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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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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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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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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归人》作者:朱砂(12.19VIP完结) Part3
放在钟乐洋面前的那一杯却有点奇怪,颜色是红的,茶香里还夹着红酒的香气。钟乐洋拿起来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什么味儿啊?"
空华把托盘抱在胸前看着他:"很难喝?"
钟乐洋涨红了脸,说难喝吧,怕空华面子上过不去,说好喝吧,也太昧良心了。空华笑笑,眼光越过他看得很远:"梅铎的红酒,还有真正的雨前龙井。"
钟乐洋听说过梅铎,法国著名的红酒产区,只产红酒。可是就算是梅铎的红酒,拿来掺茶喝也不是味儿啊。
"酒是好酒,茶是好茶,可是它们放在一起,就是不合适。"
钟乐洋听出了点什么,立刻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空华笑笑:"你是聪明人,还用我多说吗?"
钟乐洋呼地站起来:"你说我们不合适?"
空华微笑:"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钟乐洋锋利地盯住他:"为什么不合适?因为我家里反对?"
空华反问:"这难道不算一条?还是说,你可以脱离社会独自生存?"他看一眼钟益,眼光里带点伤感,"爱情会过去,只有血缘才是长久的,你不应该让家里人为你担心。"
钟乐洋紧握住拳:"我只问你喜不喜欢我?"
空华再次反问:"喜欢就是爱吗?那你到底真的爱我吗?"
钟乐洋冲口而出:"当然!"
空华微微闭一下眼睛,笑了:"我不这么认为。如果那天晚上我们都没喝醉,会有今天吗?所以你说的爱是不存在的,只是你误会了而已。"
钟乐洋愤怒了:"你当我是随口胡说?"
"没有。"空华看着他年轻的脸庞,"我相信你现在说的都是真的,但,那只是你的误会。我们之间不算爱情,顶多,有点朋友之间谈得来的知己感觉吧。"
钟乐洋紧盯着他:"你觉得,我们就只是朋友?"
空华摊摊手:"我是这么觉得。当然,你有权力有另外的想法,但我也有权力坚持自己的想法。"
钟乐洋看起来要发怒,但还是克制住了:"你是怕我坚持不下去吗?"
"对呀。"空华笑得灿烂,"根本不存在的感情,你要怎么坚持?"
"行了。"钟益打断了钟乐洋即将出口的话,站了起来,"他说什么你也都听到了,现在,跟我回去。"
空华看着钟乐洋走出门去。那年轻的孩子低着头,一向挺直的脊背似乎也有点弯了下去。他苦笑一下,端起桌上那杯茶和红酒的混合物,一口喝了下去。真的很难喝。钟乐岑站在那边看着他,欲言又止。空华用手背抹了抹唇边的水渍,淡淡地说:"没事。"
钟乐岑想说话,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不同意乐洋和空华的,但是他也知道,空华会拒绝得这么彻底,与乐洋是他的弟弟很有关系。虽然他口口声声地说不希望乐洋伤害空华,但其实,伤害了空华的人里也有他。
"真的没事。"空华挥挥手,"哎,这可是我自己做的点心,你们不尝尝?他们走了,你们总可以坐坐吧?要不然打包带回去?"
钟乐岑看看沈固,又坐了下来。空华从碟子里拎起一块曲奇扔进嘴里:"乐岑,这酒吧你要不要?"
钟乐岑微微一震:"什么?"
"以前的导师给我来了封电子邮件,说有个项目,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这些年虽然没出过什么差错,还是觉得自己会的东西太少,而且国内确实落后了些。这次这个项目是最新的,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去看看也好。酒吧要是关了我又觉得太可惜,如果你不愿意接,我就给非非。"
"还是给非非吧。我那个诊所不想关。这边我有机会也可以过来帮忙。"
"好,那就给非非。对了,小溪那个丫头麻烦你们多费费心,反正家里人管她她是不听的。前一阵子似乎交了个男朋友,本来我想见见,听说出差了过一两个月才回来,我是等不及了,非非一回来我就得走。到时候你们也给把把关。"
"那你医院怎么办?"
"给宁远。他能撑得起来。当然投资还是我的,他没那么多资金。"
空华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笑笑,回头到吧台里弄出一瓶香槟来:"至少也得一年以后才能回来,喝一杯吧,算给我送行。"
一杯香槟,把钟乐岑又喝倒了。沈固把他抱上车的时候他在掉眼泪,拉着空华的手说对不起。空华喝的比他多,也有几分醉意,同样拉着他的手说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呢?沈固满头黑线,幸亏酒吧里有睡觉的地方,于是他把空华按倒在床上,然后拖着钟乐岑走人了。已经十二点多,路上连车都没几辆,安静极了。沈固借着窗外的路灯光,就看见钟乐岑靠在车窗边上,微微发亮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他叹口气伸过手去把人搂过来:"你怎么什么事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拉?空华和乐洋要真有感情,会因为你一句话就拒绝吗?何况你还没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伤心。为什么这条路这么难走。我很走运碰上你,但是别人没这么好运气。空华是,严�是,还有好多人也是……"
沈固没说话,只是抱了他一下。这是社会现实,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只能接受现实。空华的消沉,固然是因为受过伤害,也是因为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
手机突然叫起来,把钟乐岑吓了一跳:"你的?"
沈固眉头一皱。这个时候来的电话多半没有好事。果然一接起来就是小黑子的声音:"沈哥,又有一桩失踪案了,你快点过来,我觉得跟那一桩有点像呢。"
沈固直接开车带着钟乐岑赶了过去。报案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坐立不安,大冷的天急得一头热汗。小黑子脸色不怎么好看,一见沈固赶紧迎上来:"沈哥,我觉得这事跟咱们今天白天去查的那案子很像。"
小伙子叫郑广强,交了一个女朋友姓王。女朋友家里挺有钱的,嫌他家穷,一直不同意这事。今天大年初一,女朋友的父母经商,好多关系要跑一下,出去拜年了,女朋友趁机跑出来跟他过一下二人世界。到了晚上该回家了,他送女朋友回家,因为怕她爸妈看见,不敢明目张胆地送到门口,但是女朋友住的那个地方又比较安静,所以两个人一前一后,他在后面五十米左右跟着,看女朋友进了家门再走。结果事情就出在这五十米上。当时眼看着女朋友就要走到家门口了,他的手机响了,就低头去裤袋里摸手机看短信。就这么十几秒钟的时间,等他看完短信再抬起头来,女朋友就不见了,只有她的小提包躺在马路边上。
"当时周围没有别人?"
"没有。她家住的是那种小别墅,环境特别幽静,而且那边住的人都是开车的,马路上平时都没有几个人走。"
"你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也没听见。"
"会是你当时接电话声音太大吗?"
"是我手机来电声音比较大,但就隔着五十米啊,有什么动静我会听不见?而且要是有什么人抢劫什么的,小彬不会喊吗?我看个短信也就十几秒钟啊。"
"你再想想,当时周围有没有什么动静?不一定是你眼睛看见的,可能是听见的,也可能是感觉到的。"
郑广强拼命回想,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沈固简单安抚了他几句,回头拿着笔录跟小黑子和钟乐岑进了办公室里间。小黑子率先发言:"我觉得这事跟我们今天白天查的那案子其实很像。都是莫名其妙地就突然失踪了,而且周围没人,还没半点动静。"他想想又补充一句,"而且失踪的都是女人。"
沈固点头:"都是女人,是凑巧,还是对方专捡女人下手呢?郑广强跟他女朋友只距离五十米,为什么是他女朋友失踪而不是他?"
"也许女人比较好对付。"
"恐怕这事不能用常理来揣度。如果是人下的手,为什么半点动静都没有?根据郑广强的说法,那条路并不是小巷,如果事先有人埋伏,不可能在十几秒钟之内就凭空让人消失。"
突然有鞭炮炸响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小黑子吓一跳:"谁在派出所放鞭炮?"他一边嘟囔一边过去开门,只见郑广强站在房间里掏手机,鞭炮声停顿一下,随即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来短信了,来短信了。"随即又是一阵鞭炮声炸响。郑广强有点尴尬地对小黑子咧咧嘴:"我短信的声音。家里人问我在干什么还不回家。"
沈固简单地说:"你能晚一点再回去吗?我们想跟你去事发地点看看。"
"行行。"郑广强赶紧点头,"只要你们能找到小彬,我不回家也行。"
沈固开车载了四个人直奔事发地点。那一片都是小别墅,有很多都是外地人买的,只有夏天过来避暑才住,所以这会一多半都是空置的,半夜三更的开车在这条道上,还有点静得�人。
"就在那!"郑广强下了车,一边走一边回忆,"当时我走在这,小彬已经走到那儿,再有四五十米就是她家门口了。没错,就这儿。当时风一吹树影一晃,脚底下砖翘起来点还把我绊一下,接着手机就响了。你们看,就这块砖。"他眼巴巴地看着沈固,"能想起来的我全说了,警察同志,你们想想办法呀。"
小黑子叹气:"树影子什么的,你说了也没用呀。"
沈固突然打断他:"郑先生,你确定你当时是站在这里?"
"对呀,这砖不是在这嘛。"
小黑子转头看沈固:"沈哥――"
沈固反手指了指:"树在那边。"无论灯光从哪里照过来,树影都投不到郑广强站的这个位置。
"我不可能弄错!就是这块砖。而且当时确实就有树影,要不然我不会没看见这块砖翘起来,更不会绊一下。"
钟乐岑忽然说:"也许你没弄错,但那个影子可能并不是树影。"
"那是什么的影子?"郑广强瞪大眼睛,"不可能是人影,周围绝对一个人也没有。也不可能是车影,会有动静。"
沈固没有说话,只是沿着路向前走,一直走到郑广强说的他女朋友失踪前走到的地方。那里也是在路中间,两边的绿化带种的是冬青,沈固举着微型手电在绿化带里观察了一会,突然回头向钟乐岑招了招手。钟乐岑赶紧跑过去,沈固头也不回地问:"有没有什么怪物是以影子的形象出现的?"
钟乐岑一惊:"为什么这么问?"
"今天白天去查的那案子,有一家的老太太嘴里总念叨什么影子吃影子。因为她精神好像有点问题,她家里人也没在意。当时我也没在意,但现在想想,从她家窗口上看过去,虽然看不见人,却能看见路灯投下的影子。也许她说的影子吃影子,就是事实真相。"
"但是影子明明先投在郑广强身上,为什么他没事,失踪的反而是他女朋友?"
"当然也不排除郑广强就是真凶的可能。但如果那样的话,他应该不会编出一个有明显破绽的说辞。他大可以根本不提什么砖头和影子。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没注意露出了破绽,但他没有合理的犯罪动机,我会再查。但你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妖怪是这样的,而且,是带毛的。"
"为什么是带毛的?"
沈固转回身来,把一点东西放在钟乐岑手心里。那是一小团毛,灰色的,却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泛出润泽的金色光泽。沈固另一只手从衣服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个小纸包来,打开,里面也是一团毛,跟他在绿化带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一团是刚刚在绿化带里找到。这一团,是在咱们小区外面的绿化带里发现的。"
"可是咱们小区没出什么事啊?"
"也许这东西在咱们小区里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影子……带毛的……"钟乐岑苦苦思索,"一时还真想不到。食人的凶兽不少,可是以影子的形态出现的,好像没有。不行,我得回去查查资料。"
"先去上一个案发现场,我想再去跟那个老太太谈谈。"
4号楼的男人对沈固和小黑子印象不错,所以对他们的清晨再次打扰并没有表现出抵触情绪,还允许他们跟自己的母亲谈话,只是嘴里一直嘀咕:"你们问不出什么的。"
老太太还在自己屋里,靠窗的地方放了个沙发,看来是方便老太太坐在那里晒太阳的。老太太现在就坐在那里,嘴里小声地念叨着什么,眼睛一直看着窗外。沈固走过去,微笑着问:"大娘,您看什么呢?"
"啊?"老太太反应有些迟钝地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看了沈固一会,手指着窗外,"影子,把影子吃了。"
沈固向窗外望了望。以出事的那个女孩的身高来计算,从这里看不见她的人,但可以看见路灯投下的她的影子的上半部分。
"哪个影子把哪个影子吃了?"
"大的……"老太太困难地组织着语言,"张开嘴,跟着小的,吃了……"
"妈!"男人听不下去,"这几位是警察,来查案子的,您别跟人家瞎说,耽误人家的时间。"
"吃了,真的!"老太太有点急了,连手也比划起来,"跟在小的后头,张开嘴,咬!咬住头了,一下子就吃了。"
男人无奈地叹气,对沈固摊手:"你看,我妈她就是……"
"不。"沈固对他点点头,"大妈的话对我们破案很有帮助,要谢谢你们。"
"啊?"男人一脸茫然,"哦好好,能帮到你们就好。"
沈固又望了一眼窗外,他现在几乎能从老太太支离破碎的言语里想象到当时的情景:女孩打着电话在路上走着,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的影子旁边又多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更没有发现这个黑影在渐渐靠近自己,最终张开血盆大口,突然咬下……
99
99、诱饵
"没有?"沈固看着钟乐岑紧皱眉头关上网页,就知道没多大希望。这个网页他刚才看了几眼,叫做"天师资料网",分为历史版、人物版、动物版、器物版和规则版。钟乐岑刚才进的就是动物版,版面上画着一只野兽,很是奇怪,头有点像龙而无角,身子又有点像狮子。钟乐岑说这是白泽,一种神兽,能知天下鬼神万物。不过两人都急着查东西,也无心多谈这神物。
"没有。"钟乐岑摇头,"查不到以影子形态存在的野兽。"
"要么,打电话问问二叔?"
"这个网站是天师协会几十年积累起来的资料库,如果这里面都没有,问谁也没用。而且钟家长于捉鬼,这些精怪什么的,二叔也未必知道很多。"
"算了。"沈固看他眼睛熬得通红,有点心疼,"别再看了,眼睛受不了了吧?休息一会吧,我去买点豆浆油条什么的,一会你吃一点补个觉。我先去上班了。"
"别。"钟乐岑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块去,买了路上吃。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我想我们可以分析一下这东西的活动规律什么的,如果能找到它,自然就知道是什么了。"
"行。"因为左健突然请假回家,这两件案子沈固已经全接下来了。毕竟这可能不是普通的失踪案,如果让其他人来查,可能连办案人员也有危险,只有他最合适。
"八云也一起去。"钟乐岑招呼和汤圆挤在一起睡觉的犬鬼,"也许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昨天晚上带它去就好了,说不定能闻到点什么东西。哎,你不能想个办法一叫它它就知道?"
钟乐岑有点为难:"它跟土御门家族的契约还没解除,我不是它的式神使,是不可能呼唤它的。也不好带着出门……"
沈固也就是随口一说,闻言点点头,脑子又转到案子上去了:"吃人的凶兽应该有很多,但是有专门吃女人的么?"两个案子有几点相同之处,其中之一就是失踪的都是年轻女孩。
"这个……实在没听说过。"
"那为什么当时郑广强没事,失踪的却是他女朋友呢?"沈固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明明当时那影子是落在他身上,而他在低头接短信,根本没有发现更不可能逃跑或反抗,如果那影子不是光吃女人,为什么会放过他?"
"也许女人身上有什么东西更吸引它?"
"有什么东西?肉比较嫩?"
"也许不是拿去吃?"钟乐岑提出这个说法,自己脸先有点红了。
沈固大惊:"难道还――"
命运交响曲突然奏响,沈固一怔:"谁把我手机铃声换了?"乍一听吓一跳,好大的动静。但是这声音一响,他忽然觉得好像有点什么灵感从眼前过去了,只是一下子没抓住。
"我没动啊。"钟乐岑知道沈固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铃声设置,一听就知道是家里还是局里或者是外人打来的电话,所以从来不乱动沈固手机。
犬鬼在后座很正经地趴下去,头放在前爪上往窗外看,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钟乐岑一眼看见,伸手过去揪着它的耳朵:"是不是你昨天跟汤圆在沙发上乱跳,把沈固的手机踩着了?"
犬鬼装无辜地呜呜了两声,沈固已经接完电话,脸色难看:"黑子发现了尸体,我们过去看看。"
尸体是在一个小公园里被清洁工发现的,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尸骨。枯黄的草地上,一堆散落的白骨,大的小的堆叠在一起,柳五正在一根根地收捡封存。骨头上的血肉和筋腱都被消化殆尽了,白惨惨地散落在地上。如果不是骨堆里有一个被腐蚀得很厉害的手机,还真没法分辨死者的身份。小黑子脸色比沈固还难看,已经发绿了:"沈哥,是第一个失踪的女孩。柳工说,这是排泄出来的,所有的骨头一块不少。"
沈固脸色铁青:"八云,去闻一闻。"
犬鬼凑过去,在那堆白骨附近嗅了一嗅,后背的毛突然炸了起来,鼻子挨着草地,慢慢地往前走。钟乐岑跟着它,但走到草地边缘上,犬鬼就失去了方向,在附近转了好几圈,还是抱歉地对钟乐岑摇了摇尾巴。
"八云说这东西的气味是突然消失的,追踪不到了。"钟乐岑走到沈固身边,低声说。
沈固点点头,手机却又响了,是郑广强打来的,问案子有什么进展没有。沈固简单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他没法告诉那个焦急万分的年轻人,说他的女朋友可能马上就会在某个地方被发现,以一堆白骨的形式。
柳五把骨头收拾好,站起身来,一边摘手套一边说:"骨头很干净,一点皮肉也没留下,简直像肉摊上用刀剔出来的。手机上倒是有残留的液体,看起来像是消化液,不过具体成份还要回去分析一下。"
小黑子突然转过头去干呕了一下。柳五的话总是太生动又太简单,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沈固看着那袋子里的白骨――不知道如果明天发现了第二堆骨头,郑广强会是什么样子……
郑广强!沈固突然抓住了他出门前没有抓住的那点灵感,迅速转身,他一把抓过小黑子:"郑广强来短信的手机铃声是鞭炮响,对吗?"
"对啊。"小黑子有点莫名其妙,旁边的钟乐岑却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紧盯着沈固。沈固继续问:"他说当时那个影子投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正好收到一条短信?"
"是啊。"小黑子更糊涂了。他知道沈固的记忆力极好,过耳不忘的,之所以这么反复地问,肯定是这里头有重要发现,只是他实在想不出来,郑广强的手机铃声会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沈固扭头看了钟乐岑一眼,两人眼神一对,异口同声:"年兽!"
"啊?"小黑子完全茫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但那两个人已经把他完全扔到了一边,顾自热烈地讨论起来:"所以两桩失踪案子都是发生在僻静的地方,一个是新小区,一个是别墅区。"
"本来那东西想吃的是郑广强,但是因为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所以那东西才绕过了他吞掉了他的女朋友。"
"它在咱们小区外面也呆过,但是放鞭炮的人多,它没敢进来。"
"但是年兽不是只在除夕才出现么?到了大年初一它就该离开了吧?"
"嗯,应该是这样,但它现在没离开,而且在不停地吞噬人,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年兽居然是以影子的形象出现的?"
"不知道。没有任何书里提过这个。可能,就没有活人亲眼见过年兽的模样。"
"沈哥!"小黑子终于忍不住了。就算左队说他天生迟钝,他也不愿意被人这样当空气忽视啊!
"你们到底说的是什么啊?"
"年兽。"钟乐岑解释,"我们觉得食人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年兽。"
"年兽?"小黑子的眼珠子快要掉出来的样子,"沈哥,也不能什么事都――"
他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但沈固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我知道。但这事还得往这方面想想。你继续按照抢劫杀人的案子来查,这边我来,不要让其他人插进来,否则他们也危险。"
"难道真的有年兽?"
沈固看着他没说话,然后指了指草地:"那么你觉得这些骨头是怎么回事?尤其是手机上的消化液。"
小黑子脸色有点发白:"在……肚子里……"
沈固觉得已经没必要再跟他多说什么了,其实小黑子已经相信了,只是暂时还没法接受就是了。他转向钟乐岑:"今天晚上,年兽还会出来吗?"
"如果没有离开,按前两天晚上的规律,还会出来。"
沈固看看表。已经下午三点钟,离天黑只有几个小时了。滨海市虽然并不很大,但僻静的街道也有至少数十条,谁知道年兽会在哪里出现呢?
"年兽怕声音。有响亮声音的地方它是不敢去的。"
"不是怕鞭炮么?"
"不。我觉得它怕的其实只是鞭炮的声音。郑广强的手机铃声都能吓跑它,那可不是真正的鞭炮。而当初还没有鞭炮之前,人们是用竹节投进火里烧出来的爆裂声,所以我觉得,只要是突然的响亮的声音,都可以令年兽畏惧,至少,它会愿意呆在安静的地方。"
沈固突然有了主意:"黑子,你爸是省公安厅的,是吧?"
"啊?啊。"小黑子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来。
"今天晚上,全市扫黄打非。"
"啥?"小黑子不解。
"这事交给你。所有僻静的角落,都要有警笛声。"
"交,交给我?"小黑子的眼珠子又要掉下来了,"我,我管不了这事啊!"
"动用你爸的关系,怎么弄我不管,但今天天黑之后一定要让警笛声在全市响起来。"
小黑子快把头皮挠破了:"沈哥,沈祖宗,你这是要坑死我啊!"
沈固正视着他:"必须这样。年兽怕声音,只有到处都响起来,它才会到我们给它指定的地方猎食。"
"现在都几点了啊,天黑之前怎么可能――"小黑子抱怨到一半,突然明白过来,"沈哥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到指定的地方猎食?它到指定的地方又能怎么样?我们怎么抓?"
"不是我们,是我。"
"沈哥你一个人去?"
"人多了,都聚在一起年兽未必敢出现,如果把人分散开,那就不好说是谁打谁的埋伏了。我一个人去,进退都灵活。"
"我跟你去。"钟乐岑一把抓住他的手。沈固拍拍他手背:"不好。年兽要怎么对付我们还不知道,而且这东西动作显然很快,你对付不了。"
钟乐岑倔强地重复:"我跟你去。这东西你也不知道怎么对付,我说不定能帮上忙。"
沈固头疼:"万一它对你下手呢?如果我来不及救你――"
钟乐岑想了想:"也许我们可以带上八云。如果年兽靠近,八云也许能闻出味道。"
沈固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了。钟乐岑看起来好脾气,其实一旦拗起来也是很要命的。他要是不答应,他说不定会偷偷跟在后面,那更糟糕,万一出什么事,他想救都来不及。
"好,但是你不能离我远了。"
还没出初七就大规模扫黄打非,这确实是很少见的。鞭炮声和着忽远忽近的警笛,吵得不知道多少家连个电视都看不成,暗暗地骂。
一片喧闹声中,只有沧口区一片拆迁中的街道是宁静的。街道很窄,两边的房屋已经没有人居住,门窗都拆掉了,只留下一个个黑色的洞口,像是一张张嘴,对着街道中间的人张开。
钟乐岑在街道上慢慢地走着,犬鬼紧跟在他腿边,昏暗的路灯光下看来也像个影子一样。在他身后三十米左右跟着沈固。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像在闲逛。远处,隐隐传来警车尖锐的鸣叫,更显得这里静得可怕。
沈固调动起全身的感觉器官来感受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声音、气味、光影的变化,甚至是风吹在身上的触感。然而他们已经快要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了,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也许动静闹得太大,年兽不敢出来觅食了?沈固这样想着,目光又在钟乐岑身边转了一圈。他最担心钟乐岑,三十米的距离,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及时赶过去。现在没有动静,他在失望的同时也免不了稍微松了口气。稍稍加快脚步,沈固想赶上钟乐岑,但就这么一抬脚的工夫,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有点不对劲。刚才它在路面上,被路灯的光拉得长长的,现在投在路边的台阶上,自然就有点扭曲,但这种扭曲,它――不符合物理规律。
沈固觉得颈后的头发都在这一瞬间站了起来。他从自己那扭曲的影子上看见了一只露出来的爪子――年兽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跟上了他。
沈固继续迈着脚步,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起来。金铁之英缓缓地从右手掌心里冒了出来,无声无息地,露出了尖锐的锋刃。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影子,随着他的脚步,身后的路灯离得远了,前面的路灯却渐渐靠近,于是那个扭曲的影子慢慢缩短。可是缩到三分之二的长度时,它不再缩短了。
一步,两步,三步……沈固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渐渐粗重。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从心底冒出来的恐惧感。从前单身一人陷落在敌人包围中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种感觉,看不见的恐惧才是最大的恐惧。
路灯已经在眼前了,沈固自己的影子已经从脚底下移到了身后,可是他身前仍然有个影子,而且在慢慢地膨涨,从长长的一条渐渐变宽,渐渐显出了头颅,还有一张嘴,此时这张嘴只是半张着,但那上下四颗獠牙的尖端已经挑出了头。这个影子随着沈固的前进不停地投在台阶或者墙壁上,于是就不停地弯曲又伸直,如果不是沈固一直在凝视着,很难看得出它的变化。他的脚步放得很慢,这样就能更清楚地看到这个影子,头颅在渐渐抬起,嘴也在渐渐张开,四颗獠牙的形状完全显现了出来……
乐岑和犬鬼在路上走着,一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时时侧耳听着后面沈固的脚步声。犬鬼忽然向钟乐岑腿上靠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渐渐变成一种低沉的咆哮,只是紧紧压在喉咙深处,没有爆发出来。钟乐岑悚然抬头四顾,没有任何动静。他打了个冷战,猛然回头去看沈固。沈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后了很多。从钟乐岑这里看过去,后面的路灯似乎比他身边的要昏暗很多,以至于他连沈固的脸都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好像沈固是陷在一个什么洞穴里一样。而那洞穴上方,有两点幽幽的光,开始他还以为是路灯,然后才发现那两点光居然是微绿的,分明像是野兽的眼睛。随着那洞穴渐渐扩大,已经可以把沈固整个人都包进去,而在他头顶上方,渐渐有一排白色的东西露出来,钟乐岑脑子里轰地一下――那一排白色的东西,是牙齿……
100
100、第 100 章
沈固眼前突然黑了下来,一股腥臭的气味猛然冲进鼻孔。多年枪林弹雨里磨练出来的本能反应让他一张手,金铁之英猛冲出来,暴涨到两米长短,然后――不能再伸长了。
沈固觉得自己是被装进了一个盒子里,外面有一只手要把合盖关上,而他在里面苦苦支撑着,不让最后一丝光明被隔绝。金铁之英发出咯咯的轻响,竟然有在压力下弯曲折断的危险。沈固感觉到一个尖锐的东西碰到自己额头上,温热的血液顺着眉梢流下。他用全副的精神催动金铁之英又伸长了一厘米,将那个东西顶开。虽然看不见,但他猜想得到――那是年兽的獠牙。如果金铁之英支持不住,他将被吞没在年兽的巨口中。
钟乐岑只看见那排白色的东西一闪,沈固就在他面前消失了。完全的,突然的,消失。像是化为了空气,连原本被他的身体挡住的路灯杆都露了出来。但犬鬼呲出了利牙,猛地向前冲过去。钟乐岑眼睁睁地看着犬鬼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整个被弹了回来。空气还是空气,但是他发现地上有一个影子,一个似乎是平空出现的影子,淡灰色的一团,因为没有任何可以投下影子的东西,所以如果不注意的话可能会把那当成地上的一团污渍。但是钟乐岑注意到了,因为当犬鬼撞上空气中那看不见的墙的时候,它的影子正好撞上地上的影子。
钟乐岑掏出一个纸包就扔了过去。纸包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突然燃烧起来,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同时响起一声炸雷――轰隆!
这是钟乐岑自制的雷火符。本来,钟家人用的都是五雷符,根据道行深浅,一道符可以请下三到五次雷击。可惜钟乐岑画的五雷符没有威力,于是他另辟蹊径地制了这雷火符。符纸上涂了一层白磷,大力掷出去在空气中摩擦就能起火。符纸里包的是一点火药,为的是以人火引天火。天人相通,数千年来就是做天师的追求的终极目标,因为你拥有了自然之力,就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然而像这样本身没有灵力却能想出以人火借雷火的,恐怕钟乐岑要算第一人。他制的雷火符做起来麻烦又容易自燃,然而却也能请来雷击。虽然只有一次,但论起单道雷的威力,并不比别人差多少。
雷声一炸,空气中陡然燃起一团火光。火是烧在一只庞大的野兽身上的,灰色的毛在火光下闪着金色的光,照亮了巨兽硕大的头颅和相对瘦小的身躯――没有清晰的模样,只有四颗呲出的獠牙触目惊心。巨兽的后半个身子的毛发已经被那一记雷击打焦了一片,发出一种煳臭味。它似乎被雷打怕了,震耳欲聋地发出一声嚎叫,就猛然隐去了形状。但是雷火一时半时却不会熄灭,空气中只见几点火苗诡异地浮在空中迅速移动。犬鬼咆哮着前后左右地撕咬,它咬不伤年兽,但也减慢了年兽逃跑的速度。不过即使如此,钟乐岑也追得气喘吁吁,要不是自从认识了沈固就经常被他拖着锻炼身体,他现在早趴下了。
拆迁区面积不小,钟乐岑追着火光在那些楼梯都拆掉了一半的老房子里兜圈子,手里紧捏着一道定身符却始终贴不上去。他做的定身符是要贴在目标身上才能奏效的,不像其他人的只要碰一下目标就行,所以他在符背面贴了一块双面胶,但是年兽跑得太快,他两次扔出定身符都没能贴住在年兽身上。雷火符他是不敢再用,因为以他的本事还不能令雷火分辨敌我,一道雷请下来,说不定连犬鬼也要挨上一记。
雷火符引起的火是不会自己熄灭的。年兽被烧得受不了,终于跑出了拆迁区。钟乐岑急得大喊:"八云,拦住他!"犬鬼咆哮着狂追。但其实用不着犬鬼去拦,拆迁区外面两条街的地方就有警车在鸣笛驶过,立刻吓得年兽停下了脚步。钟乐岑甩手就把定身符扔过去。但是在符碰到年兽之前,年兽突然跃起来向旁边的一个东西扑了过去――那是一个消防栓,虽然在拆迁区边缘,还是可以用的。
噗地一声,几团火苗消失在消防栓里,而地上突然多了个身体,是沈固。钟乐岑扑过去抱住他:"沈固,沈固!你伤到没――"后半句话噎在嗓子里,沈固紧闭着眼,呼吸已经停了。钟乐岑惊恐地摇晃他,贴到他胸口听心跳,又去摸他的颈动脉。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呼吸断绝心跳停止脉搏消失――沈固死了。
钟乐岑呆了有半分钟,突然跳起来把手指按在眼镜片边缘上猛地一划。阳燧制成的镜片看着光滑有厚度,其实十分锋利。钟乐岑这用力一划,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流在镜片上。镜片像海绵似的把鲜血吸收了进去,镜框上的一圈花纹开始泛出微红的艳光。犬鬼站在一边看着,喉咙里低低地呜呜叫着,带着警惕。与此同时,远方似乎有隐隐雷鸣声响起。
钟乐岑顾不上理会周围的动静。刚才他戴着阳燧镜却看不到沈固的魂魄,现在他要强开鬼道。阳燧镜能照鬼道五百里,就算沈固是被阴差勾魂,这一会的时间也走不出五百里。他必须找到沈固,他不能让他死!
阳燧镜发出红光,并不强烈,却照得很远。红光照耀之处不再是那片拆迁区,而是一条荒草丛生的道路。薄雾缭绕,雾气中影影绰绰有人在走。红光这一照过去,立刻引起一片骚动,人影纷纷躲避,有些回过头来怒视。钟乐岑毫不理会那些鬼魂,放声大喊:"沈固,沈固!"
道路上迷雾依旧,并没有人回应,更没人从迷雾中走出来。
钟乐岑慌了,急了。如果按时间来算,沈固的魂魄也就是刚刚离体,可是他并没有看见他在周围;如果是阴间的鬼差勾人,那么这一小会儿,也不可能走出五百里。但是他现在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人,那么有两种可能:第一,沈固的魂魄被年兽拘走了;第二,沈固已经魂飞魄散……这两种可能,都是可怕的。
僵直地站着,钟乐岑被割开的指尖上一跳一跳地疼痛,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往外冲,就像鲜血从伤口里往外涌一样。远处的雷鸣声在渐渐靠近,渐渐连绵成一片,轰隆隆地震得人心里乱跳,犬鬼有些畏惧地仰头看看仿佛突然被阴云覆盖的夜空,低声地呜呜叫着,像是想提醒钟乐岑。但是钟乐岑没有听见,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气堵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为什么沈固会就这么突然离开了?难道他的灵窍被封住了之后仍然会给身边人带来噩运吗?
"啊――"钟乐岑突然仰天大叫起来。胸口堵的那口气急着要冲出来,否则他会把自己憋得爆炸。
轰隆!一声炸雷,之后就是一片哗啦声。钟乐岑猛地一惊,眼前的鬼道突然消失,他又站在了拆迁区里,不远处的一栋房子已经被雷击垮,整个坍了下来,比拆的还彻底。
犬鬼呜呜地哀叫,尾巴夹在两腿之间,慢慢凑到钟乐岑身旁。天空中闪电在一道道地打亮,像刀子似地切割着夜空。雷声隆隆,仿佛低得就压在头顶上。钟乐岑吃惊地仰头看着天空,尚未发泄净的痛苦全郁在胸口。这是,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变天了?是雷阵雨吗?
犬鬼拼命地用头顶着钟乐岑,尾巴小心翼翼地从后腿间抽出来摇了几下。钟乐岑低头看着它,茫然问:"这是,因为我?"
仿佛是应和着他,又一声霹雳炸响,闪电仿佛狰狞的利爪,随时准备向地面扑下来。钟乐岑打了个冷战,忽然摸出手机,调出短信箱里一段早就存储好的《波若波罗蜜多心经》,默默念诵起来。他虽然与佛无缘,无论什么样的佛经都记不住背不过更没有咒力,但在念诵的时候却会奇怪地觉得心中平静。随着他的念诵声,天空中的雷声渐渐低沉下来,虽然还是徘徊不去,但那刀锋似的闪电倒是慢慢消失了。钟乐岑坐下来,默默地把沈固的身体抱在怀里。豆大的雨点开始噼哩啪啦地往下砸,混合着他脸上的泪水,打湿了沈固的脸颊。不过只是哭了几分钟,他就用力抹了抹脸,掏出手机给小黑子打电话:"黑子?过来帮忙。"
小黑子帮着钟乐岑把沈固的尸体抬上5楼,脸色铁青,迟疑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钟哥,沈哥――不能停在家里啊。而且他这是因公殉职,总得跟局里报一下。"
"就放在家里,不用报。"钟乐岑头也不抬地把沈固的鞋脱掉,湿衣服脱掉,再去绞条热毛巾来给他擦脸擦手。小黑子看着他的举动,心里琢磨他是不是伤心过头有点精神错乱了。死人怎么能放在家里?就算,就算再伤心,人死了也活不过来了啊!而且房间里有暖气,这么放上一两天,那人不就,不就腐烂了吗?
"浴室里有干毛巾,你去擦擦头发,别着凉了。"钟乐岑一边对小黑子说话,一边也拿条干毛巾给沈固擦头发,"这几天,你给他请个假。"
小黑子一阵毛骨悚然。请假?请几天?十天八天,还是一辈子请假?
"钟哥,你,你得节哀啊。"沈固死了,他也很难过,可是看钟乐岑这样子,明显是伤心到有点发疯了,也难怪,他们是那种关系啊,"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好一些。"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钟哥,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它,我马上给左队打电话,怎么也想办法给沈哥报仇!"
"你不要管了。这几天的打非行动不能停,不能让年兽晚上再出来猎食。还有……帮我联系一个冷柜,如果万一我保不住他的身体,就需要冷藏了。"
小黑子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地冒冷气:"钟哥,你,你是伤心过头了吧?沈哥他――他死了啊。"
钟乐岑突然回头瞪着他,小黑子居然被他瞪得心里一紧,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钟乐岑转过头去,冷冷地说:"他不会死!我不会让他死!听我的,快去!"
小黑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虽然他已经认定钟乐岑是伤心过度精神有点错乱了,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钟哥平常那么温和的一个人,瞪起眼来的时候也挺骇人的啊!至于冷柜什么的,他觉得现在想办法给钟乐岑联系个心理医生才是最要紧的。
钟乐岑没管小黑子的心情,只是自顾把沈固的湿衣服全部脱掉,换上干爽的内衣,又拿吹风机把他的头发吹干,最后搬到卧室床上躺好。沈固一米八的个子,80公斤,他折腾得满头大汗才弄好。犬鬼跟在他身边,目光也是疑惑的,显然也觉得钟乐岑是有点不太正常。钟乐岑对它下命令:"八云,把我的符纸和朱砂笔拿过来。"
犬鬼屁颠屁颠地去了,叼过来一打符纸和一支灌了朱砂的钢笔。钟乐岑接过来,掀开沈固的衣服,直接就在他胸膛上画起符来。鲜艳的朱砂左一道右一道地画上,颇有些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感觉。胸膛画完了画后背,直画得身上找不到一块干净皮肤,又用符纸在心口、后背、眉心和天灵盖上各贴了一张,这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给沈固盖好被子下床:"我的电话呢?"
犬鬼赶紧再把手机叼过来。钟乐岑直接拨了个号码,劈头就问:"二叔,被年兽吞食的人,会魂飞魄散吗?"
钟益在电话那头有些惊讶:"年兽?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二叔你快点告诉我呀!"
钟益觉得声音不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年兽的事,我知道得不多。毕竟这东西每年只在除夕出现一次,而且行踪无定,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一次呢。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年兽出现了?你见到了?"
钟乐岑深吸口气,平静一下:"是,我见到了。而且,沈固死了。"
"什么?"钟益难以置信,"现在已经初三了吧?年兽就算出现,也早该回去了。而且,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说过年兽食人了。有些人甚至怀疑年兽根本就已经绝迹了。"
"也许不是年兽不食人,只是人死了,也没人知道是它吃的。"
"这……也有可能。"毕竟现在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死人的方式,谁又知道哪一件是年兽做的呢?
"二叔,沈固一死我就强开了鬼道,但是没看见他。那是不是说,他没有被鬼差勾魂?"
"什么?你强开鬼道?怎么开的?"
"用阳燧镜。我不能让沈固死。不过鬼道开的时候,天雷下击,我想我有点明白您说的我的凶煞之命了。"
"那……"钟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什么事情发生吗?你,你有没有什么事?"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在拆迁区,雷击只打倒了一幢旧房子。只除了――沈固死了。"
钟益沉默了。钟乐岑咬着牙强忍眼眶的酸涨,忍了几分钟,他把声音尽量恢复得平静一些:"二叔,您帮我打听一下,有谁见过年兽的?或者有谁知道些什么的?不管什么都要告诉我。请您现在就帮我打听一下。"
钟益叹了口气:"好,我马上就去打听。可是,你,你不能再做什么强开鬼道的事了。既然看不见,那说明沈固的魂魄没去鬼门关。鬼道有去无回,如果你强开鬼道让它成了来回畅通,那……"
"我知道了。您放心,我灵窍还被封着,做不出什么事的。"
钟益长长叹口气:"我是怕你出事呀!真要那样我将来死了也没脸去见大哥。"
钟乐岑觉得心里暖了一下:"我知道了二叔,您放心吧。"
101
101、死后
屋子里静得像个坟墓。当然,如果想到躺在卧室的沈固,那么确实跟坟墓也差不多。连好动的汤圆都不怎么敢出声,怯怯地趴在犬鬼旁边,但天生顽皮性子死也改不了,还是忍不住不时用爪子去抓犬鬼的尾巴。犬鬼用尾巴敷衍着它,眼睛却盯着钟乐岑。
钟乐岑坐在电脑前面,查找着所有与"年兽"有关的资料,仔细看着每一个字。可是天师资料库里关于年兽的资料实在太少,跟百度来的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他看完了,就开始翻找与"年"有关的东西。屋子里没人,他就轻轻地对犬鬼和汤圆说话,似乎这样可以释放一下心里的压力。
"年这个字,甲骨文的写法是从禾从人,上面一个禾,下面一个人,是人背着谷物的意思,本义就是五谷成熟。你们说,年兽为什么也叫年?难道是和谷物也有什么关系吗?"
犬鬼自然回答不出,眼巴巴地看着钟乐岑。钟乐岑一手托着头,连夜不睡,眼皮已经有些发沉:"《说文》里说:年,谷熟也。《尚书正义》里也说:年,取禾谷一熟也。《谷梁传》里又说:五谷皆熟为有年也。这么多的说法,都是把年与谷物联系在一起,那么年兽跟谷物会有什么联系呢?还是说,年兽仅仅是因为每年除夕来吃人才叫做'年'?可是年兽既然食人,为什么别的时间不出现,只在除夕出现呢?一年里其它的时间年兽又在哪里?它吃什么?喝什么?还是它其他的时间其实也吃人,只是我们不知道?"
犬鬼无奈地摇摇尾巴。它是日本式神啊,对中国的文化怎么会了解呢?钟乐岑说的什么《说文》呀《尚书正义》呀,它都是有听没有懂。
钟乐岑也不是要它们回答。他已经在网上整整查了一夜的资料,隐隐约约地有些感觉,只是没有抓住。现在他看起来昏昏欲睡,其实大脑正在高速运转之中,正把这一夜吸收到的所有有关"年"的知识在心里比较、选择、组合,寻找着最合理的解释。
"年兽到底是什么东西?既然是野兽,为什么又会是一团影子?难道说年兽并不是实体的?那么它又是怎么出现的?尤其是,为什么它一年只要在除夕的时候吃一次人?平常为什么不吃?为什么吃了一次人之后就消失了?如果它真是野兽,吃过人之后只会更想吃。对它来说,人实在是太容易到手的猎物,既然这么容易到手,为什么只吃一次?是因为不爱吃吗?不对。如果不爱吃,不会年年来吃。那么,是有什么事情阻碍了它接着吃人?那又是什么事情呢?而且,年兽的历史已经不知有多少年了,它们也会繁殖小年兽吗?可是从来没听说过有第二只年兽。如果不繁殖,那么每年出现的年兽是不是同一只呢?一年一次,一次吃一个人……这,这不像是野兽的行为,倒更像是……"
钟乐岑突然坐直了身体,眼睛猛地睁大:"这不像是野兽,更像是一种祭祀呀!"
犬鬼不明白他是想到了什么,但也被他的兴奋感染了,站起来看着他。钟乐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墙:"没错,在旧年过去新年来到的时候出现,用一个人来做祭品,这,这分明是祭祀呀!"他一把拖过键盘一通乱敲,"年,和年有关的祭祀……'年祭',没有……'祭年',也没有……这什么?甲申三百年祭,不对……完全没有。祭天……这个有,从周代开始就有祭天仪式了。嗯,有牺牲,可是不是用人……那么用人祭……人祭倒是有,但和谷物有关的……啊,有!看,看这个――猎头祭谷,佤族人的猎头祭谷!找一个人的灵魂来看守旱谷,谷物才长得好。"
犬鬼很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猎头祭谷和年兽有什么关系。钟乐岑却兴奋了起来:"八云啊,你知道吗?孔圣人就说过,礼失而求诸野。当然这个'礼'这个'野'不是现在的意思,但都生活在一块土地上,有些习俗也是相通的。用人来祭谷,这就是一种人祭的仪式呀。不过祭祀时间是在谷物下种或扬花结穗的关键时刻。那么年兽如果是一种祭祀,取在旧年将去新年将至的时候,有什么意义?除夕,除夕是什么?有什么意义呢?嗯,'除'字,是'去、易、更替'的意思,除夕应该就是旧岁已尽,来日就换新岁的意思。如果年兽就在这一天食人,是不是说,这种祭祀祭的就是除旧迎新?就是用人祭来消除一年积攒下的恶气,用一条人命来换来年的平安?对了,会不会年兽根本不是野兽,年兽就是这一年里积攒下来的恶气啊!用人祭祀之后年兽就消失了,到了第二年,这一年积攒的恶气会变成第二只年兽出现。有可能,这样解释反而比较合理一些。这就是为什么年兽只在除夕的时候出现,一年只吃一次人。因为它本来就是只有在一年的最后一天才存在。但是为什么这一次年兽吃了一个人还不离开呢?是祭祀没有成功吗?那么如果我用祭祀,能不能把年兽引出来?能不能……把沈固找回来?可是,怎么祭祀呢?难道也用一条人命?"他猛地抓起手机拨打钟益的号码,"二叔,您有没有想过,年兽的存在可能是一种祭祀……"
沈固心想自己是不是穿越了。也就头晕了那么几秒钟,睁开眼来他就呆在这个地方了。脚下踩的确实是地面,周围也是土腥气和潮气,所以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年兽肚子里。
到底这是哪里?四面漆黑,就算他眼力再好也看不见什么东西。沈固伸开右手,金铁之英从手掌里冒出来,但有些吃力。他想用金铁之英探着路往前走,但刚站起身就碰了并没有,伸手摸摸,是土。沈固皱眉想了想,又向周围摸索一下,左右两边同样也是伸手就碰壁,但前面和后面没有阻挡。他想了想,断定自己应该是一个类似隧道的地方,只是这隧道极其狭窄而矮小,一个成人根本直不起腰来。
该不会是在年兽的肠子里吧?沈固揉揉脑袋。刚才那一阵眩晕可是够厉害的。以前他从来没晕过,不管是车是飞机还是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晕,可是刚才那一阵,天旋地转,他差点吐了,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到地上的也不知道。现在眩晕的感觉倒是没了,可是总觉得脚底下有点发软,不太踏实,好像脚不是踩在地上而是飘在空中似的,如果不是用力去跺跺,似乎就感觉不到地面的坚实。
沈固不喜欢这感觉。狙击手要的是稳定,这种虚浮的感觉很不好。他背靠在隧道壁上休息了一会,但脚下的轻飘感却半点也没退去。
四面黑而安静。沈固用耳朵和皮肤去感知周围。半点声音都没有,空气倒是流动的,微弱的吹拂在他的脸上,说明这隧道是通向外面的。用金铁之英探着路,沈固往风吹来的方向走。地面起伏不平,隧道顶也一样,他不得不半弓着身体。 就是这样,还不知什么时候头就会被撞一下。摸黑走了一会,前面隐隐传来一点声音,沈固侧耳细听,像是女孩子的哭声。这么漆黑死寂的地方,突然传来这种若有若无的哭声,实在让人头皮发炸。沈固现在听鬼听魂的听多了,也忍不住往鬼的方向联想了一下,握紧了手里的金铁之英。
又走了十几步,哭声清晰了些,前方也有了一点微光。沈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拐过一个弯,淡黄色的光线更亮了一些,沈固借着光看清楚了这个窄小的隧道,应该是人工挖出来的,四壁凹凸不平,拐角处有几根木头支着,沈固心里咯噔一下――这,好像是矿坑啊。
灯光就在前方,哭声也清晰在耳,果然是女孩子的声音,而且,还有两个。沈固再往前走了几步,眼前的坑道忽然宽敞起来,四角上乱七八糟地支了些坑木,挂着一盏矿灯,两个女孩子坐在灯下面,抱在一起小声哭泣。沈固往前走了一步,轻声咳嗽了一下。两个女孩子都吓了一跳,一起抬起头来,左边的一个甚至尖叫了一声。沈固赶紧站住脚对她们摇摇手:"别怕,我不是坏人。"
两个女孩子用惊惧的目光看着他,右边那个比较镇定,声音有点颤抖地问:"你,你是谁?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沈固觉得这问题有点难回答,而且在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两个女孩子,实在是太诡异了,"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女孩子一下警惕起来:"你先回答。"
沈固借着矿灯昏黄的光线打量她们。突然之间,他心里猛地一紧,连头皮都有点发炸,因为他认出这个镇定一点的女孩子,就是在年兽事件里第一个失踪的人,当时他看过她的照片。虽然她现在披头散发,沈固还是认了出来。但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然,他也根本不会记错,因为她已经死了,连尸体都已经被年兽消化得只剩白骨,还是沈固亲眼看见的。可是现在,她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瞪着他。
"张婕?"到了这份上,连沈固的声音都有点变了。
"你认识我?"女孩子惊讶了,"你怎么会认识我?"
沈固顾不上回答,先去看另一个女孩子:"王晶晶?"
那个女孩胆子明显比较小,一直躲在张婕身后,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才小心地露出脸来:"你――我不认识你。"
沈固整个呆住了。没错,眼前这两个女孩就是被年兽吃掉的那两个,而他自己正是被年兽吞掉的第三个,这么说――他们都已经――死了?
"你怎么认识我?你是干什么的?"张婕一连串地追问。沈固还在震惊之中,本能地脱口而出:"我是警察。"
"警察?"王晶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是来救我们的吧?我爸爸妈妈呢?还有广强呢?他们在哪儿呢?这是什么地方啊?咱们怎么才能出去?"
沈固看着她充满希望的眼睛,简直不知如何回答。王晶晶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全是黑灰,衣服也是皱巴巴的狼狈不堪。张婕也是一样。可是两人听了他的回答之后那突然明亮起来的眼睛,让沈固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她们说她们已经死了。
"是。我是来找你们的。不过,我――也是迷了路进来的,现在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不过我们可以找路。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张婕健谈一些:"我是晚上带客户去看房子,看完之后我一个人往车站走,突然好像有人拿什么尖的东西在我脖子上砸了一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醒过来就在一个漆黑的地方,我看见有点亮光就摸过来,最后就到了这里。"
王晶晶小声说:"我也是。走在马路上就被人打晕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看见张婕的时候我还以为可以出去了……"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沈固想了一下:"你们呆在这里多久了?"
两个女孩一块摇了摇头,张婕说:"没表,没手机,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好像挺长时间了。我觉得,怎么也有一天了吧?"
沈固沉吟一下:"一天了?那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啊?"张婕愣了一下,"我们,什么也没吃……对了,我都没觉得饿呀。"
"我也不饿……"王晶晶愣愣地说,"那,那是不是说我们来了没多长时间呀?"
沈固的心却是沉了一下。她们失踪都已经超过了一天一夜,张婕就更早,可是现在却还没有饥饿的感觉――鬼是不会饿的,除非是死的时候就是饿死鬼。
"警察同志,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张婕眼巴巴地看着沈固。她再胆大也是个女孩,刚才为了安慰王晶晶强撑着,现在突然来了个男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更加害怕了。
沈固沉默了一下,正要说话,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矿灯猛地摇晃了一下,土和石头哗哗地往下掉,王晶晶吓得叫起来。随着她的叫声,又是几声闷响,土石掉得更厉害了,有几块大的就砸在她们脚边上,幸好没有砸到她们。沈固左右一看,那几根坑木已经出现了裂纹,看起来被坑道顶压得岌岌可危,有一根更是直接断了,显然质量很不怎么样。沈固记得曾经听说过坑木的品种尺寸什么的都有严格标准,但这几根木头看起来也没有多粗,断裂的那根上本来就有个虫子蛀的洞,这应该都是根本不合格的。刚才的闷响听起来像是爆炸声,如果是在地下矿坑里,很有可能就是瓦斯爆炸,如果震动再来几次,这些坑木根本撑不住,坑道非塌方不可。
"我们先离开――"沈固话还没说完,他来时的坑道里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还有亮光,没一会,有三四个人连滚带爬地从那里面跑了出来。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破旧肮脏的工作服,灰头土脸,脸上手上还被碰破了好几处,血混着泥。就在他们跑出来的时候,地面重重震动一下,坑道口塌了下来。跑在最后的一个人回头看了一眼就大叫起来:"我弟还在里头!"他回头就想往里跑,被另一个人一把拉住:"你疯了!回去送死呀!"就是这几秒钟的时间,坑道口已经被封住了。那人大叫了一声,双手抱住头蹲了下来。另外几个人看了看他,刚才拉他的那个就说:"大牛,别哭了,咱们现在也给堵在这里了,先想办法出去要紧。活一个是一个。"
张婕和王晶晶惊慌地看着这几个人,但是这几个人却像根本没有看见这坑道里已经有三个人在,有一个用头上昏暗的矿灯照着四面环顾一下,指着张婕身后说:"看,那口子也塌了。不过咱们从那儿挖,应该能再上一层,离着上头就不远了。"
张婕张大了嘴,看看他们,又看看沈固,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们――"她话还没说完,那个人已经在地上捡了把铲子直走过来。张婕本能地向旁边躲了一下,但王晶晶还坐在那里,没来得及站起来,只是把身体往旁边偏了偏,于是她和张婕就惊恐地看着那个人穿过了她半个身体,直接走到了坑道另一头。
102
102、尽力而为
轰隆一声,坑木全部折断,坑道崩塌。雨点般下落的土块石块很快把正在挖掘的四个人埋没了。有一个人还伸了一只手出来,徒劳地在空气中乱抓了几下,随即矿坑全面崩塌,一切都消失了。
沈固三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在那只手被埋没的同时,一切都消失了,眼前还是那个空空的坑道,一盏矿灯在完整无缺的坑木上挂着,轻轻地晃动。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张婕声音微微有些哆嗦。她算是个很大胆的姑娘了,但刚才那样眼看着四个大活人被埋掉,眼看着雨点般掉落的石头泥土穿过自己的身体而自己毫无感觉,这种感觉实在是说不出的恐怖。她好歹还能支持得住不哭出来,王晶晶早就已经腿软得站不起来了。
沈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他们已经死了?他怕两个姑娘马上就会崩溃。很奇怪的,虽然已经死了,可是他们所处的地方实在是奇怪。按钟乐岑的说法,人死后应该上鬼道,去鬼门关,过奈何桥,再次投胎转世。可是现在他们呆的这个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鬼道吧?如果他们一直呆在这里,还不知道会看见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们不能呆在这里,得想办法出去。"
"怎么出去啊?"张婕巴不得先离开这个地方,实在太诡异了。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一部部地在心里过,"他们是鬼吗?还是,我们是鬼?"
王晶晶哇一声又哭了起来。沈固头大如斗,赶紧说:"估计他们不是鬼,只是一种执怨。"
张婕疑惑地看着他:"执怨?"
沈固心想自己真是没事找事,跟这些姑娘说这个干什么。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不说明白,至少王晶晶肯定是要害怕死了。
"就是这些人死的时候很不甘心,留下了怨气,所以我们才能看见他们死亡的过程。"
张婕哦了一声,满脸同情:"这是煤矿塌方吧?今年出了好几个小煤矿塌方的事,死了不少人。要是我这样死的,我肯定也不甘心啊!真可怜。"
沈固心想这姑娘人倒不错,如果没死,肯定是个好姑娘,可惜……
轰隆!又是爆炸声。刚才那个坑道口又跑出四个人来。沈固看着这四个人,摇了摇头:"果然是执怨,所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们的死亡。我们不能呆在这儿了,也来挖吧,我们得出去。"
啥工具都没有。幸好沈固有金铁之英。当然,让这样的灵器来做铁锹是委屈了,但也没办法。沈固在前面挖,两个姑娘在后面把挖出来的土和石头搬走。这情景实在是诡异――挖掘坑道的有两帮人,都挤在同一个地方,挖掘着同一条坑道,可是彼此之间却并无干扰。不时地可以看见两帮人的身体重叠。张婕和王晶晶不是不想躲,可是坑道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她们也只好闭上眼睛当没看见。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挖开的坑道慢慢向前延伸,而背后那四个怨灵还在一遍遍地重演着自己的死亡。坑道里闷热,沈固挥汗如雨地挖掘着,身后两个姑娘却有点支持不住了,王晶晶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沈固回头看看,叹口气:"我们休息一会吧。"
没人有异议。张婕也是一下子坐在地上,显然也早累得不行了。三个人都喘着气,忽然,沈固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饿了?
"你们,你们饿吗?"
张婕摇摇头:"奇怪,很累啊,可是没什么饿的感觉。"王晶晶也附和地点头。沈固倒有点愣了,为什么两个姑娘都不饿,反而是他饿了?
轰隆!背后又隐隐传来爆炸声。这次三个人都懒得回头去看了,还是那四个怨灵。然而这次情况不一样,四个人说话的声音居然越来越近,一直钻进了沈固他们挖出的坑道。沈固三人惊讶地看着这四个怨灵,其中一个指着坑道尽头还没挖开的地方说:"看,这里堵上了,我记得从这儿往上斜着挖能到第一层,不知道罐笼还好不好,不过咱们顺着钢缆应该也能爬上去。"说着,四个人就挥起镐头挖了起来。
张婕茫然看着他们:"他们怎么,不是在那个坑道里已经……"
沈固也愣了。他听钟乐岑说过,刚才那种情况下的产生的怨灵好像应该是地缚灵的一种,因为死得极其不甘心,所以永远被限制在死去的地方,永远重复着自己的死亡。可是现在,这四个地缚灵怎么离开那个坑道了?难道说,是因为他们三个人来了?因为他们挖出了一条坑道?
轰隆!爆炸声又响起来。这次是沈固他们挖出的坑道开始坍塌。不过跟在刚才的坑道里一样,石头泥土都穿过了沈固三人的身体,只是把四个地缚灵又埋了起来。然后一切消失,只剩下沈固三人还坐在坑道里。
两个姑娘眼瞪瞪地看着沈固,可惜他也给不出解释来。半天,王晶晶弱弱地说:"我们能挖出去么?"
沈固想了想:"刚才那四个人应该是这矿里的矿工,对地形比我们熟悉。他们不是说斜着往上挖能到第一层么?我们就斜着往上挖。"
斜着挖就更费劲,沈固一边挖,一边被挖下来的泥土石头掉个满头满脸。这可不是埋没地缚灵的泥土了,掉在他脸上,那是货真价实打得生疼。挖了半天,忽然间最后一铲挖出去,上面哗啦啦掉下来一大片泥土,随即露出了亮光。沈固爬出去一看,原来挖到一条竖井,井并不深,垂着两条钢缆,井口上就是明亮的天空。沈固心里一喜,回身向下面喊了一声:"快点上来,看到外头了。"
这一句话,张婕和王晶晶立刻浑身是劲。居然用不着沈固去拉,自己就爬了上来。三个人欣喜地仰头看着那圆圆的一小片天空,正要说话,坑道里传来爬动的声音,四个地缚灵也跟着爬了出来。其中一个指着天空大喊起来:"看到天了,看到天了,咱们有救啦!"在他的欢呼声中,四人的身体渐渐淡化,直到消失在空气中。
王晶晶呆呆地看着,茫然地问:"他们怎么不见了?"
沈固也是惊疑不定。怎么消失了?不是被塌方活埋,就是那么消失了,而他们的欢呼声似乎还在井里回荡。他隐隐约约觉得可能是自己挖掘出的坑道改变了什么,但又拿不准。
"不要管他们了,我们上去。"
井不深,沈固很轻松就爬了上来,但一出井口,他就被扑面而来的臭气熏得差点想再跳回井里去。这简直的就是个垃圾场啊!打眼看去到处是垃圾山,各色的生活垃圾建筑垃圾什么都有,无数的塑料袋满天乱飞,落下来被地上的垃圾缠住了就发出哗哗的抖动声。什么样的煤矿可能开在垃圾场里啊?愣了一会,他才回身把两个姑娘拽了上来,果然两人一上来就捂住了鼻子:"这什么味儿啊?怎么是个垃圾场啊!"
沈固四面望了一下,只有北边有山脉起伏,另外三个方向都是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们先往北边走吧。"
两个姑娘现在把他当成了主心骨,自然跟着就走。地上到处是垃圾,什么臭的烂的都有,三个人捂着口鼻在这些垃圾当中穿行。走了一会儿,眼看着垃圾似乎少了点,张婕高兴地说:"好像要走出去了。"
这话还没说完呢,一阵风迎面吹过来,一股恶臭熏得王晶晶当场就吐了。沈固皱着眉紧走了两步一看,垃圾场确实已经到头了,前面是一条小河,但河面上飘着白花花一层死鱼,空隙里露出来的河水则是污黑色的,还浮满了黄不黄白不白的泡沫。死鱼腐烂的恶臭里混合着化学产品刺鼻的味道,又一阵风吹过来,张婕也吐了。
沈固一手拉起一个:"赶紧往前走,走到上风头就好了。"矿难,垃圾场,严重污染的河水,这些东西本不该在一起的,为什么现在都凑到眼前来了?他们现在这到底是在哪里?还是年兽的肚子里么?
河流并不长,沈固拖着两个姑娘走了一会,绕开了河水,那股恶臭就淡了些。张婕缓过一口气来,抹了抹嘴:"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像倒楣的事都让我们碰上了。"
沈固心里一动,若有所思。王晶晶小声说:"我们再怎么走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能不能回家啊?"到了这时候,她们两个再怎么不明白,也知道这地方古怪了。不说别的,至少滨海市附近是没有煤矿的。要说回家,实在是……希望渺茫。
沈固看看她们:"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我们走下去,可能有点线索,如果不走,恐怕就只能困在这个古怪地方。"
张婕打了打精神:"对。我们还是走吧,也不可能比这更坏了吧?"
她还没说完呢,头顶上就响起轰隆隆的雷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打得人脸生疼。张婕麻木地抬头看看天空:"怎么说什么来什么啊?"
沈固想笑又笑不出来:"快走,找个地方避避雨去。"
前面那山就在眼前了,沈固拖着两个姑娘冒雨狂奔。一边跑,他的肚子一边在唱空城计,嘴里也觉得渴了,而两个姑娘却没露出半点饥饿的意思,不由得让他心里更疑惑了。自己和她们,难道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过这种程度的饥饿和干渴远没有超出他的承受能力范围,所以他一时还没放在心上。
天色黑得很快,沈固他们刚刚跑到山脚下,四周已经有点深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意思了。借着闪电的光,沈固看见山脚下有个小村子,稀稀拉拉的几十户人家,都是依山而居。虽然很是奇怪这鬼地方居然真会有人居住,但沈固还是过去敲门。不管怎么说,得给两个姑娘找个避雨的地方。
房屋都是那种山区人家住的房子,门紧闭着,沈固敲了半天里面也没动静,不禁有些奇怪了。按刚才的天色,他估计也就是下午三点钟左右,就算现在雷雨天黑得可怕,但毕竟不是晚上,怎么连个应门的都没有?要说是家里没人吧?门却是反锁的,显然里面是有人的。
"他们不开门吗?"张婕抹着脸上的雨水问。王晶晶已经冻得直打喷嚏了。沈固眉头一皱:"你们等等,我进去看看。"
这种围墙在沈固眼里等同没有,轻轻松松就翻了过去。凑在窗户上往里看,影影绰绰是有人的,但好像睡熟了。沈固在窗户上用力敲了敲:"有人吗?我们想躲躲雨。"可是任由他把窗户敲得咣咣作响,里面的人跟聋了一样,半点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难道是死人?沈固心里一凛,就想撬开窗户进去看看,但是忽然之间他在风雨声中听到了一种声音,像是打雷,但又不太像,隐隐是从山上传来的。他跳上围墙,极力地向山上看过去。连续几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前方,电光中,沈固看见山上的树木居然移动了起来――向前移动,然后倾倒下去。
"山体滑坡!泥石流!"沈固突然有点明白了。难道说,年兽其实并不是野兽,而是一年里所有灾害聚集在一起的产物?他们现在所看到的所经历的一切,其实就是去年一年所有的灾害,这些灾害就形成了年兽。从前年兽在除夕吃一个人就走,现在却连吃了好几个人,是不是因为现在的灾害比从前更厉害,所以吃一个人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
山体滑坡这种东西,看着慢,来得快,要把这一小片村子吞掉其实要不了多长时间。沈固跳下围墙用力去踹门:"醒醒,醒醒!快起来逃命!"
以沈固的力气,这破板门只用一脚就能踢开,可是他现在连踢了几脚,都好像踢在钢板上一样,屋子里更是没有半点动静。沈固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发凉。是啊,这里出现的应该都是死人了吧?就像在矿井里的那四个怨灵一样,已经被塌方活埋了,不可能再活过来。现在这村庄里的人也是一样,大概都是在深夜熟睡之时被泥石流埋葬了吧?他又能做什么呢?
张婕这会儿居然把大门给弄开了,拉着王晶晶进了院子:"山上好像有什么声音,他们怎么还不醒?"
"是山体滑坡,泥石流。"
张婕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是不是跟煤矿里那些人一样?"
沈固沉重地点了点头。张婕呆呆地张大嘴:"那他们,都死了?"
沈固突然跳了起来:"不,我要试试!"
"试?试什么?"张婕茫然地说,"他们已经都死了啊?"
"我要试试。"沈固想的是煤矿里的四个地缚灵,本来,他们应该在那个矿坑里一遍遍重复自己的死亡,可是在他们挖出了一条道之后,那四个地缚灵消失了。他记得钟乐岑说过地缚灵是一种可悲的灵魂,因为被自己的执怨禁锢住而无法转世投胎,可是那四个地缚灵却在竖井里欢呼着消失了,那是不是说,他们可能已经脱离了地缚灵的身份呢?如果是这样,那么他要试一试,如果这村庄里的人全都死了,也许他能让其中一个或几个不再做地缚灵。
"你们两个,出去往高处跑,我再去其他家叫叫门。"沈固扔下这句话,就转身冲了出去。
风狂雨骤。沈固在风雨里一家家地踹门砸窗。可是即使是用金铁之英,他也没法砸开哪一家薄薄的门窗。虎口居然被那些木门木窗震裂了,每砸一下,就是钻心地疼痛。可是他不敢停。每一道电光闪过,都能看见泥石流更逼近一步,已经吞噬掉了最靠近山脚的几家。沈固迎着泥石流来的方向奔跑,眼看着泥石流逼到眼前,这已经是他能砸的最后一家了。情急之下他用全力往门上一撞,砰地一声,门竟然被撞开了。沈固没想到还能撞开,差点用力过猛摔到地上去。
"谁?"屋里传来一个老人惊慌的声音,接着是孩子哇一声哭起来。
"泥石流!山塌了!"沈固摸到床边上,借着电光看见果然是一个老人带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快点起来!"
"啊?"老人吓得赶紧坐起来。沈固抱上孩子,拉着老人就往外跑。也不过跑出几十步,背后的房子就倒塌了。
张婕和王晶晶还没走远,沈固背上孩子架着老人,五个人一步一滑地往高处走。等他们走到安全的地方,天色已经渐渐亮了,雨也小了。沈固往山下看去,小村庄已经不见了,那里甚至看不太出曾经有人居住过。太阳慢慢地从云层边上露出了脸,沈固觉得怀里一轻,低头看时孩子已经渐渐淡去,身边的老人也慢慢化作了一缕烟雾,轻轻地消失在阳光里……
103
103、蜡祭
犬鬼用鼻子轻轻拱了拱钟乐岑的腿。从给钟益打完电话,钟乐岑又坐回了电脑前面,算算,他至少有一天一夜水米不沾牙了,这么个熬法,受得了么?
钟乐岑眼睛还看着电脑,随手摸着犬鬼的背毛:"怎么,饿了?等会,还有点饭我给你拿出来,先凑和一下。"
犬鬼无奈地咬一下他的裤脚。是你该吃点东西了啊!
钟乐岑完全没有领会犬鬼的意思,而且他的眼睛还粘在电脑屏幕上,说是弄饭,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嘴里喃喃地说:"祭祀,祭祀,二叔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但是有什么祭祀是祭一年恶气的呢?而且中国的祭祀,祭的要么是祖先,要么就是无生命的山川,或者虚无的神灵,还真没有祭兽的。年兽年兽,怎么着,也得跟兽沾点边吧?中国人对图腾的崇拜古来有之,比如说四灵就是四只神兽,可是在这方面的祭祀却几乎没有。少数民族倒是有的,但……不足为证。"
犬鬼用爪子挠了挠耳朵――你前面不是还说过"礼失而求诸野么",怎么这会又不足为证了?
钟乐岑当然没有注意它的举动,摸着它的毛仍然自言自语:"年的渊源很久,中国在新年的祭祀也很多,没可能这么重要的祭祀会不流传下来……对了,新年的祭祀,我应该把所有与新年有关的祭祀都查一查,整个十二月份的都要查,而不应该光去查什么带'年'字或者除夕啊大年初一的,那太狭隘了。不管什么东西,流传了几千年之久,都会有所变化,现在是这样,当初却未必……"
犬鬼叹口气,知道吃饭什么的是没戏了,于是在钟乐岑脚边上趴下来。钟乐岑也没注意,全副心神又都投到电脑里去了。过了半个小时,他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八云,看这个!"
犬鬼被他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钟乐岑兴奋地一手搂着它,一手指着电脑:"你看这个――蜡祭!我的天,这可是很久以前的祭祀礼仪了。孔子还曾经看过,但后来好像就没有了。看啊,所谓蜡祭,主要内容是感谢百神在这一年里的照顾,并祈求下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且还要进行一些驱邪驱疫的活动。《礼记》里说,'伊耆氏始为蜡。蜡者也,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享之'。八云你说,这种论调跟现在说的'向大自然索取',是不是很像?'蜡者,索也',这可是明明白白地说是在向万物索取了。蜡祭就是因为人的一切活动都是在向大自然索取,然后因为产生了负面作用,就要用祭祀来补偿。这么说,跟我所设想的年兽是不是有点像?而且你看,这里还有一段蜡辞呢――'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一般的解释是由此认为蜡祭与农业生产有关,可是你想想,人对大自然索取过度,大自然的反应是什么?仅仅是农业上的问题吗?那不就是灾害吗?你说自然灾害还能分几种?地震?洪水?泥石流?病虫害?土地沙化?那么上面这四句蜡辞,不就涵盖了所有的自然灾害的类型吗?土反其宅,什么塌方地震就不会有了;水归其壑,还会有山洪江洪吗?病虫害,蝗灾什么的就是昆虫,而山林砍伐过度,耕地沙漠化,就是因为草木不归其泽啊!所以这个蜡祭,并不只是与农业有关,它正是祭祀一年中所有的灾害啊!而且蜡祭的日期正是十二月,与年兽出现的时间也符合。"
犬鬼傻呆呆地听着,钟乐岑这哗啦哗啦一大串,它其实也就听懂了一半。钟乐岑放开它,眼睛发着亮,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问题是蜡祭失传已久了,究竟是怎么个祭法……这里面说:'天子大蜡八',一共是祭祀八位农神。第一位祭的就是神农氏,第二位就后稷,不对啊!一般认为神农氏很有可能就是炎帝,而炎帝本人就姓伊耆氏,这个作蜡辞的伊耆氏,会不会就是炎帝本人?难道炎帝会自己祭自己吗?还是说……这不是被祭的神,而是用来献祭的祭品……"
犬鬼瞪大眼睛看着他――没有自己祭自己的,难道就有自己把自己当作祭品的吗?
"有的。"钟乐岑肯定地说,"当初成汤因为七年不雨而在桑林祈雨,就是剪了头发,脱去衣服伏在俎上,把自己当作祭品献给上天。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也就是身体的一部分,轻易是不能剪的。在这里剪下头发作牺牲,也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去做牺牲了。当然这只是个象征。所以我想炎帝的蜡祭也不会是真的把自己送给年兽吃,只是举行的仪式罢了。祭祀在心诚。孔夫子说:祭神如神在,全看心意到不到。哦,不对,也有可能这种祭祀确实是要把年兽请出来然后消灭掉,炎帝怕用来祭祀的人会有危险,所以自己上阵。你看,年作为人类社会的纪历,正是从炎帝的时候开始的,在伏羲以前称为'载',伏羲时期称为'岁',正是从伏羲之后,炎帝创造了'年',所以我觉得,年兽的名字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但是有一件事很有趣,就是我们现在说年兽只在除夕那天出现,可是直到西周年间,农夫还在十一月间庆祝丰收和新年的到来,因为这个时候的年还没有固定下来是在哪一天。直到汉武帝时期,才正式确定农历正月初一为一年的开始。那么你说,在'年'还没有固定下来是哪一天的时候,年兽出现了没有?根据传说中年兽必定在除夕出现这一条来说,那个时候应该没有年兽,至少没有现在传说中的这个年兽,或者说,还没有年兽的传说,因为除夕还根本没有定下来。而蜡祭的习俗,在周朝还是有的,到汉朝就没有了。《通典》里说'自周以前,天地宗庙、社稷一切祭享,凡皆立尸。秦汉以降,中华则无矣'。就是说,立尸来蜡祭的习俗,到秦汉就发生变化,没有了。《清朝通志》说得更清楚,'自汉腊而不蜡,此礼已湮。'到了汉朝,就只有腊八什么的,而没有蜡祭了。所以是不是可以说,之所以年兽会出现,正是因为自秦汉之后就不再举行蜡祭,年兽不能通过祭祀的方法来引出并加以消灭,就只好自己出来吃人。"
犬鬼已经完全听得迷糊了。它是日本式神啊,钟乐岑这些文绉绉的句子即使加以解释,它也还是听不怎么明白,何况是这么哗啦啦的一大篇。钟乐岑却越说越激动:"如果我的推测没错,那么可以通过蜡祭把年兽引出来并加以消灭。'天子大蜡八',说明在祭祀的时候至少有八个'尸',问题是为什么要八个?而且这八个尸当中还有所谓的'猫虎神'和昆虫神,这连人都不是了。为什么要弄些连人都不算的东西来祭祀呢?究竟是确实需要呢?还是只是个名目?八位,八位……这和八卦会有关系吗?会不会这些都是巧立名目,目的只是为了用八卦的方式来消灭年兽?我记得《诗经》里就有写祭祀的诗文:'礼仪既备,钟鼓既戒',然后祭祀完成后,'皇尸载起,钟鼓送尸'。这里就有意思啦,为什么礼仪已备的时候要钟鼓既戒呢?就是说钟鼓在祭祀开始之前不能响,而祭祀完成之后再敲钟打鼓。是不是因为年兽害怕巨大的声音,如果祭祀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敲钟打鼓,年兽会害怕而不来;等到把年兽诱来之后,再突然敲钟打鼓,把年兽消灭掉。那么所谓的祭祀,可能就是设一个法阵,把年兽引诱并围困在里面,一方面用祭祀来安抚它,一方面用巨大的声音把它消灭掉。嗯,如果八尸对应八卦,那倒确实可以算一个阵……八云,我要试试。"
犬鬼吓了一跳,担忧地看着钟乐岑。钟乐岑对它笑笑:"二叔是说我不能用法术,但这个其实还是一种祭祀,与法术还有不同。我想应该没什么事的。而且――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虽然护住了沈固的身体,但如果他的灵魂长时间脱离身体,最后也会被消磨殆尽,那时候他连转世都不可能了。就算没有消磨干净,三魂七魄随便少哪一个,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万一,变成了个傻子,我可怎么办?所以不能再等了,好歹先试一试,就是不成功,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小黑子又被一个电话叫了过来,听说是要引出年兽,他倒是摩拳擦掌:"钟哥,要怎么办你说吧!"
钟乐岑手里握着个东西站了一会,转头看着他:"你先把这个拿好,拿在手里,千万不要放下。"
小黑子莫名其妙地接过来:"什么东西?这个――手机?"
"这里面录了一段鞭炮的响声,如果――如果我失败了,被年兽吞了,你就立刻打开播放把年兽吓走,然后马上打电话给我二叔,让他立刻到滨海来。"
小黑子立刻被吓住了:"钟哥,你什么意思?失败了?你,你没把握?钟哥,你要没把握,咱们就再想想。"
钟乐岑摇摇头:"我不敢,我怕再耽搁,沈固就回不来了。"
小黑子往卧室里一伸头,看见沈固的身体还那么摆在那里,不由得背上生了一层冷汗――钟哥不会是……伤心疯了吧?替沈固报仇他愿意,可是跟着发疯这事就……
钟乐岑把借来的一套立体声音响全部打开,摆在屋子四角,让小黑子坐到音响旁边去:"一点声音也不要出,如果我能成功,我喊一声,你就立刻开音响。"
小黑子愣愣地点着头,眼看着钟乐岑脱下外衣,里面是一套素白的衣服。桌椅都被挪开了,地面上画了一个八卦图,摆了七个奇怪的东西,像木雕,只是看不出雕了些啥,背面还用朱砂写了字。小黑子忍不住问:"钟哥,这是什么?"
"没有八尸,我来充当一尸,其它的只能用神主。"
小黑子稀里糊涂没听明白:"尸?"
钟乐岑对他摇摇手,点起一圈蜡烛摆在屋角,把灯关上,屋子里顿时昏暗下来。钟乐岑深吸口气,把一碗掺了绿豆小米芝麻麦子米的米放在八卦图的一边上。小黑子看得更糊涂,想问又忍了下来。钟乐岑一边布置,一边说:"蜡祭用的是五谷,这里是八卦阵的死门,我想,把年兽引到死门来。"他实在也是很紧张,不说话,只怕自己神经绷得太紧会崩断。
小黑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屋子里的气氛自打关了灯之后就突然沉寂下来,现在钟乐岑就是让他说话,他也不想开口了。钟乐岑布置好地上的一切,转身取出一张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小黑子被他吓了一跳,那张面具涂成了金色,上面居然开了四个眼睛。钟乐岑低声说:"这是方相氏的面相,是驱傩用的。我也没把握究竟有没有用,但蜡祭里也有驱疫的仪式,而傩算是最古老的,所以我拿来用一下。"
小黑子点了点头,没敢说话。不知怎么的,钟乐岑一戴是这张面具,他居然有点不敢正眼看了。那张面具其实也就是丑了点而已,但在这个地方这个气氛下戴起来,就给人一种异样的压力。
蜡烛的火焰轻轻晃动着,钟乐岑吟诵的声音由低到高,慢慢地响起来:"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犬鬼趴在一边,眼睛警惕地紧紧盯着钟乐岑,浑身的肌肉都绷紧着,随时准备蹿起来。汤圆仍旧不知忧愁地在一边抱着自己的尾巴打滚玩耍,整个屋子里,也就只有它在动了。小小的影子被蜡烛投在墙角处,扭成个古怪的形状。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钟乐岑其实翻来翻去也就找到这一段祭辞,他也没把握这究竟有没有用,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一遍遍地吟诵着。
犬鬼突然弓起了背,喉咙里发出压抑得极其细微的咆哮声,眼睛死死盯住了汤圆投在墙上的影子。小黑子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汤圆那小小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放大了两圈,而且还在持续的变大。烛焰摇动,那影子来回地晃着,渐渐地露出了前端的爪子。身后那条尾巴已经不是汤圆的小短尾巴,足有一米多长,尾端有一大团毛,正翘起来轻轻晃动着。虽然头颅的形状还没有显出来,但已经占满了大半面墙壁。小黑子本能地伸手到腰间握住了枪,随即想起来这东西大概没用,又放开了,换成紧握住钟乐岑给他的手机,另一只手按在音响的开关上,觉得手心里一片湿腻。他一向觉得自己胆子挺大的,所以当初才去考警校,后来出来当了刑警,也觉得自己从没怕过什么,就连那时候听左健和沈固说有鬼什么的,他也就是愣了那么一半天的就回过神来了,可是这个时候,他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只觉得后背上一层层的冷汗,大概把内衣都湿了。眼看着那影子慢慢地移动,渐渐地脱离了汤圆的影子,向着钟乐岑靠近,他想提醒一声,又想起钟乐岑交待过不许他出声,硬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好拿手对钟乐岑拼命指。钟乐岑从面具后面抬眼看了看墙上,因为戴着面具,小黑子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住了拳,但他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停顿:"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在他的吟诵声中,影子越靠越近,但是钟乐岑坐的那个位置旁边有个花架,钟乐岑在花架上放了一根蜡烛,四周的蜡烛都不如这根明亮,所以他最清楚的影子是投在自己脚底下的,很短,而墙上的影子淡得几乎看不见,所以那个巨大的影子转了一会,也没能用自己盖住钟乐岑的影子,一时间似乎没了主意,尽在那里打转转。此时那巨大的头颅已经露了出来,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突然张开了嘴。小黑子心里一跳,似乎在那浓黑的影子里看见了一道利齿反射出的白光。
104
104、回归
沈固蹲在一块大石头上,苦苦思索。
自从他救出来的那个老人和孩子消失在阳光之中后,他们眼前那个被泥石流摧毁的小村庄就不见了。一切都消失在迅速升起的白雾里,什么都看不见,就连阳光也被遮住。他们也曾试着往来时的路上走了走,但雾浓到视野只有三米左右,只能看见脚底下踩的那一小块地面。要按他们走的路程计算,这会早该走回到那条臭气熏天的死鱼河和垃圾场边了,可是现在,他们反倒什么味道也闻不着,脚下踩的还是一成不变的泥地。直到沈固踩上了这块大石头,才突然发现,这不就是他们躲避泥石流时爬上的山腰里那块大石头嘛,敢情走了半天又走回来了!鬼打墙么?
