心贺瞻来了,没时间
给你切入正题。"
贺升林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遂淡然一笑:"尹兄实在爽快,不愧为人中豪杰。明人不说暗话,想必尹
兄也看得出,我在明月楼中处境艰难如履薄冰,甚至参商觊觎贺瞻我也无能为力。想保住贺瞻,保住明月
楼,唯有寻找援手相助,方有制胜之契机。"
尹轻隋道:"那你早说不就行了。绕这么大一圈子,给贺瞻使苦肉计,把孟桥牵扯进来,还好他没事
,不然你跟阎王爷做交易去好了。"
贺升林面色一顿,恳声道:"我也是出于无奈,请尹兄莫要怪罪。"
尹轻隋失笑道:"可别逗我,你怎么可能是出于无奈?那坛子神仙醉即使没有孟桥出现,你一样会给
贺瞻喝下去,只不过贺瞻恰好遇见了我们,你当时可能都喜出望外了吧。"
"参商盯着贺瞻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一直等待时机,我们出现的正是时候。于是你用毒酒嫁祸参商,
把我们一块兜在里面,想让圆觉教与参商结仇起隙,谁知道孟桥把毒解了。"
"一计不成又来一计,你巧言劝我们来明月楼,途中装神弄鬼,又故意泄露给参商阴阳知道孟桥的存
在。如果我的身份没被发现,你就怂恿阴阳对孟桥下手好激怒我,让我们出手替你解决心腹大患;如果我
被识破了,你便装模作样前来搭救,顺水推舟提出让我们帮你除去参商阴阳,你一样得逞所愿。"
"这计策真好啊,滴水不漏,借刀杀人,想躲都躲不掉。"
贺升林一直微笑着聆听,等尹轻隋说完他感慨道:"不亏为尹堂主的侄子,心思敏捷见微知著……不
瞒尹兄,神仙醉送到我手里已经有一段时日,我一直下不了决心。贺瞻是我心头挚爱,哪怕只是想着会伤
到他,我都难以忍受。"
尹轻隋笑了一下,"最后你一样下手了呀。"
贺升林道:"我实在是走投无路,隋兄见到参商阴阳了,但凡我有别的办法,也不会走这么一步。参
商阴阳除了好色之外,真没有什么弱点,不抓住这个机会,我很可能连贺瞻也保不住。"
尹轻隋道:"还真是难为你了。"
贺升林不在意他冷嘲热讽,低声道:"话已至此,我便豁出去问这一句,隋兄愿不愿意,做这笔买卖
?
尹轻隋痞里痞气道:"我也得禀报教主,咱小家小户做不了主。"
贺升林问道:"尹兄实话与我说,有几分可能?"
尹轻隋道:"那要看你拿什么来交易。我们现在是被关着,也不见得就出不去,犯不着非要替你卖命
不是?"
贺升林道:"除了蟾蜍,还有什么能让圆觉教插足明月楼家事,我没有那么傻。"他话锋一转,"尹
兄不正是奔着蟾蜍来的,不然怎会束手就擒?"
尹轻隋道:"好吧我承认,这桩买卖我这就答应。"
贺升林笑了,"蟾蜍乃五绝之一,明月楼图腾信物,参商阴阳只怕并不值得我以蟾蜍来做交易……"
尹轻隋道:"咱俩说话真累得慌,别绕圈子了,想要什么大可直说。"
贺升林又朝他靠近一步,声音极轻的说:"参商阴阳不过耳目爪牙,真正的源头不除去,一样无济于
事……"
尹轻隋挑了挑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30、明月楼七 ...
贺升林道:"不管从前多少误会,既然此事可以一举两得使双方获利,你我还应尽弃前嫌,共商大计
才是正道。"
尹轻隋道:"既然是交易,我们自会尽全力而为,希望少楼主别让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升林道:"我大哥已经知道明月楼被圆觉教潜入,依他的性子,必会亲自与你见面。他以为你们喝
了渡麻汤内力全无,提防不够严密,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尹轻隋道:"我们没兵器。"
贺升林道:"到时我会一并带去给大哥过目……"
尹轻隋笑道:"那便有劳了。"
贺升林伸手过来,"尹兄,这是解药。"
尹轻隋接过解药皱起了眉头,"只有三颗药,我们却有四个人。"
贺升林道:"时间仓促,实在是对不住几位。不过不要紧,尹兄请看——"
他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只两寸见方的锦盒,递给尹轻隋。
尹轻隋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却不接那锦盒。
贺升林垂眸一笑,"尹兄,解药确实只有三颗,非是我存心刁难。以你的剑术,解决参商阴阳轻而易
举,并不需要四个人同时出手。孟公子内力稍逊,帮不上什么忙,不如留在地牢休息,以免误伤。至于祸
根本源,只要几位尽力而为,无论结果如何,我一定把买卖做完,孟公子也会完璧归赵,尹兄不必多虑。
"
尹轻隋道:"哦,你让我留他一个人在这儿是我多虑?"
贺升林道:"蟾蜍已经交到你手上,尹兄应该相信我的诚意。"
尹轻隋看着他不动。贺升林微笑,把锦盒透过铁栏放在监牢地上,转身走了。
待他脚步走远听不见了,贺瞻从头顶跳下来,脸色很不好看。
他喃喃道:"太失望了,我更失望了,怎么能这么失望……"
尹轻隋道:"他也是为了保你嘛。"口气明明是落井下石。
发现宋爵看他一眼,尹轻隋立刻改了语调,"贺瞻你不要伤心,贺少楼主对你的感情是很深的。你看
那什么神仙醉,五行阵,不都是为了你准备的?"
他的安慰是南辕北辙雪上加霜。贺瞻更加伤心,话也不想说了。
宋爵走过来挨着尹轻隋,低声道:"解药你们吃了,我留下。"
尹轻隋道:"不行,让老五留。"
辛良玉抱着脑袋也失望了。
宋爵道:"我功夫不行,我留。"
尹轻隋想了想道:"解药我们吃,但你跟我们一起上去。动手时你离我近些,我护着你。"
宋爵道:"你不可分心。我留,等你。"
"不要这样,我们同进同退,我一定可保你周全。"
宋爵抬头看着他,手指摸了摸颈下的长命锁,"我有分寸。"只要服下百灵丹,渡麻汤不是问题。不
过这是他们定情信物的一部分,宋爵舍不得。若贺升林恪守承诺放他走当然最好,要是他反悔,再服下百
灵丹也不迟。
尹轻隋不赞同,"跟我一起出去也一样,交易不做死不了人。把你留在这儿我放不下心。"
宋爵摇头,"我留下,"他贴近尹轻隋的耳朵,"你放心,我出的去。"
尹轻隋握紧他,宋爵又道:"他们守卫难不倒我,你相信我。"
尹轻隋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声道:"万一出不去,不可逞强,等我回来找你。"
宋爵答应,"好。"
尹轻隋心情低落,拉着宋爵不松手。
宋爵安慰他,"没事,我能出去。"
尹轻隋吮吻他耳后肌肤,把锦盒塞进他袖子里,另一只手不断抚着他的头发,"蟾蜍交给你,我们杀
了贺致立刻回来接你。万一中间出了岔子,你有把握就先离开,没有就在这等我。千万不可强求,我一定
会来救你!"
宋爵把蟾蜍推回给尹轻隋,"你收着,我这不保险。"
他伸手从内怀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玉龙眼,"那日我说补偿你一个定情物……"他把龙眼玉交给
尹轻隋,"我们出去后,拜堂。"
尹轻隋紧紧抱住他,反复亲吻宋爵的额角,"好,我们成亲!"
宋爵闭上眼睛,抱住他的腰。
尹轻隋柔声嘱咐他,"你要记得我说的话。"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参商阴阳二人果然来到地牢,道楼主有请。
参商看到贺瞻,上前摸了下他的腰。贺瞻本来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被他一摸醒过来,狠狠瞪他。
参商笑了笑,他对贺瞻势在必得,也不在意这一点反抗。
宋爵以旧疾复发为托词留下,参商看了他一眼,贺瞻说:"孟桥不舒服,我在这儿陪他。"
说着钻进牢里,与宋爵并肩而立。周围是灰墙干草破席,看上去却有种说不出的动人滋味。
参商道:"好,依你,仔细别伤了身子。"
他们离开地牢,贺瞻拉着宋爵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宋爵道:"你怎么进来了?"
贺瞻道:"我太失望了,必须跟你在一块。"
宋爵道:"这里湿寒,对你身子不好。"
贺瞻笑道:"你在,对我身子就好。"他颓然道:"我算绝望了,连升林都算计我,还是在这陪你吧
。"
宋爵道:"也好。"想了想问他,"你有没有渡麻汤的解药?"
贺瞻丧气道:"没有,全明月楼只有大哥手里有,不知道升林从哪弄的解药。"
宋爵道:"算了,不要紧。"
他俩靠着坐在干草上发了会儿呆,贺瞻道:"早上听他们说那么复杂,心里总觉得玄的很。"
宋爵问:"你不想救你大哥?"
贺瞻道:"不想。救了他,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我送给参商了,四哥也被他关了这么多年。他眼里
没有我们这些兄弟,我早不想在明月楼里呆了。人家是父子俩,他们爱争爱斗是他们的事,我谁也不帮。
"
宋爵问道:"你为什么喜欢你四哥?"
贺瞻的笑声含在喉咙里,"我从小喜欢他,五岁就想娶他。"
宋爵奇道:"五岁?"
贺瞻被他问的害羞,"他是明月楼最聪明的人,每个人都喜欢他。"
宋爵道:"你也很聪明。"
贺瞻嫌弃地笑,"我可不聪明,升林骗我这么久,我一点不知道。"
宋爵道:"你不喜欢他。他骗你无所谓。"
贺瞻想了想,"也对,跟我没关系。"忍不住叹了口气,"哎,四哥喜欢我就好了。"
宋爵道:"他不喜欢你?"
贺瞻道:"他喜欢别人,喜欢得都疯了。我十二岁的时候,他跟别人私奔,被抓回来一直关到现在,
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但我知道他从来不后悔。他那时被打得人形都没了,嘴里却在说,贺衍此生
无悔。"
宋爵突然动了一下,他问:"你四哥叫贺衍?"
贺瞻道:"是啊。"
宋爵重复道:"贺衍,他叫贺衍。"
贺瞻道:"你知道他?也对,从前他名满天下,无人不知。"
宋爵半天没有说话,贺瞻问他:"你为什么喜欢他?"
宋爵没反应过来:"嗯?"
贺瞻道:"你为什么喜欢那个姓尹的?"
宋爵道:"他很好。"
贺瞻问:"哪里好,我怎么看不出来?"
宋爵道:"他对我很好,他帮我。"
贺瞻道:"帮过我的人多了,我都喜欢了不成?"
宋爵道:"他不骗我。"
贺瞻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宋爵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相信他。"
贺瞻挽着他,"给我讲讲。"
宋爵道:"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和现在不一样。"
那时的尹轻隋和现在完全不同,就像是两个人。
他热情洋溢,笑容永远挂在脸上,时而得意忘形,时而死缠烂打,表情极为丰富,好像永远不会疲惫
。
他们一天天熟悉,尹轻隋一天天转变。在京城是一个样子,进了山谷是另一个样子……
然后,他们在早春的海棠树下定情。尹轻隋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尹轻隋其他的面貌,许多人都见过。
但谷底定情时的尹轻隋,只有宋爵一个人知道。
——从那时起,在宋爵面前的尹轻隋,再也没有变化过。
31、明月楼八 ...
宋爵说了一句话便陷入回忆里。贺瞻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头靠在他肩头,不小心睡着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贺瞻听到有人叫他,睁眼一看,是贺家老七贺枕。
贺枕身后带了几个人过来,贺瞻问道:"七哥,你怎么过来了?"
贺枕道:"刚才圆觉教的人突然动手,杀了参商阴阳,重伤大哥,连升林也险些没命。"
贺瞻惊讶:"什么?"怎么两边都受了伤?
他和宋爵对望一眼,恐怕又是贺升林从中作梗。
贺枕道:"这个孟桥是圆觉教的人,大哥让我们严加看管。"
贺瞻道:"圆觉教的人没抓到吗?孟桥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贺枕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一起的,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贺瞻道:"我不管!"
贺枕道:"老八让开,大哥被伤得很重,现在还流血不止,都是他们这帮邪教妖人做的好事!"
贺瞻抱住宋爵,"不行,你们别伤他!"
贺枕皱眉道:"老八,你怎么回事?"
贺瞻道:"我不捣乱,但我要跟着他,把我和孟桥关在一起!"
贺瞻整个人盘在宋爵身上,宁死不分开似的。贺枕对自己的弟弟没办法,只好把两人一块儿带走。
他们把宋爵的眼睛蒙上,转进另一个牢房,牢里的犯人见到贺枕贺瞻,立刻站起来见礼。他们明是犯
人,暗中其实是把守底牢的守卫。
贺枕在监牢的墙上按了几处,那面墙吱呀呀打开,露出一排黑漆漆的台阶。
贺瞻带着宋爵走在中间,他似乎很兴奋,口里小声地哼着小曲。下了楼七转八绕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总算到了真正底牢的位置。
贺枕开锁,贺瞻拉着宋爵走进铁门,把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
里面是和上层一式样的监牢,只有四五间的样子。其中一间关着人,头发胡子乱蓬蓬的,窝在墙角一
动不动。
贺瞻跟贺枕撒娇:"我要挨着他!七哥,你让我挨着他。"
贺枕叹了口气,点头道:"把他们关进旁边那间。"
贺瞻几乎迫不及待地钻进牢里,贺枕让下人多备几床褥子和干草取暖,低声跟贺瞻说:"老八,你少
待会儿,大哥知道了会生气的。"
贺瞻道:"嗯,我知道,他现在顾不得我,你去吧。"
贺枕带着人走了,牢房的门锁得严严的。贺瞻等他们关上门,扑到铁栏边道:"四哥,四哥,我是老
八呀。"
没有回应,贺瞻毫不气馁,柔声道:"四哥,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以前来看过你的。"
那人充耳未闻,伏在干草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贺瞻道:"不理我也不要紧,你知道我来了就好。四哥,前几天我喝到神仙醉了,跟小时候你给我喝
的一模一样。"
墙上的火把扑烁,映得贺瞻的心也跟着颤抖,他隔着栏杆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把胳膊伸过铁栏,试图
去够那人的衣角。
宋爵走到旁边,问他道:"这人是贺衍?"
贺瞻够不到人,无奈地挨着铁栏坐着,"是他。"
宋爵道:"你多久没见过他?"
贺瞻叹气道:"有四五年了。上次偷偷进来,差点被大哥打了一顿。"
宋爵道:"他真是贺衍?"
贺瞻奇道:"是啊,怎么了?"
宋爵半响一言未发,贺瞻觉得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说不出来,不禁问道:"孟桥,怎么了你这是
?"
宋爵对着那人沉声道:"你就是贺衍?"
贺衍趴在地上不动,要是没有胸膛起伏,就跟死人一般无异。
宋爵吸了口气,道:"如果你是贺衍,回答我一句话。"
贺瞻站了起来,扶住宋爵道:"你怎么跟他说话,四哥连我都不理的。"
宋爵一字一句问:"你可认识娄森?"
贺瞻道:"他不会说的,他这些年一句话没说过。"
说完惋惜地看过去,谁成想竟然看见贺衍坐了起来。贺瞻大叫道:"四哥,四哥,你记得我了吗?"
贺衍默不作声,盯着宋爵看。
贺瞻意识到他是在看宋爵,赶忙转头跟他说:"你刚才说什么了,快点,接着说。"
宋爵慢慢道:"你认不认识娄森?"
贺衍不知多少年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哑的像是被砂石碾过:"……既然你问,便知道我认识。"
宋爵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贺衍道:"我跟他私奔,你说是什么关系?"
宋爵倒吸了一口气,手不由扶住铁栏。
贺衍慢慢爬过来,靠在铁栏边问:"你是谁?"
宋爵说不出话,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贺瞻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焦急地又摸又拍。
宋爵制止了他,低声道:"你是贺衍?"
贺衍"荷荷"嘶笑:"你又是谁?"
宋爵重复问道:"你当真是贺衍?"
贺衍道:"我是贺衍,你是谁?"
宋爵喃喃地说:"贺衍还活着。"
贺衍慢慢道:"你是贺致派来的?"
贺瞻想开口辩解,却知道此时不是自己开口的时候。他老实呆在一旁,紧张地看着这两个行为怪异的
人。
宋爵道:"我是谁,你不知道。你不认识我,你可能认识我父亲。"
贺衍懒懒道:"说吧,我听听这个故事编的怎么样。"
宋爵道:"你是贺衍,我不骗你。"
宋爵顿了一会儿,慢慢道:"以前,我父亲喜欢看一幅画。他把画挂在密室里,谁也不能看,不能碰
。"
贺衍不自觉抓住铁栏,侧耳聆听。
宋爵道:"我八岁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带我进了密室,我第一次看到那幅画。"
"画中林木森森,两个人站在楼前携手而立,头顶一只赤顶仙鹤,展翅飞舞。"
他越说,贺衍呼吸便越急促,抓着铁栏的那只手抖个不停。
宋爵接着道:"他让我一直看,把画上每一笔每个字都记牢,然后把画扔进火盆中付之一炬。
从那天起,他的病越来越重,不到一年,他过世了……"
贺衍的手指猛的抓住宋爵,他颤抖着声音说:"你是,你是山峦的儿子……"
宋爵点头:"我叫宋爵。"贺瞻霎时瞪裂了眼睛。
贺衍喘着气问道:"那画里写着什么?"
宋爵道:"写着两行字。"
贺衍急道:"是什么?"
宋爵道:"我已经说了这些,该你来证明你的确是贺衍。"
贺衍声音沙哑,手指紧紧抠进宋爵肉里,一字一字用力道:"画上写着:纸短情长,此生无悔。楼外
森——
宋爵接道:"——鹤中眼。"
贺衍眼中热泪狂涌,泪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山峦死了。"
宋爵心中大痛:"快十年了……"
宋爵再说不出话,反手抓住贺衍。那双手已经只剩皮骨,握在手里咯得生疼。
贺衍道:"他是怎么死的?"
宋爵道:"我原以为是我叔叔害死的,但是……"
贺衍急道:"但是什么?"
宋爵道:"但是我发现,他的死可能与明月楼有关……"
贺衍急促地喘了几声,"慢慢说,都讲给我听!"
宋爵点头,把当年宋山峦过世的经过和元宝在祁安临房中偷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都告诉贺衍。
半响贺衍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和娄森害了他!"
宋爵问道:"怎么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
贺衍道:"他们猜对了一半,这也很不容易了……"
小剧场:
贺瞻:"姓尹的,你一直嫉妒我是不是?"
尹轻隋挖鼻孔:"谁嫉妒你,孟桥是我的!"
贺瞻:"他根本不叫孟桥,你个笨蛋,桀桀桀……"
尹轻隋:"!怎么可能……哼,他不叫孟桥也是我的!"
贺瞻:"他长的也不是这个样子,桀桀桀……"
尹轻隋:"WHAT??……他不长这样也是我的!"
贺瞻:"我知道他真名叫什么,桀桀桀……"
尹轻隋:"……真名怎么了?他是我一个人的!他只跟我一口气说过三句话以上,跟你没话讲!"
贺瞻:"我听他一口气说过几十句,桀桀桀……"
尹轻隋:"……妈的,让我哭一会儿!"
32、明月楼九 ...
这个故事,又要从头说起了。
十几年前,贺衍正当年少,他是明月楼中文才武功数一数二的人物,风姿绰约,美如冠玉。
当时贺致已经确定为下一任明月楼楼主,而他和贺致是同父异母,彼此间感情并不亲近。
贺衍在明月楼中声名显赫超过贺致,难免屡受猜忌,连他母亲也被牵连其中。种种苦涩无奈难以尽表
。
他的亲生父亲,当时的楼主贺晚今,交给他一个秘密任务,若能完成可许他楼主之位。
贺衍没办法说不。
于是,他认识了当时武林第一高手娄森。
那次见面,真好比金风玉露相逢。贺衍不知花了多少心力,竟令娄森对他一见倾心。
他柔情似水,口中甜言蜜语不断,娄森为情沉迷,自然天旋地转不分黑白。
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时,贺衍诱惑娄森盗出青蚨。
娄森开始拒绝,慢慢犹豫挣扎,最后终于点头应许。
他离开贺衍回岛,留下贺衍每日心神不宁,心里饱受煎熬。这时贺衍哪还不明白,自己是真的爱上了
娄森。
楼主宝座,对他而言无足重轻。
娄森回来之后,贺衍画了一幅画给他,表达心中似海深情。他们真正两心相印,海誓山盟。
不久后,贺衍下定决心回明月楼复命。他想接母亲出来,承欢膝下让她不再受苦。
可惜他等到的是一具尸首。她已与数日前自裁,含冤而死。
贺衍痛彻心扉怒火中烧,一不做二不休,偷走明月楼中的蟾蜍。母亲的死令他失去理智,满心只想报
复贺晚今的淡漠和残忍。
他低估了父亲对五绝的执念。
贺衍带着蟾蜍与娄森团聚,柔情蜜意羡煞人眼。
娄森介绍他的挚友宋山峦给贺衍认识,贺衍对他亦推心置腹,结为莫逆之交。
娄森武艺非凡神功盖世,其人却单纯善良,待贺衍堪比挚宝。
贺衍自小钟鸣鼎食,聪明绝顶且成名多年,唯独没受过这样的温暖。
自己明明骗了他,那人全不计较,依然把他放在手心里疼爱宠溺,像对待五岁稚童,只差衣来伸手饭
来张口。
贺衍恨不得掏出心肝来回报他。爱上娄森,是他一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他们藏在永州城中,准备避过追捕后同游天下,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让粗茶淡饭吃起来好像皇宫御
膳。
爱人与知己相伴,贺衍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安宁的一段日子。
——那是他们最后的时光。
一日贺衍出门,准备买一些食物和衣服。
东虞岛的人,突然出现了。
他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外都是血。娄森双脚被砍断,耳朵烂在脸上,肚破肠流,血肉模糊,身子已经
凉了。
外面还有许多尸体,死相更加可怖。
东虞岛来抓捕的人全军覆没。
他的娄森是武林第一高手,既然豁出性命,怎么会让他们好过。
这其中当然也有明月楼的功劳。
贺衍根本没反抗,任凭自己被捆起来,他父亲出现在眼前,笑容满面。
他自然开心,能拿到蟾蜍与青蚨,他乐得嘴都歪了。
可惜他找不到蟾蜍,挖地三尺只有一个青蚨。
轮到贺衍笑了,他笑的真是发自肺腑。
蟾蜍早让宋山峦带走藏起来,他们别想找到。
而这个青蚨,也已经空有其表了。
贺衍是什么人,他才智双全,绝顶聪明,精通机关算术,人称探囊取物手。
从前明月楼中只有一个蟾蜍,他又不以为然,是以未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后来青蚨在手,他轻易找到关键所在,打开了青蚨与蟾蜍,取出其中的地图。
只是这个秘密,他是死也不会告诉他们的。
他们发现了秘密之后,本想把宝物毁掉,后来改了想法,决定把宝物藏起来,防患于万一。
万一哪天不幸被俘,还有以物换人,进行交易的机会。
贺衍和娄森不能露面,是宋山峦出去藏起地图与蟾蜍。青蚨留在手边,想着有可能的话还给东虞岛。
可惜,终究两败俱伤。
他的娄森死了,再也没有交易的必要。
他骗贺晚今说把五绝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立刻被押走了。宋山峦很快就会回来,不能被他们发现,
当然要赶快离开。
宋山峦见到娄森尸体的那一刻,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他料得贺衍定是拼死为自己引开敌人,不然
他不会把娄森的尸体留下。
他一把火烧了屋子,转身离开。带着那个贺衍死都不会说出去的秘密,不知道贺衍在哪,不知道他是
不是还活着。
他回到云海山庄守株待兔,期待着贺衍有一天会突然出现。
等东虞岛第二批人到的时候,眼前只剩一堆灰烬。
当初结识娄森之时,贺衍不怀好意有所图谋,来往时都选在隐秘之处。是以东虞岛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更不知道娄森为何盗宝叛门。
东虞岛就此陨落。从那天起一天天衰败,徒留前尘喧嚣。
同样的,从那天起,贺衍再没见过外面一草一木。
无论他们怎么用刑,贺衍始终不肯说出蟾蜍在哪里。
第二年,贺晚今死了,他还是不开口。三年之后,再没有人问他。
贺衍喃喃道:"没想到他们找到了山峦,对不起,孩子,我对不起你……"
宋爵道:"不怪你。"
贺衍道:"他是为我们死的。他知道云海山庄斗不过明月楼,但他不想把东西交给他们,又怕连累你
们母子……"
宋爵道:"是我爹愿意的"
是的,宋山峦愿意。宋爵原来的困惑都解开了。
宋山峦明知道亲生弟弟对自己下毒,还是决定喝下去。
贺衍和娄森相信他,把地图交给他保管。他也用性命回应了这份信任。
他必须死,他不死,罗玉母子便会遭殃,即使他交出蟾蜍,明月楼也不会放过他。
他不仅必须死,还得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甚至要将杀自己的人叫到床前,故作临死托孤,把那个空壳蟾蜍交给他。
宋爵低了低头,没想到他真正了解自己的父亲,是在他死去近十年的时候。
贺衍默默流着眼泪,宋爵也沉默不语,贺瞻傻乎乎地站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话。
安静了很长时间,贺瞻突然摸了摸宋爵,"你不是孟桥。"
宋爵道:"不是。"
贺瞻道:"你叫宋爵?"
"嗯。"
贺瞻问:"真的孟桥呢?"
"死了。"
贺瞻瞪他:"你杀的?"
宋爵摇头:"不是,祁安城杀的,孟桥是我师兄。"
贺瞻想了想,"你要给他报仇……"
宋爵点头。
贺瞻犹豫了一会儿,"你没骗我?"
宋爵看着他,"我不骗你。"
"真没骗?"
宋爵说:"没骗。"
贺瞻想了想,"那好吧。"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我歇会儿,折腾一天了都!"
说是休息,他手却偷偷扯住贺衍的衣角,心里激动得一塌糊涂。
十几年了,终于又听到贺衍的声音,甚至能摸到他,贺瞻真是心满意足。
偷窥了会儿贺衍,贺瞻道:"孟桥……不,宋爵,升林给你们的蟾蜍,是假的。"
宋爵道:"嗯。"
贺瞻道:"你知道真的在哪里吗?"说完立刻摇头,"不要,不要告诉我,这东西太害人了。"
宋爵道:"我不知道。"他对贺衍说:"抱歉。"
贺衍道:"无所谓在哪里,我不在乎。"
贺瞻控制不住轻轻叫了声:"四哥。"
贺衍转头看着他:"……老八,你长大了。"
贺瞻几乎想嚎啕大哭:"四哥,我,我好想你!"
贺衍点了点头,贺瞻哆嗦着伸手碰他的胳膊,道:"你还活着,我真怕你已经死了。"
贺衍嘶声笑道:"荷荷荷,我当然要活着,我要比贺致活得长久。"
他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侮辱折磨,全凭着一口气撑下来,为的不是别的,只是想看看当年伤害娄森的
人,最后会落得如何个死法。
贺瞻道:"宋爵,你会使毒,有药材的话你能解开渡麻汤的毒效吗?"
宋爵摇头道:"恐怕不能。"
贺瞻抓着贺衍的手,轻声道:"不要紧,四哥,等我去找升林弄解药来,再想办法来带你走好不好?
我们离开明月楼,我长大了,一定可以带你逃出去!"
贺衍沙哑地笑:"我家老八真的长大了。"
贺瞻满足地笑,"只要你愿意跟我出去,我肯定能救你。"
他不断喃喃自语,整个人陷入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眼神都涣散了。
33、明月楼十 ...
底牢中不见天日,他们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天。
期间有守卫给他们送食物,清理牢房,只是不跟他们讲话。
贺枕来过一次,神情复杂地看着宋爵,贺瞻问他原因,贺枕就是不讲。
宋爵也不理会,贺衍时不时问他一些宋山峦的事,他一直在努力回想,只是很多他都记不大清了。
贺衍不强求,他靠着铁栏,闭着眼睛徜徉在回忆里。
当年种种往事在脑海中交错,娄森一笑一动仿佛仍在身边陪伴,时而他惨死时的样子浮现眼前,鬼魂
抓住自己说,你不悔,我亦不悔……
贺衍忽喜忽悲,喉头一股腥甜始终压不下去。
不知是第几天,守卫来送饭的时候,贺枕也出现在底牢中。
贺瞻问他:"七哥,现在怎么样了?"
贺枕看了眼宋爵道:"你的朋友的确与圆觉教有关。"
贺瞻当然知道他和圆觉教有关,抓着贺枕的胳膊问,"大哥要拿他怎么办?"
贺枕瞪了他一眼道:"大哥受伤你怎么不问?"
贺瞻道:"我知道大哥肯定不会有事。你告诉我,要拿宋……孟桥怎么办?"
贺枕道:"放心,你这小友靠山硬得很。圆觉教用蜉蝣来换他,咱们不会伤他一根头发。"
贺瞻惊讶,"蜉蝣?那不该在谢云意手里吗?!"
贺枕笑道:"早被圆觉教盗走了,谢云意是个骗子。"
贺瞻问道:"那你要把孟桥带去交换吗?"
贺枕道:"别告诉我你又要跟着!"
贺瞻笑嘻嘻道:"不跟,不跟,你现在就要带孟桥走?"
贺枕道:"圆觉教的人已经在等着。"
贺瞻道:"我不跟你们去,我能留在这儿吗?"
贺枕瞪他:"当然不能!"
贺瞻撒娇道:"七哥,再给我一会会儿跟他告个别好不好,拜托拜托,我求你了!"
贺枕是软性子,叹了口气,无奈道:"去吧,只能说两句话。"
贺瞻道:"七哥,你离远点,我不好意思。"
贺枕翻了个白眼,果然远远走开。
贺瞻赶忙跳到贺衍身边:"四哥,我走了,你等我救你!"
贺衍点头。
宋爵一直在旁边听着,突然道:"解开渡麻汤毒,你有多少把握逃掉?"
贺衍道:"八成以上。"
宋爵伸手在颈间长命锁上一拨,百灵丹掉了出来。这几日被关在底牢,又有贺衍在,他一直没想逃走
的事,百灵丹没派上用场。
宋爵把百灵丹塞给贺衍,"逃出来,去云海山,我会来找你们。"
贺衍把药接过来,沉声道:"好,一言为定。"
贺瞻紧紧抓着他的手,"宋爵……"
宋爵道:"贺瞻,我问你,陈之慕在明月楼吗?"
贺瞻疑惑,"谁?我没听过。"
宋爵道:"没听过最好。记得,去云海山等我。"
贺瞻郑重地点头。
贺枕走过来道:"差不多了,走吧。"转头向宋爵道:"孟公子,请!"
宋爵顺从地走出牢房,贺瞻跟着他到地牢口便被拉开。
贺枕带着宋爵走到那日晚宴所在的大堂,尹轻隋果然站在那里,见到宋爵,狠狠地盯着他看了半天,
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下人接过来呈到上位,那里坐着一个人。四十多岁年纪,脸色平静带着些苍白,一手微微抚着胸口,
正是贺致。
贺致打开布包,凝神看了一会儿,轻声叹气道:"果然是真品,圆觉教好信誉。"
尹轻隋道:"既然是真品,人我们带走了,望明月楼亦能守信。"
贺致点了点头,"这个自然。"他看了看宋爵,"圆觉教如此慷慨,恩怨自当一笔勾销,祝两位比翼
双飞,白头到老。"
尹轻隋笑道:"承楼主吉言。"
他一步一步朝宋爵走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贺枕放开宋爵,他立刻被抱进那个人怀里。
尹轻隋胸膛剧烈地起伏,宋爵轻声道:"你来了。"
尹轻隋喘着气,在宋爵耳边艰难地说:"我们走。"
他孤身一人携至宝来明月楼换人,其中凶险不言自明。
宋爵紧紧握着他的手,头也不回踏出大门。
门口拴着尹轻隋带来的两匹马,他们纵身而上策马疾驰。
不多时便将明月楼远远抛在身后。
快马一口气跑了一个时辰,尹轻隋终于拢了拢缰绳,从官道上下来进入林子里。
宋爵跟在他身侧,着迷地看他的侧脸。
尹轻隋在马鞍上一撑,翻身跳到宋爵身后,抱住他的腰,缠绵地吻了吻他,轻声道:"等急了吗?"
宋爵:"嗯?"
尹轻隋道:"你在明月楼里七天,是不是怀疑我不来了?"
宋爵摇头,"我相信你。"
尹轻隋抱紧他,"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宋爵道:"没有。贺瞻护着我。"
尹轻隋不太高兴,"他能做什么护着你,我才是你男人!"
宋爵回头亲他下巴:"是。我一直等着你。"
尹轻隋心里飘然欲仙,搂着宋爵策马慢慢往林子里钻。
宋爵道:"蟾蜍是假的。"
尹轻隋道:"本来也没希望它是真的。"
宋爵道:"你把真的蜉蝣给他们了?"
尹轻隋道:"贺致亲手碰过蜉蝣,做不了假呀。"
宋爵问:"你打算怎么办?"
尹轻隋看着他,笑得诡异,"你知道为什么克己做的糕点总那么难吃吗?"
宋爵摇头,"不知道。"
尹轻隋道:"因为他的味觉和嗅觉异于常人,他能闻到我们闻不到的气味儿……"
宋爵眨了眨眼睛,表情很认真,"嗯?"