两个姑娘坐在石头另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沈固。王晶晶小声说:"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张婕踢了一脚石头:"迷什么路啊。我们又走回来了,迷路哪有迷得那么巧的?"
沈固没说话,闷头苦想。开始他们在煤矿里,后来煤矿没了。然后他们遇上泥石流,现在连小村都没了。可以说,这些地方的消失是消失在他们逃出来之后,但也可以说,这些地方是消失在那些怨灵消失之后。地缚灵的怨气可以让他们死亡的场景一再重现,那么他们刚才是不是一直走在那些地缚灵的记忆里?现在那些地缚灵消失了,所以场景也就消失了?进一步想,会不会年兽的徘徊不去,就是因为这些地缚灵不肯走?不过,显然现在地缚灵已经没有了,那为什么他们还是陷在大雾中走不出去?难道这雾里还有别的地缚灵?可是,明明只有他们三个人呀!
三个人――沈固一下子抬起头来。没错,这雾里确实还有地缚灵,有三个,就是张婕、王晶晶,还有他自己。
沈固看着眼前这两个姑娘。她们两个,还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他自己,居然还能感觉到饥饿,这分明也是没把自己当死人看啊。钟乐岑说过,有些人已经死了,但还不知道自己死了,所以才在人间徘徊不去,这其实也是一种地缚灵。现在其他的地缚灵都已经超脱了,只剩下他们三个。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所以周围才是一片浓雾,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张婕被沈固看得有点发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怎么了?"
沈固沉默。他要怎么说?告诉这两个还充满希望的姑娘,说她们已经死了?那他自己呢?他就愿意承认自己死了吗?死,他以前是不怕的。哪一次出任务不是把脑袋掖在裤腰上的?一块儿试训进队的兄弟也有人先走了,就连老队长……既然做了这一行,就要有牺牲的自觉和准备。可是那时候他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呀!无父无母,外婆是不用他担心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钟乐岑,如果他就这么死了,钟乐岑怎么办呢?可是如果他们一直不接受这个事实,也就永远会陷落在这片大雾里,年兽可能也会永远滞留不走,那又该怎么办?
"沈警官,你到底有什么事啊?"张婕实在是憋不住,看沈固的眼光,她本能地觉得有点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我们可能――走不出去了。"
"为什么?"张婕差点跳起来,王晶晶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从开始到现在,沈固还是头一次说出这么泄气的话。
"因为――这片雾就是我们造出来的。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哪里,所以才会在这片雾里。"
沈固觉得很难说清楚,张婕更是听糊涂了,但她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什么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沈固沉默一下,终于说:"我们其实是鬼。和煤矿里那些怨灵一样的鬼。"
"什么?"张婕一声惊呼。连王晶晶也跳了起来:"你胡说!"
沈固苦笑一下:"我没胡说,我们三个人都已经死了。"他把年兽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所以,我是第三个死的人。你――"他看看张婕,"是第一个,我死之前,曾经看见过你的――尸体……"
张婕整个呆住了。王晶晶却突然叫起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骗人!谁知道你是什么人?说不定就是你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喊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转身就冲进了大雾里。沈固站起身想要去追她,但还没抬脚呢,王晶晶就从石头的另一边大雾里冲了出来,两人差点迎头撞上。王晶晶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咬咬牙,转身又跑了。但这次更快,差不多她后脚刚刚消失在雾里,前脚就又从另一边的雾气中迈了出来。张婕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扑通跌坐在石头上:"我,我们真的死了?"到了这时候,看着王晶晶这么诡异地出现消失,她就是想不承认沈固的话也不行了。
王晶晶哇地一声哭起来,惹得张婕也掉起了眼泪。迷雾中一片死寂,只有两个女孩凄凉的哭声轻悠悠地传出去。沈固听着,心里也觉得一阵阵的发疼――钟乐岑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也在这样为自己哭呢?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钟乐岑轻轻念诵着,忽然站了起来。小黑子大吃一惊,险些喊出声来。因为钟乐岑这一站起来,花架上的蜡烛就落在了他背后,立刻在对面墙上投下了一条清晰的影子。年兽折腾了这半天终于找到了目标,明显地兴奋起来,迅速向墙上钟乐岑的影子靠过去。钟乐岑好像没看见年兽的动静,却管自迈开步子,绕着地上的八卦图走了起来。他走的步子很怪,一会向前一会退后,一会往左一会又往右,于是他的影子也就在墙上乱晃,几次要被年兽覆盖住,又险险闪了开来。小黑子看得冷汗直冒,而且他慢慢地发现,年兽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从刚才的一大团已经现出了全部的形状,能看到四只利爪,头上还生着四只鹿角似的东西,血盆大口一直半张着,就差滴下口水来了。它跟着钟乐岑的脚步追了一会,虽然一直没能盖住钟乐岑的影子,但有一只爪子已经渐渐沾上了钟乐岑影子的右脚,并且牢牢粘在了一起,无论钟乐岑怎么前后改变步法,也甩不开它,眼看着只要再快一点,就可以完全盖住钟乐岑的影子了。小黑子急得要站起来,钟乐岑却突然把右脚狠狠踩进了那只米碗里,随即就拔出脚猛地跳到一边,大喊一声:"黑子!"小黑子一个机灵,两手同时按下了键,一刹那间,雄浑庄重的钟鼓声和热闹的爆竹声同时炸响在屋子里。
年兽巨大的影子猛然扭曲挣扎。钟乐岑右脚往米碗里一踩的时候,也把年兽的爪影带了进去,可是他拔出了脚,年兽却像被碗里的米粘住了一样,任由它疯狂地折腾,那只爪子却怎么也脱不开来。巨大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年兽好像受到了什么极大的伤害一样,简直失去了原来的形状,紧紧缩了起来。像是垂死挣扎,它突然一张嘴,一股黑气从墙上的影子里喷了出来。还没到眼前,小黑子就闻到一股恶臭,比他在现场看过的腐烂了三天的尸体还令人作呕。他刚想用手去挡,钟乐岑已经惊叫了一声:"疫鬼!"一个箭步挡到小黑子前面。眼看着黑气要撞上他的脸,突然发出吱的一声,像是一声惊叫,飕地又缩了回去,四散而逃。钟乐岑不知从哪里摸出张符纸来,小黑子一晃眼,看见那符纸上画了个人不人熊不熊的怪物,长着四只眼睛,倒跟钟乐岑戴的面具有点像,身上穿着朱红色长衣,手里还拿着件兵器在挥动。钟乐岑一扬手,就把这张符纸对着那黑气扔过去。符纸所到之处,黑气立刻就被吸进纸里去,但还是有一两丝顺着窗户缝钻了出去。不过年兽喷过这股黑气之后,身体明显地缩小了,不停歇的钟鼓声像刀子切割豆腐似的,将年兽的身体切得越来越小,直到缩成乒乓球大小的一团,最后淡化变成了墙上的一团污渍,完全消失了。
小黑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到这时候才张张嘴:"完,完了?结束了?"
音响还在忠实地播放着,小黑子说完了话,才发现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赶紧把音响关了,又问一遍:"结束了?年兽没了?钟哥,钟哥你干什么呢?"
钟乐岑正扯掉了面具,戴上阳燧镜在满屋子里转着看。小黑子莫名其妙地跟上去:"钟哥你干什么呢?"
"沈固呢?沈固呢?他怎么没回来?"钟乐岑已经熬了两天一夜,脸色青白,眼睛周围更是好深一圈黑晕,再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实在是有点�得慌。小黑子喃喃地说:"沈哥?沈哥那不是――"眼睛往卧室里沈固的身体上看了过去。
"那不是!"钟乐岑大吼了一声,眼睛赤红一片:"年兽消灭了,他就应该回来,应该回来!他去哪儿了?"
小黑子有点慌了:"钟哥你,你别太伤心了啊,沈哥已经――已经死了啊。"
钟乐岑一把揪住他衣领:"他没死!我用保生符护住了他的身体,只要他的身体不坏,灵魂就能回来!"
小黑子瞪着眼,觉得这完全是天方夜谭,但又不敢反驳。钟乐岑把他往旁边一搡,抓住了自己头发:"他到哪去了?沈固,沈固!沈固――"
沈固正和张婕王晶晶走在鬼道上。哭了不知多久,两个女孩终于还是无奈地接受了事实。就在那一霎时,迷雾散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荒凉的古道,杂草丛生。头顶就是繁星璀璨的天空,星光那么明亮,却照不亮这条道路,四周的景象都是模模糊糊的,只觉得周围影影绰绰的好像还有很多人在走,隐约还能听到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王晶晶紧紧抓住张婕的手,小声说:"这个,这个就是鬼道?"
沈固点点头:"前面就是鬼门关了。"这条路,他曾经走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他还是生魂,而钟乐岑还在他身边。
张婕问:"鬼门关里面有什么?都是鬼?什么样的?不会跟像片似的摆着吧?"不得不说她的胆子确实大,是她先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实,除了担心父母之外,她表示也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从前她不信什么鬼魂呀转世的,可是现在自己都成了鬼了,不信也得信。所以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下辈子还能当爸爸妈妈的女儿。也正是因为有她做了表率,王晶晶才好歹地止住了哭声,勉强跟着一路走过来。
"不会。阴间看起来,其实跟人间也没什么两样。"沈固回忆了一下上次的经历,这一回忆,就不免又想起钟乐岑。如果进了鬼门关,他想,最好能找到三生泉,带一点泉水。转世之后,他不想忘记钟乐岑,就算下辈子不一定能再见到,他也想记着他。
鬼门关就在前方了,还是那副样子,高大的石门牌坊,微微透出血红色的蟠虺纹。鬼道上散行的鬼魂们到这里都聚集了起来,形成一股股的黑气,争先恐后地往石门里去。沈固三人觉得背后好像吹过来一股劲风,裹携着他们往鬼门关里去。眼看张婕和王晶晶已经进了鬼门,沈固也到了石门边上,忽然之间,他隐约听到一声呼叫:"沈固――"
沈固猛然一把抓住了牌坊的石头门边。到了这里,风力更大,好像有很多只手在推他。沈固死死扣住门边,极力回头,果然看见鬼道尽头隐隐的有一点烛光,就像那次他们从鬼门关回来时看见的一样。而且他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刚才那一声,确实是钟乐岑喊的!
沈固挣扎着回身,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星光能照进来,但他反而看得清楚了些,确实有无数的鬼魂正在往鬼门里挤,他停在这里妨碍了后面的人,于是有无数只手在推他。但是那声呼喊确实是钟乐岑的,沈固能从里面听出无法形容的伤心和绝望,所以他必须回去,他绝对不能让钟乐岑那么伤心。
金铁之英蓦然从掌心里冒出来。到了这个地方,不知是不是他已经死了太久的缘故,金铁之英出现得要费力得多。但东西一冒出头来,周围的鬼魂仍旧吓得直往旁边闪。沈固一手把着鬼门的边,一手挥动金铁之英,终于从层层叠叠的鬼魂里挤出了一条路来,重新出了鬼门关。一出关门,那团旋风的力量马上减轻了,沈固直接撒开腿就直冲着那点烛光跑过去。烛光看着不算远,可跑起来却觉得人在跑,烛光也在往后移,也不知跑了多久,烛光突然一晃,灭了。沈固心里一急,猛地向前一扑,黑暗中觉得自己似乎穿过了一道墙似的东西,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沈固第一眼就看见钟乐岑的脸,瘦削、憔悴,简直要认不出来了。沈固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康佳花园的家里,他顾不得去看周围有些什么,立刻大喊了一声:"乐岑!"
105、回来之后
钟乐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拿下眼镜用手拼命揉那双可怜的眼睛,直到揉得他看沈固都有两个了,才敢相信这不是幻觉,而是沈固真的回来了。兴奋之下他忘记了沈固此时还是个魂体就扑了过去,结果直接穿过沈固,一头撞在沙发背上。
小黑子惊慌地看着钟乐岑先是大喊大叫像疯了一样,然后拼命揉眼似乎想把眼珠子揉出来,最后直接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已经犹豫着要不要打120,就听门口有人重重敲门。他过去开门一看,一个中年男人怒气冲冲站在门口:"你们家是怎么回事?都半夜两点了还敲锣打鼓的要干什么?还放爆仗!都初五了收敛点行不行?让不让别人睡觉了!"
小黑子一看这肯定是被刚才的音响声吵着了的邻居,赶紧出去准备道歉,钟乐岑已经旋风般从屋里冲了出来,又哭又笑地对男人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家刚才在招魂。现在不会响了,肯定不会了,打扰您了,对不起。"
男人被他又哭又笑的模样搞愣了,听着什么招魂之类的话莫名其妙地又有点�得慌,一时也没琢磨明白这是家什么人,只好哼了一声:"你们注意一点,下次别这样了。"一边说一边往楼下走,嘴里还嘀咕了一句,"这精神有点问题吧?家里要是有这样的可得看好了,不行就送医院。"
钟乐岑在欢喜之中根本没听出来人家这是说他呢:"知道了知道了。您放心,下次不会了。"说完一回身,砰一声把门关上,喀嚓,随手落了锁。
"哎!"小黑子傻眼了。就就就,就把他锁门外头了?不带这样的啊!好歹他也是刚刚才出过力的,回头这就忘了?
"哎钟哥,我那羽绒服――算了。"小黑子认命地回头往楼下走。幸亏今天溜了老爹的车来开,否则这个时候出去,等他打到车,人也好成冰棍了。不过,也怪不得钟哥,那什么,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小别胜新婚,哎不对,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吧,这见了面,还不得亲热一下,自己这个超级电灯泡,当然只有被扔出来的份了。
沈固现在正抱着手臂看床上自己的身体。这种感觉很奇妙,跟照镜子完全不一样。看了一圈,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去碰一下自己,本以为碰不到的,没想到触手居然真有感觉。他转手去摸摸被子,却穿了过去。这一下沈固好奇心大发,对着自己的身体就上下其手了。不过摸到眉心处,他忽然觉得一股吸力从接触的地方传了过来,把自己猛地向前一拉。眼前黑了一下,再睁开来,看见的就是天花板了。
钟乐岑打发走了邻居,把可怜的小黑子扔到脑后,激动地冲回屋里,就看不见沈固的魂体了,顿时吓得心里一紧,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沈固!"
"这儿呢。"沈固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把贴在脸上的符纸揭下来,"这什么东西,贴了我一脸。身上这又是什么?画得跟鬼一样,什么味呢?"
钟乐岑一步冲进卧室,沈固已经掀开被子下床了。金棕色的胸膛肌肉结实而均匀,本来很有看头,可是顶着那一道道朱砂色的鬼画符,实在就只有惊悚效果了。不过这在钟乐岑眼里看来,却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他心里有无数的话要冲出来,但太过争先恐后,反而缠成了一团。最后过五关斩六将地杀奔出来一句:"吃饭了么?"这句话本是每次沈固晚归他都要说的,这会儿千言万语里,倒是这句使用频率最主的先冲出了重围。
在门边上偷听的犬鬼一头栽倒在地,抽搐着把自己拖到墙角趴下来装死,从此对中国饮食文化的重要性有了彻底的认识。
钟乐岑自己说完这话,也很尴尬。吃,吃你个毛线啊!沈固这两天都在床上挺尸呢,到哪里去吃?而且这句话严重破坏了两人之间本应有的劫后余生的热情和激动。他眼看沈固嘴角往上扯,已经有要失笑的迹象,马上果断地说:"我肚子饿了,你也好几天没吃饭。你去洗澡,我去做饭。"然后落荒而逃,直奔厨房。
沈固再也忍不住,在后面双手叉腰哈哈大笑。什么后怕呀伤感呀,这些东西好像就不会出现在他和钟乐岑之间。就连这会儿从鬼门关打了一转回来,怎么也会变得那么有喜感呢?
吃饭是件好事。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会把每一餐饭都吃出味道和情调来。钟乐岑做了蛋炒饭,炒了个青菜,沈固已经洗完澡出来,开了啤酒。刚才那几根召鬼的蜡烛,这会正好成全了烛光晚餐。钟乐岑直到把筷子放到桌上才想起来:"糟了,我把黑子关在门外了!"
沈固一手把他搂到腿上坐下:"这会肯定早走了。他傻呀,站在楼道里挨冻?"
钟乐岑自责:"怎么把他忘了呢,真是!而且,我都忘了叫他回家赶紧喝赤豆汤。"
"喝赤豆汤干什么?"沈固舀一勺饭喂进他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怀里的人瘦了一圈,抱着都比以前轻。
"年兽放出了疫鬼,黑子免不了闻到一点。虽然没什么大事,但不用赤豆汤驱一驱,免不了要有几天头疼脑热的。"
沈固眉头一皱,终于想起正事来了:"年兽怎么样了?你弄这一堆,是在干什么?我怎么出来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钟乐岑倒有点后怕了,紧抓住他肩膀:"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回事?年兽丢下你的身体就不见了,我都快被你吓死了!你到底都遇见了什么?怎么回来的?"
沈固倒莫名其妙了:"不是你把我从鬼门关叫回来的么?还点了蜡烛给我照着,要不然我怎么能回得来?"
"鬼门关?"钟乐岑呼地站起来,一下子就是一身冷汗,"你到了鬼门关?你,我没叫啊,哦,难道是――就是最后,我看年兽都消失了,你还没回来,我急了,就喊了一声。天,你居然到了鬼门关!要是我最后没喊那一声,你是不是就――"他越想越是害怕,声音都有点哆嗦了。
沈固笑了,把他搂回来:"别这样。你不是喊了吗?我不是也回来了吗?那就没事了。来,告诉我,你刚才在家里闹什么呢,画这么一地?"
钟乐岑怔怔看他一会,忽然伸手搂住他脖子,搂得死紧:"要是你回不来了,可怎么办?"
沈固看着他微红的眼睛,低头亲了下去:"不会的,只要你叫我,肯定会回来的。"
屋子里的温度好像突然升了上去。沈固洗完澡出来就只穿了件睡衣,钟乐岑的手掌从衣领里滑进去,就直接贴在他胸膛上,觉得那温度热得烫手,手掌下一颗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让人觉得心安,却又禁不住心跳得厉害。沈固把他抱在腿上,从眼眉处开始慢慢地往下吻,一点点地啃,一边啃,一边解衣扣。钟乐岑乖乖地靠在他怀里,小声抗议:"你怎么跟啃排骨似的……"
沈固噗哧笑出声来,在他胸膛上轻轻揉捏:"肉太少了,不够吃的。"
钟乐岑呼吸有点急促:"现在网上都和谐了,你还想吃什么肉……"
沈固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就吃你的。"
钟乐岑转头回咬:"我还想吃你呢。"
沈固眼角一挑:"哦?反了天了?这才几天没见,你就想翻身了?小绵羊也想吃狼了?"他一边说,一边手上加快动作,把钟乐岑脱了个清洁溜溜,直接抱起来往卧室走,"我看出来了,这要是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好上房揭瓦了。"
钟乐岑扯他睡衣,也用眼角飞他一眼:"好啊,看看你有多厉害!"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沈固觉得胃里的饥火一下子全变成了另一种火,直接烧遍全身,他把钟乐岑往床上一放,哗啦一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捞出一瓶婴儿油来。这是钟乐岑拿来代替KY的,其实效果也还不错,尤其当大家都有"兴趣"的时候。
前戏时间不长。到底是生离死别了一次,不提起来倒也没什么,这一提起来,两个人都觉得需要这么一场激烈的运动,来确定对方还是在自己身边的。
"疼?"沈固看钟乐岑眉头蹙着,表情隐忍,把侵略的动作放缓了些。
"没事。"钟乐岑反手抱住他,"你做你的,我行。"
沈固皱眉:"什么叫我做我的?你当我这是强你呢?"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啊!"钟乐岑直接在他肩头上咬了一口。疼是真的,毕竟是有点急了,但疼痛里有另一种感觉,一种心安――这是他爱的人啊,就在他身边,和他做着爱做的事,给他快乐,也从他这里得到快乐,这是……最幸福的事了。
沈固有点气急:"你小子,少拨我的火!火真上来了你可顶不住!我不想伤着你。"
钟乐岑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你怎么知道我顶不住?"
"你――"沈固真有点气急败坏了,"你小子这可是自己找的!"虽然话说得狠,他到底还是舍不得。
钟乐岑感觉着他的动作,笑了:"我来。"
沈固愣了一下――这什么意思?反攻倒算?羊真要吃狼了?
钟乐岑抱住他肩头,从他身子底下扭出来,翻身压到他身上,眼睛兴奋得晶亮:"让我来让我来!"
沈固看他兴奋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把心一横:"行,你来。"虽说他从来没想过当0号,可是,既然是平等的爱人,那他光占着这个1似乎也不大合理,咱们偶而,也1.5一下吧。
钟乐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激烈地斗争,很不满意地戳他一下:"慢死了!躺好了!"
沈固把眼一闭:"来吧。"也不知道钟乐岑技术怎么样。不过没关系,子弹都挨过,难道还挨不过这温柔一枪?只是他预想的感觉并没来临,倒是钟乐岑的动作让他有些诧异地睁开了眼:"乐岑?"
"别说话,闭上眼!"钟乐岑有点脸红。他还从来没做过这么主动的事,虽然是为了自己的爱人,但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沈固看着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忍不住伸出手扶着他的腰:"慢点,别伤了。"
钟乐岑费力地往下坐,这个姿势进得更深,好容易到了底,他觉得自己简直都喘不过气来:"嗯,你等等,我,我先适应一下……"
沈固怜爱地扶着他:"你――"
钟乐岑耳朵都红了:"叫你别看!"说着,慢慢试着动起来。沈固吸了口气,手紧扣住他的腰,开始是想让他的动作慢些,后来,就变成了加快。汗水顺着钟乐岑的脸颊流下来,滴落在沈固的胸膛上,每一滴都热得烫人。沈固猛一个哆嗦,翻身把人压到了下面,凶猛地冲撞起来……
犬鬼竖着耳朵在卧室外头偷听,只听里面一叠声的呻吟,断断续续,老也不停。犬鬼晃晃脑袋,叼起汤圆跳到饭桌上,一猫一狗把一大盘蛋炒饭都吃掉了。反正,那两个人也不会记得吃了。
"伤到没有?我看看。"激情之后,沈固才躺下去,立刻又坐起身来,伸手去分钟乐岑的腿。
"没有。"钟乐岑懒得动,"有一点疼,可能擦得厉害了,不要紧。我不想动。"
沈固在他汗水淋淋的肩头上亲了一下:"一会我抱你去洗澡。"
"嗯。"钟乐岑往他怀里钻钻,"我先躺一会。"
沈固把他的头托到自己肩窝里:"刚才饭都没吃几口,饿吗?"
"有点,懒得吃。"钟乐岑全身都懒洋洋,宣泄过后好像每节骨头都是酥的,恨不得能把自己摊成个煎饼。
沈固轻轻按摩他的腰:"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怎么对付年兽的。"
钟乐岑半闭着眼睛,舒服得只想学汤圆咪呜咪呜叫上两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大战年兽的过程讲了一遍。这次轮到沈固紧张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让年兽离得那么近?万一年兽的动作比你快怎么办?"
钟乐岑在他肩上蹭蹭:"那不是没办法嘛。当时都急死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你呀!"沈固摇摇头,没法再说。如果换了是他,难道到那时候还能顾忌么?
"那你那个米碗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能粘住年兽?"
钟乐岑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其实……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米碗能粘住年兽。"
"什么?"沈固手上一紧,"你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敢干?"
钟乐岑赶紧打他的手:"疼死啦!轻点!你凶什么嘛!"
沈固放松点力道,把他箍进怀里:"说!"
"你知道苏杭那边,从前姑娘出嫁,都送个米柜,表示五谷丰登的意思嘛。据说米柜里还要放个魂瓶,能压住鬼祟什么的。"
"这和年兽有什么关系?"
"这不也是当时突然灵机一动嘛。我觉得,既然米和魂瓶放在一起能够压住鬼祟,那说不定也能压住年兽。而且蜡祭也与农业五谷有关。可是要问我究竟是个什么道理,这,我也说不清楚。其实,现在回头想想,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会弄出这么个阵势来。总之那时候查了N多资料,加上以前听过的看过的,我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在脑子里都是怎么搅的,反正,就这么出来了。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把觉得有用的东西都给弄上了,其实也不知到底起不起得了作用,可就怕到时候万一要用没有啊!"
沈固在他的黑眼圈上亲了亲:"辛苦你了。"
钟乐岑摇摇头,眼眶有些热:"你回来就好了。"
沈固轻轻拍抚着他,轻声说:"其实,我觉得挺遗憾的,那两个女孩,张婕和王晶晶,都是好女孩,太可惜了。"
钟乐岑沉默了一下,低声说:"这也没有办法。身体已经没了,灵魂也就无可寄托,如果不去鬼门关,就会变成孤魂野鬼,那会连投胎转世的机会也没有。我想,我们可以给她们祈福,祈祷她们来生投个福胎。除此之外,也就无能为力了。"
沈固叹了口气:"可是她们的父母怎么办?"
钟乐岑有点黯然:"要是我能早点想到办法,也许还能救得了第二个人。"
"不怪你。"沈固拍拍他,"要怪还不如怪我,我是警察,却保护不了她们!"
钟乐岑抱住他:"这怎么能怪你啊!"
"所以也不能怪你。我们做不了那么多,只能尽力。不过,既然有了这个法子,那以后每年,是不是都可以用这个来对付年兽?那就不用等它吃人了。"
"这方法用用是可以的,但不能解决根本。年兽之所以年年出现,都是因为自然对人的报复。如今年兽已经发展到吃一两个人都不能解决,说明我们实在把自然毁得太厉害了。要想让年兽消失,还是要在保护环境上做文章啊。道家说天人合一,什么叫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才叫天人合一。真正天人合一,人即是天,天即是人,年兽又能怎么样?"
沈固深深叹了口气:"是啊,天人合一,可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做到天人合一?"
钟乐岑微笑:"这是学道之人终生的追求,我们要有耐心和毅力,总会成功的。"
106、特别事务科
初六的时候,王晶晶的尸体在沧口那片拆迁区里被发现了。沈固和钟乐岑赶了过去。尸体好歹还是有个人样的,虽然被腐蚀了一些,柳五给出的结论是窒息而死。
"沈哥,这怎么结案?"小黑子很发愁。
"只能当悬案。"沈固苦笑一下,"杀人弃尸吧,凶手在逃。还有张婕那个,只能以失踪论了。"张婕那堆白骨,他怎么忍心送到她父母面前去。
"可是这样――"小黑子没说完下面的话。这样的结论是非常影响沈固的前途的。一个破不了案的刑警,上面会怎么看?可是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难道在报告里写上年兽的事?谁会信?
"就这样吧。"沈固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他也不知道报失踪对张婕的父母究竟好不好,究竟是一时之痛好呢?还是用个失踪不上不下地吊着好。
"黑子,昨天不好意思。"钟乐岑走过来,不怎么好意思地道歉。
小黑子故意嘿嘿笑了一声:"没事,那什么,我知道……"
沈固顺手在他脑袋上来了一巴掌:"你知道什么啊!对了,生病没?"
"生病?"小黑子叫起来,"沈哥你够狠啊,这就咒我生病!"
"你没生病?"钟乐岑惊讶地上下看他,"没觉得头疼或是发烧?"
"没呀。"小黑子莫名其妙,"不就把羽绒服放你们家了么?我开车回来的,冻不着啊。"
"不是。"钟乐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你一点――都不难受?"
小黑子抬抬手动动脚:"一点也不难受啊!"
钟乐岑看一眼沈固:"黑子好像――好像对这些东西完全免疫似的……"
小黑子听得云里雾里:"怎么?我应该生病?"
"昨天那黑气其实是年兽放出来的疫鬼,你也被扑了一下,按说至少要病一场,我本来还想让你回家马上喝赤豆汤的。"
"那黑气是疫鬼?当时我倒是闻到一股恶臭,可――也没生病啊。"
"你都闻到恶臭了?那说明疫鬼已经沾过你了,可你居然一点都没生病,看来确实对这些东西有点免疫力。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回家喝点赤豆汤吧。"
"噢。为啥要喝赤豆汤?"
"因为疫鬼怕赤豆。"
"哎对了,钟哥,既然是疫鬼,为啥那天要碰到你又闪了?你喝赤豆汤了么?你那个符上画的是什么?"
沈固拍了他一下:"怎么这么多问题。倒是你,上次左健不是怎么都给你开不了天眼,这次怎么能看见鬼了?"
钟乐岑摇头:"那不一样。年兽喷出的是无数疫鬼的集合体,黑子顶多能看见一道黑气而已,这个普通人也都能看见,但看不见其中的疫鬼。我当时是因为戴了方相氏的面具,傩仪式就是驱鬼的,疫鬼害怕方相氏,所以才会后退。我的符上画的也正是方相氏。"
小黑子怔怔地问:"方相氏是什么?"
"方相氏是黄帝的妃子,名叫嫫母。当年黄帝的正妃去世,由嫫母扶柩返回,黄帝就封嫫母为险道神,就是做先导开道的。所以她可以驱疫驱鬼驱邪。"
小黑子眨眨眼睛:"那么方相氏,就是你画的那个模样?长,长四只眼睛?这样的女人,黄帝也敢娶她……"
沈固一巴掌又拍在他头上:"你这都想些什么呢!走了走了,回去写报告。"
小黑子脸色沉下来:"沈哥,这报告交上去,我看你接左队的那事……恐怕悬了。"
沈固不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嗯。"
"你怎么都不着急啊?"小黑子刚要蹦达,那边柳五忽然招手让他们过去,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拈起一张纸片:"看这个,在尸体上沾着的。"
那是张已经粘在一起湿得不像样的纸,如果不是柳五心细,混在尸体腐蚀过的表面上恐怕也很难辩认。但是纸虽然已经湿烂得不成样子,上面的图案却还在,红色的一团,已经洇了,还被尸体的渗出液染得不黄不白,但勉强还能看出个五角的形状。钟乐岑把它举到眼前仔细看了半天,脸色微微一变:"好像是――晴明桔梗。"
沈固眉头一皱:"晴明什么?"这词他没听明白,但一听晴明,就想到土御门家族,想到那个被夜行百鬼啃了个干净的栗田口一郎。
"晴明桔梗是晴明神社的神纹,实际上就是安倍晴明创造的五芒星结印。这东西怎么会在王晶晶身上发现?难道说曾经有阴阳师也追踪过它?"
沈固眉头皱得更紧:"会是土御门家族的人吗?"
钟乐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两人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土御门家族,不会是冲着犬鬼来的吧?
小黑子说得没错,初十的时候人事调动就下来了,左健的位置由原副队长顶替,说是代理队长,其实大家都知道,过一段时间左健不回来,肯定就扶正了。而沈固因为手上这两个悬案,虽然没有明着挨批,但大家言语里都有那么点意思。小黑子有点愤愤不平,沈固却无所谓。他本来也不觉得自己能接这个队长。副队长有将近二十年的经验,除了心眼小点,工作能力还不错。左健已经是个空降,只是因为在边境上有光荣的缉毒历史,才坐了队长的位置,如果他走了却又弄个空降来当队长,下边人是不会服气的。至于手上这两个案子,也只有他能扛得下来。如果换了别人,恐怕连命都送进去,事情会闹得更不可收拾。
"就是说啊,这案子也就沈哥你能办,他们知道什么啊!"小黑子一路跟着沈固,嘴里恨恨地嘟囔。沈固笑笑,拍拍他头:"行了,多大点事,生什么气。"
小黑子哼了一声:"气死我了,真想回去告诉我老爸!"
沈固正想叫他别乱说,忽然有个小警察在办公室门口一探头:"沈哥,局长让你马上过去。"
小黑子一下跳起来:"不是还要训你吧?"本来副队长升了代理队长之后似乎就想把沈固手上这案子拿出来教训两句,但碍于沈固的气场,也没敢多说。说起来,沈固的气场跟周围这些人都不合,真要当队长,好像也确实不太合适。
沈固挥挥手:"没事,你老实呆着,一会回来我告诉你说了什么。"
局长办公室门关得紧紧的,里面除了局长本人,还有四个陌生人: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中年人,看来是双胞胎,还有一个让沈固看起来有点眼熟的年轻人。沈固一进去,四个陌生人看他的眼光就都有点惊讶。局长介绍说:"这位就是沈警官。"却没有告诉沈固他们是谁。
老人上下打量着沈固。其中一个中年人在他耳边俯□来小声说了句话,声音很轻,但沈固还是听见了,他说的是"像是走舍"。
沈固微微冷笑了一下:"不是。"难道这些人也是天师?
中年人诧异地直起身来看着他。老人倒笑了笑,很和气地说:"只是说'像'而已。不过,年轻人的生辰八字挺平和的,怎么这么大一股阴煞气呢?"
他和气,沈固也就很平和地回答:"我以前是特种兵。"
老人看着他。他年纪虽然大,脸色却很好,红润干净,眼睛也没有一般老年人的混浊,倒是显着精明锐利:"手上有人命,必有煞气,但这阴气是怎么回事?"
沈固皱皱眉:"偶然而已。"
旁边的年轻人冷笑了一声:"偶然?什么样的偶然能有这样的阴气?倒像是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沈固淡淡看了他一眼:"鬼门关我倒也去过两次,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会他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长得跟邵靖有五六分相似,难怪他看着眼熟,说不定就是张家的什么人。
沈固这一句话真算得上语惊四座。局长的脸色先就青红不定了,年轻人也露出明显的诧异之色。一个中年人忍不住开口道:"年轻人,我们说的鬼门关跟你说的恐怕不是一回事吧?我们说的可是――真正的鬼门关。"
沈固看他一眼:"真正的鬼门关?难道不是门上有蟠虺纹的那一座?"
这下子连老人也有点动容了:"年轻人,你真的去过鬼门关?"
沈固微一点头,懒得再重复。他猜想这些人肯定也是天师,或者至少跟天师这一行有关系,只是他奇怪这些人为什么来找他,而且看局长的样子,这些人肯定还有另外的身份。果然老人沉吟了一下,问:"年轻人,你手上有两个案子是悬案对吗?"
沈固这下确定他们是为什么来的了,干脆地回答:"是悬案,但已经没必要再查下去了。"
老人露出一点笑意来:"是么?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沈固不怎么耐烦跟他们再兜圈子。因为钟乐岑的缘故,他对天师没什么好感,如果眼前不是个老人他早甩手走人了。不就是为年兽来的么?还绕七绕八的到底想说什么?
"您到底是想说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视察工作请看报告,我可能没有很多时间奉陪您谈心。"
局长干咳一声:"小沈,这几位是国安的。"
沈固脸上表情一点儿没变化。国安的他又不是没见过,只不过这几位肯定又和普通的国安不一样了。
老人观察着他的神情,笑了笑:"年轻人很有意思,好吧,老人总是�嗦一些,年轻人嘛,又心急了些,我就直说吧,这两件案子的凶手是谁?"
沈固暗地里撇了撇嘴。就这,这还叫直说?只不过把兜大圈子改成小圈子而已。
"年兽。"
"年兽现在在哪里?"
"已经驱走了,或者说暂时消灭了,至少不到今年除夕估计是不会出来了。"
老人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表情终于有几分惊讶:"年轻人,你是用什么方法把年兽逐走的?"
沈固摇摇头:"逐走年兽的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老人和两个中年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个中年人问:"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钟乐岑。"
这一下四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年轻人首先哼了一声:"钟乐岑?就是钟家那个没灵力的长房长孙?他怎么能逐走年兽?"话里的怀疑轻蔑之情毫不掩饰。
沈固对此人的印象立刻直线下降,冷冷看他一眼:"请问阁下又是哪位?"
老人对年轻人摆了摆手,回头微笑着问沈固:"怎么?你和钟家那孩子是朋友?那孩子人厚道又聪明,只可惜天生没有灵力,你说是他逐走年兽的?他是怎么做的?"
"用蜡祭。"
"蜡祭?"老人倏然动容,扶着拐杖似乎就想站起来,"他怎么想到用蜡祭?"
沈固心里油然而生说不出的骄傲:"您刚才也说过了,他很聪明。"
年轻人脸色有点不好看。老人却笑了:"对,他很聪明。没灵力,却能想到蜡祭驱年兽,这法子,这么多年都没人想得到,连我们这些人,都要自愧不如了,可惜了,要是有灵力,那就是个天才。"
沈固轻轻哼了一声:"只有灵力恐怕也成不了好天师,还要有责任心。"
老人温和地笑了笑,向前欠了欠身:"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们是谁吧?我叫张升夷,这个是我孙子,张靖全。这两位是费明和费亮。"
沈固哦了一声:"张家和费家。"一听张靖全的名字,他就更确定了,这肯定是邵靖的堂兄弟了。
老人点点头:"你和钟家那孩子是朋友,一定知道我们的事。我看过你的生辰八字,明明是很平和的,可是你身上却有这么重的阴煞之气。不是杀过人就有煞气的,这也是机缘天生。不过,你身上的阴气实在太重,如果不会使用,对你自己也不太好。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一来学着控制你的天赋,二来,用你的能力做更多的事。"
沈固皱了皱眉:"加入你们?我恐怕做不了天师。"
张升夷笑了笑:"不一定是做天师。刚才周局长不是说了,我们是国安的。确切点说,是国安特别事务科。这个名字听过的人很少,但是各地都有特别科的人在工作。你很有天赋,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在滨海成立特别工作小组。左健回蜀之后,滨海这里需要一个人来处理这些事情。"
沈固想了想:"左健不是妖监会的人么?"
张升夷看看他:"看来你和左健的关系不错,他很信任你,不但向我们推荐你,还把妖监会都告诉了你。"
沈固立刻说:"妖监会的事是乐岑告诉我的,与左健无关。"别再把左健给害了。
张升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好,左健没看错你这个朋友。刚才我说的事,你再考虑一下。你可以挑几个靠得住的人,跟你一起。不过最好不要超过三人。你看,局里有哪些人合适?"
沈固皱了皱眉。他已经明白张升夷的意思了。虽然他不怎么待见这些天师,但也觉得确实需要这么个组织。至少从他回来到现在,这都发生多少事了,没有内行人处理,确实有很多麻烦。不过,他如果接了这活儿,以后对付的就都是些非同一般的东西,跟着他干的人也就有更多的危险。局里的人,还有哪个能对付这些东西?
局长干咳了一声,小声提示:"我看你和伍又关系处得不错,要不然……"
"他不行。"沈固立刻拒绝,"太危险了,他连鬼都看不见,左健想给他开天眼都开不了,不能让他参加。"虽然他现在也常把他拎来干活,但专业对付那些东西他不放心啊。
张升夷哦了一声:"怎么,你们说的这个伍警官,左健曾想给他开天眼?"
沈固不知道这会不会又犯了天师行的什么忌讳,马上解释:"是前一阵子言灵作祟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忙这事,左健觉得他什么都看不见很麻烦,所以想暂时给他开天眼,但是也没开成。"
张升夷似乎起了兴趣:"哦?左健是怎么做的?"
沈固回忆了一下:"用一枚缠了红线的铜钱,染了自己的血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张升夷略有点惊讶:"这样都没能开他的天眼?周局长,你能把那位伍警官请来让我看看吗?"
小黑子很快就进来了,一看这阵势,也有点莫名其妙。张升夷对他招了招手:"年轻人,过来让我看看。"
小黑子疑惑地走近前去,张升夷仔细端详着他,脸上渐渐露出笑意:"孩子,你的出生年月和时辰能告诉我吗?"
小黑子更莫名其妙,报了个时间,张升夷笑起来:"果然。难怪左健开不了你的天眼,你也是难得的了,天生就与这些阴煞之物绝缘,别说左健,就是我也开不了你的天眼啊。"
沈固诧异地问:"他这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张升夷笑着摇头:"不。他这种体质,普通鬼怪是奈何不得的。因为对它们来说,这孩子与路边的木石无异,根本不能分辨。所以他……嗯,做你的助手倒是很合适。"
小黑子听了个云里雾里,只明白自己跟木头石头没什么分别,脸上表情顿时尴尬。沈固笑笑,也不跟他解释:"您能保证他没有什么危险?"
张升夷大笑:"如果是差不多的普通鬼怪,他比任何人都安全,因为他看不见鬼怪,鬼怪也看不见他。"
沈固这下放心了:"如果是这样,您能否再帮我看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他也会对我很有帮助。"
"可以。是谁?"
"局里的柳法医。"
柳五也应召而来。张升夷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微微一笑:"这一个可跟伍警官不太一样,算是个普通人。不过,比普通人又稍好一些,福泽还不错,八字也比较重。如果是法医,应该是可以的,不过,危险的东西还是不要让他接触的好。有三个人,在编制上来说已经不少了,不过,这两位都能接受吗?"
沈固笑了笑:"这点您倒可以放心,他们都能接受。"柳五早就见过左健的狐狸了,小黑子就更不用说,而且一个爱好变态,一个傻大胆,有啥不能接受的?
"好。"张升夷扶着拐杖站起身来,"事情就这么定了。我想,带我去见见钟家那孩子吧。很久没看见他了,还怪想他的。"
107
107、离真相又近一步
"您的意思是说,想让沈固进特事科?"
沈固看看钟乐岑,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虽然对张升夷是客客气气的,但这话明显是不高兴的。沈固琢磨这是什么道理,怕他遇到危险?
"对。"张升夷倒是仍然含着笑,表情很和蔼的样子。
"那么谁做他的指导?"
"哦――"张升夷想了想,"我们会派个有经验的人过来。"
钟乐岑冷笑了一声――据沈固对他的了解,这就是有点怒了:"您恐怕开始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吧?"
张靖全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是怕爷爷说话不算话吗?"
钟乐岑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我还真的不太放心。不管怎么说我四叔和小叔也是特事科的人,当然你们有保密制度,但大略的手续我还是知道一点的。特事科吸收的人,无论再怎么有天赋,只要不是专业的天师,都会有个指导人。而且这位指导人必须有相当工作经验,直到被指导人能真正独当一面为止。沈固他不是天师,黑子和柳五更不用说了,这样的三个人组成特事小组,却没有一个指导人,特事科什么时候允许这样的吸收成员了?"
张靖全被他咄咄逼人的语气激怒了:"爷爷不是刚刚才说过,等回去就派个有经验的指导人过来!"
钟乐岑再次冷笑一声:"张先生,你真当别人什么都不知道吗?特事科吸收人员,要有相当时间的观察期,除非是把人调动去参加培训,否则都是指导人直接过来。因为特事科成员一旦开始工作就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危险,所以根本不可能说这一头让人工作着,那一头再派人来。如果指导人还没过来,这边就出事了怎么办?"
张靖全还要说话,张升夷已经一摆手止住了他,微笑着说:"那么你是嫌我没有带指导人过来?"
"不。"钟乐岑直直截了当地说,"我是怀疑您最初根本没有想过要让沈固进特事科,只是见到他之后才仓促做出的决定。"
张升夷笑起来:"当然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忽然发现了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仓促做个决定也是可以的吧?而且我再怎么说在特事科里说话也还是算数的,你是怕他得不到特事科工作人员的待遇吗?"
钟乐岑直盯着他:"不。我是想知道,您到滨海来,究竟为的是什么?说得再直白一点,您为什么要找他?"
沈固这下明白了。敢情钟乐岑是担心张升夷这些人找他别有用心呢。想想当初钟益看见他就是一句"走舍",今天一见面费明也说他像走舍,而且钟乐岑说过走舍是违反天师行业安全法的,要是每个天师都把他当成走舍的,那也难怪钟乐岑要担心。别看钟乐岑平时好脾气,原来也会发怒的,当然,是为了他……
沈固这里正暗地里自个儿美呢,那边张升夷已经爽朗地笑了起来:"嗯,这么多年不见,你这孩子脾气见硬了。小时候那么老实,受了委屈也不闹,还没有你弟弟凶,怎么这会儿也这么厉害了?"
钟乐岑淡淡地说:"我的事您想必也没有什么不知道的,谁要是想阴沈固,那我就没必要再客气什么了。"
张靖全表情扭曲了一下,费明和费亮也有点动容,显然谁也没想到钟乐岑会明白地扔出这么一句话来。张靖全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在嗓子眼里嘀咕了一句:"好像还挺光荣似的,也不嫌丢人。"
沈固脸色一沉:"有什么可丢人的?"
张升夷一摆手,笑了一下:"靖全不会说话,别在意。好吧,老实说吧,当初我们来滨海,还确实是冲着沈警官来的,当然,那时候确实没想过让他进特事科。"
钟乐岑脸色更不好看了:"那您找他想干什么?"
张升夷一笑:"年轻人别这么没耐心。"他敛去了笑容,严肃起来,"正月初三的时候,一道诛妖雷降在滨海市,伤到了一棵桂花树。"
沈固没听明白这和他有什么关系,钟乐岑的目光却闪烁了一下:"诛妖雷,是为了那棵桂花树?"
张升夷摇摇头:"不。那棵桂花树是饮帝流浆成精,落地三百余年来从未伤过生,早就拿过安全证,纯粹是被误伤。"
"饮了帝流浆?怪不得三百年就成精,但它被误伤和沈固有什么关系?"
"它就长在滨海一处拆迁区里,正月初三那天晚上,有只地鼠看见过这位沈警官出现在那里,而那天,我们可以确定没有天师在当地作法。"
钟乐岑呼地站起来:"难道你们把沈固当妖怪了?告诉你们,那道诛妖雷打的不是沈固,是――是年兽!"
张升夷摆摆手:"别激动,我们当时也只是猜测,但归籽儿,就是那棵桂树的申诉都递到天师协会了,我们也不能不理。现在见了面,沈警官是人是妖,不是就很清楚了么?所以我们才请他也加入特事科。"
钟乐岑冷笑一声:"加入特事科?你们是不放心,想就近监视他吧?因为他身上的阴煞之气太重,你们怀疑他,是不是?"
张靖全也站起来:"钟乐岑,你跟谁说话呢,这么横!他身上阴气就是太重,说是厉鬼走舍也不为过!我们既然是干这一行的,当然要注意一些,那又怎么样?"
钟乐岑毫不客气地指着他:"张靖全,沈固他是个军人,从前卫国,如今保民,他不喜欢弄你们这些鬼门道,可是你们要想阴着算计他,也没那么容易!天师行里那些猫腻,你当我就不知道?沈固同意加入你们特事科,是为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可以尽快处理,少死几个无辜的人,不等于是让你们当怪物来研究的!更不等于他就非要进你们特事科!"
张靖全虽然不是张家的长孙,但家世天赋都摆在那儿,就是年纪比他的大的人,对他也要客气三分,这辈子就从来没被外人指着鼻子教训过,这一下子火腾腾地直往头上蹿,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钟乐岑,你不要以为姓钟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天师行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姓沈的阴气这么重,必然有些蹊跷,要不是爷爷慈悲心重,我们拿他也未为不可!"
钟乐岑一声冷笑:"拿他?张靖全你是说话还是放屁?天师行业安全法第一条:不得对普通人动用法术,违者罚,伤人者诛,杀生者魂飞魄散!你拿沈固?你凭着哪一条拿沈固?不动法术,你三个五个都不够沈固揍的,敢动法术,先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连天师安全法都不放在眼里,我看你这个姓张的倒是嚣张得很。当然了,谁有你们张家肆无忌惮呢?就算只会一条魂飞魄散,不也一样拿到天师执照了么?"
张升夷几次想阻止孙子说话,但两人都是又快又急,他一时都没插得进去,听见这句话,脸色才微微有一点变了:"乐岑,这话说得太过了吧?靖全冲动不会说话,可我还坐在这呢。怎么,连我也不相信了?难道我会让张家人对个普通人出手吗?天师行里是有不守规矩的人,可怎么说你家里人也是这一行的,年轻人说话怎么直戳人心窝子?真是比小时候厉害多了,还真让我想不到呢。"
沈固一直在旁边欣赏钟乐岑把张靖全气得面目改色的场景,这时候才慢悠悠地说:"原来让我进特事科还有顺便监视的作用,这也真让我想不到呢。"
张升夷皱了皱眉:"这话是怎么说的?别说我倚老卖老,自觉在天师行里还有点德行,就冲我这一把年纪,也不能跟你们后辈耍这些鬼心眼。靖全那是气急了,话赶话说出来的。自从知道年兽是你们逐走的之后,现在知道消息的人谁还会小看你?是我请你加入特事科的,如果出尔反尔,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呢?我在这儿撂句话,加入特事科跟你们参军政审差不多,查是肯定要查的,任谁要进特事科都要走这道手续。尤其特事科招的都是有天赋的人,如果这些天赋用不到正道上,那造成的麻烦和损失会比一般人更大,所以不能不谨慎。但是既然我开了这个口,所有的审查就都是光明正大的,绝不会有人阴你。如果真有,不管他是谁,我都不允许。乐岑,有我这句话,能放心了吗?要不要我跟你结个言誓?"
张靖全叫起来:"爷爷!你跟他结什么言誓――"话没说完就被钟乐岑打断了:"这倒不必了,您也说了,天师行里都敬重您的德行,我当然不能不信。再说,我没灵力,结言誓也有限,不是么?"
张靖全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你,你这是不相信我爷爷?"
张升夷却笑起来:"真是厉害!果然孩子大了就是不一样。嗯,要论这周密,你确实比靖全强得多,脑子又聪明――单说年兽这事,比你长一两辈的人都没搞定,却让你弄出个蜡祭来――要不是没灵力,天师行里的成就这一代就得数你,可惜了……"
沈固心想,你要是知道他的灵力,恐怕吓都吓得死。看看这吵架告一段落,他伸手把钟乐岑拉坐下来,微一欠身:"既然有您的话,我们当然没什么可说的。不过乐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办事,我没二话,但正事之外的,我这个人比较懒,就不爱耗那精力了。您看着得用就用,不得用呢,我还是干我的刑警,没什么。"
张升夷倒是不以为忤:"现在的年轻人啊,是比我们那时候有性格。好,就这么定了,手续会一道不少地走,指导人我也会尽快安排过来。为了效率高一些,我们就不耽误时间了,靖全,走吧。"
送走了张升夷等人,钟乐岑一回头就看见沈固脸上愉快的笑容,忍不住诧异:"你高兴什么啊?"
沈固笑笑,把他搂过来:"头一次看见你发这么大脾气,居然还会骂人。"
钟乐岑瞪他一眼:"还不都是为了你?"
"所以我高兴啊。"
钟乐岑脸红了一下,踢了他一脚。沈固一把捞住他脚踝,在他失去重心往后倒的时候顺势把人抱起来:"我发现,你骂人的时候还真是挺勾――"
钟乐岑狠狠给他一肘子,成功地把最后一个"人"字扼杀在摇篮里:"变态!"
"你谋杀亲夫!"
"你再说!"
"好了好了,不说了。"沈固抱着他往床上一倒,"现在说说吧,那道什么诛妖雷是怎么回事?那个打的肯定不是年兽吧?真要是打年兽,我们还用得着这么辛苦去除吗?"
钟乐岑沉默了。沈固并不催他,手从他衬衫里伸进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半晌,才听见钟乐岑缓缓地说:"那道雷,打的可能是我。"
沈固诧异:"怎么可能?"他本来以为打的可能是犬鬼,或者是他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钟乐岑。
钟乐岑苦笑:"那天,年兽带着你的魂魄从消防栓里逃了,但是你的身体没法进入消防栓,被留下了。我――开始以为你死了,就强开鬼道想把你找回来。就在那时候一道雷打下来――"他目光有些茫然,"诛妖雷,那是老天也我把当作了妖孽。"
"等等。"沈固按住他,"你强开鬼道,是有点违反自然规律吧?雷击应该是因为这个,别老什么妖孽妖孽的。"
"不是。"钟乐岑摇头,"后来我仔细回忆过,雷声在我还没开启鬼道的时候就已经在响了,只是我当时满心想的都是你,根本没注意到。那时候我心情激荡,说不出来的愤怒伤心,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心里冲出来,只想大喊大叫。你记得么?我二叔说过我的灵窍被封了,我怀疑那个时候被封的灵力激荡得太厉害,可能冲开了什么地方,诛妖雷就是因为感应到这个才下击的。"
"喂喂,你也说了只是'可能'。再说,你觉得自己的灵窍被冲开了?跟以前比有什么变化吗?"
钟乐岑又沉默了,良久慢慢地说:"有。我的感觉比从前敏锐了。年兽出现的时候,是我第一个发现的,那时候它还在汤圆的影子里没有分出来,我就已经感觉到了。而那天我们在拆迁区的时候,却是八云先嗅到了年兽的气味,我才知道年兽来了。沈固,我想我有点明白二叔说的我命带凶煞是什么意思了。只是一道诛妖雷,就误伤了无辜,如果我的灵窍全开,那引来的雷击就不是一道两道,可能是百道千道,那时候被误伤误杀的生灵更不知有多少……"
沈固抱紧他:"别胡说。就算诛妖雷也得有个缘故吧?刚才张升夷都说了,那棵桂花落地以来没伤过人命,雷都不会去打它。何况你是个人,不伤人不害命,雷凭什么打你?"
"可能是因为我情绪冲动,也可能是因为我用了法术,二者必居其一。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前世师傅教我诵经持佛,就是要我心如止水,无喜无怒。至于法术,那更不能用。无论心中如何想行善,最终的结果仍然是……"
沈固打断他:"你那个师傅个糊涂虫!教你无喜无怒?那还是人么?是人就有喜怒哀乐,没有的那是木头。还有,你以前跟我说过来着,上辈子错就错在什么过执,对不对?"
"对。"钟乐岑有些黯然,"如果我不是那么固执想证明自己不是妖孽,就不会――"
"那你现在在干吗?"
钟乐岑有点反应不过来:"啊?"
"上辈子你总想着证明自己不是妖孽,这叫过执。那么这辈子你总想着证明自己是个妖孽,这算不算过执?"
"可是――"钟乐岑眨眨眼睛,忽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老实说,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被沈固这么一说,确实好像从一个死胡同走进了另一个死胡同,"这个……"
沈固捏捏他的脸:"这个什么?"
钟乐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嗯,你说得对,我――这也是过执。"
沈固轻轻拍拍他微红的脸颊,仰靠到床头上:"好,那现在咱们来说说,你为什么要对张升夷他们那么咄咄逼人?"
钟乐岑不满:"不是因为他们拿你当妖怪嘛!"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进特事科呢?"
"难道你不愿意去?"
"别拿我当借口。"沈固拍他一下,"照你的脾气,既然怀疑他们是监视我,就不会让我再进特事科。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了什么?我有什么问题吗?"
钟乐岑又开始咬嘴唇,沈固把他搂过来亲了一下:"说实话。你是不是就想要张升夷那个保证?你怕什么?怕他们对我做什么?你不是说有什么天师安全法吗?那你还担心什么?"
钟乐岑苦恼地皱着眉,终于说:"以前我只觉得你身上煞气重,但二叔说过你有阴气,张升夷也这么说,就连乐洋以前也说过你好像是从鬼门关里回来的,可能……确实有点奇怪。"
沈固耸耸肩:"这有什么奇怪的?鬼门关我不是也去过好几次了?"
"那是生魂离体呀!可是他们说的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鬼呀!按天师的行规,遇到这样的鬼,完全可以直接出手灭掉。"
沈固愕然:"怎么?就算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也不见得就罪该万死吧?生前没做恶,死后怎么就非灭掉不可呢?"
钟乐岑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说的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那不是厉鬼就是恶鬼,直接出手灭掉完全可以。"
沈固更奇怪了:"你们怎么就知道肯定是厉鬼或恶鬼?"
钟乐岑沉吟一下:"其实,并不是人人都能转世的。人生在世,修德积福,修孽积祸,福祸果报,有在今生,有在来世。一个人若是这一世无德无孽,则人是庸人,魂即余气,至多一进鬼门关,也就自己消散了,根本没有机会再去投胎转世。至于今生有福未享的人,来世报福,今生有孽未偿的,来世报祸,这才要转世。但是转世之后却也未必成人。有些人前生造杀孽重,则死后化为猪羊之类,受屠割之报,这也算是转世。所以俗话说的修来世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要修得来世再能做人,第二层才是修来世福。当然这也都是小果报,如果是积大福德的,死后去极乐世界,不必再有转世之烦;而前世积恶太甚,则不能转世,要在地狱赎罪。要转世的灵魂进了鬼门关就会立刻过奈何桥再入转轮,所以在鬼门关里停留的,只有厉鬼和恶鬼。"
这次轮到沈固挠头了:"原来如此。你是怕有天师把我当成恶鬼回魂,直接灭了我,所以非要张升夷这个保证不可?"
"你既然进了特事科,就会有特事科的证件,普通天师是不敢随便对你动手的。"
沈固琢磨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也认为我有问题?"
钟乐岑愣了一下:"我――"
"嗯?"
钟乐岑低下头:"我只是前几天忽然在想,如果你是素琴偷生,或者说,如果左穆认为你是素琴偷生,为什么要弄个阴器带在你身上?偷生虽然是鬼附人身,但毕竟是胎儿未出腹之时,而且鬼魂也未入鬼门关,还有阳气,所以生出来都算生魂,是很怕阴物销磨阳气的。他却弄个阴器放在你身上,实在不合理。"
一提起左穆,沈固也有点头疼:"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钟乐岑低头半晌,终于说:"如果素琴不是偷生,而是左穆将她的魂魄收走,然后在现世寻了个身体让她走舍呢?"
108、浮尸
刑警队在没有案子的时候还是比较闲的。沈固和小黑子、柳五搬到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里,这下子用不着局长发话,大家也知道他们特殊了。
小黑子抱着电脑充当志愿网警,柳五则津津有味地看他那些烂心烂肝烂肠子的图片,沈固趴在桌子上,翻来覆去地思考那天钟乐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提起素琴做什么呢?什么叫做素琴不是偷生?以前他们不是已经认为素琴确实是偷生在沈芝云肚子里了么?他还倒楣地做了左穆的儿子,怎么这会又说素琴不是偷生了?钟乐岑管杀不管埋,说完了就不解释,只说自己还没想明白,愣是把他扔在了云山雾罩里,沈固也不能来个严刑逼供什么的,还拿他真没办法,只好自己糊涂了。
外面有些动静,小黑子热心地跑出去。他是相当热爱警察这一行的,清闲下来反而觉得没劲,因此听见动静就想往上凑。不过没一会儿他就跑回来了:"沈哥,海边发现了一具浮尸,有人报案了,咱们去看看吧。"
要说滨海市淹死人那并不怎么稀奇,差不多每年都会有几个,但冬天就比较少见,因为冬天下海的人少。但更少见的是这具尸体的表情――平静,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在那张被水泡得有些发涨发白的脸上格外诡异。
小黑子看得直皱眉。淹死的人卖相都不太好,他虽然敬业爱岗,但既没有沈固那么坚韧的神经,也没有柳五那么变态的爱好,所以看得胃里一阵阵泛酸:"这,这不像淹死的吧?"
"不是'不像',而是'不是'。"柳五已经在戴白手套,指着尸体说,"淹死的人没这么衣着整齐的。你看连领带都没歪,跟赴宴似的。"死者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西装革履还戴着手表,都是名牌,浅灰带粉色条纹的真丝领带果然端正整齐。柳五蹲下去翻一下尸体的手,"一般淹死的人会乱蹬乱抓,所以衣服会挣扎得很乱,指甲里也会有残留。但这具尸体指甲干干净净的,肯定不是淹死的。"
"那就是谋杀了!"小黑子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跳而起,"我去查查他的身份。"
柳五撇撇嘴:"得了吧,现在轮不着你管吧?"
小黑子被打击了工作热情,大怒:"你不也管不着了吗?还TM照样围着尸体转!"
柳五得意地摇手:"假网警,不懂了吧?老刘请假了,小王出差,局里现在就本人一个法医,啊哈哈哈!"
小黑子悲愤扭头。沈固拍拍他:"激动什么,想查你就查去,闲着也是闲着。"
柳五又撇撇嘴,指挥人把尸体抬走。尸体放上担架,一抬起来的时候,沈固看见一个什么东西从死者身上掉了下来,很小的一颗,绿豆大小,在阳光下还反了一点粉色的柔光,随即掉在了沙滩上。他走过去找,却发现沙滩上什么都没有。沈固噫了一声,皱了皱眉。他明明就看见有东西掉下来的,虽然只是闪了一眼,但绝对不可能看错。那东西像是颗珠子,似乎是从死者左手衣袖褶皱里掉出来的。他蹲□――这里的沙滩被潮水冲得干净坚实,连一条裂纹也没有,一颗珠子掉下来绝对不可能就看不见了。可是――它又确实不见了,就好像他刚才看见的柔光不过是错觉……
小黑子果然是个闲不住的命,虽然这案子交给了其他人,他还是兴致勃勃地去查死者的身份了。结果两个小时之后他就招呼沈固:"沈哥,查着了查着了。嘿,这还是个富二代呢,紫晶大酒店老总的公子哥儿,叫邱峰。会不会是被绑票了。"
"胡说。"沈固轻轻拍他脑袋一巴掌,"以后讲话先过过脑子。绑票他能这么衣装整齐?说是赴宴倒还有点靠谱。"
小黑子摸摸脑袋:"赴宴也不能赴到海里去啊?难道赴海龙王的宴?不过这个邱峰如果真是被绑票,怎么家里人也不报警呢?"
沈固沉吟一下:"不报警也是有的,你去看看他们有没有查到邱峰的身份,要是没查到,就把资料给他们用吧。"
小黑子悻悻扭头去了。他刚走,柳五就一阵风地进来了:"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
"邱峰还真是淹死的,肺里全是海水。"
"会不会是被人注射镇静剂之类然后扔进海里的?"
"可是体内没有任何药物残留。而且还有一件事奇怪――邱峰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六个小时,但他手上戴的那块表进水了,说明已经被海水浸泡过至少三四天的样子。"
"这也能看出来?"
"那块表是牌子货,我在亨得利见过,瑞士的,做工精良,号称在水下72小时绝不进水,其实质量好的可以保证防水四到五天。现在内部零件已经进水,说明至少也泡了72小时以上。"
"可是尸体绝对不像在水里泡了三四天的样子。"如果那样,就根本没法看了。
"肯定的。死亡时间就不会超过六个小时嘛,也就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不过――表进水,倒不代表人一定也是泡在水里……"
"但是谁会把一块表泡水里好几天,然后再拿出来戴上?"
柳五看着沈固,小声说:"除非……他在水底下呆了三四天,今天凌晨才死……"
"他是人不是妖怪吧?"
"尸体解剖绝对是标准人体结构。也许我应该再去化验一下血型?"
沈固无奈:"死者的身份已经查到了,紫晶酒店老总的儿子,不可能是妖怪。"这个柳五,接受能力未免太强,自打上次亲眼看见了左健的狐狸,现在好像说谁是妖怪他都能接受。
小黑子大呼小叫地又跑回来了:"沈哥,刚才他们跟邱家联系了,邱家父母还根本不知道儿子失踪了!这公子哥儿经常和朋友出去,好几天不见影也正常,所以他家里根本没想到他是失踪了。据他母亲说,最后一次看见他,是他和一帮朋友出去参加生日宴会,你猜是和谁?就是萧楠那一帮人。怎么样?你认识萧楠,那咱们可以参与这个案子了吧?"
萧楠家里还是那么冷清死寂的,而且佣人似乎比上一次来的时候少了好几个,越发显得没人气。萧楠一个人在家,脸色不太好,像是感冒了。佣人说有客人,他不怎么耐烦,等到看见是沈固上门,态度老实了。
"认识邱峰吗?"沈固开门见山。
"小邱?"萧楠揉揉鼻子,"认识。我们经常一块玩,上个礼拜还去参加别人的生日宴会来着。小邱怎么了?"
沈固拿了张照片给他看,萧楠开始没看明白,后来一下子看清楚了那被水泡过的脸,登时扔了照片干呕了一声:"这,这是――小邱他――"
"是邱峰吗?"
"是。"萧楠一个劲地揉胸口,"他怎么,怎么,死了?"
"对。今天早上在海边发现了他的尸体。听他的家人说,最后一次看见他就是跟你们出去野营,你来回忆一下,当时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萧楠震惊太甚,半天才能说出话来:"怎么会――那天我们是一块去的,林枫的生日宴会嘛,啊,林枫他爸是环保局的,他二十四岁生日请我们去,其实就是大家吃个饭。吃饭的时候……也没发生什么事啊?本来吃完饭我们说要去洗脚的,结果小邱一出饭店门就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走了,之后我回家有点腹泻发烧,这几天没出门,就再没看见他。"
"他接了个什么电话?"
萧楠犹豫了一下,才说:"他――他女朋友来电话。"
"女朋友?"沈固一下就想到司晓琪的下场,估计这个"女朋友"在他们嘴里的意思也差不多,不禁皱了皱眉。
萧楠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底气不足地说:"其实,也还算不上女朋友吧。小邱也挺风流的,女朋友换得勤。前一阵子他看上了一个女孩,一直在追她。听说是个裁缝,专门给人做婚纱的,据小邱说长得特漂亮,天仙似的,但是个冷美人,小邱追她,她半点意思都没有,连理都不理。小邱这个人吧,越是难到手的他越――"他看看沈固阴沉的脸色,越说声音越小,"那天我们出了饭店门,那女孩忽然打电话来,小邱特别得意,还跟我们吹了一通,接着就走了,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既然一直没追上,为什么那女孩会打电话来?"
萧楠干笑了一声:"因为,因为小邱给她写了封情书。这个还是他在网上看的,说现在的女孩子都追求浪漫,送花送钻戒什么的都太俗,这年头最浪漫的是手写情书。我们当时都笑话他,说现在哪还有信这个的。可是他追得急了,真写了封情书送去。那情书还是让他爸的秘书帮着写的,他念给我们听过,什么'把我的灵魂献给你',反正挺酸的。谁知道情书寄过去没几天那女孩就会主动给他打电话,把他美的,当时跟我们好一通吹才走的。这几天没消息,我当他还是跟那女孩在一块顾不上联系我们了呢。"
沈固不愿意再听他废话:"知道那女孩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或在哪里工作吗?"
"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作婚纱的,住哪儿根本不知道。我们也问过他,但小邱没追上人家被我们笑话得心里憋着火,而且大概这个女孩真长得特漂亮怕人抢了,非说等追上了再告诉我们。所以我们都不知道。"
沈固看再问不出来什么,起身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过头来:"邱峰平常戴什么饰品吗?"
"表。他就喜欢瑞士表。"
"还有别的吗?比如珍珠什么的?"
"珍珠?那个也不是男人戴的东西啊!就是表上镶东西,也是宝石,没有镶珍珠的。哦,倒是有用贝母的,但那种一般都是女式表,小邱不可能戴。"
"那他会买来送给别人吗?"
萧楠想想:"那倒有可能,拿来送他那些女朋友嘛。不过我没见他买过珍珠,倒是买钻石或红宝什么的多点,比珍珠值钱。现在那些女孩子,识货着呢。"
从萧楠家出来,小黑子叹口气:"得,这线索有了跟没有根本没两样。滨海市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得有多少,就是做婚纱的也得成百上千的,难道一个个去问?而且要是开店的还好查,如果就是在家里或者网上卖卖,玩命也查不出来啊。"
"不管怎么样也得去查。台东那边是婚纱一条街,我们不行就从那边开始,挨家问一下。"沈固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是柳五打来的:"那尸体烂了……"
"烂了?"沈固一下子没想出来这怎么也值得特地打电话来。柳五已经急促地说:"活见鬼了,就放在冷藏柜里几个小时,就腐烂了。大量的尸斑,根本不像死亡才六七个小时的样,至少死了三四天的尸体才这样呢!要是这会儿检验,我肯定以为人已经死了72小时以上,还是放在冷藏柜里呢,根本不应该这样啊!"
"死了三四天?"沈固突然想到那块手表,"你不是说,那手表看起来像在水里泡了三四天的样?"
"对啊――"柳五一下子顿住,"难道说……人确实已经死了三四天?可是明明刚才检验的时候尸体还很新鲜……这绝对不符合常理的。"
沈固深吸了口气:"对,不符合常理,可能,真是咱们的案子来了。这样,你去跟局长说一下吧,其他人不是有去邱峰家里调查的吗?麻烦他们把调查到的情况给咱们。我和黑子先去台东转一圈。"
虽然天气还冷,台东依旧热闹非常。沈固走过街道拐角的地方就禁不住想起那家伥鬼开的店。这年头,身边有如此多的异类,人真是不大安全呀!
"左队不回来了吧?"小黑子忽然想起了左健,"前两天我给他打电话手机还关机。他要是在,咱们还多个人不是。"
沈固摇摇头,其实也有点担心。左健不开手机,是不是说明他家里的事已经很麻烦,忙到他没空打电话或者不方便打电话?或者他应该通过张升夷打听一下?
婚纱一条街上大大小小的婚纱店有近百家,小黑子和沈固拿着邱峰的照片一家家地问,整整问了三个小时,没有一家表示见过这个人。
"哎!"小黑子一屁股坐在马路边上,"沈哥,我觉得不对啊,如果是那个女孩杀了邱峰,她肯定不会承认认识邱峰的。"
"她是不会承认。但萧楠不是说邱峰曾经给这个女孩送过花送过钻戒么?以邱峰那种性格,肯定弄得很张扬,她不承认,她的同事肯定也还记得吧。"
"可是现在没人说见过呀。"
"那就是说这个女孩不在咱们问过的地方上班。"
"回去我上网查查,滨海到底有多少家婚纱店。"
"沈警官?"一声试探的询问打断了小黑子的话,沈固一回头,看见一张年轻明媚的脸:"哦,你是――韩会计?"这不就是被白萝卜那厮抢过后穿着八分跟的鞋追了半条街的会计嘛,应该是叫韩近月吧。
"对对,是我!沈警官还记得我啊!"韩近月笑得一花儿似的,"沈警官怎么在这里啊?巡逻吗?你管这一片吗?"
沈固笑笑:"不。我现在调到刑警队了。韩会计在附近上班?"
韩近月笑着摇摇手:"不是不是,我过来看婚纱的。"
"哦。"沈固想起那钻戒,"韩会计要结婚了?"
"对啊。"韩近月又笑得开了花,"我在这边小店里头订了件婚纱,过来看看做得怎么样了。上次幸亏沈警官帮我把钻戒追回来,要不然刚买的钻戒就被人抢,那就晦气了。哎,上次还说请沈警官吃饭呢,后来忙着结婚的事都没顾上,好容易今天碰见,沈警官赏个脸呗?我男朋友马上也过来。上次我跟他讲过,他也想谢谢沈警官呢。"
沈固不怎么擅长对付这种自来熟的人,正想着谢绝,忽然心里一动:"韩会计在哪里做的婚纱?这些婚纱店还管订做婚纱吗?"
"也有订做的,不过那都太贵了,都说是从什么欧洲订过来的,我可买不起。那边有家小店,专门做手工婚纱的,有旗袍式的,也有西式的,比大店便宜多了,我在那里订的。"
"叫什么名字?刚才我们走过来似乎没看见。"
"海的女儿。哎,沈警官也关心这个?想给女朋友订?那家店虽然小,但是手工很好的,我也是听朋友介绍过来的……"
沈固赶紧打断韩近月的脑补:"不是,我是过来调查一个案子。手头上活儿还没干完呢,上次那事,韩会计也不用客气,我是警察,应该的。那这样,我们得赶紧走了,下次有机会见面再聊吧。"
"哦――"韩近月很遗憾的样子,硬是把自己手机号留给沈固,"沈警官有空务必打个电话给我,我们怎么也得请你吃顿饭,千万记得打电话啊!"
离开了韩近月,沈固松了口气。小黑子嘿嘿笑:"沈哥,这要是钟哥知道了……哎呀!"
沈固收回拍在他脑袋上的手:"乐岑闲得没事才像你胡思乱想!走,去那家店看看。刚才我们明明从那边走过来的,为什么就没看见?"
109
109、海的女儿
沈固和小黑子走过去才发现,跟伥鬼开的那个只能在夜色中出现的店不一样,这个"海的女儿"其实他们刚才看见过。门头很小,夹在两个小店中间,门面是一幅很大的十字绣,绣的是一条坐在石头上的人鱼,旁边有四个小字――海的女儿。小黑子愣愣地看着:"敢情是这么个'海的女儿'啊……"刚才他们把它当成卖十字绣的了。
店里乍一看还真不像卖婚纱的,四周都挂着十字绣和小饰品,只在靠后面的地方摆了两个模特,一个穿着旗袍,一个穿着婚纱。旗袍是大红色的,绣的却不是常见的牡丹或龙凤图案,而是许多金色的小鱼;婚纱是纯白的,鱼尾一样的下摆用浅蓝色的丝线绣了像海浪的花边,样式新颖,手工也很精细。一个小姑娘趴在柜台上打瞌睡,被惊动了揉着眼睛抬起头来:"请问你们要什么?哎,你们――是工商局的吗?"
沈固和小黑子都有点无语。警服和工商局的制服很像么?
"我们是警察。"
"警察?"小姑娘露出一脸好奇的表情,"警察也来查店吗?要看营业执照吗?"
沈固和小黑子又无语了。看什么营业执照啊,都说了不是工商局的!
"小曼,怎么了?"里屋传来一个动听的声音,随即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将近一米七的高挑个头,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间,冬天了还穿着长裙,黑色的毛衣越发衬得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明亮。小黑子悄悄捅了沈固一下:"真漂亮啊,当模特的吧?"
沈固用眼角斜他一眼,也压低声音说:"把口水擦擦。"
"啊?"小黑子赶紧伸手抹了一把,才发觉自己上了当,"沈哥!"
沈固没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年轻女人:"对不起,我们是警察,来查案子,需要向你们打听个人。这个人,你们见过吗?"
女人低头看了一眼沈固递过来的照片:"没见过。"
小姑娘扯了一下女人的衣服:"于姐,警察是干什么的?不是查执照的吗?"
女人拍拍她的头:"不,他们不查执照,是找人的。"
沈固对她的解释很无语。女人跟小姑娘说完话,就站着看着他们,脸上冷冰冰的,也不说话,显然是不怎么欢迎他们。这时候外面又进来个人:"于小姐――哎,这怎么了?有警察?出什么事了吗?"
沈固看他一眼。那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穿着倒是挺讲究,带着应酬太多喝酒喝出来的一点啤酒肚,但身材还没很走形。就是时下那种所谓的白领精英之类。女人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没事,这两位是来找人的。"
"哦。"男人听她这么一说,就没把沈固和小黑子放在心上,往前走了两步,"我来看看那旗袍做得怎么样了?"
女人的声音非常悦耳,即使没什么起伏和感情,也十分好听:"昨天你和赵小姐不是刚刚来看过吗?这是手工刺绣的旗袍,不可能那么快完工的。"
男人嘿嘿笑了一声:"我就是来看看。有点事正好经过,顺道,顺道。哎对了,这都五点多了,要不然我们先去吃饭?于小姐肯不肯赏光?"
女人低头想了想,点点头:"小曼,把店面收拾一下,关门吧。"
人家都要关门了,沈固和小黑子当然只能赶紧出来。看着女人关上店门,带着小姑娘上了男人的车。小黑子撇撇嘴:"有点事正好经过,顺道顺道。切,是专门来看人的吧,还旗袍!"
"你管人家呢!"
"哎,沈哥,这才是真漂亮吧?而且那声音,太好听了,跟唱歌似的。"
"有那么夸张?"沈固倒觉得女人的声音固然悦耳,却缺乏感情,他更喜欢听钟乐岑的声音。至于漂亮么,倒真是挺漂亮的。
"天仙似的,冷美人,做婚纱的……"
"啊?"小黑子一惊,"沈哥你怀疑她?倒真是,挺符合萧楠说的。"
"确实有点像,但我们也不能乱怀疑。先查查她。"
沈固问过了左右两家店,右边那家自己也是刚开张,啥也不知道,左边那家看店的中年女人倒是很健谈:"哦,这家店开了两年了,不过以前不是她开的,是另外一个小姑娘,也挺漂亮的,没这个漂亮,但也不错。后来好像那姑娘是怀孕了,就换了这个来。店面倒是没怎么动,还是卖十字绣和小饰品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一家的。咳,我们都忙着做自己的生意,就是偶尔有空的时候说说话。人家的事,我也不怎么清楚,不过那姑娘我觉得应该是没结婚的,有个年轻男人倒是时常来找她,不过看着就不像夫妻。这结了婚和没结婚吧,它就是不一样,反正看着有点区别,能看出来。那姑娘当时――也不是怎么显怀,但是那是夏天,肚子大一点我就看出来了。可能是未婚先孕。后来她忽然就不来了,那个男人也不来了,就换了这一个。这个漂亮是真漂亮,就是冷冰冰的,让人想说话都说不上。"
沈固掏出邱峰的照片:"你说的是这个人吗?"
女人看了一眼,摇头:"不不,不是这个。那个年轻人看着文质彬彬的,这个一看就很油滑。不过那一个身体估计是不太好,看脸色腊黄腊黄的,还很瘦。"
"那你见过这个人吗?"
女人仔细想了想:"哦,见过见过。有那么一回我不太舒服,十点多才过来开门,好像就在街上那边,那个拐角的车站旁边,哎对了,就这个人,拿了一大捧那玫瑰花,还是那种蓝颜色的,蓝色妖姬,很贵的那种,一大捧,在那儿站着不知道等谁。我当时就是看见这一大捧花,心想这谁家的孩子这么舍得花钱,所以多看了两眼。"
"你看见他在等的人了吗?"