尹轻隋道:"贺致拿了蜉蝣,第一反应,八成是把它和真的蟾蜍放在一起研究。蜉蝣上涂了药,克己
顺着它留下的味道,可以摸到藏宝处……"
宋爵想了想道:"难怪他做的玫瑰糕如此难吃。"
毕竟害他吐过一场,宋爵不是大方的人,内心深处暗怀怨念。
他们慢悠悠在树林中穿行,只顾缠绵悱恻,不管辛良玉几个人等得死去活来。
终于看见他们俩人影的时候,周老朽险些老泪纵横,"我的教主诶,您可终于回来了,急死老朽了哇
——"
尹轻隋正贴着宋爵耳朵说话,被他打扰脸色不善地说:"我上次回来也是这句,你能不能有点变化?
"
周老朽抱着他大腿假哭,尹轻隋瞪向何荣让他把人弄走。
宋爵下了马,元宝立刻朝他跳过来,抱住他脖子道:"你回来啦!"
宋爵点头,摸了摸他脑袋。
元宝紧张地说道:"那个贺升林太卑鄙了,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宋爵摇头,"没有。"
元宝总算放下心来,想到就要远远离开该死的明月楼,一时难以克制兴奋,突然翻身跳到树枝上,仰
天一声长啸。
啸声在林中飘荡,很快远处响起阵阵狼吼,一声连着一声此起彼伏,蜿蜒数里皆有回应。
众人目瞪口呆,尹轻隋跳下来紧紧抱着宋爵,贴在他耳边撒娇道:"你家弟弟太恐怖了。"
宋爵拍拍他没做声,暗中思考一个问题。
孟桥死前嘱咐他,在外面不可露了底细,行事要谨慎低调,有外人时轻功只能施展六成以下,他假扮
孟桥更是不能告诉别人等等。
但他没说别的事能不能讲……
娄森的死,贺衍的存在,空壳蟾蜍和青蚨,这些事和孟桥似乎没有关系,却与宋爵的身份有关。
他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贺瞻兄弟,那尹轻隋呢,该不该跟他讲?怎么讲?他会说什么……
这大概是宋爵出山以来最大一个难题了。
34、战原堡一 ...
略为休整一番,周老朽牵了马跟他们一块走,梁庸跟方克己盗得二绝后会直接回总坛,不与他们同行
,何荣则回了白乙庄。
带好干粮,五人五马轻骑简行,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蜀地。
太阳从正头顶慢慢西偏,月亮升起来了。星星散在天边,夜风吹着有种潮湿感。
虽是夜行,宋爵心里一直兴奋,没有感觉到疲惫。
几人正放马狂奔,尹轻隋突然勒住缰绳,"驭——"
林子深处影影绰绰,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恐怕有人埋伏。
辛良玉立刻抽出软剑按在手里,周老朽也警惕起来,四处查看。
宋爵策马慢慢靠到元宝边上,"怎么了?"
元宝道:"至少二十人。"
宋爵轻声道:"我听不出来。"
元宝奇道:"怎么听不出来?"
宋爵道:"渡麻汤的毒未解。"
元宝横刀在手,"没事儿,有我在。"
宋爵看了眼尹轻隋,刚才一直犹豫,最后也没有告诉他。谁知会碰到埋伏。
他从怀里取了两颗以前配的药丸夹在指间,希望这次能顺利脱身。
尹轻隋向着树林嘲道:"明月楼列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自诩名门正派,原来不过如此。前方高人,
行事不妨光明磊落,让我等瞧个明白。"
一个人在林中朗笑道:"与邪教妖人何谈光明磊落之词?"
尹轻隋道:"未想是战原堡祁堡主大驾光临,尹某幸甚啊,贺少楼主当真有人脉!"
贺升林慢慢走出,微笑道:"贺某的无奈早先已与尹兄说了,此举也是无可奈何。若不将尹兄斩草除
根,他日必留后患,贺某大意不得。"
尹轻隋道:"你怎么是大意呢?你一点没大意!我们几个为你杀掉参商阴阳,更险些除去你亲爹贺致
。你装模作样与我们交手,假作不敌受了重伤,一转头立刻不认账。——这要是大意,那我早就大意死了
。"
贺升林道:"贺某着实不知尹兄所言何事,还请尹兄莫要挑拨栽赃,信口胡说。"
尹轻隋奇道:"我怎么就学不会你这样一面做道貌岸然,一面行小人之举呢,你教教我?"
贺升林笑道:"尹兄不必气恼,你若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尹轻隋道:"我恼了吗?我自己都没发现。你这招睁眼说瞎话甚好,我是真想学学啊。"
元宝嘿嘿笑了两声道:"你学不来的!"
尹轻隋道:"也是,没有天分。"
贺升林道:"尹兄无需自谦,你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圆觉教旗下一个普通喽啰。能动用蜉蝣做交
易,可见尹兄不是一堂之主就是圆觉教枭首,身份非比寻常。能除掉尹兄,也是贺某为武林积一桩功德。
"
周老朽道:"贺少楼主,老朽有句话一直想讲,却不知合不合适,还请少楼主定夺。"
贺升林道:"但讲无妨。"
周老朽道:"少楼主,你的脸皮真的很厚。"
贺升林微笑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阁下的教诲贺某记住了。"
尹轻隋突然笑了:"少楼主,相识之始,我以为你和我是一种人,后来发现不是。"
贺升林面色不变,任他打量。
尹轻隋道:"想必你很庆幸不是,我也一样。"
贺升林淡然道:"多谢尹兄美誉。"
祁安城出现在他身后,眼睛直直看着宋爵:"我来接你。"
宋爵没理解上来,"?"
和尹轻隋在一起久了,他几乎把祁安城的事儿给忘掉。
祁安城道:"孟桥,我是专程来接你的。贺少楼主飞书与我告知你近况,不然我还不知晓你混进了圆
觉教。"
宋爵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来接我?"
元宝在旁边意味不明地嗤笑。
祁安城也不在意,柔声道:"你是为了我才和他们混在一处,我心里明白,这一年多当真难为你了。
"
宋爵没说话。
祁安城道:"孟桥,莫要与我置气,同我回堡,我保证再不会发生从前的事,我们重新开始。"
宋爵哑声道:"我要是不跟你走呢?"
尹轻隋一直听着他两人对话,听到这一句脸上露出笑容,喜道:"这才对嘛,跟他那多废话!"
他转向祁安城道:"祁堡主,孟桥现在是我男人,跟你没关系,你想让他跟你走,先得问问我答不答
应!"
祁安城笑道:"现今这样子,恐怕由不得你不答应。"
他话音刚落,林中埋伏突然发难,数十人一拥而上。
尹轻隋拔出青瓬剑,笑道:"来吧,老爷我跟你们耍耍!"
几人飞身下马,与敌手短兵相接,尹轻隋如同孤魂厉鬼在敌丛中游荡,所到之处必有血光。
贺升林也加入战局,只是他前几日做戏做得到位,身上的确带了伤。辛良玉轻松缠住了他,软剑专往
他要害处招呼。
祁安城并未出剑,他看着宋爵慢慢往他这边走。
元宝把宋爵护在身后,手中短刀在月色下发出寒光。宋爵偷偷在他耳边说:"他不会伤孟桥,要是力
有不敌,你们先走。"
元宝不肯,宋爵低声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露真。"
元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祁安城出手了,一招盘龙出海仿佛携千军万马而来,剑势压人。元宝左右手各持一把短刀,头微偏躲
过剑锋,身子呈诡异的姿势撞过去。
祁安城回手一剑,左脚点向元宝腿间要穴,元宝膝盖顺势下弯,脚尖勾起地上的尘土踢出去。
祁安城屏住气息,不慌不忙转了剑势,斜斩向元宝左肩。
元宝堪堪避过,被削掉一缕头发。
祁安城淡然一笑,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元宝对敌经验到底不足,渐渐显露败势。宋爵站在一旁不
声不响,战原堡出动这么多人,恐怕今日之事难以善终。
正想着,元宝口中轻呼一声,一柄短刀脱手,祁安城一个转身,把宋爵拉到怀里,长剑指着元宝道:
"我不伤你,退下。"
宋爵给他递了个眼色,元宝僵在原地没动。
却听尹轻隋长啸一声,身子一起一落,跃到宋爵身前,青瓬剑不由分说刺向祁安城拉住他的手臂。
祁安城剑尖一挑,直逼尹轻隋胸口,尹轻隋回剑挡开,依然朝祁安城手臂袭去。
祁安城执剑相迎,招式犀利毒辣,尹轻隋不理会他的攻击,一心想挑开他抱着宋爵的手,祁安城又哪
里肯放。
宋爵腰间软筋被祁安城掐住,话说不出,也动不了。双方各有执念,不似比剑,只管抢人。
转眼间两人已走了十几招,尹轻隋怕伤到宋爵,先停下攻击,剑尖直指祁安城,眼睛却看着宋爵,恨
声问:"你让他抱你!?"
宋爵皱了皱眉,尹轻隋眼中分明是怀疑失望。他身上已有几处衣服被划破,略显狼狈,脸上满是怒火
,"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你骗我!"
祁安城松开他软筋,宋爵立刻道:"相信我。你先走——"
尹轻隋怒视着他一动不动,身后不断有利器袭来,元宝站在背后为他一一挡过。他不管不顾,只瞪着
宋爵。
宋爵喝道:"元宝!"
祁安城直觉地看过去,宋爵捏碎指间药丸正欲洒出,腰间又被祁安城重手捏牢。
药粉落在草地里,祁安城看见了柔声道:"怎么还闹脾气?"
宋爵没有回应,昏了过去。
尹轻隋眼睛里黑得像有风暴肆虐,元宝急忙拉住他,低声道:"脱身要紧,你相信他!"
尹轻隋回头狠狠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扑入战局。
祁安城抬手,身后一个属下立刻上前:"堡主。"
祁安城低声道:"殷四,这里交给你。一个也不要留。"
殷四拱手道:"是!"
祁安城点头,抱住宋爵翻身上马。
低头时他看到了宋爵颈间的长命锁,两指略一用力摘了下来,搭在掌心看了看,低笑道:"我不知道
你喜欢这种东西。"
将长命锁随手扔在地上,祁安城调转马头,几名手下护在他周围,一路飞奔而去。
35、战原堡二 ...
宋爵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床上。他双手都带了锁链,各有五尺直连到墙壁里,可以活动,但不足下床
。
祁安城坐在床边,见他睁开眼睛,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孟桥,醒了?咱们已经回来了。"
宋爵看着他没回答。
祁安城笑了笑,道:"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宋爵低声道:"不饿。"
祁安城从旁拿出一条金色的细链,笑着说:"我从前还不知道你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
他温柔地除去宋爵的袜子,轻轻把金链给他戴上,"喜欢吗?我亲手选的,纱曼也说很漂亮。"
祁安城把袜子重给他穿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沙曼,但她不过是个下人,你想的太多了。你总是喜欢
胡思乱想。"
宋爵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到怀里摸出一个布囊,里面是空的。一直贴身带的那两张画像不见了
。
宋爵道:"你知道了。"
祁安城神色不变,柔声道:"知道什么,你为我吃了很多苦?我一直知道的。"
宋爵道:"你是刚刚知道,还是早就知道了?"
祁安城笑道:"孟桥,你是不是睡得迷糊了?"他端起床边一只汤碗,"我让厨房做了雪梨枇杷膏,
给你养养嗓子。你这病都有一年多了,怎么还不好?"
宋爵撑起身子,淡淡说道:"你害怕了。"
祁安城把碗放在床头,"孟桥,身子不舒服就再睡会儿。我有事先去忙,下人不会自己进来,你需要
服侍叫一声就可以。"
他用指背抚了下宋爵的脸颊,起身往外走。
宋爵问:"他们脱身没有?"
祁安城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出了门。
宋爵慢慢躺倒,拉了把手腕上的铁链,即使有内力在身也挣脱不开,索性闭上眼睛睡觉。
睡醒了有人送吃的,方便有下人专门伺候,问他们话却不回答。
宋爵整整躺了三天,祁安城才出现在屋子里。
他端了碗粥给宋爵,看着他喝完,爱怜地给他擦嘴。
宋爵摇了摇头,问他,"你抓到他们了?"
祁安城柔声道:"怎么会抓住他们?"
宋爵放松下来,祁安城又道:"自是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宋爵一震,"你说什么?"
祁安城把他的手掌放在手里握着,轻声道:"他们死有余辜。你身子不好,别为这种人伤心。"
宋爵狠狠盯着他,祁安城表情自然宁静,不像是说谎隐瞒。
宋爵道:"尹轻隋怎么可能死?元宝呢?他不可能死!"
祁安城道:"烧死的。圆觉教精通旁门左道,最后不敌,遂引天火欲同归于尽。"
宋爵想起妙吉祥生辰那日,尹轻隋被烈火吞噬的情形,心头猛的缩紧,"他不可能死。尸首在哪?谁
说他们是同归于尽?"
祁安城按住他,"别伤心了,等你身子好些再说。"
宋爵道:"他没死。"
祁安城从怀里拿出一块玉,龙眼一般大小,玉身朦胧光润。
宋爵瞪住那块玉,半响说不出话。
那是罗玉生前一直带在身边的祥玉,为的是罗玉名字中的玉字。她死后,宋爵也把玉随身带着,想念
母亲时拿出来看看。
他身边只有这么一个贵重的东西,那时送给尹轻隋,是怀着同生共死的念头,谁想会出现在祁安城手
里。
宋爵觉得全身的血凉了。
祁安城轻轻把龙眼玉放在宋爵手里,道:"莫要难过了,殷四把他们尸身带了回来,我会好好安葬。
"
宋爵厉声道:"他没死!!"
祁安城恍若未闻,"我出去了,你多休息。"
宋爵拼命挣动,锁链哗哗作响,牙齿咬得嘴唇裂开,渗出血迹。
祁安城顿了一下,还是走出了屋子。
又是三日之后,祁安城过来这边,手里还是端了一碗热粥。宋爵手腕处已经磨得血肉模糊,祁安城温
柔地给他上药。
宋爵道:"他们没死。"
祁安城不回答。
宋爵沉声道:"我要看尸首。"
祁安城道:"你这是何苦?看了又要伤心生病,上次的伤还没养好……"
宋爵道:"你在自欺欺人。"
祁安城勉强弯起嘴角道:"孟桥,你在说什么呢。过来,把粥喝了,你身上的渡麻汤毒也就解了。"
宋爵接过碗,大口大口把粥喝掉,碗"当"的扔在地上。
祁安城道:"你……你好好休息……"
不敢多说一个字,祁安城像有恶鬼催命似的飞快地离开了。
祁安城这次消失了好几天,宋爵一个人静静在床上躺着,龙眼玉握在手里,一刻不曾放下。
孟桥画的画没了,长命锁不见了,剩下的竟然是已经送出去的龙眼玉。他的内力已经恢复,却总觉得
没有力气。
祁安城再次出现时,身后跟了一位身穿僧袍,手持法杖的僧人,正是何苦和尚。
何苦进来看见他,低头念了句法号。
宋爵坐起来,"大师。"
何苦点了点头,祁安城跟他草草说了两句话,没往宋爵这儿看一眼,匆忙出去了。
何苦走到床前,沉声道:"施主可好?"
宋爵道:"我很好,大师怎么到这里来?"
何苦慢慢坐下,"贫僧这些日子一直在打听施主的消息,前日知道你到了战原堡……那晚险些打伤了
施主,真是罪过罪过。"
宋爵道:"大师不必记怀。"
何苦低声道:"祁堡主可知施主身份?"
宋爵道:"他大概知道,只不愿承认。"
何苦默默叹了口气,宋爵道:"大师进来祁安城未阻拦?"
何苦道:"当年贫僧与孟桥分开时留下书信,约定他日斩断情根后会来与他聚首。祁堡主知道这段往
事,曾飞书少林,邀贫僧下山以慰孟桥,并云无论何时贫僧想来此地,大门均会敞开无阻……"
宋爵问道:"大师可知我同伴所踪?"
何苦摇头不语,眼神中露出怜悯之色。宋爵猛地一挣,左手拇指下方鲜血淋漓,渗着血丝的白骨露了
出来。
他恍然未觉,何苦忙站起身抓住他手腕,"施主莫急,贫僧并不知晓施主同伴下落,只适才听祁堡主
提过几句,做不得数。也许他们逃得升天,正寻机前来搭救。"
宋爵目光阴冷,眼睛黑得看不清瞳仁,握着龙眼玉的右手指甲陷进肉里。
何苦口中连着念道:"阿弥陀佛……"
转眼间宋爵已平静下来,低声道:"大师,大师请帮我一个忙……"
何苦道:"施主尽可吩咐。"
半个时辰后,何苦走了,祁安城进门来给他上药。
宋爵闭着眼睛道:"让我看一眼尸首。"
祁安城不说话。
宋爵漠然道:"你什么都不想知道?"
祁安城顿了一下,低声道:"不想。"
宋爵道:"他说了很多事,你不想听?"
祁安城粗重地喘了几声,"孟,孟桥,你不要胡说……"
宋爵道:"他不讨厌沙曼。"
祁安城突然爆喝一声:"住口——"
宋爵迎着他的视线道:"祁安城,你害怕。"
祁安城不做声。
宋爵重复道:"孟桥死了……"
祁安城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他胸膛不断地起伏,眼睛狠狠瞪着宋爵,身子竟然微微在发抖。
宋爵道:"你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祁安城一把抽出腰间长剑,"住口,否则我让你血溅三尺!"