"没有。天挺冷的,我又不舒服,谁会站在那儿看他等谁啊?"
谢过这位健谈的大妈,沈固和小黑子走出店门,小黑子摊摊手:"看来不会是了。"
"那也未必。如果邱峰在车站上等人,说明他不知道那个女孩住在哪里,在哪里上班,但肯定是在这附近。所以她现在还脱不了嫌疑。"
小黑子挠挠头:"如果真是她而她说没见过邱峰,那杀人的嫌疑就大了。不过……也不能因为人家长得漂亮就怀疑啊……"
沈固正想说话,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钟乐岑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里,下班了吗?"
沈固看看表,已经五点半了,天都黑了:"马上。怎么了?"钟乐岑一般不会打电话来催他下班。
"左队长过来了,在家里。"
"哦?那我马上回去。"
左健看起来比回去之前瘦了点,脸色也有些憔悴,眼睛周围一圈青黑,正在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沈固皱皱眉:"出什么事了?"
左健苦笑一下:"书丢了。"
沈固一怔:"你家那本祖传的书?"
左健吃得太急有点噎住,一伸脖子才能腾出嘴来:"确切点说,丢了一半。我跟那人争抢,前半本被我抢到,后半本被那人撕走了。"
"后半本里记着什么?"
"不知道。但前半本里没有我跟你说过的空间裂缝。"
"是个什么样的人?"
"戴着面具,看不见模样。身材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一米七六,七十公斤吧。身手一般,法术却不错,能用五雷符。"左健伸出手来,左手臂上一道赤红的伤疤,"一记雷劈上的,幸好是在地下室里,威力有限。就这么着,让他抢了半本去。不过,我也给了他一枪,打在腿上。那子弹就是我特制的那种,对他灵力的伤损应该也不小。"
"难道人跑到滨海来了?"
"对。我那子弹我能感应到。不过一路追到滨海来,大概是他治好了伤,把子弹上蕴含的灵力完全逼出来了,所以我也就感觉不到了。"
沈固想一下:"我们怎么帮你找?"
左健叹口气:"我现在也没想到。我那子弹只对灵力有伤损,外表上看不出来。"
沈固和钟乐岑面面相觑,这可就没法帮了。左健苦笑一下:"我自己想办法吧,找找滨海这一带的同行打听一下。能用五雷符的在滨海一带不算多,应该能查出来。哎,对了,我听说特事科的人找你了?怎么样?"
一说起特事科,钟乐岑的脸就沉下来了。沈固笑笑:"找过了,让我在滨海成立个特别小组。黑子和柳五帮我。"
"指导人是谁?"
"还没派来呢。"钟乐岑没好气地说。
左健一怔:"怎么会?没指导人你就开始工作了?"
"是啊。还刚刚接了个案子呢。"
左健严肃起来:"这怎么行?没有指导人就让你开始工作,太不负责了。"
沈固笑笑:"没指导人不也得办案子么?这个目前还不能说是不是非常案件,不过有点怪是真的。"
左健看样子实在疲惫得厉害。钟乐岑把书房收拾一下:"你先睡吧,看累成这样子。"
左健也不客气了:"那我打扰了。没日没夜地追过来,确实有点顶不住了。"
左健睡了,钟乐岑给沈固盛上饭:"又是什么案子?如果有危险,我们先联系张升夷,不能大意。再像上次年兽那样的事可不能再发生了。"
沈固笑着摸摸他的脸:"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危险的。这次就是有点奇怪,死者好像在水底下呆了三四天才死,你说有这样的人么?柳五都不相信自己的检验了……"
钟乐岑托着下巴听他讲完了今天的事,问:"你怀疑那个做婚纱的姑娘?"
"各方面比较符合萧楠的说法,而且邱峰确实在那一带出现过。不过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凭据。你先帮我想想,人能在水底下活着么?"
"不可能吧。而且照柳五的说法,尸体烂得那么快,应该是死了好几天的了。"
"可是发现的时候确实很新鲜。"沈固不自觉地用了柳五的说法。
钟乐岑正在吃饭,听见新鲜两字筷子停在半空,终于放了下来:"你――"
沈固赶紧打住话头:"吃饭吃饭,吃完了再说。"
钟乐岑又端起饭碗来,挑着里头的米粒说:"外婆今天打电话来了,说她过两天就回来,到时候让我们去机场接她。还有,她说让我提醒你,别忘了明天的日子。我问她明天什么日子,她又不说了。"
沈固的手停了一下:"明天是我妈的忌日。"
钟乐岑也停了手:"啊?我都不知道。明天我们去墓地看阿姨吧?"
"我妈没墓地。她的骨灰撒在海里,就在太平角那边撒的。"
"啊?"钟乐岑有些惊讶,"海葬吗?"
沈固点点头:"那年头还没说时行海葬,是我妈自己要求的。说是想葬在有最美好回忆的地方,其实……"他自嘲地笑笑,"我妈是浪漫过头了。"
钟乐岑轻轻拍拍他的手背:"那我们明天买束花一起去太平角。"
太平角其实就是海边的一部分,不过有一处稍微向外伸出的地方,走下去是一大片礁石,退潮的时候能伸到海中很远。沈书琴的骨灰就是当时沈芝云在退潮的时候拿着骨灰盒走到最里边,把盒子沉进水里的。今天涨潮,沈固和钟乐岑也就没法走进去,只好在海边上看一下聊表心意了。
通向那个地方的小路被圈起来了。以前还是没人管的,现在大约是因为下面的海滩已经被人承包了来养鲍鱼什么的,路口也安排了人看着。沈固向他们说了一下情况,看守人同意他们进去,但是要把身份证压一下。于是搁□份证,两人就走了进去。
海滩边上还拦了一圈铁丝网,中间有一块缺口,可以钻过去。里面是及膝高的野草,冬天已经枯黄了。今天海上有雾,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像蒙上了轻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沈固和钟乐岑走到礁石边上,发现海滩上已经有个人站在那里,听见他们的声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是个女人,还大着肚子,年纪很轻,衣服穿得不多,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被海风吹着微微飘动。钟乐岑小声说了一句:"孕妇怎么也到这儿来了?还穿这么少。路这么难走,万一摔着怎么办?"
沈固眼力好,女人转头看一眼那工夫,他已经看见了那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轻轻拉着钟乐岑绕道走,低声说:"她在哭,说不定也是来祭拜什么人的。"近些年来滨海市提倡海葬,还专门组织过集体出海。不过有些人不愿意把亲人的骨灰撒到那么远的地方,也就到近海来,像沈芝云那样把骨灰盒沉在礁石之间。太平角是个合适的地方,所以在这里安置骨灰盒的肯定也不只是一两个。
两个人轻手轻脚绕着女人走,海水涨得挺高,就留下最外边的几块礁石没淹没。沈固不让钟乐岑上去,自己踩着礁石走到最里面,把鲜花扔到海里,看着它们被一波波的浪头带走消失。他对母亲没任何印象,沈芝云也不怎么跟他谈起,虽然每年都来这里,但心里都没有太大的悲伤。也许母亲那样死了倒是幸福的,如果她活着,知道萧一帆原来是那么个混帐玩艺,说不定更痛苦。
海上风硬,沈固惦记着钟乐岑也穿得不多,看着鲜花漂远就回来了。两人往回走,发现那女人已经不见了,站过的地方留下一大滩水渍。因为沙滩是干的,所以看得特别清楚。沈固心想这难道是眼泪?不太可能吧?
钟乐岑一直担心那个孕妇别摔到碰到什么的,于是四处张望寻找,却半个人影也没看见:"走这么快?家里人也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看样子怎么也六个月了,万一摔到可怎么办?"
他光顾着四处看,自己脚底下倒绊了一下。沈固一把搂过他:"先小心你自己吧!"话是这么说,他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沙滩。虽然离远了,以他的眼力,仍然能看见沙滩上那片水渍。女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干的,脚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大一滩水?
他们刚刚钻过铁丝网,迎面又来了两个人,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都穿着黑衣服,男的拿一捧鲜花,女的抱着个骨灰盒,上面镶了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瘦瘦的,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女人的眼睛红肿,擦身而过的时候,沈固听见她在喃喃地叨念:"小志呀,你不是最喜欢海吗?妈妈听你的,送你到海边来,你高兴吗?高兴的话,晚上给妈妈托个梦也好呀……"
钟乐岑禁不住停下脚步,看着那夫妻二人钻过铁丝网走到沙滩上去了,轻轻叹口气,小声说:"那么年轻啊……"
沈固伸手搂住他,两个人站在那里望着海滩。雾气更大了些,夫妻两人的身影很快就在雾气时消失了。沈固轻轻拍拍钟乐岑:"走吧?"
钟乐岑点点头,两人刚刚转身,风里忽然传来隐约的声音,像是哭声,又像是歌声,若断若续,悲哀,却极其悦耳。沈固猛地转过身:"听见了吗?什么声音?"这种声音,不像是人的嗓音能唱出来的,太干净了。
钟乐岑的反应比他还要激烈:"鲛人!这是鲛人的哭声!天啊,滨海居然有鲛人!"
这会儿雾气更大了,几步之外就难以见人。哭声也像这雾一样缭绕在周围,动听,却催人泪下。钟乐岑怔怔地听着,突然叫了一声:"糟糕!刚才那两个人呢?"
沈固也有些听住了,有点茫然地反问:"什么人?"
钟乐岑伸手去捂他的耳朵:"别听!"
沈固怔了一下,把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别听什么?"
"你没什么感觉?"钟乐岑睁大眼睛看着他,"有没有想去寻找这声音的冲动?"
沈固摇摇头:"就是心里觉得有点难受。"
钟乐岑松了口气:"还好,你不受鲛人声音的影响。可是刚才那两个人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我们快点去找他们!我也糊涂了,怎么忘记了鲛人的声音对人有极大的吸引力!万一那两个人被吸引了,可能会跳到海里去!"
110
110、鲛人泪
雾太大,什么也看不见。钟乐岑把手圈在嘴边上大喊:"喂,前面有人吗?"
没人回答。沈固顺着沙滩上的脚印找到了方向,正想往礁石上跳,就听前面有什么东西拍打水面的声音,那悲哀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
沈固几步蹿到礁石尽头,果然水里扑腾着一个男人,头上被礁石磕破了,大约是疼痛唤回了神智,正挣扎着往礁石这边游。沈固甩了鞋跳下去把他拽回来,男人捂着流血的伤口,表情还有点迷茫。钟乐岑摇晃他几下:"还有一个人呢?"
男人似乎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啊,淑宁,淑宁呢!"
沈固抬眼看去,雾气笼罩着海面,像在他们面前拉上了一层帘子,根本看不见女人的身影。这种情况下,他空有一身好水性,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救人。
钟乐岑突然拉住他:"你听――"他话没说完,沈固就听见了一种声音,像是一条极大的鱼在水里拨剌,顺着旁边的礁石似乎往海滩上去了。他迅速赶过去,果然在水边上看见刚才的中年女人,下半身泡在水里,上半身躺在沙子上,表情平静,像是睡着了,但胸口起伏,呼吸正常。沈固往海面上看,只看见一层层的波浪涌过,并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会掉下去的?"沈固用钟乐岑的手绢给男人包头上的伤,一面明知故问。男人表情迷茫:"我――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一睁眼,就在水里了,好像做梦似的。淑宁,怎么回事?"
女人更茫然:"我也不知道……就记得听见有人哭,忽然特别想去看看,然后,就不知道了。"
沈固和钟乐岑对看了一眼,交换个眼色,沈固站起来:"我们送你们去医院吧,伤口挺深的,得打破伤风。"
女人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钟乐岑去扶她,沈固突然瞥见从她衣角上掉下来个小东西,离得太远,他伸手去抓的时候已经掉了下去,掉进岸边的浅水洼里。
"怎么了?"钟乐岑看他突然伸出手来,愣了一下。
沈固顾不得回答,立刻蹲下去搜索那浅水洼。他明明看见,那东西掉下来的时候反出一点柔光,又是颗珠子,不过是银白色的。不过他搜索了一下,浅水洼里并没有什么珠子。那就是海水在岸边留下形成的一个小水洼,里面只有一缕海草,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把男人送进医院,医生在急诊室里处理伤口,女人在外面拉住了沈固和钟乐岑千恩万谢:"今天多亏你们了,要不然我们都得淹死啊。当时也不知怎么了,怎么就昏了头会跳下去呢?好像鬼迷了心似的……"
钟乐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没事的,可能是你们当时太伤心了有点…… 有点伤心过度了。人太激动的时候大脑会有点缺氧。"
女人长叹一声:"唉,哪能不伤心呢。"
钟乐岑轻声问:"那个――是你们的孩子吧?"
女人眼圈一红,点了点头:"我儿子,白血病走的。走的时候说让我们把他的骨灰洒到海里去。我不愿意,觉得人去了还是应该入土为安,一直没办。后来他爸说,这是儿子最后的心愿了,从小就喜欢海啊,死了,也让他到海里去吧……我这才说今天来办这个事……"
钟乐岑被她说得伤感了起来,跟着微红眼圈,点点头。女人大约是心情压抑得久了,拉着他絮絮地念叨:"太年轻了啊,走的时候才二十六。就是去年夏天走的。走之前我和他爸还跟他吵架来着。他在外面找了个女朋友,说是外地的,在滨海开个小店。我不大愿意。他爸一个朋友的女儿对他有意思,那家条件好,有房子。你说,我们也是为了他好不是?现如今这房子翻着跟斗往上涨价,我们家那房子,就是拆迁了,补贴的钱也不够回迁的,更别说将来他要是结婚给他准备房子了。现在年轻人哪还有愿意跟爹妈住一起的呀!他爸的朋友是做生意的,有钱,房子早准备好了。再说,姑娘人也不错,各方面都好。还吵了一架……谁知道没几天人就不行了,到医院一查,说是白血病……头几天他吵架不愿意吃东西,又是夏天,瘦了点谁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她说不下去了,呜咽起来。
钟乐岑手忙脚乱地安慰她。这时候医生把男人送出来了:"伤口缝合好了,去打破伤风吧,我给你开个单子。"
女人这才起身,又道谢跟男人去注射室了。沈固走过来拍拍钟乐岑的肩,用拇指抹去他眼角的湿润:"走吧,咱们也回家,有件事告诉你,有点奇怪。"
钟乐岑不太好意思地自己抹了抹脸:"什么事?"沈固把两次看见的珠子说了:"为什么掉下去就找不着了?我肯定没看错。"
钟乐岑想了一会:"可能,是鲛人泪。"
"鲛人泪?"
"鲛人的泪水可以化成珍珠,但落进海水里就会融化。你看见的,可能就是鲛人泪。而且今天我们听到的就是鲛人的哭声,那多半是靠谱了。"
沈固伸出手指:"两个问题。第一,今天我们听到鲛人的哭声,它为什么哭?第二,如果这确实是鲛人泪,那么杀死邱峰的是不是鲛人?如果是,它为什么要杀邱峰?因为我怀疑邱峰那个所谓的'女朋友'跟他的死有关系,难道她会是鲛人?她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钟乐岑皱着眉思索:"鲛人是比较和善的物种,有时候它们会到陆地上来,如果在人家家中过夜,还会滴泪化珠来酬谢主人。如果没有什么理由,它们不会杀人的。会不会邱峰只是自己淹死的,只是被鲛人碰到了而已。"
沈固摇摇头:"不。邱峰死得很奇怪,且不说人似乎是在水下泡了三四天才死,就说他死后的表情吧,跟今天那个女人的表情有相似之处,都是很平静。柳五说他确实是淹死的,但淹死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平静?而且你说的鲛人,不就是人鱼么?我今天在台东去查的那家做婚纱的小店,就叫'海的女儿'。店主跟萧楠所说的邱峰那个'女朋友',有很多相似之处,不能让人不怀疑。"
钟乐岑眨眨眼睛:"你说的有道理。不过鲛人生活在深海之中,很少到陆地上来,尤其是现在海洋捕捞和污染比较严重,鲛人就更少出现了。除了古时候流传下来的那点资料,近代补充进去的实在少得可怜。所以邱峰奇怪的死法――我确实也没法解释。也没法说跟鲛人是不是有关系。至于你说的那个店主,要不然我也去看看?"
"鲛人跟普通人类在外形上会有什么区别?"
"这……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吧?如果说有,可能比普通人漂亮一些。再有,它们的双脚是鱼尾化成的,走路时间长了会很容易累。"
沈固皱皱眉:"无论哪条鲛人都能上岸?"
钟乐岑笑笑:"你不会是把童话里的事当真了吧?年幼的鲛人确实不能化出双腿,但成年的鲛人就可以。不过鲛人并不能长时间离开水,所以它们也很少上岸。所以你说那个店主是鲛人,我觉得也挺奇怪的。在台东那个地方开店,势必要长时间离开水,这对鲛人是很不方便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有,鲛人是很少出声哭泣的,像今天我们听到的哭声,书籍里都没有什么记载的。到底是什么事,让它这么伤心?"
"我们别在这儿讨论了,不然,现在就去台东看看。"
沈固和钟乐岑扑了个空,"海的女儿"关着门,旁边的大妈探头看见沈固,告诉他女店主昨天晚上急匆匆地带着那小姑娘走了,说是家里有人病了,要回家去看看。有人订做了两件婚纱,她拿回家去做,一定准时交货,如果订货的人来问进度,麻烦她给解释一下。
沈固从卷帘门的缝隙里看了一下,店里的东西原封不动,但是模特身上的两件衣服不见了。
"可惜。如果衣服还在,我可以看一看是不是鲛绡做的。"
"鲛绡什么样儿?"
"比普通丝绸更光滑细腻,光泽更好,而且入水不濡。"
沈固猛然想起海边那个怀孕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鲛人!当时我还奇怪,衣服没湿,怎么脚底下那么大一滩水,原来是这样!我们晚了一步!"
"你说那个怀孕的女人?"钟乐岑回想一下,"怀孕的鲛人更不能离开水,她为什么要到岸上来?"
"而且她在哭,她在哭谁?"沈固脑子里灵光一闪,做了一个大胆的联想,"会不会,她哭的就是刚才那夫妻俩的儿子?就在他们两人到了海边之后,我们才听见鲛人的哭声。"
"有可能。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鲛人才把落进海里的人救了起来。"
"但是那两个人难道不是被她的哭声吸引才跳海的!"
"我想那并不是她有意的。鲛人的声音对各种生物都有致命的吸引力,但是它们很少发出声音。西方神话中有关于海妖塞壬的记载,其实塞壬就是鲛人的一种。不过我比较怀疑那些记载有夸大的地方,因为鲛人如果不是为了觅食,一般不会发出声音。它们在喜悦的时候才歌唱,在悲伤的时候才哭泣,从这一点上来说跟人类是相似的。"
"那我们马上再去找那夫妻两个。也许从他们那里能找到点线索。哎,你说他们的儿子会不会是因为跟鲛人在一起才死的?"
"好像没有这种记载吧……而且他们说孩子是白血病死的。"
"也许我多想了。对了,还有一条线索,有人在那家店里订做了婚纱。"
韩近月接到沈固的电话挺高兴,特地带着未婚夫一起过来。年轻人长得端端正正的,眉眼间就是老实人的样子,话也不太多,一见面,就先郑重向沈固道歉,弄得沈固都有点别扭。韩近月兴高采烈:"沈警官今天有时间啦?这位是――"
沈固略一迟疑:"我男朋友,小钟。"
韩近月一口咖啡呛在嗓子里:"啊?"钟乐岑都没想到沈固会这么直接,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倒是沈固表情淡然:"我男朋友。"
韩近月表情扭曲了一下,惊愕之后,居然露出了笑容:"啊?真的啊?哦哦,那什么,太好了!"
这一次连沈固都惊讶了。太好了?好什么啊?
韩近月的未婚夫悄悄在底下捅了她一下,韩近月猛然反应过来,赶紧干咳一声,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不是。我是说,挺好的,钟先生一看就是好人,挺合适,挺合适。那什么,一块去吃个饭吧?"
"我们今天找你,是有件案子需要麻烦你。"
"那也一边吃饭一边说嘛。啊?案子?什么案子?"
韩近月到底还是在附近找了个饭店把沈固和钟乐岑拉了去吃饭。沈固没有详细告诉她鲛人什么的,只说小店涉及一桩案子,需要查清店主的身份。
"我婚纱还没做好呢。我们准备五一结婚,于玲说――哦,店主叫于玲,那个小姑娘叫于曼――她说手工婚纱很费时间,而且她手上已经接了一件预订,我的只能往后拖一下。不过五一之前肯定是赶得及的,她说四月底大概也就能做好了。啊对了,我们有她的手机号。小康,手机号呢?"
小康低头在手机里查。韩近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的手机又掉了,幸亏小康这里存着。喏喏,就是这个。"
沈固把手机号直接发给了小黑子让他去查,继续问:"你们对她还有什么了解吗?"
韩近月摇头:"没了。于玲不爱说话,于曼这小丫头整天跟缺心眼似的,也不知家里怎么教育的,总得有十五了吧还什么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没法跟她说话。再说我只是订婚纱,当初还是我朋友介绍我过去的――哦对了,我可以去问问我朋友,看她能不能知道点什么。你们等等,我这就打电话。"
韩近月的朋友叫薛明,是她的大学同学,比她结婚要早,女儿都两个月了,胖乎乎的一个小丫头,好玩得很。韩近月含糊地介绍说沈固是刑警,有个人要向她打听一下。薛明听说是问"海的女儿",话就多了。
"我也是挑婚纱的时候在台东乱逛看见的。那时候店主还不是现在的,现在这个叫于玲,老是冷冰冰的。那一个叫于悦,没于玲漂亮,但是脾气很温和。我当时是看见她在给自己做婚纱,那婚纱漂亮极了,说绸子不像绸子,说纱也不像纱,看着就觉得特别柔软光滑。颜色是那种月白色的,稍微带点儿蓝头,手工绣的花边,我看着特别喜欢,就问她能不能订做。其实她是卖十字绣的,开始不想给我做。我正跟她磨呢,我老公过去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我老公就同意给我做了。我把婚纱拿出来给你们看看,她还送了我一串珍珠项链,我结婚的时候就戴着的。"
婚纱铺在床上,果然似纱非纱,似绸非绸。薛明珍惜地整理一下:"我还特地上网查过,哪都没找到这种料子,穿在身上跟水似的,特别舒服。后来近月结婚,我就想起她来了,就推荐近月也去订婚纱,谁知道去了才发现换了人,好在还是一家的,手艺也很好。好像现在去那家店里订婚纱的人还不少呢,不过好像也不是人人都能订的。"
钟乐岑趁着沈固挡着薛明的视线,悄悄拿起个杯子往婚纱上滴了几滴水,果然水珠顺着衣料就滑了下去,半点也没渗进衣服里。薛明没注意到,又拿出一串项链:"这就是于悦送给我的项链。我有懂的朋友说,这是真正的深海珍珠。我开始还以为是人造珍珠,后来才知道这么贵,当时想还给她的,结果也没找到人。我想还给那个于玲,她说于悦送的东西,她不收回。别说,我还真有点怕她冷冰冰的样子,只好先拿着了。对了,沈警官,于悦出什么事了吗?"
"我们也在找她,现在还很难说。"
"噢――啊,那你们知不知道于悦有个男朋友啊,好像叫周志,听说是在一个什么电子公司搞网站的。我有一次去看婚纱的时候遇见过,于悦和他感情很好,不过听说周志家里不同意,于悦也挺烦的,也跟我说过一点。"
"周志?是不是瘦瘦的,个子不高,文质彬彬的?"
"对对,就是的。"
沈固看了钟乐岑一眼。得,线索在这里对上了,但是,也等于断了。因为周志的父母根本就没见过儿子这个女朋友,也从来没认真听过儿子的介绍,所以对于悦半点也不了解。
111
111、三生泉与指导人
"海的女儿"关了店门之后就再没打开。沈固安排了人在那里盯点,一直盯了半个月也再没人出现过。太平角他也又去过不少次,但再也没听见过哭声。至于韩近月提供的那个电话号码,查出来确实是在联通买的,但是已经欠费停机了。可以说,到了现在,半点线索也没有了。
"估计是我们去晚了,她们跑了。"
"那你的案子怎么办?"
"先悬着了。邱峰的父母也闹过,但邱峰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就是要结案,最后也只能说是自杀或失足落水。"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于玲为什么要杀邱峰呢?而且如果她要杀邱峰,只要把他扯到海里简单地淹死就行了,为什么会出现你说的那什么人在水里淹了三四天才死的情况?"
沈固摇了摇头:"这就没法说了。至少现在我找不出理由。"
钟乐岑叹口气,一手夹着筷子,一手托着下巴:"可是我那天听鲛人的哭声那么悲伤,怎么也想不出来,她会去杀人。"
"悲伤和杀人无关。而且那天哭的应该是于悦,而杀人的应该是于玲,两回事吧?"
钟乐岑闷闷地用筷子戳碗里的饭,沈固用肩膀推推他:"怎么了?"
"我听黑子说,队里有人议论你的案子?"
沈固笑了:"你说这个啊。是有人在议论,不过,管他们呢。"
钟乐岑撅着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里议论你,到底算什么啊!"
沈固把他搂过来,靠在椅背上:"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可是,你知道我具体干过什么吗?"
钟乐岑想了想:"我看过一点写特种兵的小说。"
沈固笑了:"小说终归是小说,跟现实还是有差距的。至少,杀人,实在并没有书里那么潇洒。"
钟乐岑睁大眼睛看着他。沈固把脸埋在他颈边,笑了笑:"干我们这一行的,荣誉有和没有差不多。有表彰,不能在军报上公开,漂亮地完成了任务,不能跟自己最亲近的人说……跟那时候比起来,至少我已经可以告诉你了不是吗?"
钟乐岑不说话了,只是伸手抱着沈固的肩膀。沈固拍拍他:"告诉你一件事,张升夷说要派的那个指导人这几天就过来了。"
"是吗?"钟乐岑果然把注意力转了过来,"跟你联系了吗?是谁?"
沈固耸耸肩:"还没有。不过给了我一个车次,说到时候那人下了火车自然跟我联系。"
"这么大谱?"钟乐岑很不满意,"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沈固笑笑,正要说话,汤圆忽然从窝里窜出来,喵呜一声直跳到钟乐岑腿上,来不及收回去的爪子在钟乐岑手背上划出了两道血痕。钟乐岑一把抱住它:"汤圆,怎么了?"沈芝云回来之后本来把汤圆接回去了,但她最近又参加了什么老年模特队,忙得很,所以又把汤圆送回来了。汤圆喜欢跟钟乐岑闹着玩儿,但它都很小心,玩的时候从来也不会把爪子伸出来,像这样居然会把钟乐岑的手抓破,实在是反常。
汤圆一头扎进钟乐岑怀里打哆嗦,犬鬼也蓦地立起身来,神态有些不安。钟乐岑正纳闷,桌子上靠在汤碗边上的汤勺忽然轻微地震动一下,滑进了汤里。沈固突然反应过来:"地震?"
滨海的地震少而又少,而且震级很小,有时候震了人都感觉不到。但动物的感觉比人要敏锐得多,所以汤圆先有了反应。不过接下来再也没动静了,连汤勺都不再震动,看来又是一次极轻微的地震,可以忽略不计的。钟乐岑拍拍汤圆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汤圆仍旧把脑袋扎在钟乐岑怀里不出来,犬鬼则眼睛看着窗外,喉咙里低声地呜呜叫。钟乐岑有点奇怪:"怎么了?难道出什么事了?这不是地震?"
他话还没说完,沈固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左健在电话那头急促地喘息着:"快点到百龄园来。空间裂缝!有人在用空间裂缝!阴阳界间已经出现了一条裂缝,恐怕已经有恶鬼出来了!"
百龄园离得太远,沈固和钟乐岑飞车赶过去的时候,左健正在用符咒去修补地面上那条裂缝。夜色之中,裂缝不太明显,但沈固很清楚地看见那条已经被补上大半的裂缝里冒出的黑气。裂缝就处在一片墓碑之中,被黑气熏染过的墓碑上,死者的遗照似乎都活了起来,眉目流动,露出诡异的笑容。
钟乐岑掏出一把符咒,毫不吝惜地往裂缝上贴:"怎么回事?"
左健满头大汗,钟乐岑的符咒让他轻松了些,一面修补一面说:"我也是偶然经过,突然感觉到地面震动。开始还当是地震呢,车都要过去了,我突然感觉到我的灵力弹残留的灵力,等我追到这里来,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这条裂缝。裂缝不小,我过来的时候有不少鬼魂在往外挤,虽然已经被我压了回去,但我过来得太迟,我怕已经有鬼魂逃出去了。"
"是那个抢了你家书的人?"
"肯定是他!墓地阴气最重,在这里打开通往阴间的裂缝事半功倍。只是我没看见人。"
"你们看这个!"沈固插不上手,一直在附近搜索,这时候突然指着一块墓碑。汉白玉的碑面上有一个血手印,已经干涸成了黑色,如果不是仔细看,夜色中还真的很难发现,"这人受伤了,随手扶了一下这块墓碑,留下了印迹――嗯?什么味道?"
左健凑过去用力嗅了一下:"好像,有种清香味。"这两个人都是经过系统训练的,那嗅觉当然比不上狗,但比普通人可是灵敏多了。
"这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沈固皱着眉思索。左健又用力闻了闻:"有点像荷叶的气味,干荷叶泡水好像就是这个香味,很清淡的。"
沈固被他一提醒,突然想了起来:"对了!三生泉,这是三生泉水!三生泉上生满了青色的莲花,就是这个味!"
"三生泉?"钟乐岑一惊,"难道这个人抢走左家的道书,是为了打开阴间取三生泉水?而且看这样子,他应该已经取到三生泉水了。"
左健大奇:"三生泉水?三生泉水除了能让人想起前生的记忆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吧?这人费这么大力气弄到我家的书,就是为了三生泉水?"
沈固沉默着没说话。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只是还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裂缝终于修补完毕,左健抹了把汗:"这件事恐怕要报到天师协会去,让他们调一下附近的天师来协助除鬼。毕竟不知跑出了多少,就算不是恶鬼厉鬼,缠上人也麻烦。"他虽然天赋出众,但修补空间裂缝也很是吃力,一面说,一面觉得所有的精力都像是被耗光了,站都要站不住。沈固架着他往外走:"上车去打电话,我和乐岑把这里先搜一下。"
左健在车里打电话,沈固和钟乐岑在墓园里扫了一圈,黑气虽然有,但还没有成形的鬼魂。沈固看看钟乐岑:"这是不是说没有鬼跑出来?"
钟乐岑摇摇头:"未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跑出来的鬼已经溜掉了,那就难找了,只能到处去搜。"他们说着话,已经回到刚才空间裂缝出现的地方,沈固看着石碑上那个手印,忽然说:"乐岑,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钟乐岑微怔一下:"这怎么猜?"
"会不会,是左穆?"
"左穆?"
"他取三生泉水,是为了让我找回前世的记忆。"
钟乐岑突然不吭声了。沈固看着他:"你想到什么了?"
钟乐岑沉默着不回答,用力咬着嘴唇,半天才用力摇了摇头:"不!不可能,那样太可怕了!我们走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搜索有没有漏网的鬼魂,如果真是左穆,他应该,会来找你的。"
漏网的鬼魂好比掉进米桶里的砂子,一时间是找不到的,倒是特事科安排的指导人按时到了滨海。
"指导人的车该到了。"沈固看看表,"可是到现在他还都没跟我们联系。"
钟乐岑看着出站口,人流正缓缓地从里面出来,但并没什么人看起来像是"指导人":"就是这趟车,要是再没人给你打电话,咱们就回家!"
沈固笑笑。钟乐岑一说到特事科,火气就特别大。小黑子很识趣地说:"要不然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不准去!"钟乐岑赌气地瞪他一眼,"等着。"
小黑子咧咧嘴。沈固笑着摇摇头,正要说话,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动静。他猛一转身,就见一个女孩牵着一条金毛犬向他们走过来,一直走到他们面前,金毛犬坐了下来,女孩偏了偏头,轻声地说:"是沈固先生吗?"
沈固上下打量着她。很瘦,穿着一身黑衣服,就越发显得风一吹就要倒。某些地方,她有点像小溪,但比小溪安静得多,甚至安静到没有什么生气的感觉。冬天里她还戴着一副墨镜,压在那小小的鼻梁上似乎随时会掉下来。沈固谨慎地问:"请问你是――"
女孩对他点点头:"我是东方辰,滨海特事小组的指导人。"
"指导人?"小黑子一声怪叫,"你是指导人?"这女孩看起来顶多也不会超过二十岁,不到二十岁的指导人吗?
他这一声怪叫,女孩似乎被他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谁?"仓促之下,居然被绊了一下。
小黑子郁闷了。你说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儿,这姑娘眼睛管出气用的啊?当然这话他怎么也不能当面说出来,只能腹诽。再怎么说,她是个女孩子,又是指导人。虽然――看起来很不靠谱。
沈固听了这女孩的名字就知道她一定是东方家的,但东方家这么厉害,十七八岁的女孩都能来当指导人?他看一眼钟乐岑,却发现钟乐岑一脸的严肃,走上一步对东方辰点了点头:"东方小姐。"
东方辰把脸转向他:"你是钟家的乐岑先生吧?"
"我是钟乐岑。没想到东方小姐会来,我们不要站在这里,先上车吧。黑子,把车开过来。东方小姐准备住在哪里?是否需要我们安排住处?"
东方辰摇摇头:"特事科跟如家酒店有长期签约,已经给我订好房间了,请几位送我过去就行。地方离警察局不远,也方便我们开展工作。"
小黑子把车开过来,钟乐岑打开车门,那条狗首先跳上了后座,小声汪汪了两声。东方辰慢慢上了车,轻轻摸了摸它的头。钟乐岑主动坐到她身边,沈固只好坐上了副驾。只听钟乐岑在后座慢声问:"东方小姐一路过来,还好吗?"
东方辰说话声音很轻很慢,显然并不是很喜欢说话的人:"还好,只是略有点潮湿。"
钟乐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东方辰靠在靠背上,也不说话。前座沈固和小黑子更没有什么话说,于是一路上沉默。到了酒店,钟乐岑问清楚了房间号,就招呼沈固和小黑子离开:"东方小姐先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过来。"
一出酒店,小黑子就抱怨:"钟哥,这小�儿也太大样了吧?什么指导人啊,有这样的指导人吗?你看她像吗?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一边,她那眼睛干什么用的?至于我说句话就吓成那样?我是鬼啊还是老虎啊!"
钟乐岑笑笑:"你要是鬼,她就不会吓一跳了。"
小黑子疑惑:"什么意思?"
"东方辰今年二十二,但是据说已经在特事科做指导人八年了。"
"什么?"小黑子怪叫,"她那个模样有二十二?不是,重点是,她十四岁就能做指导人了?"
钟乐岑点点头:"她是东方家的异类。东方家以卜算见长,从祖先东方朔开始就是如此,只有她,卜算倒没怎么学,她的长处是阴视。"
"阴视?"小黑子茫然,"什么意思?就是看鬼喽?不就是阴阳眼么?"
"不。阴阳眼是既能视阳,也能视阴,而东方辰只有阴眼,也就是说,她看不见阳间的一切。"
小黑子挠头:"那是什么意思?"
钟乐岑叹口气:"意思就是,以普通人的角度来说,她是个瞎子。"
"瞎子?"小黑子大吃一惊,"我怎么没看出来?我看她走路上车什么的,都很正常啊。"
"难道你没发现,她牵的那条狗是经过训练的导盲犬吗?"
"啊?噢――"小黑子摸着下巴思索起来,"可是就算有导盲犬,她的行动也太利索了。再说,导盲犬不认识我们吧,她怎么走到我们身后一开口就叫沈哥了?"
"她看的是前世魂。"
"啊?"小黑子更糊涂了,"前世魂?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能看得见?"
"我刚才说过了,她只能视阴,所以她只能看到鬼魂。再确切点说,她只能看见再世为人的人,不能看见第一世为人的人。"
小黑子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固却明白了一点:"我记得你以前说,不是人人都能转世的,有些能转,有些死后也就散掉了。能转世的,自然曾经是鬼,所以她能看见。第一世做人的,没当过鬼,所以她看不见?"
钟乐岑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小黑子不服气了:"那我是第一世当人?可街上那么多人,我也没见她被哪个吓着。"
钟乐岑笑了:"那你不是开口说话了吗?你与一切阴煞之气绝缘,在鬼魂眼中你跟路边那栏杆没啥两样,在东方辰眼里也是一样。你想,身边的栏杆突然开口说话,你会不会吓一跳?"
小黑子眨巴着眼,没话说了。上次张升夷说他在鬼魂眼中与木石无异,他还没啥感觉,就觉得挺有意思;现在东方辰对他毫无所常见,他才觉得别扭了,嘀嘀咕咕:"她这样子能当什么指导人啊?眼睛都不方便,能跟着咱们抓人么?"
钟乐岑笑笑:"人家不管抓人,只管找鬼。"
小黑子不服气:"找鬼?那沈哥也行啊!钟你戴上你那阳燧镜不是也能看见鬼嘛。"
钟乐岑摇头:"沈固能视鬼,但只能看到以魂体形式出现的鬼,而且普通人的视野有多远?在城市这种地方,到处都是建筑物,看个三五百米就差不多了吧?可是东方辰不受这些阻碍,她能看到方圆两千米内的鬼魂,任何建筑物对她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小黑子听得呆了,吐吐舌头:"好家伙,比瞄准镜还好使啊。"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派她来做指导人了吧?指导人不一定要能亲自动手灭鬼除妖,重要的是合适要指导的人。要论灭鬼,沈固不比任何人差,可是他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就是对面碰上,也未必知道是鬼。你就更不用说了,谁也开不了你的天眼。所以东方辰来是最合适的,所有的鬼她都能看见,有了她就等于有了个鉴别器。"
沈固沉吟:"但是你刚才说她其实也能看见人。"
"她能看见的只是前世魂。走过奈何桥的转世魂与鬼略有不同,她能区分出来。"
小黑子想了半天,感叹:"那么说在她看起来,这个世界上除了鬼就没别的了?"
钟乐岑沉默一下,点点头:"没错。在她而言,这就是个鬼的世界。"
小黑子张大了嘴巴,半天才说了一句:"这不是――也挺可怜的……"
112
112、身世半明
酒店离公安局不远,沈固和小黑子直接去上班了,钟乐岑说去诊所,但看着两人进了公安局大门,他却掉头又去了酒店。
东方辰坐在沙发里,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那条金毛导盲犬趴在她脚边,看见钟乐岑,对他摇了摇尾巴。东方辰把脸转向钟乐岑的方向,即使在房间里她也戴着墨镜,如果不知道她的眼睛不能看见阳间的东西,很难看出她是个瞎子。
"钟先生有什么事吗?"
"东方小姐――"钟乐岑觉得自己的声音居然有点中气不足,"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东方小姐过来?"
"怎么?"东方辰微微偏了偏头,"钟先生觉得我不够资格?"
"不。我只想知道,特事科让东方小姐过来,除了指导特事小组之外,还有什么任务?"
"哦?那么钟先生觉得我还有什么别的任务吗?"
"我们不要再兜圈子了。"钟乐岑直盯着她,"东方小姐,在你眼里看来,沈固是什么样子?"
东方辰思索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我看不清。他身周有一层阴气,使我看不清他的魂体真相。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并非转世魂。"
钟乐岑的脸色唰地变了:"你确定?"
东方辰淡淡一笑:"当然。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的魂灵,我总还是分辨得出来的。这位沈警官,至少两世并非投胎而生,所以,他是走舍无疑了!"
"那么东方小姐准备把这个结论上报特事科?"
"当然。这也是我的任务之一。"
钟乐岑握紧了拳:"但沈固他――他绝对不是走舍!"
东方辰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钟先生,这是你的想法,但我有我的看法。如果你有不同的意见,可以向特事科提交上诉材料驳斥我的观点。"
钟乐岑几乎是狠狠地瞪着她,金毛导盲犬感觉到了他的敌意,站起来对着他低声吠叫。东方辰拍拍沙发扶手:"钟先生,我很累,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休息了。"
钟乐岑一言不发,站起来就走,导盲犬警惕地跟着他直到门口,喉咙里仍然威胁地低声咆哮。钟乐岑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突然回头对它狠狠比了个中指:"再叫,再叫我让八云来吃了你!"
导盲犬被他突然爆发出来的恶意吓了一跳,缩回门里去了。钟乐岑发完了火,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全身的力气好像突然被抽空了,一步拖一步地走出酒店,站在马路边上发呆。
走舍。东方辰的眼睛是不会看错的,特事科也会采取她的结论,那他们会怎么对付沈固?而且,如果沈固是走舍,那么,他身体里的灵魂到底是谁?钟乐岑觉得乱糟糟有无数的念头在脑子里飞,飞得他头昏眼花。
已经三月份了,滨海的天气开始转暖,阳光很好,可是钟乐岑觉得身上发冷。他在马路边上也不知站了多久,才听到口袋里的电话在响,接起来,是沈固着急的声音:"你怎么不接电话?在哪里?"
"哦,刚才没听到,怎么了?"钟乐岑抹一把脸,努力打起精神。
"刚才萧轻帆给我打了个电话,约我到他家里见。"
钟乐岑一惊,这下子彻底清醒了:"他约你干什么?我跟你一块去!"
沈固的声音带上点笑意:"是啊,我就是找你跟我一块去呀!你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我,我在警察局门口。"
"什么?这半天了你还没走?好了我马上出来。"
沈固跑出来,先对着钟乐岑上下看了一会:"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刚才有点头晕,在马路边上站了一会儿。"
"不舒服怎么不说?要紧吗?"
"不要紧,现在没事了。我们过去吧。萧轻帆有没有说找你什么事?"
沈固脸色严肃:"说了。他说,要还给我前生的记忆。"
"这么说,取三生泉水的肯定是他无疑了。"
"对。这也说明,他十有八九就是左穆。"
萧轻帆的房子在海青路一带的小别墅区,完全欧式的风格,院子里的草皮已经泛青,萧轻帆就站在大门口等着沈固,一看见钟乐岑,脸色微微变了:"为什么带他来?"
沈固淡淡地说:"我走到哪都会带着他。"
萧轻帆眼睛里怒火一闪,又强行压了下来:"算了,等你找回前世的记忆,就知道了。进来吧。"
他转身往屋里走,沈固注意到他左手小臂上缠了一圈绷带,活动也略有些别扭。偌大的房子里,再没有第四个人,就只有他们三个的脚步声在响,但茶几上却摆好了两杯刚冲泡的茶水,氤氲着微苦的清香。茶几正中,摆着一只透明的水晶小瓶,瓶里有大半瓶碧绿的水。显然,萧轻帆是准备跟沈固两个人促膝而谈,并没有准备钟乐岑的位置。沈固并不点破,直接在大一点的沙发上坐下,把钟乐岑揽在身边,留下对面的单人沙发给萧轻帆。萧轻帆眼里的怒气又盛了一点,眼睛不去看钟乐岑,直盯着沈固:"素琴,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你其实并没过奈何桥,难道就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沈固怔了一下。他本以为萧轻帆――或者说左穆叫他来,是为了说明他是他的儿子,但左穆却一开腔就叫他素琴。前几次这个名字也曾从左穆嘴里溜出来,但他都以为是在叫他的母亲,没想到居然是在叫他。
左穆却把沈固的怔忡当成了若有所思,微微激动地向前探了探身子:"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一块爬那棵大桑树,你爱吃桑葚,可是每次都爬不到顶,有一次还差点摔下来,手臂上被树枝划破了,留了一条疤痕。我从军那日,你哭成那副样子,还送我一个香袋,我还带着呢,你看――"他珍惜地从衣服里拉出一条红绳,绳上串着个密封袋,袋里装了个绸缎香袋儿,年月太久,料子已近腐朽,花纹也根本看不出来了,左穆却像看什么宝贝似的摩挲着,"还有,那日在王家,你说将来若生了女儿就叫左玲,若生儿子就叫左康,这些,还能记得么?"
沈固被他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恐怕弄错什么了吧?"这会儿他已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至少,从前他和钟乐岑的猜测是错的,左穆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的道行,居然能算出素琴偷生在何处。
"怎么会弄错!"左穆激动起来,"你只是不记得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没喝过孟婆汤仍然失去了记忆,不过,也许是在这世间生活得太久――当时我去南海捕捉青蚨,请了人想把你从王家弄出来,可是不知怎么,最后还是功败垂成……幸好我从家传的道术里找到一道收魂符,王家将你出殡那日我就在街上等着为你收魂,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成了……我知道你不是暴亡,是王家那老东西――我已经在他家下了魇,他们全家都会被恶鬼缠身折磨而死,我为你报了仇了!"
钟乐岑和沈固面面相觑,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这下子乌龙大了!
左穆见沈固还是一脸茫然根本没有记忆起来的意思,冲动地拿起茶几上的水晶瓶递到他面前:"这是三生泉水,你喝了它,立刻就能想起前世的事!"
沈固没有去接。三生泉水即使是装在水晶瓶里,又盖着盖子,仍然飘散出一种荷叶的清香,沈固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泉水上生满的青色莲花,还有他跌进三生泉里看到的一切。他清清嗓子,终于说:"我其实去过三生泉。"
左穆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什么?你,你去过三生泉?"
钟乐岑轻轻叫了一声:"左穆。"
左穆猛然一惊。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却被钟乐岑一口叫了出来:"你知道我是谁?"
"我是沈墨白。"
左穆脸上的表情扭曲了几分钟才能恢复:"你是――沈先生?"
"我是沈墨白。确切地说,我前生是沈墨白。"
"你――"左穆看看沈固又看看钟乐岑,一个你字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钟乐岑试探着问:"抱歉,那时我还是没能帮上忙……你说,你为素琴收了魂?"
"是。"左穆终于恢复了正常,"我知道你失败了,素琴必死无疑,就回了族中去翻查道书,终于找到一道收魂符。只是我练习时间太短,费了不少工夫才为素琴收了魂魄。"
"那你这些年……"
左穆笑笑:"既然是沈先生,我也不必瞒你。这些年,我一直用养阴之法活着,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身体,能让素琴再生。"
钟乐岑不由得回头看了沈固一眼:"你――挑中了沈固?"
左穆看着沈固的眼神温柔得惊人:"是。这孩子天生阴质,是极难得的。当年我为素琴收魂,因为时间仓促道术尚未熟习,难免对素琴的魂魄有所损伤,所以我轻易不敢让她重生。直到我在萧家弄到了那块阴玉,才敢将素琴的魂魄导入,并用阴玉护住……只是,不知怎么的,明明在腹中时医生说是个女胎,生出来,却是个男胎。"
沈固和钟乐岑同时想到,那准是B超技术不到,医生搞错了。不过这话这时候谁还顾得上说呢?钟乐岑震惊地看着左穆:"胎儿走舍?这,这是天师大忌,你怎么能,就这般把那个孩子生生替换掉了?那也是一条命啊!"
左穆眼色阴沉:"一条命?萧家本来就不想要这个孩子。若不是我说这孩子有用,说不定萧士奇就会让人把这孩子弄掉!他本就该死,我借他的身体一用,又有何妨?"
沈固沉声说:"那你用来养阴的那些人呢?还有萧轻帆,他的灵魂现在又在哪里?他们也是本就该死的?"
左穆冷笑一声:"芸芸者众,死几个也无妨。素琴,我都是为了你!"
钟乐岑摇头:"你为了一己私欲逆天行事,就不怕报应么?"
左穆咬牙冷笑,终于露出一点狰狞之色:"报应?我前世作了什么,素琴要被王家活活闷死?报应不过是天道欺善畏恶,如今我只消强过他人,什么报应,都是一屁!"
沈固和钟乐岑看着他有些扭曲的脸,不约而同地想:报应已经到了,只是你浑不自知而已。
左穆冷森森地看了钟乐岑一眼:"沈先生,我知道你今世和沈固关系不错,不过,素琴是我的人,无论她托生为男为女,我都不离不弃。看在你前世帮过我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只是今后,请你离素琴远些。"
沈固此时真是哭笑不得:"我刚才说过,我去过三生泉。"
左穆刚才心情太激动,其实根本没仔细听沈固说了什么,这时候听他又说一遍,那神智才有些清醒:"你去过三生泉?你看见了三生泉?"
"不止。我跌进了三生泉水里。"
左穆激动得直站了起来:"你竟然进了三生泉?那,那你应该什么都记起来了才是!"
"可惜,我什么都没记起来。我在三生泉里看见了你,但,我不记得你刚才说的所有的事。"
左穆怔了一会,慢慢地说:"也许我收魂时损伤了你的魂魄,所以你记不起来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与刚才的嚣张模样迥然不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将断未断的希望。
沈固摇了摇头:"有件事,只怕我要告诉你。你知道我母亲的名字吗?"
左穆想了一下:"沈书琴?跟你的名字有一个字相同,所以我记得。"
"那你知道我母亲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左穆摇头,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你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
沈固仍旧慢慢地说:"我外婆没怀孕前,曾经梦见过一个怀孕的女人,醒过来不久就发现有了身孕。家里人很高兴,觉得这个女人是吉兆,所以给我母亲取的名字跟梦里的女人一样……"
左穆脸色渐渐发白,强辩道:"可是你母亲叫书琴……"
"你难道不觉得,我外婆只是听错了?"
左穆愣愣地站了一会,觉得两腿发软,慢慢坐倒在沙发上:"你,你母亲才是素琴?那――"他忽然又站起来,"素琴她有了身孕,她是带胎偷生?那你就是她的孩子,你是我的――"
"儿子"两个字被他自己咽回去了。左穆用无法形容的眼光看着沈固。这一个本应是他和素琴命中的孩子,可是――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亲手调换了灵魂……
"哈――"左穆突然发出一声神经质的笑,笑得钟乐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我的儿子!素琴她给我生了个儿子!可是我――"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慢慢握成拳,"我对他走舍――哈哈,哈哈!"
钟乐岑往沈固身边贴了贴,手在衣兜里捏了一张符。左穆看起来已经有点不太正常了,脸上的肌肉扭曲,扯得五官都有点挪位,眼神更是直愣愣看得人发毛。
左穆的眼光渐渐调到他们两个身上,突然咬紧了牙:"收魂符,我收的魂又是哪个?"
这正是钟乐岑想知道的:"你在哪里收的魂?"
左穆的眼珠有些迟钝地转动:"在哪里?就在送殡的队伍走到罗靖家门口的时候!"
钟乐岑急促地追问:"是刚刚走到罗家门口,还是走过去之后?"
"刚刚走到门口!"
钟乐岑的脸色一下子也变了。左穆阴冷地盯着他:"你知道?你知道我收的是谁的魂?"他的目光又转回到沈固身上,那眼神不知是温柔还是怨毒:"你到底是谁?"
"我是沈固。"沈固冷静自若地坐着,"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沈固,不是别人。"
"沈固?你是沈固?"左穆喃喃自语了几遍,突然狂笑起来,"是啊,你是沈固,那我的素琴呢?我的儿子呢?他们在哪里?在哪里!"他恶狠狠地瞪着沈固,"难怪你是阴质,因为你根本就是素琴的鬼胎!这是我儿子的身体,你还给我!"
头顶上的水晶吊灯晃动起来,无数的小水晶柱相互碰撞,发出杂乱的声音。沈固警惕地站起来,带着钟乐岑往旁边斜跨了几步,站到宽敞些的地方。这个动作引起了左穆的注意,他凶狠的目光又转到钟乐岑脸上:"你有天生的法力,为什么却不能帮我救出素琴?若是你当时作法成功,我也不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水晶吊灯晃动得更厉害,连四面的玻璃都咯咯地响起来,茶几更是颤动着往一边移。钟乐岑低声说:"他的道术灵力都精进了,果然这些年没有白费,我们赶紧出去。"
"出去?"左穆死死地盯着他们,像蛇盯住青蛙,"到哪里去?把我儿子的身体还给我!"
水晶吊灯的链子突然断裂,整个硕大的灯头砸下来,沈固拉着钟乐岑往旁边一跳,水晶灯砸在地板上,碎片飞溅。左穆右手一扬,一道火光一闪,大厅里忽然阴风惨惨,沈固觉得身前身后忽然多了十几条黑影,不断拉长缩短的身体像是筑起了一道墙,拦在他们周围。钟乐岑轻轻啊了一声:"御鬼术!他学到的东西太多了。"
左穆狂笑:"太多了?不,我只恨当年会的太少了!"笑声中那十几条黑影突然拉长,向着沈固和钟乐岑扑上来。沈固手掌中的金铁之英突然跃出,带起一溜风声,将迎面的两个黑影断成两截。被切断的黑影虽然没有散去,但似乎也很痛苦,扭动着想把身体再连接起来。钟乐岑默不作声地一张符扔过去,恰好从断开的地方嵌进去,顿时燃起一道火光,两个鬼影像纸一样烧起来,化成了灰。旁边的鬼影被吓住了,一时不敢往上冲。
左穆却毫不在意地冷笑了一声:"沈墨白,今世你就这点法力吗?"他从衣袋里随便一摸,再扬起手来,五指间金光闪烁,钟乐岑脱口而出:"五雷金光咒!沈固,快出去!"五雷金光咒是至阳至正之力,这一道符下来,他是转世为人还不怎么要紧,沈固是走舍的阴魂,可绝对抵挡不住!
沈固当然不可能把他扔下先走。再说有十几条鬼影挡着门呢。钟乐岑眼看那雷就要劈下来,突然大喊:"左穆,你就算要回了沈固的身体,你儿子和素琴的灵魂呢?你知道怎么找回来吗?"
左穆一愣,手指间的金光黯淡了些。钟乐岑一鼓作气地喊:"如果劈散了沈固的灵魂,他的身体能保持几天?你找不回素琴和你儿子的灵魂,到时候身体不能用了可别后悔!"他一边喊,一边掏出一个纸包对着门口扔过去,轰一声,门口的鬼影被一道雷轰掉了七八个,门外的阳光顿时照进来,沈固抓紧时间,拉着钟乐岑就冲了出去。左穆似乎被钟乐岑的话问住了,并没有再做什么,就让他们跑出了别墅。
113
113、又见睚眦
"萧轻帆确实失踪了?"
"嗯。萧家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本来他去哪里萧家人都不会过问,但前天萧氏开了董事会,好像是生意滑坡需要做个什么表决,结果萧轻帆没出席。他也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他不出席决议就没法做,这时候萧家人才发现他失踪了。手机已经停机,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萧家已经准备报警了。"小黑子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沈固,"沈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你那天是不是跟萧轻帆见面了?到底怎么回事?"
沈固摇了摇头,没说话。其实萧轻帆――或者说左穆失踪的消息他比小黑子知道得还早。那天冲出别墅,他立刻就给左健打了电话。因为他已经能确定,抢走左健家道书的就是左穆,他需要空间裂缝来取到三生泉水。可是等左健赶过来,别墅已经人去楼空。他猜,左穆一定是想办法去找素琴的灵魂了。
小黑子没等到答案,有点失望。沈固拍拍他:"别管这事了,咱们现在还是得先确定那天空间裂缝里究竟有没有跑出什么恶鬼来。你还得去接东方辰,到处去巡视一下。"
小黑子嘟囔着:"这活儿为什么总派给我啊?那个东方辰一天说不了三句话,死气沉沉的,我要是一说话吧她就摆出吓一跳的模样,好像真是石头开花了似的,弄得我尴尬死了!沈哥,不然让柳五去吧?"
"柳五不是有事么?这两天局里法医少,他忙啊!得,要不然我和你一块去接她可以了吧?"
"那好!"小黑子高兴了一点,跑去开车。车开到酒店门口,小黑子咦了一声:"沈哥,那个是钟哥吗?"
沈固抬眼看去,可不是钟乐岑站在马路对面,心事重重地盯着酒店看。小黑子按了按喇叭,把头伸出去:"钟哥――"
小黑子很识相,主动跑去接东方辰,把空间让给了沈固和钟乐岑。沈固眼睛看着酒店大门,轻声说:"来找东方辰?"
钟乐岑抿着嘴唇没说话。沈固叹口气:"怕东方辰把我是走舍的事报上去?他们派东方辰来,本来就是有这个任务的吧?你也是早知道的吧?"
钟乐岑轻轻点了点头,仍然没说话。沈固笑笑:"那,我究竟是谁,你也有数了吧?"从左穆那里出来之后,钟乐岑总是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沈固还一直没跟他谈过。本来钟乐岑不想说的事,他也不想逼着,可是过了好几天了,钟乐岑还没有缓过来的意思,那他也只好开口了,免得这家伙总爱钻牛角尖。
钟乐岑犹豫了一下:"你是罗靖。"
"骗人的吧?"沈固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当时你问过左穆,是什么时候收的魂,左穆说是送殡的队伍刚到罗家门口的时候。可是我们在里面听见吹打声到门口的时候,罗靖明明还没死。"
钟乐岑左右乱看,沈固把他的脑袋转回来对着自己:"我是那个鬼子吧?"
钟乐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别说了。"
"不说不行。"沈固双手捧着他的脸,"鬼子是你从鬼门关里召回来的对吗?我记得你从前说过,能在鬼门关里停留的不是厉鬼就是恶鬼,所以你担心的其实是这个对吗?你怕特事科知道了我是恶鬼,会直接灭了我对吗?要不然我既不是自己有意走舍,又没害过人,你整天这么紧张什么?"
钟乐岑瞪着他从容的脸,半天撅了撅嘴:"谁说的,我是怕你是恶鬼,万一哪天吃了我……"
沈固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用手蹂躏他的脸:"你怕这个?"他凑近钟乐岑的耳朵小声说,"你好像早就被我吃过了吧?"
钟乐岑的耳朵一下子红透了,狠狠把自己的脸拯救出来:"你还乐呢!东方辰真会报上去的!到时候怎么办?"
"特事科会怎么处理?直接就派人来灭我?"
"那不可能。"钟乐岑肯定地说,"现在因为那块阴玉的缘故,东方辰并没有看出来你是两世召魂,如果我们说你就是罗靖,那么你的走舍完全是因为左穆的违规操作,这个错是左穆的,不是你的。特事科不能不顾事实只对你下手。"
"那你还怕什么?"
"我怕有一天他们会知道……"
沈固耸耸肩:"他们怎么会知道?"
钟乐岑仍然忧心忡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抓住沈固的手,"反正我们就说你是罗靖,一定要这么说啊!"
沈固笑笑:"好。不过说起来,你当时怎么会想到召个鬼?"
钟乐岑闷闷不乐地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当时以为我把罗靖的孩子搞丢了,就想着还他一个。那时候我还一知半解,根本不知道鬼门关里只能召回恶鬼来……"
"对了,"沈固突发奇想,"如果我是恶鬼,那会是什么样的恶鬼?"
钟乐岑很无语地看着他:"你还想知道这个?"
沈固故意呲牙咧嘴,露出一副凶相:"万一我哪天夜里恢复本性吃了你呢?"
钟乐岑不屑一顾:"切!就你?我还是天生凶煞之命呢,说不定你没吃了我,我已经把你克――"最后一个字被他咽了回去。
沈固眼看那张小脸又沮丧起来,叹口气凑过去亲一下:"愁什么啊?你看,我是个恶鬼我都没愁成你这样。"
钟乐岑搂着他的脖子:"我有点害怕。我们到底应不应该在一块?"
沈固脸色一沉:"胡说什么?"
钟乐岑撅着嘴:"你怎么都不发愁的?"
沈固再叹气:"我该发什么愁?为我的前生是个恶鬼发愁?你不是都说了,前生造孽,今生果报,那我接着这报应就是了。发不发愁,日子不是都得过?前生的事我记都记不得了,还要天天去想?把这辈子过好就是了。"
钟乐岑吊在他脖子上,若有所思:"你说的话,其实有点禅意。佛祖说过,人生只在呼吸间,意思是把握好眼前,那么前生后世,其实都是空……"
沈固好笑:"你不是说你与佛无缘么?"
钟乐岑吊着他不放:"可是我前生明明熟读佛经的。"
"嗯,那肯定就是因为你把菩提珠给了罗靖的缘故。要这么说,那个罗靖转世之后肯定与佛有缘了。"
钟乐岑戳他胸口:"要记得你现在是罗靖呀!"
沈固抓住他的手:"记得了。不过,"他摸摸胸口,"原来这个胎记就是罗靖那一剑戳穿的,难怪那个时候我觉得疼。"
钟乐岑伸手进他衣服里摸摸,有些心疼:"对不起,都怪我。"
"怪你什么?"
钟乐岑有点茫然:"很多事情……"
沈固好气又好笑:"我说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什么叫都怪你?你好端端地在钟山脚下住着,是罗靖非把你带出来的吧?罗靖那个孩子,是那个碧烟自己非要跟着你弄掉的吧?那个鬼胎――咳,是罗靖的老婆非要装怀孕的吧?要不然她就会有个孩子,怎么会闹到怀了鬼胎?"
钟乐岑仍然有些怅然:"可是我那个时候也不懂事,如果我能明白,也许后来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
沈固哼了一声:"那要怪你那师傅,不好好教育你懂得人情世故,非把你拘在山里,这怎么能行?"
钟乐岑辩解:"师傅也是为我好。"
"好好好,我知道他是为你好。"沈固息事宁人地亲亲他,"不过他不懂怎么教育人,这你不能否认吧?得,东方辰出来了,我们得去巡城,你呢?送你回诊所?"
"不。"钟乐岑跟没骨头似的懒在靠背上,"我跟你们一块,今天诊所没什么事。"
沈固俯身过来给他系上安全带:"那就一块儿。"
东方辰牵着导盲犬过来,导盲犬理所应当地跟着她跳上后座,只给小黑子留下半个屁股的位置。小黑子磨着牙挤上去坐下,用手比出枪的模样对导盲犬比划了一下,结果只得到对方把屁股扭过来对着的待遇。
警车在路上慢慢地开,东方辰靠在后座上,倒像是睡着了。小黑子小心翼翼地伸过头去看她,钟乐岑在后视镜里看见,对他摇摇手示意不要打扰东方辰。小黑子正心想她应该是看不见自己才对,东方辰已经淡淡地说:"不要挡着我。"
小黑子吓了一跳:"你不是看不见我么?"
东方辰微微仰了仰头:"但是一块石头放到眼前我还是看得见的。"
小黑子噎住了,蔫蔫坐回去。沈固看得好笑,正想说话,手机忽然响了,柳五的声音匆忙地响起来:"组长你在哪儿?"
"巡查。怎么了?"柳五今天出现场,因为那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你过来看看,有点不对。"
尸体是被抛弃在河岸边上的采沙坑里,因为来这里采沙的基本上都是非法偷采,即使有人看见了尸体也不会主动报警,所以最后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腐烂了,幸好天气冷,还不是太厉害。柳五脸色凝重地蹲在那里,沈固和钟乐岑下了车,一起走过去:"怎么了?"
柳五揭开尸体上的白布,指给他们看:"看这背上的伤口――"
死者的后背几乎找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整个背部似乎被什么东西掀翻了一样,加上皮肉腐烂,简直没法看了。钟乐岑紧皱起眉:"这怎么像被砍了好几刀似的……"
柳五伸出手:"五刀。从上而下,其中有一下把脊椎骨砸断了。不过,好像又不像刀,应该是一种下尖上宽的东西,而且似乎是同时砍上的,还往下拉了一段,整个后背的皮都被翻下来了。"他举起手,在想象中比划着,"这个人应该是在逃跑,然后有人追上来,在他后背上砍了五刀。不过这五刀基本上是平行砍的,在追逃过程中还要砍得这么艺术,不容易啊。"
沈固看着他比划的手,脑海里突然有什么闪了一下:"但是你觉得不像刀伤,是吗?"
"确实不像刀,要是让我说,倒好像大号的锥子插进去往下划,就是那种后面粗前面尖的东西――"
沈固弯下腰去细看死者的伤口,然后用力吸了口气:"有没有闻到一种香味?"
"香味?"柳五无语了。这都死了好几天,臭味能熏死个人,您这还能闻出香味来呀?
沈固抬头看着钟乐岑,肯定地说:"有香味,虽然很淡了。就像上次在萧一帆身上的那种香味。柳五,是不是觉得这伤口像鹰爪抓的?"
柳五诧异:"哪里有这么大的鹰爪?不过――可别说,要是把金雕的爪子放大个十来倍,抓下来可能就是这种效果。"
钟乐岑听沈固那么一说,已经明白了:"你是说睚眦吗?"
"当时我们不是始终没有找到拿走青龙玉的人?"
"本来我怀疑是栗田口一郎用大鹏明王咒拘走了睚眦,可是他到死都没再把睚眦放出来,所以我也没敢肯定。"
"为什么怀疑栗田口?"
"你记得在1号梯外面我们看见一块黑色的皮毛吗?"
"你说那是犬鬼的皮毛?"沈固立刻想了起来,"对,那个下水道口的血迹黑子还帮我测试过,是狗血。"
"那我们可以回去问问八云。难道是栗田口死了,睚眦就逃了?可是这么久,为什么它以前没什么动静?"
沈固眼睛微微一眯:"你记得王晶晶尸体上那一小张纸吗?你说过那是什么五芒星。"
"晴明桔梗!"
"会不会,是土御门家族里的人拘走了睚眦?"
"那为什么睚眦现在又出现了?"
"也许是逃出来了。怎么样能找到它?"
钟乐岑沉吟了一下:"应该把八云带来看看现场。"
犬鬼很快被接了过来,只凑到尸体前嗅了一下,后背上的毛就全部炸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绕着尸体不住地打转。钟乐岑问它:"是睚眦吗?"
犬鬼点点头,朝他腿边靠过去。沈固诧异:"吓成这样?"
犬鬼低低咆哮,畏惧中带着仇恨。钟乐岑忽然明白,弯下腰问:"还有土御门家的人?"
犬鬼又往他腿边靠得近了些,轻轻摇摇尾巴。钟乐岑轻轻摸摸它的后背,把炸起的毛平抚下来:"别怕,有我们呢。"
沈固眉头一皱:"是土御门家族的人?是他们把睚眦放出来的?"
钟乐岑环视四周:"这地方一般白天没什么人来吧?"
柳五回答:"来的大都是偷沙的,白天谁来呀!"
"也许,他们是想在这里训练睚眦。"
"训练?"
"他们拘走睚眦,估计是想把它训练成式神。"
沈固眉一挑:"式神?好大的口气呢!"
钟乐岑蹲□抱着犬鬼轻轻安抚着,若有所思:"大鹏明王咒,土御门家族的实力不可小觑。估计他们对十握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拘走睚眦,只算是来中国的一样意外收获吧。"
沈固冷冷地说:"不管他们是谁,在中国的地界上杀中国人,就别想逃脱!八云,能找到他们吗?"
犬鬼呜呜了几声。钟乐岑摇摇头:"从气味上是没法追踪的,已经很久了,而且前两天还下过雨。"
"那就寻找目击者,从周围排查。黑子把东方小姐送回去,再查死者的身份,乐岑跟我去附近排查。"
河岸附近没什么人居住,但是再远些靠近海的地方却有个度假村,白天的时候有住在度假村里的人偶然会逛到这里来,尸体就是他们发现的。虽然现在没有夏天热闹,但入住的人也还不算太少。沈固和钟乐岑问到第四家的时候,老板娘表示店里确实住过两个日本客人,不过两天前就已经走了。
"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麻烦你回忆一下,有什么特点?"
老板娘为难地想了又想:"也没什么特点。日本人还不都长那样儿?个不高,进去出来的鞠躬……有一个二十来岁,另一个年纪大些,有四十了吧?登记的名字在这儿――土御门一雄,土御门次郎。哦对了,我闺女说他们行李上有个什么五角星的贴画儿,说不定是阴阳什么――就是风水先生那一类的。"
钟乐岑哭笑不得:"是说阴阳师和五芒星么?"
"对对!我闺女说是看过一本什么小说,里边就说这个。警察同志你也看过?"
沈固打断她:"您还是再想想这两个人的相貌特点,他们可能涉嫌杀人。"
老板娘一惊,不敢再话痨,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会,一拍柜台:"对了对了,那个叫次郎的小年轻,脖子旁边,就是这里,有一块胎记。平常衣领子挡着,那天他们下来吃饭,我过去送汤,站他旁边看见的。紫红的一大块,估计夏天也得穿高领的。"
虽然这块胎记基本上外人没法看见,但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沈固正想是否让局里过来个人做一下合成人像,忽然看见有个人从院子里走了过去。那个人他看着有点眼熟,想了几秒钟突然记起来――是曾经在"海的女儿"里见过,就是那个声称来看旗袍最后却把于玲和于曼请出去吃饭的男人。
114
114、鲛人的习性
沈固一个箭步冲出去拦住了那人。男人被他吓了一跳,倒退一步:"你干吗?"
"我们见过。在台东'海的女儿'婚纱店里。"
男人上下打量沈固:"我不记得了。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他一脸颇不耐烦的样子,看起来如果沈固没穿警服,他就要掉头便走了。
"最近你见过那家婚纱店的老板吗?"
男人眉头微微一跳,摇头:"没有。我见她干什么。我是因为女朋友找她做结婚旗袍才认识她的,旗袍已经做好了,当然再没联系。"
沈固没再说话,男人转身就走了。钟乐岑站在沈固身后问:"他说的是真话吗?"
"肯定不是。"沈固回身微微冷笑一下,"欲盖弥彰!他跟于玲肯定还有联系。"说着直接问老板娘:"刚才那个客人是住在你这里的?"
老板娘点点头:"昨天刚来。"
"一个人?"
老板娘迟疑一下:"一个人。"
沈固微一扬眉:"是吗?"
老板娘赶紧缴械投降:"他是一个人来的,但订了个双人间,说是为了结婚纪念日给老婆一个惊喜。他老婆今天晚上过来。"
沈固点了点头,带着钟乐岑走出来:"今天晚上我们过来,看看他说的老婆究竟是谁。他既然刚才说是给女朋友做旗袍,肯定是还没结婚,这会儿又从哪儿跳出个老婆来!"
"也许,会是于玲?"
"很有可能。说不定就是跑到这地方来约会的。"
"对了,他说结婚旗袍做好了,那韩近月那边的婚纱呢?我看咱们打个电话问问。"
沈固被他一句话提醒,当下打了韩近月的手机。电话接起来,韩近月似乎是在生气,怒冲冲地来了一句:"喂?哪位?"然后大概是突然想起这是沈固的手机,赶紧改了口气,"是沈大哥呀,我不是冲着你,你别在意啊!"
沈固只听电话那头乱糟糟的,微微皱皱眉:"你有事?要是不方便我一会儿再打。"
"不是不是。"韩近月噗地吐了口气,"刚才有点事正烦着呢,不过现在没事了。沈大哥,我正还想打电话给你呢,今天早上,有人把我订做的婚纱送来了。"
沈固眉头一跳:"送来了?什么人送的?"
"不知道啊。是送到我公司的,前台小姐稀里糊涂的,怎么也想不起送货人的长相了。东西我已经拿回家了,你们要不要过来看看啊?"
沈固看看表离天黑还早:"我们马上过去。"
婚纱摊开在床上,高领无袖收腰的鱼尾型,线条简单流畅。洁白的底子上绣着碧蓝的花纹,像海草,又像浪花,让人禁不住想起神秘的海洋,鼻端似乎都萦绕着海水海风的气息。领口上镶着一圈珍珠,裙子下摆还镶着磨成圆片的小贝母,钟乐岑仔细看了看:"很漂亮的深海珍珠。这料子也是鲛绡。"
韩近月又拿出一张卡片:"盒子里还有这个。"
沈固拿过来,卡片很厚,像是某种矿物切磨的,颜色是鲜艳的红,上面的字用白色贝壳嵌成:祝有情人白头偕老。钟乐岑凑过来看了一眼:"这卡片是红珊瑚做的。果然都是海里的东西……"
小康跟在韩近月身边,脸上表情还带着点不愉快。沈固看看他们:"吵架了?"
韩近月狠狠吐了口气:"小康让人给阴了!"
"怎么?"
"今天我一朋友给我打电话,说小康给她发求爱短信。我正跟小康吵呢,结果他的客户也打电话来问他开什么玩笑居然发求爱短信。我们这一查,不知道是什么人拿他的手机给他电话簿里所有的号码都发了一遍!这下子麻烦大了!我们这一天什么都没干,就光打电话给人解释了。就这样还得罪了好几个客户!我们正商量怎么查这事呢!"
"居然有人这么干?小康你得罪同事了吧?是不是在公司的时候把手机扔在桌子上出去过?"
韩近月一拍腿:"还是沈哥你说到点子上了!除了同事没别人!小康前一阵子提了技术部副经理,肯定是有人眼红了!幸亏今天是愚人节,有几个外国客户都把这当成玩笑,要不然还麻烦!沈哥,你看我们怎么能把这人揪出来?能不能告他?"
沈固沉吟一下:"其实要确定是哪个人也不难。小康想一下把手机扔在桌上的时间,再想想当时有哪些同事在场,也就能明白了。这种事真要告不是不可以,但有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是个问题。而且说老实话,你就算最后告了,那点赔偿还不够你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如果这事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你不如日后自己多留心的好。"
韩近月听得连连点头,恨恨不已:"其实究竟是谁干的小康心里也有点数,真是便宜他了!"
钟乐岑笑笑:"他选愚人节干这事,显然自己也心虚,想着万一被抓到了也有个借口。小康既然知道是谁,不如态度放高一点,让他摸不着虚实,不知道你要用什么办法报复。你不已经是技术部副经理了么,还管不到他?弄把剑悬在他头顶上,看他日子还能过得好么?"
韩近月哈哈大笑:"钟哥说得好!嗯嗯,这我可得好好想想,对,就得让这小子晚上都睡不好觉才行!钟哥你不知道,这短信发得有多恶心。什么'我爱你胜过爱我的灵魂',呕,酸死了!"
钟乐岑笑着说:"其实这样好,越是酸成这样,人家越不会相信是真的,你们解释起来也可信。就怕是那种特别平淡的,反而让你说不清楚。"
韩近月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会就又嘻嘻哈哈了:"沈哥,真不好意思又没帮上你的忙。前台那位也太糊涂了,大清早的没几个人过去,她居然就想不起来送东西的人长什么样了!"
沈固摆摆手:"算了,麻烦你们了。这样,这盒子给我吧,我回去看看能不能检出指纹来。别的事,你们就先不用管了,如果再见到于玲或于曼立刻给我打电话。"
出了韩近月家,钟乐岑若有所思:"清早起来没几个人,前台小姐记不起来人的相貌,可能不是因为记性不好。"
沈固立刻想起左健曾经说过的话:"迷心术……"
"但是鲛人是特殊的生物,没听说过它们会迷心术的。"
"难道它们用声音吸引人不是一种迷心术?"
"这个不一样……很难解释清楚,但鲛人的声音是天生的,迷心术是后天学的道术。"
沈固耸耸肩:"听不明白。得,今天晚上咱们就去那度假村盯着,看看来的人到底是谁。"
毕竟还是初春时分,夜里吹着海风还是挺冷的。沈固把钟乐岑往怀里裹一裹:"冷么?"这时候就觉得这度假村离海太近了,一阵阵的风冷而硬,带着盐份和海腥气。
"还行。"钟乐岑把有点凉的手揣到沈固怀里,打个小呵欠,"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
"还没来……"
沈固往房间窗口看了一眼:"我倒觉得于玲未必会过来。这地方离海这么近,只要她唱唱歌,估计那家伙就会自己去找她了。"
钟乐岑仰起头仔细听听:"可是到现在也没啥动静。而且她如果在海边唱歌,这度假村里所有的人都能听见,那得有多少人过去?"
他刚说完这句话,房间里就隐约听见男人"喂"了一声,声音急切,好像迫不及待的样子,但喂了一声就没动静了。过了片刻,又是哗啦一声好像碰倒了东西,钟乐岑精神一振,紧盯着门口。可是屋里悉悉索索响了几声,又没动静了。两人等了一会,钟乐岑奇怪道:"怎么没动静了?"
沈固突然明白过来:"不好!快进去看看!人可能已经跑了!"
旅馆老板已经准备关大门睡觉了,还没反应过来,猛然蹿进来的两个人已经旋风般从他身边冲过去了。沈固一脚踹开房门,果然房间里连个鬼影都没有,窗户倒是大开着,冷风一阵阵地灌进来。沈固直接跳出了窗户,远处就是海边:"快走!"
钟乐岑跟着从窗户上爬出去,也恍然大悟:"是手机!于玲用手机把人引走的!"
海边离得不远,路却不怎么平坦,两边又没路灯,钟乐岑跌跌撞撞的差点摔一跤,只好眼前盯住了沈固,跑了片刻再一抬头,海水已经近在咫尺。今天是大潮,水位涨上来,海面上只露出一块最高的礁石。月光冷冷地照下来,洒在于玲的身上,反出一圈银亮的光边。那绝对是个美丽却又诡异的画面:于玲黑色的长发像浓密的海藻一样湿漉漉地披在身上,衬托着贝壳一样白色的肌肤,腰以下是一条金色的巨大鱼尾,每一片鳞片都闪着温润的微光。她右手撑在礁石上,左手却拿着一个手机放在唇边。估计是因为有手机的缘故,她的歌声音不大,在钟乐岑和沈固听来很轻,隐隐约约的,就像梦一般难以捕捉却又诱惑人心。
男人已经走进齐胸深的冰冷海水里,被海浪冲得站立不稳,一手却仍拿着个手机按在耳边。一个浪头过来把他掀翻了,手机大约是泡了水不再有声音,他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挣扎着浮起来游泳。沈固放开声音大喊:"回来!这边才是岸!"
于玲抬头向他们看了一眼,忽然纵身也跳入水中,直接抱住了男人,带着他往深水区游。她的动作迅速有力,长长的鱼尾一摆,就向前推进了十几米。沈固唰地拔出枪,砰地一声,于玲的尾巴在水面上一拍,映出一点血色,随即就消失了。沈固直接甩了外衣就要往水里跳,钟乐岑却扑上来死死箍住他的腰:"你干什么!"
"不能让她把人带走!"
"晚了!那人死定了。在水里你不是她的对手!"钟乐岑整个身子都拖在沙滩上,死活不让沈固下水,"鲛人的鲛字在古代用来指称鲨鱼,鲛人在水下的力量和速度等同于同样长度的鲨鱼,而且它们是用腮呼吸的!不带鱼枪和呼吸器,你本事再大也不是她的对手!"
沈固顿住,狠狠在沙滩上砸了一拳。其实于玲这一潜下去就根本找不到人了,黑色的海面无边无际,他到哪里去找?
钟乐岑爬起身来:"这事得上报。鲛人一般生活在深海,虽然也会上岸来,但主动杀人的事几乎没有。鲛人其实在某些方面还保留着动物的习性,它们杀生主要是为了猎食,再就是被侵犯了领地或者被攻击激怒。像于玲这种短时间内主动连续杀人的情况极其罕见,人类本来不是鲛人的食物,而且邱峰和这个男人都不存在侵犯她领地的可能,更不用说她是雌性,领地意识不会太强。这事太奇怪了。"
"会不会是邱峰纠缠不休,激怒了她?"
"不可能。"钟乐岑一口否决,"你知道动物的求偶方式吧?雄性展开追求,但是雌性有选择权。雄性可以想一切办法吸引注意力,但不能用强。而雌性即使不接受它的追求,也仅仅是避开,从来也不可能出现雌性因为不愿意被追求就杀掉雄性的事,当然雄性也不会去伤害雌性。这种雌雄之间相互伤害的事,只会出现在人类当中。"
沈固却另有想法:"如果邱峰是想对于玲用强呢?再说既然叫鲛人,多少也有人的习性吧?"
"那更不可能了。于玲只要躲进大海,邱峰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她?根本不必杀人。而且今天这件事,明显是于玲主动打电话,用歌声把这个男人吸引过来杀死的。至少我们刚才已经看见了,男人并没有任何纠缠或者攻击的意思,反而是于玲在我们来之后还要把人带走,说明她是有意杀人。这是非常反常的。而且仔细说起来,像于玲这样主动长时间离开海水在陆地上开店,本身就是反常的。"
"等等,既然鲛在古代指鲨鱼,难道鲨鱼不是凶残的动物?"
"你这话说得不对。动物其实真没有什么凶残不凶残之分,鲨鱼攻击人类的动机与其他动物完全相同,一是觅食,一是维护领地,除此之外它也不会随便攻击人类。而且鲛人在书籍里的记载也基本上没有凶残这一条。鲛人在生育时需要上岸来,它们如果在人家里借宿,还会用鲛绡或鲛泪珠来报答主人,从来没有听说会杀主人家人的。"
沈固皱皱眉:"那于玲为什么杀人?你上次说古籍里对鲛人的记载很少,肯定并不完整,可能鲛人还有别的习性你并不知道。"
钟乐岑抿着嘴思索,沈固眯着眼睛最后往海面上看了一眼,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看!"
钟乐岑抬头看去,水面上漂起一个东西,被海浪渐渐推送到岸边――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尸体。沈固挽起裤腿涉入冰冷的海水中把尸体拖了上来。这次的尸体不像邱峰那么表情平静,而完全是溺水而亡的样子,脸上还凝固着恐惧和绝望的神情。沈固心情沉重地看着,钟乐岑却忽然咦了一声:"三魂七魄呢?"
沈固没明白他的意思:"人不是死了么?"
"人死后尸体未冷,魂魄是不会马上离开的。可是这人的三魂七魄全部不见,这――像是被人收走了!"
"是于玲吗?"
"鲛人也会收魂?而且她要魂魄干什么?"
"是啊……她要魂魄干什么?难道说,鲛人真的有我们不知道的习性?"
115
115、鲛人之子
"鲛人?"东方辰蹙着眉摇了摇头,"这种精怪是没有灵魂的,我看不见,所以除了书籍里记载的,也不知道什么。"
"没有灵魂?"小黑子忍不住插嘴,"难道就像童话里说的那样,死后就会化成海中的泡沫?"
东方辰来了滨海这些天,总算适应了这条栏杆开口说话的情况,虽然还是免不了被吓一跳,但已经能很好地掩饰:"童话虽然是童话,却也说中了一部分事实。鲛人的足迹听说是遍及四大洋,所以安徒生也许见过。"
沈固有些失望。钟乐岑却皱起了眉:"没有灵魂?既然没有灵魂,于玲要那个男人的灵魂做什么?"
东方辰淡淡地说:"死于水中的鬼魂可能滞留于水不上岸来。"
钟乐岑摇头:"不。是鬼魂自然离体还是被人收走,这我还能分得出来。"
东方辰把头转向钟乐岑。虽然她戴着墨镜,但钟乐岑还是感觉到了她审视的目光:"怎么了?我有什么问题吗?"
东方辰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在我来之前,爷爷告诉我,你是个没有灵力的人。"
沈固立刻警惕起来:"那又怎么样?"
"可是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却并不是毫无灵力。"
钟乐岑镇定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奇怪。所谓没有灵力,是因为我们钟家的子弟天生都有灵力,天赋浅薄,就算是没有灵力了,并不是说我确实就跟普通人一样毫无灵力。第二,我身上有钟家的东西,比如说阳燧镜。我没灵力,东西也有灵力,你看见有什么稀奇。"
东方辰微微摇摇头,若有所思:"不。你的灵力,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
沈固和钟乐岑对看一眼,都没说话。屋子里有片刻陷入沉寂,小黑子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打破了沉默。
"哦,好,我知道了,谢谢啦,下次请你喝酒。"小黑子挂了电话,转向沈固,"沈哥,河岸上那个死者的身份出来了,是外地人,叫路谨,一个星期前到的滨海,说是来旅游的,住在青年旅馆。"
"路谨?"东方辰偏了偏头,"不会是那个路谨吧?"
"哪个路谨?"
"天师协会下属的游猎者。"
"什么叫游猎者?"
钟乐岑解释:"就是类似于赏金猎人的自由职业天师,哪里有任务他们就去接,没有任务的时候随便在哪里都可以。"
"路谨的年龄、相貌、身高?"
东方辰轻轻笑了一声:"这些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知道他的前世魂是个游方郎中。"
"我去查。"钟乐岑熟练地上网输入一个地址,片刻后路谨的资料跳了出来,沈固呼了口气:"就是他。"死者正是路谨。
"路谨的能力在游猎者里算是比较不错的。"东方辰回忆着,"睚眦……上古龙之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上古灵力。"
"黑子,合成画像出来了没有?"
"已经出来了。不过……那两个小日本实在没什么特点,扔进人堆肯定挑不出来,就算看了画像也未必记得住啊。"
沈固略有些烦躁地轻轻敲了敲桌子。土御门家这两个人毫无线索,于玲又潜进了大海,两件案子一下好像都没了头绪。
"还有被于玲淹死的那个男人叫王涛,是一家丝绸出口企业的销售经理,有个未婚妻叫周碧,住在鞍山路,两人已经订在五一结婚。但是从王涛的手机通话纪录来看,二月份开始他就频繁跟于玲那个号码联络,有不少短信。"
"这样,黑子你马上去青年旅社,把路谨的行李拿过来,当着东方小姐的面检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乐岑你跟我去周碧家。"
周碧是一所会计师事务所的得力干将,头发削得短短的,戴着银丝眼镜,一副精明干练女强人的形象,脸上的线条也免不了锋利僵硬些。她对王涛和于玲的联系完全不知情,甚至当沈固问她是否知道王涛的行踪时,她也只是耸了耸肩:"他有他的工作,我一般不干涉,也不过问。"
沈固无语地看了看她,心想感情这么淡漠居然也结婚:"我们有个不太好的消息通知你,王涛先生死了。"
周碧愣了一下:"死了?"
"是的。他被发现淹死在沙子口海边。"
周碧眉头一皱:"他跟我说这几天要出差,怎么会死在沙子口?"这个时候,她表现出来的居然不是悲伤,而是有些被欺骗的恼怒。
"目前情况还不清楚,所以我们来找你,希望能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
周碧仿佛到这时候才意识到王涛是死了,再也回不来看不见了,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点悲哀:"让我配合什么呢?我的工作挺忙的,他也是,一般我们周末会约好见面,平常时间都是各忙各的。"
沈固略一踌躇,决定还是开门见山,毕竟看周碧和王涛这样子,估计也没有什么深厚感情:"你知道他和一个叫于玲的女人经常联系吗?"
"于玲?"周碧想了一下,"哦,那个做婚纱的?"
"你知道吗?"沈固看她的样子并不像有意外。
"怎么?难道是于玲杀了他?"
"不。我们只是在他的手机费用清单里发现他和这个女人联系密切。这么说,你知道这事?"
"知道。"周碧微微冷笑了一下,"于玲长得漂亮,男人嘛,哪有猫不吃腥的?不过于玲是个外地人,除了那个小店什么也没有,王涛也不会跟她结婚。而且我们现在还没摆酒领证,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如果结婚之后他敢再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钟乐岑忽然说:"这么说,王涛先生确实对于玲有追求的意思了?"
周碧无所谓地说:"估计肯定是有吧?请吃饭,发暧昧短信,送花,少不了就是这些。王涛是跑生意的人,这些手段还是会的。"
沈固和钟乐岑面面相觑,都有些无语。这可算怎么回事呢?要结婚的人了,就是这样的?
"那么您是默认这样的事吗?"
周碧耸耸肩:"现在的男人还不都是这样?今年情人节他给我发短信,同样的短信他也发给于玲了,还当我不知道。其实我早翻过他手机了。"
钟乐岑心里一动:"那条短信是什么内容,您还保存着吗?"
"早删了。也就还记得一句什么'你我的灵魂交融'还是什么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本诗集上抄下来的。如果你们是要问他和于玲的事,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从周碧家走出来,钟乐岑忍不住说:"这样他们还结什么婚啊!"
"那谁知道呢。现在这些人……"
"我发现两个死者之间可能有一点联系。"
"两个死者?你说王涛和路谨?"
"不是。我说王涛和邱峰。"
"不都是被于玲杀的么?"
"不光是这个。我说的联系是――他们都向于玲提到过灵魂。"
沈固立刻想起来:"没错。萧楠说邱峰曾经写过情书,说什么'把灵魂献给你';现在王涛发的短信里又说什么灵魂交融……你的意思是说,于玲确实是在收集他们的灵魂?"
"按近月薛明她们的说法,于悦怀孕应该是去年夏天。"
沈固回想了一下:"对。"
"但是鲛人的孕期是六个月,我们看见她的时候她早该生完了。"
"唔?"沈固拧起眉,"这说明什么?说明孩子不是周志的?"
"不。我是想说,也许六个月的孕期指的是鲛人与鲛人结合的胎儿,而人的胎儿孕育期是九个月或者更长一点。"
"人与鲛人的孩子……所以孕期会长?"
"不光是这个,主要是从来没听说过人和鲛人也能结合生子,所以……"
"有什么问题吗?鲛人,好歹也沾个人字吧?不能有孩子吗?"
"不是啊!"钟乐岑头疼地揉揉眉心,"你想过没有?人是有灵魂的,而鲛人没有灵魂,那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沈固立刻就想到了:"那么于玲杀人是为了于悦的孩子?"
"我有一个想法。"
沈固轻轻回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有想法就赶紧说啊!"
钟乐岑摸着被打的地方白他一眼:"我想,安徒生的童话里说,小人鱼的姐姐们让她用一把刀杀死王子,说让血流到她的腿上,就可以使她的双腿恢复成为鱼尾回到大海。"
沈固打小没看过童话,勉强知道《海的女儿》大体是个什么意思,细节问题却一点也不了解:"嗯,这里头有什么不对?"
"你看于玲的腿需要人血才能再变回鱼尾么?"
"当然不需要。"
"那么小人鱼为什么要杀死王子才能回到大海呢?"
沈固没话可说。这是童话吧?不过他马上想起钟乐岑曾经从一个只有一句话的神话故事里找到杀死混沌的方法,马上也开始思考:"可能她要的不是血,而是王子的灵魂。但是人鱼没有灵魂,她要灵魂是为了――孩子?"
"如果小人鱼怀了王子的孩子呢?"
沈固明白他的意思了:"就像于悦怀了周志的孩子一样?是孩子需要灵魂吗?"
"我说过的,鲛人还保持着一些动物的习性。上次我说动物不会有雌雄之间的相互伤害,但我忘记了,蜘蛛、螳螂这些昆虫,保持着雌性吃掉雄性的繁殖习惯。"
沈固被吓了一跳:"你的意思是鲛人的繁殖也要牺牲雄性?不对吧,我记得童话里说小人鱼好像有父亲的。"
"也许鲛人之间的繁殖不需要,而且鲛人本来也不需要灵魂。但是人类需要,如果没有灵魂,人类只是一具躯壳。"
"哦――所以于玲选择邱峰和王涛下手,因为他们向她献过殷勤,在她眼里看来,他们就算她的雄性?"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刚才说,他们都曾对于玲提到过灵魂。"
"哦!"这下沈固彻底明白了,"因为他们都说过愿意把灵魂给于玲之类的话,所以于玲选择了收集他们的灵魂?"
"对的。在自然界里,没有雄兽会虚假地对雌兽献殷勤,所以于玲不会认为邱峰和王涛都只是虚情假意,她会认为他们说的就是真心话。"
"或者不如说,他们是咎由自取。"沈固补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出口的话就要负责。"
"是啊。其实人鱼的歌声也是如此,愿者上钩吧。"
沈固敲了敲方向盘:"虽然是愿者上钩,但杀人也是罪。"
"它们是鲛人,没有人类的法律观念。"
"但是也不能这样任由于玲杀人。"
钟乐岑叹了口气:"我想回去查查资料。问题是现在不知道于悦的孩子究竟出了什么事会需要人的灵魂。如果能知道,能解决,我想于玲也就不会再杀人了。"
"那个天师协会能跟鲛人联系上吗?"
"鲛人与人类没有建立什么联系。海族都是这样的,它们不喜欢陆地,更不喜欢跟外族有太大关系。能见到海族一般来说只有一个机会,就是海市。"
"海市?海市蜃楼?"
"海市和蜃楼其实是两个概念。海市是海族开设的集市,只有在海市上,它们才愿意与外族通过交易来建立一点联系。而蜃楼指的是蜃制造出来的幻象,并非实际存在的。只是很少有人能知道进入海市的方法,他们往往有幸看见却无缘参与,久而久之就会认为海市也是一种幻象,才会与蜃楼混为一谈。"
沈固有点好奇:"怎么才能进入海市?"
"哦,那需要海族人给的信物。信物上会沾染着海族的气息,只有这样才能被海市所接受,否则就只有可望而不可即了。"
两人这边说着话,沈固的手机又响了,是小黑子:"沈哥,你们在哪?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在路谨的东西里找到一点线索,你回来看看?"
路谨是游猎者。游猎者一般是天赋并不太高不被天师协会所看重的,所以他们从天师协会一般接不到太多任务,必须自己谋生。一般的游猎者都有自己的工作,天师可能只是副职,但路谨是职业游猎者,这是他的主要工作。因为所有天师的行为都要按时向天师协会报备,所以在他的手提电脑里存储着他接的所有工作的内容。小黑子查到了最新的一条,是因为某个公司要在某地建一个度假村,建起来之后却屡出事故,请他去清理一下。路谨去了之后发现那里竟盘踞了一只九头鸟。他灭掉了九头鸟,并且一路追查九头鸟的来历,就这样追到了滨海。记录里提到了金玉大厦当年的变故,并且提到――
"白虎玉?"钟乐岑瞪大了眼睛,"白虎玉怎么会在玉器市场上出现?"
"是这么说的。"小黑子指点着电脑屏幕上的字,"路谨在文化街上看见这东西被人买走了,他其实没看出来是穷奇,但觉得这玉上有不祥之气,所以注意上了。就写到这儿。话说他既然是注意白虎玉,为什么最后会死在睚眦手里?"
钟乐岑想的是另一回事:"白虎玉不是在那个韩国人金光洙手里吗?我明明告诉过他一定要好好镇着,他怎么能拿出来卖?"
沈固想的还跟他不同:"买走那块玉的是什么人?想死了是吗?黑子,你马上去查,那块玉到底卖给谁了?"
钟乐岑也跳起来:"我去问问金光洙,他怎么回事啊!"
"不用问了。"小黑子挠挠头,"我已经查过了,金光洙生意差了,这次金融风暴对他影响很大,他已经回国了,估计把在中国的东西都处理了。那块玉他当时花了挺多钱买来的,估计是舍不得把这钱废了就又卖了。"
"那就去文化街,赶紧把玉的下落打听出来。这个我和乐岑去吧,黑子你再好好搜搜,看有没有睚眦那块青龙玉的线索。"
116
116、第三个人
文化街上鱼龙混杂,沈固和钟乐岑找到那家店,老板却瞪着眼说瞎话,说根本就没卖过这么块玉。沈固怀疑那玉就不是合法渠道进到他手里的,所以才这么遮掩。直到沈固失去了耐心,把警官证拍在他桌上问他是不是想进局子呆两天,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这块玉可能是卖给他的人偷来的,前两天卖给了一个富商,说是去送礼的,但那富商姓甚名谁,他就不知道了。
"警官,我真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多看,少问,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能出大钱的都不好惹,我们拿钱就行了,还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
钟乐岑一直站在一边,这时候才开口:"老板,那块玉送来的时候,有没有装一个座子?"
"有。"老板一看他们不追究玉的来路,马上知无不言,"有一个木座子。那可是有年头的桃木了,我看搭得挺合适,就没动,直接卖出去了。"
走出玉器店,钟乐岑稍微松口气:"只要那座子还在,穷奇就不敢出来,时间还有,我们慢慢再查。"
沈固回头看一眼店门:"偷来的东西都敢收,我刚才真想直接把他拘了。"
钟乐岑叹口气:"古玩玉器行里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这块玉本来是有主的,那些没主的东西呢?比如说,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那其实也是偷,只不过是偷死人的。如今有年头的古玉只有人买,少有人卖,你只要看见市场上有,十之八九就是偷挖出来的,除非真是国家级文物,否则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两人说着话,从文化街走出来。钟乐岑伸个懒腰:"我得去诊所看看,两天没过去了,幸亏这几天没什么事。"
沈固看看表已经下午两点多钟了,于是方向盘一转:"我送你过去。"
诊所里这时候没客人,小来正在擦地板,看见他们赶紧先拿绣了静符的帘子挂上:"乐岑哥,沈大哥。"
"今天有事吗?"钟乐岑跑过去挨个抚摸一下寄养在这里的猫猫狗狗们。
"没什么事。有几个客人打电话来说狗狗消化不良,我说让他们先观察一下,如果明天还不好就上门去看。今天只有一个客人带着狗过来,说狗在家里焦躁不安直打哆嗦,怕是生病了。但我检查了一下,什么毛病也没有,而且在咱们这里也不焦躁,很正常的样子。那个客户非不听,说我没本事,一定让我开药。我就给开了点消食片,然后跟她说如果狗回家还这样子,就打电话来,你给它看。"
"一切正常?体温什么的都没问题?"
"没问题。"小来很肯定,"而且她说狗在家里会突然焦躁打哆嗦,在咱们诊所观察了一上午,啥事没有。"
"那可能是环境问题,也许她家里有什么新添置的东西或者附近有什么新的噪声引起狗的焦躁。这样,一会儿我给她打个电话,要是还不行,明天我就去――"钟乐岑一句话还没说完,沈固口袋里的手机就又展开了追命连环CALL,沈固瞥一眼,"韩近月?"
"沈大哥!小康失踪了!"
沈固眉头一皱:"你别哭,慢慢说,怎么回事?"
韩近月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着,沈固好歹从她支离破碎的语言里组织起了事情的真相。昨天晚上小康和一个同事请客户吃饭,大约九点钟饭局散了,他们先送客户回宾馆,然后各自回家。结果小康这一夜都没回来。韩近月等他等到凌晨两点,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然而电话已经关机。韩近月开始以为他们去了什么声色场所,恨得牙痒准备第二天一早就杀到他公司去找他算帐,结果去了才知道他们当晚是各自回家的。韩近月到处去找,把可能联系的那些同学朋友的电话全打了一遍,都没有人看见过小康。现在她想报警,可是失踪时间还没到24小时,警察局劝她回家去再等等,但她是一分钟也等不了了。
"手机关机?"
"嗯。"韩近月哭得稀里哗啦,"小康的手机从来不关。因为他是技术部的,随时都可能被客户提一些技术问题或者去现场服务,所以公司要求技术部所有人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我认识他这么久,就从来没有关机打不通的时候。他肯定是出事了,肯定是的!"
"你先别着急,那天跟小康一块陪客户的同事呢?你先找着他,我马上过去。"
跟小康一起的那小伙子叫吴成,很年轻,刚刚出来工作,被派到小康手下当助手,看见警察,颇有几分紧张:"当时我们把客户送到宾馆,康经理就说让我自己打车回家。正好有一辆空车,康经理让我先上,说他家离得近。然后我就上车走了,直到今天早上康经理没到公司来上班,我才知道他没回家。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钟乐岑温声说:"你别紧张,好好想想,当时康经理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或者说起过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小吴拼命地想:"没有啊。康经理说他要回家的,而且也没什么反常。"
韩近月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眼巴巴地看着沈固。沈固想了想,打个电话给小黑子:"黑子,去联通查查小康这个电话号码最后的通话是什么时候,哪个号码打来的。"
小黑子查这些效率极高:"沈哥,查着了,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是昨天晚上九点零三分。电话号码是:137********。"
沈固眉头一皱,觉得这电话号码有些熟悉。韩近月喃喃说:"这电话号码挺熟的,是谁的啊?"
小吴小声说:"恐怕不是公司人的。公司大部分都是130和139的……"
沈固把这号码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突然想了起来:"这是于玲的电话号码吧!"上次查这个号码的时候他有印象。
韩近月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的电话簿上翻了一遍:"对,这是于玲的电话!"
沈固和钟乐岑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问:"前几天愚人节那个短信内容是什么?"
韩近月啊了一声:"难道于玲是因为这个……啊对!小康电话簿里有她的号码,肯定当时短信也给她发过去了。不过,不是说她的号码已经停机了吗?"
沈固无暇再跟她多解释什么,立刻命令小黑子:"黑子,马上调人到海边去搜索。小吴,你们那客户住的宾馆是哪一个?"
"海信酒店。"
"到湛山一带的海边――",沈固略一思忖,加了一句,"尤其是太平角!"
韩近月急得直叫:"沈大哥,小康怎么了?会出什么事?"
"你呆在这里,我们去找,有消息通知你。"沈固抛下一句,就和钟乐岑直奔海边。
从湛山到太平角一带,海边全是礁石,沙滩很少,搜索起来也就更困难。而且这一带不像栈桥那边每天都有不少游客,夜里更没个人,想找目击者也不可能。小黑子领了四个人拉网式搜索,一块礁石一块礁石地找。沈固目测一下周围环境:"到那边去细查一下。这边路太陡,如果小康是被于玲的歌声吸引了,也得走个比较平坦的地方才好到海边。如果路太陡,他摔上一跤,手机肯定掉了,歌声也就不起作用了。"
钟乐岑不等他说完就朝着他指的方向跑了过去。这时候潮水正在往上涨,几个人争分夺秒,每一块石头缝里他们都要看。沈固算了一下,昨天半夜两点钟正是潮落到底的时候,这么算的话,现在时候潮水已经从午后最低潮上涨一个小时了,有可能已经淹没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果然几个人一直随着潮水一直从海里退到了岸上,也没找到什么东西。沈固站在沙滩上,遥望着茫茫的海面,真是心急如焚。他就怕这时候小康可能早就淹死在海里了,几天甚至几小时以后,水面上就会浮起他的尸体来。
这里附近就是养殖海参和鲍鱼的养殖池,已经有人被他们翻翻找找的动作吸引过来,只是看见他们并没有进养殖区,身上又穿着警服,才没敢过来。这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心凑过来:"哎,警察同志,你们在干吗?"
沈固问他:"你们晚上也在这附近看池子吗?"
"是啊。白天黑夜都得看着呢。这涨潮退潮都得当心,还怕有人来搞破坏。不过――"那人有些得意,"我们有时候也还能救人呢?也不知道怎么的,现在这些小年轻,动不动就跑来跳海什么的,我们有时候一个月能遇上两拨。昨天晚上还救了一个呢。"
沈固精神一振:"是个什么人?是不是一个年轻男人?"
"对啊!你们怎么知道的?就是个小年轻,也不知道为了啥事就往海里边跳!我们半夜起来投饵料的时候才看见的。因为天太黑了又没个月亮啥的,我们发现的时候恐怕已经淹了半天了。我们弄了条小船过去把人捞起来,开始还以为死了呢,做了一通抢救之后发现还有气,可是昏迷不醒,后来就让派出所给送到医院去了。也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
"是哪个医院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不管这个,是派出所的人送过去的。"
太平角派出所一听有人来找这个投海的人,好像烫手的山芋终于可以送出去了,赶紧就带他们往医院走:"这人到现在都还没醒,医院说大脑缺氧时候太久,可能出现坏死,要是醒不过来,恐怕就成植物人了!他身上什么证件也没有,我们现在还在查他的身份呢。那治疗费用现在也是医院暂时先垫付的……"
"我知道了。他的家人会付医药费的。"沈固扔下一句话安了派出所的心,然后一头扎进了病房。
果然是小康,表情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旁边的仪器上拉出他的心电图,上下起伏的绿色线条缓缓向前伸展着。医生站在病床旁边解释:"患者送来的时候心跳和呼吸还正常,但是昏迷不醒,我们估计是在水下缺氧时间太久造成了大脑坏死,如果一直醒不过来,恐怕就是植物人了。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固点头表示明白,示意小黑子把其他人都请出去,然后问钟乐岑:"怎么样?"
钟乐岑脸色沉重:"他的三魂七魄已经被收走了一大半,如果当时那些渔民没有发现他,他就会被淹死在水里。但现在虽然活着,其实就是一具躯壳,剩下的一点魂魄支持不住,过不了多久就会需要呼吸机什么的来维持,最后……"
沈固用力在铁床上砸了一拳:"又晚了!"
钟乐岑低着头在思索,半天忽然说:"你记得邱峰的尸体突然腐烂的事吗?"
"怎么?"沈固觉得他话里有话,转头看他。
"当时你说柳五检验他是刚刚淹死几个小时,但是后来他却很快就腐烂了?"
"对。柳五说从他手表进水情况来看,已经在水里淹了好几天,可是尸体很新鲜,像是新死不久的样子。"
"你知道这可能是什么原因吗?"
"什么原因?"
"说明他已经在水下呆了好几天。"
"可是尸体一点也没有泡了很多天的样子。"
"如果不是已经泡了很多天,怎么会腐烂得那么快?"
"但是柳五当时检验他确实死了只有几个小时。"
"那也没错。"
"这是什么意思?"沈固有点糊涂,但隐隐的,他也从钟乐岑的话里琢磨出来一点东西,这――可能跟小康是死是活有关。
"我想,可能邱峰的三魂七魄是一点点被人从他身体里抽离的。只要三魂七魄没有完全抽离,他就还算活着。可是他其实在下水之后十几分钟就淹死了,所以他看起来好像才死了几个小时,其实身体已经死掉好几天了。"
沈固有点搅不清这里头的门道:"既然已经死了,怎么还算活着?"
钟乐岑沉吟一下:"比如说你上次被年兽摄走魂魄的时候吧。如果当时我没有用保生符护住你的身体,你就会像普通――普通尸体一样坏掉。如果你的魂魄最后没有回来,那么你的身体在揭下保生符之后就会迅速坏掉,因为虽然保生符让你的身体保持完好,但你其实已经……"
"明白了。"沈固也沉吟一下,"但是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为什么邱峰的三魂七魄是被一点点抽离的?而后面两个人都不是这样。小康现在还保有一点魂魄估计是因为那些渔民发现得早惊扰了于玲,但是王涛却是一下子就被抽走了全部魂魄。为什么?"
沈固迅速思考着:"王涛被淹死的时候,是在我们眼前,可能就是我们打扰到了于玲……这样说来,三个人的情况之所以不同,就是因为后面两个人投海的时候都受到了干扰,而邱峰,估计没有。"
"对。"钟乐岑轻轻用手指敲着床头,"假设说于玲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一点点抽离邱峰的魂魄……为什么要一点点抽?"
沈固脑子一转,冒出一个让自己后背都略微凉了一下的念头:"因为要新鲜的?"
钟乐岑也觉得背后一阵发毛:"就像蜘蛛吃昆虫一样,先注入毒液让昆虫不死不活,然后慢慢地……"说到这里,他有点作呕,说不下去了。
"现在我们明白这个问题了,但是这和小康……还有关系吗?"找不到于玲,小康也是死定了。
"我的意思是说,小康的魂魄有可能现在还保存在于玲手里。"
"怎么说?"
"我们假设说,于玲收集人的魂魄是为了于悦的孩子,但是从她一点点抽走邱峰的魂魄来看,至少于悦的孩子一天之内并不需要一整个人的魂魄,而是每天需要一点。"
沈固立刻就明白了:"于玲一下子抽走了王涛全部的魂魄,那就不是一两天能用完的――但是,王涛死了才几天,她为什么又急着对小康下手?这不说明她又需要魂魄了吗?"
"不。你忘记那天你打了她一枪吗?也许她是因为有伤,短期内不能再上岸来搜寻新的目标――鲛人的两条腿是鱼尾所化,在陆地上行走其实并不方便,而且长期离开海水也会让它们不舒服――所以才赶紧对小康下手,好储存一点……从王涛的事上看,她有能力把人的魂魄几分钟就全部收走,但小康却还保留了一点魂魄,是否说明她并不着急把魂魄全部取走,而是想留着慢慢地……要找到一个目标也不容易。她在台东开店,每天能接触到很多人,但她并不是人人都杀,从邱峰这几个目标的情况来看,只要没有对她表示出有追求意思的,她都不会下手。薛明不是跟她接触得更早吗?可是她和她丈夫都很安全。而且死者只有男性,没有女性。所以,并不是有很多目标可以随意选择的。那么她可能是想抓紧时间多收集一点,以便自己在养伤时期内保证于悦有魂魄可用。"
"也就是说,王涛的魂魄也许现在还没消耗完,那么小康的魂魄可能暂时还没消耗掉?"
"很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还有机会向她要回来。"
"要回来?她会还吗?"
"小康的事情跟王涛和邱峰不一样。我以前说过,鲛人还保留着动物的习性,雄性追求雌性,那就是追求,无所谓欺骗,更没有开玩笑这种说法。她收到了小康的短信,就认为小康也是愿意把灵魂给她的,如果我们能对她解释清楚这并非出于小康的自愿,也许她会还回来。"
沈固觉得这话也有点玄:"但是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她吧?"
"也许有个地方能找到她,或者至少打听到她的消息。"
沈固脑海里灵光一闪:"你是说――海市?"
117
117、海市
"乐岑,干什么呢?"沈固从照相馆一回来,就看见钟乐岑趴在桌子上精雕细刻着什么东西。
"避水灯。"钟乐岑端详一下手里那个木头灯台,用小刀又在什么地方削了一块去,"上一世还是沈墨白的时候做过,现在方法倒还记得,可不知做出来管不管用。照片都洗好了?"
"全部洗出来了。周志从出生到二十五岁所有的照片都洗了一份。"沈固脱下外衣把厚厚一大叠东西放到桌上,"做这个,海市里用?"
"进海市倒用不着,有薛明那串项链呢。但我怕万一谈不拢于玲翻了脸,在海里我们要吃大亏。如果这个东西能用,就不怕了。就是不知――现在做出来究竟好不好用。"
沈固接过那个圆圆小碗儿一样的木头东西:"这个就是避水灯?总该有灯油和灯芯吧?"
钟乐岑摇摇头:"避水灯不用灯油,它点的是人的鲜血。"
沈固一愣:"人血?"
"嗯。"钟乐岑看着小碗儿发呆。沈固忽然觉得心里不大自在:"上一世用过?"
"嗯,用过。"
"为了罗靖?"
"嗯。啊?"钟乐岑猛然觉得闻到一股酸味儿,赶紧打起精神,"都是以前的事了,不过我现在没什么灵力,怕不好用。"
沈固也觉得自己这醋意来得有点莫明其妙,赶紧也把话头撇开:"薛明那串项链能让我们进海市?"
"那是于悦送她的。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于悦开始不同意给她做婚纱,后来看见她丈夫就同意了。于悦是在为自己做婚纱,她是看见了薛明和她丈夫的感情,才肯给她也做婚纱的。所以这串项链可以拿来做为海族的信物,虽然本来不是给咱们的,但是靠它进入海市还是可以的。"
"但是海市就一定能找到于玲?咱们时间不多了。"
"试试吧,如果海市也不能,那咱们就没办法了。"
沈固迟疑一下,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其实我本来想用薛明的丈夫把于玲引出来的。"
"那太危险了。万一我们失误一下,又会害一个人。而且――"钟乐岑有些怅然,"我不想让于玲对人类的爱情再失望一次。"
沈固抱抱他:"你说得对。不过,我说,海市真会这么凑巧就在滨海附近出现?从前好像也没人见过吧。"
"海市在哪里出现是随意的,不过,山东这边也许是因为洋流和气候的关系,比较容易出现海市。以前蓬莱那边就多次出现过,不过这次能在滨海近海出现,倒真是咱们运气好了。本来我还想咱们得赶到蓬莱去,或者弄条船出渤海湾呢。这些天反常的大雾,估计是没错的。"
"可是于玲会把小康的魂魄给咱们吗?如果于悦要用,我觉得她不一定愿意给。"
"那得知道于悦为什么需要魂魄。如果我能帮她,于玲也许就会把魂魄给咱们。否则,我们就得拿别的东西去换。"
"拿什么东西换?你让黑子带着东方辰这两天到处跑,是不是就为的找东西?"
"其实是收集魂魄。"
"收集魂魄?"沈固真的吃了一惊,"收集什么魂魄?"
"别担心,不是像于玲一样掠夺生魂。我跟你说过的,有些人死后魂魄就会散掉,不再转世。这些魂魄即使不收集也是没用的。我让黑子带东方小姐去各大医院看看,如果有死后魂魄消散的不能转生的,就把这种魂魄收起来。虽然不如从同一个人体内抽离的生魂好,但这个也能用。如果于玲不答应,我们可以试着用这个换换。"
"好大的雾……"沈固站在小青岛灯塔脚下,望着海上。
雾确实很大,早春时节滨海经常有雾,但快到中午还这么浓,就有些不常见了。
"这说明海市就要开了。"
"肯定吗?"沈固回头看着他,"我们没时间了。"
"肯定。"钟乐岑看着手里的珍珠,"这上面起潮了。"
沈固凑过去看。珍珠是从薛明的珍珠项链上取下来的,一共两颗,是黑珍珠,有黄豆大小,滴溜滚圆。这时候它们躺在钟乐岑手心里,表面泛起一层湿润的柔光,像是刚被水洗过。
他们说话的时候,雾气已经更大,眼看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到十二点正了,雾气却不散反浓,海边的几幢高楼下半截已经被雾掩没,只露出上面一点,时隐时现,确实有海市蜃楼的感觉。
"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小黑子租了一条小汽船在海岸边上等着接应。钟乐岑再次叮嘱他:"千万不要贸然进去,否则海市受到惊动可能马上消失,我们就回不来了。"
小黑子指天誓日:"我明白!一定不乱动!不见到你们的信号,我绝对不动!"
海上的雾更大,浓到好像在眼前立了一堵墙,小黑子看着沈固和钟乐岑上了另一条汽船,却不开发动机,反而划起两支桨,在平静的海面上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没有十几米,就看不见了。
小青岛是不允许游客随便进入的,所以现在海滩上就剩下这一条小船,四周静悄悄的。小黑子转悠了两圈就有些耐不住了,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向坐在船头上的东方辰说:"这个海市,真的靠谱吗?"
东方辰正在倾听海涛声,又被他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仰,船也晃动了一下。小黑子赶紧一把拉住她:"你小心点,别掉海里去!"
他的手心很热,一拉住东方辰的手就吓了一跳:"你手怎么这么冰凉?你冷吗?穿得少了?"
东方辰下巴缩在兔毛围巾里摇了摇头。她一年到头手脚都是冰凉的,中医上认为这是血脉不通。她自己也不在意――血脉通?血脉通则阳气盛,阳气盛了,她怎么能看见鬼呢?
"我一直都这样。"
"那是血脉不通,你心脏不大好吧?心脏弱的人手脚就容易凉。你应该吃点中药好好调养调养。"小黑子天生的热心肠又开始发挥作用,也不管东方辰听不听,巴拉巴拉就说了一堆。
东方辰抽了一下手,没抽回来,也就没再动。这个栏杆的手倒是非常暖和,阳气是极盛的,半点阴气都没有。可惜这样的阳气,她是看不见的。
沈固和钟乐岑的小船慢慢地向前划着,四面的雾浓得化不开,像是无数的丝絮包裹着他们,隔绝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只有桨片入水轻轻的声音。渐渐的,前面的雾气似乎淡了点,沈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忽然停下了桨:"乐岑,看!"
钟乐岑抬头看去,雾气尽头隐约出现了一个码头,许多只船停在那里,可是这些船没有一艘是沈固看见过的式样。船只有大有小,有的高达三层,扯着雪白晃眼的帆;有的仅容一人,船身上却到处装饰着螺钿和宝石,甚至有的船看起来就像一辆没安轮子的马车,只是车前面驾的不是马,而是几头海豹,正在水里不耐烦地翻上翻下。
沈固看看自己坐的小汽船,如果不是这条船,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进了童话世界或者干脆就是在做梦。码头那长长的石阶是珊瑚做的,边角上生长着海葵,水面以下有小鱼小虾在珊瑚丛里穿梭。码头上人来人往,在淡淡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犹如仙人一般。沈固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句"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虽然这里不是山,也没有什么亭台楼阁,其中穿行的人也不是什么仙子――刚才走过去的那个,身体后面拖的是一条蛇尾,而它旁边的那个,则生了一对透明的翅膀……
"我们下船吧。"钟乐岑深吸口气,"珍珠要收好,一旦失去了,我们脚下就会是无尽的海水。"
沈固轻轻抢一步走在他前面。脚下的珊瑚阶有些滑,但走上码头之后,脚下的地面反而看不清了,只是脚落下去的时候有种踩入水中的感觉。对那些海族来说也许这感觉很惬意,但对沈固来说,这只是提醒他现在身在海中十分危险而已。
"我们现在干什么?"沈固问。
到处都是相貌奇异的"人",和他们摆设出来的奇怪的物品。什么直径有三厘米的大珍珠,鹌鹑蛋大小的各色宝石,印着奇怪图案的金币,有彩虹般颜色的贝壳,如同水一般滑的织物,还有些沈固压根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到处都闪耀着珠光宝气。沈固拉着钟乐岑在"人"群里走,不时有"人"对他们吆喝着推销货物,丑的太丑,美的又太美,反正,一看就知道都不是人。
"这么多人,到哪儿去找?"沈固的眼力再好,在这些影影绰绰的"人"当中也很难找出于玲来。海族中有许多容貌极其的美丽,跟他们比起来,于玲倒也不算什么了。
"我们也把摊子摆起来。"
"我们?"沈固诧异,"我们卖什么?"
"周志的照片啊。"钟乐岑快手快脚地挤进两个摊位中间,迅速把背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块黑色的绒布,一米长两米宽,绒布上密密麻麻全缀着周志的照片,从小时候光着屁股的百岁照,一直到二十五岁去世之前的生日照。钟乐岑还在绒布边上缀了一圈彩色小灯泡,现在通上十几节1号电池,倒也显得十分绚丽,虽然远不如旁边摊子上的珍珠宝石值钱,但论起光亮度来却更胜一筹。
"海族喜欢闪光的东西。"钟乐岑用手肘推推沈固,"帮忙啊,把摊子挂高一点。"
海族果然是喜欢闪光的东西,这边摊子还没摆好呢,已经有几个"人"被吸引过来了。这几个看着都挺像人,至少腰以下是一双腿而不是什么蛇尾或鱼尾,但长发里露出来的耳朵却是扇形的,耳根下面还有类似腮孔的东西。只是人家看的不是照片,而是灯泡。
沈固无语地看了钟乐岑一眼,钟乐岑却笑眯眯地向它们解释,他们卖的是照片而不是灯泡,照片上的人叫周志,而且在人家还没表示要货之前就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每张照片,无论大小,卖价一致,全部是三盎司纯金。
三盎司纯金?沈固彻底地无语了。三盎司啊,纯金啊!钟乐岑这是――拿着一张照片抢钱么?何况人家感兴趣的还不是那照片,是灯泡啊!看左右两边的摊主看他们的,那不就是人类看精神病患者的眼神么?
"你这是――"想也知道钟乐岑肯定不是失心疯,绝对是有目的的,只是,究竟是什么意思?
钟乐岑嗤地笑了一声:"怎么?当神经病的感觉不错吧?"
沈固哭笑不得:"你到底是想干吗?"
"当然是找于悦了。海市的规模,小一点的几百上千人,大的甚至上万人都有,别说于悦未必会来,就是来了,咱们到哪去找她?所以我就是要让人知道,有两个人类跑到海市上来,高价售卖一个叫周志的人类的照片,简直是两个疯子。海族有自己的消息传播方法,用不了多长时间不光这海市上人人知道,就连没到海市来的海族都会听到一些消息……"
"行了,明白了。于悦如果听到周志的名字,一定会来看看。"
"嗯。只有找到于悦,才能找到于玲。"
"好吧。"沈固耸耸肩,"那咱们就继续装神经病吧。来看啊,来看啊,周志的照片,每张只要纯金三盎司!"
钟乐岑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沈固的肩膀:"没想到你还挺会吆喝的呢,掌柜的,加油啊!"
沈固对他露出两排整齐的牙:"放心吧,内掌柜。"
钟乐岑愣了一下,脸唰地红了,扭过头去东看西看。沈固哈哈大笑,又吆喝起来。
别说,钟乐岑这个办法确实不错。没过多久,大概整个海市都知道来了两个神经病了,居然还有人专门跑过来参观。钟乐岑对着一个小孩笑得人畜无害:"小朋友,要买东西吗?"
"小孩"看起来有人类两三岁孩子那么大,一张白晰的面孔上却长着一对碧绿的大眼睛,头发也是黑中带绿,像浸在水中的海藻一般;身上穿着件长长的小背心式的衣服,下摆遮着小屁股,露出短短胖胖的四肢,藕节儿似的。他站在几步之外转着眼睛看钟乐岑,闭着小嘴不说话。钟乐岑笑笑,从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你喜欢这个吗?"
沈固一眼看上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钟乐岑拿出来的是件内裤,后面还缝了个兔子尾巴,毛绒绒的倒是十分可爱,可是……这个东西它是……
小孩子倒是对这个发生了兴趣,用胖胖的小手指去拨弄那个兔尾巴。钟乐岑笑咪咪地蹲下:"给你穿上好吗?"
小孩子琢磨了一会,终于抬起一条小胖腿。沈固眼尖地看见,那胖乎乎的五个小脚趾头中间有一层连着的薄膜,粉红色半透明,因为小脚丫太胖五个脚趾都挤在一起,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钟乐岑给他把内裤套上,往上提的时候背心下摆撩了起来,腰上是一排银亮的鳞片。
钟乐岑并不在意,提好了裤子,还在那一排鳞片上轻轻用手指顺着刮了刮。小孩子好像被搔到了痒处,叽叽地笑了起来,笑声轻而古怪,半点也不像人声。钟乐岑微笑地看着他。小孩子扭了扭身子,好像小内裤穿着蛮舒服,随即撒开小腿啪啪地跑了。
"你怎么带那个?不是,你什么时候买的?"
"在网上订的。"钟乐岑脸也有点红,"拿来哄哄小孩子。"
"刚才那是――"
"那是海妖的孩子。"
"海妖?"沈固自打知道于悦是鲛人之外,也在网上查了一下这方面的资料,"海妖好像,也是能用声音诱惑人类的吧?可那孩子为什么不说话?"
"它还是个孩子啊,还不能歌唱。而且海妖和鲛人不同,鲛人歌唱主要是出于愉快或悲伤,有时也是为了捕食。但海妖歌唱有时候纯粹是为了杀戮,它们是喜欢血腥的种族。不过小孩子还是一样的可爱。"
沈固摇了摇头,目光随意地往远处一瞥,忽然一把拉过钟乐岑压进怀里:"别往那边看。"
钟乐岑头埋在他胸前,糊涂了:"怎么了?"
"邵靖。他怎么会来?"
"邵靖?"钟乐岑惊讶,"在哪里?"
"那边,还比较远。他,还有小麦,好像在买什么东西。"
"买什么?"钟乐岑实在有点好奇,蠕动着想从沈固怀里钻出来。
"看不清。好像是个玻璃瓶,里面有些什么液体。那个摊主长得有点奇怪,鼻子有点高,头发是黑里带红的,手――那是戴了什么套还是留了长指甲,至少也有个两三厘米长。"
"难道是龙族吗?"
"你别动!又想眼睛疼?"沈固用力把钟乐岑的脑袋镇压下去,"我们找于悦要紧。"
沈固刚刚说完,就看见了于悦。海市里的于悦,脱去了人类的衣服,穿着鱼尾式的长裙,裙摆上缝着大粒的珍珠和粉红的贝母,衣料如同水一般柔软地覆盖在身上,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只有腹部高高凸起,显示出她孕妇的身份。在海市上,她和所有的海族一样光着脚,裙摆随着走动轻轻飘起,露出雪白小腿上隐隐的淡银色鳞片和脚趾间的薄膜。因为地面上笼罩着一层雾气,她就像踏波而来的仙子一样,美丽得很不真实。她站在那里,眼睛望着绒布上缀满的照片,慢慢地,一颗泪珠从她眼睛里流出来,滑过脸颊的时候已经凝结成一粒银色的珍珠,在她裙摆上一跳,落入了雾气里。
118
118、故人重逢
"你们是小志的什么人?"于悦很平静地问。
这是鲛人的船,其大小相当于一小艘小型客船。让人惊讶的是整艘船都是贝壳拼成的,像一件巨大的贝雕艺术品,包括船舱的内部。粉色和蓝绿色的贝母大片地镶嵌着,即使没有阳光照射,也泛着美丽的光泽。船舱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池,于悦坐在池边一片巨大的白玉一般的车渠壳上面,旁边是于玲,金色的鱼尾浸在水池里,一直用警惕锋利的目光盯着沈固和钟乐岑。
钟乐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的腹部:"这孩子是周志的吧?鲛人的孕期是六个月,为什么到现在孩子还没生出来呢?"
于悦低下头,用手轻轻抚摸着腹部,慢慢地说:"这个孩子,现在还不能生出来。"
"为什么?"钟乐岑真的有点诧异了,"为什么不能生?"
于悦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于玲尖锐地说:"关你们什么事?倒是你们,为什么拿着周志的照片跑到海市来?"
钟乐岑很坦白地说:"我们就是来找你和于悦的,我们想换回小康的魂魄。"
于玲冷笑了一声:"这关你们什么事?康是自愿把灵魂给我的,我没有乱拿。"
"恐怕,这是个误会。给你的短信并不是小康本人发的,是他的同事恶作剧,给所有的人都发了那么一个短信。小康他爱的是韩近月,并没有别的意思。"
于玲愣了一下,显然不太能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她很快就强硬地说:"魂魄已经在我这里了,不能还给你们。"
沈固眉头一跳,钟乐岑已经轻轻压了压他,直视着于悦:"我想问问,你们要他的魂魄干什么?"
于玲两道像画出来一样干净漂亮的眉毛直直地立了起来:"你们问得太多了!"
钟乐岑诚恳地说:"我只有知道了原因,才可能想办法帮你。"
于玲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他,于悦却轻轻地笑了:"帮助我吗?谢谢你。可是,恐怕你是没有办法的。如果你要听,那就听我说吧……"
王子为什么最终娶了邻国的公主而不是小人鱼?不是因为什么误会,而是因为,小人鱼不能给他带来一个继承人。人鱼有三百岁的寿命,人类有不灭的灵魂,可惜的是,人鱼与人类的孩子,既没有三百岁的生命,也没有不灭的灵魂。而小人鱼为什么需要杀死王子才能回到大海?不是因为需要一条鱼尾,而是因为那样才能消融掉她肚子里已经将要成形的胎儿……
"……发现怀了孩子的时候,我很高兴,我以为我能保留下一点关于小志的东西。虽然族里的长辈劝告过我,我没有听……可是,到了三个月之后,我就发现不对,这个孩子,果然是既没有鲛人的寿命,也没有人类的魂魄……"
"所以你需要吞食魂魄来支持它?"
"是的。"于悦轻轻抚摸着腹部,"这个孩子,如果没有足够的魂魄,生下来就只会是个死胎。鲛人的孕期是六个月,而我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有感觉,这都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魂魄,所以孩子始终不能出生。"
"……原来是这样……"钟乐岑也有点茫然,"怎么会是这样呢?"
"所以于玲为我收集魂魄。当然,那些人,都是自愿把魂魄给她的。"
沈固和钟乐岑对看了一眼。于悦说的这个"自愿",当然跟邱峰他们所说的不同,但是真要说起来,也确实是"自愿"。
"但小康不是。这是个恶作剧,是有人在假冒他,是想害他。"
于玲冷着脸:"不管你们说什么,于悦现在需要魂魄,我还不能上岸,又没有别的魂魄给她,所以不能还给你们。"
"那么我们用这个来交换怎么样?"钟乐岑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瓶,瓶子里有一团团淡黑色的气体在流动:"而且我以后都可以替你们收集魂魄,每周送来,直到孩子出生。"
于玲怀疑地看着那瓶子:"这些……"
"不是生魂,但确实是魂魄。质量可能不如你的好,但数量可以保证。至于小康,请你们把他的魂魄给我们,他的妻子,正在家里等着他。如果拿不回这些魂魄,他们两个,就会像你和周志一样……"
鲛人的贝壳船慢慢地沉下去,碧绿的海水慢慢地淹没珍珠色的船舷、水晶般的桅杆、月光般的白帆,直到把最尖端的珊瑚装饰也淹没。这艘船像来时那么无声无息地又消失了,只把钟乐岑和沈固留在海市的台阶上。唯一能证明它出现过的,是钟乐岑手里的一个圆圆的绿色瓶子,里面有一团淡白色的气体。
"这就是小康?"
"应该就是的。"钟乐岑小心地把瓶子装进背包,"我们可以回去了。"
"你答应每周都给她们送魂魄,怎么送?海市不会每周都有吧?"
"当然不会。这个瓶子是鲛人的漂流瓶,只要把它放进水里,它会自动漂回到于悦手里,然后会再漂回来。"
沈固想了想,做出结论:"挺好用的,如果不会丢的话。"
钟乐岑白他一眼:"当然不会丢。而且也不会碎。其他海族认识这是鲛人的东西,如果没有恶意要与鲛人为敌,也不会动这东西。"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暂时得到了解决。沈固看看表:"回去?"任务完成得还算顺利,只花了三个小时不到。
钟乐岑有点恋恋不舍:"我们从海市里绕一圈吧,一辈子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下一次,也见识见识有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当然是有,光是那成堆的宝石和金币就足够把人的眼耀花,更别说还有别的连钟乐岑都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只可惜他们只能看。带来的周志的照片全给了于悦,其实,就算于悦不拿,也没人让他们拿这东西换啊。沈固坏心地捅捅钟乐岑:"你刚才拿出来的那种内裤呢?能不能拿来换点东西?"
钟乐岑的脸登时红到了耳朵根儿,狠狠给了他一肘子:"那是非非早上让快递送过来的,我就拿起来一条看了一眼你不是就进来了嘛,我怕你看见,随手就塞兜里了……"
"拿起来一条……"沈固摸着下巴,"就是说,不只有一条了?"
钟乐岑本能地觉得这话不是好话,谨慎地闭上了嘴。但是沈固笑得更邪:"好啊,还有就好,还有就好――"
钟乐岑脸红得更厉害了,正琢磨着应该照他什么地方再来那么一下子,就听不远处一阵骚动,接着一声洪钟般的兽吼,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钟乐岑和沈固一起抬头,一眼就看见前面一排摊子都被掀了个四翻八倒,雾气之中猛然冲出一个人影,正是邵靖。在他身后跟着个小卡车头般巨大的兽头,头顶是两根树枝般的角,一对眼珠足有拳头大,血盆大口一张,快跟一扇门一样了。钟乐岑吃了一惊:"龙!"他话音未落,一只爪子又闪电般探了出来,只不过一伸,匕首般的指甲已经到了邵靖胸前。邵靖猛地往侧面一闪,指甲尖端紧擦着他胸前直划了下来。已经是四月,衣服穿得已经少了,这一下划过,邵靖胸前的内外衣服全部像刀裁般分了开来。不过邵靖也一翻手,一个金光闪烁的手印对着龙头推过去,逼得巨大的头颅也不得不偏了一下。邵靖趁机一旋身闪出了龙爪的笼罩范围。
沈固噌地拔出枪来。虽然不知道邵靖究竟怎么会把龙惹出来,但本着大家都是人的共同立场,当然得支持一下。不过毕竟还不知究竟是什么回事,他到底是没有瞄准龙眼,而是对准了两眼正中开了一枪。子弹击中那青色的鳞片,直接被反弹了出来,但到底是带来了疼痛感,龙头突然向后一仰,随即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龙头没动,雾气中却突然甩出一条宽足有一米的龙尾,对着沈固扫了过来。沈固一拉钟乐岑,却发现后者竟然呆住了,居然根本没发现有条龙尾挟着千钧之力扫了过来。沈固吓了一跳,百忙之中把他一抱,和身滚了开去,龙尾扫了个空,把旁边的摊子扫倒,一堆金币雨点似地落下来,打在脸上身上生疼。沈固顾不上别的,拉着钟乐岑滚到一边才跳起身来:"你怎么了?"
钟乐岑如梦初醒,嘴张了两下,硬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眼睛却仍然直直地瞪着邵靖。沈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见邵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金钱剑,一剑劈在龙角上,把逼到眼前的龙头又逼了回去。他的衣服全部裂开,举动之间,结实的胸膛完全袒露出来,在心口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朱砂痣,鲜艳如血,周围还有一圈痕迹,好像曾经有人用什么利器在他胸膛上划了一圈,正好围住那颗痣。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名字直跳到嘴边:"罗靖!"
钟乐岑像被这两个字烫着了似的猛然打了个哆嗦。这时候海市上已经完全乱了套。海族中当然不乏强健的斗士,但能比得上龙的却也不多,大部分已经事不关己地收拾摊子撤退,只有离得最近倒霉被掀了摊子的那些大呼小叫,有几个甚至现出本相加入了战圈。这一下子更是一片混乱,沈固把钟乐岑一推:"跑远点!"逆着涌过来的"人"潮就冲进了战圈。钟乐岑自然不会听话,跟着也想挤进去。只是四处乱跑的"人"太多,他挤了半天,还是在原地没动。大型海兽的厮杀已经令海市的"地面"起伏震动,旁边摊子支起的架子被震动,轰然倒塌下来。眼角一瞥,钟乐岑突然看见一个小兔子尾巴――穿着他送的小内裤的海妖宝宝,大概是和族人被挤散了,正站在那里哭。钟乐岑一个箭步蹿过去,几乎是提着他的小背心把人拎了起来。刚刚闪出几步,那珊瑚做成的沉重架子就砸在他们刚才站的地方。
"乖乖不哭,没事了,没事了。"钟乐岑拍拍海妖宝宝肉乎乎的小屁股,冲着战圈大喊:"海市要散了,快走啊!"脚下的"地面"已经在下陷,海水已经淹到小腿,等到地面完全消失,这里就又会恢复成一片汪洋。
沈固一张手,金铁之英猛然伸长,直戳龙眼,逼得龙头向左闪避,自己伏身闪过挥来的前爪,对着邵靖大喝一声:"走!"
其实这个时候要跳出战团并不很难。跟青龙对打的那个海族已经露出了原形,其形态让众人都吃了一惊――长鼻、利齿、鱼身,身长比之青龙毫不逊色,只是动作稍微慢一点。但在它的巨大身躯阻挡之下,沈固和邵靖有足够的活动余地,至少逃跑是可以的。但邵靖只退了一步就四处张望:"小麦!麦乔!"
"我在这儿!"一片嘈杂声中,这声音简直可以被忽略,但邵靖还是听见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他就跑。只是在他一转身时,旁边的浓雾中突然无声无息地探出一只爪子,鹰爪似的指甲对着他心口直插过去。这只爪子比刚才的青龙要小得多,但也足有小蒲扇大,不知道又是什么东西,潜伏在雾气里就等着这一击。邵靖这时候刚刚转身,又在向前奔跑,等于是自己对着撞了上去。
钟乐岑这时候倒是离得最近的。因为他抱着个海妖宝宝,也跟小麦一样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所以两个人倒是被冲到了同一方向。本来他一看见邵靖就会双眼疼痛,只是海市里的雾气似乎有某种作用,居然眼睛并没有平时那么疼得厉害。而从看见邵靖胸前的朱砂痣之后,他却是移不开眼了。虽然眼睛一阵阵地酸疼,他仍然硬撑着紧眼邵靖。雾气太浓,邵靖又只顾着为小麦抵挡迎面而来的"人"流,一时间并没发现这只趁虚而入的利爪。可是钟乐岑却看得清楚,他一面扑过去,一面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将军小心!"
这一声"将军",却让邵靖的身体突然一震,猛然停住了前冲的动作,整个身体困难地向钟乐岑的方向硬转过来。这个动作有利有弊。利处是他停住了前冲的动作,而那只利爪又本来是准备等他再冲近些再动作的,所以发现他突然停止之后再前伸,动作就慢了那么几寸。弊处则是邵靖这会儿完全没有反应,直到那爪尖已经插进了他的胸口,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向旁边一闪。
在越来越响亮的海涛声中,利爪划开皮肉的声音根本听不见,但鲜血却飞溅出来。钟乐岑只觉得脸上一热,几滴飞出来的血珠洒在他脸上,猛然间,眼眶周围像被火灼到一般,突然发起烫来。
沈固一眼看过来只看见钟乐岑捂着脸弯下了腰,心里就是一紧,一个箭步过去把他拉起来:"怎么了?"
"眼睛……"钟乐岑双手紧捂着眼睛,觉得那火像在往眼睛里钻,不是疼痛,就是滚烫,整个眼球都在发涨,虽然不疼,却也很难受。
沈固一手把哇哇大哭的海妖宝宝抓过来夹在胳膊下面,一手拉着钟乐岑:"能走吗?"
"能。"滚烫的感觉在渐渐退去,钟乐岑试着放开手,发现眼前的视野已经清晰了许多。雾气正在淡去,耳边的波浪声却越发清晰,其中混杂着小麦的惊呼。他再向邵靖那边看去,只见邵靖已经和一条小龙斗在了一起。不,那不是小龙,那龙头上没有角,是一条蛟!
"让他不要恋战,海市快要――"钟乐岑的话还没说完,地面猛然震动,脚下突然化为波浪,他们迅速向下沉去。四周的雾气已经全部散尽,放眼望去一片碧色,被青龙和那个海族激斗引发的巨浪正向着他们铺天盖地压下来。
钟乐岑腾出一只手从背包里捞出了避水灯,毫不犹豫地把手腕在碗边上一划,鲜血立刻流进了碗里,刹那间,微红的光从灯碗里射出来,身周的海水迅速向后退去,灯光所及之处,出现了一个球形的空间。钟乐岑用流着血的手摘下阳燧镜,避水灯的灯光透过阳燧镜,立刻变成一束红光,向着与邵靖缠斗的蛟射了过去。
邵靖和小麦这时候已经陷进了水里。两个人看来都会游泳,但再会游泳,在水里也比不上蛟龙来得灵活,幸好邵靖抖出了几张符,才一时不至于陷入危机。阳燧镜射出的红光所到之处,海水被迅速蒸发,那条蛟躲得慢些,身上已经被灼出一溜儿焦痕,似乎是太过疼痛,蛟头猛地向上一仰,发出一声牛吼般的嘶叫,偌大的蛟头突然变出了一张女人的扭曲的脸,若只看眉目甚至还十分秀美,但长在一个怪物的头上,却令人不寒而栗。
借着这一会工夫,钟乐岑沈固和邵靖小麦四人已经会合,全部聚集在避水灯的笼罩范围之内。钟乐岑指挥着沈固从包里掏出十几道符咒,在四周一通猛贴。邵靖却像有些魂不守舍,一直看着他,终于试探着叫了一声:"墨白?"
小麦愣了一下,钟乐岑的脸却突然白了,他一手端着避水灯,一手拿着阳燧镜,目光紧盯着在海水中翻腾的蛟,还要兼顾着在更远一点狠斗的两只怪物,口气冷静地说:"将军别来无恙。"
119、往事已矣
将军别来无恙?这句话令邵靖一震,声音都微微变了:"墨白,真的是你?"
沈固直接打断了他:"我们现在应该想想怎么逃出去!"避水灯燃烧的是人的鲜血,且不说不能永远这么无休止地燃烧下去,就算灯还在燃着,他们在海水里的行动也不方便。现在是因为有头海兽在跟青龙搏斗,如果那海兽万一败了,或者干脆是打烦了走了怎么办?一头蛟还可以用阳燧镜的红光来抵挡,那时候一龙一蛟联手来斗他们,就算再有一盏避水灯也不行吧?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听见钟乐岑和这个人叙旧。
"咱们的船呢?"
"找不到了。"现在海市一散,那些古古怪怪的船只一下子就都不见了,至于他们的小船……这茫茫海上,哪里去找?至于让小黑子来接,现在他想也不敢想。估计除非小黑子能带一架火箭筒什么的来,否则来了也是白来。
一直被沈固挟在腋下的海妖宝宝忽然挣扎了起来。沈固赶紧把它放下。开玩笑,刚才是急了,万一夹死了,再来几个海妖,他们还活不活了?
海妖宝宝扒住了钟乐岑的腿大哭,钟乐岑两只手里都有东西,只好把阳燧镜交给沈固,这才腾出一只手来摸它的头:"好了好了,乖乖不哭,一会儿我们去找妈妈。"
似乎是"妈妈"两个字提醒了海妖宝宝,它发出一种尖细的声音,也说不上多么难听,就是像有什么东西在刮着耳膜似的让人牙酸,接近于用铁勺子刮瓷盘子底的那种声音。沈固听得满脸不是滋味,钟乐岑却松了口气:"我们大概有帮手了!"
果然,海妖宝宝的叫声之后,远远传来了回应。这声音完全不是同一个层次了,优美、悦耳、动听……总之把所有的形容词都用上也不为过。但是,这和沈固钟乐岑曾经听过的于悦的哭泣、于玲的歌唱都不同,这歌声里带着血腥之气,虽然动听,却让人心里生起恐惧。缠斗在一起的两只海兽同时停顿了一下,那陌生的海族首先一个翻身,巨大的尾巴拍起一片水墙,把青龙隔了一下,随即向着海底深处钻去,消失在暗色的海水里。
沈固在心里骂了一声。这海兽跑了,那龙蛟联手怎么办?果然青龙失去了对手,立刻向着他们冲了过来。只是此时,海妖宝宝突然跳到避水灯光照的边缘上,龇开一嘴小牙,对着青龙嘶叫了起来。这声音比刚才又尖细了些,小麦第一个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连沈固也觉得一阵牙酸。在这种高频的尖叫中,海妖的歌声迅速靠近,那声音也更加的高亢,却又不失优美。现在所说的什么海豚音比起这个来,实在是差太远了。
很明显的,这种歌声不是对着沈固他们来的,因而他们还觉得能欣赏,对面的一蛟一龙却迟疑了。蛟显然抵抗力更弱些,翻腾了两下,也潜水了。青龙对着避水灯咆哮了几声,但在越来越近的歌声威压下,终于也遁水而去。
几乎是青龙刚刚消失,海水里就突然冒出十几条身影来,一个个拖着长长的蛇尾,黑中带绿的长发像海藻一般浓密光亮,皮肤却有如被水冲刷过的贝壳般白。海妖宝宝直接跳进了其中一个的怀里,叽叽咕咕地蹭。避水灯的光圈内外,几十只眼睛相互看着。圈子外面不知是什么心思,圈子里面却都有点紧张。当然,按说他们是救了这个宝宝,但毕竟是非我族类,万一这些海妖误会了……最后,一个海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小盒子,海妖宝宝拿着它递给了钟乐岑。
"这……"钟乐岑有点犹豫,想也知道,这是为了感谢他,那肯定是好东西,但……
"其实不用……"如果不是这大队海妖赶到,恐怕他们今天也难脱身。
海妖宝宝把盒子又往他手里递了递 ,几乎是硬塞了过来,然后领头的海妖发出一声宛转的呼哨,大队人马掉头就走,眨眼间就消失在海水中。也许是四周的海水终于平静下来了,避水灯的灯焰闪动了一下,四个人眼前一亮已经浮出了水面,远处,就是小青岛的灯塔,比他们想像的还要近些。
小黑子驾着小汽船把他们载上了岸,有些诧异地看看邵靖和小麦:"这两位是――"去的时候是两人,回来怎么变四个了?
没人回答他。沈固和钟乐岑都没有要给他介绍的意思。沈固一边拿出船上的急救箱给钟乐岑包扎手腕上的伤,一面装模作样地看看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医院吧。邵先生,我们就不送你们了,到了岸上两位自己打车回去吧。"
这等于是下逐客令了,虽然这地方也不是谁的家。邵靖却只看着钟乐岑:"墨白,我――"
"邵先生!"沈固加重了"邵"字的读音,"乐岑姓钟,叫钟乐岑。"沈墨白什么的,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钟乐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低着头嗯了一声:"是得快一点,不然小康昏睡的时间太久也不好。黑子,东方小姐在岸上等着?"
"啊。"小黑子应了一声。这不是废话吗?东方辰还能跑了?
小汽船只用了十分钟就回到了岸边。东方辰抬起头来,声音里微微有点惊讶:"张少?"
"东方小姐?"邵靖也微微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哦。"东方辰的情绪波动也就只是那么几秒钟,马上就恢复了原来的冷漠,"我过来做指导人。"
"指导人?"邵靖看一眼沈固和钟乐岑,"难道滨海也成立了特别事务小组?"
东方辰扶了扶墨镜:"听说张少从来不过问这些事的,怎么今天关心起来了?"
邵靖沉默着没有回答。沈固适时地插进来:"都上车。黑子,一会你打个车送东方小姐回宾馆,我和乐岑去医院。邵先生,你们请自便吧,我们先走了。"他一手拎着装漂流瓶的包,一手几乎地示威地搂住了钟乐岑的肩,直接上了车,砰一声把邵靖的视线关在了车门外。
车子开出近百米,钟乐岑才回头向车后看了看。小青岛是一条笔直的路,虽然开出了百米,仍然能看见后面那两个人。沈固把着方向盘,声音里有点酸溜溜的:"看什么呢?"
钟乐岑沉默了一会,转回头来看着他笑了:"看你。"
沈固哼了一声:"是吗?"
钟乐岑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后座上那毕竟还坐着两个人呢。他只能含糊地带点讨好意思地说:"你伤到没有?"
沈固也不打算穷追猛打。回家之后有的是时间,何必在外人面前给钟乐岑难堪?
"没事。你呢。手腕上的伤怎么样?"
"我也没事,已经止血了。只是我真没想到,会遇上青龙君。"
"青龙君?"沈固现在不想谈一切与邵靖有关的话题,但钟乐岑居然认得那条龙,让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
"嗯。是前世在钱塘水中被我们――啊,被罗靖镇在水眼里的青龙。当时它是钱塘一线的统治者,因为江两岸垦荒侵占了他的地盘,就掀起巨浪侵扰百姓,所以……"钟乐岑发现自己说得太多,赶紧闭上了嘴。
沈固对他那个"我们"十分不豫,但好在钟乐岑及时修正了错误,因此他倒是心平气和:"既然已经被镇在水眼里了,怎么又会出来?"
"那是多少年前了啊。千百年间水道也有改变,当初设在江中的八八六十四根镇水柱大约也早就倒了大半,所以才被青龙君逃了出来,顺水归海。只不过大海茫茫,居然能在海市里遇见,倒是巧得不能再巧了。不过刚才忘记问问,他们到海市来找什么?"
沈固对邵靖来找什么不关心:"那么后来出来的那条小龙呢?"
"那不是小龙,是蛟。没有角的龙称为蛟。"
"那怎么还能变出张人脸来?"
钟乐岑沉思起来:"那张脸有点熟悉啊……"
沈固斜眼看他:"熟人?"别告诉他身边的熟人里有条蛟啊。虽然都是精怪,于悦和于玲就让人觉得心安些,而那条蛟――再漂亮的脸安在那牛一般大的头上也很可怕啊。
"对了!"钟乐岑一拍腿,"想起来了,那是郑王妃!当初她就是被罗靖逐走的,原来和青龙君做了搭档。"
"王妃?"连小黑子在后座上都忍不住问了,"怎么又出来个王妃?"
"都是以前的事了。"沈固一想就知道如果解释起来肯定��嗦嗦而且免不了一次次地提罗靖,马上打断,"跟青龙君斗的那个海族是什么?是鱼?我可从来不知道还有那种模样的鱼。"
"那是摩羯呀。在印度神话里,摩羯是夜叉之类的乘骑,又是桓伽女神的化身,唐宋时期曾经大量用来做为装饰的吉祥图样。虽然神话有所夸张,但做为海族,摩羯是有相当威力的。难怪那么大脾气要跟青龙君斗上一斗,估计从来还没人敢把他的摊子掀了呢。如果不是赶来的海妖数量太多,估计它还不会走的。"
"还是外国的……"
"水族无所谓国界,只有咸水与淡水之分,顶多,有个海域的观念。不过像龙族这样的,咸水淡水都一样生活,就更没有界限的概念了。"
"可是他们怕海妖?"
"如果是单独一两只海妖,它们不怕,但大量的海妖聚集在一起,它们的歌声威力是可怕的,能够搅动周围几百平方公里的海水形成致命的漩涡,所以来的数量比较多,它们就退了。而且海妖不比鲛人,不是平和的种族,万一惹到了,绝对是赶尽杀绝。"
沈固琢磨一下:"那小孩子倒挺可爱的,看不出来有那么狠。对了,他送了你什么?"
"哦――"钟乐岑刚才都把那东西忘了,这时候沈固一提他才想起来,从背包里把那个盒子拿了出来。盒子是龟甲做的,看上去就像个脑袋四肢都缩在壳里的乌龟,钟乐岑把盖子掀开,里面――里面是一种青碧色的――泥土?
"泥?"沈固瞥了一眼,有点惊讶,"居然送你一盒泥?"
钟乐岑也怔了。虽然他是没想过要什么酬谢,但海族最喜欢黄金宝石之类光亮的东西,在他想来,送的也可能就是什么宝石呀或者珍稀贝壳呀之类的,再不然也是什么珍珠珊瑚,甚至送两条稀有的鱼也是可能的,万没想到会送一盒泥土。他伸出手指轻轻拨一下。泥土入手微微有些湿润,也不知是不是进了海水的缘故。但这泥土跟普通的泥土又绝对不一样,至少有颜色上来看,是一种玉一样的青碧色,几乎让人感觉是半透明的莹润,要说是泥也不太恰当,哪有这么细腻漂亮的泥呢?
"不会是什么药吧?"沈固猜测。毕竟要是送盒普通的泥也太搞笑了。
钟乐岑凑上去闻了闻:"没有药味。倒是普通泥土的那种青草味儿。应该还是泥,但肯定不是普通的泥。"
"拿回去种花,说不定能长出什么灵芝仙草来。"小黑子也提出想法。
"就这么一小盒……"钟乐岑为难,"够种什么?"那盒子连拳头大都没有。
沈固突发奇想:"海妖好像不是咱们中国的物产吧?"
钟乐岑对"物产"这两个字比较无语,但还是回答:"不是。海妖在古希腊神话里比较著名,塞壬,知道吧?英雄奥德修斯经过她居住的地方时都要让水手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否则就会受她的吸引而不能自拔。"
"那就回去查查希腊神话,看里面有没有一件宝物是像泥一样的。"
这种方法,小黑子闻所未闻。但钟乐岑却真的苦苦思索了一会,然后摇头:"好像没有。希腊神话一般比较务实,还没听说哪种宝物像泥一样的。"
"算了。"沈固摆摆手,"先拿回去放着,不行就像黑子说的,种花。和普通泥掺到一块用。"
"不行!"钟乐岑赶紧把盒子收起来,"这么漂亮的泥,不能跟普通泥巴混在一起,你暴殄天物!留着,不行捏个泥塑也很漂亮啊。"
沈固点点头:"这倒不错,你可以拿来当橡皮泥用。再不然现在不是有什么软陶之类的,你拿这个去做个东西也行。"
钟乐岑想了想:"这个办法倒不错,估计烧出来会很漂亮,晶莹的绿颜色……"
一通胡扯之中,车开到了医院。韩近月已经等得心力交瘁,听到钟乐岑说小康能醒过来,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去。钟乐岑不想吓着她,找个借口让沈固把她带出去,然后把漂流瓶里的魂魄放出来。淡白色的光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影,跟床上的人重合。片刻之后,小康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钟乐岑和沈固回到康佳花园已经又是七点多钟了。一进门钟乐岑就傻了眼。早上非非快递过来的那一包内裤被他仓促塞在茶几底下就走了,结果这会儿被汤圆翻腾出来两条,也不知怎么套到头上去了,犬鬼正帮它往下扒拉呢,精致的蕾丝边被扯得一丝一缕的,在脑袋周围飘着,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汤圆自己浑然不觉,喵呜一声就跳到钟乐岑怀里,强烈要求解放。沈固哼哼冷笑了一声,走过去研究剩下的那几条内裤去了,钟乐岑表情僵硬地把扯烂了的内裤从汤圆头上拿下来,回手把它锁到笼子里去了。
非非送过来的这几条内裤各有特色,现在还剩下三条,一条前头是个足球,一条后头有个小狗尾巴,最可恨的是第三条,在前头居然是个香蕉。沈固拿着一条条地看,再斜眼看看钟乐岑,笑得很是不怀好意。钟乐岑本能地觉得危险在靠近,勉强笑着说:"我去做饭。"
沈固笑眯眯地把三条内裤收藏好,然后跟着他到了厨房:"非非这酒吧干的,还带卖这东西?"
钟乐岑冷汗直冒,恨不得冲到非非家把人揪出来打一顿。他是了解非非的,这小子绝对会在酒吧里大张旗鼓地捎带着卖这种东西。当然,这内裤是挺有情趣的,如果是穿在沈固身上,他绝对乐见其成,可是现在可想而知,这东西恐怕……是要穿在他身上了。
沈固看看案板:"今天做什么菜?"
"没,没准备什么……"钟乐岑觉得自己都有点结巴了,"炒个黄瓜鸡蛋吧,下个面条……"
"黄瓜啊……"沈固摸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嗯,黄瓜不错的。"
黄瓜是不错,但是钟乐岑看着已经洗干净要切片的菜,却忽然觉得这东西也不怎么好了。
"那你想吃什么啊?"
"黄瓜就挺好啊。"
"要不然,要不然换西红柿吧?"钟乐岑自己都觉得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
沈固终于哈哈大笑。钟乐岑心火直蹿,很想把手里的菜刀冲他扔过去:"你!"
沈固笑着搂住他的腰:"非非那小子,给你送这个干什么?"
"恶趣味嘛!以前他就想到寂莲卖这些东西,空华不让。这会儿寂莲是他的了,我打赌他肯定明目张胆在卖呢。"
"哪天去看看,看寂莲让他给捣鼓成什么样了。"
钟乐岑犹豫一下,小声说:"你不生气了?"
沈固故做严肃:"这还要考虑。"
钟乐岑踹他一脚:"还考虑个P啊!你生什么气?我什么都没干,话都没怎么跟他说!生气,再生气我踹你!"
沈固一把捞住他的腿,顺势贴了上去:"什么都没干?那蛟出来偷袭的时候你喊什么来着?当我没听见?"
钟乐岑腿被他抬起来贴在身上,脸微微就红了:"我就是……一急,喊了一声……"
沈固噗哧一笑:"知道知道,我也没说什么不是?不过……我说,难得非非送点礼物,总不能浪费了是不是?晚上穿给我看看怎么样?这样嘛,我就考虑一下不生气……"
120
120、白沙河
鲛人的事情总算解决掉了,路谨的案子却一时陷入僵局。虽然模拟画像已经出来,但毕竟不是什么普通刑事案件可以直接画影图形去通缉的,而滨海市虽然不是什么大城市,人口却也不少,只靠沈固他们三四个人,根本没法从茫茫人海里把这两个人找出来。
沈固看看表,四点钟了。这几天在全市搜索睚眦,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在九点之前回过家。这会儿正好在台东附近,于是他打个电话让小黑子和柳五也回家休息,车头一转,去诊所接钟乐岑回家。
小来给他开的门。因为他现在常来,钟乐岑就在门框上直接镌了静符,省得他一进门里面鸡飞狗跳。小来看见他就笑了笑,小声说:"有个客人还没走,乐岑哥跟她说话呢。"
其实不用他说,沈固已经听见了。门又不隔什么音,他在门外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只不过这会更清楚了些:"……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到你们这儿就好了,在家里时常这样,带它出去散步,突然就好像吓得不行了,一个劲打哆嗦。"
钟乐岑手里正抱着一只小泰迪,一面听女人焦急的叙述,一面皱眉思考:"这不是生病,肯定不是。我已经检查过了,贝贝身体很好,没有毛病。张太太,你确定它不是被吓着了吗?"
女人肯定地摇头:"看着像,我开始也以为是吓着了。可是后来我都在没什么人的时候带它出来,还是这样。你说吓什么呀?又没人又没什么大动静,能被什么吓着?
"这不一定。狗有的时候是这样的,哪怕我们看着不起眼的东西,狗都可能会害怕,毕竟和我们人是不一样的。这样,我到您家那边去看看吧,您牵着贝贝再遛一趟让我看看行吗?"钟乐岑说完这句话就看见沈固走进来,呀了一声:"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接你。"沈固向女人点了点头打个招呼,"要出去?"
"哦,我得去张太太家看看,贝贝总是这样也不行。"
"我跟你一块。"
女人住的是刚建成不久的高级小区,因为人还没有住满,越发显得环境幽雅。绿化面积大,还有一个人工湖,引来的据说是附近一条河的活水,比那些完全封闭的人工湖显得要干净漂亮得多。女人按照平常遛狗的路线,牵着小狗在小区里走起来。开始小狗还挺好,等走了一半,小狗就露出畏缩的样子不愿意再走了。女人硬拽着它又走了几步,小狗突然猛地一挣挣脱了狗绳,夹着尾巴躲到女人身后,咬着她的裤脚用力往后拽。
"贝贝,贝贝?"女人无措地弯腰想把狗抱起来,狗却躲着不让抱,仍然把女人往后拉,而且喉咙里低声哀叫,却又不敢大声。沈固抬头一看,前面就是人工湖。这时候湖边上只有几个老人在慢慢绕着圈子散步说话。
"一直都这样?"沈固眼睛微微眯起来。
女人无奈地被狗拽着往后退:"是啊。不过以前不这样。以前可喜欢这湖了,天天撒欢儿绕着湖跑。就这段时间,见了就怕。开始我听人家说有个什么恐水症,还以为它得了这病呢。后来小钟你说是吓的,我就一直注意,可也没见有什么东西能吓着它啊?"
钟乐岑皱皱眉,并没说恐水症就是狂犬病。这个张太太有钱,狗也得宠,可是对养狗,她实在也不知道什么,就是仗着钱多而已。
沈固眼睛扫视着人工湖,压低声音对钟乐岑说:"会不会湖里有什么古怪?"
钟乐岑也压低声音回答:"说不定。所以我今天想过来看看。"
沈固瞪他一眼:"这种事以后叫上我,不准一个人来!"