宋爵道:"你让我看尸首,我便是孟桥。"
祁安城瞪了他半响,狼狈道:"好,我让你看……"
36、战原堡三 ...
第二天,祁安城来问宋爵,想什么时候看那几具尸骸。
宋爵问:"在哪看?"
祁安城道:"就在这里吧。"
宋爵不置可否,握着龙眼玉出神。
午时过后,殷四领进来几个人,每两人抬一捆白布包裹的尸首,挨着放在地上。
宋爵道:"抬过来给我看。"
下人把几具尸骸搬到床前,打开白布,一股焦臭味儿立刻散开。烧得像木炭一样的尸体,僵硬凝结,
手臂缩成抗拒的样子,手指都看不出来。
周老朽还稍稍能看出轮廓,其余几人只剩一片焦黑。
左边那人烧得最厉害,手里死死握着一把剑。人已经完全变形,长剑还依然闪着血光,像他刚刚拔出
来一样。那是尹轻隋从不离身的青瓬剑。
宋爵哇的一声吐了口鲜血,祁安城忙握住他穴道输内力给他。
宋爵把他推开,还是目不转睛地看,过了好半天,他才低声道:"行了,抬走吧。"
祁安城坐到床边,柔声道:"身子可受的住?要不要睡会儿?"
宋爵道:"不用。"他顿了一下,"把他们烧了吧,骨灰拿给我。"
祁安城道:"这好办,你休息吧。"
宋爵摇头,"我等着。"想了想又说:"让何苦大师来为他们超度。"
祁安城一一点头,
尸体带走了,宋爵坐在床上一字不发,祁安城也不说话。
硬是等到天色黑了,殷四才又进来,带了四个坛子,和青瓬剑一起放在桌上。
何苦大师跟在后面,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宋爵道:"有劳大师。"
何苦和尚摇了摇头,走过来看了看宋爵手腕上的伤,转头跟祁安城道:"孟桥身体虚弱,手腕伤势很
重,施主何不解开锁链,他伤不了你。"
祁安城道:"大师莫怪,他腕上铁锁的钥匙我已经扔了。"
何苦和尚低声道:"何苦何苦……"
宋爵指了指殷四,"你过来。"
殷四低头走到宋爵床边。宋爵道:"把剑拿给我。"
殷四转头想向祁安城请示,突然觉得眼前一灰,人扑通一声摔倒,正摔在床脚下。
不等他开口,一团破布塞进来,一直堵到舌根,呼吸都觉困难。
何苦把他翻过来,殷四看到了房梁,他眼珠乱转,使劲往床上看。
宋爵已经走下床,何苦轻声道:"阿弥陀佛,让贫僧看看施主的手。"
宋爵点头,双手抬起来,形状非常古怪。拇指无力地垂着,手指不是并在一起,反像几根筷子被握住
的样子,手腕处伤痕连成一片。
殷四倒吸了一口气,他必是掰断了掌骨才脱掉锁链。十指连心,这样的疼痛那人竟然一声未出,脸色
一如平常。
何苦拿了两块令牌大小的木片,把宋爵手掌固定,用布缠牢,脱臼的拇指也复了位。
宋爵淡淡地看着,面无表情。
手伤包好,他向何苦道谢。虽然何苦大师从没有配过药,但他昨日听宋爵讲解时非常专注,药效果然
十分强劲。
宋爵没理会殷四,他把青瓬剑握到手里,走到祁安城身前,拿开他口里的麻布。
祁安城道:"孟桥,你这是做甚?"
宋爵道:"你知道的,孟桥已经死了。"
殷四手指一抖,拼了老命看过去,几乎口眼歪斜。
祁安城道:"他没死,你就是孟桥。"
宋爵道:"他死了,你亲手杀的,你早明白。"
祁安城一个字说不出来,费力地喘气。
宋爵在他身上翻了两下:"画呢?"
祁安城道:"那是我的,他画的是我!"
宋爵漠然道:"他是让我能认出你,好给他报仇。"
祁安城道:"不是,不是——"
宋爵道:"这张脸,他亲手割下来,没有一处破损。"
祁安城喃喃道:"不会,他还活着……"
宋爵道:"画你留着吧。"
他把麻布塞回祁安城嘴里,手腕一转,双手交叉握住青瓬剑,"孟桥说,下辈子他不要遇见你。"
话音刚落,长剑贯穿祁安城气海穴,从他背后穿出,活活把祁安城钉牢在地上。
祁安城喉咙里发出痛极的呻吟,眼眶欲裂,手脚不断抽搐,身下慢慢渗出血迹。
宋爵双手刚刚折断,这一剑已是极致,回手想拔出来都使不上力气。
何苦帮他把剑抽出,看也不看祁安城一眼,低声道:"善哉善哉,孟桥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宋爵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大师。"
他扯下床幕把几坛骨灰包好背到背上,青瓬剑别在腰间,跟何苦大师示意后,人从窗口跃出上了屋顶
。
何苦在房里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没听到外面有一丝异样,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房门。
下人见到何苦,非常恭敬地带他出去,一句废话没有。
何苦大摇大摆离开战原堡,转身飞快往城外走去。
这次助宋爵行凶,破戒他并不在乎,但是战原堡的追杀他不得不防。
宋爵一人初遭巨创,带着伤身体又虚弱无力,何苦放心不下。他要宋爵在城外等他,宋爵没答应。
何苦和尚在城外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宋爵留下的痕迹,他凭直觉向北走,一口气追了一天一夜,总算
得到点消息。
路边茶楼的小二看见一个背了包袱的青年人,面目俊秀神色麻木,跟他打听九华山的位置。
何苦随便吃了些东西,立刻赶往九华山,路上风餐露宿混不在意。
终于赶到九华山脚下,何苦却有些茫然,崇山峻岭蜿蜒不知几十里,无从得知宋爵身在何处
在山脚徘徊了一阵,何苦尚未拿定注意,远处几骑马飞奔而来。
何苦定睛看去,其中一人圆脸幼颜,神色焦急。他发现孟桥身死的那天晚上,这人与宋爵一起伏在祁
安城的屋顶上。
来人正是元宝与尹轻隋等人,他们得知宋爵逃离战原堡,便马不停蹄赶回九华山。
看见何苦和尚,元宝大喜,隔着十数丈便从马背上跃起,直奔何苦扑来,"他人呢?跟你在一起吗?
"
何苦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元宝连着问他,"他在哪?你怎么不看好他!"
尹轻隋已赶到近前,跳下马奔过来道:"大师,孟桥人在何处?"
何苦看了看他:"原来施主尚在人间?"
尹轻隋脸色变了几下,忍着惊慌问道:"大师,求大师告诉我,孟桥在哪儿?"
元宝急道:"什么人间,你在说什么?"
辛良玉等人站在旁边,脸上显出担忧之色。
何苦道:"阿弥陀佛。"把这几日寻人经过告诉他们,尹轻隋越听越是害怕,骑上马冲进树林。
他们一路飞奔进了山谷,没有宋爵的影子。总坛的人早得了消息在山中找寻宋爵,也不见行踪。
宋爵只进来总坛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山谷所在,他们束手无策,担心得不得了。
元宝跟在何苦身后,问他宋爵在战原堡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他自己捏碎了掌骨,元宝眼泪簌簌落下,他又慌又怕,跟尹轻隋说话时更加驴唇不对马嘴。
尹轻隋完全没了往日的精神气,声音萎靡,"元宝,他不见了。"
元宝道:"找啊,他不在战原堡了,快点找。"
尹轻隋道:"他在哪,找不到入口怎么办?"
元宝道:"他受伤了,吃饭怎么办?"
尹轻隋低声道:"他进山几天了,元宝,你知不知道他会在哪里?"
元宝道:"他以为我死了,肯定要难过死了。"
尹轻隋像没听见似的,喃喃地说:"他会在哪儿,他伤的重不重,他在哪儿……"
好几天过去还是不见人影,尹轻隋觉得自己离发疯不远了。
他每晚在那间院子里等他,海棠树就在身边,人一直不回来。
他已经知道他不叫孟桥,却没有机会当面叫一声那人的名字。
山脚下传来消息,有山民见到一个背大包袱的人经过。
宋爵已经离开九华山,不知又去了哪里。
他们立刻启程,沿着宋爵走的方向找寻,圆觉教上下都调动起来还是少有线索。
元宝回云海山寻人,尹轻隋赶往西蜀,他想着宋爵可能会上峨眉山,日夜赶路进入蜀域,还是没有消
息。
宋爵知道战原堡可能会追杀他,是以完全不走大路,专挑羊肠小道,不住客栈不进饭馆。他没有目的
地,心智混乱到处游荡,偏又轻功绝顶,行踪飘渺不定,谁也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所有人都觉得心急如焚。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宋爵到底想去哪里。
37、战原堡四 ...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白乙庄有人在黄河边看到了宋爵。当时他正在往河中散骨灰,几坛子都洒光后心
神恍惚,放任双脚乱走。
下人立刻跟上去,一边通知分舵,尹轻隋得了消息,飞速赶过来。他们恰好离得不远,第二天清晨便
到了黄河边。
人又跟丢了,但是至少知道他离得近了,有希望找到。
他们顺着宋爵留下的痕迹往西北走。
这次他总算留下了足迹,只是散乱无力,尹轻隋看了心疼得快碎掉。
黄河以北终南以东,是壁立千仞,自古只有一条路的华山。宋爵一路踏着凌乱的脚步,上了西岳。
他们风尘仆仆赶到华山,顾不得疲惫,把马拴在山下准备上山。
一转身的功夫,尹轻隋愣住了。
山脚下躺着一块巨石,石上大红篆字刻着华山两个字,前面还有一个着力极浅的新痕——九。
刻痕虚不着力,反复刻了十几次才留下一点印子。
尹轻隋反复地摸着那个九字,眼泪险些落下来。
宋爵以为他已经死了,还是想要找他。漫无目的地找了这么久,居然到华山来了。
他希望自己在这里吗……
没有找到总坛,他是不是很生气……
竟然这么孩子气,硬是在华山前填了个九字,他以为这样就能找到他了吗……
尹轻隋满脑子都是那个人伤心的样子,发足往山里狂奔。
爬了一个时辰,他们进了朝阳峰,那是华山里最高的山头。辛良玉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不
想休息,只好硬着头皮往山顶冲,山路多崎岖陡峭都不顾,只用了一半时间便攀上山巅。
在山顶稍下面一些的平台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头发草草扎在身后。腰间别了一柄长剑,神色木然,眼睛看着地面,一动
也不动。
他身后便是悬崖峭壁,众人看到他倒吸了一口气,站在几步外不敢妄动,只有尹轻隋踉踉跄跄地朝他
走过去。
尹轻隋声音中带着痛意,"……宋爵,我找到你了……"
宋爵站在那儿,慢慢转过头来看他,表情茫然无神。
尹轻隋走到他身前,伸手去摸宋爵的脸。宋爵没有动,他疑惑地看着尹轻隋,直愣愣没有反应。
慢慢的,他的眼神一点点清晰,神智开始逐渐回笼。
尹轻隋还活着,他活生生站在眼前……这一个月来难熬的痛苦、混乱、迷茫、绝望渐渐散去,宋爵声
音嘶哑地开口:"你活着。"
尹轻隋柔声道:"我活着,我们都活着。"
宋爵道:"你想让我以为你死了。"即使看到活着的尹轻隋,他声音里依然带着疼痛。
尹轻隋说不出话。
宋爵伸手从怀里掏出龙眼玉,"你扔掉了。"
尹轻隋抖了一下,悔恨道:"是我的错,我做错了……"
他哆哆嗦嗦伸出手,掌心里是那只长命锁,"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我昏了头……"
宋爵突然问:"陈之慕在圆觉教?"
尹轻隋道:"是,他已经死了。"
宋爵道:"你知道我在找他,你骗我——"
尹轻隋道:"我错了,你原谅我,我永远不会再骗你,这一个月我快疯了……"
宋爵看了他一会儿,沉声道:"从头说。你讲实话。"
尹轻隋握着他的手,"好,我都讲给你,一个字不骗你。"
——两年前孟桥发现了地牢中的陈之慕,察觉祁安城的欺骗,离开战原堡,引发之后一连串的事情,
包括宋爵与尹轻隋的相遇。
孟桥之所以能够阴差阳错摸到地牢里,正是圆觉教在战原堡中的内应暗中导引所至,那个内应便是殷
四。
孟桥偷得令牌带陈之慕出逃,被祁安城阻拦,孟桥重伤后与祁安城决裂,回到云海山时仅存一息。而
陈之慕在混乱中被圆觉教的人带走,秘密送到总坛,只有尹轻隋与梁庸知道他的存在。
虽然他们没有像战原堡那样为难陈之慕,但陈之慕四肢尽碎只能在床上躺着等死,他毫无求生之意,
不久便过世了。
出道时踌躇满志鲜衣怒马,死时饱受折磨无声无息。
尹轻隋以为,春蝉的下落,也要随着陈之慕一起埋在地下了。
半年后盛若虚无意中结识了宋爵二人,回来告诉尹轻隋。
尹轻隋突发奇想,有没有可能,陈之慕把春蝉送给孟桥了?
他在陈之慕口中听到过孟桥的名字。陈之慕深爱孟桥,对他的伤势念念不忘,他死前唯一放不下的就
是孟桥。
陈之慕对孟桥的感情,尹轻隋不能理解。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尹轻隋看来简直莫名其妙,为了不
爱自己的人送命就更是愚蠢至极毫无道理。
可就像是报应一样,他也爱上了"孟桥"。
最初接近"孟桥",一方面是抱着试探的态度,想知道春蝉是不是在他手里。另一方面纯粹是好奇心
使然。
他听到的孟桥非常矛盾,江湖人口中的孟桥,陈之慕口中的孟桥,后来还有盛若虚口中的孟桥……尹
轻隋忍不住去认识他,渐渐迷恋他,对他与祁安城在一起的过去开始感到嫉妒。
他暗中跟踪宋爵,在结盟大会上救了他,带他回去总坛。他们感情越来越深,尹轻隋反而越来越心神
不定。
他一直是个猜疑心很重的人,凡事只信三分,从不轻信,所以他们定情后,他依然在祭妙吉祥时试探
宋爵。
猜忌和怀疑就这样慢慢积累,终于在祁安城出现的那天爆发了。
殷四已经是祁安城的得力手下,提早密信告知尹轻隋,战原堡会在他们出蜀的路上伏击。
尹轻隋决定将计就计,令宋爵假死使祁安城死心。
殷四按照他们的身高体态准备了五具尸首,藏在林子深处,只等到时做一番戏以绝后患。
尹轻隋知道自己应该告诉宋爵,但是他没有,他想看看,宋爵见到祁安城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是漠然以对还是拔刀相向,是视如陌路还是旧情流露……
结果让他大大受了刺激。
脱身后,元宝给他解释,说渡麻汤的毒没有解开,是不得已。
可是他在宋爵投入祁安城怀抱的地方,捡到了那只长命锁。百灵丹不在了,他身上的毒说不通……
宋爵被困战原堡之际,尹轻隋就在离他不远的一个阁楼里藏身。
他可以带宋爵走,只是他化不开心里的结。
他想知道,宋爵是不是真的想回到祁安城身边去,他想知道宋爵在祁安城身边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和
在自己怀里一样,像个小木头。
他留下那颗龙眼玉,存心让宋爵以为自己已死,看他如何面对死讯。
于是一错再错。
祁安城很少到宋爵那去,每次去只呆一点点时间。尹轻隋一面心头暗自快活,一面鬼迷心窍,硬是要
一天天等下去,他无法控制心魔。
宋爵吐血的时候,殷四就在屋子里,出来立刻告诉尹轻隋。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与殷四商议,准备
当晚便来带宋爵离开。
谁知殷四中了宋爵的暗算,直到天亮才被发现。消息到尹轻隋这里时,宋爵已经离开战原堡不知所踪
。
尹轻隋轻声道:"我一直在找你……"
宋爵面无表情,低声道:"殷四……我以前见过他。"
尹轻隋道:"你当然见过,他是左荒啊。"
宋爵道:"不是这次,是更以前了。"
他说着,眼神慢慢起了变化,尹轻隋心里发凉,握着他的手开始发抖。
宋爵道:"你骗我,我不气……你不该让我以为你死了。"
尹轻隋恳求道:"你别恨我,我,我……"
宋爵道:"我也骗你,这公平。"
他突然伸手到脸颊边用力一撕,孟桥的面皮被生生撕扯下来。
惨白的皮肤立刻渗出血迹,星星点点的满脸都是,宋爵力道太大,扯得长发也散开,被狂风吹得飘在
脸上,面容阴森煞是可怖。
尹轻隋上前一步恳求道:"宋爵,让我看看你,你的样子……"
宋爵用力把他推开,"你和祁安城是一样的。"
他身后便是绝壁,尹轻隋不敢强拉他,哀声道:"是我错了,宋爵,我和祁安城不一样……你给我个
机会……我发誓今生一个字都不再骗你……"
宋爵置之不理,将手里的面皮用力抛出,站在后列的何苦探手接过来,眼里显出剧痛。
宋爵道:"多谢大师。"
何苦低声道:"善哉。"
尹轻隋道:"求你不要退了,我们走进来一些,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不想见见元宝吗,他正往这赶
过来。找了你这么久,他急坏了。"
宋爵摇了摇头,"我不过去,我生气。"
尹轻隋眼睛里透着惊恐,"宋爵,你别吓我,你……"
宋爵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看着阴森诡异,面上血痕斑驳,好似恶鬼现世。
他淡淡道:"你死一次,我也死一次。"
说完竟然头也不回,翻身跃下山崖。
38、战原堡五 ...