钟乐岑冲他笑笑,回身向女人说:"张太太,你带贝贝先回家吧,我们在这湖边上看看,如果能找出问题,我们再跟你联系。"
女人不甚满意,但也只能如此,抱着狗走了。
沈固仔细观察着这个人工湖。湖水果然比一般的人工湖干净,不是那种长满水藻的浓绿色死水,而是浅绿色的。湖边上栽着垂柳,虽然还不粗,也有几根垂下的枝条,几个老人一边说话一边散步,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应该没有出过什么事。如果出过事,人也会下意识地远离这地方。"
"应该是没有。"钟乐岑也点头,"这么高档的小区,又正在热卖的时候,如果出什么事,肯定有报道。而且这个地方从风水上来看也确实不错,不会有什么鬼祟。"
"不会有……"沈固皱起眉,"狗的感觉比人强得多,泰迪是胆小的狗么?"
"泰迪是贵宾的一种,以前是用来猎水鸟什么的,胆子应该并不小。吓成这样,肯定是有东西。但我实在看不出来这里会有什么。"
沈固走到湖边,凝视着湖水,水流不急,但从水面的纹路还是看得出水的流动。钟乐岑看了一会,忽然说:"这湖里没鱼啊。"
沈固凝目看去,果然没鱼。一般的人工湖里都会养点鲤鱼什么的,有水有鱼,看着也欢势,而且图个"如鱼得水"的口彩,但这个湖里水很好,却一条鱼也没有。
钟乐岑已经跟一个老人搭讪起来:"大爷,这湖挺漂亮的啊。"
大爷可能以为他们是来看房子的,很高兴地说:"是啊是啊,这小区不错的。这湖比有些小区那死水沟干净多了,看着就舒服。"
"哦--"钟乐岑俯身看水,"这湖里没养点鱼啊?"
"养了啊--"大爷也低头去看,"有红鲤鱼,还有点草鲫鱼,都挺大个的--诶?往常都聚在湖边上的,今天这怎么什么都没了?"
"以前有鱼?"
"当然啊,我们有时候还带点馒头过来喂喂。今天这怎么了?怎么什么鱼都没了?"
沈固凑过去:"您上次来喂鱼是什么时候?"
"哦--"大爷想了想,"差不多一个礼拜了吧。"
沈固轻轻捅了钟乐岑一下,两人走开了,留下大爷一个人在纳闷。
"本来有鱼,现在没了,被什么吃了?"
钟乐岑摇头:"这么浅的水,也藏不住什么。"
"既然是活水,看看出水口去。"
出水口上装了塑料小网,自然是为了拦住养在湖里的鱼。但是现在小网已经被咬破了个口子,虽然不大,却也足够所有的鱼钻出去。
"被什么咬破的?"钟乐岑站在岸上,看沈固踩在水里,有点担心,"水凉吗?"
"没事。"这水温至少有十五度,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这网,好像就是被鱼咬破的。"是一点点磨破的,并不是被什么东西大力撕咬的样子。
"被鱼咬的?"钟乐岑也纳闷了,"这么浅的水,能是什么东西?把这些鱼吓成这样,居然能咬破了网逃掉?"
沈固趟着水往岸上走,水流从他小腿处流过--沈固心里一动:"这是活水,东西未必是在这湖里,也可能在河的上游。"
人工湖的水是从白沙河引过来。沈固开车到了白沙河,顺流缓缓向上,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白沙河水浅河窄,比那个人工湖深不了多少,真要是有什么东西,好像也藏不住身。钟乐岑查看着地图:"白沙河从崂山巨峰北起源,中间还流经崂山水库,全长有28公里呢。真要找,咱们得一直找到崂山去。"
"找到崂山倒没什么,问题是咱们要找什么?到现在还不知道该找什么,这才是个大麻烦。没头没脑的,就是找遍了崂山都找不出结果来。"
钟乐岑为难地皱着眉:"你能看见水里有什么不对吗?我看不到什么。"
这些日子虽然忙,东方辰一直在按部就班地给沈固三人上课,给他们讲述各种鬼怪的习性和外观。小黑子听这些固然是白听,沈固却是受益匪浅。他有阴阳眼,但很多时候,他根本分不清人和鬼。东方辰的讲授就是让他能分辨在什么时候地点出现的"人"其实可能是"鬼"。但是现在天虽然已经微暮,他却并没有看见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只有摇摇头:"看不出什么来。"
"去水边上看看。"钟乐岑推开车门走下去。白沙河水深也就是两三米,河边上就更浅点,而且这个地方有个拐弯,水流较慢,上游有什么东西漂下来,比较容易堆积在这边河岸上。现在还没有管理人员过来清洁,钟乐岑就直接跨到河滩上去翻那些东西。这工作做起来很麻烦,尤其是现在天色将黑。沈固拿出微型手电,两个人就一点点折腾起来。足足翻了快一个小时,钟乐岑手中的树枝忽然从垃圾堆里扒拉出半边盘子似的东西,沈固把手电往上一照,两人就同时叫了出来:"鳞片!"
确实是鳞片,破碎的半边,就足有普通碟子那么大,微青的颜色,一毫米厚。沈固眼神一肃:"是睚眦!"类似的东西,他曾经见过,在一个小旅馆的桌子底下--那时候,睚眦正是被栗田口弄走的。
"难道睚眦在这河里?"
"不可能的。"钟乐岑立刻否定了,"白沙河的水这么浅,睚眦是深海生物,这点水根本不够它藏身的。"
"那就只有崂山水库!"沈固一锤定音,"大概就是水从那里流出来,带着睚眦的气味,才吓到了狗,更把鱼也都吓跑了。"
钟乐岑一把拉住他:"你干吗?"
"去崂山水库呀!"
"现在天都要黑了,咱们就这样跑到崂山水库去,碰不上睚眦还好点,碰上了就惨了。"
沈固想起当年与睚眦碰面时的惨烈景象,眉头一皱:"那怎么办?"
"当然怎么也得白天去。青岛这地方,大概也就只有崂山水库能藏得住睚眦。一时半时,那两个日本人肯定还离不开。我们先回去,至少也得尽量准备点东西。"
沈固跟着他上车,问:"要准备什么?"
钟乐岑一窒,半天才说:"我也不知道。睚眦是龙之子,不是凡物,神力惊人。而且虽然好杀,却是生活在深海,很少出现,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当时栗田口是用什么办法把睚眦拘住的?你说他用的是那个大鹏明王咒,能想办法也搞到一份吗?"
钟乐岑为难地摇摇头:"我说过的,我写佛经没有咒力。栗田口用的大鹏明王咒,肯定也不是他自己写的。那种力量,他不行。那东西应该是很古老的咒符了,可能是不知多少代之前的高等阴阳师留下来的,也可能是他不知从什么渠道弄来的古物。那种力量,就算乐洋来写,也不成。更别说我与佛无缘了。"
沈固眉头皱得更紧:"照这么说,我们得去找个得道高僧?湛山寺的和尚行么?"
钟乐岑当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说:"这就难说了。湛山寺的香火听说是不错的,但是真正与佛有缘的高僧少之又少,不见到人,一切都难说。而且大鹏明王咒不是正统佛经,就算佛学院出身的,也未必知道怎么写。"
沈固拍了一下方向盘:"那怎么办?"
钟乐岑也很无奈:"你让我再想想。我们得赶紧先把这事报上去,也许特事科有人在附近,可以过来帮我们。"
沈固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便先给东方辰打了个电话。东方辰听到睚眦两个字,也是一惊:"我马上上报,你们不要贸然行事!"
"东方辰怎么说?"
"她说让我们不要贸然行事。"沈固挂了电话,"如果没人尽快过来,贸然也得行事了,要是让人跑了,再找就难了。"
"我知道--"钟乐岑话没说完,就愣了一下,"你看!"
已经到了康佳花园,小区门口的灯下,有个人站在那里抽烟,神情看起来颇有些烦躁。
"是张少。"钟乐岑小声说,同时偷偷观察一下沈固的表情。
沈固眉头皱了一下:"别理他。"
"等等。"钟乐岑拉拉他,"如果让他来写大鹏明王咒,可能会有效果--"
沈固突然一脚踩下了刹车,转过头来看着他。钟乐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赶紧改口说:"我真没别的意思。要不然,我们还是不理吧,另想办法就是了。"
沈固没有接这话,只是皱着眉看看他:"你眼睛不疼吗?"
钟乐岑一怔:"啊?不疼啊,为什么要疼--哦!是啊,我倒忘了!好像--真的,没事?没感觉了啊。"
沈固眉头皱得更紧:"是不是从海市回来之后就没事了?"他忽然想起来,从海市回到小青岛,他们和邵靖离得那么近,钟乐岑都没有再说过眼睛有什么感觉。当然他并不是认为钟乐岑眼睛不再疼就会跟邵靖有什么,也不愿意钟乐岑有这么个毛病受罪,但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如从前感觉好。
钟乐岑仔细回想了一下:"在海市里其实就疼得没那么厉害。不过我以为是海市的问题,毕竟那个地方有海族的灵力笼罩,不像陆地……但是,确实出了海市之后就没感觉了……唔,你--"沈固忽然伸手捧起了他的脸,一手摘下他的眼镜,仔细端详。钟乐岑稍微有点紧张:"怎么了?"
"你眼睛旁边的痣不见了。"
"嗯?"钟乐岑回手去摸。那颗小痣比皮肤略微高一些,不太明显,但能摸得到。但现在触手平滑,确实没有了。
钟乐岑皱眉摸了几下,忽然记起来:"啊,也许是--"当时,他记得蛟妾伤了邵靖的时候,血曾经溅到他脸上,当时有一阵子他眼睛热辣得厉害,像有一团火钻进去似的。但好了之后,就再也没感觉了。后来出了海市,他一直在担心沈固的情绪,就没注意到自己压根对邵靖再没什么反应了。
"是什么?"沈固又端详了一下。那颗痣确实是不见了,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了。有那颗痣在,让钟乐岑有点平凡的五官显出几分艳色,现在痣是没有了,但钟乐岑的眼睛却似乎--更明亮清澈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车顶灯映的……
"取我眼中血,还你心头肉……"钟乐岑有些茫然地轻轻念出来,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的眼睛。前世,是他的眼中血求来了鬼子,虽然,最后的结果也只是悲剧。他说过相见争如不见,也许就是这句话,让他见了邵靖就双眼疼痛。可是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也许,是邵靖的心头血洗去了那颗痣,也许,他已经用自己的血把他的眼睛还了来,也许,他们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干吗去?"沈固一把拉住钟乐岑。
"去跟他打个招呼。"钟乐岑回头一笑,"放心,为了睚眦的事。"说完,推开车门下去了。
121
121、战前准备
钟乐岑一下车,那边邵靖就抬起了头,目光正正对过来。说实在的,钟乐岑还是第一次仔细看他。从前只要看见就是眼睛酸疼流泪,他还真没能看清楚这一世的罗靖,究竟长什么样子。现在看来上一世的相貌是完全找不到了,只有那线条硬朗清晰的轮廓好像还有点痕迹。不过,沈固也是这样的,说不上多么俊美,却自然地有一种飞扬的英气。只是相较之下,沈固更沉稳一些,也许是职业使然?不过,如果发起邪来,那沉稳就飞到九天云外去了,嘴角往上那么一吊,就让人牙痒了……
"墨白――"邵靖的声音打断了联翩浮想,钟乐岑才发现自己刚才走神了,他明明是要来找邵靖谈一谈的,可是满脑子想的却都是沈固。
"哦――将军,不,张少,张少还是叫我乐岑吧,毕竟,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邵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烟:"你――"可是只说了一个字,后面又没有声音了。
钟乐岑等了几秒钟,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就问:"小麦呢?"
"……出去旅游了。"
"哦――"钟乐岑再想了想,谨慎地说,"你们应该是――"
"我以为,他是你。"
钟乐岑这下有点诧异了:"怎么?难道你都记得?"
"记得!"邵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红丝,"十八岁生日那天记起来的,虽然不是那么清楚,但很多事我都记得。也许,是菩提珠的缘故。一碗孟婆汤,到底压不了清心咒。"
钟乐岑有些为难:"其实,还是记不得的好。就算记得了,所谓今生来世,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执着的。上一世是我过执,这一世,我希望大家都看得开些。"
"过执……"邵靖又低下了头,半晌,才慢慢地念出来,"取我眼中血,还你心头肉,一执百念生,自作还自受。自作自受的人正是我,这菩提珠,我想还给你,但――"
钟乐岑笑笑:"没什么的,我们都有错。菩提珠本也不是我的,它既然愿意跟着你,你也还不了。"
"可是你的眼睛,是因为当年剜目求子吧?"
"也许是,但现在已经好了。你看,我这不是已经可以看着你了吗?"
邵靖无话可说。来的时候,他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是现在,钟乐岑真的站到他面前了,他才发觉,上一世的沈墨白,真的已经没有了。这个人是钟乐岑,而且,还是他一直认识甚至可以算得上熟人,无论如何,他也很难把钟家那个没有灵力的孩子,跟他的墨白硬拉在一起。甚至刚才看着钟乐岑走过来的时候,他居然在想,如果真要说跟上一世的沈墨白相似,好像――倒是小麦更像一些吧。虽然,那小子经常在气急了的时候炸毛,但那眉眼,在不炸毛的时候还是很有韵味的。至少,他不戴眼镜。
"哦,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一下忙。"
"啊?"邵靖完全无意识地应了一声,才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事?"刚才他居然全想小麦去了,那小子,一个人跑什么丽江?
"你能写大鹏明王咒吗?"
"大鹏明王咒?"邵靖怔了一下,表情有点不自然了,"不会。"
"不会?"钟乐岑也怔了一下,"不是说张家都知道你身带佛家六字真言,而且还送你去学过――"他很明智地把后面半句话咽回去了,因为邵靖的脸色不太好看:"我没用心学。"
"没用心学?"钟乐岑差点叫起来。据乐洋说过,当年张家发现这孩子天生便有佛力,喜得费时费力托了一圈关系,把他送去跟某高僧学佛,那个人情托的,要不是张家这样的人家,花多少钱也没办法啊。结果居然他来了一句"没用心学"?
邵靖脸色不大好看,过了一会才冷冷地说:"我从来不想学这些。那菩提珠本就是你的。"
钟乐岑愣了一下,没话说了。两人沉默了半天,邵靖才闷闷地说:"你要大鹏明王咒做什么?我现在学,来得及么?"
钟乐岑很想仰天长叹,不过转念一想,凭着菩提珠带来的佛力,就算邵靖照抄佛经,应该也能有点用处吧?
"那,你到我们家来吧。"
邵靖为那句"我们家"噎了一下,但还是跟着往门口走。不过只走出两步,他的手机忽然响了。邵靖眉头皱了皱,还是接了起来:"小归?什么事?"
"什么?"邵靖不怎么耐烦的语气突然拔高,"你怎么知道――新闻上演了?确实的?行了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你有事?那就赶紧回去吧,明王咒的事明天再说。"
邵靖神情复杂地看了钟乐岑一眼,转身上了自己的车,跟抢什么似的开走了。沈固一直在车上看着,这会儿才走过来:"走了?"
"嗯。"钟乐岑回想一下,"他好像遇到什么急事了。本来我想让他到家里去写大鹏明王咒的。我听他说什么新闻,我们赶紧回家看看去,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沈固干咳了一声,钟乐岑瞬间醒悟,赶紧笑出一对小酒涡:"我只是想看看新闻。"
沈固摇摇头:"我看,你应该赶紧去你们那个天师信息网查一下,怎么能逮得住睚眦。"
两人一边抬杠一边上了楼,钟乐岑上网,沈固开电视。滨海市的本地新闻已经到尾声了,沈固刚打开,就听见播音员在说:"目前当地警方已经在进行多方搜索,本台也将关注接下来的消息……"
"搜索什么啊?"钟乐岑从电脑前头探个头。
"不知道,已经完了。"沈固走进书房,"应该是外地的,我们现在管不着,先研究睚眦要紧。"
一听见睚眦两个字,本来卧在屋角的犬鬼一下子站了起来,竖起了两只耳朵。沈固看它一眼:"没错,就是睚眦,当年你们交过手的吧?"
犬鬼凑到钟乐岑身边,蹭了蹭他。钟乐岑伸手摸摸它后背:"睚眦现在就在滨海,你也去么?恐怕你不是对手吧。"
犬鬼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咆哮,却往钟乐岑身上又贴了贴。钟乐岑叹口气,拍拍它:"别怕,到时候你不用去。"
沈固看看犬鬼:"当年栗田口是用大鹏明王咒拘走了睚眦吧?"
犬鬼点点头。
"你知道那咒符是哪里来的吗?"
犬鬼摇摇头。
"那土御门家族还有这样的咒符吗?"
犬鬼又摇摇头。
沈固看看钟乐岑:"这算是好事?"
"并不好。"钟乐岑皱眉摇头,"睚眦生性好杀,如果没有东西制得住它,它就会大开杀戒,那更糟糕。崂山水库还是有游人的,如果睚眦真的杀起来,我们也许能够自保,但肯定保护不了周围的人。"
"那土御门一雄他们是用什么办法拘住睚眦的?"
"他们手里有青龙玉。这次睚眦其实是被青龙玉和四灵阵化来的,所以青龙玉对它还是有作用的。"
"那我们去偷青龙玉!"
"……这倒也是个主意。如果能拿到青龙玉,有些咒术直接施在玉上,对睚眦就有事半功倍的作用。"
"用什么咒术?"
"我想来想去,还得用困兽符。把困兽符写在玉上,就等于施于睚眦本身。唉,要是有龙涎和绘实就好了!"
"什么东西?"
"龙涎和绘实。绘实是一种异草的果实,和着龙涎磨出的颜色正赤,写在金玉上可透入三寸。如果能得到这种颜色,把困兽符写在青龙玉上,那是怎么也擦不掉的,就可以把睚眦永远拘在青龙玉里。"
"这东西到哪里能弄到?"
钟乐岑摇头:"龙涎还好说,我们可以托鲛人想办法。可是绘实……这东西据说早已绝种,就算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几株,也是可遇不可求。"
沈固一挥手:"不管怎么说,想办法先把青龙玉偷出来!"
"可是,睚眦的本体与青龙玉有联系,我们触到青龙玉就等于触到它,只要它一动,肯定也会惊动土御门家族那两个人。"
沈固脑子一转:"我记得上次在金玉大厦,你说龙喜欢吃什么?烧燕?我们先拿那东西把睚眦引出去然后再偷玉怎么样?"
钟乐岑拍他一下:"这些事还是你厉害!引睚眦的事我来办。不过,我用的其实也是一种障眼法,并不是真的烧燕,一旦睚眦发现是假的,还是会发怒。所以,得选个没人的地方。"
"不就是燕子吗?滨海找个把只燕子应该还有,我去找!"
"哎――可是这样也太……燕子也是一条生命……"
沈固无奈地看着他:"那你想怎么办?对了,上次你在寂莲不是用过困兽符?这次再设一个,能直接困得住睚眦么?"
"睚眦是神兽,那次的虎伥虽凶,也不过是死了数百年的虎魂,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我灵力不够……"钟乐岑说到这里,忽然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沈固也不打扰他,由着他去想。过了一会,钟乐岑突然一拍桌子:"有了!灵力不够,我可以用别的方法弥补。上次我用蜡烛摆困兽符,其实也是借了烛火的阳气。不过睚眦用蜡烛就绝对不行了,得用别的,别的有能量的东西。"
"比如说?"
"电!"
"电?"
"对!闪电本就是天地之能量所汇集,人用的电,虽然得来渠道不同,其本质是相似的,如果用电线来设困兽符,用电流的能量弥补我灵力的不足,说不定直接就可以困住睚眦。"
沈固没说话,已经开始盘算崂山那一带哪里有供电的地方了。
"地方要宽敞,人要少,最好是没人……"钟乐岑一样样地细数,"离水库不能太远,否则引不来睚眦……"
"还要先知道土御门家那两个人住在哪里,以便我偷到东西能立刻去找你。"
"我猜他们不会住得很远,多半就在水库边上的什么度假村或者农家里。离得太远会削弱他们对睚眦的束缚力。"
"这事让黑子和柳五去查,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找合适的地方!"
小黑子查这种事是最拿手的,只用了半天工夫,就查出来土御门一雄两人确实住在水库附近的一个农家里,对那一家说是来崂山取景绘画的。
"行,知道了。别惊动他们,你们立刻撤,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沈固一边帮着钟乐岑布阵,一边通过手机指挥。
"啊?"小黑子惊讶,"这就完了?沈哥,我总得干点什么吧?"
"不用,没你们的事。"沈固坚决下命令,"离得远点,听我的,这事危险,而且你们帮不上忙!"
电话那边小黑子似乎跟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贴上手机:"沈哥,东方辰说这事我们可以缓一下,那两个人估计一时还不会走,特事科已经派人过来了。"
"东方辰怎么也在?"沈固怒了,"你带她去干什么?"
"她,她说带她去可以打个掩护,比我和柳五去好,我们可以装做去旅游的一对儿,这样比较不会引人注意……"小黑子结巴了。
沈固无语了,半天才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赶紧撤吧。"
"我们已经出了崂山了。不过沈哥,东方辰的意思,我们真的不要贸然动手,没把握,可以等等援兵啊。"
沈固沉吟一下,回头看钟乐岑:"东方辰的意思,让我们等援兵,你看呢?"
钟乐岑布置的手没停:"有援兵当然好,我也希望把握大些再动手。不过这东西布置好了总没错,就算不用,也比要用的时候没有强。不过,特事科派什么人来?"
小黑子在那边已经听见了,立刻说:"据说派来的是张家的人,叫张学铮。他就在济南那边出差,一接到消息已经在赶过来了,可能今天晚上就到。"
"张学铮啊……"钟乐岑思索一下,"他应该是张靖存的叔叔,是那一辈里灵力相当出众的。他擅长的就是驯兽,过来倒是正合适。嗯,如果他能过来,我倒是同意缓一缓动手,比我们自己把握确实大些。不过,东西我们还是先布置好,万一用得着呢?"
沈固当然同意。未雨绸缪么,总是有备无患的好。
张学铮确实是当天晚上到的。他和邵靖长得颇像,眉目端正,神情却很温和,脸上始终带着点笑意,这一点倒像张升夷。沈固本来对张家人是没好感的,但张学铮却是个让人很难起恶感的,很快就和钟乐岑说上话了。
"睚眦啊――"张学铮听他们详细说了当年金玉大厦的事,脸上居然现出了向往的神情,"我这些年也驯过不少妖物,但像睚眦这样的上古龙子,却还没见识过。这次有幸能见见,还得说是托了你们的福啊。"
沈固无语,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当年左健对鬼门关的向往。难道这些天师,都有点怪癖不成?
钟乐岑笑笑:"我听说过张先生当年用十二只酒杯驱山魈的事情,不知道这次带来的是什么法器?"
张学铮笑起来:"我们两家怎么说也算是世交,为什么还叫张先生?叫我一声张叔叔不行么?当年那事也是年少冲动,换了现在,我倒不太敢了。"
小黑子也跟着来接人,听了什么酒杯驱山魈,忍不住问:"钟哥,那是怎么回事?什么是山魈?"东方辰给他讲的主要是鬼,这些妖物他知道的还是很少。
钟乐岑看着张学铮,张学铮已经摇手笑起来:"见笑了,见笑了。山魈是一种妖物,有些也叫山臊,人面猴身一足,人撞上了会发寒热。不过说到底,还是一种比较低级的妖物。"
小黑子还是不明白:"那怎么用酒杯驱呢?"
钟乐岑笑着说:"张先生――啊,张叔叔是用音乐驯妖的,当年他们撞见山魈的时候,张叔叔就用十二只酒杯奏乐,把山魈驱走的。"
小黑子啊了一声,很佩服地说:"音乐家啊!"他自己是毫无音乐细胞,唱歌第一句就能跑调到大西洋去,所以很佩服懂音乐的人。
钟乐岑点头:"张叔叔是音乐学院毕业的,还曾经在乐团做过首席小提琴呢。"
小黑子好奇问:"在哪个乐团?"
张学铮笑笑:"现在不做了。小提琴虽然好,但琴弦太过脆弱,驯兽时容易损坏,靠不住。我已经不修了。"他虽然在笑,却有几分遗憾,显然本来是非常喜欢小提琴的。
钟乐岑看出他的心情,岔开话题:"那张叔叔今天带了什么来?"
张学铮轻轻拍拍随身的包:"一年前得了一支通犀,我做了一支犀角笛。"
别人听了没听出什么来,钟乐岑却睁大了眼睛:"一支通犀!"
张学铮笑笑:"是啊,也是好运气。光做成笛子就做了半年,最近半年都在练这个了。"
小黑子捅捅钟乐岑,小声问:"钟哥,这通希是什么?很宝贝的?"
钟乐岑解释:"通犀就是犀角。犀角本就是辟邪之物,燃起来可以令鬼魅退避。犀角中有一根白线自顶至根的,称为通犀,是格外通灵之物。"
张学铮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小钟,你虽然没有灵力,可是论见识,年轻一代恐怕还没人比得过你。我听说你用蜡祭之法驱走了年兽,真令我们这些白长了年岁的人汗颜啊。"
钟乐岑正要说几句客气话,突然间一声闷雷毫无预兆地从天边滚过来,接着豆大的雨点居然就那么落了下来,打得车顶噼啪作响。张学铮和钟乐岑都是脸色一变,同时伸出头去看天:"不对!"
沈固打开车灯:"怎么不对?"
钟乐岑急促地说:"这不是天雨,是龙雨!如果不是滨海另外有龙,就一定是睚眦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小黑子百忙之中还插了句嘴:"沈哥,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天雨?"
"油然而云,沛然而雨,这才是天雨。这种毫无预兆的急雨,除了有人作法,就只有龙雨才会这样!"
122
122、僵局
风雨交加,越往崂山去,就越是风急雨骤。沈固拿出当年在部队里的架势,把车开得几乎要飞了起来,几个大拐弯都是用漂移的。好在车上的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张学铮从背包里摸出一根棕黑色的短笛,用块软布轻轻擦拭;小黑子虽然明知道没有用,还是掏出枪来又检查了一遍,把子弹填得满满的。
钟乐岑把着车门扶手贴着玻璃向外张望:"不知道土御门家那两个人究竟在干什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张学铮接口说:"式神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但是要将一个灵体收为式神,是需要一种确认过程的,这种过程有自愿的,也有强迫的。强迫的那种,有时候手段是相当残忍的。你们知道有种东西叫管狐吗?"
小黑子和沈固自然是不知道的。钟乐岑却打了个冷战:"将一只狐狸埋在土中只露出头,活活地饥渴而死,在濒死之前活剥其皮,将灵魂禁锢在竹管之中,就做成一只管狐。可是这种手段实在太过残忍,已经是禁止的了。"
"没错。就因为太过残忍,所以稍微正当一些的人都不屑为之。而强迫性的式神结盟方式,跟这个差不多,只是大多数并不杀死式神,但折磨的手段毫不逊色。甚至有些喜欢操纵暗黑性式神的式神使,还特别要把式神杀死后役用魂体。"
"您是说土御门家那两个人在折磨睚眦?"
"睚眦是上古神龙之子,要收为式神哪有那么容易?何况睚眦生来野性好杀,其实不是式神的合适选择。如果活物不能收伏,他们可能会考虑杀死之后役用魂体。毕竟如果操纵得好,带着怨气的魂体威力可能更大。"
沈固眉头一皱,把油门踩得更狠。钟乐岑有些愤怒地说:"难怪犬鬼不愿意回去,恐怕也是没被人好好对待过。"
张学铮叹口气:"从前安倍晴明的式神全是自愿结盟,可惜到了他的后人这里,德不足以胜,就只剩下力了。"
钟乐岑冷笑一声:"能做式神的生物都是有灵性的,你对它们好,它们才肯听你的,如果只是一味武力镇压,谁会心服?到时候如果被反噬,也是自作自受!"
张学铮点头笑道:"没错,所以我们是供神、养鬼,有端敬之心,博悯之意,才能真正役使鬼神。可惜日本人总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沈固没说话,只是又一次猛打方向盘,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硬扭过去,直冲崂山水库。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一片漆黑,只有闪电偶尔能照亮一下,扑面而来的大雨,即使有雨刷也不顶什么用,前路基本是看不清的。不过沈固还是一直把车开到路窄得不能再开的地方,众人才弃车步行。
水库是依着原有的山谷建成的,一条大坝长672米,高26米,往常天气晴好的时候,是游人拍照游玩的好地方。可是现在,水库上方风雨交加,漆黑的夜空中,惨白的闪电不时地撕破一下黑暗,就照出在半空中扭动翻滚的那只怪物――睚眦周身都有淡金色的东西笼罩着,像是披了一件金甲,但仔细看,就能看出那是些金色的字符,只是在它的激烈挣扎下很难看清楚是什么内容。睚眦的尾巴还在水里,每次一翻滚,尾巴就在水中搅起巨大的漩涡和波浪,猛烈地拍打着堤坝。沈固他们一上堤,就觉得这堤坝似乎都有点颤动。他四下里扫了一眼:"好像没人。"不管睚眦是为了什么做出这副样子,但土御门家那两个人似乎并不在现场。当然,这么大的风雨,他也看不了很远。
"管不了那么多了。睚眦再折腾下去,水库的水位就要超标了!"钟乐岑果断地命令,"黑子你给我盯着周围,如果发现土御门家那两个人立刻出声!张叔叔想办法让睚眦安静一些。沈固你两边都要顾着,万一睚眦冲过来,你要挡一下;万一土御门家那两个人有什么动静,你也要阻拦!可惜来不及了,不然应该让柳五先去符阵那儿等着的!"风势大得似乎要把人吹走,夹着豆大的雨点,立刻就把所有的人从里到外淋了个透湿,钟乐岑只说了这几句话,就被风呛得喘不上气来。
没人对他的指挥有异议。小黑子掏枪,张学铮摸出笛子,片刻之后,一声悠扬的笛音在大坝上吹响。风声呼啸,脚下就是波浪拍打堤坝的声音,但张学铮的笛音却仍旧清晰而明亮,像是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什么。睚眦在半空中疯狂的动作幅度渐渐小了,随着它的渐渐平静,风雨也小了,张学铮的笛音也愈发地柔和动听,像唱着安眠曲一样。张学铮头发衣服也早湿得直往下流水,但他微闭着双眼,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音乐之中,犀角笛在他手里微微泛着柔光,竟像是半透明的玉一样。
睚眦慢慢地安静下来,尾巴虽然还在水中,但已经不再搅起波浪和漩涡。沈固低声问:"能这样多久?"他看得出来,张学铮只是在安抚睚眦,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睚眦身上的那些字符,可能就是土御门家那两人用来拘禁它的,凭张学铮的笛音,可能将睚眦催眠,但那些字符不解决,睚眦就随时都还会被人控制。
钟乐岑正要说话,沈固突然回身,小黑子也同时举起了枪:"有人!"
"啪啪啪――"随着击掌声,堤坝旁边的树林里慢慢走出来一个人,"张家的天师果然名不虚传,用一根小小的笛子,就能控制住睚眦这样的神物,佩服,佩服。"
这个人一出来,睚眦顿时又有了反应。张学铮眉梢微微一跳,笛音稍稍放高了一些,睚眦动了动,又慢慢地安静了下去。
沈固打量他一下:"土御门一雄?"这人有四十多岁了,从年龄上来看,应该就是土御门一雄,跟模拟照片上倒是很像。
土御门一雄眯着眼睛看沈固:"你,想必就是那位沈警官吧?你身边那位,一定就是钟天师吧?很好,有幸见到两位。"
沈固冷冷地说:"这没什么有幸的。还有一个人呢?怎么不出来?你们拘禁了睚眦,到底是想干什么?"
土御门一雄笑了起来,他上唇留了一抹小胡子,典型的中国人心目中的"鬼子"形象,所以不管是什么表情,都让人讨厌:"睚眦不是你们的所有物,它是无主的。谁能役使它,谁就是它的主人。现在,是我们在驯服式神,与你们无关。虽然我们日本叫做阴阳师而你们中国叫做天师,但两者其实是相通的,所以这个规矩,你们应该知道。不要来打扰我们,你们,也管不到我们。"
沈固冷笑一声:"管不到吗?不要说你们脚下踩的就是中国的土地,就说你们操纵睚眦杀了路谨,就已经触犯了中国的法律,我当然管得到!"
土御门一雄皱了皱眉:"路谨?哦,你说那个中国人吗?他不该跟踪我们!"
沈固针锋相对:"如果你们没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跟踪你们?"
土御门一雄沉下脸:"我们只是在训练式神。"
"训练式神?"钟乐岑愤怒地插进来,"这就是你们的训练吗?用大鹏明王咒来折磨甚至杀死睚眦?你们的式神就是这样训练出来的?而且路谨只是跟踪,你们就可以随便杀人吗?"
"当然。"土御门一雄没有一点心虚的意思,"这就是我们的训练方法,既然它不愿意活着成为我们的式神,那我们只好换一种方法。你们中国的管狐,不也是用这种方法做成的吗?至于说到杀人,并不是我们杀的。而是那个人离得太近,睚眦凶性大发攻击了他。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决定杀死睚眦,否则它还会杀人的不是吗?如果我们把它炼成魂体,那么就能更好地控制它不再杀人。"
沈固摆手止住钟乐岑,冷静地说:"但你们在水库这里用这种方法训式神,会给水库带来安全隐患,从而危及到周边居民,这绝对不能允许!"
土御门一雄这次有点词穷了,过了几秒钟才勉强地说:"我们很快就可以成功的。"
"不行。"沈固不动声色,"这里是水库,不是你们的式神训练场,你要训式神,我也许管不着,但你有危险举动,我就管得着了。要么你们马上离开,要么――我以危害治安的罪名拘留你们。"
土御门一雄眼里闪过一丝怒气:"我说过,我们马上就可以成功了,一旦成功,我们立刻离开。"
沈固冷冷地说:"我说的是现在!"
土御门一雄终于忍不住了:"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小黑子忍不住开骂,"你TM在中国的领土上杀了中国人,还说我们欺人太甚?"
土御门一雄向睚眦看了一眼。睚眦在张学铮的笛声安抚下已经慢慢地从空中往水里降,本来身上那些闪耀的金色字符也渐渐在暗下来。他刚才正是在催动大鹏明王咒慢慢地将睚眦杀死,这样睚眦的灵力才能因为痛苦和怨恨最大程度地保留下来。现在因为张学铮的笛声实际上抵消了一部分咒力,所以杀死睚眦的过程等于被打断了。如果再这样拖一阵子,睚眦的生气会逐渐再恢复一些,他就得从头再开始。驯服式神是一项极耗精力和灵力的任务,何况睚眦是上古龙神之子,不是普通的什么地缚灵或浮游灵。这些日子他们用了各种办法都不能驯服睚眦,不得已才准备采取这最后的办法。用这种办法,首先要杀死睚眦,其次,要尽量的用缓慢的痛苦的方法杀死睚眦。这两样,无论哪一样都不容易做到。幸好当初栗田口一郎拘走睚眦的时候所用的大鹏明王咒一直留在睚眦身上,再加上手中有青龙玉,他们才有办法可想,如果没有大鹏明王咒,他们就连抓住睚眦都难,更别说杀死了。即便是有了大鹏明王咒,他们也没法把不驯服的睚眦带回国去。按照他的计划,今晚将睚眦杀死,再用三天左右的时间来炼化,然后才可以带回日本。刚才,从催动咒术开始,他已经花了三个小时,精力耗费十分严重,如果半途而废,至少他还要休息好几天才能再来。而且睚眦经过这一番折磨,对他们的敌意更大,更难以控制。不说别的,就算他现在按照沈固的说法立刻离开,都不能保证可以顺利地将睚眦从水库里拘出来带走。万一睚眦在半路上发起疯来,恐怕他都要死。既然如此,自己死,不如别人死――
小黑子在黑暗之中仿佛看见一条影子一闪,他本能地举枪,但他其实是没杀过人的。警察佩枪,大部分时间是起到镇慑作用,面对犯罪嫌疑人,除非是拒捕,否则不能轻易开枪。更不用说他其实比较偏文职,就没怎么去追捕过犯人,现在一举枪,心里突然嘀咕――该开枪么?万一真打死人了呢?虽然他明明觉得这两个日本人已经杀了人,但即使判他们死刑,也不该由他来行刑啊!当然,这只是电光火石间思想的那么一晃,但就是这么一晃神,眼前冷光一闪,叮一声他手上一轻,整支枪都被切成了两半。那人影一晃,已经从他身边过去了。
沈固突然转身,枪已经在手中,他几乎连瞄准都没有瞄准,甩手对着张学铮身边就是一枪。小黑子隐约听见叮的一声,那个模糊的人影一闪就消失了,跟来的时候一样突然。而张学铮的笛声顿了一下,突然睁开眼睛,往自己身边看了一眼。只是他的笛声一顿,睚眦又躁动起来。沈固沉声说:"您只管吹笛,剩下的我来!"虽然是风雨交加之中,他的声音却是掷地有声。张学铮看了他一眼,慢慢把身心又沉浸进音乐中去,睚眦又安静了下来。
土御门一雄的表情有点不好看了。刚才他一直站在树林里没立刻出来,就是在观察对手。从张学铮吹起犀角笛时,他就知道这人是谁了。张学铮在天师行中是有不小名气的,他既然要来中国,对中国的同行自然也有过一番研究。张学铮当年用十二只酒杯驱走山魈的事正是发生在一次小型的中日文化交流会上,那一次他给日本方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土御门一雄虽然当时没有参加那次交流会,但土御门家族却是有人参加的,事后当然也回来描述过。后来张学铮又做过不少事,加上他是张家人,名气自然不小,当土御门一雄认出他的时候,就把他当作了劲敌。至于其他三个人,小黑子和钟乐岑他只消看一眼就能看出是两个普通人,只有沈固,身上隐隐带着一股煞气,有些惊人。但在他想来,一个年轻人,再怎么样,也不如张学铮有威胁。而且张学铮是直接干扰到了他对睚眦的炼化,所以他的想法,是先除掉张学铮,然后剩下一个沈固就好对付了。毕竟他这边有两个人,到时候一个来对付沈固,一个来继续炼化睚眦,两不耽误。这也就是刚才为什么小黑子首当其冲,可是只被斩断了枪没伤命的原因――他没有威胁,也就没必要多杀人。可是没想到,沈固的反应会这么快,这下子没偷袭到张学铮,后面就难办了。
沈固对张学铮说完了那句话,就把目光投向了黑暗之中,冷冷地说:"原来土御门家族里还有人学习忍术?"
小黑子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忍者?"
沈固冷笑了一下:"忍者可能还不够格,不过至少是接受过忍术训练的。刚才用的是手里剑吧?现在倒是很少见了。"他表情镇定,语言从容,浑身的肌肉却都绷紧了。确实,他没想到土御门次郎居然是接受过忍术训练的。要是一对一,他并不害怕。说白了忍者也不过就是另一种类型的特种兵,只不过在训练中当然有日本的特色。但现在是黑夜之中,敌暗我明,对方就占便宜了。而且他这边有三个人需要保护。虽然他也看出来对方的偷袭目标是张学铮,但难保不会对小黑子和钟乐岑下手。刚才那一下,如果对方有心杀小黑子,恐怕他也很难救得及。
黑暗中的土御门次郎却更惊讶。在土御门家族,他算是个异类。土御门家族一向以阴阳术著称,但他觉得这世界学阴阳术用处比较少,而且相对有很多拘束,所以他学了忍术。虽然不是接受正规全套的忍者训练,但自认学得也不错了。可是刚才那么突然的袭击,沈固竟然能一枪在黑暗中打飞他的手里剑,如果不是凑巧,那么就是说,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一时之间,双方陷入了僵局……
123、对战
因为睚眦的安静,风雨都小了一些。张学铮仍旧在吹奏着犀角笛,四周似乎也只剩下了这声音,听起来美好而安静,可是这平静下面,掩藏的却是一触即发的杀机。
沈固对钟乐岑和小黑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不动声色地慢慢向张学铮靠近。沈固两眼紧紧盯着黑暗之中,突然,小黑子听到身边有什么东西咔嚓响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他往旁边一闪,砰一声沈固手里的枪响了,黑暗中一点冷光闪动,有什么东西几乎是紧贴着小黑子的脸被打飞了出去,惊出小黑子一身冷汗。
沈固一枪击中目标,却猛然有种危险逼近的感觉。虽然他已经退役快两年了,但如今跟这些妖鬼打交道,那种野兽般的直觉却并未退化,下意识地一闪身,只觉肋下一凉,一柄狭窄的利器穿透了衬衫,从前面透了出来。如果不是他闪了这一下,就会被刺个透心凉--土御门次郎设了一个机关偷袭小黑子,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到那边,然后自己在这边偷袭。他们很明白,沈固才是劲敌,只要干掉他,小黑子手无寸铁,实在不足为惧。
沈固根本没有低头去看身前透出的利刃,反肘倒撞,金铁之英从他肘后无声无息地冒出来,手上有种感觉,沈固知道,那是利器划开皮肉的声音,虽然,伤口应该是很浅的,因为那种有所阻挡的感觉一闪即逝,说明土御门次郎的动作也很敏捷。毕竟他是有备而来,当然也早准备好了一击不中就立刻退开,但他没有料到沈固看起来手中只有一把枪,实际上却还有金铁之英,所以虽然动作敏捷,还是被沈固反击得手。如果他刚才大意一点,没有作好一击便走的准备,那么沈固这一下,就能反过来把他一剑穿心。
睚眦突然发出一声洪钟般的吼叫,本来安静的身躯猛然蹿起来,巨大的尾巴带起一片水沫,扑了张学铮生钟乐岑他们三人一头一脸,狂躁的吼叫声震得沈固耳膜也在嗡嗡作响,那声音不仅仅是大,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令人烦躁的感觉,简直让人恨不得要捂住耳朵。张学铮的笛音突然放大,力图压制住睚眦突然的爆发。钟乐岑已经对小黑子大喊:"黑子,别让他再作法!"
这个"他"指的是土御门一雄。睚眦突然的躁动,正是因为他拿出了青龙玉,一只手握着,一只手结印,紧紧的罩在玉上。随着手印光芒闪动,睚眦身上的金色符文也突然放出光亮,重新流动起来。
沈固反应比小黑子还快,但他刚刚举枪,突然就把枪口转了向,砰的一声,一枚飞向钟乐岑的手里剑又被他打飞了出去。不过也就是这么一耽搁的时间,一条青色的影子就从黑暗中蹿出来,血红的蛇信已经到了眼前。沈固一抬手,金铁之英对着蛇头削过去,噗地一声轻响,蛇头应手而落,但他另一只手上一轻,枪已经被闪过的冷光切成了两半。土御门次郎终于从黑暗中现身出来。他穿的是一身深蓝色的紧身短打,头脸也用深蓝色的布蒙着,双手持着一柄刀,挡在沈固面前。沈固在百忙之中向地上看了一眼。地上有一条剪成蛇形的绵纸,已经被雨水立刻打湿了。
小黑子一听到钟乐岑的命令就立刻动作。他的枪已经被土御门次郎的刀切成了两半,但是好歹也是在警校学过擒拿散打的,毫不犹豫就往上扑,剩下一半的枪还可以拿来砸一下人。但是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土御门一雄忽然把手一抬,嘴里迅速地念了几句什么。小黑子只觉眼前银影一闪,亏得他反应还快,立刻侧扑,只觉得肩膀一凉,嗤地一声一大片衣服都被撕了去。等他一个侧滚翻站起来,才发觉撕掉的不只是衣服,还有几条皮肉,幸好他躲得快,虽然见了血,伤口还不深。他抬眼看看,土御门一雄前面挡了一条银白色的巨犬,简直有一头小牛犊那么大,一双眼睛绿光��,爪子底下踩着他的衣服片儿。
钟乐岑愤怒之极:"你们用道术来对付普通人!"不对普通人用道术,这是正派一点的天师或阴阳师的规矩。小黑子虽然是警察,却是不懂道术的普通人,按照规矩,土御门一雄是不能对他用道术的。
土御门一雄半闭着眼睛,只管发力催动大鹏明王咒。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一旦炼化了睚眦,就把眼前这几个人全部杀掉,然后马上回日本,那什么不能对普通人用道术的规矩,他已经抛到脑后了。或者说,这时候如果还遵守着这规矩,恐怕完蛋的就是他们。
钟乐岑愤怒过后,立刻就冷静了下来。这时候说这个根本没用,土御门一雄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要不守规矩。他迅速估计了一下形势:沈固那边他不担心,虽然还不知道土御门次郎的深浅,但他对沈固有信心;土御门一雄放出来的是犬神,目前他正在专心催动大鹏明王咒,没有余力顾及到犬神,所以犬神的攻击性不会太强,但是防御却是肯定的。他现在最怕的是张学铮的笛声会控制不住睚眦,如果睚眦被土御门一雄炼化再反过来攻击他们,那大家就都完蛋了。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阻止土御门一雄,也就是说,先要攻破犬神的防御。
沈固突然做了一个前突动作,土御门次郎立刻横刀一挡,却挡了个空,沈固动作做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这只是个掩护,他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军刀朝小黑子扔了过去:"接住!"
土御门次郎有心去截,但没敢动,他怕沈固突然出手。几乎是在沈固出手的同时,钟乐岑扬手一道五雷符就向犬神扔了过去。轰隆一声,犬神猛地跳开,刚才站的地方出现直径三米的一片焦土。土御门一雄虽然是在专心催动咒法,也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看--他明明看出钟乐岑灵力极其微薄,怎么居然能用雷符?
钟乐岑出手,小黑子就往前冲。不过他这次前冲可把钟乐岑吓了一跳。他请来的雷击是不分敌我的,万一小黑子冲得快了,没打到犬神,倒有可能打到他。不过小黑子倒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包括那道雷击,虽然就在他前面十米左右打下来,这个傻大胆仍然连眼也不眨。犬神一跳开,他冲着土御门一雄就去了。
土御门一雄也是有点身手的,一看犬神被雷逼到一边,他立刻就躲,同时召犬神回来。所以小黑子还没扑上他,犬神又从后面上来了。这次离得太近,钟乐岑也不敢乱用雷符,小黑子比起沈固来身手差得太远,又没有金铁之英这样的武器,所以犬神上来第一下,他就被撞飞了。幸好他还算躲得快,又用军刀挡了一下,犬神的利齿几乎是擦着他的脖子过去的,他甚至都闻到了那张嘴里喷出来的野兽的臭气。
沈固眼见小黑子被犬神扑倒,心里就是一紧。这一刹那,土御门次郎出手了。他用的刀比普通的太刀短一些,这一挥动,刀刃上的光泽明显地分为两部分。一大部分是普通钢铁的光泽,刃口处却好像是另一种质地,虽然在黑夜之中,仍旧泛着一种微光,像玉一样。
"十握剑!"沈固突然记起他在哪里看见过这种光泽了。当时栗田口一郎拿出十握剑的时候就是这种光泽。只不过当时是在明月之下,那玉质光泽更明显而已。看来十握剑是分成了两半,一大半在栗田口一郎手里,一小半则镶在了土御门次郎的刀上。
土御门次郎在蒙面布后面狞笑了一下。这是他的杀手锏。就算对手身手出众,就算比他更强,可是他的刀上镶了半截十握剑。虽然这小半段剑没有丢失的那一半的神力,但也不是世界上任何物质所能抵挡的。刚才他用这个不费吹灰之力就切断了两把枪,现在,无论沈固用什么来挡,十握剑也能毫无阻拦地把他切成两半!刚才黑暗中偷袭不成反被刺伤的那一下就让他明白,沈固的身手比他更强。所以他就是要等这个机会,要一出手就逼得对方不得不硬挡,只要对手硬挡,他就可以取胜!
铮!一声清脆的撞击,然后是两柄武器刃口相互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土御门次郎的眼珠子几乎没掉出来--怎么会?十握剑居然被架住了,那无坚不摧的十握剑,居然没有斩断对方的武器!他用的是什么?
两人对刀这一下只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突然之间,睚眦发出一声号叫,偌大的身体猛然蹿出水面,尾巴一摆,打得张学铮整个人都横着飞了出去。鳞甲上的金色符文已经向身体里钻进去,仿佛剔骨刮鳞般的痛苦令睚眦完全疯狂了。
张学铮在半空中横过笛子吹了一个尖锐的音。这个音是冲着犬神去的。犬神被这一声阻挡了一下,小黑子飞快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它接下来的一扑。但张学铮却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风雨陡然加大,雨线像鞭子似地横扫过来,打得人睁不开眼。土御门一雄纵声大笑起来。胜券在握!虽然他还没有完全将睚眦炼化,但已经差不多能控制了。他覆着青龙玉的手印猛然晃动了一下,睚眦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冲着沈固就去了。钟乐岑瞳孔突然收缩。沈固面前是土御门次郎,背后是睚眦,他就算身手再好,也不可能躲得过这前后夹攻。
土御门次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手上更加加力下压,不让沈固有机会躲开。只要睚眦一爪子抓过来,沈固肯定就是开膛破肚!不过他才这么一想,突然眼前金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已经刺到了眉心,他猛地往后一仰,只觉眉心一凉,一线热热的东西顺着鼻梁就流了下来。同时手上一轻,沈固已经闪出去了,剩下他自己面对睚眦冲过来的庞大身体。他顾不上想沈固刚才是用什么刺伤了他,赶紧的竖刀一挡,同时往后猛退。不过饶是如此,那巨大的冲力也把他撞跌了出去。
沈固左右手各握一柄金铁之英,自己也有那么点惊讶。他一直以为金铁之英只有一柄,虽然已经发现金铁之英可以在他操纵下变化成想要的形状,但万想不到在这危急时刻他心念一动之时,居然还能一分为二。他就是用分出来的那一柄短刺样的武器刺伤了土御门次郎,借着他往后躲的机会闪了开来。
土御门次郎虽然惊讶,但心里还是很踏实的。只要土御门一雄炼化了睚眦,不,只要他能控制睚眦来攻击对手,哪怕用起来不是那么得心应手,也足够了。睚眦可不是普通的妖物,那是上古神物,就算不尽全力,也能把对手碾成粉末。纵然这人手里有十握剑都斩不断的利器,也是白搭。他眼看着睚眦一击不中,身体在半空中一扭,硕大的头颅又冲着沈固去了,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目光也向钟乐岑那边移了过去。睚眦解决这一个,他就去把那一个干掉吧。不过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惨叫,是土御门一雄发出来的。他一个机灵,猛地回头,就看见犬神扔下了小黑子,猛地向土御门一雄那边冲过去,然后跟一只黑色的野兽撞在一起。因为那只野兽还咬着土御门一雄,所以两兽一人撞成一团,一点青色的东西从这一团里飞出来,是青龙玉!
土御门一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受到袭击,而且袭击他的野兽,他认得--犬鬼!
"八云!"钟乐岑又惊又喜地叫。犬鬼跳出战团,挡在他前面,对着犬神低声地咆哮。一黑一白两只巨犬对峙着。犬鬼的身材相当于一只个头特别大的哈士奇,而犬神比它还要高大那么两圈儿。不过式神的威力并不在于身材的大小,犬鬼虽然小一点,却是比犬神更高级的式神。
"八云,你竟敢--"土御门次郎还没把话说完,土御门一雄已经捧着手腕爬起来大喊:"玉!"他才突然发现,他应该做的不是在这里又惊又怒,而是应该立刻去把青龙玉捞到手,那是他们控制睚眦的关键!
不过,他的念头也就是转了这么一下,就看见对面的土御门一雄突然指着他大叫:"闪开!"但是那个"开"字还没有说完,他就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猛地推了他一下,低下头,就看见几根匕首样的东西从胸前透出来。他愣了一下,然后当脊椎折断的剧痛传到大脑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那是睚眦的爪子。
青龙玉摔碎了。犬鬼的偷袭咬到了土御门一雄的手腕,虽然没能像偷袭栗田口一郎那样直接把他的半只手掌咬下来,但土御门一雄还是被咬伤了。所以,在犬神扑上来想把犬鬼撞开结果连他一起撞倒的时候,青龙玉飞了出去,然后掉在了地上。如果是掉在被雨水浸软了的土地或草地上,那还没什么,但崂山这个地方,它是北方的山,这就意味着它不像南方的山那么丰润,地面上草少、土硬、有石头。于是青龙玉就磕在了一块半露出地面的石头上,然后,碎成四块。
当年栗田口一郎去拘睚眦的时候,并不是把大鹏明王咒直接施于睚眦本体的,因为他道行不够,见了睚眦,不等用道术,大概就已经被睚眦干掉了。所以他是用犬鬼引走睚眦,先挖出了青龙玉,再将大鹏明王咒施加在青龙玉上,从而控制睚眦。这当然有好处,就是不必直接面对睚眦,只要掌握了青龙玉就行。但这也有坏处,就是如果青龙玉损坏,他们就失去了对睚眦的一切控制。现在青龙玉摔成了八瓣,大鹏明王咒也就失效了。挣脱控制的睚眦,第一个动作就是回身给了离得最近的土御门次郎一下。
土御门次郎好歹也是接受过最高级别的忍术训练的,如果土御门一雄当时没那么声嘶力竭地号叫让他去捡青龙玉,说不定他能躲过睚眦那一下。但是他当时被那么一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青龙玉上,于是……
一爪下去,鲜血四溅。睚眦拔出爪子来,指甲上带着一长截肠子。鲜血的腥气让它完全发狂了,巨大的头颅一扭,奔着土御门一雄就去了。犬神发出一声悲鸣,纵身撞了上去,动作极快,锋利的牙齿已经咬上了睚眦的颈部。但那两排牙齿还没有合拢,睚眦已经把它撕成了两半。
土御门一雄突然张开两臂。他刚才被撞摔出去的时候头碰到了石头上,现在流出来的血被雨水冲刷着,已经铺了满脸,黑夜闪电之中看起来格外的可怖。在他张开的双臂间,一缕缕黑雾不停地冒出来,形成一个个模糊摇曳的身影,集结在他周围,就在睚眦撕裂犬神的那片刻之内,就围了厚厚的一层。
沈固已经退到钟乐岑旁边,低声问:"这是什么?"
钟乐岑也低声回答:"原来他用的是鬼灵。这恐怕是他的保命招数了,如果这也挡不住睚眦,他就完了。睚眦不杀他是不会甘心的。"
张学铮在小黑子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半弯着腰:"我们也得小心,睚眦发狂了,杀了他,可能接下来就是我们。"
"困兽符!"钟乐岑猛然想起先前设下的那阵,"黑子你带着张叔叔先走,我和沈固来对付它。"
"我不能走。"张学铮觉得自己大概是断了一根肋骨,这会儿根本直不起身,"也许还能帮点忙,这东西太凶悍了。"
"那就去设符的地方,快走!"不过钟乐岑话刚说完,就发现自己说得太晚了。睚眦挟带着一身雷电向土御门一雄冲过去,那一层厚厚的鬼灵确实阻碍了它一下,像渔网似地企图缠住它并钻进体内。但睚眦的鳞甲上带着电光,而且这一冲实在威力太大,还没等鬼灵们钻进去,它已经冲到了土御门一雄身前。然后毫无悬念地,土御门的身体被它用爪子挑到半空中,然后还没掉下来,就被咬在了血盆大口中,随后……掉下来一半……再随后,那些鬼灵哀叫着四散而逃,逃得慢的,就被电光击中消散……再再随后,睚眦的身体在半空中扭过来,闪着凶光的两眼,盯住了沈固这一群人……
124
124、十握剑
睚眦那对眼睛,嗯,大概有小孩的拳头那么大小,而且在黑夜之中,闪着一种幽幽的绿光。自然,沈固当年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野兽的眼睛那是看多了的,而且无论哪种野兽,差不多夜里都是放绿光的。可是,如果这两点绿光好像两个十五瓦的灯泡,而且还是浮在半空中的,那是个什么感觉?更糟糕的是,那不光光是两个眼睛,还有一张血盆大口和四只蒲扇大小的爪子……
睚眦在逼近。沈固这边,所有的人都在冒冷汗。别指望睚眦能分辨得出刚才谁是帮它的人,事实上,睚眦生性好杀,就算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遇上人也是要杀的,更何况是现在。沈固可以跟它周旋,小黑子和钟乐岑至少还可以逃一下,但是张学铮呢?他现在腰都直不起来,在睚眦眼里,杀他大概就跟吃白菜一样容易,如果睚眦也吃白菜的话……
沈固突然一手捞起土御门次郎的长刀,对着半空中的睚眦就掷了过去,而且一掷之后,转身就跑。一把长刀,那实在没放在睚眦眼里,虽然说金克木,但只要不伤到柔软的要害,还是没什么关系的。所以睚眦只是随便地用爪子一拍,想把长刀拍开。但土御门次郎这把刀的刀刃上却镶着十握剑的断剑,所以睚眦这一轻敌,刀刃就砍进了爪子。虽然睚眦皮坚肉糙而且覆盖着鳞片,但十握剑断剑所过之处,还是皮开肉绽,甚至露出了白骨。睚眦发出一声吼叫,扔下钟乐岑这几个比较容易到手的猎物,追着沈固就去了。
睚眦爪到之处,山石崩裂,树木摧折,无论什么东西,都顶不住它抓一下。沈固仗着灵活,专在那石头缝里跑。当然,这也幸亏崂山这个地方石头多,睚眦虽然体型比龙要小,但也是庞然大物,要从石头缝里把个乱跑的人抓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虽然那些石头都经不住它一抓,但怎么也起到了阻挡的作用。所以虽然跟着连抓了十几下,都没能抓到沈固,反而是被沈固引着离开了水库,直奔他们设下困兽符阵的地方去了。
这地方离得不远。沈固跑到符阵中央,就站住不动了。睚眦从半空中俯冲而下,沈固眼睛紧紧盯着那两道绿光,突然一抬手,金铁之英飕地伸成四米多长的一条细棍,对着睚眦的眼睛就戳过去。趁着睚眦一扭头躲闪的时候,他往外一滚,滚出了符阵。睚眦的爪子插进他刚才站着的地方,爪尖甚至撕下了他后背上一块衣服。
沈固滚出符阵,就打开了开关。六个蓄电池一齐放电,铜丝上顿时闪起一片微小的电火花把铜丝烧得通红,雨点打在上面,发出滋滋的响声,直冒水汽。平地上,一个个的符文迅速呈现出来,睚眦巨大的身体像被什么网住了,几番挣扎,都挣不开去。
困兽符阵,暂时是成功了,但是这成功是不能长久的。为什么?这种短路式的接线方法,别说六个蓄电池,就是六十个,也禁不住这么个放电法。本来按照钟乐岑和沈固的设计,只是用这个拖住睚眦一段时间,只要他们拿到了青龙玉,就可以用那个控制睚眦。可是万万没想到,青龙玉被土御门一雄摔成了八瓣,于是一切计划都变了味,这个困兽符阵顶多能把睚眦困上半个小时,而半个小时之后,它会更愤怒。
钟乐岑带着犬鬼随后赶了过来,站在符阵旁边也没了主意。
"有什么方法能杀死它?"
"我不知道……"钟乐岑也茫然了,"龙子……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杀死……"
"你们不是镇过青龙吗?"
"那只是镇,不是杀。而且要有水眼,这里没有。而且……睚眦本来是生活在深海里的,在那里,它和普通的水族一样,是四灵阵把它召唤出来的,不是它自己要出来的……"
沈固一听就明白,钟乐岑的意思是说,不应该杀睚眦,可是睚眦恐怕不会对他们存这种慈悲心吧?
"不杀它,它一会要杀我们了!而且杀了我们,还会再杀更多的人!你要不想杀它,就得想办法把它送回深海去,你能做到吗?"
钟乐岑无语。做不到。请问要多深的海才是深海?睚眦从前又居住在哪里?
砰!一个电池爆了,睚眦的挣扎更加有力。沈固一咬牙,提起了金铁之英。不管了,只要困兽符一消失,他就先对着睚眦的眼睛戳下去,不管怎么铜皮铁骨,眼睛总是要害吧。
"你--"钟乐岑想阻止。眼睛确实是要害,但未必就能一下子杀死睚眦,如果不能一下子杀死它,睚眦只要反击一下,死的就是沈固。可是他也没法阻止,如果眼睁睁看着睚眦挣脱了困兽符阵,结果会更糟。
犬鬼忽然蹭了蹭钟乐岑。钟乐岑低头看它,吃了一惊:"八云?"
犬鬼的身体在发亮,确切地说,他的背脊上在发亮,有什么东西渐渐从骨肉里浮起来,最终脱离皮毛,出现在空气中。
"十握剑!"没错。就是栗田口曾经用来劈开空间裂缝,引来百鬼夜行的那把十握剑,果然一直藏在犬鬼的身体里。
"你让我--"钟乐岑说了三个字就突然明白了。十握剑啊,可以劈开空间,将任意两个空间联结起来--这里是滨海,而那边,可以是任何地方,比如说--深海。
砰!甚至用不着所有的蓄电池都完蛋,只爆了第二个,睚眦就挣脱出了困兽符阵。周身的鳞片都被电火烙上了红印,它蹿到半空中,调整姿势,准备雷霆一击。
钟乐岑突然举起了十握剑。他双手握着剑柄,在半空中全力一挥,一条细长的裂缝随着剑锋在空气中出现,海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不是浅海海风的味道,而是深海的气息,宁静的,看不到底的深海。海水蓝得发黑,在那里,海面上一切的波动都影响不到,却有着另外的活力--一股股的暗流,随着它们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睚眦巨大的头颅扭转,望向那逐渐在合拢的裂缝。深海在召唤着它,终于,挟带着一溜电光,它冲进了裂缝中。在巨大的身体穿过裂缝的时候,海水飞溅出来,和着雨水扑在沈固和钟乐岑身上,然后,最后一小段尾巴也消失了,裂缝合拢,空气中有一阵微小的波动,随即恢复原样。一切,都消失了……
睚眦一消失,钟乐岑就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他的体力远没有沈固好,连紧张带奔跑,都快脱力了。一坐下来,就搂住犬鬼:"八云,今天多亏了你。"犬鬼摇摇尾巴,蹭他两下。
沈固也累得半死。其实主要是太紧张,人一紧张,消耗的体力也就格外多。他也伸手过来撸了一把犬鬼的脑袋:"不错,回去给你改善伙食。"犬鬼往后退了一下,不过到底还是对着他也摇了摇尾巴。
"哦对了,"钟乐岑提起手,"这十握剑--"
犬鬼没吭声,也没有要拿回去的意思。沈固看看:"先留着吧,反正没必要还给小日本。"
钟乐岑有点为难:"这东西--其实拿着也没什么用处。不过确实不能让日本人知道。土御门家族如果知道了这两个人是死在咱们手里,那就后患无穷。不过好在他们都是被睚眦杀死的,只要消息处理得好,土御门家族也只有自认倒楣。驯式神不成被反噬,这样的事谁也怨不着,只怪自己不自量力招来祸患。"
钟乐岑的话很对。谁也不愿意没事找事,虽然说起来是土御门家族的人先杀了路谨,但如果事情闹大了,惹上整个土御门家族,那也实在麻烦。这两人的尸体上致命的伤处都是睚眦留下的,沈固在土御门次郎腹部划了一道伤,但因为他被睚眦一爪子从背后穿到前胸,整个肚子都被抓没了,那道伤自然也就看不出来;而土御门一雄是手腕上被犬鬼咬了一口,不过他上半身都已经在睚眦肚子里了,自然也不会留下痕迹。因此只要在场的四人不说出去,任谁来看,也只能认为这两人是驯睚眦不成反被杀死的。
张学铮被他们送进了医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去的是空华那个私人医院。虽然是凌晨时分,值班大夫还是很专业的,检查一下后说张学铮断了一根肋骨,好在没有伤到脏器,只需要好好养骨头就行了。
张学铮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大事。正好一边养伤一边可以和东方辰一起斟酌一下这次的报告。按他的想法,可以声称他们发现天气异常赶到的时候,土御门一雄等人已经身亡,而他们为了控制睚眦也受了伤,最后还是被睚眦跑掉了。还可以借此向土御门家族方面质问一下:为什么会在中国驯式神,导致反常的风雨,险些造成水库水位超标;并且路谨的死,也可以提出质问。
"咱们这次处理得很干净,连睚眦也消失了,正所谓死无对证,还可以好好找一下他们的麻烦!对今后双方的冲突什么的都有好处。"
沈固看着张学铮带点狡猾的笑容,心想果然姜是老的辣。张学铮看起来那么儒雅温和的人,原来也很会算计的。
既然报告什么的有人做了,沈固也就可以休息了。一出病房门,就看见方宁远和钟乐岑坐在椅子上说话。沈固走过去,对他点点头就伸手去摸钟乐岑湿漉漉的头发:"没事了,赶紧回家洗澡换衣服,别着了凉。"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方宁远一眼,发现此人只是微笑,并没有上一次见他那种敌意,看钟乐岑的眼神也只是普通的关切,不由得有点犯嘀咕--难道自己上次看错了?
钟乐岑也是困得狠了,脑袋跟鸡啄米似地点,昏头昏脑地站起来。方宁远也跟着起身:"我送--"话还没说完呢,走廊拐角处探出一颗小脑袋:"宁远--"
沈固回头一看,居然是白萝卜,一脸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身上乱七八糟裹了件明显比他本人大一号的睡衣。方宁远立刻就改了口:"那我就不送了。乐岑你回去好好休息,这位张先生我们一定尽心治疗,你放心吧。"
钟乐岑困得不行,也没听明白他说什么,只是乱点头。沈固心里却在偷笑,看他路都走歪了,干脆直接抱起来,大踏步地出了医院。
从医院回到家,钟乐岑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死也不起来了。沈固没办法,又怕他淋了雨受凉,只好再抱着他去洗澡。钟乐岑跟没骨头似地瘫在他身上,昏昏欲睡地说:"十握剑咱们要怎么处理啊?"为了避免暴露犬鬼的身份,他们没有把十握剑让张学铮看见。而土御门次郎那把镶了小半截十握剑的刀,则做为身份证明上交了。
沈固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主意:"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无坚不摧吧。你也看见了,土御门次郎那把刀有多厉害,要不是金铁之英,恐怕没什么能挡得住。再有,就是能劈开空间。肯定还能斩妖除魔什么的,要不然也不会是日本创世神之子的佩剑了。"
"好像都没什么用处啊。"沈固皱皱眉,"既然金铁之英能挡得住,那就不算无坚不摧了。劈开空间--咱们出去旅游可能还用得着。"
钟乐岑笑了:"嗯,省钱,还省时间。"
沈固把洗发水倒在手心里揉出泡沫,然后抹到他头上:"不过用起来有没有副作用?"
钟乐岑懒懒地闭上眼:"那谁知道呢?不过栗田口一郎用过那么多次,应该没有副作用吧。但是光天化日的反正不能用,会吓死人的。"
"这么说也没什么大用处。"沈固下结论,"至少咱们现在用不着。先放着吧,犬鬼如果愿意要就还给它,不愿意要的话就先放着。"
钟乐岑答应了一声,眼睛已经彻底睁不开了。沈固快手快脚把两个人都洗好,用毛巾裹起来抱到床上:"睡吧。"
钟乐岑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沈固跑去浴室又放了点热水给犬鬼也洗了一下,正准备睡觉,就听楼下咣的一声,好像是把什么东西砸了,紧接着就是哭闹声。沈固皱皱眉,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怎么这402还没睡觉?
凌晨时分小区里是最安静的时候,所以有点动静听得也格外清晰,何况沈固耳力又好。只听女声连哭带嚷:"你有本事别回来呀!一出去喝酒就是一夜,喝到天快亮了才回来!这个家你还管不管了?孩子你管不管了?你喝,喝!最好是喝死在外头算了!"
砰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又遭了殃,男人的声音嘶哑地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有什么好事也叫你哭完了!我就说你家风水霉!早说过年不去你家过,你非得去!好吧,从过完年回来我生意就没好过!你还哭,哭死我你就高兴了是吧……"
沈固听得直皱眉。自打过了年,402好像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开始是小吵,后来就是大吵,可别再动起手来--他还没想完呢,女人的声音就突然尖锐起来:"你打我?你敢打我!我不活了,跟你拼了!"接着乒乒乓乓,好像家里的家具都翻倒了,声音大得地板都有点震动。钟乐岑迷糊着嘟囔:"哪儿响?"
沈固安抚地拍拍他:"没事,你睡,楼下打架呢。"
钟乐岑瞌睡沉沉地把头往他肩上靠靠:"怎么又打了?以前我还觉得他们家挺好的,怎么最近打这么厉害……"
砰!又是一声巨响。沈固翻身坐起来:"我去看看。"
站到402门口,里面的哭叫声就更清楚了。沈固用力拍门,过了好一会,才有人来开了里面的门,虽然隔着防盗门,扑面就是一股酒气,男人不耐烦地低吼:"干吗?"
"你们怎么回事?几点了又打又砸的,让不让邻居休息了?是不是让我们报警啊?"
男人听见报警,好像清醒了点,声音也小了:"我跟我老婆吵架呢,关你们什么事。"
沈固不跟他一般计较:"你喝酒了吧?喝大了容易冲动,说不定等你醒了酒又会后悔了。我看你还是先去睡觉,有什么话睡醒了再说。"
男人挠了挠头,大概没想到沈固会这么心平气和,也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吵着你们了。我那个--不打了,我就去睡。"
沈固点了点头,看着男人关上门,听听里面的声音小了很多,这才转身往楼上走。就在这一转身的时候,他忽然发现402的防盗门上端夹了点东西,在楼道的风里还微微飘动。他一踮脚把那东西扯了下来,是一小条破布,脏乎乎的红颜色,也不知夹了多久了。沈固摇摇头,顺手把布条扔到了墙角。不管怎么说,门楣上夹这么一东西,家里人居然都没看见,也实在是不像个过日子的样……
125
125、红布条
五月一日劳动节,沈固和钟乐岑去参加韩近月的婚礼。
最近沈固很轻松。两个案子结得很漂亮,张学铮对他很是欣赏,在报告里特地重重提了一笔,被人接走的时候还跟沈固约定回头一定要好好喝一杯。然后最近滨海市又比较平静,连柳五都闲得要长毛,小黑子干脆又去做志愿网警了。只有钟乐岑一直在为沈固的身份担心。东方辰那份报告已经提交上去了,当然,她只知道沈固是左穆收来的一缕游魂,被强行安进了这个身体里,并不知道鬼子的事。这么一来,错误当然全是左穆的,至于沈固,不知者自然不为罪。只是钟乐岑老是心里不踏实,唯恐鬼子的事被人知道,虽然沈固觉得他是瞎操心,但他总是放心不下。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一段时间,两个人过得都蛮舒心。尤其是沈固,非非送来的小内裤一条都没有浪费,全部让钟乐岑"试穿"过了。自然,钟乐岑也极力反抗过,但最后……咳咳,都被武力镇压了。战况极其惨烈,以至于引起战火的小内裤,全体阵亡了……
韩近月的婚礼来的人不少。小康家是外地的,韩近月却是本地人,同学朋友亲戚,,呼啦啦坐了十好几桌。按韩近月和小康的意思,沈固和钟乐岑要坐第一桌,那可是救命恩人啊。不过沈固和钟乐岑都觉得跟新郎新娘的父母坐在一起不太像话,所以还是推辞了。韩近月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于是把两人安排在了自己亲戚那一桌上。
其实吃饭这种事,跟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还是挺郁闷的。众目睽睽之下,沈固也不好意思和钟乐岑说什么悄悄话,要跟别人说话吧,又不认识,只好僵硬地坐着。沈固职业病,习惯性地开始审视全场,观察每一个人。钟乐岑则摸出手机,开始玩贪吃蛇。
婚礼是11:38分开始,这时候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这一桌上只空出两个位子。沈固听见旁边的一个女人跟另一个说:"都这时候了,冰冰和他爸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又不来了?"
另一个回答:"可能吧。这不马上就高考了嘛。"
"咳,就算马上高考也得出来放松一下吧。冰冰学习已经那么好了,还那么刻苦,比我们家那个强太多了。你看,这不一放假,还跟同学出去玩了。你说马上就高考了,怎么就知道玩啊!"
"都一样,我们家那个也是啊,成天就知道玩,你要说学习吧,一说就急,说才高一呢,就催催催……也不想想,马上就高二,接着就高三了,还不着急!人家冰冰,那哪用家长说啊!我儿子要是有她一半,我就烧高香了。"
"不过我前两天看见她了,脸色可不是很好。自从上次长那一场大病,我看她脸色就没好过。这身体不好可也是个麻烦。"
"也是。冰冰就是太用功了。其实考个好点的大学就行,还非上什么清华北大啊?万一把身体弄垮了可怎么办。她又没妈,爸爸嘛,到底是照顾得不仔细。"
正说着呢,门口走进两个人来,是父女两个,长得有八分相像,只是女孩看起来很瘦,脸色也不太好。两个女人立刻招手:"冰冰--"女孩过来,分别叫了一声姨。
钟乐岑抬头看了女孩一眼,微微皱起了眉,一眼一眼地看起来没完了。沈固悄悄捅了他一下,低声笑:"怎么,看小姑娘长得漂亮,拔不下眼来了?"
钟乐岑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胡说八道!"随即把声音压得很低,"我觉得这姑娘身体不太好。"
"太虚了。肯定是光熬夜学习,也不注意锻炼身体。"
"好像不是。"钟乐岑推推眼镜,仔细又看,"我觉得她身上……好像不对劲……"
沈固也仔细看看:"有什么不对劲?"
"你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你看见了?"
"也没有……"钟乐岑又把眼镜摘下来,擦擦,再戴上,"看不见什么,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沈固眉头一皱,下死劲再把那姑娘看了几眼,可也并没看出点什么来。冰冰一直微低着头坐着,听着两个女人说话,间或小声回答几句,一看就是很听话的那种孩子。她的头发可能有点长了,刘海有点挡了眼睛,她过几分钟就伸手去掠一下,然后食指好像习惯性地,在眉头上抹一下。沈固仔细看了看,发现她眉毛里长了一颗痣,朱红的,也就是针头大小,如果不是红色的,就根本看不出来。当然,即使是红色的,在这个距离,估计也没几个人能看得清楚。这姑娘每次掠刘海的时候就会用食指抹一下,好像痒痒似的。
不过沈固也没怎么上心。因为他听见一个女人笑着对冰冰说:"等考完试就是你生日,要是考得好,大姨送你件礼物。你想要什么?去买条裙子怎么样?姑娘大了,得有件漂亮裙子,穿着去新学校报道多好。"
沈固没注意冰冰回答什么,一听见礼物,他脑子就飞了--钟乐岑快要过生日了。
钟乐岑的生日是5月16号,沈固看过他的身份证。去年这个时候他们才刚刚认识没多久,今年可就不一样了,该送个什么礼物好呢?沈固已经想了好几天,觉得挺伤脑筋。钟乐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生活上也很简朴,当然,他爱钱,可是难道拿着一盒人民币直接送给他?别说沈固还没那么恶俗,就算真想这么干,也没那么多钱--他现在的钱都是钟乐岑在管呢--工资奖金发到手,先交给贤内助,然后从贤内助手里领点钱做零花。要是忽然拿出一叠钱来,难保不会被认为在藏私房钱。
手表?钟乐岑有手机看时间。手机?钟乐岑手里那个是前不久刚给他买的,要是再买,肯定会被骂浪费。打火机?那个是牌九的爱好。衣服?其实他比较喜欢钟乐岑不穿衣服。内裤?咳咳,那个似乎不是送给钟乐岑的礼物,更像是给他自己的福利。
沈固翻过来覆过去的想。今年他过生日的时候正逢元宵节,钟乐岑亲手烤了一个小蛋糕,做得还蛮精致,两个人吃得不亦乐乎。所以说礼物不一定要值钱,重要的是费心。
"看出什么来了?"钟乐岑悄悄捅捅他,沈固才回过神来:"啊?没看出什么来。"
钟乐岑皱起眉,小声嘀咕:"难道是我反应过度?"
沈固想了想:"你以前是看不见的吧?再说就算有--那个的话,白天也不会出来吧?"
钟乐岑也有点疑惑:"但是从上次年兽的事之后,我总觉得我的感觉敏锐了些。不过……算了,其实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才是准确的。可能是我反应有点过度了。"
沈固笑笑,习惯性地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发,伸到一半想起这是在别人的婚宴上,于是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摸摸他的手:"别总那么紧张,出来吃个喜酒嘛,放松一下。我看你是太担心那件事,搞得自己都要神经衰弱了。"
钟乐岑翻他一个白眼:"你才神经衰弱!"
沈固笑笑,小声说:"过几天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你别乱花钱!"
沈固失笑:"我知道,所以这不是先请示吗?"
钟乐岑想了想:"也没有什么想要的,现在不是什么都有了吗?"
沈固也觉得确实没有什么很需要买的。正琢磨着,新郎新娘入场了。新郎穿西装,新娘穿婚纱,都中规中矩。倒是后面跟着的伴郎伴娘吸引了沈固的目光--这两个显然也是一对儿,因为脖子上都戴了一个坠子,像是陶瓷的,有拇指大小,形状有点抽象,沈固看不出来那算是个什么,既像个笑脸,又像个核桃,做工也不是很精致,像是手工的,但很明显是配套一对儿,亮亮的映着灯光,很是招眼。
沈固心里一下就活动了。按说既然已经确定关系了,总得有个证明的吧。结婚,他们是没办法结了;戒指,戴了也不方便。如果弄两个坠子什么的戴上,倒是既隐蔽又有效果,至少,钟乐岑一定会喜欢。但是不能花钱太多,不然,这家伙又该心疼了。最好是自己动手做的,最能讨他的好。
沈固存了这心,于是下面那些节目他就根本没注意看,除了给钟乐岑夹菜,就是一直盯着伴郎伴娘。好容易逮到一个空子,伴郎出去上厕所,他就跟过去了。伴郎是韩近月的初中同学,也知道沈固在街上逮住了抢韩近月结婚戒指的小偷,所以一听是他,就十分热情。听沈固问到自己戴的坠子,马上十分详细地讲了一通:"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就在陶吧里。利津路上有一家,我们就在那儿做的。老板会教你怎么做,样子可以在那里选,陶土也在他那里买。其实花不了很多钱,也不怎么精致,但是自己做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我跟你说,我就是拿这个跟我女朋友求的婚。虽然没有钻戒值钱,但是效果特别好。"他滔滔不绝地传授了半天经验,又把陶吧的地址特别详细地告诉沈固,直到最后被憋得急了,才结束授课,匆匆钻进厕所里去了。
婚宴一吃就吃到一点多钟,沈固看钟乐岑已经再吃不下了,婚宴也到了尾声,就跟韩近月打个招呼,和钟乐岑走了。钟乐岑吃饱了有点犯困,沈固进了楼道就搂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往楼上走。刚走到四楼,就听402里砰地一声,又不知道摔了什么了。钟乐岑吓了一跳:"怎么白天也打呀!"