宋爵贴在悬壁边,如飞鸟般翩然下旋,很快看不见上面的人影。
头顶远远传来尹轻隋凄厉的痛呼,声嘶力竭,一声接着一声在远山间回荡,听着非常舒服。
宋爵伸手想按住石壁,手上没痊愈的伤一阵剧痛,转而用足尖勾住一处石缝,整个人像蝙蝠一样,倒
挂在悬崖下。
他人稳稳悬在半空,侧耳听了一会儿,心情迅速转好。
孟桥说的当真是至理名言,不管是以牙还牙还是藏真不露。若尹轻隋知道他轻功的底细,这招就不管
用了。
差不多可以上去了,他不想让尹轻隋太伤心。
脸上有点刺痒,宋爵摸了一把,指间鲜红,他忘了脸上的血。
宋爵立刻改了主意。
现在这副样子实在难看,不如顺着峭壁落到山下找水来洗一洗,然后在尹轻隋面前出现,看他认不认
得出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宋爵也未能免俗。
所谓一念之差,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宋爵抽出脚尖继续下落,四周景物飞速上移,远山丽景宋爵懒得欣赏,满心都想着尹轻隋。
晃眼看到从左边峭壁下斜伸出来的一株灵草,宋爵停了身势,足底一登跳上来,轻轻踩在一块略平的
石头上。
伸手把灵草拔下来,仔细去了上面的泥土,揣在怀里。
等见了尹轻隋,可以把灵草做成丹药给他补身体,宋爵在心里想着。
突然腰间一紧,他急转身,一根小指粗的野藤缠在身上。
宋爵回手想拔出短刀斩断,无奈手伤未痊愈不够灵活,对方内力又极霸道,宋爵挣脱不及,竟莫名其
妙被拖进下方一处石穴中。
宋爵一落地立刻跃起,野藤"嘭"的一甩,人被摔了回去。
他支起身子,警惕地看着前方。
地上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面目的人,那根野藤的一端握在他手上,正对着他龇牙笑。
宋爵道:"你是谁?"
那人乐了半天,道:"……我是……大王。"他口齿含糊不清,看样子已有多年没说话了。
宋爵道:"你放开我。"
那人道:"不放,……有人……好。"
宋爵不跟他废话,短刀拔出来一刀把野藤砍断,飞身欲离开石穴。
身子刚跃出两尺,野藤斜着插过来,宋爵一扭身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去势硬生生换了方向。
野藤如有灵性一般,紧跟着转过角度,鬼魅般贴在他身后,宋爵连着旋了三个身位都甩不掉它,最后
被缠住左踝,又摔了回去。
他手掌不慎在石壁上擦过,一阵钻心的痛。
那人笑了两声道:"你……这功夫……好,……教我……"
宋爵重复:"教你?"
"教我……我学……"
宋爵道:"我有事,不能教你。"
那人道:"教我……不然,你……出不,去……"
宋爵道:"不行。"
那人笑嘻嘻道:"教我……"
宋爵道:"我不教,我要出去。"
那人道:"你出……不去,我比……你……厉害……"
宋爵道:"你有松卸的时候。"
那人道:"没有……"说着六七条野藤呼啸而出,横七竖八拦在石穴前,只剩几个手臂粗的孔洞,"
你跑……不……我会……发现……"
说完拍着大腿不停地笑。
宋爵定睛一瞧,那人双腿形状扭曲,小腿以下齐根砍断。不知是被什么人困在这里,估计已有不少年
头了。
宋爵握紧短刀,一咬牙欲出手,那人不知如何又甩出一条野藤,"啪——"短刀落了地,野藤如双手
一般灵活,角度一偏卸下了宋爵腰间的青瓬剑。
那人大笑几声,野藤缠着长剑短刀飞进他手里,他拿起来看了几眼,反手"嗖"的一下,竟顺着石穴
口野藤间的孔洞扔了出去。
他呵呵地笑:"哈哈……你……教我……"
宋爵难得露出焦虑的表情——事情不妙了。
元宝赶到时,只剩方克己等在那儿。
方克己眼睛里含着眼泪,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元宝迷迷糊糊的跟着他去了当地的白乙庄。
元宝不太明白,宋爵怎么会死了……
白乙庄上下弥漫着低沉的气息,辛良玉远远在堂厅里看到他,满脸愧疚地躲开了。所有人都不敢正眼
看他,脸上的表情或是惋惜,或是内疚,或是遗憾。
尹轻隋被他们打晕,强行送回总坛。
他们在山下找到了宋爵的尸体,身子摔得几段,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在不远处还发现了青瓬剑和宋爵
贴身的短刀。
元宝一直想不通,不过是山崖,对他们来说如平原一般的山崖,怎么会难得到宋爵?
难道他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开,跳崖是真心在求死?
不会的,元宝不相信宋爵会自尽,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可以离开尹轻隋,却不会离开自己。
可如果他活着,为什么不留下记号给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在华山脚下徘徊了十几天,什么也没找到。
开始圆觉教的人还跟着他,被元宝恶声恶气地赶走。只要看见辛良玉他们,元宝心里就会火冒三丈。
要是没有他们这些人,宋爵怎么会失踪?
元宝不跟白乙庄的人说一句话,宋爵是因为圆觉教才消失不见,甚至可能已经死了,他自然恨他们恨
得要命。
一个月后,何苦大师向白乙庄辞行,元宝也一同离开。
方克己他们都想他留下,元宝摇头,他想跟着何苦大师云游四海,就像当年的孟桥一样。即使不跟着
何苦,他也绝不会留在这里。
何苦没有拒绝,带他一起上路,像对待孟桥一样的,为他讲说佛法。
很多从前不懂的事情,何苦一一细心给他解释,告诉他人命关天不可妄杀,天道轮回自有公理。
元宝听得懵懵懂懂,努力地记在心上。
战原堡并没难为何苦,途中偶然遇见祁安临,他还专程到何苦客栈的房间来拜访,说祁安城对那件事
并不记恨,让何苦宽心。
元宝当时躲在幕帐后面,偷看祁安临客气地跟何苦寒暄。他语气十分尊敬,似乎真把何苦视为上宾礼
待。
他第一次见到祁安临时,孟桥还活着,第二次见到祁安临时,宋爵也活着。
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他一个,不知道该去哪里。
思悔洞中寂寞孤单,终年不见天日,元宝暂时还不想回去。
祁安临眼神冰冷阴森,那样子和宋爵有三分相似。何苦大师悲天悯人,佛法高深,却不如祁安临合他
心意。
元宝在那天晚上离开了何苦和尚,尾随祁安临南下。
祁安临最初带着几个手下,走着走着,下人一一散去,只剩他一个人向南,甚至过战原堡而不入,越
走越远。
走了近二十天,一直走到海边一个破旧的渔村,祁安临才停下,并在那儿住了三天。
他每天在海边徜徉,天黑入睡,天亮起床,什么都不做。
他的神色是留恋的,舒适的,充满回忆的幸福感。
三天后他离开渔村,沿着原路折返,往战原堡的方向赶路。
元宝在后面跟着,对他充满了好奇。
离开白乙庄时,方克己塞给他几块碎银和一块白乙庄的暗令,告诉他用完了去庄上提。
元宝带了银子,暗令不知扔到哪里去。
他跟在祁安临身后,饿了吃饭,渴了住店,不懂得开源节流。没多久,银子自然花光了。
终于,元宝从暗处走处,出现在祁安临眼前。
祁安临在小店里吃饭时,突然一个人自然地走过来坐到他旁边,伸手拿了个馒头塞进嘴里。
祁安临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叫过小二多加一份饭菜。
祁安临认得他,他是孟桥的弟弟,不知怎么只身一人到这里来。祁安临问他:"你一个人?"
元宝道:"他们都死了。"
祁安临心生感慨,没有问下去,轻声道:"你饿了?"
元宝道:"两天没吃东西,我没钱。"
祁安临把桌上的牛肉推到他面前,"多吃点儿。"
吃过饭,祁安临掏出几片金叶子给他,"我要走了,你小心。"
元宝点头。
第二天傍晚,他又出现在祁安临桌子边,不客气地大口吃饭。
他吃得不多,吃完便会离开,从不主动说话。
十几天里,每天如此。不问不说,只是锲而不舍地跟着祁安临,他走到哪元宝便跟到哪儿。
有几日走在官道上,他甚至就走在祁安临身后几丈之外,眼睛紧紧盯着他,目光像狼一般孤独而专注
。
祁安临任他跟着,吃饭时习惯多叫一份,怕他晚上受冷给他加衣服,住客栈的时候会多要一间房。
他知道元宝心性稚嫩不谙世事,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不知要吃多少苦。
战原堡近在眼前时,他问元宝:"你愿意跟我去战原堡吗?"
元宝说:"我愿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节目预告:
祁安临:"前面铺垫那么久,终于轮到我和元宝谈恋爱了。"
元宝:"可素怎么谈?作者说下章直接跳到三年后了。"
祁安临:"…??…"
元宝:"没关系,后面也没宋爵的份儿,他再出场的时候,这文就完结了。"
祁安临:"那怎么行?难道这文光写宋爵,完全不给我吃肉?"
尹轻隋:"┭┮﹏┭┮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
39、九华山一 ...
—三年后—
天黑了,经过一条溪流时,元宝终于停下来舀水喝。
他走了一天,又累又饿,冷水灌进肚子里很不舒服。只剩最后一块干粮,元宝扔进嘴里吃掉。
连夜赶路的话,明早就能到云海山了,不用再留干粮。
身后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元宝飞身跃上树枝,静静等了一会儿,两个人骑着骏马从脚下呼啸而过。
元宝认得他们,马上的人是贺瞻与辛良玉。
想了想,元宝提气发足,不远不近跟在他俩身后。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进了城,找间客栈住下。
元宝潜进客栈,趴在屋顶上,悄无声息地听他们说话。
屋檐下贺瞻丝毫没有察觉,正在跟辛良玉抱怨:"哎喽喂,你怎么会不累,我快累死了!"
辛良玉道:"你太娇气了……"
贺瞻一瞪眼睛,"谁娇气,你说谁?"
辛良玉畏畏缩缩道:"不,不娇气,你坚强。"
贺瞻眯着眼睛笑,"那是自然,我喊累,不代表我娇气。"
辛良玉嗯嗯啊啊地不反驳。
贺瞻往床上一躺,辛良玉自发自觉过来给他揉腿,"明明这么怕累,何必跟我过来?"
贺瞻道:"我不是跟你过来,我是来等宋爵。"
辛良玉道:"山上有人,不代表一定是宋爵。"
贺瞻道:"那也得来。我跟他的感情你不懂。虽然我们认识不久,可他救了我好几次。要不是宋爵,
我可能现在还在明月楼里呆着呢,见不到四哥,更见不到你。"
辛良玉不满道:"你就想你四哥……"
贺瞻道:"行了,我四哥看不上我。我不已经跟你在一起了么,说八百遍了都!"
辛良玉脸蛋发红,"哦。"
贺瞻道:"要真是宋爵回来了,大伙不知道会多高兴呢。"
辛良玉道:"你不要期待太高。那次你们在云海山出现,我也这么想,结果呢……"
贺瞻道:"怎么着,找到我你不高兴是不是?"
辛良玉讷讷道:"当时是不太高兴么,我说的是实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太恐怖了……"
贺瞻鼓着眼睛瞪了他一会儿,颓然软下来叹了口气,"倒也是,谁能想到咱俩会有今天呢。要是你没
有到云海山庄来找宋爵,我没有听他的话来这等他,咱们肯定遇不上的,更不会走到现在这步。"
辛良玉道:"我也没想到。"
贺瞻道:"我觉得你别有所指——"
辛良玉道:"嗯,我没想到你会看上我……"
贺瞻道:"是我四哥总说你好,说你像他那个娄森……哎,我这辈子被四哥害惨了……"
辛良玉低头偷乐。
贺瞻想了想说:"你觉得可不可能是他?"
辛良玉道:"恐怕不是。云海山庄里到处都是三哥写的字,克己又守在那儿,宋爵看到了会露面的。
"
贺瞻道:"万一他还生三哥的气呢,万一他不想回来呢?"
辛良玉道:"可三哥现在这样也来不了啊——咱们还是先去看看,有希望了再说吧。"
贺瞻道:"你说宋爵平时不声不响的,谁想到他能那么狠心,说跳就跳了。"
辛良玉顿了一下道:"贺瞻,要是将来我做错了什么事儿,你可别这么对我,我也会疯的。"
贺瞻道:"你想做点什么啊?"
辛良玉道:"我什么也不想做,看三哥那样子,我觉得自己比他幸福太多倍了。我是说万一有什么误
会,你可得相信我——"
贺瞻道:"相信你?你看宋爵相不相信你三哥?他是全心全意一点不怀疑他。结果嘞,你三哥一开始
就不怀好意,枉费宋爵一片痴情……"
辛良玉道:"你别光向着宋爵啊?三哥也没做什么啊,而且他后来不知道错了吗?"
贺瞻道:"我不是偏心向着宋爵。我只要一想起来他跟我说,他相信你三哥那情形,心里就难受。"
辛良玉道:"三哥对宋爵感情深着呢,他真没有完全骗他,后来是他做错了,可宋爵也太狠了,他这
是要让三哥痛苦一辈子。"
贺瞻道:"你懂个屁。宋爵那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跳则已,一跳就是万丈悬
崖,全尸都不要了。"
辛良玉道:"你觉得那几个尸块真是宋爵?"
贺瞻道:"不然呢?哪能那么巧合?宋爵这边跳了,山下就有一具尸体躺着?"
辛良玉道:"可三哥一直说不是,我也觉得挺怪的,宋爵身上不是黑衣服嘛,尸体穿的明明是蓝的。
"
贺瞻道:"当时那么乱,又在山顶上风大雾大哪看得清?你三哥那是自我安慰自欺欺人,"他叹了口
气道:"你三哥接近宋爵,祁安城接近孟桥,我四哥和他情人,都栽在这五绝上面。我真搞不懂,那玩意
儿有什么好的?"
辛良玉道:"我也不明白。"
他们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贺瞻道:"不懂最好,你看咱俩什么都不懂,现在就剩咱们俩好好的
。"
辛良玉点了点头,看着贺瞻的目光中充满迷恋。
贺瞻问:"你看什么,傻乎乎的?"
辛良玉道:"贺瞻,你真好看……"他颇有些感慨地说:"你看三哥多可怜,他那么想念宋爵,却连
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贺瞻道:"是啊,宋爵是真狠啊。"他挪了身子躺到辛良玉腿上,"老五,当初发现我和我四哥的时
候,你有没有想杀了我,报你那一吐之仇?"
辛良玉慌忙摇头,"没有,我没有,不要诬陷我。"
贺瞻道:"怕什么,我还能不要你!跟我说说……"
辛良玉老老实实道:"我当时就觉得,怎么不是别人,偏偏是你呢?这么讨人厌,要不是你就好了…
…"
贺瞻已经背过身子不理他。
辛良玉苦着脸,"你怎么又生气了,那不是以前的事么……"
贺瞻要理不理的,辛老五低三下四地哄他。
他们俩翻来覆去,不时说着情人间的甜言蜜语,肉麻的要命。
元宝没有听下去,他离开了客栈,出城继续赶路。
很久没休息,元宝很累,走走歇歇,到云海山时已经快天亮了。
云海山庄里点着许多灯笼,从山腰上看下去,隐隐觉得很温暖。
三年了,圆觉教还是不死心,一直有人在这里守着。
元宝看了一会儿,默默转身往山上走。晨风吹得人脸有些发麻,他伸手握紧衣领,加快了脚步。
跃下悬崖钻进思悔洞,元宝松了口气。
洞里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元宝慢慢爬到内洞的石板上躺着。
很久没有人住,石板竟然没有很脏,下面的热泉咕咕做声,元宝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祁安临正半倚在床头看书。元宝爬上来压在他身上,"我醒了。"
祁安临伸手在被子里摸他,"饿不饿?"
元宝摇头,懒洋洋地打哈欠,"又看书,看什么啊?"
祁安临轻笑,"修心养性之道。"
元宝道:"你要修什么心什么道?"
祁安临道:"修耐心养忍道。忍辱多年即将得偿所愿,我不想在这时露了马脚。"
元宝道:"你要做堡主了?"