沈固皱了皱眉,无奈地摇头:"没办法。"那天晚上他下去找过,总算安静了几天,但是没出一个星期,又闹起来了,而且似乎变本加厉。这一家男的本来是做生意的,大约最近生意不好,白天也不出去了。以前是女的以他回家太晚为借口开吵,现在也用不着了,干脆夫妻俩白天也不出去,就在家里吵,吵得厉害了就砸东西,左邻右舍找过几次,都没用。
两人这才走了没几步,屋子里已经响好几声了,接着就是女人尖利的哭叫声,像爆炸似地响起来。沈固忍无可忍,拍拍钟乐岑:"你先回家,我去看看。"
钟乐岑困得厉害,点点头就上楼去了。沈固刚走到402门口,就看见上次他拽下一根红布条的地方,又挂了一根,而且还是在那个位置,一半夹在门里,一半挂在门外,小风一吹,轻轻摇晃。沈固伸手又给拽了下来,然后敲门。门里安静了一下,又是男人开了门,沈固皱眉:"我说,你们家能不能安静几天?左邻右舍都让你们吵得受不了,2楼还有一家孩子要高考的,你们整天这么个闹法,还让别人过日子吗?"
男人的气色比上次还要差点,而且满脸的颓丧。沈固记得元旦的时候还在楼道里碰见过他,西装革履,一派春风得意的模样,想不到也就是四个多月,变化就这么大,好像心气都散了的模样。对沈固的指责,男人也好像没什么力气去反驳,含糊地说了几句,有点道歉的意思,但又不是很服气。沈固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虽然有点扰民,但也不是什么大罪,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只好摇了摇头。转身正想走,目光在地上一掠,突然一怔--刚才他随手扔在地上的那块破布条,不见了。
沈固顾不上男人在背后用奇怪的眼光看他,四下搜索起来。上次他从402门上拽下的那块布条,是扔在门边的垃圾袋子里了。但是当时是凌晨四五点,他扔了东西之后立刻就上楼睡觉去了,而且楼道里光线也很暗,并没注意过那块布条有没有不见。可是现在是下午两点钟,天光大亮,他看得清清楚楚,红布条明明是随手被他扔在地上,这会却无影无踪。刚才他和男人说话的这工夫,别说人了,就连耗子也没一只,这布条到哪里去了?蒸发了?还是长腿自己跑了?
沈固自从认识了钟乐岑,经过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现在又加入了特事科,对这种东西的敏感度已经大大提高。这会儿一发现红布条不见了,立刻就把第一次出现红布条的情况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回头就问男人:"你家经常打扫卫生吗?用抹布擦防盗门了?"红布条挂的那个位置,只能是在擦防盗门顶上时把抹布夹在门与门框之间,然后撕下来的,否则,就是有人故意塞进去的。
男人有些茫然,不知道沈固为什么突然说出这话来,但被沈固的气场压迫着,还是回答:"防盗门?这一阵子没擦过。"
其实不用他说,沈固也注意到了,防盗门的边角里全是灰尘,根本不像经常擦的样子。
"那你们谁把布条塞在门缝里了?"
"布条?"男人更加莫名其妙,本能地抬头往门框上看了一眼,"谁塞布条?倒是有推销东西的往门缝里塞宣传材料的……"
沈固再没说什么,回头就上楼了。钟乐岑只是食困,知道这时候睡觉不合适,正在屋子里跟犬鬼和汤圆玩。沈固过去把他拉起来:"402不大对劲。"
"嗯?"钟乐岑一愣,最后那点睡意也没了,"什么意思?"
沈固把两次看见红布条的事讲了一下,最后又考虑了一下才补上一句:"现在想起来,上次我下去找过之后,402安静了大约三四天,然后又闹起来了,可惜我没有注意过,那红布条是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他们家门上的。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两次布条都出现在同一位置,就算有人恶作剧,也不会两次都塞在同一位置吧?"
钟乐岑思索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说,是那红布条让他们吵架的?这--这种东西可没听说过。"
沈固皱皱眉:"如果不是今天那布条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我也不会往这方面想,但是确确实实,那布条就是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我现在还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们倒可以观察一下。今天你把布条扯掉了,这两天402会不会安静一些;而且我们每天晚上去看一下他家门上有没有再出现布条。我们先确定是不是这布条搞得他们吵架,然后再来研究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126、妖怪与穷鬼
利津路这个陶吧位置很不起眼,小小的原木色门牌上写着:长生陶吧。但沈固进去一看,人还不算少。小小的房间里用矮屏风隔成几个小格,几个年轻男女孩子嘻嘻哈哈地在里面转动着制陶的圆盘,弄出些看不出模样的"陶器"。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件桃红色的唐装,很是典雅端庄的模样,看见沈固进来,微笑着迎上来:"先生需要点什么?"
沈固心里没什么准主意,就说是朋友过生日想做件礼物。女老板轻笑起来:"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呢?我们这里有很多式样可以参考一下。"说着,就捧出一本图片来。沈固翻了一下,样式倒是不少,有杯子、花瓶、雕塑、还有风铃和挂件什么的,但是都不怎么合他心意。
"有――古典一点的式样吗?"
"古典一点的式样?"女老板想了想,伸出手来,"这个怎么样?"她手腕上戴了一对碧绿的镯子,乍一看还有点像玉质的。
"这是――"
"也是软陶的呀。"女老板微笑着转动手腕,碧绿的镯子微微泛着光泽,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很是赏心悦目。
沈固沉吟了一下,从包里掏出那个龟甲盒:"您看看这种泥怎么样?"
对于海妖送的这盒青泥,沈固和钟乐岑研究过很长时间。钟乐岑翻了许多资料来找近似的东西。开始怀疑这个是"龙食",但龙食有芳香气味,而且遇风便干硬如泥,这个却不是。后来又怀疑这个是传说中的息壤,但他们曾经拿了一点泥跑到郊外去试验,无论怎么浇水,也不见这东西如传说中一般水高一尺,堤高一尺。两人折腾了半天也没折腾出个究竟来,于是沈固最后拿了一点去交给柳五检验,但检验结果出来让两人大失所望――柳五说,这东西从成份上来说就是泥土,只是质地格外细腻,他认为应该是一种优质的陶土,大概比景德镇的陶土还好。
本以为海妖送的东西怎么着也该是个宝贝,最后的结果却是陶土,不免让人难以接受。钟乐岑满脸失望,把盒子带泥扔到屋角去了,说哪天把这个盒子腾出来装个东西挺有味道。这次沈固听伴郎提到软陶,就打上了这盒泥的主意。刚才他进门就看了一下,那些年轻人用的陶泥,看起来还真没有他手里的这份好呢。
女老板一眼看见龟甲盒,脸色突然微微一变,眼皮一抬,像是想看沈固一眼,半途却又压了下去,伸手来接盒子。沈固本来已经把盒子递过去了,这时候却突然缩回了手。女老板拿了个空,勉强笑了笑:"先生,你不给我,我怎么看呢?"
沈固没回答,只是先把她打量了几眼。本来刚进门的时候他并没有特别在意,可是刚才女老板那眼神却让他微微一惊,那将看未看的一眼里居然满是愤怒和恨意,只是一闪即逝,如果不是刚好看见,沈固会怀疑自己看错了。他迅速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位女老板,而且,女老板刚才还很和气而热情地向他介绍着礼品的式样,这种近似于仇恨的眼神,是看见了龟甲盒之后才露出来的。难道这个龟甲盒跟她有仇吗?这可是海妖送的,之前有什么历史他可是半点也不知道啊。
沈固心里想着,嘴里没说什么,把盒子递过去了。女老板用双手接了盒子,左手托底,右手在盒盖的龟甲背上轻轻抚摸了几下,这才揭开盖子,用指尖捏了一点青泥捻了捻,淡淡地说:"您这个泥应该是陶土,跟我这种软陶是两回事,我也不熟悉这种东西。要么,您把东西留一下,我找个懂行的朋友看一下?"
沈固略一沉吟:"如果能有内行人指教一下当然好,不过这东西不是我的,不能放在这里。如果您能给找个人,到时候我再过来行吗?"
"这也可以。您留个电话?或者这是我的名片,您过几天打个电话过来?"
沈固接过名片,名片也是原木色的,四边压着褐色的花纹,表面有软陶制品的光泽,很是别致。名片上的名字是:海长生。
海长生。沈固把这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有点古怪。姓海的就已经很少见了,再说长生这两个字,好像也太古老了些,现在哪有女人叫长生的呢?他正打算旁敲侧击地问一问,门口忽然又进来两个客人,人还没进来呢,声音已经传过来了:"长生姐,我们来啦!"
这声音沈固听过,在寂莲的那场婚礼上。他一回头,果然是林小溪,一手挽了个男人,一蹦一跳地进来:"长生姐,今天人很多啊。我那个手镯烧好了吗?颜色怎么样啊?哎――你是那个――沈――乐岑哥的朋友,你叫沈――"
"沈固。"
"啊对对对,沈固,沈固。你怎么也在这儿啊?乐岑哥呢?他也来了?"
"他没来,在诊所呢。"服务行业就是这样,人家休息的时候,你反而忙。沈固好容易能休一个完整的假了,钟乐岑又忙着诊所的事走不开。
沈固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小溪挽着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一米八以上的身高,肌肉结实匀称,虽然掩藏在宽松的休闲服下面,但行动之间的矫健有力却是掩不住的。男人脸上架了一副细银丝边眼镜,不知是不是镜片的反光,沈固有一瞬间觉得他的瞳孔是绿色的,像是上好的祖母绿,但再看过去,又不是了。他还记得空华出国之前跟他们说过小溪交了个男朋友,说是个做建筑预算的,当时好像是出差了,还拜托他们有机会给把一把关,结果他们忙得不亦乐乎,把这事也忘到脑后去了,现在看小溪和这个男人很亲热的样子,想必一定就是空华说的那个人了。
小溪看沈固一直打量那个男人,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男朋友,郎一鸣。一鸣,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乐岑哥的男朋友,他以前是特种兵呢,我哥的酒吧上次给人举行婚礼的时候,他用刀子生叉子在墙上钉了个心出来,可厉害了。"
郎一鸣很客气地伸出手来:"沈先生,你好。"
沈固跟他握了握手。郎一鸣的手掌干燥而结实,动作干脆有力,掌心有薄茧子,拇指关节处却没有。沈固随口问道:"听说郎先生是做建筑预算的?以前我看做这一行的还用笔写写画画的,现在大约是都改成电脑计算了吧?"
郎一鸣稍微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也随口回答:"大部分是用电脑,但有时候也要写写算算的,毕竟不是什么地方都方便带电脑。"
沈固点点头:"那郎先生经常出差吧?建筑上的活是不是都这么辛苦?"
郎一鸣笑笑:"做哪一行都辛苦,沈先生是特种兵,训练估计比我们更辛苦吧?"
沈固也笑笑,客气了两句。小溪催着要看烧制的手镯,女老板去后边拿货,沈固跟着小溪走了两步,问:"你和老板认识?"
小溪指指郎一鸣:"长生姐是一鸣的朋友。怎么,你也要做陶吗?"
"哦,乐岑生日,我想送件礼物。"
"啊,啊――"小溪眼里立刻放光,"送什么送什么?长生姐这里有好多式样呢,挑个浪漫点的。要不然送朵瓷玫瑰怎么样?我见过长生姐做过,烧出来可漂亮了。还可以做一朵小的串上链子戴着。要不然做个杯子,杯子杯子,就是一辈子的意思嘛,多好。再不然……"
沈固笑笑:"我恐怕没那个手艺,做点简单的还成。"
"礼物嘛,就是看个心意,只要是你亲手做的,不好也是好。"小溪还准备继续教育,沈固不动声色地打断她:"我准备跟老板先学学手艺。老板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哦,长生姐是海南人,来滨海已经两年多了。她这个店里的陶泥跟别的店不一样,颜色特别丰富,烧出来光泽也特别好。你看见她自己戴的那对镯子了吧?像不像玉的?我也让她帮我烧了一副呢。哎对了,我就觉得玉跟乐岑哥特别配,你可以给他也烧一个啊!不是说烧镯子,就烧个挂件什么的,比如说烧个观音像,男戴观音女戴佛嘛。嗯,这个麻烦的话,也可以烧个小牌子,把你们俩的名字刻上,再不然烧颗心也行啊……"
沈固受不了她这兴奋劲儿,只好打断她:"你哥来过信没?"空华走了之后就再没什么消息,钟乐岑知道他也是为了躲着钟乐洋,也就没主动跟他联系。
小溪垮下脸来:"就来过两封电子邮件。第一封说到了,第二封说实验什么的很忙,再就没有了。这回国才几年啊,就又跑出去了!都是那个姓李的,当初想出国就把我哥甩了,后来才发现我哥也有钱又来再来找我哥,死不要脸!逼得我哥又出国了。别让我看见他,看见他我非扇他不可!要不是我哥不愿意惹事,我把事捅到他老婆家去!"
沈固没敢说空华这次出国怪不到他那个前男朋友头上去,于是默许有人替钟乐洋顶了黑锅:"你哥走的时候跟我们说了,挺惦记你找男朋友的事。"
小溪脸一红:"我本来说要带一鸣见见他的,那不是出差了嘛。"
沈固犹豫一下,眼看着郎一鸣点了支烟到店门外去了,还是问:"他的情况你都清楚?"反正他要是不问,回头钟乐岑知道了一定要担心,还不如现在就问清楚的好。想来有钟乐岑在那里顶着,小溪也不好意思嫌他管得太多。
这次轮到小溪犹豫了一下:"他――是内蒙人,不过父母都过世了,本地也没什么亲戚。他现在住青岛,就在南京路头上租的房子。哦对了,上次不是那个左队长带着一只狗到过寂莲吗?那只狗就是一鸣养的。左队长走的时候把狗落在寂莲,我和六点去还狗的时候才认识的一鸣。"
沈固一愣,霎时背后有点冒冷汗了――左队长的狗?左健那厮养的是只狐狸吧?而且,那狐狸是郎一鸣养的?左健可是说过,那地方是个妖怪公寓,这个郎一鸣……等等,狐狸姓胡,那姓郎的――不会是头狼吧?
小溪是没察觉到沈固的表情变化,往门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其实吧,哥见不见他也无所谓,反正我看,我跟他也不太可能。"
沈固诧异:"什么意思?"
小溪很忧郁地又叹了口气,托着腮帮:"他也就是把我当朋友罢了。"
沈固难以理解:"那你呢?"
小溪更忧郁了:"先处着呗。"
沈固觉得匪夷所思:"知道他没这个心思,你还――"现在这些年轻人,真是没法理解。
小溪笑笑:"没什么。他对我很好,我也喜欢他,那就处着呗,别的不行,当朋友总可以吧。咳,你们别替我担心了,没事。"
沈固心想:小姐呀,如果你喜欢的是个人,谁替你担心呀,问题是,你喜欢的这个――他很可能就不是人啊!
海长生拿着一对莹白的手镯出来:"看,怎么样?满意吗?"
小溪立刻被吸引过去了,沈固趁机走出门去,郎一鸣正在抽最后几口,沈固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走过去,眼睛看着别处,随口说:"你的安全证呢?"
郎一鸣一怔,目光锐利地盯过来,掐灭了烟站直身体:"你是――"
沈固立刻就确定了他绝对不是人类,脸上表情不变,肌肉却绷紧了:"安全证!"
郎一鸣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件东西,却没有立刻亮出来:"你的证件呢?安全证也不是人人都能检查的。"
沈固摸出证件亮了一下,郎一鸣一眼看清,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特别事务科?我不知道特别事务科也管检查证件?这应该是妖监会的事吧?"
"没错。"沈固收回证件,"确实是妖监会来管你们,但看看证件,特别事务科也还是有这个权力的吧?"
郎一鸣没再说话,张开手。沈固看了看,这份安全证跟他从前在白萝卜那里看到的大同小异,但出生日期比白萝卜还早。上次白萝卜那份证件他还没看清楚就碎了,这次他仔细看了看,安全证的格式跟普通身份证很相似,只是民族那一栏换成了籍贯,郎一鸣的籍贯是内蒙。沈固心想,敢情还是草原狼呢。
郎一鸣等他看了个够,才慢慢地说:"沈先生看完了吗?"
"看完了,但话还没说完。"沈固示意他把证件收起来,"林小溪是我朋友的妹妹。"
郎一鸣没说话,又掏出烟来,点上抽了一口,才点点头:"知道。我本来也没打算怎么着。安全证你也看过了,应该知道我没伤过人。"
"我说的不是这个'伤',你应该明白。"
郎一鸣又深深抽了一口,把烟雾慢慢地吐出来,挡住了他的脸,才笑了笑:"明白了。"
沈固觉得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既然郎一鸣没有伤过人,他也不好再做什么。特别事务科处理的特别事务当中,不包括干涉人妖恋。
"小溪说这家店的老板是你朋友?"
郎一鸣马上回答:"海长生也是有安全证的,不过她的证是在海南领的。"
果然……
"她是――"
"玳瑁。"
怪不得看见龟甲盒会是那种表情,敢情以为这龟甲是他扒下来的?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沈固一看,是钟乐岑打来的:"你在哪儿呢?"
"哦――在外面。"
"知道是外面,我在家里呢。你在干什么?赶紧回来看看,402门上又出现红布条了,是你那天看见的吗?"
"好,我马上回去。"沈固挂断电话,看一眼郎一鸣,"麻烦告诉小溪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回到康佳花园,沈固一走上四楼就看见门上那一小条红布了,跟前两次他看见的一模一样,但这次却是系在门把手上,十分明显。钟乐岑从五楼上探□来:"回来了?你看――"
沈固点点头,迅速上楼:"就是原来的布条,但是位置变了。前两次都是夹在门缝上边,很不显眼,但这次直接系在门把手上,好像――"
"好像是有意示威。"钟乐岑眉头皱得很紧,"我刚才听见402又吵架了,摔了东西之后两个人先后都出门了。我下来看,就发现了红布条。"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啊。你平常有没有看见402有什么不对劲的?"
"也没有……不对,好像有过――"
"是什么?"
"不过,是好几个月之前了。就是年三十的时候,我回来在楼道里看见一个人。当时楼道里灯坏了,我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在楼梯口晃了一下,似乎是往402门口走了,等我上来,人已经不见了。当时我以为是402的人,也没在意。现在想想,那人穿得很奇怪,大冷天的,似乎还光着上身,就穿了条短裤――"
"等等!"钟乐岑一下子打断他,"短裤?是什么颜色的短裤?你看见他脚上穿的是什么了吗?"
沈固摇摇头:"楼道里太黑,颜色根本看不清楚。脚上――好像是拖鞋。怎么,你知道是什么?"
"可能,就是虚耗。"
"虚耗?就是你说过要点灯来照的那个虚耗?"
"嗯。我记得402过年的时候好像没有人。"
"对了,我听他们吵架的时候说过好像是在女人娘家过的年。"
"那就对了。"钟乐岑拍了一下楼梯扶手,"大概年三十全楼上下就是他们家黑着灯,虚耗就是在402过的年,然后留下不走了。"
"留下了会怎么样?会死人?"
"虚耗本身不会。但它会消磨人的运气,等把好运全部耗光之后――你说会怎么样?"
沈固又往楼下看了一眼:"但上一次我把那红布条抽掉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左右402才又开始吵架,这次――这才两天,虚耗就又回来了?而且为什么红布条的位置也变了?"
钟乐岑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发白:"是啊,布条系的位置很――很嚣张。虚耗是小鬼,没这个胆子的。只怕――它会把穷鬼招来……"
"穷鬼?"
"穷鬼住在恒山。有的使人穷于文,有的使人穷于命,有的使人穷于智,不管哪种穷鬼,一跟上人就不肯走。韩愈曾经做过《送穷文》,可最后也没能把穷鬼送走。402家里好像是做买卖的吧?做买卖最怕遇上穷鬼,恐怕不到不名一文是没办法的。"
"虚耗就能引来穷鬼?"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而且红布条直接系到门把手上,看来这次来的穷鬼力量不小。只怕最后不光是会让402遭殃,我们这整座楼上的人都会沾染上。"
127
127、麻烦事情一箩筐
"就没有驱穷鬼的办法了?"沈固把《送穷文》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发现读也白读,"韩愈写到最后,这穷鬼不是也没送走吗?"
"是啊。"钟乐岑在沙发上削水果,很无奈地说,"所以说穷鬼是难缠的。韩愈这样的大文豪,既有文名,又有文福,都架不住穷鬼缠身,更别说普通人了。主要是因为穷鬼应时运而来,运道越差,穷鬼就越嚣张,穷鬼越嚣张,运道就越差,恶性循环每况愈下,所以特别的难办。更糟糕的是很多时候人们都不知道这是穷鬼缠身,根本不会针对穷鬼去做点什么,导致这么多年就没流传下来什么驱赶穷鬼的有效方法。"
沈固坐到他身边:"别着急。前人没法子,未必我们就想不出法子来。你不是说穷鬼作祟是个长期奋斗的事吗?那就慢慢来。"
钟乐岑把水果切成小块,嘴里嘟哝:"我怎么觉得自从碰上你,这种事就特别多。以前哪有这么多事,我到处找都找不到。现在可好,自己送上门来……"
沈固捏住他鼻子:"说什么呢?敢情这些事都是我招来的?"
钟乐岑赶紧扔下刀子,两只手齐上才掰开沈固一只手,把自己的鼻子救出来,"很可能啊,鬼招鬼嘛……"
沈固把他按倒在沙发上胳肢:"大胆了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钟乐岑笑得险些岔了气:"放手,放手!我不敢了还不行吗?快放手!"
沈固意犹未尽,手还按在他腰上:"再得瑟好好修理你!"
钟乐岑躺着不敢乱动,嘴上却不甘示弱:"你真军阀。"
沈固往钟乐岑身上一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军阀了,怎么着吧?"
钟乐岑搂住他脖子:"不怎么着。我想吃水果,刚切完还没吃到嘴呢。"
沈固先亲了一个,才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拿小叉子叉了水果块喂他:"要不然问问你二叔?或者去问问东方辰,再不行就往上报。你别老自己琢磨,这其实是我的工作,特别事务科又没发你工资。"
钟乐岑挑剔地查看他的衣领:"这件有点脏了,明天别穿了。你现在比我还爱钱啊,没发工资我也白干这么些天了。有些事是习惯了。以前遇上了也没人可商量。乐洋虽然能给我画符,但他离得太远,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想让他空担心。再说了,你以前有完成不了的任务就往上报?我怎么说也姓钟,钟家出来的人,丢不起那脸!"
沈固很喜欢看他下巴一抬,不可一世的模样。最初认识的时候钟乐岑是温和内敛的,虽然会露出一点儿小算计的模样,但整个人还是极其低调,甚至低调到好欺负的程度。现在可不一样了,他信心十足地处理"业务",甚至敢于对着张升夷那样的人拍桌子--沈固一想这些都是自己"惯"出来,就不免十分得意。
"哦对了,"钟乐岑得瑟完毕,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海妖送的那盒青泥呢?我昨天收拾东西没看见,你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没,我拿去用了。"
"用?"钟乐岑疑惑,"你拿那个干什么用?找到用法了?"
"不是,柳五不是说那就是上好的陶泥嘛,我拿去烧个东西玩玩。"沈固怕他再追问下去,自己的礼物计划就要曝光,赶紧把话题转开,"别说,我差点还忘了件事,都被你说的穷鬼搅了。今天我碰见小溪了。"
"小溪?你没问问空华的消息?"
"空华跟她也没很多联系,就是报了个平安。别打岔,我说的是小溪的事,我看见她男朋友了。"
"男朋友吗?"钟乐岑很高兴,"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干什么的?"
沈固轻轻咳嗽了一声:"咳--我,我看过他的安全证了。"
"什么?"钟乐岑一怔,脸色一变,"安全证?妖?"
沈固叹气:"叫郎一鸣,内蒙人--不,我估计是内蒙狼。不过,听小溪的意思,他们也就是比普通朋友好一点。这个郎一鸣还有点分寸,小溪自己也说,他就把她当普通朋友。"
钟乐岑怒了:"搞什么搞啊?有没有搞错?当普通朋友?和一只狼?"
"喂喂,小溪哪知道他是妖?"
"那也不行啊!小溪那丫头--要真是普通朋友,她会跟空华说是男朋友?"
沈固叹口气:"其实我看出来了,小溪是动了心,但郎一鸣还是有分寸的,并没存心骗她。小溪自己心里也知道,要不然不会那么跟我说。"
钟乐岑不说话了,半天也叹口气:"她自己心里明白,还要跟人家在一块?那不是真掉进去了吗?"
"人和妖--有什么害处吗?"
"如果妖不存心害人,倒也没什么害处。但是人和妖的寿命相差太远,所以……"
"我跟郎一鸣打过招呼了,我说小溪是我朋友的妹妹,他说明白了。"
"但愿……"钟乐岑头疼,"我就怕他明白了小溪不明白。"
"这种事你也管不到人家,也帮不到她,只有小溪自己去想。只要郎一鸣有分寸,应该--会没事吧?"
"不想了不想了。"钟乐岑摆手,"有时间去看看小溪。对了,好久也没去寂莲了,还得去看看非非和牌九,也不知道寂莲最近生意怎么样。本来五一应该去一趟的,谁知道诊所会这么多事。"
"嗯,过几天休息了再去,别急,也跑不了。对了,得把那装青泥的龟甲盒子换一换,别用那个装了。"
"怎么了?"
"我今天闹了个笑话。遇见一个玳瑁精,结果,我把龟甲盒子给她看了。"
"啊?"钟乐岑瞪大眼,"你--你厉害!亏得是你,一般的精怪也不敢跟你动手,换了个普通人,肯定要吃亏了!"
沈固耸耸肩:"我冤枉死了,那龟甲盒也不是我做的。"
钟乐岑颇有些感慨地说:"也难怪人妖不相容,玳瑁呀,象牙呀,犀牛角呀,各种皮毛呀……换谁谁受得了啊。"
他还没感慨完呢,楼下当一声大响,不知道什么东西又给砸了。沈固和钟乐岑面面相觑,半天,同时叹了口气--别管什么妖了,就连人的事,这还处理不好呢……
东方辰因为指导期还没过,五一也没回家,还住在如家酒店。钟乐岑进去的时候忽然有点心虚:"放了好几天假,咱们也没来看看她。一个女孩子带着条狗,眼睛又不方便,也不知这几天怎么过的。"
沈固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东方辰总是离家万里孤身一人,他们都不尽个地主之谊,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至少,也是缺乏同事爱的表现。
他们这么说着,已经到了东方辰住的房间门口。一敲门,就听见金毛导盲犬汪汪叫了两声,门把转动一下,门打开了,露出金毛温驯的狗脸,对着他们摇了摇尾巴。钟乐岑正想弯下腰去摸摸金毛的脑袋,就听屋里有人在说话:"这个是大明湖的莲蓬,莲子生吃又脆又甜,你尝尝。"
沈固一听:"黑子,这小子从济南回来了。"小黑子的爸在济南公安厅,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来。这个五一小黑子跑到济南去过,本来还另外请了五天的假,没想到这小子倒提前回来了。
沈固推门进去,果然看见小黑子风尘仆仆,正把个大包放在茶几上,一样样地往外掏东西,东方辰坐在沙发上,眼前已经堆满了七零八碎。沈固走到他身后,拍拍他肩头:"大明湖早不准随便摘莲蓬了吧?再说这个时候有莲蓬吗?"
小黑子急了:"这时候怎么没莲蓬,就是没怎么长熟而已。真长熟了反而不甜了,现在这样才好吃。"
钟乐岑接口笑道:"那你怎么摘的?"
小黑子脸上微微一红,干咳了一声:"你们管我怎么摘的,反正摘了就是了。分你们两个,也尝尝。"
钟乐岑对着沈固挑挑眉毛:"这个我们可不敢吃,又不是给我们带的,是不是?"
沈固跟着起哄:"可不是,顺水人情,我们不敢要。"
小黑子给说得直脸红,干脆横了心:"不要拉倒,我还不给了呢。东方,都给你,吃不了喂金毛也行。"
东方辰微微笑了笑。她脸色永远是玉石一样的白,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即使笑起来,也没个热乎劲儿,仍然是冷冷清清,没什么活气:"怎么你们也过来了?有什么事吧?"
她这么一说,沈固和钟乐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说起来他们两个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除了前一阵子上指导课之后,其他时候大多是小黑子跟她一块去收集给鲛人的魂魄或者是日常巡逻,沈固还真是很少露面。钟乐岑更不用说了,一直都担心她会跟特别事务科打什么小报告,始终有点防着的意思。东方辰说这话虽然是随意的,两个人可都有点别扭。沈固干咳一声:"那个,最近确实遇到点麻烦,你,见过虚耗和穷鬼吗?"
东方辰一怔:"虚耗和穷鬼?怎么会问这个?你们见到了?"
沈固点点头,把402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东方辰蹙眉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我都没有见过。每年除夕家中都会点灯照虚耗,自然不会看见虚耗。至于穷鬼,也是只闻其名。你们也知道,其实我是看不见阳间事物的,如果最初不是有人在旁指点说明,我也根本不知道看见的是什么。你们可以从书中得到的东西,我是得不到的。"
沈固和钟乐岑都没说话。确实,东方辰眼里根本看不见阳间的书籍和事物,即使有人告诉她虚耗穿绛红衣,她其实也不知道绛红是个什么颜色。当初东方家发现她的天赋异禀之后,曾经特意派人终日跟随指导,还特意把她带到各种易于见鬼的地方,挨个向她指点说明,所以她才能识各种鬼魂。但是只要是她没见过的鬼魂,她就永远没法自己去认识。
小黑子倒是没怎么想明白这里头的门道,只是看见东方辰的表情难得地有些郁郁之意,忍不住就要安慰:"你认识的鬼已经很多了,那我还看不见鬼呢。"
东方辰淡淡笑了笑,并没接他的话,只对沈固说:"虽然我没见过穷鬼,但也听叔叔们说过穷鬼难送,至少从他们讲给我听的话里,我还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驱穷鬼。对不起,帮不上忙了。"
沈固虽然没想一定要从东方辰这里得到驱穷鬼的方法,但多少还是有点失望。东方家虽然不以驱鬼见长,但东方辰比较特殊,东方家对她的训练也是特殊安排的,如果她都没听说过有什么方法能驱穷鬼,那恐怕再问别人也不一定有办法。
钟乐岑赶紧说:"没什么,驱穷鬼的法子确实不见载于任何古籍,不知道是正常的,我们再想办法就是了。"
东方辰沉默片刻,笑了笑:"我记得特别事务科好像没给你发工资。"
钟乐岑自己也笑了:"是啊,所以我在做白工来着。"
东方辰又沉默了片刻,才说:"你是为了沈警官吧?"
钟乐岑脸微微一红,随即坦然:"对。当然,也因为我姓钟。"
东方辰又笑了笑:"挺好的。"这三个字说得很是真诚,还带着点说不出的羡慕和惆怅。金毛导盲犬呜了一声,跑到她腿边蹭,东方辰微微俯□抚摸着它的长毛,没再说话。小黑子受不了这种气氛,拿起一个小莲蓬剥起来:"好容易带回来的,你尝尝,干了就不甜了。"
钟乐岑悄悄捅了沈固一下,两人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沈固边开车边感慨:"黑子这是怎么,对东方辰有意思?"
钟乐岑白他一眼:"都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
"要说东方辰也不错,可是,就不知道黑子家里怎么想。"
"是啊--"钟乐岑叹口气。东方辰在天师行里算是个奇才,可是在普通人看来,她就是个盲人而已,谁愿意自己家好好的孩子娶个瞎子媳妇啊?
"算了,别替别人担忧了。黑子这小子,假期还没过呢,我可是得去上班了。送你去诊所?"
"好。"
不过沈固并没去局里,而是拐弯到了长生陶吧。海长生看见他来,脸上的表情很有点复杂。沈固对她点点头:"抱歉,上次不知道您的身份,带了那么个盒子过来。不过那东西不是我的,是别人送的。"
海长生表情很微妙地变化了一下,终于还是把他让到一间小格子里。假期已经过去,今天陶吧里没什么人。沈固拿出换了个盒子的青泥送过去:"这个也是别人送的,我有个朋友检验了一下,说是质量不错的陶土。我想用它烧点东西,能帮忙看一下吗?上次您说的那个懂行的朋友,是说的您自己吧?"
海长生拿过盒子,用指尖拈了点出来轻轻捻捻,一面摇头:"我说的那个朋友确实不是我自己。我那个朋友也开陶吧,但她家里是世代制陶的,对真正的陶土很有研究。我跟她也学了点,沈先生这个确实可以做为陶土来用,但是--"
沈固精神一振:"但是什么?您认识这东西?"
海长生又把青泥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才说:"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敢说。但是从前我在海眼之中曾经见过这种泥土。当时我年纪尚轻,被风暴洋流卷入海眼,拼命才逃出。当时虽然惊慌,但海眼之中只有这种青泥,所以印象还是十分深刻。这盒中的青泥虽然看起来跟陶土很像,估计也可以当做陶土用,但我觉得--未必真是陶土。只说这种颜色,陶土就绝对没有。"
"海眼?"沈固沉吟。关于海眼中应该有些什么样的泥,钟乐岑还真没跟他讲过。
海长生抚摸着那个普通的塑料盒子,若有所思地说:"而且上次的那个龟甲盒,也不是普通的东西。虽然东西应该已经过了千百年了,但其中的灵气却还蕴含在内。别人或者看不出来,但我们是近族,却能感觉得到。那不是普通的龟甲,是灵龟的甲壳。"
"灵龟?"沈固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没想起来有这种龟。
海长生看出他的想法,耸耸肩:"灵龟并非是龟的种类,而是活过八百年以上的老龟。龟类虽有万年之称,但其实都是夸大其辞,能活过八百年以上就已经近于成神。灵龟八百岁后,体积反而缩小。你拿来的那个龟甲盒,并不是幼鬼龟甲,却是灵龟龟甲所制,里面盛装的青泥,想来也绝非普通之物。但为什么它与普通陶土相似,我却想不明白了。"
沈固本来已经决定要用这种"陶土"来烧点东西送钟乐岑了,眼下被海长生这么一说,反而拿不定主意了。想了想,他拿出一张图片:"既然这样,我就在您这里用软陶烧吧。这个是我选的图样,我想要您戴的这对镯子用的陶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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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请财神――的坐骑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沈固唱得很是别扭,别误会,他不是不愿意唱给钟乐岑听,实在是因为--嗯,唱歌是他很不拿手的事,确切点说,他五音不全。
钟乐岑捧着脸笑眯眯地听,眼睛里微微有点水光荡漾,嘴角却止不住甜蜜地往上弯。沈固这荒腔走板的歌声,在他倒像是听天籁一般。
沈固别别扭扭唱完,松了口气:"许愿吹蜡烛吧。"其实他从来也不信这玩艺,可是小溪说了,这叫浪漫。
钟乐岑果然闭上眼睛,嘴唇轻轻蠕动着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一口气把蜡烛吹灭。别以为他有那么大的肺活量可以一口气吹灭三十支蜡烛,沈固买的是那种数字蜡烛,一个3,一个0。
"好啦好啦。"沈固觉得完成任务,大大松口气:"切蛋糕,吃饭。"
菜是沈固提前下班回来做的,论味道卖相,当然比不上钟乐岑的手艺,但也还说得过去。何况这个时候,吃什么,那是次要的。
半杯啤酒下肚,钟乐岑脸上就飞起红来。沈固看得心里痒痒,摸出个盒子来:"生日礼物。"
"什么好东西?"钟乐岑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拆开,"平安符?"
沈固有点不好意思:"不是玉的,是软陶的。"
所谓平安符,就是一个瓶子。"瓶"与"平"谐音,所以有平安之意。沈固做的是一对瓶子,拇指大小,瓶底下一个刻着钟字,一个刻着沈字,瓶身上刻了精细的花纹。海长生的软陶质量确实好,烧出来的瓶子碧绿如玉,光泽莹润,确实漂亮。瓶口上装一个金盖,上面结一条白金链子。沈固当时也有点自嘲,做个软陶的坠子吧,居然用金盖白金链子,这不是逼着人买椟还珠么?
"这个是我的,这个是你的?"
"不对。"沈固把两个瓶子换过来,"刻沈字的是你的,刻钟字的才是我的。来,给我戴上。"
钟乐岑笑得脸颊上露出浅浅的酒涡,郑重地把刻着钟字的坠子给沈固戴上,又捏着坠子仔细端详:"真的很像玉的啊,但为什么要加个盖子?其实这个是双耳瓶,链子串在双耳里就行。这盖子是24K金的吧?浪费啊……"
沈固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煞风景!"其实他之所以加个盖子,是因为瓶子是空心的,他在里面藏了一点青泥。虽然海长生也说不出那青泥是什么东西,但既然是海眼里都有的,必然不是凡物,好歹先揣在身上,有没有用以后再说,万一哪天有用呢?
钟乐岑讪讪地笑笑:"我就是说说,坠子很漂亮啊,我很喜欢,谢谢你。"
沈固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来,我给你戴上。"
链环扣好,碧绿的小瓶子垂落在胸前,钟乐岑低头看看:"很漂亮。"
天气已经蛮热了,他就穿件衬衣,最上头的两颗扣子解开,露出一点锁骨。碧绿的小瓶子躺在白皙的肌肤上,似乎也很满意这个位置。沈固舔了舔嘴唇,凑近一点:"其实这样还不算好看。"
钟乐岑理解错了:"你做的,我觉得就最好看。"
沈固微笑:"我是说,换种看法更好看。"
钟乐岑有点不解:"怎么看?"
沈固一手搂住他腰,一手去解他的衬衣扣子:"这样看。"
犬鬼直接把汤圆的脑袋按在两只前爪里,自己也扭过头去,实行非礼勿视。沈固很满意,直接把钟乐岑横抱了起来。反正已经吃饱喝足了,再喂喂他应该要求不过分吧?
才七点钟,沈固觉得时间上完全不成问题,于是慢悠悠地下手,一点点把人扒干净,再一寸寸地吃。可惜他才吃了一半,门上突然连声巨响,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用拳头砸门,隐隐还有叫骂声。
"怎么啦?"钟乐岑惊讶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地看着沈固。
沈固那脸黑得能刮下一层霜来。哪个不长眼的,想干什么?
砸门的声音更大,还有人在吆喝:"开门,快点开门!"
沈固阴着脸翻身下来,随便把衬衣扣子一系,大踏步出去,哗一声拉开门:"干什么!"
门外有三四个男人,都带着酒气,为首的斜着半醉的眼看沈固:"你是张国平吧?你借的钱什么时候还?这都几天了?"
沈固眉头一皱:"什么钱!"
男人怪叫一声:"怎么,你想赖账?告诉你,我们马老板可不是一般人,你白纸黑字的借条摆着呢,想赖账?小心我们哥们儿卸你一只手!看你家这房子也不像是还不起钱的样嘛!这边房价得七千以上了吧?一百多平,把房子拿出来抵借条正好!"
沈固这会算听明白一半了,敢情这群人是讨债的,只是走错了地方。他猜这些人是想找402的男人,大概喝多了多走了一层,就跑到502来了。不过看这些人的模样也不像什么好人,多半是高利贷。
"高利贷是不受法律保护的。"钟乐岑也穿好衣服出来了,他的想法跟沈固倒是一样的,站在沈固身后就插了一句。
男人眼珠子瞪得有牛眼大:"你想赖账?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马老板是什么人!"
沈固抬手一指:"我管他是什么人,现在,马上滚,别招惹我!"半中腰被打断,他正火着呢。
几个男人都没想到欠债的居然敢这么横,顿时都口沫横飞地激动起来,为首的一撩袖子就往前上:"你TMD欠--"最后一个揍字在嗓子眼里换成了一声嚎叫,沈固一只手接住他打来的拳头,轻轻那么一拧,男人就只剩扯着嗓子叫疼了。沈固把他一搡:"滚!"
男人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捧着手歇斯底里地喊:"弟兄们,上!"后面两个男人拔出弹簧刀就扑了上来。
沈固把钟乐岑轻轻往后一推:"回屋去!"一步就迎了过去。如今钟乐岑是绝对不会为这种事担心了,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门框上看热闹。睚眦都对付过了,这几个人--切,算哪盘菜啊?
果然,连一分钟都没用,地上就躺三个人了。沈固把夺下来的弹簧刀掂了掂:"乐岑,报警。"
刚才站在最后没来得及上来动手的那个转身想跑,沈固一扬手,一把刀子擦着他耳朵边上过去,扎进对面墙壁:"再动一下看看!"
男人觉得冰冷的刀锋就贴着耳朵过去的,吓得腿都软了,哪还敢再动。沈固哼了一声,觉得一肚子邪火还没发出去呢。为首那个酒已经醒了,看出事情不妙,哼哼着说:"兄弟,我们也是捧人饭碗,听人使唤。你干什么要跟马老板借钱呢?要不然这样,我们再缓你几天,这事要是闹大了,马老板也不会放过你的,还会再找人来。要是捅黑刀,你也不好办吧?"
沈固根本不为所动。捅黑刀?笑话了!要是被这种人捅了黑刀,他也不用混了。
警车拉着刺耳的笛声驶来,把四个男人带走了。沈固做了个笔录,等到终于可以关上门,已经九点了。他看看表,忍不住骂了一声:"明天开始,上班带着八云。有人来找麻烦就咬他丫的!"
犬鬼很是兴奋,用力摇摇尾巴表示自己很喜欢这个任务。钟乐岑倒有点担心:"我看他们是弄错人了,万一回头他们去找那个欠债的麻烦呢?"
沈固沉吟一下:"你说的也是。走,去402找人谈谈。"
402的男人看起来神情憔悴颓丧,听沈固说了有人上门要债,他脸色大变:"我,我也是没办法。前一阵子一笔资金补不上,要是耽误了,生意就跑了。银行贷款手续麻烦,时间上根本来不及,我只好找他们。结果现在那批货在海关卡住了,我真是愁死了。"
沈固四处打量着房间。女人大概已经回娘家了,不在。房子里乱糟糟的,还积着灰尘,也不知几天没打扫了。桌子上有个碗,碗里是点剩菜,都快长毛了。沈固微微摇了摇头,一转头,却发现钟乐岑正出神地看着屋角里一个东西,表情若有所思。沈固收回目光,转头对男人说:"估计那些人还会来,你如果实在没办法,先找地方避一避吧。"说完,拉了钟乐岑一下,"回去了。"
钟乐岑跟着他回502,还是在出神。沈固关上门,拍拍他:"想什么呢?"
钟乐岑一下子回过神来:"你看见他屋子里摆的东西了吗?"
"看见了,不是财神吗?"只是财神面前的供果也快烂了,财神脸上也蒙了灰,显然很久没人管过了。
"我刚才突然想到,要驱穷鬼,只有请财神来呀!"
沈固皱眉:"他家里不是有财神吗?"
"切!"钟乐岑不屑,"泥塑木雕,神灵何在?而且这些人所谓的供奉,不过是摆个东西,既不知其所以,又无能上达天听,有个P用!"
沈固摸着下巴:"怎么,供奉财神还要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不是上香火就行么?"
钟乐岑噗一声笑出来:"香火?你难道没发现,现在好多供奉财神的都是摆那种电灯,哪有个真香火?"
沈固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至少他看见的差不多都是摆个蜡烛形的小电灯,一闪一闪的愣充火苗子,还真没见几个用真香火的。
"而且这些人光知道财神,他们知道谁是财神吗?大部分还供的是关公。我的天,关老爷生不爱财,他会管你的钱财琐事?还什么武财神,真是笑话了!关二爷重的是义轻的是利,你要是只为发财,还不如少供为妙。如果为了发财做亏心事,关老爷不但不会保佑你,说不定还会降罪呢!"
沈固挠头:"那财神应该供谁?我听说是赵公明?"
"这倒没错,但赵公明的圣号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谁知道他是什么称号。
"连财神的圣号都念不全,还想求财神保佑呢,真是……异想天开。"
"喂喂,我又不供财神。"
"不是说你。现在大部分供财神的都供的是关公,就算有供赵元帅的,也没几个能知根知底把圣号念全的,再加上不用真香火,能请到财神就奇怪了。"
"那财神的圣号是什么?"
"上清正一玄坛飞虎金轮执法赵元帅。"
"……好长一串……"
钟乐岑好笑:"是长了一点,圣号么。你没看前朝皇帝皇后的谥号,那更长得没边了。"
"不过,凭一个圣号就能请到财神?"
钟乐岑垮下脸:"哪有那么容易。财神只在七月二十二那天走下玄坛,其他的时间……"
"行了,别挠那沙发背了。穷鬼还在别人家,你可别把咱们自己家的东西挠坏了。既然能想到请财神,那咱们就顺着这条路子往下再想办法。这都快十点了,别再想了,咱们睡觉吧,唉--"想到被半中腰打断的那个那个,就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钟乐岑吃吃笑,搂着他脖子:"要不然,哪天咱们找个旅馆去开房吧?"
"嗬,不心疼钱了?"
钟乐岑眼睛里水光荡漾:"偶尔一次嘛,免得总有人来打扰。"
沈固看他看得心里又痒痒起来,抱起人来往卧室走:"不用等去旅馆了。这次要再敢有人来打断,爷就打断他的腿!"
拜这个恶狠狠的誓言的福,总算没有人再来打扰好事了,于是这个生日总算还是完美地结束了。第二天早晨钟乐岑不负众望地赖床,沈固买好早点过来掀他被子:"起床了起床了。大天白日,懒猪起床。"
钟乐岑拉过被子蒙头:"猪才没有起得这么早的。"
沈固哈哈大笑,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摸他:"起床起床。"
钟乐岑哀号:"腰酸死了!"
沈固把他连人带被子都抱起来:"你是缺乏锻炼。"
钟乐岑拉下被子瞪他:"净说风凉话,不然你在底下试试?"
"哟--"沈固斜着眼挑他,"真想翻天了?"
钟乐岑其实也就是随便一说,脸一红,又把被子拉过头。沈固把被子再拉下来:"起床吧,早饭都买回来了,豆浆凉了不好喝。再不起来,我咬你了啊!"
"你属狗啊。"钟乐岑翻个白眼,懒洋洋伸出胳臂让沈固给他拿衬衣。
沈固哼了一声:"我属老虎。"
"吹吧你就,当我不知道你属马啊?"钟乐岑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嗯?老虎?"
"又想到什么了?"沈固现在很摸他的脾气,知道他这种突然的一愣神,多半是有了什么灵感,"老虎怎么了?"
钟乐岑顾不上穿衣服,一下揪住沈固:"你知道吧,财神的坐骑就是一只黑虎。"
"那又怎么样?"沈固没明白他的意思,"关老虎什么事?"
"你怎么不明白呀。"钟乐岑又拿眼白他,"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财神的坐骑,纵然没有什么通天之能,驱个穷鬼应该也没问题吧。"
"哦--"沈固这下明白了,"你是说,财神请不来,把他的坐骑请来也行?"
"嗯。财神有规矩,坐骑可未必有什么规矩。"
"可是一只老虎,你怎么请?"沈固一边说,一边就禁不住想起从前的虎伥,"不会是用你留下来的那块臭虎骨吧?"
"胡说!那块虎骨早就不臭了!再说我也不是用那个。一山不容二虎,如果用那个只会激怒黑虎,还请个毛。"
"那你想怎么请?"
钟乐岑抿嘴想了一会:"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诱。你以前抓过活老虎吗?"
沈固哭笑不得:"我是当兵,不是当猎户,怎么会抓过老虎?"
"其实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食诱。记得以前不知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财神喜欢吃牛肉。"
"还有这种说法?你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能作准吗?"
"管它作不作准。就算财神不喜欢吃牛肉,那老虎应该喜欢吃吧?"
"哦!"沈固一拍腿,"你是用牛肉引诱老虎?嗯,有点道理。不过要怎么个引法?"
钟乐岑搓搓手:"其实我也是试试,不知道行不行。你得多买点牛肉来,质量要好。对了,还得让402的人回来住。穷鬼是跟着他的,他回来了,穷鬼才能跟着回来。"
沈固抓抓头:"行,这些我去准备,什么时候办事?"
"越快越好,就今天晚上。唉,牛肉这两天好像很贵。"
沈固:"……"
干请神请鬼这种事,当然要在深夜。其实沈固觉得很奇怪,鬼么,白天不敢出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请神也要在晚上呢?难道神也不敢来见人?
"别胡说!圣人说,敬神如神在,要敬,知道不?"
沈固耸耸肩:"你今天要请的又不是财神本人,是只老虎好吧?我怎么敬?"
钟乐岑给他气得没办法,一边摆设东西一边作势要踢他:"你跟402打好招呼了?"
"说过了,让他不管有什么动静都只管蒙头睡觉。当然他能不能睡得着可就不关我事了。"
"行啊,只要他不出声音就行了。"钟乐岑把东西摆好,四面看了看,吸了口气:"把牛肉片准备好,香火拿来,关灯吧。"
沈固关了灯,屋子四角点起蜡烛,钟乐岑执着一束香,在财神像前点上,口中喃喃称颂财神圣号,然后把香插进临时充当香炉的汤碗里,最后捧上一大碗红烧牛肉来。
牛肉已经炖了一下午,一端上来,浓郁的肉香直往人鼻子里钻。沈固轻轻叹了口气,很遗憾这么好的肉要拿去喂老虎。他忽然又想到点事,轻轻捅一下钟乐岑:"我说,老虎喜欢熟肉吗?"
"啊?"钟乐岑一下午都在用心炖肉,还真没想到过老虎会不会喜欢吃熟肉,"坏了,万一老虎不喜欢,怎么办?"
"没事,不还有生肉吗?我再拿点来。"
沈固这次一家伙买了四十斤牛肉,炖了一半,还剩一半,他切下一块拿过来,钟乐岑拿着这块还带着血丝的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想,用筷子架起来,放在香火上头熏。沈固看得奇怪,问:"这是干什么?"
"嘘--"钟乐岑不让他高声,自己也压低声音,"古时祭祀都是把供品用木头焚烧,认为这样香烟缭绕,才可以上达天庭。"
"那你得烧啊。"
"烧了,不是太可惜了嘛。万一黑虎不来,咱们还可以吃呢。"
"你--"沈固又无语了,他摇摇头,正想说话,忽然闻到灼烧牛肉的微焦香气中,多了一种腥臭气,野兽的腥臭气,他本能地一把将钟乐岑拉到身后,"来了。"
129
129、利市仙官
烛光晃动,一个影子出现在墙上。沈固压低声音:"我们不会把年兽招来了吧?"
钟乐岑也压低声音:"不可能,你看那影子都不一样。"
沈固仔细看看,黑影恰好伸了伸腰,果然是一只虎的模样,虽然只是个剪影,但举动之间却颇有百兽之王的从容风范。它似乎被牛肉的香味所吸引,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就冲香坛过去了。钟乐岑赶紧捅捅沈固:"好兆头,准备拿牛肉把它引到402去。"
沈固一边轻手轻脚去打开门,一边低声说:"早知道就在402设香坛多好?"
钟乐岑一边跟着他往后退,一边说:"万一请不来,那多丢人。"
虎影已经走到香坛前,低下头来,对着牛肉张开了大口。沈固和钟乐岑同时觉得只一眨眼间,那几大块的牛肉突然缩水了似的,本来是满满一大碗,被虎影这么一吸,忽然就只剩下半碗多了,看得沈固和钟乐岑都是一愣。钟乐岑咋舌低声说:"快点把牛肉摆上,不知道四十斤够不够吃呢。"
沈固把一块块肉从门口开始铺下去,后退一步就铺一块,准备用这种方法把黑虎引到402去。黑虎一口吸尽了香坛上的牛肉精华,转动硕大的头颅似乎在四处寻找。沈固刚刚把肉块丢到地上,黑虎已经嗅到了肉香,轻轻一纵,就从香坛上跳到了沈固眼前,一低头,地上的肉块就又缩水了一半。来得太快,饶是沈固心理承受能力强,也惊了一下。他丢一块肉,虎影就一低头。在门口附近有灯烛光照着,好歹还能看见个影子的动作,等到上了楼梯,左边是窗,右边是扶手栏杆,虎影就看不见了。沈固伸手丢肉的时候也不由心里发毛,谁知道黑虎会不会等不及,没等他放下肉,就连他的手一块儿来那么一口?
钟乐岑已经先跑下去打开了402的门。按照事先说好的,402的男人没锁门,屋里灯也不开,点着几支香烛,自己躲在卧室里蒙头大睡。其实他哪里睡得着,虽然一直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仍然止不住地抖个不停。
烛光从402照出来,又把黑虎的影子投在墙上。沈固眼看着自己丢下一块牛肉,黑虎俯头去嗅,才松了口气。刚才不过短短的二十来步路,他背后也冒了一层薄汗。
最后一块牛肉丢在402门里,黑虎轻轻往前一跃,跳进了门。不过它没有低头再去嗅地上的牛肉,却忽然抬起头四处张望,随即两耳直竖,尾巴也提了起来。屋子里没人敢出声,自然是一片寂静,此时却隐隐响起低沉的呜噜声,一阵阵由低到高,眼看着就要变成咆哮。沈固和钟乐岑一起背贴墙站着,眼睛也在四下里搜索。钟乐岑忽然捅了沈固一下,眼光往屋角里一溜:"看。"
屋角里有个蠕动的黑影,灰扑扑的几乎看不出模样。黑虎突然发出一声咆哮,猛地扑了过去,将灰影踩在脚下,就是一顿撕扯。灰影挣扎着,发出吱吱的叫声,尖利刺耳。挣扎之间,有个瘦小的红影从黑影身下溜出来,顺着墙角想往外跑,却被黑虎一甩尾巴打翻在地,顿时化为一团烟气消失了。钟乐岑看得眼睛都有点直,小声说:"没想到财神的坐骑这么厉害,果然是神兽。"
沈固低声说:"这样穷鬼就算驱走了吧?"
"嗯,直接就被玄虎吞了,比驱走还干净--坏了!"
沈固正看得高兴,冷不防被他来这么声,吓了一跳:"怎么了?"
钟乐岑眼巴巴地扭过头来看他:"我,我不知道怎么把玄虎送回去。"
"什么?祖宗,你--"沈固简直无语了,"知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这玄虎不送走会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啊……"钟乐岑平生第一次请神,哪儿知道会怎么样?
"会跟年兽一样吃人吗?"
"应该,应该不会吧?"
沈固抚额,瞥见墙上的玄虎已经将穷鬼吞进了肚里,正昂起头来四处张望,心里不由一紧,顾不上再说什么,直接把钟乐岑往后一拉,金铁之英已经握在右手里:"你先躲远点。"
钟乐岑紧张地拉住他:"你别动手,这可是神兽,不是普通的妖怪。"
沈固顺手在他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你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把这位大爷送走的好!"
"我在想啊--啊?"
沈固一听动静不对,立刻回身一看,402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穿着普通的夹克衫和长裤,鼻梁上还架了一副细银边眼镜。这时候他们两个已经等于是站在门边了,这人就等于是站在他们两个身后,这么近的距离,以沈固的耳力,居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由得心里一惊,伸手把钟乐岑又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你是谁?"
来人扫了一眼屋里,用一根手指推推眼镜:"姚少司。"
"姚少司?"沈固没听过这名字,可是钟乐岑却是明显地一呆:"利市仙官!"
"什么?"沈固没听明白,"什么仙官?"
钟乐岑赶紧拉他:"小声,是利市仙官,财神的徒弟。"
饶是沈固也算经过了大风大浪,一时也愣了。这,这,当真有神仙?好吧,鬼,他可以接受,美国不是还有人研究出来人的灵魂是零点零几克么?权当看见的都是这零点零几克的重量好了。怪物,可以接受,世界这么大,哪儿没个变异现象?从前说三足虾蟆是月之精,现在污染这么严重,三条腿的蛤蟆也不难找了。可是这神仙……他们住在哪儿?
姚少司从眼镜后面瞅了沈固一眼,随即对着屋里一招手:"玄虎!"
墙上的黑影一闪不见,姚少司怀里多了一只黑猫,一双眼睛是琥珀一般的颜色,映着烛光如黄金一般,细看身上还有隐约的条纹。姚少司把它颠了颠,道:"闻到牛肉香,你倒比我跑得还快。"
沈固无语了。敢情这神,一碗牛肉就勾来了,他是该夸钟乐岑牛肉炖得好呢,还是该高呼一声--民以食为天。
钟乐岑却笑了:"难得尊神亲临,屋里还有点牛肉,尊神可愿尝个新鲜?"
姚少司一眼上一眼下地打量他,有些狐疑的模样:"你是什么人?"
"在下钟乐岑,终南山钟氏二十七代孙。"
"不对。"姚少司又推推眼镜,"终南山是道家,你身上,却是一片佛气。"
钟乐岑诧异:"佛气?"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身上有佛气,从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与佛无缘的,明明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偏偏佛经就念不过记不住,就这样,还能叫一身佛气?
姚少司用一根手指顶着下巴:"确实是佛气。我跟着元帅去过西天,这佛气,绝不会弄错。只是,又跟菩萨们身上的不同,可是哪里不同,我又说不上来。喂,你当真是钟家的人?"
沈固接话:"这还有假的吗?姚仙官说跟菩萨们不同,那是自然,我们一介凡人,怎么能跟菩萨们比。"
姚少司眯着眼看看他:"你身上的煞气可是重得很呢,往年里我跟着元帅去鬼门关散浆水,也没见着你这样的。这倒奇了,一个煞气,一个佛气,居然也能凑在一块儿?"
沈固不怎么高兴听见这样的话,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仙官若是事忙,请自便吧。"
姚少司怔了一怔,笑起来:"嗯,这有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碰见不待见本仙官的人呢。"
钟乐岑赶紧扯了钟乐岑一下:"仙官别误会,他是怕耽搁了仙官的正事。"
姚少司笑道:"也没什么正事,都忙完了。心想偷个闲在凡间走走,这玄虎就被你们的牛肉香勾走了。别说,这些年瓜桃梨枣的四时不断,倒是荤腥都得自己下来找着吃。你们这牛肉,倒是真香。"
钟乐岑笑起来:"既然仙官喜欢,请,还有四五斤呢。"
姚少司欣然举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牛肉香扑鼻,沈固还打开了啤酒。姚少司又吃又喝,其饭量简直不亚于玄虎。四十斤牛肉他足足吃了六七斤,还干掉了六听啤酒,看得钟乐岑眼都直了。沈固心想,这是仙官吗?这是饭桶吧?
姚少司酒足饭饱,满足地拍拍肚子:"难得享受到这般美味,难怪前些日子见到福神,他说我近日会有小口福,我想如今这年头,天天除了差事就是差事,哪会有什么口福,原来应在这里。"
沈固暗自得意,心想钟乐岑的手艺远不止此,可惜你的口福也就是这么一顿了。
姚少司吃饱喝足,拍拍肚子,抹抹嘴巴,抱着黑猫起身:"承蒙招待,多谢了。没什么好相赠,送你一年利市吧。日后若还有机会,免不了还得来打扰啊。告辞了。"一转身,钟乐岑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不见了,忍不住揉揉眼睛:"走了?就这么走了?"
"是啊。"沈固端起桌上空空如也的碗晃了晃,看看里面仅剩的一点残汤,"连个饭钱也没给,吃得倒干净,就差舔了。还有那玄虎,四十斤牛肉,全光了。跟乌干达来的似的。"
"嘘--"钟乐岑赶紧去捂他嘴,"别瞎说,人家是贵客。再说了,人家也不是没给饭钱啊,不是说了嘛,送咱们一年利市啊。"
"一年利市是多少钱?"
钟乐岑激动得直搓手:"多少钱?意思就是说,这一年里无论我们做什么事,都是开门就发利市。开门就发利市哦,要是我们炒股--不行,我得去买只股票试试。"
沈固一把箍住他腰:"哎哎哎,你干什么?还真炒股?不太可能吧,就是一碗牛肉,人家会给你那么大的好处?这牛肉也太贵了吧?黄金的都不值吧?"
钟乐岑笑嘻嘻地掰开他的手去翻存折:"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利市,你知道利市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压岁钱。什么时候才给压岁钱?是年初啊。意味着一年开始就发财,现在就是好运气的意思了。利市仙官说送我们一年利市,不是说让我们时时刻刻都能发财,而是说无论做什么事,开始的头一桩准能发财。当然了,压岁钱再大,也管不了一辈子用,没听说谁是收压岁钱发财的,所以利市的财气是有限的,不可能让你一下子就发大财,但发个小财可是没问题的。嗯,明天我就去买张彩票,然后去选只股票,不要投得太多,投个三五万就行,赚一笔,见好就收,这就是利市了。"
沈固撇撇嘴:"原来如此。"就说这一碗牛肉也不可能换来那么大的财气。
钟乐岑笑着捶他一拳:"怎么,你还不满意啊?不要太贪心哦。太贪心了,到手的福气也可能飞了。"
沈固摇头笑笑,拦腰把他抱起来:"我没想贪心,倒是你,看高兴的,眉毛都飞起来了。"
"当然了。"钟乐岑乐滋滋地翻着存折,"怎么说也是笔小横财呢。而且有这一年运气,我的诊所也会办得好。芙蓉路那里可能快要拆迁了,我本来还在发愁,到哪里能找到便宜房子租,现在好了,不管去哪儿再开诊所,今年的生意一定好。有这一年顶着,后面就好了。至于你嘛,肯定长工资!"
沈固哈哈大笑:"真的?那借这个机会,我看我得去跟特别事务科谈谈你这个编外人员的待遇问题。"
钟乐岑狡黠地笑笑:"对,总不能老是白干活不拿钱吧,那不是我的风格。"
虽然这位利市仙官的出现和消失实在难免有点搞笑,但他许下的利市却是实打实的。钟乐岑在两个多月里买了一张彩票,中了五万块钱;买了一只股票,挣了五万块钱,然后用这笔钱搬出芙蓉路,在高邮湖路上重新开了一家诊所,生意不错,比在芙蓉路的时候,还要好些,就跟这天气似的热腾腾。而沈固,接到特别事务所的通知,说是张学铮在报告里为钟乐岑申请了一笔特别补助,认为特别小组在滨海的工作离不开他的帮助,不该让他做白工,比照特别小组人员的补贴给他,只是没有固定工资而已。
"哎,你说我会长工资的,在哪儿呢?"沈固拿着通知去新诊所接钟乐岑,一路上忍不住逗他,"你又中彩票又炒股票又发补贴,我的利市在哪儿呢?"
钟乐岑忙了一天,软趴趴倒在后座上哼唧:"我赚的不就是你赚的嘛,分那么清楚。"
"我说,利市仙官是不是偏心眼儿啊?好处都给你了,半点也没分我。怎么,是不是看你身上有佛气,我这儿只有煞气的缘故?"
"什么呀!"钟乐岑勉强爬起来坐直,从后面扒到沈固肩膀上,"我快累死了,你倒好,这两个月都没什么事,到底谁有好处啊?再说了,也许人家仙官知道那牛肉是我炖的……"
"嗯,还有个可能就是他根本不怎么靠谱,不然怎么会说你有佛气呢?你不是总说自己与佛无缘嘛。"
钟乐岑挠头:"是啊,他这么说还真奇怪。不过,管他呢,咱们现在挣钱了才是真的嘛。你知不知道,最近天热,好多狗狗来做剪毛美容,这个是无本买卖,就动动剪子,价钱可不低呢。"
沈固笑着回手拍拍他的脸:"看你累成这样,别做饭了,咱们出去吃吧。"
"出去吃好贵的……"
"你发了补贴,又发了几笔小财,怎么连顿饭也舍不得请我吃?"
说到请他吃饭,钟乐岑就大方了:"好,请你吃,咱们去好点的饭店,我想吃川菜。"
"天这么热,你又累,吃川菜会上火吧?"沈固虽然这么说,还是开车去找川菜馆,"算了,吃完了川菜,回去喝点绿豆汤。"
"老转村"里人不少,沈固和钟乐岑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钟乐岑把菜谱一推:"你点菜。"
沈固笑着接过菜谱,点了几道钟乐岑喜欢吃的菜:"我去洗手,你去吗?"
"懒得去了,我在诊所下班的时候好好洗过,还消毒了呢。"钟乐岑又很没有形象地趴在了桌子上。
沈固摇头,自己去洗手间了。洗手间旁边的一个单间门半掩着,只听里面一阵阵的欢笑声。走廊上站着两个服务生,一个说:"真吵死了,都喝大了,真能闹腾。"
另一个不以为然:"人家孩子考了全校第一呢。上清华啊!还不得好好庆祝庆祝。"
那一个感慨了:"也对。想当年我们村里头有个考上大学的,他家里买了鞭炮放不说,还摆流水席请人吃饭呢。"
"家里有钱吧?"
"有什么钱啊,也就那样,不是考上大学风光嘛,砸锅卖铁也得风光一把。我爸当时都跟我说,要是我能考上大学,他给全村人送鸡蛋,可惜我念书没本事,不行。"
"嗯,清华那可是最好的学校了,听说山东的学生要考进那样的大学,得比北京当地的学生多考一百分!人家那是全校第一,那就是状元!女状元!"
沈固洗着手,耳朵里听着,并没在意。这时候单间的门开了,一个女孩从里面走出来,站到洗手池边,掬了把冷水扑在脸上,手撑在镜子上,低头长长地吁了口气。沈固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这女孩子他认识,不就是在韩近月婚礼上跟他们坐一桌的冰冰吗?估计刚才那两个服务生说的女状元就是她了。沈固只能看见她的侧面,不过比起两个多月前,她可是瘦了,颧骨都突了出来,显得下巴越发尖削,果然这高考是折腾人。
沈固正想着呢,女孩子已经抬起了头,灯光下,沈固一眼看过去,吃了一惊,她眉毛里一颗绿豆大小的鲜红--几个月前看见的那粒针尖大小的红痣,居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而且鲜艳欲滴,映着她腊黄的脸色,似乎所有的精血神气都被这颗痣吸走了……
130
130、魁星点斗
沈固回去的时候第一道菜都端上桌了,钟乐岑肚子饿得咕噜乱叫,等他等得险些怒火中烧:"你掉厕所里啦?我差点想雇个潜水艇去捞你了。"
"算了吧,你才舍不得花那个钱呢,最多买个笊篱去捞捞就不错了。"沈固一边入座一边调戏钟乐岑,"快吃吧,不用等我,不是饿了吗?刚才遇见一个人,所以耽搁了。"
钟乐岑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边抄起筷子夹菜,一边问:"遇见熟人了?"
沈固皱皱眉:"也不算熟人。你记得韩会计婚礼上跟咱们坐一桌的那个冰冰姑娘,就是要高考的那个?"
"你刚才碰见她了?"钟乐岑塞了一嘴的水煮肉片,含含糊糊边嚼边说,"说话了?"
"不是。她好像考上大学了,大概在单间里庆祝呢。我听她那个房间的服务员说,她考上了清华,是全校第一。"
"挺厉害嘛。好像她那个学校也是重点,重点中学的女状元,真不错。"
"可是--"沈固也拿不太准到底冰冰那姑娘有没有什么事,至少,按照东方辰的指导,他是没在冰冰身上看出什么来。
"唔?"钟乐岑不怎么在意地抬眼看他,"可是什么?"
"我觉得那姑娘,总有点不对劲。"
这一次钟乐岑严肃起来了:"怎么了?"
"上次婚礼的时候,我看见她眉毛里长了一颗红痣。"
"有吗?我怎么没看见?"
"只有针鼻大小,在眉毛里,你能看得见才怪。"
钟乐岑对他皱皱鼻子:"眼神好了不起啊!那,长颗红痣怎么了?"
"今天我又看见她,那颗红痣有绿豆大小了。"
"啊?"钟乐岑眉头一皱,"一般迅速扩长大的痣可能是要病变。"
"病变?"这下轮到沈固发愣了。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呢?莫非真是自打进了特别事务科,就什么事都想往那"特别事务"联想了?不过,如果这痣长得这么快,她家里就没注意到,不带她去医院看看么?
"她脸色可是很不好,腊黄腊黄的,但是那颗痣特别的鲜艳,好像她的精神血气全被这颗痣吸了似的。"
"怎么?"钟乐岑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有这么严重?就算是皮肤病变,也不至于这么……不行,她在哪个房间?我们去看看。"
沈固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估计那姑娘早不认识咱们了,人家正在庆祝考上大学,咱们突然闯进去算干吗的?他们肯定吃完了得出来吧?咱们就在这儿看不行?"
沈固这么一句话,他们这顿饭就吃了三个半小时,吃到最后钟乐岑实在吃不下了,只好对着杯盘狼藉的桌子呆看。这会儿沈固发挥战斗力,仍然一筷筷地在吃,不快,可也不停。
"你真能吃。"钟乐岑连想趴在桌子上都做不到,只能仰着靠在椅背上,看沈固用筷子夹"金沙玉米"里的玉米粒,"好像服务员都在看我们了。"
确实。大厅里吃饭的客人一般速度都比较快,想喝整晚的多半在单间,没沈固和钟乐岑这样的,新上的一盘金沙玉米吃一小时了,明摆着在消磨时间。
"你别看人家,怎么知道人家在看你?"沈固脸皮比钟乐岑那是厚多了,照旧一粒粒地夹玉米,"那些人也该出来了,这已经快十点了。"
钟乐岑艰难地抱着肚子往单间的方向转头,谢天谢地,还真出来了。钟乐岑认出来那天来赴宴的中年男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还兴奋地搭着人的肩膀不停地说话。一起走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个个满面红光。在这一张张红润的面孔中间,冰冰的脸特别的显眼。果然像沈固说的,她脸色腊黄,好像营养不良的模样,眉毛中那颗红痣在灯光下鲜艳如一滴血珠,她一边走,一边不时地用手在眉毛上抹一下,好像也很不自在。
钟乐岑紧紧盯着冰冰,直到那一群人走出了饭店,才慢慢地说:"确实不对劲。那痣太鲜艳了,好像,好像在发光似的,像是朱砂点的一样。"
"可是我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鬼气。"沈固在洗手间的时候就用东方辰说过的几种辨别方法试着分析过,但都不符合。
"东方辰能教的只是她看到过的。这世上奇闻怪事实在太多,谁也不能当真无事不通。我看,你给韩会计打个电话问问吧,看看这姑娘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或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哎,我们结帐出去打吧,服务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沈固打了个电话给韩近月。韩近月正在公司加班结帐,满脑袋的数字和借贷方,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哦,冰冰,你说赵冰啊。她是我表姨的女儿,我也不知道是排行第几的表姨。其实那个表姨早去世了,姨夫一直没再结婚,我妈倒是经常照顾她一下,我因为一直在外地上学,就是每年过年去给我外婆拜年的时候能见个一次,倒不是很熟。结婚的时候那客人名单不是我妈写的嘛……冰冰应该没事吧?我没听我妈说她有什么事儿啊。不是今年高考吗?听说考上了清华,就是有事也是好事吧,哈哈……身体啊--她身体好像一直不怎么好,我妈说是先天胎里弱,而且她又太用功了,高考多折腾人啊,身体肯定不会好。行行,这样,我回家就让我妈打电话问问,然后我给你电话哈,好好,再见。"
"没什么事?"钟乐岑听沈固的几句回答就猜到了大半。
沈固耸耸肩:"她们不是很熟。韩会计说回家会让她母亲问一下,有事给我们电话。"
韩近月这个电话是两天以后打过来的。沈固正在办公室写这个月的总结报告,手机响了。韩近月扯着嗓子喊:"沈大哥,出事了!冰冰前天晚上到现在,两天了都没醒过来!"
沈固眉头一皱:"你别急,说仔细点,怎么回事?"
"你那天给我打了电话之后,我就让我妈给冰冰家打电话。那天什么事也没有。今天早上我妈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冰冰前天晚上睡觉之后,第二天早晨就没按时起来。我姨夫以为她高考也累了,多睡一会没什么,没叫她就去上班了。等他加班到半夜回家,发现冰冰还在睡,怎么都叫不醒!赶紧送了医院,这折腾一夜了,还是救不醒,怎么办呀!"
"在哪个医院?"
"老市立医院!"
"我们马上过去看看。"
沈固放下电话就直奔诊所。钟乐岑正给一只小狗剪毛,听了沈固简单一说,向狗主人解释自己表妹得了病在医院要去探望,把工作转交给小来,两人直奔市立医院。
韩近月在病房外头来回地走,一看见沈固和钟乐岑像见了救星:"你们来了?冰冰还是没醒,医生说她现在内脏都在渐渐衰竭,要是再过24小时还不醒,可能就再醒不过来了。"
沈固皱了皱眉,和钟乐岑走进病房。冰冰躺在病床上,手上插着输液针,脸比床单还白,只有眉头上那一颗痣鲜艳无比。她父亲坐在床边上,神情憔悴,见沈固和钟乐岑进来也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就又把目光转回到女儿脸上。钟乐岑看了一会,问:"她这个痣,你们没觉得不对么?"
"什么痣?"韩近月莫名其妙。
钟乐岑也莫名其妙了:"你看不见?她眉毛里这么大一颗痣!"
韩近月低头看了半天:"哪里有?"
钟乐岑有些震惊地转头看了沈固一眼,沈固没明白他的意思:"看来别人都看不见,肯定是有鬼了。"
钟乐岑差点想喊出来:重点不是这颗痣有问题,重点是为什么韩近月看不见而他能看见!大前天在饭店吃饭的时候,他可没戴阳燧镜啊!
沈固却没想这么深层,只是皱眉又观察了一下冰冰,转头问韩近月:"医生觉得她醒不过来是什么问题?"
韩近月摇头:"医生说不出来什么呀!开始怀疑冰冰是撞到了头,做了CT发现不是。而且她既不发烧也不什么的,就是睡,医生也说是深度睡眠,但是内脏已经开始衰竭了……"
钟乐岑暂时收起自己内心的波动,转向冰冰的父亲:"叔叔,前天晚上冰冰遇到什么反常的事了吗?"
赵父半天才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有什么,冰冰前天一直在家里收拾东西,因为开学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什么东西都要带好。冰冰打小没有妈,什么事都是自己干……"
"那么再前些天呢?比如说她跟同学出去玩什么的?"
赵父还是摇头:"冰冰朋友不多,一般都不出去玩。高考太累了,营养又跟不上,她觉得累,而且考完了之后等成绩那一段时间也没心情出去。"
"那么冰冰平常来往比较密切的同学和朋友呢?应该找他们去问问。"
赵父仍然摇头:"冰冰朋友不多。"
钟乐岑明白了。所谓朋友不多,其实就是没啥朋友。估计赵冰平常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很少交际,来往密切的朋友什么的,就更没有了。
这倒难办了。没头没脑的,怎么解决?
沈固低头想了一下:"伯父,我们能去你家里看看吗?"
赵父怔了一下:"你们,你们是做什么的?"
沈固眉头轻轻一跳。打从刚才进来到现在,赵父一直在回答他们的问题,可是这会才是第一次问他们的身份。按说这句话应该是刚才一进来就问的吧?
"我是警察。乐岑是--医生。"
"医生?"赵父的眼光转向钟乐岑,"刚才好几个医生,也没说出来冰冰是怎么了……"
钟乐岑干咳了一声:"我,我们还是去您家看看吧。有时候发病的原因是很奇怪的……"
韩近月在一边帮腔:"是啊姨夫,钟,钟医生很厉害的,让他们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出冰冰的问题来。"
赵父木然点了点头,摸出钥匙来:"小月,你带他们去吧,我,我得陪着冰冰。"
走出医院,韩近月歉意地说:"你们别在意啊,我姨夫对冰冰那是--心头肉。我姨三十岁就去世了,他怕有后妈冰冰吃苦,一直都不结婚。冰冰这一病……而且刚才医生来说内脏衰竭,我看姨夫都受不了了,我都怕冰冰还没事,他先倒了。"
沈固摇了摇头:"没事,都能理解。"
韩近月叹口气,不再说话了。
赵家离医院挺近的,住的是那种快要拆迁了的旧楼,楼道里堆满杂物。韩近月穿着高跟鞋,磕磕绊绊地走到最里头的一间,摸出钥匙开了门:"就这里了。"
屋子四十来个平方,两室一厅。说是厅,其实就是个大点的过道,摆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加一个小沙发就没剩多点地方了。厨房更小得转不过身来。两间卧室里有一间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书桌旁边还有个小书架,显然是冰冰的卧室。沈固和钟乐岑在屋里各自转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
韩近月推开另一间屋门:"这是我姨夫的屋子,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摆不下,就都塞他这屋来了,乱点儿。"
里面果然是乱,但床单很干净。床边有个小柜子,上面用白布罩着什么东西。韩近月看了一眼:"估计是我姨的照片,我姨夫和她感情真是很好。"
沈固和钟乐岑的眼睛却同时盯在了白布上,异口同声:"不对!"话音刚落,钟乐岑又惊讶地看了沈固一眼。
韩近月虽然心情不佳,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心有灵犀啊。"
可惜这时候沈固和钟乐岑都顾不上跟她斗嘴了,沈固一步跨过去,盯着白布:"我要打开了。"
"啊?"韩近月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们两个说的是什么,"这,这照片姨夫不让动的,只有他和冰冰--算了,反正他也不会知道,你们看吧。"
沈固小心地掀开白布,然后,韩近月第一个叫了出来:"怎么,不是照片啊?"
白布下面根本不是照片,而是一块瓷牌子,有一本书大小,淡青色的,左半边微凸起一个人形,瘦削见骨,身体微侧,左手举一支毛笔。右半边则是个"斗"字,人形的毛笔尖端就连着这个斗字的最上面一点。
韩近月稀奇地凑过来看:"这,这什么东西?姨夫怎么放了这么个东西在这里?这个人在干什么?不对,怎么也不像个人啊,哪有这么,这么丑这么奇怪的人……"
钟乐岑注视着这块瓷牌,慢慢地说:"这本来就不是人。"
韩近月怔了一下。大热天的,她却被钟乐岑的语气说得背后发凉:"那,那这是什么?"
"这是个鬼。"
韩近月忍不住一声惊呼:"鬼?姨夫放个鬼牌子在这里干什么?"
钟乐岑从沈固手里拿过白布重新盖好:"我们回医院吧,冰冰的病,我已经明白了。"
韩近月很想问是什么病,却不敢张嘴。沈固开着车一路狂奔回医院,赵父还坐在床头上看着冰冰,表情近乎绝望。钟乐岑一进门,开口就问:"赵先生,你在床头柜上放的是什么东西?"
赵父木然的脸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蜇到了一样猛跳起来:"你们,你们怎么乱翻我东西?"
钟乐岑狠狠瞪他一眼:"乱翻你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女儿之所以会病,就是因为你摆的这个东西!"
"什么?"赵父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你胡说!那是帮冰冰--"他突然闭紧了嘴,但钟乐岑已经替他说了下去:"那是帮冰冰考出好成绩的,是吗?"
"你,你怎么知道……"
"哼!那赵先生你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吗?"
赵父迟疑了一会,终于说:"我,我也是听朋友说的,那是魁星点斗,能保佑冰冰考好。我,我看她太辛苦了,万一考不上清华,我怕她会受不了……"
钟乐岑长长叹了口气:"你心疼她,我们都理解,可是,你知道什么叫魁星点斗?"
"不是,不是点状元的么?我听说古代的人都--说什么得状元的就是魁星照命……"
钟乐岑抚额长叹:"到底是谁告诉你的啊!古时候,那叫做奎星,命缠奎壁,文章绝世,是奎,不是魁啊!"
赵父完全茫然:"不,不一样么?"
钟乐岑气得无话可说,转头看见桌上一杯水,拿过来醮着在墙壁上就写了两个字:"这个是奎,奎星在星象中屈曲勾连,像文字的笔画,所以才说'主文章'。后人写作'魁',是因为立庙祭祀的时候没法造出奎星像来,所以以讹传讹才变成了'魁'。"
韩近月也听迷糊了:"那,那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钟乐岑叹了口气:"魁星点斗,这个斗就点在冰冰眉头上,就是那颗痣。现在,"他伸手遮住那半边的"斗",看着赵父,"斗字点掉,还剩什么?"
赵父和韩近月都直直地看着"魁"字剩下的半边,半天,韩近月才挤出一个字来:"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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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一个"鬼"字,把病房里的气温霎时降到冰点。赵父像被迎头敲了一闷棍,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猛地站起来扑到钟乐岑面前:"钟医生,钟医生你救救冰冰!都是我的错!我,我只想她别那么辛苦--自打玉蓉去了,冰冰就是我的命啊!"他沙哑地哀求着,双膝一弯就准备跪下去。
沈固一伸手架住了他:"您冷静一点。这个方法从哪儿学来的?"
赵父抽噎了几声,勉强站稳身体:"一个,一个男的。我到菜市场给冰冰买排骨的时候,他过来跟我说话,说冰冰成绩好,但今年肯定考不上清华。"
沈固一扬眉:"他说你就信了?"
赵父喃喃地说:"他什么都说对了。说冰冰小时候生过什么病,我又遇到过什么大事--我知道这些都能打听出来,所以当时也把他当叉子。可是,可是他说我两天之后就有个劫,叫我看见黑猫就绕着走,才能躲过去。过了两天我上工地,突然看见一只黑猫蹲在那儿。我一下想起这话就绕了过去,刚走几步,一块预制板就砸下来了。要是当时我没绕开那猫,就正好走到那地方。一块水泥预制板,肯定把我砸死了!"
沈固和钟乐岑对看一眼,发生这样的事,就是再不信的人,也要相信三分了。
"所以你就去找那个人了?"
"是。我当天就跑菜市场去了,果然那个人在等着我。我,我就问他怎么样能让冰冰考上清华……冰冰就是想上清华,可是清华那么好考么?人家北京的孩子上清华,比咱们的孩子少一百分都行……"
"他给了你那块瓷牌子?"
"当时没。他带我去了一个店里,让店里一个女人给做的。牌子后面有冰冰的生日,说让我供着就行。我没让冰冰知道,就悄悄放在以前放她妈照片的地方……可是我没想到,怎么会……"
沈固皱眉:"他给你做了瓷牌子,那么你给了他什么?"
"啊?"
"他帮你,你不付出代价的么?"
"哦,我想给他钱的,可是他没要,他说等冰冰当真考上清华了,再来收钱。"
"收钱?他说要多少钱了么?"
赵父愣了一下:"他,他没说要多少钱。不是,他当时就没说钱。"
"不是说考上清华之后再来收钱么?"
"不不,我想起来了,他当时不是这么说的,是我以为他要钱……我想想--当时我问他要多少钱,他说,他说等冰冰考上了清华,再来要--"
沈固和钟乐岑同声问:"要什么?"
"他没说……"
钟乐岑吐了口气:"没说。就是说,他其实要的不是钱。"
沈固追问:"那家店是做什么的?在什么地方?你带我们去看看!"
赵父愣了一会,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沈固难以置信,"你不记得路了?那附近有什么大点的有特色的建筑记得么?"
赵父努力思索,半天,还是摇头:"记不清。只记得那店的橱窗里摆了好多杯子盘子的,我就记得一个盘子挺好看,蓝花的,好像画的是个桃树什么的……周围的建筑……我,我记不起来了,当时就跟做梦似的,坐着那人的车去的,后来也是他把我送回菜市场的……"
钟乐岑沉吟了一下:"您的意思是说,从坐上那人的车开始,就像做梦似的什么也不清楚了?"
"对,对!"赵父用力点头,"就是这样!我下了车还发了会愣,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回到菜市场了。"
"那么那人的长相,还记得吗?"
赵父摇头。
"店里那个女人呢?"
赵父再次苦思:"也,也不是很清楚了……模样现在想起来好像都是模糊的,皮肤好像很黑,头发很长--啊,好像她左边额头上有道疤!"
"有道疤?什么样的?"
"藏在头发里,我也是一低头看见的,像是被人用东西砸的,还没全长好,挺吓人的。幸亏是在头发里,要是在脸上就破相了。"
沈固一直在琢磨赵父前面说的话,忽然问:"那是家陶吧吗?就是做软陶的那种?"
赵父茫然:"陶吧?冰冰以前倒是跟同学去陶吧玩过,可我不知道陶吧是什么样的……"
钟乐岑忽然问:"您就去了那家店一次?"
赵父点头。
"那么那块牌子是早就做好的?"
"不是。是现做的,我大概--等了一个来小时吧,才烧好的。"
钟乐岑立刻对沈固说:"这不对劲。那瓷牌子不是软陶,而是货真价实的瓷器,根本不可能在一个小时内烧好,更不要说还有制坯、上釉这些工序。"
沈固点点头,这些事上他一向相信钟乐岑的分析:"您确定是一个小时?"
"确定。"赵父这次很肯定地点头,"我去找他的时候是下午四点,请了个假去的。拿到东西回家才六点,冰冰还没放学回来呢。"
沈固沉吟一下:"那男人开了辆什么车?车牌号估计您也记不清了吧?去的时候车大约开了多久有印象么?您说的那个菜市场在哪里?从工地到市场要多久?从菜市场到您家又要多长时间?"
赵父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发懵,愣了一下才能一个个回答出来。车牌号果然是记不清了,倒是记得那车是宝马,因为有明显标志。至于开了多久他就拿不准了,只知道从工地到菜市场大约四十分钟,从菜市场回家就只要五分钟了。
沈固在脑子把滨海市区地图调出来,大致圈了一块地方。五点到六点是交通高峰期,别说宝马,就是法拉利也跑不快,所以这个区域并不算大。
"叫黑子去找找?"
"嗯,但我觉得未必找得着,这个店,很有可能也是个平常人看不见的鬼店。"
"怎么说?"
"一件正儿八经的瓷器是绝对不可能在一个小时内作出来的,光是烧,至少就得烧一天。而且瓷器需要的温度在1200度以上,普通一家小店里也不可能有这个条件。如果赵先生确实没有搞错时间,我想那个瓷牌子,肯定不是在这里烧制的。"
赵父茫然:"确实是当场烧的呀,她做完了之后拿到里屋去烧的,拿出来我看过,就是原来那个。"
"我不是说她换了东西,而是说--算了,这个您就不用知道了。"
沈固却已经明白了钟乐岑的意思:"你是说,不是在人世烧的?"
"有可能。"
"东方辰不是能见鬼么?"
"可是那个男人肯定不是鬼,否则下午三点他不可能出来。估计是个有道术的人。那么如果他道行深,完全可以遮掩住那鬼的行踪。"
"不管能不能找到,让黑子先带东方辰去找找看。"沈固给小黑子打了个电话,小黑子正闲得无聊,立刻领命去接东方辰了。钟乐岑等他放下电话,慢慢地说:"现在找他们倒不急,急的是咱们得先救命。"
赵父刚才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古怪事弄懵了,这时候才想到女儿还在病床上躺着,眼泪又要流下来:"你们救救冰冰啊,冰冰什么也不知道。"
钟乐岑安慰地说:"我知道,我们会尽力的。"接着示意韩近月把人接手过去,拉着沈固就走,"走,再回去看看那块牌子。"
牌子还是那样,只是那"斗"字的一点隐隐发出红色来。钟乐岑仔细看了看:"这是青瓷,好手艺。"
沈固对瓷器一窍不通,只觉得这釉色和光泽不错,只是他仍然有些地方不太明白:"魁星应该是很早就有这种说法的吧?难不成所有供魁星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钟乐岑想了想:"你知道《聊斋》上有一篇文么?名字就叫《魁星》,内容是说有个姓张的读书人,半夜看见一个执笔而立的鬼,像是魁星,他以为这是自己将来要夺得头名的好兆头,谁知道竟然家境渐渐败落,亲人也都一一死去。所以说魁星是难以捉摸的东西,你看古来哪个大文豪是供魁星成名的?而且这块牌子上的,应该还不是魁星。"
"不是?"沈固更奇怪,"你不是说魁星点斗么?"
"是,可是真正的魁星点斗,应该足下踩着鳌头,有'独占鳌头'的含意,你看这牌子上的鬼,脚下并没有鳌头。那个男人是拿魁星点斗来骗冰冰她爸的,这牌子上不是魁,只是鬼。"
"那就是说,他们就是想要冰冰的命!"
钟乐岑轻叹一声:"如冰似玉,这样的制瓷手艺,估计生前也是个高手。"
沈固哼了一声:"高手又怎么样?还不是死后害人。"
"确实。"钟乐岑凝视着那牌子,"不要钱,只要命,这是为什么?"
"是找替代么?"沈固想起东方辰的课。
"吊死鬼和淹死鬼比较喜欢找替代,可是据冰冰爸的说法,那女人应该是被砸死的,还没听说过被砸死的鬼也要替代。而且替代往往也要像本鬼一样的死去,可是冰冰……"
"有办法解吗?"
钟乐岑眉头紧皱,终于伸出手去拿起了那块青瓷牌。牌子入手,他就咦了一声:"这么轻?中空的?"他举起牌子看下面,接着转过去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照,"真是中空的。而且这瓷壁这么薄,难道是脱胎瓷?"
他在那里对着窗户左看右看,沈固却发现刚才放牌子的那片桌面上有点黑色的东西,是钟乐岑拿起牌子的时候从中空的内部掉出来的:"这是什么?"
钟乐岑凑上去看看:"好像是些木炭粉,也许是从瓷窑里带出来的。"
沈固找了张白纸把那些粉末收集起来:"不管什么,先拿去给柳五分析一下。"
钟乐岑把牌子翻过来,背面是冰冰的生日,钟乐岑看了看,心里算了算,忽然说:"冰冰是阴年阴月阴日生人!"
沈固一怔:"什么?"
"1991年7月24日,阴年阴月阴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阴时。如果是阴时,那么这个鬼找上冰冰,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沈固立刻拿起手机给韩近月打电话,说了几句他挂断了,对钟乐岑说:"是凌晨两点出生的。"
钟乐岑沉重地点了点头:"是阴时。冰冰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这会怎么样?"
"这样的人,最容易通阴。我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究竟是想干什么,但肯定,他们是想拘走冰冰的魂。"
"冰冰现在--"
"魂还在体内,但支持不了多久了,医生说内脏开始衰竭,就是灵魂已经开始脱窍。等到人死,这个鬼就会把她的魂魄带走。"
"不知道黑子和东方辰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沈固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黑子。黑子,有线索么?"
"沈哥!"小黑子有些慌乱地在电话里大喊,"小辰受伤了!"
"谁?"沈固略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个小辰指的是东方辰,"怎么回事?你们在哪里?"
"在即墨路的拆迁区!小辰的眼睛好像受伤了!"
"我们马上过去!"
小黑子说的那个地方在即墨路小商品城附近,本来也是些小商店,因为要建立交桥,已经拆迁了,只留一片废墟。东方辰坐在车里,双手紧紧捂着眼睛,指缝里渗着鲜血。钟乐岑急着想掰开她的手:"怎么了?"
"像是被针刺了。"东方辰低声说,"好像看见了一个太阳,我的眼,可能再看不见了。"
"一个太阳?"沈固问小黑子,"在哪里出的事?"
小黑子用手指着:"就在前面那个破房子里,我在那门口画了个记号。小辰远远看到这地方一片黑气,我们绕了一圈发现黑气就是从那间房子里冒出来的,小辰想进去,突然就这样了。"
钟乐岑脸色变了:"有人设下了阻碍,不让人探究那里面的东西!东方小姐,让我先看看你的眼睛。"
东方辰摇摇头:"不用了。"她的声音有些茫然,"我知道,我眼睛瞎了,再看不见东西了。"以前,因为她可以看见鬼,所以虽然在普通人眼里她就是个瞎子,她却知道自己不是。但现在,她明白自己已经连鬼也看不见,她确实--瞎了。
钟乐岑觉得心直往下沉:"你先不要这么说,可能你是被刺激得太厉害了一时--失明,休息一段时间也许就会好的。"
东方辰摇头,放下了手。她脸色本来其白如纸,现在眼睛下面挂了两道鲜红的痕迹,实在骇人。她的表情却有些解脱般的轻松:"我知道的,阴血已经流尽,我的眼睛不再是阴眼了,它已经是废了。"
小黑子吃了一惊:"什么阴血?阴血流尽是什么意思?"
东方辰微微笑了笑:"你没看见吗?哦,你是看不见一切阴物的。"
小黑子更着急了:"我什么也没看见啊,你是说你眼睛流血了吗?钟哥,小辰眼睛在流血吗?你想想办法呀!"
东方辰摸索着伸出手碰碰他的手,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碰触小黑子:"没事,有阴眼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现在没有了,我就安心做个瞎子,其实也不错,我本来,也就只是个瞎子。"
小黑子紧紧抓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沈固突然直起身:"黑子你照顾东方小姐,我去看看!"
他语气平静,钟乐岑却听得出来他已经发怒了:"我跟你一块去!"东方辰的眼睛就这样被刺瞎,他也愤怒,"照这情况看,用来袭击东方辰的是极阳之气,你也是--要小心。"沈固也是走舍之人,阴气也重。
小黑子画上记号的那房子跟旁边的破房子没什么两样,但沈固刚走到门口,就觉得一阵灼热扑面而来,像大风卷过来的烈焰。他本能地一仰身,金铁之英猛然挥出,将看不见的烈焰斩成两段。令他惊讶的是金铁之英竟然在他手中颤动起来,不怎么听话地想往他身体里缩。钟乐岑在他身后用力拉了他一把:"快退出来,里面不会有东西了。"
"为什么?"沈固退出几步,金铁之英又恢复了正常。
"这是三昧火。火克金,所以金铁之英会畏缩不前。你是阴质,东方辰的阴眼也是阴质,所以抵不住三昧火。而黑子是阳质,对三昧火也就没什么感觉。鬼魂也是阴质,既然有三昧火,那个女鬼不可能呆在里面。我估计,这里应该已经被他们放弃了,三昧火也不是专门用来对付东方辰的,而是--想放火烧去一切痕迹,过几天三昧火散去,就没人会发现这里曾经有鬼停留过。"
"跑了?"
"跑了。"钟乐岑凝视着眼前这座破房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惊动了他们。"
"那冰冰--"
"如果他们不是被我们惊动的,也许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但是能不能成,我也不是很有把握。走吧,我们先回去。东方辰这样子,必须立刻通知东方家。"
"她的眼睛真是完了?"
"完了。她自己都感觉到阴血流尽,那就是不再有阴眼了,这是治不好的。她现在的情况,就相当于被强光烧坏了视网膜,而且,还没有合适的角膜可以移植……"
沈固用力在手心里击了一拳。
"你不用这样。"钟乐岑轻轻按按太阳穴,"干这一行的都有心理准备,就像你们执行任务随时准备牺牲一样。其实我看,阴眼没了她反而好像轻松了,只是--这以后她就真的只是个瞎子了。"
沈固咬牙:"我非把那两个东西揪出来不可!"
"嗯,如果我的计划能行,也可以顺便追踪一下。沈固,有件事你发现了没有?"
"什么事?"
"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了?"沈固有点紧张,"不舒服?"
"不是。你难道没发现?我现在不用戴阳燧镜,也能看见一些东西。"
沈固突然意识到:"冰冰的痣!韩近月他们看不见,你却看见了。在饭店的时候,你没戴眼镜。"
"还有刚才东方辰的血。我摘下眼睛试了试,能看见。"
"这--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我的灵力似乎又长了一点点。或者说,我的灵窍又开了一点点。"
"是--好事吧?"沈固琢磨着这怎么也不该是件坏事。
"不知道。你还记得我爸为什么要封我灵窍吧?"
"那你现在--"
"现在还不要紧,灵力虽然恢复了一点,但很少,不至于引发什么雷劫什么的。但我怕的是,如果灵窍一点点打开,是不是有一天我会完全恢复?那时候……"
"你不要自己先想这么多!"沈固断然制止他的联想,"恢复了一点,这一点是多少?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恢复一点?说不到恢复到你寿终正寝那一天也恢复不出什么来,别现在就杞人忧天。"
钟乐岑低下头想了一会,笑笑:"其实我想我明白东方辰的心思,失去了阴眼,其实,也是卸下了一个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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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捉鬼
"沈哥,我想陪小辰回东方家去治眼。"小黑子拿着匆匆赶出来的请假报告跑到沈固办公室,一对硕大的黑眼圈赫然在目。
"行。"沈固拿过来就批了,"但时间不能太长。而且--乐岑估计东方小姐的眼睛可能治不好了,如果医生下了结论,你还得赶紧回来,目前冰冰这事就算能解决,也未必就这么简单。背后隐藏的那个人,可能是个大麻烦。"
"我明白,我就去三天。"小黑子迟疑了一下,"我知道她眼睛可能治不好了,我是怕,她家里人对她不好。"
沈固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东方辰的天赋在东方家绝无仅有,但除了阴眼,她也没有做为一个东方家后人的本领,如果阴眼没了,她可能也就失去了价值。小黑子担心的,是东方家会有人只看重阴眼。
"嗯,你去吧。要是有人撂脸子,不用客气!"
"是!"小黑子转身跑了。门被他带得乱晃,柳五走了进来,"黑子走了?检验结果出来了。"
"是什么?"沈固也是为东方辰受伤的事回办公室来匆忙向特事科打个报告的,晚上就得回去跟钟乐岑一块想办法解决冰冰的事。
"是--人体碳化组织。"
"什么?"
"简单地说,就是人体被高温焚烧之后的粉末。比如说皮肤肌肉什么的被火烧了之后会碳化,碰一下会掉渣--"
"行了,我明白了。"沈固挥手打断柳五这"深入浅出"的解释,"怎么会有这个?三昧火烧的?"
"应该不是。"柳五在东方辰的课上一向好学,而且他不像小黑子对一切阴物绝缘,所以学到的东西比小黑子还深一点,"东方小姐说过,大部分三昧火烧的是灵魂,烧不到肉体。如果有道行高深到真可以驱三昧火烧到肉身的,那就不会留下任何组织了,会全部烧光,连骨灰也不留。"
"那会是什么?"沈固想了想,一时想不出来,"我先回去了,得帮乐岑准备东西。黑子又走了,你多盯盯。如果特事科有什么事,能放一放的,就等我来处理。"指导人受伤,这不是件小事,还不知道特事科会是什么反应。
"我知道。不过,需不需要我也去找?三昧火伤不着我,那两个人--或者一人一鬼如果跑了,指不定还会作案。"
"嗯,我也想搜,但你现在不能单独去。那两个东西恐怕不好惹,你不能再受伤。等我和乐岑解决了冰冰的事,咱们一块找。"
钟乐岑正在家里折腾,沈固回去的时候看到桌子上一堆红红黑黑的符纸,堆得小山一样,忍不住问:"要用这么多?"
钟乐岑不好意思地把那一堆都划拉到废纸篓里,只留下最下面的几张:"不是,这都是画坏的,没用。我想试试,我到底现在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那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比以前好些,但是,也好得有限。"
"就是正常呗。"
钟乐岑拉下脸:"就是啊,正常……算了,这样也好,幸好拘魂符我还能画出来。不过,也就是因为冰冰已经昏睡好几天,魂魄不稳,否则我也不成。"
"你来拘魂?"
"嗯。如果那两个人没有发觉咱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一定还是派那个小鬼跟着冰冰准备取她的魂魄。如果我先把冰冰的魂魄拘出来,那小鬼一定会奇怪冰冰的魂魄到哪里去了,一定会现身出来找,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跟着它--"
"那你现在做的这个是什么?"
"人偶。"钟乐岑亮出手里那个缝得七歪八扭的布娃娃,"这里面塞了冰冰的头发,我就把她的魂魄拘到这个人偶里,这样比较保险,不会散掉。等事情解决了再引回去。"
"嗯,"沈固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瓷牌子里的那些粉末柳五化验了,是--他说是人体组织烧过之后的碳化物。"
钟乐岑一愣:"什么?人体组织?怎么会有人体组织?难道,难道瓷窑里还烧人--"
沈固突然想到赵父说的话:"你记得么?冰冰她爸说那个女人皮肤很黑?"
"你说她是被烧死的?"钟乐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难道是在瓷窑里被烧死的?"
"瓷窑怎么会烧人?会不会跟铸剑一样用人祭炉?"
"没听说过……但是一定是有原因的,否则她不会怨气不散在做鬼。那瓷牌子烧得那么漂亮,又那么薄--里面有人体组织--是骨灰么?难道是骨灰瓷?用的是人的骨灰?"
"骨灰瓷?"
"骨灰瓷的胚料里有骨粉,所以叫这个名字。现在听着骨灰这个词儿不好,又改叫骨质瓷了。不过骨灰瓷主要是英国和日本的好,咱们国家做的不多。"
沈固听得直皱眉头:"用人的骨灰来烧瓷?这要用多少人的?"
一句话提醒了钟乐岑:"对啊,胚料里用骨粉,可是一个人,就说是成年人吧,烧出来的骨灰才够做多少瓷器?何况现在不像从前,一个人失踪可不是小事,不对,不可能,不可能!"
沈固拍拍他:"你先别想这么多了,先把那个点斗的小鬼抓住,就什么都知道了。"
"对!"钟乐岑把桌上的符整理好,"冰冰那里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方宁远找人借了医院的一间太平间给咱们,不过只能用今天一晚上。"
"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吧,八云,走!待会儿还得靠你,千万给我跟住了那个小鬼!"
太平间里纵然没有尸体,也到处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气息,再加上那种奇怪的味道,就是活人进去了,也会觉得生气流失,浑身发冷。
冰冰的病床已经推到太平间里,她还在睡,拔掉了输液管,她脸色愈发白得跟死人一样,白里还透青,加上呼吸已经极其细微,不仔细看,真会把她当成尸体的。
赵父紧紧挨着病床站着,自打进了太平间,他就在发抖,好像怕女儿再也出不去了。这几天已经要把他熬垮了,看见沈固和钟乐岑进来,想过去说话,脚却是软的,一步也挪不开。钟乐岑看他这样子,叹了口气,走过来轻声说:"叔叔,你别这样,我们会尽力的,你站在这里,会影响我们,还是出去先休息吧。你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等冰冰醒了,万一你有什么事,她不是会伤心吗?"
韩近月这几天一直全程陪同,听了钟乐岑的话,看赵父已经不再那么固执,便走过来扶他:"姨父,走吧,咱们这样只会妨碍他们,走吧,走吧。"
两个活人出去,屋子里就好像又阴森了几分。沈固倒是不以为意,走过去把太平间的门关好,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尿不湿铺在门口,然后打开一瓶蓝黑色钢笔水,一古脑儿全倒在了尿不湿上,没有吸收进去的流了下来,在地上积成一小滩。钟乐岑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说:"你买到假货了,才这么点钢笔水都吸不完。"
沈固翻翻眼:"不是你说要买便宜的吗?"
钟乐岑做个鬼脸,一指旁边空着的停尸铁床:"你先上去。"等沈固带着犬鬼上了铁床,他才拿出布娃娃,走到冰冰头边,将一张符贴在她眉心,然后低声念起咒来。沈固站在符阵里,眼看着烛光摇曳中不停地有些青黑色的雾气样的东西一缕缕从冰冰头顶飘出来,再被钟乐岑手里的娃娃吸进去。等到终于没有雾气再出来,钟乐岑用空着的一只手掀起盖在她身上的床单,把她的脸盖上了。
沈固觉得后背一阵冷意。虽然他知道冰冰现在还活着,但是这样白布盖脸,却让人猛然产生一种阴阳隔路的感觉。钟乐岑收好布娃娃,飞快地跑到铁床边,爬上了床,拉过床单,没头没脑地把两人一狗全部盖在下面,小声说:"不要说话,不要大口喘气。待会儿看到什么也不要动,等它走了,我们再跟上去。"
太平间里的灯光永远都带着点青中透黄的白色,像死人的脸,说不出的诡异。钟乐岑小心地把床单掀起一条小缝,露出眼睛往外看。沈固在后面搂住他的腰:"小心别掉下去。"停尸体的铁床本来是只能容一个人的,现在挤了两人一狗,确实是有点拥挤了。
钟乐岑想把他的手打下去又不敢乱动,刚想说话,两扇门忽然轻轻"吱"了一声,像是被风吹动,露出一条细缝来,霎时间床单下面的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门只开了一条缝就不动了。铺在地上的劣质尿不湿吸饱了钢笔水,变得胖胖的,沈固微眯着眼睛,忽然发现尿不湿微凸的表面轻轻向下陷了一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踩了一下。这变化极细微,又是在这种昏暗的灯光下,如果不是眼力特别好又在盯着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门仍然停留在刚才的位置,那一条细缝,无论如何不可能让比蚯蚓胖的生物挤进来。然而在尿不湿轻轻那么一下下陷之后,它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脚印。脚印又窄又小,只有成人一半。太平间地面上铺的地砖是黑灰色的,蓝黑色的钢笔水在上面不太显眼,但沈固仍然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两个有五个脚趾,却没有脚后跟的印子。
两个脚印出现之后,又是两个,没有后跟的脚印交替出现,从门口一直向冰冰的病床前延伸。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脚印也并不显眼,但床单下面的两个人都知道,已经有东西进来了。
盖在冰冰脸上的床单轻轻动了动,慢慢地被掀了起来。沈固感觉到钟乐岑的后背一下子绷紧了,能不能成功,就在于能不能骗过这个"东西",让它相信冰冰确实已经"死"了。
床单悬在半空中,露出冰冰青中透白的脸。太平间里温度低,看不到胸腹部的起伏,冰冰确实就跟个死人一模一样。
床单悬了一会,掉落下来,重新盖住了冰冰的脸。病床前的地面上,脚印零乱地出现,那个东西似乎迷惑了,在不停地打转。过了一会,似乎是终于放弃了,转过身,脚印再次从病床往门口延伸过去,最后,尿不湿又轻微地下陷一下,就不再有任何动静了。
钟乐岑掀开床单跳下地,跑过去推开门。出了太平间,地砖就是那种时间太久擦也擦不干净的黄白色,这下子,蓝黑色的脚印就十分之显眼了。沈固一眼就看出脚印之间的距离加大了,他们拐过走廊,就发现脚印消失在一个窗户前:"那东西发现了!在逃跑!"
钟乐岑一把推开窗户,往地上一指:"八云,快!"犬鬼嗅了嗅地上的脚印,飞一般跳上窗台,领头蹿了出去。窗户外面是医院的花园,到了晚上就只有住院部的灯光勉强能照得到,虽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松树投下的阴影摇摇晃晃,还真不如完全没有光的好。犬鬼一路嗅着穿过花园,到了医院后门。后门是锁着的,犬鬼一缩身体,居然从只有一拳宽的铁栏里轻松穿了过去。沈固一个助跑,轻松在花坛上一个踏跳,一手扳住铁栏,从铁门上翻了过去。可怜钟乐岑没有这样的好身手,铁门顶上的防盗铁栏还是尖头的,他爬上去不难,要翻过去却怕被挂破了裤子,正在颤颤微微地翻门,只听街道那头一声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沈固脸色一变:"跑了!我去追,你别急了!"
犬鬼已经追了上去。但沈固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凭两条腿追上汽车。他一眼看见路边停着辆破摩托,大概是送水工下班了锁在这里,便举起金铁之英砍断钢链锁,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前面是辆黑色轿车,沈固觉得外形像是辆宝马A6,但车牌和标志都被拆掉了。沈固把摩托油门加到最大,轰得像拖拉机一样,可是破摩托就是破摩托,就算它响得像F1,也绝不可能有F1的速度。要不是路两边有很多违章停靠的车辆,他早就被甩掉了。倒是犬鬼轻灵方便,紧追在车后,倒是越追越近。
轿车驶过一处路灯,路灯下面停着清洁工的垃圾车,两根车把伸出路沿,轿车直接撞了上去,把垃圾车撞得弹到墙上,但轿车的速度也慢了一下,犬鬼借这机会全力一跃,已经追到了车后,跳起身来就往后挡风玻璃上撞。
轿车猛地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一个急转,横了过来。车窗里突然飞出一点亮光,沈固大吼一声:"八云躲开!"自打有了金铁之英,他就不怎么带双刃匕首和伸缩棍,这时候情急之下一把拧下摩托车上的后视镜,甩手扔了出去。
后视镜和那点亮光撞在一起,轰地一声像炸响一个雷,金光刺眼,犬鬼整个被炸飞了开去,重重撞在墙上,再跌落在地。轿车又一个急转调头,沈固情急之下,甩手把金铁之英也投了出去。金铁之英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从轿车后备箱右边插进去,穿过轮胎,把右半边车身完全割裂。轮胎砰地一声报废了,刚刚发动的轿车往右一歪,冲进路边的一溜车里,在一连串的碰撞变形之后,被卡住了。金铁之英从车头穿出来,居然拐了个弯,又回到沈固手中。
沈固本能地握住金铁之英,倒愣了愣,万没想到这宝贝还能自动定位回归呢。心下略定,他谨慎地向轿车走过去。才走了两步,轿车忽然晃动了几下,但车门已经完全变形,根本打不开。沈固又走一步,空气忽然像水一样波动起来,一种强大的吸力拉得他也往前跌撞了几步,连忙拿劲站稳。只见整辆破裂的车子都因为这力量向内收缩颤动起来。不过也只是十几秒钟,力量就突然消失了。等沈固冲到车前向破碎的玻璃里一张望,车里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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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又是左穆?
钟乐岑在爬铁门的时候终于还是挂破了裤子,再加上没有追到人,真是一肚子的气,一边拿针狠狠戳那条无辜的裤子,一边说:"你觉得那车里有人吗?"
沈固从他手里把裤子抢救出来。钟乐岑饭做得好吃,针线活很不怎么样,那针脚不说惨不忍睹吧也差不多。沈固因为上的是军校,对缝补这种事怎么也比他稍微好一点:"车窗上全部贴了膜,看不见里面,但肯定有'人'。当时扔出来的那个,我觉得跟你那五雷符有点相似。"他加重一下"人"字的读音,"十之八九是冰冰她爸遇见的那个男人。"
"嗯,如果是雷符的话,鬼怪确实是没法用。幸亏当时你用东西挡了一下,八云闪得也快,否则直接被击中就糟了。"雷为阳火,天生就是属阴类的妖鬼的克星。幸好犬鬼铜皮铁骨动作敏捷,当时沈固又把一个金属的东西扔过去引了雷,饶是如此,也撞伤了后腿,灵力更是有所损耗。好在不是致命伤,只要好好休养便会自己恢复。
"沈固,"钟乐岑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觉得那个男人会是谁?"
沈固沉吟了一下,反问:"你觉得呢?"两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叫出一个名字来:"左穆!"
"你也觉得是左穆?"钟乐岑用手指敲着桌面。这个习惯本来是沈固的,他看多了居然也学了来。
沈固点头:"我记得萧家后院那个鬼阵,当时二叔还说是用大日如来金光咒清除的,我们不是怀疑那就是左穆干的么?东方辰的眼睛又说是被一个'太阳'伤到的,我总觉得,两者之间有点联系。而且滨海这个地方,以前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能人。还有,车里人消失的时候,空气中那种波动,我觉得像是--空间裂缝。"
"对!你说当时还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我也觉得是空间裂缝。还有啊,你记得左健说过,当时在他叔叔背后支持他抢家主位置的人,谁也记不得他的长相?这跟冰冰的爸爸遇到的情况岂不是很相似?很有可能,那个人就是左穆,他支持左健的叔叔,就是为了得到左家那本书里的空间道术,后来也是他抢走了那后半本书,所以才能用空间裂缝取来了三生泉水。这次他没法从车里出来,于是就用这办法脱身--不过,能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准确地使用空间裂缝,他的道行跟一般天师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这次这样都让他跑了,我想以后咱们再想抓他就很难了。"
"我们是不是该把这事通知左健?如果真是左穆的话,毕竟是他们左家的人,他们有责任帮忙抓人。"
"嗯,你通知左健吧,我想他一定也想找回那半本书的。"
"不过左穆要冰冰的魂魄干什么?"
"我怕,他是想通阴。"
"通阴?"沈固挑起眉,"他不都能用空间裂缝去阴间取三生泉水了,难道还不能通阴?"
"这不是一回事。比如说上次我们能通过牌九那个鬼门关牌坊去到阴间,可是并不等于就能随心所欲,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并且生魂入阴是很危险的,上次我们不是就差点被包围嘛。但是像冰冰这样四柱全阴的魂魄,一离体就与死魂没什么分别,到阴间去半点妨碍都没有,那就方便得多。"
"那么他通阴做什么?"
"我想……可能还是为了素琴吧。"
沈固皱起眉:"素琴--可能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吧?他还想怎么样?想找到素琴的转世?"
"也许……他,他一直对素琴是很执着的。"
"执着到可以害别人的命来换回素琴?"
钟乐岑长长叹了口气:"所以执着切忌过执。但是左穆能用养阴法一直活到现在,恐怕,早就已经放不开了。他花了那么多心思,一直以为你就是素琴,谁知却是他亲手扼杀了自己和素琴命中的孩子……这,这也实在是……造化弄人……"
沈固不怎么客气地说:"这是咎由自取!"自打知道他不是素琴也不是素琴和左穆的儿子,他说话就方便多了。
钟乐岑托着下巴:"我觉得他挺可怜的。一切孽皆自造,这是人生最大的讽刺。"
"嗬,还哲学上了。"沈固把裤子缝好,一家伙扔到他头上,"你还不如先学会怎么爬铁门,省得下次再挂破裤子。幸亏晚上没人,否则你的屁股要公开展览了。"
钟乐岑从头上把裤子拽下来,大怒:"谁像你,溜门撬锁无所不能,我是良民,不会爬铁门怎么了?"
沈固切了一声:"不怎么,就是有本事别露屁股。"
钟乐岑说不过他,把裤子一扔,扑上去咬他:"八云,来帮忙!"
犬鬼装作没听见,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转头找汤圆玩去了。钟乐岑被沈固轻轻一掀就反按在沙发上,两腿乱踹:"八云,你晚上别吃饭了!"
犬鬼一边拿爪子拨拉汤圆,一边心想:反正本来咱也不需要吃饭,如今身上又有伤,还是保命要紧。
沈固笑得要死,本来想把钟乐岑就地正法的,这会都笑得要没劲了:"还有谁?继续叫啊,我看有谁来救你!"
"喂,你这样很像劣质小说里的恶少什么的,经典台词啊。"
"是就是。"沈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钟乐岑身上,"先是穷鬼又是魁星,多久没安静日子了?别乱动,让我抱一会。"
钟乐岑乖乖安静了下来,搂着沈固的脖子:"谁叫你是特事科的人了?安静日子多了你就失业了,先生。"
沈固捏捏他的脸:"放心,失业了我也能养得起你,太太。"
钟乐岑被他又占了便宜,恨恨咬他耳朵。沈固也不在意,由着他去磨牙:"冰冰情况怎么样?魂魄回去了就没事了么?"
"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身体损耗非常厉害,估计至少得休学一年到两年。不知道清华会不会允许她休学。其实我的意思是她休息一年重新高考,这样可以把以前欠的全部还掉,日子才能过得安生。"
沈固皱皱眉:"她会愿意么?如果不愿意的话会怎么样?"
"那就不好说了。也许她日后多行善积功德,能换得诸事顺遂。也许--也许她会经常遇到些奇怪的事,经常发生小灾小祸,甚至一生不顺。甚至有可能,这辈子欠的,要到下辈子去补。所谓有得必有失,不过谁也不知道你得到的东西需要拿什么去换。"
"可怜天下父母心,只可惜用得不是地方。"
"别说这个了。黑子陪东方辰回东方家了?"
"嗯。我看,黑子是喜欢上人家了。"
"但愿没有。"
"为什么?"
"黑子家愿意他找个盲眼的媳妇么?"
"这--"沈固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东方辰的指导人身份,他从来没真正意识到东方辰是个瞎子。但是现在阴眼都没有了,东方辰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盲人了。
"黑子自己是什么意思?"
"这我怎么知道,他又没说过。但我看他那个意思,应该是喜欢人家了。要不然这次为什么非陪着她回去治眼?其实他也知道东方辰这眼是治不好了,还不是怕她没了阴眼家里有人会给她脸色看?"
"这也不无可能。东方家人多,东方辰又是个另类,十四岁就能在特事科做指导人,肯定有人嫉妒的。现在……黑子跟了去也好。"
"我已经跟黑子说了,要是有人给东方辰脸色看,不用客气。"
"你倒是护短--不过我觉得现在还不至于。东方家老爷子还在呢,他是喜欢东方辰的,不会让人给她脸色看。倒是东方辰以后怎么办,这是个问题。"
沈固也沉默。东方家自然不会让东方辰流落街头,但才二十出头的姑娘,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过一辈子?
"东方辰会干什么?"
"恐怕她除了识鬼,什么也不会。我听说打小她就被长辈带着到处跑,专门找那种阴地去识鬼。十四岁之后就是做指导人,一样是除了讲鬼就是看鬼,哪有时间去学别的什么。"
"东方家也是莫名其妙!这么小的孩子,除了鬼就是鬼,不能教点别的吗?"
钟乐岑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沈固摸摸他的脸:"我看她挺喜欢狗的,不然,问问她愿不愿意到你诊所去干点什么?照顾照顾宠物,梳个毛什么的,还可以吧。"
"就怕她不愿意啊。"
"算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先别操这个心了。过两天黑子回来,咱们问问情况再说。来来来,你先帮我把报告写了,还有八云的伤,一会还得再看看。"
小黑子是准时三天后回来销假的,风尘仆仆,脸色不是很好。沈固问他:"东方辰的眼睛怎么样了?"
小黑子摇摇头:"不行。就像钟哥说的,阴血已经流尽,阴眼完全没了。"
"东方家什么态度?"
"还行。我看她爷爷很疼她,所以我才放心回来的。她爷爷说还想带她去四处找找人想想办法,能恢复一点视力也好。"
"还能恢复视力?"沈固有点惊讶。显然,小黑子说的这个视力,是指在阳间的正常视力。但是东方辰本来不是瞎子么?
小黑子难得有这种眉头深锁的表情:"我也没听明白,她爷爷说她不能看到阳间的事物是因为阴血太重,现在阴血流尽了,说不定会有转机。小辰并不是眼睛本身有毛病,神经啊视网膜什么的都是正常的,应该是能看见东西的,但是有一层阴气结的黑翳附在上面遮住了。阴血从眼底血管流动,就会产生黑翳,现在阴血流尽,就不会有新的黑翳产生,如果能除去现在的这层翳,她可能就能看见了。不过,她爷爷也说了,现在还不知道能用什么东西治她的眼睛。"
沈固安慰他:"有希望就好。东方家也是人脉广阔的,应该会有办法。"
小黑子扯把椅子反跨着坐下,脑袋耷拉在椅背上:"我这几天也在网上查了查,倒是在《本草》里查到了去黑翳的方子,可是那是治病的,小辰这也不算病……"
"什么方子?"
"什么用贝子和空青。空青我查了,是一种矿物,含铜的碳酸盐,贝子是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了。"
"空青和贝子?"沈固想了想,"等我回去问问乐岑。"
"恐怕没用啊。"小黑子脑袋耷拉得更低,"我看《本草》里说空青是除热的,可是小辰那是阴血生成的黑翳,好像应该是寒而不是热,根本也不对症。要不,沈哥你问问钟哥?"他虽然嘴上说没用,但心里显然还抱一丝希望。
"行,我回去问。"
"谢谢沈哥。"
"谢什么。"沈固笑笑,"东方辰难道不是特事小组的人?怎么,她就跟你小子近乎?我们都不算?"
小黑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起了一层红晕:"没,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了沈哥,那家伙逮到了没有?"
"没有。"沈固叹口气,简单地讲了一下情况。小黑子恨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MD,居然跑了!"
"是啊,而且今后再想抓他可能更困难。我看,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就剩下半天班了,没什么事。明天早上再来上班。"
"那我回去睡一觉。票不好买,我买的站票回来,车里头挤得跟罐头似的,我就后半夜在过道上坐了一会儿。"小黑子话还没说完呢,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一下,"妈?啊,我回来了……怎么?是张伯伯吗?他儿子?张大哥?张大哥不才三十三吗?怎么就……好好,我马上过去,哪家医院……哦好好我知道了,我去找你。沈哥,我妈打电话来,说我爸的一个老战友儿子突然死了,他另一个儿子在济南呢,我得过去帮个忙。"
"去吧去吧。明天要是不能过来就打个电话。"
"我知道了。现在真是,我爸那老战友儿子才三十三呢,突然就心脏病死了。要说现在这个亚健康,唉,他自己的孩子才4岁呢。我先走了,不知道老头能不能受得了呢,别再一个激动自己也搭进去。"
"你快去吧,别再说了。"沈固看着小黑子一头蹿出去,不禁摇摇头。如今都市白领人群压力大,运动少,要吃喝应酬的时间又太多,什么三高之类的病都在年轻化了,但三十三就--苦的是活着的人。想到这里,他决定打明天早上开始,一定要扯着钟乐岑起来运动。
正想着呢,电话就响了,沈固低头一瞧,正是钟乐岑的:"嗯?"真是心有灵犀啊。
"什么时候下班?"
"准点吧,今天没什么事。怎么了?"一般来说,钟乐岑不会问这个问题,准是有什么事。
"汤圆今天调皮,把那个牌子弄掉下来摔碎了,我发现,那居然真是脱胎瓷。"冰冰的魂魄归体之后,魁星点斗的瓷牌上那个隐隐发红光的点就失去了光彩,完全变成了普通的青瓷。钟乐岑觉得这东西做得实在不错,反正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害处了,就干脆拿回家去摆着做装饰了。
"脱胎瓷?"沈固记得刚看见那块瓷牌子的时候钟乐岑提过这个词,"你当时不是说什么骨灰瓷--"
"不是不是。当时不是从里面掉出来点--那个'人体组织'嘛,我以为是骨灰……但是我后来也想那个骨灰瓷主要产地也不在咱们国内,而且我后来拿这个瓷牌好好看过,这是釉下彩,就是把釉涂在胚上一次性烧成的;骨灰瓷是必须要烧两次的,所以绝对不是骨灰瓷。"
沈固反正是听不明白什么釉下釉上的:"那,脱胎瓷怎么了?汤圆这个小东西,太调皮了,你得好好教训了啊。"
"一只猫嘛,它懂什么。哎,我现在跟你说脱胎瓷啊!你知道什么是脱胎瓷吗?咳,跟你说都说不明白,你下班回来看看吧,这东西真是古怪极了,我估计上下五千年也没人烧出过这样的东西。"
沈固放下电话,摇摇头--钟乐岑又在吊人胃口了,什么叫上下五千年也没人烧出过,好吧好吧,反正今天没什么事,他就提前下班算了。
134
134、无胎之瓷
钟乐岑正在家里拿着几块破瓷片子对着光猛照。汤圆咪呜咪呜地在他脚边蹭,丝毫没有犯了错误的自觉。沈固伸手捏着它颈后提起来:"小子,瞎蹦达什么,闯祸了吧?"
汤圆扭动两下,从他手里跳下来,爬到钟乐岑腿上,拿头去蹭钟乐岑的手,摆出一副很无辜的模样。钟乐岑无奈地拍拍它的脑袋,拎着后脖子送到犬鬼那边去了:"老实呆着吧,小心挨揍。"
汤圆这短短的一生中还从未尝过挨揍的滋味,因此并没有受到威胁的感觉,欢天喜地地扑着犬鬼的尾巴玩去了。钟乐岑把手里的瓷片举起来:"你来看。"
沈固接过看了看。瓷片很薄,那釉色玉一般半透明似的,看在眼里居然有一种温软的感觉。但是除此之外,沈固没看出什么蹊跷来:"怎么了?"
"你能看见胎骨么?"
"胎,胎骨?胎骨是什么东西?"
"就是用瓷土做的胎,在胎体上才能施釉。两层釉中间夹的,就是胎。"
"这个--"沈固把手里这块瓷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并没看出中间有层什么胎骨,"我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就对了!"钟乐岑激动地举起手给他指点,"根本就没有胎骨!你看,这瓷片居然就是纯釉!你知道吗?虽然都说脱胎瓷脱胎瓷,但哪有瓷器能完全脱离了胎体的?没有土胎,釉施在哪里?只是脱胎瓷的胎体特别的薄,甚至有不足一毫米的,既容易变形又容易炸裂,所以烧制起来特别的困难。但是再薄的胎体,总也得有个胎体,可是这块瓷片里根本没有胎体,全是纯釉啊!这,这才是真正的脱胎,也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沈固皱皱眉:"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不是人烧出来的?"
"对!我想那个女鬼,很有可能就是从前的烧瓷人。这东西--我们姑且称之为鬼瓷吧,大概就是她做的。"
"哦,一个烧鬼瓷,一个就把小鬼附在上面害人,这倒是好搭档。"
"我说,你上次不是说那个海长生有朋友懂瓷吗?我想海长生的朋友肯定也不是普通人,让她托朋友给打听一下这鬼瓷的事,说不定会有点眉目。毕竟滨海市就这么大点地方,能烧这样好瓷器的鬼也绝对不会多。"
"行,我拿去问问。"
"嗯,黑子回来了?东方辰的眼睛怎么样?"
"哦对了,听东方辰爷爷的意思,似乎是有希望。"沈固把小黑子的话转述了一遍,"我看黑子是用上心了,还特地去查了《本草》找方子。"
"是吗?要是东方辰的眼睛真能恢复,哪怕就是视力差点呢,只要看得见东西就好办。黑子找到什么方子了?"
"哦,说是空青加贝子。不过黑子又查了,说空青是散火的,大概不合适。"
"散火的?散火的为什么不合适?"
"怎么?"沈固看一眼钟乐岑,"你觉得能用?"看钟乐岑的神情,这方子似乎不像小黑子自己想的那么不靠谱。
"东方家老爷子说东方辰眼上的黑翳是阴血流过双眼引起的是么?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这方子正好有用。"
"这怎么说?"
"嗯--这个话很难讲清楚,我也只是个模糊的想法。这个,这个就好像空调制冷一样,如果把阴血比作空调吹出来的冷风,那么东方辰眼的黑翳就好像空调室外机排出来的废气,风是冷的,可室外机排出来的却是热气啊。"
"哦!有道理!"
"当然,我猜的也不一定就对,不过可以试试。空青是好东西,就算不治东方辰的病,至少也是明目圣品,用了也没有坏处,只是不知能不能找得到。"
"怎么?空青很难得?"沈固记得小黑子说空青是什么含铜的碳酸盐物质,这很难找吗?
钟乐岑白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是空青?别告诉我就是现在百度上说的什么什么含铜的碳酸盐矿物,什么什么针状集合体。你要往下看,看最重要的那些。"
"哦,什么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其实只有两句话:第一,《别录》中说,铜精熏则生空青;第二,《本草图经》中说,其腹中空,破之有浆者绝难得。"
"铜精是什么?"
"很好,你抓住了第一个重点。"
"滚!"沈固笑着在钟乐岑屁股上拍了一把,"你以为你是指导员上政治课?还第一点第二点的,快说!"
"喂,你这是虚心求教的态度嘛!"
"得!"沈固站起身来,抱拳躬身,"请赐教。这行了没?"
钟乐岑愉快地笑出声来,摸摸下巴:"嗯,孺子可教也。"
沈固坐下,把他拎过来放在腿上:"好了,说正经的,快教!铜精是什么?"
"铜精嘛,顾名思义,当然是铜的精华。"
"废话!"沈固很想打他,"照你这么说,什么东西没有精华?"
"嗨,此精华非彼精华也,知道不?"钟乐岑用一根手指头去戳沈固的额头,"玉之精状如美女,银之精形如白雄鸡,金之精像小猪,铅锡之精成老妇,你说,这个精华跟你说的那个精华一样么?"
沈固还真没想到会引出钟乐岑这么一串来,怔了怔:"有这么多?"
"是啊。"钟乐岑得意地看着他,"怎么样?"
"我认输,我认输行吗?"沈固举手投降,"赶紧传道授业解惑吧,这些精华都是什么东西?还美女老妇的,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记得我前世的时候,曾经带罗--"钟乐岑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但沈固已经听见了:"嗯?"
"嘿嘿--"钟乐岑心虚地笑,"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前的事。"
沈固把他往怀里搂一搂:"那就说呀,心虚什么?"
钟乐岑嘴硬:"谁心虚了,我那不是怕你小心眼吗?那时候为了筹军费嘛,我带罗靖去山里找一批盗匪埋下的银子。"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银子?"
"观气呀!金银珠玉都是有'气'的,那批财宝数量不少,夜间宝气冲天,只要注意一下,很容易看出来的。我们趁黑摸到山里去,就看见银气之中有一只白雄鸡,羽毛像银子一样洁白发亮,那就是银之精。"
"哦--"沈固摸着下巴,"原来还真的有……那你见过玉之精吗?"
"没有--"钟乐岑刚说了半句,警惕地看他,"你问玉之精干吗?"
"嘿嘿--"这次轮到沈固笑了。钟乐岑揪住他:"笑什么?你就想看美女是不是?"
"那当然了。"沈固大言不惭,"那什么猪什么的谁想看见啊?雄鸡也没看头。老妇更不用说了,当然是看美女比较养眼。"
钟乐岑被他气笑了:"算了吧你!玉之精是最难得一见的,就是和田那种产玉的地方,也绝少有人能看见玉之精的。"
"那铜之精是什么样子?"
"铜之精嘛,《本草》上说,如马如僮。就是说,有像马的,也有像小孩子的。只有出现铜精的地方,才有真正的空青出现。真正的空青是中间有浆的,这种浆才是明目的极品之药。现在所说的空青,只不过是空青的--嗯,如果真正的空青是骨,现在所说的空青不过是皮罢了。"
"那贝子又是什么?"
"一般来说,拇指大小的小白贝就叫做贝子,可是这就像普通所说的空青一样,都是凡品。真正的贝子,要看《相贝经》。"
"《相贝经》?相贝壳的?这东西也有经?"
"有啊。《相贝经》里的记载很详细的,说朱仲从琴高那儿得到贝子,又送给了会稽太守严助。朱仲并且对严助说过:超过一尺形状像赤电黑云的,叫紫贝;质地白色而有红色纹路的,叫珠贝。紫贝能治病,珠贝能明目。而那些长得不端不正的,都是下品,没有奇效。所以我想,要是真想治东方辰的眼,应该要找珠贝。"
沈固叹口气:"这到哪儿去找?"
"我想啊,珠贝的话,我们可以拜托一下鲛人。但是空青,那就得看缘分了,也许到铜矿区去看看能有用,但机会也很小。因为古来铜矿区多了,可是真正的空青却极难一见。"
"鲛人--"钟乐岑这么一说,沈固倒想起来了,"东方辰回去了,于悦要的灵魂怎么办?"
"明天才是漂流瓶来的日子,我们先把前几天攒的那些送过去再说。这个总有办法的。而且,估计于悦的孩子也快要出生了,已经拖了太久了。"
沈固算算时间:"一年多了吧?"太惊悚了,难道要想哪咤一样怀孕三年零六个月吗?
"是啊,于悦也很辛苦。可是,我现在实在想不出来怎么能帮她……"
沈固摸摸他的头。这个问题确实很难解决,一个需要吞食魂魄才能生存的胚胎,如果不是他们收集的大量魂魄,光靠于玲和于悦自己,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要么,就是要大量的杀人……现在能维持这个状态已经不错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当然,对警察这个职业来说没什么固定的休息日,没案子的时候尽着你休息,有案子就要连轴转。这两天好在是没有别的事,所以沈固可以陪着钟乐岑去海边拿漂流瓶。
他们约好的地点还在太平角的一片礁石边上,那里人少。他们一到,就看见水里冒出一个银亮的长颈圆腹瓶,不过里面有封信。钟乐岑捞起瓶子,拿出信来看了一眼,就高兴地叫了起来:"于悦生了!生了个女儿,再过两天就满月,还请我们去喝满月酒呢。"鲛人是没有满月这种说法的,自然还是照着宝宝的父亲这边的习惯。
"是吗?那还需要魂魄吗?"
"信上没说,估计是还要。"钟乐岑把收集好的魂魄放回漂流瓶里,把瓶子扔进水中,瓶子在波浪里起伏了两下,就咕嘟一声沉下去了。钟乐岑看着漂流瓶消失,叹了口气,"宝宝出生当然是好事,可是一辈子要靠吞食魂魄生活下去……不行,我一定要想出个办法来!"
"嗯,一定会有办法的。"沈固拍拍他,"贝子的事,我们去喝满月酒的时候提一下吧?"怎么说,宝宝能安全出生,他们也算是有功劳的吧?
"嗯,让黑子一起去。"
"那肯定的。现在去找海长生吧。"
海长生当然还是在自己的陶吧里。估计是郎一鸣已经告诉了她沈固的身份,看见沈固的态度和开始也不大一样了,把他们带到后面的房间里说话,客气之中带点疏离:"沈先生。"
"海老板,有件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海长生笑了笑:"沈先生太客气了,什么事您说吧。这位是--"
"这是钟乐岑。"
海长生微微动容:"莫非是钟家--"
"对。"
"哦,那钟先生请坐。"
钟乐岑对她笑笑:"麻烦海老板了。上次海老板跟沈固说,有个朋友懂瓷器是吗?"
"哦,是,不过,她是个本份的--"海长生把最后一个字咽下去了。沈固看了她一眼,他本能是觉得海长生没说出来的那个字是"人",看来,这个朋友不是人,那是肯定的了。
"我们并不是怀疑您的朋友,只是有件东西想请他帮忙看一看。"钟乐岑拿出一块瓷片,他拿的是牌子上空白没有花纹的一块,"这样的脱胎瓷,滨海本地有谁能烧得出来?"
海长生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迟疑着说:"这瓷,怎么了?"
"瓷没有什么,只是我们想知道,谁能烧得出这样的瓷器。"
海长生目光闪烁,没有立刻回答。不过没有回答就等于已经回答了,沈固立刻说:"这瓷就是海老板的朋友烧的,是吧?"
海长生脸色变了变:"虽然脱胎瓷烧制不易,但我也跟她学过,偶然也能烧得出来。既然我能烧,肯定也还有别人能烧。"
钟乐岑笑了笑:"海老板,脱胎瓷是不难烧,可是这种没有胎骨只有纯釉的瓷器,海老板也能烧出来吗?"
海长生无言以对,紧闭着嘴不说话。钟乐岑扶了扶眼镜:"海老板,我听沈固说,您是有安全证的,来滨海这些年也一直与人为善,可是,烧这瓷器的人,却在杀人。"
"不可能!"海长生脱口而出,"她从来没杀过人!而且她不是妖,她是--"
"她是鬼,是吗?"
"对。但她没杀过人,她只是想烧出最好的瓷器。"
"如果她没杀人,那就是有人利用她在杀人了。"
"有人利用她?"
"对。有人用她烧的瓷器附鬼来杀人。如果您确定她不会杀人的话,那么请帮我们找到她,早点把事情弄清楚,对她也好,不是吗?"
海长生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认识她两年了,是刚到滨海的时候就认识的。她是烧死在瓷窑里的,生前的心愿就是烧制出最好的脱胎瓷。她教我制陶,我给她弄陶土……后来陶吧比较忙,生人太多,她就不常来了。但她从来没有害过人,我也是活过上千年的,鬼我见得多了,有没有杀过人,我看得出来!"
"那您最近跟这位朋友联系过吗?"
"最近……倒是没有。我说了,因为陶吧来的生人太多,阳气重,她就不常来了。"
"那么您能找到她吗?如果她真的没有害过人,我们也不会怎么样的,只是想把那个杀人的真凶揪出来。"
海长生又犹豫了一会:"你们能保证,如果她没害人,不伤害她吗?我知道你们钟家是专门驱鬼的。"
钟乐岑笑笑:"钟家驱的是为害的鬼,不为害的鬼,驱她做什么?而且钟家也经常超度鬼魂的,你知道,留在阳间其实不是好事,不但失去了转世投胎的机会,而且会渐渐被阳气侵灼,最后魂飞魄散。所以不为恶的鬼,我还是希望能超度它的。"
"……那好吧,我带你们去找她。不过,要等天黑。"
但是沈固和钟乐岑空欢喜了一场,因为海长生带他们去的就是东方辰在那里吃过亏的拆迁房,想当然耳,里面不会有什么东西。连海长生自己也很惊讶:"怎么,本来就是在这里的……一个小门头,但是很典雅干净,叫'地华轩',橱窗里摆着她自己烧制的瓷器--怎么,怎么什么都没了?她怎么也没告诉我……"
"有别的联系方式吗?"
海长生摇摇头。
钟乐岑琢磨了一会儿,问:"这里没有瓷窑,她的瓷器是在哪里烧出来的?"
"百多年之前,她被烧死的那个瓷窑。"
"百年之前?"钟乐岑惊讶了,"她还能回到百年之前?好大的执怨啊!"
"她说那个窑就在这里。"
"在这里?"钟乐岑看了沈固一眼,后者心里一动:"大窑沟?难道这里百年之前有过瓷窑吗?"
"我不太清楚,她是这样说的。"
"好吧。"钟乐岑点点头,"那,把您对她的了解都跟我们说一下可以吗?"
"她叫竹君,谢竹君。听她说她一家人是从景德镇那里迁过来的,当年她丈夫家也是瓷行里的世家。后来因为烧制脱胎瓷不成而获罪,家境败落,才离开景德镇的。但是人虽然离开了,她丈夫却一直没有放弃,一直想着要烧出最好的脱胎瓷。竹君的娘家也是烧瓷人,一直跟丈夫一起研制脱胎瓷,后来不小心烧死在瓷窑里,可是她却一直念念不忘脱胎瓷,所以一直留在这里。现在她能烧出最好的脱胎瓷,甚至不用胎体而只有纯釉,可是她已经死了,瓷器虽好,却没用了……"
沈固看了钟乐岑一眼,心想这就跟他们当时想的对上了,难怪瓷牌里会掉出"人体组织"来,而冰冰爸又说看到的女人皮肤很黑,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她确实是被烧焦的。
钟乐岑显然也想到了,脸色有些苍白:"原来是这样。那么她烧出的这种瓷器还有别人知道的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她在这里开了个店,但钟先生一定知道,能看见这店的人也不多,会买的大概就更少了……"
"这我明白。但是,也就是说,她还是出售过的,对吗?"
"仅仅是出售,应该没有什么吧?据我所知,不是还有人特地去鬼市购买东西的吗?"
"您说得对,如果仅仅是出售,当然没有什么。谢谢您提供的线索,沈固,咱们告辞吧。"
135
135、四柱全阴
走出陶吧,沈固若有所思地问:"海长生的话靠得住吗?"
钟乐岑想了一下:"我想,应该还是可信的。我是说,她没有骗我们。"
沈固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说那个谢竹君有可能骗了海长生?"
"不是没有可能啊。妖和鬼,虽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但也不是什么至交好友,当然有可能不说实话。而且海长生是有安全证的妖怪,在这一点上就跟游魂野鬼不一样了,她可能把谢竹君当成朋友,但谢竹君恐怕会防备她。龟类是一种很温和的生物,虽然它们的寿命很长,见识很广,但心地仁厚,一般也不愿意用恶意来猜度别人。"
"你觉得那个谢竹君有哪一点在说谎?"
"就是她的死因。什么叫不小心烧死在瓷窑里?我跟你说,要是说砖窑什么的,还可能是踩塌了掉下去烧死的,而瓷窑――我也稍微知道一点。烧瓷的时候炉温非常重要,所以瓷窑都是封闭得很严实的,只留那么一个小窗口添火。并且瓷窑不会是像有些黑砖窑那样就地挖成的,都是像房子似的盖起来的,谁没事会跑到瓷窑顶上去?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是不小心烧死的。而且当时冰冰爸不是看见那女人额头上有一块伤?我想,她应该是被砸死的。"
"被砸死之后,扔进瓷窑烧死的?"
"对。"
"谁把她砸死的呢?"
"很有可能,是她丈夫。"
"怎么?"
"我跟你说过的,瓷窑是要封的,只留一个小窗口,所以要先把瓷器搬进去放好,最后封窑。所以说里面有个死人绝不可能看不见。而瓷窑封上之后有人看守,要把尸体再从那么个小窗口塞进去更不容易,所以杀死她的人必定就是封窑的人,或者封窑的人至少是知情的。按照瓷行的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封窑的,一定要是家长,或是德高望重的手艺师傅。如果这是家传的烧瓷,那一般就是谢竹君的丈夫亲手封窑。所以我觉得就是她丈夫杀了她,然后把她封在窑里毁尸灭迹。"
沈固沉吟一下:"如果真是这样,她执怨不去投胎也就可以理解了。但海长生说她以前没杀过人,那现在杀人又是为了什么?"
"你觉得她是跟着左穆在杀人吗?不会是被左穆胁迫的吗?"
"我看不会。"
"为什么?"
"如果是你,被胁迫着做杀人的瓷器,还会做得那么精致么?"
"哦……"钟乐岑不说话了。沈固看看他:"心里难受了?"
"海长生对她那么信任,可是――"
"海长生也没错。估计她认识谢竹君的时候谢竹君真的没有杀过人。不知道左穆跟她说了什么,但她既然是死在丈夫手里,又一直没有去投胎,必然是有怨气的。左穆这个人――其实对人心拿捏得很准,否则也不会把萧家吃得死死的。"
钟乐岑更发愁了:"那怎么办?我觉得左穆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这次没有拿到冰冰的魂魄,他可能还会再去害别的人,不,他一定还会再想别的办法!我们一天找不到他,他就可能再害死人。"
沈固沉默。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如果说左穆是想找四柱纯阴的人,那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难道他能去派出所查了户口然后把所有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都保护起来?那他恐怕要有孙猴子拔一把毛化身千万的本事才行。
"这样,我去调查一下谢竹君的事吧。"虽然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可是去翻翻滨海市的历史,也许还能有点线索,"另外,可以让冰冰爸配合一下做一张模拟画像。虽然谢竹君是个鬼,但也许,还有人能看见她。"这个世界上也有些人是不知道自己有阴阳眼的。
钟乐岑眼睛看着车窗外面,过了一会儿轻声说:"小时候我特别羡慕乐洋,总想有一天能像他一样有那么强的灵力就好了,那样爷爷和叔叔们就会对我好……后来离开了家,就不怎么想这件事了。可是现在,我从来没这么希望过我有能力。"
沈固伸手搂搂他:"都是一样的。是男人都希望自己能强一点。"
钟乐岑摇摇头:"不是的。从二叔告诉我我的灵窍其实是被封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现在这样子也不错。虽然灵力不是太强,可是我仍然能做些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左穆他――其实是很有天赋的。只是他为了建军功娶素琴,那时候放弃了家传的道术。但是从他用的道术上来看就知道,这人非常聪明。他虽然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可是凭着几百年的生命,也不知学到了多少东西,而且还能融会贯通。你看他在金玉大厦布下的四灵阵,当然四灵转运阵没什么了不起,会用的人多了,可是他能用生椿来做眼,招财兼养阴,硬是把一处风水宝地变成了阴地,这是把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融在一起,就不是书里能学得到的,更不是人人都能想得到的。还有他的空间裂缝,左家虽然是把那本书珍藏秘敛,可是历代家主却是能看到的,为什么始终没有听说有人学会呢?"
沈固点了点头。左穆抢走了那本书,不过一个来月,就能用空间裂缝去取三生泉水,不说别的,就说他学得快,这就确实是个本事。
"还有这次冰冰的事,虽然用小鬼勾魂,但我们在冰冰身上根本没觉察到任何鬼气。如果咱们不是在韩会计婚礼上跟她见过面,你又看见过她眉毛里的红痣,谁会注意啊?到时候冰冰就完了。我觉得特别奇怪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我们半点鬼气都没看出来呢?按常理说,这个小鬼是时时跟着冰冰的,那冰冰身上一定会有黑气,有阴阳眼的人一定能看出来的。"
沈固回想又回想,还是摇头:"确实看不出来。当时只是觉得她脸色不太好,但高考的学生很多都是这样,不会引人注意。也许那小鬼并没有时时跟着冰冰,只是在她病重的时候才来勾魂?"
"那不可能的。无常勾魂是因为有生死簿,要不然你怎么会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死?魂魄离体之后,如果是与生死簿上的时间吻合,阴差会来接人;如果有怨念,可能留在阳间成鬼;如果两者都不是,那就是气数已尽,很快就会散去。就像我们给于悦搜集的魂魄,需要东方辰和黑子一直呆在医院,一旦判断这个魂魄确实是不能再转世的,就要马上下手,晚一点魂魄就散了,再收不起来。"
"那怎么解释冰冰的事?"
"没解释。至少我现在解释不了,只能说,左穆用的方法很高明,我现在还看不穿。"
沈固安抚地摸摸他的脸:"他在暗,我们在明,被动也是肯定的。尽力就是了。好在我们现在知道他和一个做瓷器的女鬼在一起,可以多在这方面注意一点,也不算完全没有线索。"
"只能这样了。"钟乐岑有点沮丧,不过随即提了提精神,"咱们过些天去看小人鱼,送点什么礼物好?"
"这……"沈固没什么送礼物的经验,更不用说是送给非人类,"鲛人――喜欢吃什么?"
"鱼,贝类,还有海藻。但我们能弄到的那些,人家恐怕都不屑一顾。"
沈固无语。鲛人生活在海中,什么样的海鲜弄不到,当然不希罕人吃的那些。可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送什么。
钟乐岑灵机一动:"我们去弄一件周志的遗物好不好?上次就是咱们拿的那些照片才把于悦引出来的,但是照片总归只是照片,要洗多少张都行,怎么也让人觉得不太希罕。咱们去弄一件周志生前常用的东西送给孩子好不好?"
"好倒是好,可是周志的父母肯给吗?咱们怎么跟他们说?说他们有个孙女,但是是个鲛人?"
"我们可以不要跟他们讲啊。"
"那你――"沈固突然明白,"你让我去偷啊?"
"就偷一次呗,溜门撬锁的事你又不是不会做。"
"喂――"沈固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有你这样的么?叫老公去偷东西?"
钟乐岑没注意他的用词:"那有什么?又不是偷什么贵重物品!再说了,这个孩子永远不可能看见爸爸,拿一件遗物又怎么样?当然了,咱们不拿那种特别有纪念意义的,毕竟周志的爸妈也需要。可是拿件小的应该没问题吧?比如说,比如说周志的衣服扣子什么的。"
"衣服扣子?"沈固以为钟乐岑说的遗物至少也是生前常用的手表啊手机啊什么的,没想到居然是衣服扣子,"这东西行吗?于悦会要吗?"
"怎么不行?你不要小看衣服什么的,这东西生前穿在人身上,最贴身的东西,吸收的人气也最多,虽然只是一颗扣子,孩子也能感觉到爸爸的气息。"
沈固摸摸下巴:"衣服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你不知道衣服这东西很容易闹邪么?有不少书里都有记载,说死去的人又回来,一切举动与生前无异,后来又突然消失,只留下一身衣服像蝉蜕一样。其实这就是因为生前的衣物沾染了人气,死后鬼才能凭借着回到人世。所以不要小看衣服,这东西是很玄妙的。"
"哦,那古话说妻子如衣服,是不是因为女人也是很玄妙的?"
"你――"钟乐岑彻底无语了。
偷周志的衣服扣子这种事,在沈固那真是小菜一碟,简直可以说比吃小菜还容易。他花了一天时间大致观察了一下周志父母的生活习惯,就在第二天,周志父母离开家出去买菜的那半个小时,他就带着钟乐岑大摇大摆进了周家。
"就这个好了。"钟乐岑拿着小剪子,从周志房间的衣柜里捡出一件来。一件旧T恤,已经穿得发白了,看身量应该还是周志十来岁的时候穿的,样式很街头风,领口有颗装饰性的银色金属扣子,刻着星光纹,钟乐岑直接剪下来,又把衣服按原样折好放回去,"搞定!"
"为什么选这件?"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这扣子还算好看,至少有个花纹,宝宝挂在身上也有点装饰性,否则弄一颗破塑料的,也不好往身上挂不是?"
"挂在身上?"
"对啊,爸爸的遗物,当然要挂在身上了。其实如果有戒指是最好的,可惜周志大概还没跟于悦买过结婚戒指。"
"嗯,估计对于悦,这也是个遗憾吧。"
"要是咱们能把孩子的照片给周家爸妈看看就好了。"
"你可别!"沈固差点被他吓着,"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周志的爸妈要是知道自己的孙女是人鱼,恐怕只会害怕。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非我族类。"更别说还是一个要吞食魂魄才能活下来的怪胎。
钟乐岑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而且于悦大概也不愿意吧。"
两个人把周家的门照样锁好,并肩出了小区。七月中,滨海已经开始热起来,不过早上的小风倒还凉爽,四周没什么人,沈固和钟乐岑难得地有机会挽着手慢慢地走。不过没走几步,钟乐岑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看一眼:"小溪?"
"乐岑哥!"小溪带着哭腔,"你快过来一下,郎一鸣出事了!"
沈固听得清楚,马上问:"你们在哪里?"
"在我哥的医院里!"
方宁远在门口接他们,脸色极其古怪:"在二楼特护病房。"
沈固和钟乐岑马上就知道他为什么脸色这么古怪了,因为他们一进病房,看见躺在病床上的――是一条狼。
小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圈通红。钟乐岑小心地叫她:"小溪?"
"乐岑哥!"小溪一看见他,眼泪就往下流,"怎么办?郎一鸣怎么了?你快想想办法呀!"
"你――"钟乐岑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们这是――"小姐呀,你到底有没有看出来这是条狼?
方宁远解释:"小溪送过来的时候这个――病,病患,这个病患有遭到电击的现象。"这"病患"两个字他说得十分艰难,估计从来也没想过会遇到这种病患。
"乐岑哥,你快给一鸣看看啊!"
"啊?"钟乐岑茫然,"我,我看?"
"是啊,你不是宠物医生吗?"
沈固猛地闭住气,强忍住要冲口而出的大笑。钟乐岑表情扭曲着说:"小溪,你当他是什么啊?"
"我知道他不是人!"小溪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他就是狗也没什么,我喜欢他,真的!"
噗!沈固终于忍不住喷笑。狗?好一条狗!钟乐岑满脸黑线:"狗?"
小溪抹着眼泪:"我知道我对宠物的毛过敏,可是哈士奇是短毛狗,不太要紧的。"
"你才是哈士奇――"病床上传来低微的声音,沈固等人转头看去,床上的灰狼已经恢复了人形,脸色惨白,表情却极其纠结,"你眼睛也哮喘啊!"
小溪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醒了?觉得怎么样?宁远哥,你再给他检查一下啊!乐岑哥!"
方宁远做为医生,检查病患这种事责无旁贷,不过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背后冒出来的人拉住了。白萝卜紧紧贴在他身后,只露出半边脸,哆哆嗦嗦地说:"宁远,别过去,那是狼。"
小溪听见一个狼字,一下子呆住了:"狼?"
郎一鸣勉强坐起来,眉眼间立刻就显出一股傲气来:"怎么,你连狼和狗都分不清楚?"
小溪眨眨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看他:"狼啊――"
郎一鸣眼神黯了一下,随即恶意地转头对白萝卜呲了呲牙,看着白萝卜嗖地缩进方宁远身后,冷冷一笑:"看见了?我是狼,可不是你说的什么哈士奇!"
沈固咳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郎先生,你的身份我们等一会才讨论吧,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和小溪遇上了什么事?"
郎一鸣微微沉吟了一下,指了指小溪:"有人要这个傻丫头的魂。"
"怎么?"钟乐岑惊呼起来,"谁?是什么人?"
"不认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用的是五雷天心咒。"
沈固转身就问小溪:"小溪,你是什么时候的生日?"
小溪一怔,郎一鸣已经回答:"不用问了,这傻丫头是四柱全阴。"
136
136、心脏病
"四柱全阴!"钟乐岑猛地用拳头打了自己手掌一下,"我怎么忘记了,小溪你的生日也是阴年阴月阴日啊!"
郎一鸣咳嗽了一声,问:"那人是谁?我看他用的是拘魂符,当时我以为这丫头逃不掉了,谁知道拘魂符贴上去没起作用,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反正这丫头算是死里逃生了。"
小溪还在茫然:"什么拘魂符?是这个吗?"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片,怯生生地说,"这是学姐贴到我手腕上的,不过,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啊?"
钟乐岑一把抢过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是拘魂符,这上头是你的生日吧?奇怪了,怎么会没成功呢?"
沈固皱皱眉:"这么看来,那个人是左穆无疑了。看来他好像很急,拿不到冰冰的魂魄,就对小溪下手。不过,他是怎么知道小溪也是四柱全阴的?"
小溪小声说:"那个人是我那个学姐的朋友,有一次我跟学姐们去K歌,这个人也在。我学姐知道我的生日,可能是她告诉那个人的。那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还没在意,是一鸣喊着叫我赶紧跑,谁知道那个人扔了个纸片出来,就像炸雷一样――乐岑哥,一鸣到底怎么样?你有没有办法啊?"
钟乐岑看看脸色苍白的郎一鸣,叹口气:"倒是没什么性命危险,不过,一道雷劈下来,损个百十年的修行是肯定的了。这我没什么办法治,至于身上的伤,多晒晒月亮吧。我现在奇怪的是,为什么拘魂符对你不起作用?按说年月日时全部正确的话,不可能不起作用的。"
小溪从他手里把符拿过来看了一会,问:"这个写的是什么啊?"
"就是你的生日!"
"哦,那肯定不对的。"
"什么?"钟乐岑诧异,"什么叫肯定不对?空华说的你的生日也是这个日子。"
小溪摸摸头发:"我哥他不知道的。我妈生我的时候是难产,她旁边床的也是难产,同时生的,我是半夜,那一个是凌晨,相差就几个小时。医生忙糊涂了,把我们两个人的出生时间记反了,所以我身份证上的生日不对,应该比那再早一天。"
钟乐岑啊了一声,无语了,半天才说:"你,你这丫头――这也,也太幸运了。"
沈固想的却是另一回事:"郎先生怎么知道他是要小溪的魂魄?"
郎一鸣挪动一□体,尽量让自己坐得不那么勉强,嗤笑了一声:"我怎么会知道。只是当时这丫头身边站了个女鬼,披了张破烂的人皮,露出来的皮肉烧得焦炭一样,这丫头还浑然不觉地跟人家说话。我只是叫她离那女鬼远一点,谁知道旁边那男的抬手就是一记五雷天心咒……幸亏这傻丫头不是真的四柱全阴,否则,我根本挡不住。"
小溪打了个冷战,惊恐地瞪大眼睛:"你胡说什么,那女的就是我学姐啊!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住一层宿舍楼,还一块去K过歌,我认识她好几年了,她怎么会是鬼!"
郎一鸣耸耸肩:"我虽然不是什么火眼金睛,但那女鬼披的人皮都破烂了,而且身上好一股腐肉味,我就算眼睛会看错,鼻子也闻不错的。"
小溪听他说得十分郑重,想想今天还跟那位"学姐"说了好几句话,还跟她拉过手,只觉得手腕上被她握过的地方一阵阵的汗毛倒竖,忍不住掏出纸巾就用力擦。钟乐岑叹口气,摸出一张符纸在她手腕上仔细擦了一遍,看看上面只是淡淡一层血气,摇摇头说:"没事,确实是鬼披了一张人皮,这上头还沾着血呢,不过,你没沾上什么。你那个学姐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
小溪结巴着说:"我不知道啊……我和她也不是特别熟,她比我大两届呢。因为我们刚进校的时候新生宿舍楼地方不够,就把我们六个人插到高年级的宿舍楼里。学姐跟我们住对面,大家才认识的。我知道她叫莫菲菲,但她是外地人,听说毕业之后在滨海找的工作,但在哪儿工作我都不知道,住哪里我就更不知道了。"
钟乐岑用力捶了一下床头,对沈固说:"看来是左穆觉得那个女鬼白天出来不方便,给她弄了张人皮来穿。"
小溪被他说得一阵恶心想吐。方宁远虽然是医生,外科手术做得多了,但想起那张人皮是完完整整从人身上剥下来的,也忍不住的胃里直往上涌。白萝卜听见剥皮,大约想起了街上那些皮草,更是抖成了一团。只有沈固神经强悍,镇定地问:"小溪你有你那个学姐的照片没有?如果是这样,估计你那个师姐可能已经死了。"
钟乐岑叹息一声:"肯定的。而且人皮上血气未干,应该剥下来还没有多久。左穆他,他真是疯了!"
小溪越听越是害怕:"照片,照片我好像有的,可,可我,可我放在家里了。"
"我们跟你回家去拿。"
"可是一鸣有伤――而且家里今天没人,爸爸出差了,妈妈前天就去上海看外婆了,家里就我和保姆……"小溪越说越是哆嗦。本来她懵懂无知的还没觉得害怕,只是左穆扔出五雷符击伤郎一鸣的时候把她惊住了。但因为不知道身边站着的学姐是个鬼,倒也没怎么样。可是现在被郎一鸣这么一说,想到身边的人只是披着张人皮,那股冷气从心里直冒出来,无论如何也不敢自己呆在家里了,至于把郎一鸣一个人扔在医院里,那是更加的不行。
郎一鸣叹口气,伸手想摸她头发,半空中又把手收了回去:"算了,要不然,你今天跟我去我家住吧。任是个什么样的鬼,在我家你总是安全的。"
沈固低声问钟乐岑:"行吗?"当然,可能左穆也会发现拘魂咒没起作用,就不再对小溪下手。但也有可能此人已经变态了,非要执迷不悟,那怎么办?
钟乐岑也低声说:"应该没问题。那地方妖怪很多,有些妖怪不显山不露水,但实力很强,滨海并不是只有一个小溪是四柱全阴,左穆没必要为了她去闯妖怪公寓。"
郎一鸣听见了他们说话,淡淡地说:"你说得没错,妖怪公寓是我们的地盘,不管什么人想去,都得掂量掂量。"
小溪愣了一会儿,才想到妖怪这个词的含意,犹豫又犹豫,终于还是小声问:"那都有些什么妖怪?"