祁安临低声笑了两下,亲亲他的鼻子,"应该快了。"
元宝问:"你做了堡主,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祁安临想着有些微微出神,"第一件事……应该是把我娘的灵位摆在大堂里,再把我妹妹带回来,让
他们每天跪拜……说我娘是妖女,我就让他们天天给大小妖女磕头……"
元宝道:"明年我再陪你一起去看你娘吧。"
祁安临亲了亲他,"昨晚她给我托梦了,她说在海里看到你,特别喜欢你。"
元宝问:"是吗,我怎么没梦到?"
…………
元宝猛地坐起来,幕帐红烛霎时间远去。
他做梦了,梦到祁安临。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他坐在石板上发呆。
路上多辛苦元宝都一直想着回来,可是回来了,洞里又安静得令人发疯。孟桥不在了,宋爵也不在了
,只剩他一个人。
元宝想着轻轻笑了两声,一个人也好,外面的人都太奇怪了,他分不清谁好谁坏。
思悔洞没有人,却有狼群作伴。人性狡狯善伪,他只好相信狼。
挣扎了半天爬起来,他换了衣裳,准备出去弄点吃的。
在洞里转了一圈,元宝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想起贺瞻与辛良玉的对话,他掉头往洞穴深处走,左拐右
转,把每一个内洞都看过了,没有人在。
转到最后藏书之处,元宝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自主地屏气放轻了脚步。
最里面桌子上摆着两本书,散开的,书下面压着一张纸。
元宝小心移开书,把纸拿在手里,上面只有一行字。
元宝,我活着。你在哪。
元宝眼中突然涌出热泪。
他还活着。
40、九华山二 ...
清早辛良玉和贺瞻早早起床,晌午时赶到云海山庄,方克己看到他们很高兴,备好茶水糕点给他们充
饥,一面叫厨房做热菜去了。
辛良玉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点心,问道:"克己,讲讲你在山上看到什么人?"
方克己道:"在山腰平台上看到的人影,我也拿不准,就是感觉像。"
贺瞻问道:"什么感觉?"
方克己想了想,"感觉他认识我,远远的往云海山庄这边眺望。"
贺瞻道:"你有试着接近他吗?"
方克己道:"来不及,他消失得太快,等我上山人已经不见了。"
贺瞻叹了口气,掩饰不住伤心。
辛良玉道:"反正我们都来了,就去看几眼吧。"
方克己道:"咱们也别抱太大希望,谎报军情多少次了,没有一回是他。"
贺瞻喃喃道:"是他多好啊,是他就好了……"
方克己没做声,谁不希望是宋爵呢。
他们沉默着,都想起了从前的事。突然耳边听见一声长啸,高亢深远内力深厚,而且越来越近,没多
会儿的功夫,竟已经到了近前。
几人都变了神色,急匆匆往外走,几个驻守云海山庄的门人也跟在后面。
走到大门口,贺瞻率先推开门,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他失声叫道:"元宝——"
元宝站在门外笑道:"是我。"
辛良玉等人都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三年没有见过元宝,一直挂念着他,能够见面自是喜悦。另一方面,知道山上的人影不是宋爵,
不免有几分失望。
方克己上前一把搂住他,"元宝,快进来,几年没见,看你都像个大人了。"
元宝笑着跟他往里走,"我本来就是个大人呀。"
贺瞻道:"你还是个大人,我不成了老头子?"
元宝笑嘻嘻地说:"你要是老头子,我不成了丑八怪?"
贺瞻叫道:"你竟然会讽刺我了……"
元宝道:"我饿了,你们有吃的吗?"
贺瞻忙道:"有的有的,克己刚让厨房烧菜,一会儿就能吃了。"
四个人久别重逢,急忙到主屋中坐下叙旧,互相询问这些年的近况,气氛又快乐又伤感。
辛良玉道:"元宝,你……你不是在战原堡吗?"
元宝道:"祁安临成亲两个月了,我也该回来了。"
贺瞻坐在他身边,愤慨道:"他成亲?他有了你还成亲?"
元宝道:"他跟我在一起,是为了讨他大哥开心……我毕竟是孟桥的弟弟……"
方克己道:"这有什么关系?孟桥是孟桥,你是你呀!"
元宝道:"对他们来说不是的……如果我跟孟桥没有关系,他不会跟我在一起,我太笨了,没看出来
。"他声音萧瑟,竟满是沧桑。
贺瞻道:"咱们不理他们,什么人啊都!害群之马人中败类,毫无道义廉耻,只配吃~屎……"
辛良玉在底下推他一把,贺瞻停下来想了想,"元宝跟我们走,不回那什么战猿堡了,以后我来照顾
你!"
辛良玉瞪了贺瞻一眼,"元宝,你和祁安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不是很快就要做堡主了吗?"
元宝道:"是的,再有十天的样子,他就是一堡之主了。"
辛良玉道:"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元宝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下去。
饭菜陆续端上桌,贺瞻低声骂着辛良玉,"做什么给祁安临说好话,你也想成亲是不是?"
辛良玉慌慌张张地解释。元宝没有理会他们,拿起筷子拼命往嘴里塞。
方克己不停给他夹菜,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知道他肯定几天没好好吃饭了,眼睛一阵发酸。
当年在圆觉教总坛那半年时光,元宝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元宝发现他一直看自己,神情满是伤感,笑着说:"我没事儿,只是有点饿。"
方克己勉强笑了笑,元宝道:"很好吃,真的。"说着又塞了几口菜到嘴巴里。
饭菜很是丰盛,烧得色香味俱全,元宝没有说谎。
只是再美味的菜肴,元宝都食如嚼蜡,他是装作吃着很高兴。
桌上任何一样东西,都会令他想起祁安临。
…………
"小狼狗,怎么只吃肉不吃菜?"
…………
"肉食燥热吃多了不好,蔬果清心解热,对身体有益。再说了,青菜怎么是草?"
…………
"是是,只有羊和兔子才吃草。我跟你一起吃好不好?草很好吃的。"
…………
"我知道你想杀大哥,为了我忍忍好吗?我的力量还不够,他现在死了,堡主之位轮不到我头上。"
…………
"放心,他活着比死了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痛苦,对不对?"
…………
"喝点汤,早上出那么多汗。"
…………
"想喝别的汤?那可只有晚上才有哦。"
…………
"放心,我不会给别人喝。你的也不给别人喝,做得到吗?"
…………
"大哥竟然这么喜欢你,我拼了命讨好他这么多年还比不上你一根脚趾头,你简直是天底下最讨人喜
欢的小狼狗。"
…………
"又咬我,你哥哥说的没错,你真是只小狼狗。"
…………
"还咬?我的肉好吃吗?跟'汤'相比呢?"
…………
"大哥又吐血了,我必须抓紧时间。"
…………
"那个老妖婆,我喊了她二十年母亲,竟然还是不信任我,非要我娶她的外甥女!"
…………
"小狼狗,干嘛这么生气,成亲是迫不得已,不然我做不了堡主。不管成不成亲,我的'汤',永远
只有你一个人喝的。"
…………
"这是馒头啊,长在你身上的馒头,白白嫩嫩,看着就想吃……过来,让我吃——"
…………
"遇见你的时候你跑来抢我馒头,结果现在你的馒头都归我吃了,是不是报应呀?"
…………
"今世情是前世债。上辈子你哥哥欠了他,你欠了我。"
…………
元宝吃了好半天,终于摊在椅子上不动了。
方克己叫人来把东西收了,"元宝,你是不是很累,想洗个澡吗?"
元宝道:"晚上再洗好了,我吃多了,要歇会儿。"
贺瞻道:"元宝,你几天没吃饭了,怎么饿成这样?战原堡连饭都不给你吃吗?"
元宝摇头,"不是,我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忘了带银子。"
辛良玉道:"你来云海山,祁安临知道吗?"
元宝道:"不知道。"
辛良玉道:"你要不要通知他一下?"
贺瞻生气了,"辛老五你吃多了吧,滚开!怕祁安临做什么!"
方克己忙道:"五哥别说话了。元宝,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元宝道:"没打算,我想跟你们在一起可以吗?"
贺瞻道:"当然可以,这还用问?你想在哪里都可以,可以住在云海山庄,可以跟我们去白乙庄,也
可以回总坛玩儿……"
元宝道:"你们教主呢?"
辛良玉犹豫道:"三哥,三哥他……"
元宝道:"我想跟他在一块儿,不打扰他,也不说话,行吗?"
方克己面露难色,"元宝,不是三哥不愿意,也不是我们拦着你。我是怕见了他,你先想走了。"
元宝想了想,"他怎么了?"
辛良玉伤心道:"宋爵死的这几年,三哥……他疯了。"
元宝轻声重复,"疯了?"
方克己道:"不是完全疯,有的时候很好,有的时候就不行了,我们什么办法也没有。我爹和尹堂主
都被调回总坛替他处理事务,他自己基本不管事的。"
元宝道:"那我去看看他行吗。"
辛良玉问:"元宝,你只是去看看他?三哥他,他现在……你想要什么做什么,跟我说都行的。"
元宝道:"我真的只是看看。从前我对他不友善,是我不好。"
贺瞻道:"从前我对他也不友善,我也不好。"
方克己道:"那就去总坛吧,安明安年经常提起你,我们都很想念你的。
元宝点头:"嗯,我也想念你们。"
晚上躺在云海山庄一间屋子的床上,元宝盖着被子发呆。
他当然不是想看尹轻隋,他是想去找宋爵。
他知道宋爵必是在洞中呆了好几日,实在等不到自己才离开的。
虽然纸上只写了一句话,但以他们的默契,元宝不用想就知道,宋爵一定是去找尹轻隋了。自己只要
跟着尹轻隋,很快就会见到他。
宋爵想找到尹轻隋,可能要费一番周折。毕竟圆觉教的人认得孟桥的样子不认得他,总坛又过分隐秘
难寻踪迹。
但他一定能找到的,自己只需守株待兔就可以。
不知道宋爵为什么不和方克己见面……他定是有什么顾虑,既然宋爵不愿别人知道他还活着,元宝也
不会轻易透露出来。
宋爵还活着。
他活着就好。
41、九华山三 ...
方克己在云海山庄已经呆了好几个月,辛良玉和贺瞻便顶了窝,让他和元宝一起回总坛。
他们休息了一天准备马匹和盘缠,元宝趁机回思悔洞给宋爵留信。
第三天早上,方克己带着元宝动身,回九华山。
元宝刚刚从战原堡回来又要赶路,方克己担心他身体疲惫,带了很多吃的,路上经常休息,不时跟他
说话解闷。
元宝心急,想快点赶到总坛,反而不觉得累,他要求方克己加快脚程,"你怎么走那么慢,快点!"
方克己道:"不是怕你累么……"
元宝道:"不累,你快点。"
方克己策马走在元宝旁边,闲聊似的问他:"元宝,这几年你过的开心吗?"
元宝点头,"开心的。"
方克己道:"想你哥哥吗?"
元宝道:"想,天天想。"
方克己道:"你在战原堡时,见过祁安城没有?"
元宝道:"经常见,他身体很差,要祁安临去他房里听事,我有时会跟去。"
方克己问:"他让你进去?"
元宝道:"让,我是孟桥的弟弟呀。祁安城经常跟我问他的事,我就编故事骗他。"
方克己道:"他信吗?"
元宝道:"不知道,他现在都下不了床了,不信又能把我怎么样?"
方克己道:"你哥哥死前还恨他吗?"
元宝道:"……反正他肯定是想着他的,恨不恨我就不知道了。"
方克己道:"那祁安城,是不是真心对你哥哥啊?"
元宝道:"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呀?"
方克己摸了摸鼻子,"又没有人喜欢我,我想知道别人是怎样的嘛。"
元宝道:"那好吧,你问。"
方克己想了想,"我也不知道问啥,你想到什么就给我讲讲。"
元宝道:"嗯,我想想……你知道孟桥画过一幅祁安城的画吗?"
方克己道:"不知道,你讲给我听。"
元宝道:"他死前画的,画的很好,就算第一次见到祁安城也立刻会知道他是谁。"
方克己问:"现在呢,这幅画在哪?"
元宝道:"在祁安城那儿,他把画裱起来,就挂在他床对面,抬头便看的到。"
方克己道:"元宝,你还想杀他吗?"
元宝道:"不想了,祁安临说,他活着比死了痛苦。他说的对。"
方克己问:"他一定很后悔伤害了孟桥。"
元宝道:"他后悔,孟桥更后悔……"他轻声道:"我们都后悔。"
方克己道:"元宝,这一路我都没问你,刚才你提到祁安临,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你和祁安临感情
不是很好吗,这次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元宝道:"没有误会,他不喜欢我。"
方克己道:"他亲口跟你说的?不可能吧。"
元宝道:"不是亲口,是他心腹告诉我的,和他说的没两样。"
方克己道:"他心腹?祁安临的心里话又不一定跟心腹讲,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元宝道:"他们的关系不一样,什么话都讲,祁安临只信任他一个。他不信任我的,好多事都不告诉
我……"
他说着有些微微出神,慢慢道:"……其实不怪他,我们那里出来的人,最后都是这个下场……孟桥
,宋爵,我。"
方克己听得伤心,"我不相信,我知道他对你很好,没有感情怎么装得出来,我就是不信!"
元宝笑了,"你别生气呀,我没事,我现在心情很好,想快点进九华山呢。"
方克己难过地叫他,"元宝——"
元宝偏着脑袋道:"放心,我没疯。"
方克己道:"我就是不信,他那个心腹肯定有邪恶的目的,骗你的!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下次见着
了打掉他大牙!"
元宝道:"他叫殷四。"
方克己傻眼:"殷……殷四……"
元宝道:"你认得他?"
方克己道:"呃……认识……"
元宝道:"你会打掉他的大牙吗?"
方克己咽了下口水,"我……试试吧……"他又问:"你离开战原堡的时候,殷四他们知道吗?"
元宝道:"知道的。"
方克己怒气冲冲地说:"知道怎么不拦着你,他傻吗?"
元宝:"……"
方克己收了怒气,沮丧道:"你是不是很生气,怒火中烧的那种?"
元宝道:"还好,我心情真的不错。"
方克己问:"如果真的是误会呢,你还会回战原堡吗?"
元宝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方克己问:"你说你们都后悔……那宋爵呢?他后悔吗?"
元宝道:"我也不知道。"
方克己道:"我觉得他和三哥太可惜了,三哥这辈子算完了。"
元宝道:"这不是宋爵的错。"
方克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他们明明可以好好在一起……哎,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
他颓然道:"元宝,你知道我们圆觉教一任教主必须做满十二年吗?"
元宝:"不知道。"
方克己道:"三哥已经做了快十年,几年后他会把位子传给别人离开总坛,我们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
了。"
元宝道:"做教主很好吗?"
方克己道:"他做的很好,我们都很信任他,依赖他……"
元宝没做声,方克己顿了一会儿,咳了两下清嗓子,然后道:"元宝,有个人让我在进九华山之前跟
你解释,请你别生气,大人有大量原谅她……"
元宝道:"谁?干嘛跟我解释?"
方克己道:"安年。"
元宝奇道:"安年?"
方克己道:"哎……安年怕你生她气再也不理她,所以让我跟你解释,她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元宝道:"骗我?"
方克己道:"你知道的,当年安年安明她们娘爱上了正道人士,结果被他们害了,回到谷里时已经快
不行了。她俩在娘胎里受了毒,身体一直不好。"
元宝道:"嗯,我知道。"
方克己道:"安明三个月的时候,还不怎么睁眼睛,所以才叫安明,脑子是坏了的。可安年不是,她
是正常的孩子,小时候就正常,而且很聪明。"
元宝:"……"
方克己道:"她是为了安明,一直装傻,不想让安明觉得她一个人是笨的。安明不在旁边的时候,她
说话做事都很利落。……这几年她们长大了,是大姑娘,安年没法再装下去了,现在她跟着尹堂主学办事
,等我们回去会见到她的。"
元宝点了点头。
方克己道:"几年前你们来总坛,安年经常跟在你身边,其实是在监视你……我也是,元宝,对不起
,我跟你道歉……"
元宝道:"没有关系,我不生气。"
方克己道:"安年很怕你生气,宋爵的事吓到她了,她怕你再不肯见她……"
元宝道:"宋爵也没有生气,那时不让他出谷,他也不生气的。你们错怪他了。"
方克己道:"元宝,你真的很好,宋爵也很好……怎么会到今天这样呢……"
元宝没回答,他想起孟桥说的话。
他说这是诅咒。
十几天后,他们到了九华山脚下,顺着小路进山。元宝是第三次入九华山,依然走的晕晕乎乎,不知
是哪个方向。
日头偏过了头顶,元宝觉得有些饿了,祁安临的影子又一次出现在脑子里,手里拿着各种美食不停的
诱惑他。
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做了堡主,再不需要自己了。
这三年,他的确过的很好,几乎所有的要求都会立刻得到满足。祁安临照顾他,他有所回报是应该的
。
可惜以后他们不能在一起。
祁安临有新婚妻子,自己会跟在宋爵身边,回思悔洞也好,总是不会再回到战原堡了。
或许自己上辈子真的欠了他,就当这三年是还债吧……
他心里胡乱想着,方克己拉了他一把,很快不远处传来一声哨响,方克己开心道:"大哥——"
元宝抬起头,梁庸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笑着说:"是我们小元宝回来了——"
元宝也笑了,无论从前有多少误会猜疑,三年过去也已经完全消融。除了思悔洞,只剩下圆觉教能让
他有回家的感觉。
宋爵还活着,其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想起宋爵,元宝开心地回应:"嗯——"
42、九华山四 ...
梁庸听了脸上露出喜悦,大步走过来拉着元宝端详,不停问他近况如何身体如何。
方克己道:"大哥,我们都饿了,快点回去吧。"
梁庸道:"好,快些回去,大伙一直盼着你来呢。"
元宝乖巧地点头,众人立刻上马,不一会儿便进了山谷。
里面一切都好像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阁楼中人影隐现,小河潺潺流淌,马场上不时传来笑声和马鸣
,西面院落前有童子扫地,腰间长长的红带几近垂膝。
一个纤细瘦弱的人影从阁楼边跑过来,边跑边喊着:"元宝哥哥——元宝哥哥——"
元宝足下使力,几步跃到她身前:"安年——"
安年"哇"的一声哭出来:"呜呜呜……元宝哥哥……"
她一边哭一边打嗝,元宝笑嘻嘻的,"谁说你聪明呀,明明比我还笨。"
安年道:"元宝哥哥,我……我怕你……不理我了……"
元宝道:"你会淹死我的,我怎么敢不理你呀。"
安年哭得更大声了。
进了东楼,里面摆好饭菜等着他们。元宝真的饿了,却没吃下去多少,不停地回答众人的问题,饭吃
得非常热闹。
艰难地吃完饭后,梁庸带着元宝去当年住的那间小院,匾额上依然是不二法门四个字,梁庸道:"进
去吧,看看还记不记得。"
元宝道:"怎么会不记得?"
不可能不记得。
这里是离开冰冷的思悔洞后,他和宋爵第一个家。
推开院门,元宝愣住了。
祁安临站在院子里看着他,轻声道:"小狼狗,为什么抛弃我走了?"
元宝直觉地退后一步,方克己在后面扶住他,"元宝,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事叫我。"
说完轻轻推了他一下,回手关上了院门。
元宝喘了两声:"你怎么会在这儿?"
祁安临慢慢朝他走过来,"你在这儿,我就会在这儿。你走这些日子,我快急死了。"
元宝道:"你已经是堡主了,不需要我帮忙。"
祁安临已经站到他身前,"你不在,堡主没有什么好做的。"
元宝道:"我是说真的,我已经没用了。"
祁安临轻轻抱住了他,"如果你离开我,我也没用了。小狼狗,为什么不相信我?殷四是逗你的,他
随口说说,没想到你会当真。"
元宝道:"我谁也不信。"
祁安临道:"你以为战原堡对我很重要吗?"
元宝道:"跟我没有关系了,祁安临,我不想和你再扯上任何关系。"
祁安临竟然轻轻笑了,"傻瓜,你都到了这里,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
元宝道:"你和圆觉教有关系?"
祁安临道:"没有关系,我能活着站在这里吗?"
元宝狐疑地看着他,祁安临柔声道:"路上这么累,进去坐着说话好不好?"
元宝想了想,跟着他走进屋子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祁安临坐在他身边,忍不住摸他的手,"小狼狗,你真狠心,竟然抛下我自己走了。"
元宝低着头不说话。
祁安临道:"殷四是骗你的,他那人嘴里闲不住,我一直不许他跟你说话。他忍了三年,实在忍不住
,就逗了你一次,没想到你一声不吭走了……"
元宝道:"我吭声了。"
祁安临道:"你说的是,'我走了',殷四哪想得到你是要跑回云海山?要不是五哥给我消息,我还
以为你被战原堡的仇敌抓了。"
元宝抬头看他,"……你们都是圆觉教的人。"
祁安临道:"是,我娘出自圆觉教,你经常提及的安明安年,是我亲生妹妹。"
元宝一愣,"啊?安明安年是你妹妹?"
祁安临道:"不像吗?我以为你那时候来抢我馒头,就是因为我们长的很像呢。"
元宝道:"我看不出来。"
祁安临轻声笑出来,"我在你眼里独一无二,所以你看不出来。"
元宝道:"你娘是圆觉教的人,你为什么不过来?"
祁安临道:"我小时候不知道,我爹不许任何人提这件事,我娘自己也不能提。后来她消失了,就更
没有人敢提。你不是知道吗,我娘被战原堡上下称为妖女,死后还被泼了一身脏水,我恨不得把战原堡拆
成平地……"
元宝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伸手安抚他,祁安临握住他的手,"我娘死后,舅舅把她葬了,想去接我
回来,可我那时不愿意跟他走。"
元宝问道:"为什么不愿意?"
祁安临脸上有些冷漠,"那时我还抱着幻想,以为我爹是爱她的,不想离开他。"
元宝道:"后来呢?"
祁安临道:"后来,我在战原堡过的很难,舅舅偷偷来帮我,派人保护我,我就更不能回来了。我要
让当年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还要帮舅舅拿到天狗。"
元宝道:"天狗?"
祁安临道:"那无关紧要。你只要知道,什么堡主不堡主,根本不能跟你相提并论。"
他伸手把元宝抱在怀里,"小狼狗,你突然不见,我真的快急死了。你怎么不明白,战原堡才是工具
,你不是啊——"
元宝道:"你和圆觉教的关系,为什么不告诉我?"
祁安临沉默了一会儿,"宋爵死了,你离开圆觉教,宁愿在外面流浪……我怕你对我们恨之入骨,不
敢告诉你。"
元宝道:"我不恨圆觉教,现在不恨了。"
祁安临抱着他吻了吻,"知道你在云海山时我想去接你,可当初找孟桥我就找不到,万一你也不想让
我找到,我就真没办法了……五哥说你要来总坛,我便直接到这来等你。你不躲我,我才能有解释的机会
。"
元宝道:"我没有躲你。"
祁安临叹了口气,"可是你走了。"
元宝道:"我本来就想走的,你成亲的时候我就想走了。"
祁安临问:"那你为什么没走?"
元宝道:"因为那时候你一直看着我。"
祁安临道:"是啊,连洞房花烛夜都看着你……"
元宝道:"我要是那时候走了就好了。"那时走,他就不会错过宋爵。
祁安临脸色一下变了,"你还想走?我真的没有利用你!我都搞不清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元宝小声道:"不是说这个。"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牙齿咬住嘴唇。
祁安临道:"小狼狗,你相信我吗?相信我没有利用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元宝道:"这个,我得问宋爵……"
祁安临脸色完全黑了,"他已经死了……你……你……"
元宝问:"殷四说的真是假的?"
祁安临缓了两下,无奈道:"我让他进来跟你解释好不好?他真名叫左荒,一直在战原堡帮我的。"
元宝念着他名字,"左荒……"他想起来了,笑着道:"让方克己他们都进来。"
见到元宝的笑脸,祁安临当然从命,"好,我去叫他们。"
他出去开了院门,梁庸等人正等得心焦,立刻一窝蜂涌了进来,左荒扭扭捏捏跟在最后。
祁安临道:"元宝,这是四哥左荒,你听他给你解释。"
左荒道:"嗯,嗯……那个,是我胡扯的……元宝……我的话都是放屁,你一句别当真……"
元宝笑嘻嘻打断他,"不用解释,我信了。"他转头看向方克己,"路上问我那么多问题,你是在打
探消息?"
方克己小心道:"我也没办法……"
元宝道:"你说过什么记得吗?"
方克己讷讷道:"记,记得。"
元宝往后一靠,祁安临稳稳接住他,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方克己。
方克己深吸口气酝酿了一下,低声道:"四哥,你不要生我气呀……"
话没说完突然迎头就是一拳。
左荒猝不及防被呼了个正着,鼻子一阵涨痛,鼻血顺着人中流下来,啪嗒啪嗒滴到地上。
左荒:"……"
众人:"……"
方克己道:"四哥,我答应元宝,要打掉你的……大牙……"
左荒脸上的肉不停地颤抖,"我一辈子就流过两次血,竟然都和你们兄弟有关……你们,你们……"
43、九华山五 ...
误会解开,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左荒伤心地说他们欺人太甚,把看热闹的人都带走了。
祁安临去把门插好,转身抱起元宝扑到床上。
幕帐放下来,他们缠在一起,肢体交缠,不时露出些许暧昧的声音。
祁安临亲了亲元宝鼻子,柔声道:"小坏蛋别乱动。"
元宝嘻嘻笑,身子轻轻蠕动,祁安临赶紧忍住精潮,反复舔噬他□。
元宝一口咬在他身上。
祁安临缓缓抽出来再顶进去,一边低声笑,"都两年了,还咬我……"
元宝道:"你一舔那里……我就想咬人。"他下面小家伙竖得高高的,在祁安临小腹上摩擦,颤巍巍
流下两滴清液。
祁安临把元宝抱着跨坐在自己身上,背后抵着墙,"打吧,打我就好,不要打别人。"
元宝道:"没咬过别人。"
祁安临道:"以后也不能咬,更不能跑……你们兄弟几个都太决绝了,我真怕你向宋爵学习……"
元宝道:"你不喜欢他。"
祁安临道:"我只喜欢你。"
元宝道:"其实你有点像他。"
祁安临一顿,"什么?"
元宝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像他……"
祁安临:"……元宝……"
元宝又蠕动了几下,"动呀,怎么停了?"
祁安临狠狠吻住他,"你不是只喜欢我吗?"
元宝道:"我也喜欢宋爵呀。"
祁安临简直如遭雷轰。
缠绵到傍晚,他两个才从小院里出来,元宝开心地走在前面,祁安临跟在他身后,表情有些餍足又有
些冷淡,受到打击的那种冷淡。
草草吃了饭,元宝提出想见尹轻隋。
梁庸点头,"那走吧。"
他们带元宝走到西边石壁,进了密道。火把在头顶静静烧着,众人都不出声,脚步声在洞穴深处回荡
。
气氛太沉闷,左荒先开口打破沉默,"当年老三铸好九鼎铁笼后把它放在这儿,我引宋爵来过。"
元宝道:"我记得,他受了伤。"
方克己道:"宋爵没有被关进来,三哥把他自己关进来了。"
梁庸道:"元宝,我想拜托你一会儿说话时,略为注意一些。老三发疯时经常把自己关进笼子里不肯
出来,他本身已经很痛苦,见到你,可能会勾起以前的回忆。万一他说话伤了你或是直接动手,你要多担
待……"
元宝点头,"我知道。"
走到石洞门口,梁庸步子快起来。洞口那里坐着一个青衫门人,看到他们正拼命地挤眼睛。
梁庸几步到那门人身前,伸手解开他穴道,"阿兴,怎么回事?"
阿兴肩膀一垮,颓然道:"教主跑了,天没亮就跑了……"
梁庸道:"跑了?"
元宝也纳闷道:"他跑了?怎么我一来他就跑?"
阿兴道:"之前好好的,教主突然跑出来,把我吓了一跳,刚想喊就被他点倒了。"
说着打开了石洞门,里面铁笼果然是空的。
梁庸摇了摇头,"他怕是想起宋爵,受不住了……"
元宝道:"他跑了,宋爵不是更找不着他了么?"
众人侧目,祁安临抓着他的手看过来,目光炯炯,"元宝,这话是指什么,宋爵?"
不小心说漏了,元宝咬了咬嘴唇,只好坦白道:"宋爵没死,他还活着。"
梁庸急道:"他活着?你怎么知道?他真的活着?"
元宝道:"嗯,他还活着。"
方克己道:"我在云海山上看到的果然是他?"
元宝道:"我也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方克己问:"那他为什么不进云海山庄,怎么不和我们见面?"
元宝道:"他没说呀,我……我觉得……"
他吞吞吐吐,大伙都急得要命,方克己道:"快点说啊,你觉得什么?"
元宝道:"我觉得,他知道你跟你们教主一起骗过他,他不相信你。"
方克己的表情垮下来。
——————————————————————————————————
刚刚回到总坛,第二天元宝又离开了。
梁庸说,每次尹轻隋出了九华山都会往西走,或者成都,或者华山。他们一路赶过去,也许可以在路
上拦住他。
祁安临刚刚坐上堡主之位事务缠身,又不好跟他们一起行动,和左荒先行离开。剩下梁庸、元宝与方
克己,再飞鸽传书辛良玉,以期途中会合。
快马加鞭一路追赶,直到进了西蜀,还没看见尹轻隋的影子。
他们赶到白乙庄,何荣也说没有教主的消息,转身又奔着华山去。
好在到了华山脚下,他们终于找到了尹轻隋。
尹轻隋穿了一身灰色的衣裳,腰间别着青瓬剑,头发没有梳,散着披在肩上,他面容带着笑意,没有
元宝想的那样落魄憔悴,反而精神抖擞,有股欢喜从心里直映到脸上。
方克己先下了马,靠前几步道:"三哥,三哥你认得我不?"
尹轻隋道:"克己吗,我怎么会不认得你。"
元宝跟在他身后,"那你认得我吗?"
尹轻隋看了看他,"是元宝,好久不见了。"
梁庸小心翼翼道:"老三,跟我们回去,有个好消息跟你说。"
尹轻隋笑了,"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抬手指着华山脚下那块大石,"他还活着,我知道他还活着——"
他们朝尹轻隋指的方向看过去,巨石上赫然刻着"九华山"。
三年前宋爵心神混乱时,也曾经刻下过一个九字。
那个字刻痕轻浅,字迹却如春蚓秋蛇,丑得看了再也忘不掉,山民很快把它磨平了。
这次又多出一个九,同样丑得一塌糊涂,字迹却透着内力完全刻进石头里,明摆着不要再被磨掉。
这天下除了宋爵,还有谁会有兴趣拿这么丑的字,锲而不舍地给华山改名呢?
从战原堡到云海山到圆觉教总坛再西行,连日赶路的辛劳,元宝有些吃不消。
他们索性到当地的白乙庄稍事休息,同时派人通知辛良玉。他们刚进成都,正好可以调转马头赶过来
。
尹轻隋听了元宝说的话,人像起死回生一般,他确信宋爵一定还活在世上,当晚大喝三坛好酒,睡得
昏天暗地。
梁庸轻声道:"这三年,他几乎没好好睡过一觉,还好宋爵活着。"
方克己道:"怎么找他?我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不知道我们在哪,放消息出去会给他惹来麻烦
,不做声他又探路无门……"
梁庸道:"克己不要担心,老三会想出办法的,只要他还正常,我们就有办法。"
第二天下午,辛良玉他们寻了过来,身边带了个看着不到二十岁的姑娘。
一坐下连灌了两碗茶,贺瞻长出口气,"急着过来累死了,怎么回事,是谁说宋爵活着?快给我说说
——"
辛良玉道:"快给他说说——"
方克己把事情原委讲了,贺瞻"啪"地拍在桌子上,"好你个元宝,在云海山你就知道宋爵活着,怎
么不告诉我?"
元宝道:"我……我不知道他想不想告诉你……"
贺瞻听了猛瞪眼睛,"他怎么会不告诉我?他肯定会告诉我,只有你才不告诉我,元宝,你太让我失
望了——"
辛良玉道:"嗯,太让人失望了——"
元宝道:"我以为你已经不罗嗦了……"
贺瞻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我是…不啰嗦…"
跟他过来的小姑娘就是当年服侍他的南瓜,乖顺地把茶壶推过来。
贺瞻咕咚咕咚喝光茶水,把那口气咽下去,神情一顿,突然大声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前几日大
闹明月楼的人,一定是他!"
众人皆道:"什么?"
贺瞻道:"南瓜,你来讲讲!"
南瓜看了看他,"你讲吧,明明你自己想讲。"
贺瞻道:"好,我来讲,我就说会是谁能做出这种事来!——几日前明月楼大乱,有人趁着夜色,潜
入经堂重地,一把大火把库房烧了个精光。那人轻功了得,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没看
见他。只知道一个晚上被他连放了好几把火,明月楼烧成了光光楼,真是大好……不不,其实我的心情很
复杂……"
他转头对着南瓜,"还是你讲吧,后面的你讲。"
南瓜白了他一眼,清清嗓子接下去,"当时是半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有人大喊:'走水
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想赶紧往外跑,却有人站在我床头阴森森地看着我……"
她说着抖了一下,似乎当时极为害怕,"那人低声问我,'贺瞻呢?'我说八爷早离开明月楼了。他
说:'真的?'我使劲点头,说'是真的!'然后就被他打晕了,醒来时在明月楼几里之外,一点伤也没
有。"
元宝不由问道:"然后呢?"
南瓜道:"然后我远远看着明月楼乱成一团,怕有人问我一个不会武功的下人是怎么跑出来的,我就
悄悄往成都跑。八爷从前跟我提过,城中有个叫七美斋的糕点铺子,我想去那找他……"
"……铺子早就关门了,一个人没有。我吓得直哭,不知道怎么办好。这时就有一个姐姐过来问我,
怎么了,为什么哭?我说我想找我们八爷,我想找贺瞻。我太害怕了,就一直哭,哭醒后已经到了一个叫
白乙庄的地方,再然后,八爷就来了……"
44、九华山六 ...
夜深了,大家白天非常疲惫,入夜早早睡去。
南瓜初来咋到,前几日又受了惊吓,好容易安下心来,反而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方面欣喜找到贺瞻,以后生活有靠,一方面又对贺瞻和一个大傻个子在一起感
到十分惊悚。
月亮挂到树梢上,南瓜还是了无睡意,索性披衣坐了起来,想喝口茶清清肺。
脚伸到鞋子里,她突然发现桌前坐了一个人,险些叫出声来。
那人轻声道:"别怕,我是尹轻隋。"
南瓜心口扑通扑通震得发麻,颤着声音道:"尹爷……您有,什么事吩咐……"
尹轻隋道:"没事,我不会为难你,你别怕。"
他声音温和,一手拿火石点着了蜡烛,身子坐着一动也没动。
南瓜微微宽了点心,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贴墙坐到离他最远的一张椅子上。
尹轻隋道:"南瓜,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知道多少说多少,不用紧张。"
南瓜小声道:"尹爷尽管问。"
尹轻静了一会儿,慢慢道:"你还记得,那晚床前那个人吗?"
南瓜道:"记得,我当时吓得半死,当然记得。"
尹轻隋道:"他长什么样子?"
南瓜道:"夜里看不清楚,只觉得,他特别像鬼……我说不上来……"
尹轻隋道:"声音呢?你觉得耳熟吗?"
这几个问题白天已经被问过好多次了,南瓜委屈道:"我太害怕了,真的听不出耳不耳熟。"
尹轻隋轻声道:"不怪你,是我太想知道了。"
南瓜壮着胆子道:"尹爷,你们想找的这个宋爵,我不认得,声音更是没听过,为什么会一直问我…
…"
尹轻隋道:"下午太乱了,他们怕你先入为主,所以没跟你解释……其实你认得他的,只是那时我们
都不知道他是宋爵,我也不知道。"
南瓜:"哈?"
尹轻隋笑了一下,"你见到他时,他叫孟桥。"
南瓜惊讶道:"孟公子?"
尹轻隋道:"他们一直问你声音是不是听着熟悉,就是因为这个。"
南瓜道:"可我也没听孟公子说过几句话呀,哎喽,当时多注意一下就好了。"
尹轻隋道:"他本来就不爱说话,你别难过。"
南瓜问:"尹爷,您刚才问他长什么样子……"
尹轻隋道:"是啊,我还不知道他的样子。"
南瓜道:"您没见过他本来的相貌吗?"
尹轻隋道:"他小时候我见过他一次,只是不记得了。知道他名字之后,是我叔叔想了起来,我一点
印象也没有。就连他的名字,都是何苦大师告诉我的。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南瓜道:"那他记得您吗?"
尹轻隋的声音里充满了回忆,"他应该是记得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说我笑起来好看,其实他从
来不喜欢看别人的笑脸。我还因为这个怀疑他,以为他存心接近我……"
南瓜道:"可是宋公子也没有提过以前你们见过呀,尹爷那里会记得呢?"
尹轻隋道:"他想告诉我的。他答应了孟桥,不能透露身份。"
他顿了一会儿,低声道:"后来在华山顶,我又见过一次,可是他满脸鲜血,看不清楚轮廓,我问元
宝,他又说不出来……这三年,我每次想到他的样子,都是那张鲜血淋漓的面孔……"
南瓜倒吸了口气,"这您何必还想呢,多吓人呀。"
尹轻隋摇头,"不吓人的,我庆幸至少还有一张脸可以让我想。要是连这也没见过,我要想什么呢。
"
南瓜道:"尹爷,您说的太惨了,我听着心里难过的很。"
尹轻隋道:"每次想起他的时候,我心里也难过的很,像是活不下去了,又偏偏得活着。"
南瓜道:"宋公子既然活着,您一定能找着他的。"
尹轻隋摸了摸左手,当年送给宋爵的定情物就锁在手腕上,"他不肯见克己他们,或许还在生我的气
。"
南瓜道:"我听八爷说,宋公子不是小气的人,他不会生您气的。"
尹轻隋道:"我也这么希望着。元宝说,他应该是在找我,只是还找不到。"
南瓜道:"那就好呀,您和宋公子肯定很快便能团聚的。"
尹轻隋低声道:"希望如此吧。"
南瓜张了张嘴,犹豫着没开口。
尹轻隋道:"想说什么,没事,我不会介意。"
南瓜吞吞吐吐地说:"尹爷,您之前,不知道宋公子的名字,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那您怎么会对
宋公子……"
尹轻隋垂下眼睛出了会儿神,"你问的对,我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声音轻轻的,要很仔细
才能听见,"可我已经这样了,躲不了,我也忘不了。我一直觉得,他没死,他要是死了,一定会给我托
梦,让我陪他一起死。"
南瓜听得愣愣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尹轻隋慢慢道:"离开明月楼之前,我们已经决定要成亲。我想看着他穿上红衣裳,跟我拜天地,喝
交杯酒。将来头发白了,死了,就葬在一起,奈何桥上,我们也是一块走的——我们还没拜堂,他不可能
死。他扔下我去投胎,下辈子就不能在一起了。"
他声音里带着疼痛,"在明月楼的那几天,其实是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日子,可惜那时我不知道,竟然
把他留在地牢里……"
南瓜道:"您一定是没办法了才这么做,宋公子心里明白的。"
尹轻隋道:"后来也可以带他走,是我非要等什么了断,我那时真是被鬼遮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
南瓜道:"人有时候就是会不撞南墙不回头,以前四爷也是这样的,大家都说他被妖怪迷住,回不了
神了。"
尹轻隋道:"你们四爷在圆觉教威风的很,大家都被他迷住才是。"
南瓜道:"四爷过的好,尹爷也一定会找到宋公子,以后再不让他走就好了。"
尹轻隋轻轻笑了,"你说的对,找到他,再不会让他离开我的。"
南瓜道:"尹爷,您是个好人,老天爷会保佑好人的。"
尹轻隋道:"谢谢,你也是个好姑娘。"
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些话我从没跟别人说过,今晚也没打算说的。可能是确定了他还活
着,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南瓜道:"不用压着呀,您可以跟我说,我谁都不告诉,八爷问我也不会讲的。"
尹轻隋道:"你真是贺瞻带出来的丫头,跟他一个性子。以后你就是圆觉教的人了,能接受的了吗?
"
南瓜道:"八爷也怕我接受不了,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我还怕你们不想要我呢。"
尹轻隋道:"好南瓜,刚才吓到你,对不住了,早点休息吧。"
他说着站起身准备离开。
南瓜追着他问道:"尹爷,您想到要怎么去找宋公子了吗?"
尹轻隋道:"大概有一点想法,只不知道对不对?"
南瓜道:"您要觉得合适,就跟我说说,省得您憋得慌呀。"
尹轻隋笑了,"那好,跟你说说。"
他又坐下来,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元宝说,孟桥临死前,反复告诉他们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南瓜没懂,"阿?"
尹轻隋道:"在华山顶,他跳崖前说:'你死一次,我也死一次',我那时以为他真的寻了短见。"
南瓜道:"可是宋公子活着——"
尹轻隋道:"所以我想,当时他的意思应该是,你诈死吓我一次,我也诈死吓你一次……只是不知道
什么缘故,他等了三年才又出现,连元宝都没有联系。那么很可能是,他被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困住,一直
不得脱身。"
南瓜道:"他现在为什么不来找你呢?"
尹轻隋道:"他找不到总坛,三年前他就找过……他回云海山时,一定看到克己了,却不肯见他——
其实这不奇怪,他那人记仇的很,克己曾跟我一起诈死骗他,他自然不理克己。"
尹轻隋声音里透着暖意,"这世上他在乎的人没有几个:我,应该是最重要的,他现在找不到;元宝
是一个,所以他回了云海山;贺瞻是一个,他去了明月楼;若还有谁是他信任而且在乎的,恐怕只剩下盛
子一个人……"
南瓜听的迷糊:"……"
尹轻隋轻声道:"明早我便起身去京城,我会找到他,一定会找到他。"
45、九华山七 ...
京城一品楼,是尹轻隋与长大后的宋爵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同一张桌子边,尹轻隋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那人当初坐过的位子。
他嘴边带着笑,深深陷入回忆里,不时低声说着什么,好像宋爵就在身前,像个小木头一样呆呆看着
他。
梁庸元宝几个坐在旁边那桌,不忍心打扰他。
他们赶了几天路,披星戴月地赶到京城,马累得几乎口吐白沫。等进了京城,尹轻隋不直接去白乙庄
,却一头钻进了一品楼。
三年时间,尹轻隋整个人都变了。
看着他的眼睛,你会忘记他曾经那样肆意的笑过。
连他自己也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露出让宋爵都喜欢的笑容,怎么让那人在月下愿意牵他的手。
在静默中坐了很久,元宝轻声开口问:"盛若虚怎么还不过来,不是早飞鸽传书给他了吗?"
方克己细声道:"二哥可能有事在忙。我们一会儿也要去白乙庄的,他不过来不要紧。"
盛若虚这些年一直留在北方,圆觉教的势力能渗透到东虞岛内部他功不可没。同样的,空余时间越来
越少,总坛也没回过几次。
元宝可不管他有多忙,微怒道:"他不着急?从前他很喜欢缠着宋爵的,现在装什么日理万机!!"
贺瞻皱着眉头,"我觉得你们猜错了,宋爵不会来京城,他才不在乎盛若虚。"
辛良玉小声说:"他认识盛子在前,认识你在后,你要讲先来……"后面的声音比蚊子还细,大家都
没听见。
几个人悄悄嘀咕着,楼下噔噔噔跑上来一个人,一身短襟打扮,腰里别了块白乙庄的牌子,几步来到
梁庸身前作了个揖,低声道:"小的黄姜,见过梁堂主。"
梁庸道:"说吧,没有外人。"
黄姜低声道:"我们堂主让我来请几位主子回白乙庄。"
梁庸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方克己道:"他人呢,这么忙?"
黄姜道:"堂主在猎场,他派人回庄叫小的来找几位主子,他也马上回来。"
方克己转头叫了尹轻隋两声,尹轻隋有些茫然,方克己忙道:"是二哥叫我们过去,走吧。"
说着扶了尹轻隋一把,对方终于回过神儿来,问:"盛子不过来了?"
方克己道:"嗯,二哥太忙了。"
尹轻隋点头,把手里的茶放下,站起身跟他们下楼。
小二去牵马过来,元宝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发呆。贺瞻罗里吧嗦地说着废话,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全不知道他说什么。
太阳照的头晕晕的,元宝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一品楼正对面的墙角下,画着几个熟悉的记号。
元宝失声道:"是宋爵,他来京城了!"
众人一下子围上来,"什么?"
元宝指着墙角,"是他,一定是他。"
梁庸立刻反应过来:"盛子怕是找到他了,快走!"
尹轻隋听见了深吸口气,马也不要,突然飞身上了屋顶,两个纵身消失掉。
辛良玉大喊:"三哥,你的方向不对———"
梁庸拉住他,"老三可能有点糊涂,不管他,我们先回白乙庄!"
元宝急得半死,他不知道京城白乙庄的位置,只能跟着大伙一起策马飞奔到目的地。
白乙庄里有点乱,好多人出出进进,黄姜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下马抓住一个人问:"怎么了乱哄
哄的?"
那人道:"堂主带回来一个人,把外墙给拆了……"
梁庸他们急忙冲进庄里,盛若虚站在内院的屋檐下,眉头锁得紧紧的。
旁边的院墙上,赫然一个七尺见高的破洞,不时有石块散落下来,灰尘扬的老高。
看见众人出现在眼前,他立刻大声道:"你们怎么才来?宋爵刚走!老三呢??"
元宝杀到他面前急问:"宋爵来了?什么刚走?"
盛若虚道:"我找到他了,所以急着叫你们回来啊!"
梁庸沉声道:"别急,怎么回事你仔细说。"
盛若虚喘了两下,"我知道宋爵可能来了京城,昨晚夜里睡不着,出去散步,走到城南时,发现宋爵
站在屋顶上看我。我怀疑他跟着我不知道多久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他这么跟我比划了一下
,我立刻就知道是他……"
贺瞻道:"凭什么?就这么一下你怎么知道?"
元宝打断他,"是他,肯定是他,然后呢?你接着说!"
盛若虚道:"我直接喊住他,他承认了。我很激动,跳到屋顶上说了会儿话,天亮了后我说带他回来
,他说好,但是想先去猎场看狮子骢。我不敢说不啊,就带他去了。到了猎场,我偷偷叫了人去找你们,
一边陪着宋爵。他看完马挺高兴的,很快就跟我回来了。"
梁庸道:"现在人呢?怎么又走了?"
盛若虚道:"我们才回来不一会儿,他也挺好的,转眼的功夫不知怎么了,突然要走。我拦着他,他
说:'从前拦我,现在还拦?'然后——"
他指了指旁边墙上的洞:"然后他一脚踢上去,墙烂了,人就跑了……"
元宝急道:"你怎么不去追他?!"
盛若虚道:"我也追不上啊,而且他说我要敢追他就不回来了!"
梁庸问:"所以他是要回来的?"
盛若虚道:"嗯,他说他一会儿回来。"
众人都出了一身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是兴奋又是担心。
盛若虚问:"老三呢?他怎么不在?"
辛良玉道:"三哥一知道宋爵在京城就跑了。"
盛若虚道:"也跑了?他跑哪去了?"
辛良玉摇头,"不知道,不是白乙庄的方向,像是往西去了。"
元宝想了想,突然道:"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儿。"
盛若虚道:"在哪儿?"
元宝道:"在西山。"
盛若虚道:"老三去西山干嘛?"
元宝道:"他们都在西山。"
京郊西山脚下,一片空荡荡的牧场,盛若虚等人坐在马上,听元宝轻声道:"我觉得他们就在山里。
"
风吹得贺瞻头发乱蓬蓬的,他期待地问:"真的?他俩都在这儿?"
元宝点了点头,"应该都在。"
贺瞻道:"你怎么知道?"
元宝道:"我们是从这里去九华山的,我要是宋爵,一定会来这里。"
贺瞻道:"不在这怎么办啊?"
元宝扬起头,脸上露出快活的笑,"你看,"他指着远远从林中走出,携手并肩的两个身影,"他们
不是出现了——"
—完—
完结小剧场:
尹轻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宋爵:"嗯,好圆。"
尹轻隋:"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嘛?"
宋爵:"有。"
尹轻隋:"是什么?"
宋爵:"今晚是下弦月。"
尹轻隋吧唧亲了他一口:"心中有月即是满月。"
宋爵:"好。"
尹轻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宋爵:"嗯,好圆。"
尹轻隋:"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嘛?"
宋爵:"有。"
尹轻隋:"是什么?"
宋爵:"天狗真的吃月亮吗?"
尹轻隋:"……"
宋爵:"怎么了?"
尹轻隋:"你干嘛要提天狗?"
宋爵:"今天元宝跟我正好说到了。五绝你们拿到几个?"
尹轻隋:"四个,除了春蝉都拿到了。不过青蚨和蟾蜍是空壳。"
宋爵:"春蝉真的找不到了?"
尹轻隋:"找不到。无所谓了,五张地图凑齐四个还有可能找到镇邪塔的位置,只有两个,白搭。"
宋爵:"那两张地图应该在我爹手里,可是我不知道在哪儿。"
尹轻隋:"不要紧,你在我这里就行。"
宋爵:"嗯,我在的。"
尹轻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宋爵:"嗯,好圆。"
尹轻隋:"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嘛?"
宋爵:"有。"
尹轻隋:"是什么?"
宋爵:"月亮里真有嫦娥吗?"
尹轻隋:"……"
宋爵:"怎么了?"
尹轻隋:"月亮里没有嫦娥,只有丑八怪!!"
宋爵:"嫦娥很美的,小时候我爹给过我一个紫色的……"
尹轻隋打断:"嫦娥是丑八怪,她飞上天之后变成蟾蜍了知道吗?后人美化她才说她变成兔子,其实
她就是蟾蜍!癞蛤蟆!"
宋爵:"蟾蜍?"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
尹轻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宋爵:"嗯,好圆。"
尹轻隋:"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嘛?"
宋爵:"有。"
尹轻隋:"是什么?"
宋爵:"我知道了,蟾蜍……嗯……嫦娥……"
嘴巴被尹轻隋堵起来。
尹轻隋:"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宋爵:"…?!…"
尹轻隋:"好吧,让你说最后一句。"
宋爵:"………,我忘记刚才想说什么了。"
尹轻隋:"那就不要想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现在想吃你的肉。"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连着结了三篇文,我已经处于脑瘫的状态。结局不给力,莫要恨我(+﹏+)
等状态缓过来了会写元宝或者贺瞻的番外,宋爵他们也会有的,估计是像云朵面包那样的小短篇。现在脑
力透支,硬写也不好看,让我留着在以后补偿吧~
请组织相信我!!我一定会补的!!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1/03/18 at 下午3:02: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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