郎一鸣没好气地说:"全是猛兽,什么狮子老虎到处都是,害怕没?"
白萝卜从方宁远身后探出头来,小小声地反驳:"他撒谎,没有狮子,只有一只白老虎。"郎一鸣对他一瞪眼,他飕一声又缩回方宁远后头去了。
小溪左右看看,不知该怎么办。钟乐岑叹了口气:"小溪,郎先生是对的,你跟他去妖怪公寓住一段时间吧,等左穆的事情解决了,你再回家。这一阵子我们忙着对付左穆,确实也顾不上你。"
小溪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空华不在,她当然就听钟乐岑的。钟乐岑补充一句:"这段时间你也别出门,有事打我手机。我们先去查查你那个学姐的事。"
他话还没说完呢,沈固的手机就响了,小黑子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沈哥,有件事恐怕不太对劲。"
沈固眉头一皱:"什么事?"这几天的工夫,不对劲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就是上次我刚回来的时候,你记得吗?我妈打来电话,说我爸爸的朋友的儿子死了。"
"哦,你说他姓吴的,是吗?"
"对对,就是吴伯伯,当时他的大儿子突然心脏病,死了,我妈还让我过去帮着办后事的。今天我刚刚知道,他二儿子和外孙都心脏病,住院了!"
沈固一听就觉得不对劲:"怎么会这么巧?"
"就是说啊!现在他二儿子在济南住院呢,外孙就在滨海医院。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不是一般的巧合,沈哥,钟哥在哪儿呢?你们能过来看看吗?"
"行,你过来接我们吧,我们在医院。"
小黑子一会儿就开着车过来了,沈固和钟乐岑刚上车,他就开始介绍情况:"吴伯伯其实是和我那个已经去世的大伯是好朋友。他是地主家庭出身,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吃了不少苦。他家里为了让儿子能有个好前程,就叫他跟家里划清界限。他家里当时有很多藏书啊瓷器啊什么的,都是四旧嘛,他爸爸就弄了一些埋起来,然后叫儿子去揭发自己。当时我大伯和他是同一个学校的。我家里是根正苗红的工人无产阶级,我大伯在学校里很有威信,觉得吴伯伯这人其实挺正派的,就替他说话,说'出身不能选择,道路是可以选择的',既然跟资产阶级家庭划清了界限,就应该给改过自新的机会什么什么的,这样才准他当了红卫兵。后来上山下乡,他们又分到同一个生产队。冬天的时候生产队的草囤起火,我大伯和吴伯伯半夜起来解手看见了,就一块救火。生产队要给他们表扬,我大伯就说是吴伯伯怎么怎么有革命警惕性,怎么怎么为保护集体财产奋不顾身,然后那年有个招兵名额分到他们那里,我大伯就让给吴伯伯了。你想那个时候,地主家庭出身能去当兵,吴伯伯感激我大伯感激得要命。他入了伍之后,虽然有家庭出身的问题,但生产队里给他出证明说他立过功,又有文化――他是真的有文化,不是那时候光知道搞串联的红卫兵们能比的――连长就挺看重他的,一来二去,升得挺快。我大伯因为给他让了名额,过了两年才能入伍,去的地方也不好,在边境上,后来牺牲了……因为这个,吴伯伯一辈子记得我大伯的好,每年给我爷爷奶奶寄钱,后来我爷爷奶奶去世之后,他又给我爸寄钱。后来他从军队上转回地方,也在公安厅工作,再后来退休回到滨海,跟我们家还是来往很密切。他两个儿子都没当兵,一个喜欢从商,一个喜欢教书,他总觉得有点遗憾,所以我考上警校的时候他可高兴了,还送我一海军版的ASP。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都叫哥叫姐的,二哥在外地,大哥和姐在滨海。前些天去世的是大哥,才三十三,说是心脏病。当时我就觉得挺奇怪的,大哥身体一直还不错的,他也每年都去体检,都没检查出心脏病,怎么突然就死了?这还没几天呢,二嫂打电话来说二哥也心脏病住院了,都下病危通知书了,好在二哥做生意的,有钱,拿进口药在吊着呢。昨天姐又说,她的儿子检查出来有先天性心脏病了,二尖瓣缺损,必须马上手术。孩子才两岁呢,出生的时候什么都正常,怎么突然就心脏畸形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而且三个人都是心脏的问题,哪有那么巧的?所以我想钟哥你去看看,究竟是真这么巧,还是有别的问题。"
钟乐岑皱皱眉:"确实,太巧了。一连三个人都是心脏的问题,如果没有家族病史,实在是有点让人没法相信。"
"对啊对啊,所以钟哥你给好好看看,会不会是家里有什么了?说实在的,就前几天你们总说瓷器瓷器的,我一想吴伯伯家里也有收藏瓷器,就觉得不踏实――到了,就在前面拐弯的地方。"
吴家住的是部队的家属小区,这时候颇为安静。小黑子在大门那里打了个招呼,带着钟乐岑和沈固从大门口开始看。
"从小区位置上看,没什么问题。而且吴家在这里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怎么以前没出过问题?"
沈固补充:"还有,你那个姐结婚之后就不在这里住了吧?怎么连她的孩子也出事?"
小黑子摸摸耳朵:"也是。那我们直接上楼吧。我跟姐说了,吴伯伯不信这些东西,而且这么多事发生,他这些天精神也不好,我就没跟他说。这个时候他一般在睡午觉,姐来开门,咱们悄悄在屋子里看看。"
开门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穿着淡色套装,很是端庄能干的模样,只是脸色很憔悴,看见小黑子,露出了点笑容:"小伍,来了?这两位就是――"
"姐,这是钟医生,这是我们沈组长,就是我跟你说的,让他们来看看。沈哥,钟哥,这是我姐,吴瑛。姐,吴伯伯休息了?"
"睡了,这些天总睡不好,刚才总算睡着了。钟医生,沈组长,请进,麻烦你们了。"
沈固摆摆手:"没什么,这也算是我们的份内事。吴女士,麻烦带我们各间房间看看吧。"
"好。不过,我爸爸他,不太相信这些事,如果――"
"这我们明白,如果吴老先生醒了,我们不会说什么的。"
吴家的房子宽敞明亮,是滨海市难得的坐北朝南的房子。门厅和客厅用一扇屏风隔开,屏风是桃花心木的,上面画着六幅精致的折枝花卉。客厅里用红木长椅代替了沙发,旁边放着养了红鲤鱼的大瓷缸,墙上挂着字画,完全是走中国古典风的路子。钟乐岑在厅里绕了一圈,对沈固摇摇头:"这里也没问题。虽然鱼缸放的方位不太好,但也不影响什么。主要是,这房子朝向太好,客厅窗户又大,就是有一丝半点的阴气,也被阳光照掉了。"
"那两位这边请。"吴瑛立刻推开旁边的门,"这里是我爸的书房,也是他的收藏室。"
钟乐岑一进去就哦了一声,声音中颇有些艳羡之意:"这书房真好!"
这书房是吴家最大的房间,是打通了一明一暗两间卧室联起来的。书桌摆在明间的窗户底下,左右两边从天花板到地板是两排满墙的书架,上面累累然全是书籍,有些还是有年头的线装本。书架前面挂了帘子,既通风又干净,还防止日光直射到书本上。钟乐岑的眼睛立刻粘到书上去了,简直拔不下来:"这是孤本啊!"
"钟医生也好这个?"吴瑛微笑着拉开书架的帘子,"这里头大多数旧书都是爷爷留下来的,我们家就我爸喜欢这个,我们都不太懂。不过,我听人说有些古书年头太久可能就――会不会有这种情况?"
钟乐岑推推眼镜:"其实我不是太相信这个。所谓物古成精,首先得有成精的基础。像书籍这种东西,本是无生命的,又拿什么来成精?倒是有古画成精的,但画有形象,有形象才能有凭籍;但文字与形象又不同,尤其是篆文之后,文字原本的形象已经改变了许多,就更无从凭籍了。"
吴瑛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意思是这些书没什么问题,便推开屋子中间的一扇六曲竹屏风:"这后面是我爸的收藏室。不过,也没什么古物了。以前爷爷那时候倒真有些古董,破四旧的时候都被砸了,现在找也找不到那样的东西了,就算有相似的,也是天价,我们是买不起的。不过爸爸收藏东西也不在贵重,只要是新奇的,他觉得有可取之处的,都收藏起来,自娱自乐吧。"
钟乐岑眯眼笑笑:"吴老先生这才是深得收藏之三昧。自己喜欢,看着高兴,心情愉悦,这就是收藏的最高境界。如果只是因为这东西值多少多少钱才收藏,等着它涨价,那只叫铜商!"他一边说,一边在一排排的多宝格中间走动,"嗯,这个紫砂壶是真紫砂,虽然不是什么古物,但做工古朴,这风格是仿时大彬的,有几分神似。估计用了也有些年头了,所谓外如紫云,内如碧玉,确实不假……这个鼻烟壶做得别致,用的材料倒不是什么太好的玛瑙,但难得刀工生动,而且这俏色用得真不错,大约也得是明朝的东西了吧……"
吴瑛听得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她结婚前是经常在这屋子里陪爸爸的,常听爸爸说起他这些心爱的藏品,听得多了,虽然不懂,也记得一些。现在这个年轻人随便这么一走一看,说出来的就跟爸爸平常说的差不多,真是让她惊讶。本来她看见这两个人这么年轻,心里还有些怀疑,只是看在小黑子的面子上没有表现出来,现在可是要刮目相看了。
沈固早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耸了耸肩――钟乐岑看这些东西,那还不是一看一个准?当然了,他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跟着糊弄糊弄也就是了。
"沈固!"钟乐岑的声音忽然稍稍提高了一点,"你来。"
这是有情况了。沈固赶紧进去,小黑子和吴瑛都跟在后面。钟乐岑正站在靠墙的一个架子前面,指着上面摆的一个盘子:"脱胎瓷!"
137
137、蓝花九桃盘
脱胎瓷!沈固现在对脱胎瓷这三个字过敏,一听,本能地就提起劲来。
"哦,这个倒是脱胎瓷,不过爸爸一直拿不准它究竟是不是真的。"
沈固看吴瑛一眼:"什么意思?"
"这个是小弟送给爸爸的,卖东西给他的人说是明青花,但爸爸觉得这个价格根本不可能买到明青花,可是上面的青花又是什么,什么苏什么的--"
"苏麻离青?"
"哦,对对,就是这个什么苏麻离青,爸爸说确实是明朝时候用的,但也可能是现代仿的,一直拿不准。但这个盘子做得很漂亮,又是小弟送的,爸爸特别喜欢。"
"小弟?"沈固看小黑子一眼,"吴女士还有弟弟?"小黑子说过,吴瑛是最小的女儿了,怎么还有弟弟。
"哦,是我爸爸的养子,郑立。他的生父是我爸爸的同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生母改嫁了,我爸爸就认他当了养子。不过外人知道的不多,而且大学毕业之后他就搬出去住了,现在不在家里,只是每个礼拜回来看看爸爸。"
"那您知道这东西郑先生是在哪里买到的吗?"
吴瑛犹豫了一下:"小弟说是一个朋友割爱的。不过,我想事实可能不是这样,估计是通过朋友买来的……爸爸最讨厌倒卖文物的事,所以小弟也不会全说。"如果换了别的人,她是绝不会说这些事的,但现在看着这些有年头的东西都有些忐忑不安,也只好和盘托出了,"钟医生,你看这盘子有什么问题?"
"哦,我并没有说这盘子就是有问题,还得先看看。"
吴瑛差点儿给噎着,小黑子看她脸色有变化,赶紧拉着她往外走:"姐,我听吴伯伯屋里有动静,咱们过去看看,让他们在这里慢慢检查。"
吴瑛给他扯着出去,忍不住说:"小伍,这两个人到底靠不靠得住?那些东西可都是你伯伯心爱的,这要是--"
"放心吧姐,那是我组长,要是信不过的人,我能带来吗?大哥的事也不一定就是有什么东西作祟,但万一要是,我组长一定能查得出来。"
吴瑛离开屋子,沈固就轻轻打了钟乐岑一下:"你怎么那么说话?没看把她气得脸色都变了?"
"我就是实话实说嘛。我这儿还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就追着问个没完,还让不让人看了?也不知道这屋里的东西到底都是怎么来的,有什么好紧张的?"
"算了,她又不懂。不过这个盘子--有问题吗?说实在的,我是被你那个'脱胎瓷'惊着了,要不然我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沈固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眼前的盘子。盘子果然是极薄的,在灯光下竟像是半透明的一般。盘子四边装饰着像蔓草一般的花纹,中间画着一棵桃树,伸展的枝叶间错落分布着九个大小不一的桃子。整个花纹用的是青花。沈固虽然不懂什么苏麻离青的,但也看得出来这青花颜色浓艳,而且笔致生动传神,不管是什么年代的,就瓷器本身来说,应该算是上品。而且九个桃子上都有一抹表示成熟的红色,颜色虽淡却正,青花加红彩,更显得鲜艳漂亮。但是除此之外,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来。
"好像这几个桃子颜色比其它的浅一点。"沈固到底是一双好眼睛,硬是鸡蛋里头挑出了骨头来。在盘子的右边,有三个靠得很近的桃子,两大一小,颜色比另一边的桃子是要浅淡一些。
"应该是发色不够充分。"钟乐岑也扒上前看了看,"还是你眼力好。这颜色发得不好,盘子的价值就降一大截了。"
"你管那个干什么?现在是要看这盘子有没有问题!这里头有胎骨没有?"
钟乐岑瞪大眼睛:"你当我有透视眼吗?这样也能看到有没有胎骨?"
"那要怎么看?"
"除非把它砸了。"
沈固无语了。砸了?先不说这个盘子有没有问题,就算有问题,那也是别人的,你说砸就砸啊?
"有别的办法吗?"
钟乐岑摇头:"没有。要么,拿去照X光?"
沈固又无语了。钟乐岑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脱胎瓷现在也不稀罕了,要不是那个女鬼,我也不至于这么神经过敏。"
沈固正要说话,客厅里有了动静,有人敲门,接着传来吴瑛的声音:"小弟过来了?"
那个郑立?沈固立刻竖起耳朵,只听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干爹睡了?"
"睡了。你坐。爸这几天没什么事,你不用老往这儿跑,你生意怎么样?别耽搁了。"
"没事的姐,我都安排了。爸书房里有人?"
"哦,小伍请了两个人来看看。"
"看看?看什么?"
"那个……"吴瑛显然有点不好意思,"咱家这些天接二连三地出这么些事,怕是撞了什么,小伍请了两个内行来看看。"
"姐,怎么你也信这个?干爹知道吗?"
"嗨,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没敢让爸知道,你知道他不信这个。"
"请的什么人?我进去看看。"
说着话,人已经进来了。沈固转头看看,年轻人大概还不到三十岁,浓眉大眼,跟吴瑛果然是半点也不像。衣服穿得很讲究,手上戴的却是块军用手表,而且已经很旧的样子,虽然保养得很仔细,仍然跟衣服完全不搭边。沈固看了那手表一眼,对他点点头。年轻人却不怎么客气,直接走了过来:"请问两位,看出什么来了吗?"
沈固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正在看。"
年轻人眼里露出明显的不屑:"是么?那两位可得好好看看,别漏了什么。"
钟乐岑忽然问:"郑先生是吧?这个青花九桃盘是您买的?"
郑立眉梢微微一挑:"是我买的,怎么了?"
"在哪里买的呢?"
"通过朋友买来的,怎么了?"
沈固没有忽略他眉梢那一下抽动,而且每说一句话就反问一句"怎么了",不是表示此人对问题反感,就是他对问题心虚。钟乐岑并不因为他的口气就停止,继续问:"为什么要买这个呢?是古董吗?从盘子本身来看,看不出明显的年代啊。"
郑立不怎么耐烦地说:"我朋友说是清代的东西。年代我倒没管,干爹收藏东西也不是为了贵重,为的是喜欢。这盘子图案挺吉祥的,我买回来祝干爹一家吉祥,寓意好就行了,怎么样?"
"哦。"钟乐岑表现得像个对古董完全外行的人,"桃子怎么就是祝一家吉祥了?"
郑立更不耐烦了:"桃子就是吉祥的意思。干爹家里有九个人,这桃子也是九个,不是正好吗?你到底懂不懂?"
吴瑛站在门口,听得表情十分扭曲。她刚才听过钟乐岑对这些藏品的评价,明明是个内行,怎么这会儿要这样说话,连桃子在中国人的习俗中代表吉祥都不知道?还是他们故意耍着小弟玩?
"钟先生--"她想打断两边的谈话。小弟不知怎么的,对这两个人好像也完全没有好感。其实她答应小黑子请这两人来,也是病急乱投医,现在这两人也没说看出什么东西来,她也就有点失去耐心了,只是看在小黑子份上,不好拉下脸来就是了。她的孩子还在医院住着,如果这两人只是来打个酱油,又或者家里的问题真不出在这些上,她就不想陪他们了。
"小瑛?"卧室里有声音传出来,吴瑛脸色变了一下:"爸爸醒了。小伍,可别说这两位是做什么的,记住了。"
"姐,我跟你去看干爹。"郑立不屑地再看钟乐岑一眼,跟着也出去了。
小黑子有点尴尬地摸摸头:"沈哥,钟哥,你们别在意啊。吴伯伯不信这些个东西……也难怪,我以前也不信的,没亲眼见过,到底是很难相信的吧?"
钟乐岑点点头:"我知道。因为他们不相信,所以总希望我们马上就能拿出点证据来,可是这会我确实拿不准毛病出在哪儿。这样,我们也先见见吴老先生。"
吴老先生本名叫吴轼,估计是跟着苏轼的名字取的,但是文革期间就改成了吴军,想当然耳就是取拥军建军的意思了。当然,这个军字搭上吴这个姓,意思好像就有点变,但当时估计也没考虑到那么多。他倒跟钟乐岑想像中的有点两样,本以为当过兵的人应该有点儿�悍之气,吴轼看起来却完全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头发已经雪白,人也瘦削,穿一身月白色的唐装,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听说沈固和钟乐岑是小黑子的同事,特地来看他的,而且沈固还是退役特种兵,老人就很高兴,连声叫女儿沏茶来:"这是好茶叶,小立从杭州捎来的。"
茶香氤氲,钟乐岑端起来深吸了一口,点头说:"真是好茶叶,正宗的狮峰吧?"
吴轼眼睛一亮:"哦,小钟同志是内行人啊。确实是狮峰龙井,小立托人从产地搞来的呢。"
钟乐岑喝了一口:"水稍微有点老了,而且矿泉水其实不怎么适合泡茶的,要是用山泉水还好一些。"
吴轼哈哈大笑:"嗯,小钟同志真是内行!小瑛不懂茶,每次都拿矿泉水冲,好茶也冲坏了,哈哈。"
吴瑛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是该感谢这个姓钟的把父亲终于逗笑了呢,还是该在心里悄悄骂他两句。
吴轼这些日子全是不顺心的事,这会终于有两个说得来话的年轻人在座,话也比平日多说不少。跟沈固谈谈军中,又跟钟乐岑谈谈茶和瓷器,笑容不断。吴瑛看了一会父亲的笑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算了,就冲这两人能让父亲多笑笑,哪怕是神棍也值了。
三人谈了一会儿,钟乐岑用杯盖撇了撇茶叶,漫不经心地说:"这个茶杯是青花瓷的吧?我看有点年头了,至少该是清末的。"
吴轼又笑了:"是啊。原来小钟同志不光是茶中知己,还懂瓷器。这是家里祖传下来的东西,比清末还早一点,嘉庆年间的。本来家里还有些东西,破四旧的时候都给砸得差不多了,这套茶具还是当时那些人不懂,胡乱堆在厨房角落里,才逃过去的。"他说起那个年代,就不觉唏嘘起来。
钟乐岑点点头:"是啊,那时候真是毁了不少好东西,现在都很难找了。不过我刚才看您书房里还有些孤本,也是家里传下来的吧?好在是保存住了。"
"哦,你们到我书房里看过了?"吴轼有点意外。
吴瑛瞪了钟乐岑一眼,强笑着说:"爸,小伍说这两位对这些东西很懂行,听说您有些孤本,想来看看。"
吴轼倒没有什么不悦的意思:"好啊,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这些的不多了。大部分说是喜欢,其实是因为这些东西值钱,并不是真正的懂。"
钟乐岑顺着他的意思说:"是啊。其实说到收藏,真不在东西贵不贵重,全看自己喜不喜欢。只要自己喜欢,值多少钱算什么?收藏为钱,那收藏的东西都是一股铜臭味了。"
吴轼连连点头:"说得好,说得好!所以我收藏东西,只要东西做得好,是什么年代的有什么要紧?就算它是孔圣人用过的竹席,烂了不也是一样的。"
钟乐岑被他说得笑了起来:"您说得太对了!哦,我刚才看见您书房里还有个脱胎瓷的青花盘子,应该是仿明制的吧?用的苏麻离青料还挺地道呢。"
吴轼很惊讶:"你懂得还真不少呢,也是研究古董的吧?"
"说不上研究,就是比较喜欢,有时候看一些这方面的书了解一下。"
吴轼呵呵笑起来:"谦虚了,谦虚了。只看书,不看实物,是不可能分辨出什么样的青花瓷用的是苏麻离青料的。那个是小立买来给我过生日的,青花九桃,取个吉利。而且虽然是仿的,做工确实漂亮,青花红彩,瓷薄釉透,发色又好,只要不去计较什么年代的,可以算是一件珍品哩。"
钟乐岑眉梢猛然跳了一下。沈固坐在旁边,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心里琢磨他这是想到什么了,郑立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对吴轼说:"干爹,公司里有点事,我得过去一下。"
吴轼摆摆手:"你有事就先去吧,我身体挺好的,你不用天天过来看我。公司里那么多事,你这样天天跑,身体也吃不消。快去吧。"
郑立点点头,站起来往门口走去。门口挂了一幅山水图,是用玻璃框裱装的,郑立从那里走过,脸在玻璃上闪了一下。那一瞬间,沈固发现他的表情与刚才完全不同,眉头紧锁,嘴唇死死闭着,不过他迅速从画前走过,沈固也只瞥见了那么一眼,还没能完全分辨,郑立已经开门走了。
客厅里其他的人都没注意到郑立的表情,吴轼跟钟乐岑还在谈那件脱胎瓷盘子:"我看那个图特别喜欢。当时我们家里一共十个人,我还想,这不就是我们家么,我就好比那树,他们九个孩子就好比那九个桃子……唉,可是现在……"虽然他和钟乐岑谈得高兴,暂时忘记了家里的伤心事,却终究还是脱不开,眼下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大儿子,还躺在医院里的二儿子和外孙,刚才的高兴劲就全没了。
吴瑛赶紧劝慰:"爸,别想了,该吃饭了,要不,小伍和这两位也留下来一起?"
吴轼打起精神:"一起一起,人多吃饭最热闹了。"
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钟乐岑只捡古玩字画方面的话说,绝口不提吴家的事,直到起身告辞,还总算是宾主尽欢。
出了吴家的门,小黑子有点沮丧:"钟哥,没看出什么问题?"
钟乐岑沉吟了一下:"黑子,那个郑立和吴家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小黑子立刻精神一振:"怎么,郑立有问题吗?我听说他爸爸是吴伯伯干公安局长时候的手下,牺牲的时候郑立才十岁,他妈妈改嫁了,吴伯伯就把他收养过来了。"
这跟吴瑛说的没什么两样,钟乐岑不满意地摇摇头:"太简单了。你能打听得详细点吗?"
"当然能,我去打听。不过钟哥,你的意思是郑立有问题吗?"
"现在我还不能下结论,但--总之你先打听吧,我得再想想。要是吴家有什么事,马上告诉我。"
"行。那我先走了。"
沈固等小黑子走了,才说:"你想到什么了?"
"你听见吴老先生说那个盘子了吗?"
"听见了,他说那个盘子是珍品。"
"不,他说那个盘子发色充分。"
"哦--"沈固猛然明白,"但是你说那个盘子发色不够充分。难道老先生没看出来?"
"你还记得吗?冰冰爸说,他去拿那个牌子的时候--"
这次不用等他说完沈固就明白了:"他说橱窗里有个画桃子的蓝花盘子?会是这一只?"
"不是没有可能啊!"
沈固迅速思考:"看吴老先生应该是个内行的人,如果那盘子像你说的发色不充分,他不会看不出来吧?或者是因为郑立在旁边,他有意这么说的?"
"哦,也有这个可能……"钟乐岑有点犹豫了,"也许没那么巧……"
"不管巧不巧,我们把想到的可能性都列出来,然后再来分析。说吧,你还想到什么了?"
"我当时没有想到郑立的事,我想的是,吴老先生说那个盘子发色充分,那可能他看的时候,确实是发色充分。"
"那么为什么我们看的时候--"沈固猛然明白,"三个桃子,三个人?"
"对!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吴家现在三个人有事,就有三个桃子颜色浅了?只是,现在这个还不能当成证据。"
"你知道郑立走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
"表情?"
"门口不是挂了一幅山水画吗?郑立走的时候,我在那玻璃上看见他的脸,虽然一闪就过了,但是那表情--除非他公司里出了什么大事,否则,就很不对劲了。"
"那让黑子去打听一下他公司里有什么事没有。你觉得他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这不好下结论。但是他在吴老先生面前那么恭谨带笑的,一转头就变脸,如果公司里没事,那就真有问题了。"
"可是咱们现在也只能等。"
"等第四个人出事?"
"对。"钟乐岑有些消沉,"只有第四个人出事,我们才能确定那盘子有没有问题。"
"为什么这跟我们以前碰到的情况不一样?"
"你是说--"
"我是说,为什么咱们看不出问题?你说我是阴阳眼,可是冰冰那件事,我只看到红痣,却一点也没看见鬼气。还有这盘子,即使我们现在几乎是肯定盘子有点问题,可是这盘子本身,看不出半点毛病来。"
钟乐岑沉吟着:"我想,这可能是因为,这盘子是诅咒。"
138
138、满月酒
"诅咒?"沈固毕竟是半路出家,虽然跟着东方辰很是学了些东西,但一说到鬼之外的东东,他还是知之甚少。
钟乐岑眉头皱得死紧:"这也是我猜的。左穆实在活得时间太久,这数百年,足够他学很多东西。而且道法这种东西,在时间流逝之中总有丢失,我们现在所学的道法,固然有数百年前没有的,但也有数百年前有而我们已经学不到的,那就更难琢磨。而且左穆此人,当年他为了娶素琴放弃了本族道法而去从军,但他其实是颇有天赋的,你看他在金玉大厦里下的那个招财养阴阵就知道了。要说四灵招财转运阵不算什么,会用的人不少,但他用生椿来做阵眼,而且用的是萧家自己的骨肉,既堵住了财运不使外泄,又养了他自己,这就不简单了。不是说能力,而是说这心思。如果把方法说出来,能施术的人应该还有,可是在他之前,还没人想得出这法子,他厉害就厉害在这里。还有萧家老宅后院那个石磨,他解不了萧士奇身上的诅咒,居然能想到用财运买替身,头脑之灵活,恐怕几大家族里人的也未必想得到。"
沈固揉揉他的头发:"我觉得你也特别聪明。连张升夷都说,用蜡祭驱年兽,他这样的老资格都想不到呢。"
钟乐岑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说左穆呢。你刚才说那个盘子上没有丝毫鬼气,所以我才会想它可能是个诅咒,就像萧士奇曾经遇到过的。诅咒这种东西,跟鬼怪缠身完全不同,鬼怪也许还有个限制,但诅咒与蛊是无孔不入的。尤其是,鬼怪和蛊都有个来源,可是诅咒这东西,有时候也许只是一句话,简直无从查起。"
沈固琢磨一下:"但是冰冰爸拿的那块牌子也没有鬼气……"
"可是那上面有鬼形。"
"这也算?"
"当然。"
"那么,我记得那块牌子上那个'斗'字的红点,是跟冰冰眉毛里的痣一样越来越红艳,可是这个盘子上的红色却是淡了,这里头有什么蹊跷吗?"
"我想,也许因为那块牌子是拘魂,而这个盘子只是夺命,所以我才说是诅咒。"
沈固还是比较难对诅咒有个明确的概念,钟乐岑也很为难:"这个确实很难解释啊,而且我们钟家擅长的是驱鬼,对诅咒这种东西不怎么研究的,我也是自己看了些杂书知道的。诅咒这东西算是歪门邪道,越是偏门,越难找到规律。不过所谓诅咒,都是一种怨力,所以咱们如果是怀疑郑立,就必须得查查郑立跟吴家到底有些什么恩怨。"
"恩怨?"沈固想起小黑子说的话,"即使有,应该也只有恩吧。"
"如果只有恩,那就真不关郑立的事了。"
沈固回忆一下郑立映在玻璃上的脸,摇了摇头:"不对劲,怎么想也不对劲,我去查。"
"嗯,不过,你要快点。如果查不出什么来,咱们只能等着看有没有第四个人出事。"
"如果把盘子毁了管用么?"
"如果真是诅咒,毁了也不管用,只要还有一块瓷片,诅咒就还在。这东西必须对症下药,就像被蛇咬了,你得知道是什么蛇咬的,才知道用什么样的血清。"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沈固查了一下郑立,也只查出他的父亲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的,而他的母亲本来跟他父亲感情就不太好,一听说丈夫出了事,就把儿子扔给公婆自己改嫁了。吴轼当时是郑立父亲的顶头上司,听了这事就经常接济郑家。可是郑立的爷爷奶奶因为受不了打击,过了半年就先后去世,于是吴轼把郑立干脆接到了家里,让他改口叫了干爹。不过这事对外是没宣扬的,所以小黑子虽然知道吴家有这么个收养的孩子,但也不熟悉什么情况。
情况虽然没有进展,但吴家二儿子和外孙的命暂时还是用药吊住了,所以沈固和钟乐岑仍然按时去喝于悦孩子的满月酒。要知道,这里头还有个东方辰的眼睛问题呢。
满月酒当然是摆在鲛人的领地里。大清早的,沈固钟乐岑和小黑子就租了条小船往海上划。他们刚上船的时候还是天气晴朗,但划出去没有一百米,前方就起了大雾。
"来接我们了。"钟乐岑眯起眼睛看着前面的雾气。雾气像一堵墙一样,直上直下地对他们涌过来,"往雾里划吧。"
雾气无声无息地把这条小船收进了自己怀里。四周白茫茫一片,沈固突然倒打桨:"停停停,撞了!"话没说完,前面已经突然出现了一艘大船,出现得毫无声息,以至于沈固也没有半点准备,到底小船还是撞了上去。轻轻的脆响,钟乐岑啊了一声:"完了,把人家船上的装饰撞碎了。"
沈固和小黑子仰头往上看。船舷有两人高,触目可及之处,全是洁白的贝壳,好像整艘船都是用贝壳拼成的。只有被他们的小船撞到的地方,贝壳碎裂了一些,露出一点里面的船身,但也看不出是什么质地。沈固正想再抠一抠好好看看,一条软梯无声地垂到他们面前,绳子大概是什么海藻拧成的,横档则是珊瑚枝。小黑子直着眼看着这童话里才会出现的东西:"这这,这是--"上次他没到海市,因此现在完全没有免疫能力,倒是钟乐岑还很镇定:"上去吧,这是鲛人来接咱们的船。"跟上次于悦她们乘坐的船不一样,这一只比较小一点。
小黑子跟做梦似地爬上船,甲板也是贝壳拼成的,白色的贝壳中间有绿色和粉色的珠母镶嵌成的图案,于玲站在船头,看见他们上来,冰冷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一点微笑。
小黑子转着圈地看着这条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于玲倒也不阻止他,只是对船头挥挥手:"出发。"
船头发出很大的水声,小黑子不由自主地伸头去看,眼珠子再一次瞪大了,因为船头上拉船的是一群毛皮油光水滑的海豹,时不时还会从水中跳起来,像是在撒欢儿。小黑子按住自己的头,小声说:"钟哥,其实我在做梦吧?"
钟乐岑忍着笑说:"没有。要不要我掐你一下?"
"不用。"小黑子马上抱住自己胳臂,"但是,为什么他们不用发动机?要是用发动机的,我还好接受一点。"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鲛人的聚集地应该是类似百慕大的一个地方,任何金属和电子制品到那里都会失灵。"
"啊--但是那样我们得走多久啊?滨海附近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的。"
"嗯--我猜我们走的是捷径。"
"什么叫捷径?"沈固也奇怪了。
"就是--类似空间裂缝的那一种吧,把这一点和那一点联起来……"
"虫洞?"小黑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不。"钟乐岑琢磨着该怎么解释,"人的世界,和鲛人的世界,大约就是阴间和阳间的距离吧。"
小黑子挠头。他到现在都没法理解阴间是个什么概念,不过沈固却是立刻就明白了,"就像你用符阵带我们去鬼门关一样?"
"没错。"于玲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旁边,"海豹是神秘的生物,只有它们和海豚可以穿过海道。"
沈固琢磨着这个海道大约就是跟鬼道一样的东西,所以他们四周才全是大雾,因为这条道上本来就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就像现在,明明耳朵里听得见海豹全力前进的水声,他却感不到半点空气的流动。
不过这时间很短,沈固觉得大约也就是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海豹扑水的声音就明显地小了,前方雾气渐淡,于玲微微一笑,向他们做了个手势:"欢迎来到鲛人海。"
鲛人海……沈固、钟乐岑和小黑子有几分钟都呆在那里。船已经开入了一个海港,只是这个海港不是石灰水泥建成的,而是天然的珊瑚礁。最高的地方伸出水面也不过十几厘米,还保持着在海水里那种美丽的光泽。周围的海水是碧绿的,真正的碧绿,而且清澈无比,从船头上,就能看见在水里游动的各种鱼。珊瑚礁这一边停着一排船只,都是用各色的贝壳和珊瑚装饰起来的,有些已经配好了海豚或海豹,显然是要马上出航。但最让他们震惊的是珊瑚礁的那一边,那碧绿的海水中,有鲛人在追逐嬉戏。金红的太阳斜坠在海平线上,沈固暗自算了一下时间,觉得也就走了半个来小时,太阳怎么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位置。要么是海道里的时间比他感觉的流逝更快,要么就是鲛人海的时间跟陆地上不同。但是这个时候却是最美的,阳光照在平静的海面上,碧绿如打磨好的玉石,阳光照在鲛人们光亮的尾巴上,金色的、银色的、珍珠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粉红色的……
小黑子用力揉眼,终于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于玲看着他们微微一笑:"请下船吧,长老们都在等着。"
小黑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珊瑚礁,忍不住小声说:"沈哥,钟哥,这是真的吗?"
沈固表面镇定,心里也是翻腾得厉害。知道于悦和于玲是鲛人,不等于他看到这片鲛人海就不惊讶:"是真的。你少说两句吧,别丢人丢到这儿来了。"
于玲在前面领路。珊瑚礁尽头是一个城市,只是这个城市的根基还是在海水中,小黑子喃喃地说:"跟这个比起来,威尼斯算个毛啊。"
于玲笑了起来。脚边水声一响,一个鲛人从水里钻出来,扒着珊瑚礁问:"玲姐,这些人就是长老等的客人吗?"
沈固三人一起低头看,那是个年轻的鲛人,短短的墨绿色头发,像小扇子一样微微支开的耳朵,耳根后面隐隐有三道腮裂。这应该是个男孩,上身晒成了小麦色,下半身却是一条蓝绿色的尾巴。于玲笑笑:"对。"
小鲛人尾巴一拍,翻身跳到珊瑚礁上坐着,好奇地看看沈固他们三人:"他们脚上穿的是什么?"
于玲表情微微有点抽搐:"是鞋。你上课怎么听的?"
小鲛人更奇怪了:"鞋不应该是有个细细的高跟的吗?我看见你穿过的。"
于玲扭过头去:"赶紧回去吧,课听成这样,我要告诉你爸爸!"
小鲛人嘟嘟嘴,翻身跳进水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了。于玲有点尴尬地笑笑:"这孩子上课不认真,见笑了。"
沈固和钟乐岑都强忍着笑,只有小黑子很不给面子地哈哈笑了两声,被沈固一脚踹得咽回去了。
鲛人的城市跟人类大有不同,基本上都属于平房,连二层楼都没有,而且一半都淹在水里,也没有大门,其实跟洞穴差不多,但建筑和装饰材料全都是贝壳珊瑚珍珠,一眼看过去真是一片珠光宝气。钟乐岑忍不住问:"鲛人也要住在陆上么?"
"当然是住在海里更舒服。陆上这些是生产用的。现在不比从前,不能随便到陆地上去找人家借宿生产了,所以我们自己建了这些房子。不过,也有些同族受人类的影响,比较喜欢陆地生活,这些房子现在的利用率比以前高多了。"
于玲一边说,一边带着沈固他们走到水边:"上船吧。"
这又是一条小船,独木舟的式样,由一群彩色的蝴蝶鱼拉着,顺着房屋之间的水道向城市里行进,最后进了一座房子。房子里像个大水池,四面有青石柱子,水面上安着些巨大的贝壳,差不多每个贝壳里都坐了一个鲛人,有男有女,好在身上还穿了衣服,虽然样式几乎就是一大块布随便裹上的,但总算是件衣服。衣服下摆里伸出颜色不同的鱼尾。几乎每个人都戴着珍珠或贝母的装饰品,尤其是雌性的鲛人,还在湿润的长头发上戴着珊瑚或珍珠,更有几位甚至在鱼尾上也贴着硕大的贝母,给本来就晶亮的鳞片再加上一层光泽。
于玲从船里站起来,向一屋子的鲛人行礼:"长老,客人到了。"
沈固三人也赶紧站起来,坐在最大一片贝壳里的雄性鲛人微笑着欠欠身,他的头发在棕褐中已经夹杂了不少银丝,举动温和之间带着自然的威严:"欢迎尊贵的客人,来,请客人们入坐。"随着他的话音,就见几片大贝壳座位从水面上漂了过来。到了近前沈固他们才看清,这些贝壳都是由一些大龟顶着的,坐上去倒是很稳当,还颇符合人体曲线,而且主人考虑得十分周到,鲛人们的鱼尾都是浸在水中的,但给他们安排的座位却比较高一点,让三人坐下之后脚还能离开水面。
沈固三人坐下,大龟们顶着贝壳自动往前移了移,长老微笑着说:"多谢几位帮忙,小悦才能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今天请几位过来看看孩子,顺便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沈固连忙客气了几句。钟乐岑已经有点等不及了。长老笑着拍拍手,一片贝壳从石柱后面漂出来,于悦坐在里面,膝上放了一片小一点的贝壳,贝壳里趴了个小东西。
"这就是孩子吗?"钟乐岑惊呼起来,伸手想摸,半路上又缩了回来。
实在是不怎么敢动啊!贝壳里是清澈的海水,一条小小的鲛人躺在贝壳里呼呼大睡,比普通人类的孩子还要小些,下半身浸在水里,浅金色的小尾巴还不时扑一下;上半身则枕在一卷海藻上,又软又稀的胎发覆着小脑袋,乌黑的发色衬着红扑扑的脸蛋,那皮肤细嫩得,好像一碰就会出水。
小黑子张大了嘴:"……真好呜--"沈固及时掐了他一下,把那个"玩"字的后半个音节堵在了他嘴里。这是人家的孩子,你当是玩具吗?
于悦微笑着:"都要谢谢你们,否则这孩子可能现在还不能出世。"
"应该的,应该的。"钟乐岑赶紧摸出那颗扣子,用一根红线系着,"这是我们送给孩子的礼物。"
于悦接到手里,眼睛忽然湿润了:"这是周志的东西。"
"是。"钟乐岑局促地说,"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送,这个,是周志的东西,让孩子也能感觉一下爸爸的气息。"
于悦把扣子轻轻挂到了孩子脖子上。小家伙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这是爸爸的东西,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扣子,往小脸上蹭了蹭,呼呼又睡着了。于悦低头看着宝宝,良久,一颗珍珠掉在宝宝脸上,滚进贝壳里,立刻化开了……
看过了孩子,鲛人长老宣布开宴。大龟们顶着贝壳往一起聚,屋子外面又有别的体型小些的龟顶着贝壳盘游了进来,盘子里摆的是各种的海鲜,只不过--都是生的。
沈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以前他们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生东西不知吃了多少。野外生存其实就是把人直接扔到野外去,每人一把匕首五十克盐,其他的一概没有,要是全程防红外,那就连点火也甭想,吃生的就对啦!更不用说如果是选在海岛上的生存训练,那除了生鱼生虾生贝类还有什么可吃的?而且在沈固看来,如果是真正新鲜的海货,生吃味道并不坏,日本不还特意要吃那生鱼片么?他们吃的那生鱼片,再新鲜也没有鲛人弄来的新鲜吧?
沈固吃得欢,钟乐岑就有点傻眼了,除了水果和蔬菜,他从来不吃生东西,就算再新鲜,还带点血丝的鱼肉和还在动弹的虾摆在眼前,他也不敢下嘴啊。想了想,干咳了一声:"长老--"
"钟先生请讲。"长老十分和善,"是吃不惯这些东西么?"
"不不不。"钟乐岑赶紧摇手,"我是想,呃,有件事情,能否麻烦长老?"
"钟先生帮了我们的忙,有什么话尽管说,如果是我们能帮忙的,一定尽力。"
"那就太感谢长老了,事情是这样,我们有位朋友生了眼翳,需要空青和贝子,我想--"
"哦--"长老笑了笑,"原来是这样。贝子我们有,钟先生如果需要,立刻就能奉上。但是空青是陆上之物,虽然鲛人海附近有铜山,但我族甚少涉足,并不知其中有无空青。"
"铜山?"小黑子刚才听见有贝子,已经大喜,现在听见铜山二字,精神更是一振,"在哪里?您能给我们指个方位吗?"
长老点点头:"指个方位不难,还可以派艘船送几位过去,但我族族人却是不能跟随。因为铜山附近海水含铜有毒,我族族人不可进入。"
他说能派艘船送,沈固三人已经喜出望外了,特别是小黑子,屁股上如同生了刺,辗转难安,恨不得立刻就跳起来去找那什么铜山。长老是深通世故之人,看他的样子就猜出了大半。而且本来请他们来喝满月酒就是个礼节性的事情,既然客人着急,主人当然不会硬留,又说了几句话,就吩咐撤席,为客人们备船。那边备着船,这边几只大龟又顶着贝壳盘子游了过来,这一游近,沈固三人只觉得好一阵眼花缭乱,几张大贝壳里头堆满了珍珠宝石,还有些金币,大概是从人类的沉船里打捞出来的,有些被海水侵蚀了,有些却还是崭新的,光是这些金币,大概也得有好几公斤,更不用说那些至少也有指头肚大小的宝石和珍珠了。长老微微一笑:"没有什么感谢几位的,小小薄礼,请收下。"
小黑子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薄礼?这还叫薄礼?这快抵得上人类行贿了吧?
"这,这礼太重了,我们其实也没有做什么……"沈固也觉得这东西没法伸手,"长老能帮我们找到贝子,又指点铜山的方位,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长老笑笑,招招手,最后面的一只龟游上来,长老从贝壳里拿起一个扁圆的琉璃瓶子:"这里面就是贝子了。"
琉璃瓶拳头大小,淡青,里面装满了水,水里养着三颗贝,雪白的底子上生着鲜红的花纹,只有指肚大小,色泽却极其鲜艳,就是不懂行的人看了,也知道不是普通的蛤蜊类。沈固连声道谢,将琉璃瓶子小心收好。长老对大龟们挥挥手:"把礼物装船,送几位贵客去铜山。"
139
139、巨蟹
海豹们拉着船出发了,沈固三人站在在船头上,向着珊瑚礁上的于玲和于悦挥手,直到那两人变成了两个小黑点,钟乐岑就迅速地跳回船舱里:"哇,金币啊!还有宝石!沈固,我们发财了!"
沈固看着那一箱子的好东西也有点发愣。说实在的,这么大一口箱子,里面装满了金币宝石,就相当于满满一箱子人民币啊!不对,可能比一箱子人民币要值钱多了。就连那箱子也是镀金的,上面雕着精致的花纹,并没有受到海水的侵蚀,单就这个箱子,拿出去卖也值不少钱吧?问题是--
"我们怎么把这些东西变成人民币?"小黑子提出自己的疑问,"去黑市么?"
沈固瞪他一眼:"你怎么也是公安系统的一分子,提黑市干什么?"
"可以拍卖吧?"钟乐岑犹豫不决,"不过好像拍卖的手续很复杂,不是人人都能把东西拿去随便拍的。"
"这个回去慢慢再想。"沈固把手一挥,"箱子先放好。"
钟乐岑蹲在箱子跟前,还有点舍不得离开,掏出一把宝石拿在手里玩。小黑子也是一样的没出息样,两人恨不得能钻进箱子里去。沈固看得好笑,想想外面那些海豹一定认识路,用不着他们在船头上看方向,也就蹲了下来。这么多好东西,就算他不是爱钱的人,但想想这些都是自己的,也免不了要激动啊!
金币品相不一,有些保存得很不错,花纹清晰,钟乐岑仔细分辨着:"这个应该是俄罗斯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的,这个好像是西班牙的,这个是英国伊丽莎白女王时期的,这东西要是当做收藏品去卖,比黄金本身要值钱多了。可惜不是所有的都保存得这么好,那些被海水侵蚀太厉害的就不怎么值钱了。"
小黑子拿起一把宝石在手里抛着玩:"鲛人真有钱啊!这都是些什么宝石?从哪弄来的啊?"
钟乐岑鄙视地看他:"整个大海都是人家的金库,这么多年多少沉船啊,随便弄个一艘两艘就足够了。这些宝石--让我看看,这个是蛋白石,这个是石榴石,倒不算太贵重的……哦,这个是祖母绿,这个是蓝宝石,这个是红宝石,这些值钱啊!"
"这红宝石这么小?"
"你还想多大啊!"钟乐岑怒瞪他,"真正的红宝石个头都不大,这样的已经很大了!"
小黑子嘟囔:"不是有鸽子蛋吗?"
钟乐岑恨不得打他:"有鸽子蛋大的那是红色尖晶石,不是真正的红宝石!不懂行!"
小黑子不敢吭声了。钟乐岑爱不释手地拿着那颗指肚大小的红宝石来回地看,沈固就看他那副恨不得吃下去的表情。小黑子拿眼角瞥瞥沈固脸上微微带笑的表情,十分识趣地把自己缩小,希望圆润地离开。但是他只圆润了几步,船就忽然晃动起来,剧烈的晃动把他直接抛到了船舱角里,一头撞在舱壁上,好在撞得没多重,抬起头来看见沈固一手搂着钟乐岑,一手抓着船舱里的固定物,仍然稳稳蹲在原地,只是箱子已经滑开了一大截。
"怎么回事?"船晃了那么剧烈的两下,这会又稍微平静了一点,沈固起身要出船舱,"我去看看!"
他话还没说完呢,船又晃起来,虽然没有刚才的剧烈,但能听见船头上海豹们发出尖锐的叫声,一片慌乱。钟乐岑一眼看见箱子里的珠光宝气,脸色忽然一变:"糟了!"
"怎么了?"沈固已经到了舱门边,船又晃起来,钟乐岑借着船身的晃动扑过去把箱子盖上:"估计是宝气引来海里的东西了!"
鲛人给的这只船是比较小的,因为重点不在载人,而且要通过海道,当然是重量越轻越好。可是这时候遇上点风浪什么的,立刻就剧烈晃动起来。沈固三人在晃动中出了船舱,一眼看过去,海面上已经起了大浪,船头上的海豹已经乱做一团,拥挤着都想向前,可是缰绳缠成一团,反而只是拖得船乱晃。
钟乐岑一把抓住沈固,手指远处:"你看!"
沈固往后一看,也愣了一下。后面的海水已经变成了黑色,水中伸起两根船桅般的柱子,正在乘风破浪地向他们的船赶过来:"那是什么?"
"不知道!"钟乐岑冲向船头去想理顺那些缰绳,"反正是海中的精怪,一定是被船上的宝气引来的!快点把缰绳理顺了让海豹游起来,否则被追上了我们一定完蛋!避水灯也没带啊!"
小黑子扶着船舷过来,帮着钟乐岑一起扯那些缰绳,无奈海豹们似乎是被吓得慌了,竟然彼此往身子底下钻,搞得缰绳完全缠在一起,根本不可能解开。钟乐岑看看指望这些海豹是没希望了,把牙一咬:"黑子,去升帆!沈固,你把这些缰绳全部割断,让它们自己逃命去吧!"
小黑子已经拉住了帆索,闻言大惊:"那我们怎么办?"
"我来请风!这东西也不知有多大,斗不过它,快逃!"
小黑子用力拉帆索升帆,沈固一伸手,金铁之英一扫就把所有的缰绳全部割断,得了自由的海豹们立刻潜进了深水全无踪影,只剩一只船在浪头中间颠簸。沈固过去帮小黑子升帆,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两根船桅升得更高了,下面连着的隐隐竟像是一座小岛。沈固正在琢磨这是个什么东西,海面上猛然翻起巨大的水花,小岛两侧伸出两座小山峰来,山峰顶端竟然开合了两下,也在回头猛看的小黑子啊一声叫了出来:"这这这,这是,这是--"
"螃蟹!"沈固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说是鲸鱼甚至是龙什么的,他都不吃惊,可是这么大的螃蟹,谁见过啊?
"海中大蟹。"钟乐岑一边飞快地画着符,一边冷静地回答。到了这时候,他比沈固还冷静,拿着那支从不离身的笔,在白色的桅杆上猛画。此刻船已经晃得更厉害,后面的大蟹伸出双螯的时候引起了巨大的波浪,打得已经失去动力的小船东倒西歪。沈固直接拿帆索把钟乐岑给固定在桅杆上,小黑子也扯过一段绳子把自己捆上。这样倒是不再乱晃了,可是如果船被浪打翻,他们也会一起沉下去。
船帆已经拉了起来,但海面上却仍然没有什么风,倒是后面的大蟹飞快地缩短着距离。它离得越近,船就晃得越厉害。钟乐岑眼看已经来不及画完符,眉头一皱,忽然倒过笔尖用力在自己手上一戳,鲜血立刻流了出来。他一巴掌拍在船桅上,留下一个带血的掌印:"疾!"
船帆轻轻抖动了一下,原本下垂的帆面微微鼓了起来,沈固就觉得一阵风吹过脸颊:"来了!我们往哪里去?"虽然来了风,但如果一直这么逃下去,也很难说能逃脱,更何况宝气会引来大蟹,难道不会引来其它的什么怪物?
"铜山那边!那边的海水连鲛人也不敢进入,估计也能阻挡海中的其他精怪。"
"黑子,来转帆!"几句话的工夫,风已经迅速大了,等沈固和小黑子把帆转到合适的角度,已经是狂风大作,帆被鼓到最大程度,带着船在海面上迅速前进。
"沈哥,那东西还在后头追!"小黑子眼看着后方那移动小岛般的东西半个身体都浮出了水面,完全像一座活动山峰,居然也加快了速度,不由得变色。这不比在陆地上,碰到什么东西还可以拼拼命啥的,这海里可是人家的地盘,如果掉下水,不用人家动手动嘴,淹也淹死你!
沈固目测一下距离,那巨蟹的速度居然惊人地快,船已经跑得很快了,可是二者之间的距离竟然还在缩短。
风刮得更大,海面上的浪比刚才巨蟹出现的时候还要高,整只船都以一种马上要倾倒的角度晃动着前进。沈固抓住了桅杆:"乐岑,风不能这么大,否则没摆脱后头那玩艺,我们的船先要翻了。"
钟乐岑脸色发白,不知是不是被晃得想吐的缘故,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沈固和小黑子脸一下白了:"风没办法--这是在海上,我请的不是巽二,是飓母,就是海上的狂风。"
飓母是个啥,这两个字怎么写,沈固一时还没想出来,但海上的狂风他听得明白。海上的狂风啊!什么台风什么热带风暴什么气旋,那不都是海上的狂风么?我的小祖宗啊,你这不是请风救命,是要害咱们自己的命啊!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拍拍钟乐岑的肩:"没事,那你和黑子把好了帆,如果风太大,就把帆降一点下来。我去船尾看看。"
钟乐岑眼看着他扶着船舷往船尾走,不由急了:"你干什么?"
"没事,你们把好了帆就行!"沈固已经到了船尾,远远望着后面迅速追来的巨蟹,心想来吧,既然金铁之英有自动回归功能,呆会儿你靠近了老子就给你来一下,看你那壳硬还是金铁之英锋利!
巨蟹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照样紧追不舍。眼看已经靠得很近,沈固都能看见那桅杆一样的东西原来是它竖起的两只眼柄,顶端那两只巨型灯笼般的眼珠更是诡异万分。眼看一只巨螯举起来对着船尾就钳了过来,沈固猛然一甩手,腰上发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金铁之英甩了出去。只见一道寒光掠过空中,无声无息地,桅杆上的一只眼珠脱落下来,像石头般砸进海水中,断口处喷射出又腥又咸的液体,隔着这么远甚至都有几滴溅到了沈固脸上。
巨蟹的螯猛然间砸下来,好在失去一只眼珠影响了准头,巨螯擦着船舷落了下来,砸掉了一段船舷,把船身外侧镶嵌的贝壳擦成了粉碎,激起的巨浪让船整个跳了起来,又砸落在水面上,险险没有翻过去。
金铁之英飕地一声在半空中划了个圆弧,回到沈固手中。巨蟹已经抡起另一只大螯钳了过来。沈固背靠船舷站稳,双手持着金铁之英,全力一挡。
双手虎口一起开裂,沈固整个身体在船舷上一撞,又撞断了一段栏杆,连人都倒翻落水,被金铁之英斩下来的半只螯砸在船尾。船本来已经要被浪掀得侧翻,大螯这么沉沉一砸,倒稳定了一些。虽然船头翘起,但半截断螯并没有全部压到船上,只是把船尾又砸掉一块,终于还是落进了水中,只剩半截的船尾往上一浮,海水从甲板上哗地流下去,船又正了起来。
巨蟹连遭重创,半沉进了水中,搅出更大的浪。钟乐岑眼看着沈固落水,急得拼命去扯固定的绳子,放开嗓门大喊:"沈固,沈固!"
狂风大作,船还在前进,钟乐岑只怕沈固一落水就再跟不上来,大急之下伸手就想落帆。但帆吃满了风,一时居然落不下来。钟乐岑满身地摸,想摸出件锋利点的东西把帆索割断,不过也幸好他一时没摸到什么东西,船头下面已经倏地冒出个人来:"乐岑,你干什么!"
钟乐岑一抬头:"沈固?你没--"
"你想干吗?"沈固刚才翻下去的时候回手把金铁之英插进了船身。鲛人的船外面镶嵌着贝壳,里面却是金属的,他就挂在了船身上。正好原本用来驾驭那些海豹的缰绳被他们割断,被水流冲击着紧贴在船身上,断头恰好在他旁边,于是他拽着绳子,反而从船头上爬了上来,一看钟乐岑似乎打算要把帆索割断,赶紧出声制止,"我的祖宗,你这会把帆索断了,咱们马上就得翻船!"
钟乐岑还被绳子固定在桅杆上,对着他伸手:"我还以为你落水了!"
沈固看他脸色都变了,赶紧过去抱住他:"没事,我根本没落进水里去。"他这一伸手,钟乐岑眉头一皱,伸手抓他:"你的手怎么了?"
沈固低头看看,刚才那一下虎口震裂,血已经渗了出来,被海水一泡更是疼痛。疼痛在他倒不算什么,怕是怕虎口开裂影响握持。钟乐岑带撕带咬地从自己衬衣上扯下布条给他缠手,满脸的心疼:"疼吗?"虽然是在惊涛骇浪之中,两人却有点旁若无人了。
好在小黑子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大灯泡的本质,抻着脖子往船后看,忽然叫了一声:"沈哥,钟哥,看!"
沈固和钟乐岑一起回头,只见巨蟹已经落到了船后几百米远,正在水中疯狂地打转。沈固眯着眼睛看去,黑色的海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缠住了巨蟹那只完整的螯。巨蟹另一只螯被沈固砍掉了一半,已经起不到剪切的作用,立刻就陷入了被动。
"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条巨大的章鱼。
"不知道。"说这几句话的工夫船已经乘着风又驶出了很远,钟乐岑眼神也没有沈固好,自然看不清楚,他也不想看,"赶紧走,不管那是什么东西,要是被它腾出手来,咱们没有好果子吃!"
其实用不着那水下的东西腾出手来,现在他们就没啥好果子吃了。船虽然暂时脱离了巨蟹的威胁,风却越发地狂暴起来,掀起了十数米高的浪头。也幸亏鲛人的这条船,看起来小,却十分的结实,被巨蟹连钳带砸,硬是没散架。不过大船怕涌小船怕浪,浪这么大,把船颠得像厨师颠勺,沈固他们就是那勺里的小肉片。除了沈固跟船训练过还挺得住之外,小黑子和钟乐岑都已经被晃得不知东南西北,一阵阵的犯恶心,眼看着胃里的东西已经涌到了喉咙口,被船那么狠狠一晃,不知撞在哪里又顶了回去,知道的说那是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暖水袋,咕咚咕咚的只管响。
这时候沈固也没办法帮他们。只好把定了帆,拼命向前张望,希望能马上看见鲛人长老所说的铜山。
猛然间一个巨浪拍过来,瀑布般的海水从三人头上倾泻下来,把整只船都猛地压了下去。连沈固都被水拍得几乎要闭过气去,耳边听见船身发出吱吱的声音,似乎马上就要解体。沈固的心也跟这船似的猛往下一沉--要是船散了架,这茫茫大海里他们只有等死的份。
海水哗哗地顺着船舷两边往下流,饱受摧残的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居然又从浪谷里浮了起来。沈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忽然看见前方隐隐出现一带阴影,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又看了一会儿,忽然喊了一嗓子:"乐岑,黑子,前面就是铜山!"
140
140、铜精
船搁浅在礁石上。铜山山脉是向两边横出又拐弯的,像是环抱的双臂,在山脚下形成一个天然的港湾,无论外面如何波浪滔天,港湾里都是相对平静的。如果不是风实在刮得太厉害,沈固也不至于把船直接撞到了礁石堆上。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总算是安全了。
船一停,钟乐岑就抱着桅杆干呕起来,幸亏他刚才没吃几口那些生鱼生虾,呕了几下也没吐出点什么东西来。小黑子也是晕得躺在甲板上直哼哼。刚才风急浪高,大家的命都悬在那一条线上,倒也没觉得这么难受,现在暂时平安了,吊着的那口气一泄,这晕劲就反扑上来了。
沈固还好,站在船头把前方打量了一下。从表面上看,这铜山就是个小岛,只是寸草不生,岩石一概黝黑,连带着山脚下的海水也是深黑色的,不知是海水本身的颜色,还是被山映的。沈固极力往前看,天色阴霾,看不见太阳,不知是被云雾遮住了,还是这种地方就没有太阳,总之视野受限,沈固目之所及,也就只能看见前面似乎是个山谷,其它的一概看不清。
钟乐岑干呕了几口,觉得胃里翻腾得不那么厉害了,挣扎着喊沈固:"把绳子给我解开啊!"
沈固过去把绳子扯开:"怎么样?还晕得厉害--哎,上哪儿去?"
钟乐岑爬起来,脚底下还觉得那船跟在海里一样的晃,歪歪倒倒地往船舱里跑,一到舱门就傻了眼,声音里都带了点哭腔:"沈固--"
"怎么了怎么?"沈固赶紧过去扶着他,"这--"
刚才船那么玩命地颠簸,船舱里的箱子也被颠得翻了个个儿,箱盖大开,里头的珠宝更跟越狱的囚犯一样,绝大部分都跑了个没影儿。珍珠是圆的,自然头一个滚得精光,宝石和金币也不甘落后,总之箱子侧倒在地上,里头是啥也没了。船舱是没有舱门的,刚才一路逃命,估计这些宝贝都从舱门出去回归大海了,倒真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只有船舱角落里有几块金币和两三颗宝石劫后余生。
钟乐岑嘴瘪得像吃了三斤黄连,沈固赶紧把那可怜的几枚金币和宝石捡起来装进他衣兜里:"没事没事,丢了就丢了,这不是还有点吗?"
钟乐岑看看这一小把黄金宝石,再看看那硕大的箱子,真是悲从中来。沈固抱着他亲了又亲:"没事没事,破财免灾嘛。再说了,这么一大箱子弄回去还不好脱手,万一被人盯上怎么办?"
钟乐岑又憋气又窝火又心疼,半天才把心态调节平稳了点,把东西递给沈固:"你拿着,拿好了。"
沈固赶紧找出手绢来,把这点宝贝包好了牢牢系在腰带上:"放心,一准丢不了。"
钟乐岑扁扁嘴,但东西已经丢了,说也没用,没精打采地说:"现在怎么办?前面那是铜山么?"
小黑子也缓过了气来,猛然想起一样要紧东西,赶紧问:"沈哥,那贝子呢?贝子不会丢了吧?"
沈固从口袋里摸出琉璃瓶晃了晃:"放心,在这儿呢。"这东西他可是贴身放好的,刚才被巨蟹砸得掉下船去的时候还用一只手捂着口袋防丢。这东西要是丢了,小黑子非要了命不可。
小黑子果然大大松了口气,这才看见那空空的箱子,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说:"钟哥,我不跟你分了。"
钟乐岑很欣慰地看他一眼,随即反应过来:"本来也没什么好分了!"
沈固搂搂他:"得了得了,别想了。走,咱们上岸去看看。我说,外面那风,什么时候能停?"
钟乐岑叹口气:"也许还是不停的好。不知道咱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如果还是在鲛人的海道上,那么是没有风的。船没了海豹来拉,再没有风,要是靠咱们划桨,估计划上一年也回不了家。"
沈固愣了一会,然后说:"船上没桨。"
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沈固拍板:"甭管那么多了,先上岸!要是这里真是铜山,怎么也得找找有没有那个空青。至于怎么回去,到时候再想办法!"
船已经搁浅在礁石上了,三人踩着礁石就直接上了岸。往前走了几步沈固才看清楚,前面不是个山谷,只是一条山壁上比较宽的裂缝,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沈固摸出微型手电往里面晃了晃,发现是一条通道,可能一直通往山腹,看不到头。
"进去看看?"钟乐岑想往里伸头,被沈固一把拉住了。
"等一会!咱们先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别冒冒失失就往里头跑。"
铜山并不高,至少是露在海平面上的部分并不高,面积也不大,而且因为寸草不生,爬到山顶就一览无余--啥都没有。既没有活着的生物,也没有生物留下的痕迹。
"这地方--"小黑子疑惑,"什么东西都没有?"
"鲛人长老不是说铜山周围的海水有毒,鲛人不能靠近么?估计别的海中生物也一样吧?"
"那,这地方会有铜精么?"
"如果连其他海物都不敢靠近,也许真有点什么。"
"会有什么?"沈固现在觉得很需要问清楚,这位小祖宗,时不时的就给他出点幺蛾子,比如说请来了黑虎不知怎么送回去,比如说请风的时候请来飓母……万一这位小祖宗说这里有点什么,其实说的是有点什么要大家命的东西……沈固觉得大家都好去死一死了。
钟乐岑挠挠头:"这,我不知道……"
沈固叹口气,把他推到身后:"我打头,进通道里去看看。"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如果不进去找找空青,岂不是遗憾一辈子?
小黑子倒没想这么多,钟乐岑一说这地方可能有铜精,他就开始四处张望,此时一听沈固说要进通道,抢先就转身要往山下跑。不过他刚转身到一半,就突然指着山脊上大喊:"马!"
马?沈固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他跟着转头,果然看见山脊上突然多了一匹马。
这实在是诡异。因为他们刚才明明已经扫视过那个位置,并没有什么马。铜山不高,站在他们这个位置已经可以一览无余,而且山势平缓又寸草不生,绝对没有能藏住一匹马的地方。可是现在,却有一匹马突然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刚刚确定没有任何生物的地方。而且这匹马毛色黄亮,在微弱的天光下都反映着暗金色的光泽,也实在不是普通马匹能有的。
钟乐岑突然说了一句:"铜精!"
铜精?沈固一怔,立刻就想起钟乐岑所说的话--铜之精,如马,如僮。原来,这匹马就是铜精?
小黑子根本没想那么多。开始他是诧异--怎么会突然跳出一匹马来?怎么着,你也得有点马蹄声吧?然后钟乐岑一说这是铜精,他就激动了,直接猫着腰就往前奔。其实这个动作有点搞笑。这么平缓的地方,又是寸草不生,别说猫着腰了,就是匍匐前进也一样显眼。果不其然,他才前进了十来米,那马一扭头,四蹄铮铮地就跑了。马蹄过处,居然溅出耀眼的火花来。
沈固和小黑子拔腿就追,但是两腿岂能跑得过四条腿?那马轻轻松松就把他们甩在后面,一路下山,跑进了那条裂缝,进去之前还扭头往回看了一眼,像是有点舍不得似的。这下子沈固他们就算想不进去也不行了,于是大家一块冲--进!
通道很黑,微型手电也不过能照个十来米远,沈固打头,钟乐岑居中,小黑子断后,彼此紧跟着在狭窄的通道中前进。两边是潮湿的气息,但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再没有半点活物发出的声响。沈固一边比较放心,一边又担心起来--如果一时半时回不去,这铜山里没有一点儿生物,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正想着,眼前倒微微有了点光亮,不用手电已经隐约能看见通道的轮廓。再走几步,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前面是一处巨大的岩洞,头顶的石壁裂开一条长隙,漏下几缕天光。岩洞里石柱丛立,穹顶高阔,简直像个宫殿,而且这宫殿--全部是用孔雀石建成的!
四面都是孔雀石,头顶、脚下,还包括那些石柱,各种深浅不一的蓝绿色,竟像是把大海搬进了山腹,并且把海波凝固成墙。仔细看去,那墙上的花纹像水波又像水草,水波之间似乎还有各种鱼的形象,真让人觉得是置身海底。沈固三人都有些看怔了,一时竟然忘记了那铜精的事。钟乐岑喃喃地说:"果然是铜山啊……"
小黑子眨眨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全是--这,这是孔雀石吧?"
"中国古代称为'绿琅�'……"钟乐岑跟做梦似地轻声说,"可是这么多……就算是在巴若夫的童话里,铜山娘娘的宫殿也不过如此了……"
沈固随口问:"巴若夫是谁?"
钟乐岑的眼睛还牢牢粘在四壁的孔雀石上:"前苏联的童话作家。他写的都是乌拉尔古老工矿区的故事传说,故事里的铜山娘娘是掌握矿山的女神,她的宝贝都是与铜有关的矿石,孔雀石做为装饰用的宝石,算是最珍贵的一种。我猜,铜山娘娘也就是'如僮'的那种铜精,只是被当地的人按自己的想法神化了。"
"你还看童话?"
"你以为神话和童话就没有相通之处?尤其是民间童话,其实和神话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创作手法和阅读对象不同而已。《海的女儿》不是童话吗?可是如果用另一种方法叙述,说是神话也并无不可。"
"嗯……啊。"沈固没想到在这里接受了一堂文学体裁教育,无话可说了。小黑子心里挂念着空青,忍不住问:"这里头会不会有空青?"
钟乐岑回过神来:"空青?就算有,你难道知道在哪里能挖出来?"
小黑子默默地扫了一遍整个岩洞,蹲下去把自己缩成了一团。钟乐岑四处张望:"要找到铜精。铜精经常出入地表之处,就可能生有空青。"
他话还没说完,沈固就指着岩洞深处:"在那儿!"
果然还是那匹马,但不知是不是被四壁的孔雀石映的,原本黄亮的皮毛也变成了青铜的颜色,在一片碧蓝里很不显眼。要不是沈固眼力好,可能走到眼前都看不出来。沈固两眼盯着铜精,低声说:"乐岑站在这里不要动,堵着出口。黑子你从那边,我从这边,包抄。动作要慢,别惊动了,要是再跑了,不一定有地方找去。"
钟乐岑环视四周:"恐怕凡是有孔雀石的地方,铜精都可以钻进石头里消失。"
沈固眯着眼睛四处看:"那边有块没有孔雀石的地方。"确实,在岩洞后半部分,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没有覆盖着孔雀石,只是灰黑的石头。
"明白了。"小黑子再次猫下腰,轻手轻脚向左边摸过去。沈固轻轻握了握钟乐岑的手,从右边包抄了过去。
铜精藏身在一根巨大的石柱后面,似乎是看见钟乐岑站在原地不动有些好奇,稍微把身体探出一些。钟乐岑眼角余光向两边扫一下,见沈固和小黑子正在贴着石壁悄悄前移。他遍身摸了摸,什么也没有摸到,于是万分窘迫地干咳了一声,向铜精招招手:"哈罗。"
沈固险些一个跟头栽到地上去。哈,哈,哈罗?我靠!钟乐岑越来越不靠谱了吧?
钟乐岑却很热情地继续向铜精招呼:"过来,过来呀,别怕。"
沈固嘴角抽搐。虽然知道钟乐岑这是想吸引铜精的注意力,有利于他和小黑子两边包抄,但这举动……一会儿他不会忽然跳个舞吧?
好在钟乐岑没有做出这么抽风的举动。不过铜精似乎对他颇感兴趣,真的向前走了两步,从石柱后面露出了整个身体。这时候大家看得清楚,铜精那黄亮的皮毛果然已经变成了青铜色,看起来极像出土的铜马。
沈固悄悄地从石柱后面想绕过去。他还没想好怎么能抓住铜精,更没想好即使抓住了铜精,又怎么能从它身上弄到空青,只是觉得一定要靠近一点。他几乎要成功了,但铜精在最后一刻猛然被惊动,撒蹄飞奔。沈固慢了一步,伸手只揪住了马尾。看起来柔软的马尾抓在手里却是金属的冷硬,马尾从他手心里猛抽出去,沈固觉得手心一痛,翻手一看,手里留下几根铜丝,手掌上却被拉出十几道血口,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铜精直奔小黑子而去,到了近前突然发现去路也被挡了,四蹄踏出一溜火花,半途转向。小黑子虽然看见沈固拉了一把马尾就受了伤,但他心里悬着空青的事,不管不顾,纵身就扑向铜精。他站的地势比较高,不偏不倚,正好扑到了铜精背上。
咚一声,小黑子倒吸一口冷气--膝盖撞在马腹侧面,好像撞上了石头,疼得他怀疑骨头是不是撞断了。不过疼归疼,他可没有松手,紧紧搂住马脖子,硬是翻上了马背。
铜精猛地人立起来,马蹄踏碎了脚下的孔雀石,仰头发出一声长鸣,如同金属碰撞。小黑子死死抱着那又冷又硬的马颈,一手揪住了颈上的鬃毛,打算就是手被勒掉一半也不放。不过铜精一下子没能把他甩下来,也就不再折腾,撒开四蹄,对着岩壁就冲了过去。钟乐岑大叫:"黑子快放手,铜精要撞岩!"铜精可以毫无阻碍地从孔雀石岩壁里消失,小黑子可没有崂山道士的穿墙术,多半是要被撞个头破血流。
小黑子自然听见了钟乐岑的喊声,可是他怎么也不甘心,拼了命地把马脖子往后拉,眼看着那蓝色的石壁已经近在眼前,干脆把眼一闭,豁上了!
铮地一声脆响。小黑子觉得身体下面的冷硬质感突然消失,砰一声跌在地上。他睁眼一看,正看见铜精后半个身体在孔雀石壁里消失,沈固的金铁之英钉在它消失之处,剑锋上晃着一把铜丝马尾。
沈固怒气冲冲赶过来把小黑子提起来:"你怎么这么大胆!想撞死?"真是个傻大胆!
小黑子很失望:"跑了?"
沈固无语。伸手一招,金铁之英自动飞回,岩壁上留下一道裂缝。钟乐岑跑过来:"黑子,摔到没--空青!"
小黑子其实摔得身上从头到脚没一处不疼,但一听空青二字,精神陡然一振:"哪里?哪里!"
钟乐岑伸手指向金铁之英插出的那道裂缝,也就是铜精消失之处。黑色的缝隙中,有一块绿色的石头样的东西,卵形,生在裂缝之中。金铁之英恰好从它旁边插了进去,破开一条石缝,将它露了出来。
小黑子高叫一声,扑过去挖。孔雀石硬度不大,他一挖就一块块碎裂。沈固忽然觉得不对:"裂缝在扩大!"
确实,裂缝是在扩大,而且是以一种极其不正常的速度在扩大。不,应该说,是整面石壁都在迅速开裂,裂缝像蛇一样爬上穹顶,孔雀石碎块雨点般纷纷落下。沈固一手拉了钟乐岑转身就跑,一面大喊:"黑子快走,要塌了!"
小黑子一只手还在石缝里扳那块空青:"马上就--"最后一个好字还没说出来,哗啦一声,穹顶塌落……
141
141、恶战
沈固、钟乐岑和小黑子揣着手坐在铜山的废墟上。
铜山已经变成了一堆石块,大约有八米长两米宽、离海面只有三米多高的一堆石块。穹顶崩塌的时候,整座铜山都在往下沉。好在最后时刻小黑子把空青扳了下来,拿着就跑,虽然头顶上石如雨下,三人还是跑出了裂缝。然而他们刚跑出来,整座铜山就完全崩塌了,然后等沈固三人从终于停止剧烈震动的地面上爬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等于站在一块大号礁石上,周围一片茫茫,全是海水。鲛人的船被崩塌的石块砸了个千疮百孔,后半截船身终于不堪重负断裂开来,连同那口雕花镀金的箱子一起沉入了水中,只剩前半截被砸得没了形的船身,像块破蛤蜊皮一样在水面上勉强漂着。所以现在他们有了空青有了贝子,但是没了回家的方法。
咕噜--沈固看了钟乐岑一眼:"饿了?"肚子响得连他都能听见。
钟乐岑还在冥思苦想。只是他想遍了所有的招术,也没想出来怎么样才能回家。沈固一问,他才觉得已经前胸贴后背了,于是揉揉肚子:"还行。"
沈固低头研究海水。铜山崩塌之后,周围的海水已经不是他们刚停靠时看见的深黑色,而是正常的碧蓝。沈固琢磨这是为什么,会不会海水里的毒已经没有了?那会不会有条鱼什么?即使是生的,也是可以吃的。
钟乐岑没明白沈固要做什么,随口问:"你看什么?"
"看看能不能抓条鱼。"
"鱼?铜山四周哪里有鱼?"
"你没看见海水颜色变了?"
钟乐岑噌地跳起来:"什么?海水颜色变了?"
"你自己看呀!"沈固赶紧拉住他,免得他在高低不平的岩石上绊一下一头栽进水里去。
"真的,真的!"钟乐岑激动万分地趴在石头边上伸手去捧了一捧海水拿到眼前看,"不是黑色的了。"
"那会怎么样?"沈固觉得如果不是有点什么,钟乐岑不至于这么兴奋。
"让我想想……"钟乐岑用拳头打着掌心,"铜山四周的海水有毒,肯定是因为铜含量太高。现在铜山虽然崩塌下沉,但它还是在海里,没道理海水会忽然恢复正常,除非是--"
"除非是铜山已经没有铜了。"沈固接过他的话,"但是铜山为什么没有铜了?"
"因为铜精不在了啊!"
"铜精不在,铜山就没铜了?"
"哦,关于这个的故事可多了。巴若夫,就是我跟你说写童话的那位作家,他的童话都是取材自当地的民间传说,里面就有铜山娘娘发怒,把铜矿沉入到谁也无法挖掘的地下去的情节。这就是铜精的离去导致了整个铜矿的消失。中国有类似的说法。《述异记》里就讲,桂阳郡有银井,挖银的越挖越深,当地的村民就在路上碰见三个穿白衣服的老人,说被追逐得太厉害,现在要离开这里了,这个村民觉得他们是妖怪,用刀去砍,砍下老人拄着的一截拐杖来,发现那拐杖是一段银条,然后银井就不再有银了。所以我想当时岩洞发生断裂,可能就是因为铜精消失。"
"铜精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钟乐岑捧住脸,"反正已经不在这里了,否则海水不会恢复正常。"
"那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海水恢复正常了,鲛人就可以来了啊!"
"等着鲛人来救我们?"沈固望望茫茫大海,觉得希望不大。
"那怎么办?"钟乐岑一摊手,"否则我们是没有办法回去的呀!"
"但是鲛人什么时候会来?这里没水,我们挨不过几天的。除非--能给他们送个信。"
"送信,送信……"钟乐岑嘟哝着四面的看,"如果有条鱼什么的……"
小黑子忽然问:"铜精为什么会消失?就因为被我们惊动了?可是我们也没想怎么样啊,只是要空青而已。它跑什么?"
"也对……"钟乐岑又沉思起来,"我们当时连挖掘都没开始挖掘,铜精为什么要消失呢?"
沈固看一眼小黑子:"没准就是因为他挖了那块空青?"
"不对不对。"钟乐岑头摇得像拨郎鼓,"我现在想想,孔雀石再怎么硬度不大,也不可能黑子拿手一挖就直往下掉,说明黑子在挖的时候铜精已经消失了,因为铜精消失,石壁才会变得那么脆弱,以至于崩塌。但是如果那时候铜精就消失了,空青为什么还在呢?"
小黑子提出想法:"会不会是因为沈哥拿金铁之英捅了铜精一下,把铜精捅死了?"
沈固觉得荒唐:"你还以为铜精真是一匹马?"还捅死……
钟乐岑却是眼前一亮:"等等!金铁之英,金铁之英--啊!"
沈固被他吓一跳:"叫什么?"
"金铁之英!你知道金代表什么?"
沈固略微一想:"铜?"在古代,所谓的金,一般是指铜而不是黄金。而且金铁之英是欧冶子一生铸剑得到的精华,有谁拿黄金铸剑的?显然,这里的"金"是指铜了。
"你把金铁之英拿出来!"钟乐岑抓住沈固的手,"快点快点。"
沈固一张手,金铁之英出现在手心里:"怎么--"话还没说完,他已经看见了变化,"这是--铜精?"
金铁之英的握柄处,多了一匹飞奔的马,看上去像是天然生就的图案,淡淡的,却鬃鬣飞扬,栩栩如生,赫然就是铜精的形象。
"啊,原来铜精当真是被金铁之英吸收了,难怪整座铜山都会崩塌。而且那空青--咳,早知如此,我们又何必到铜山来寻空青?金铁之英也是铜铁之精华,照样可以生出空青来啊!"
沈固无语了。早知道,早知道他们就不会被困在这个地方了。
"好,现在铜精在这里,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钟乐岑又耷拉脑袋了:"……没有。"沈固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巴掌。
小黑子也有点失望,摸了摸扁扁的肚子:"那还是沈哥刚才说的靠谱,咱们还是先看看能不能抓条鱼来吃吧。"
"对。"沈固站起身来,"海水既然恢复正常,应该会有鱼了吧。"
小黑子遍身摸了一遍:"什么东西也没带,要不然也有点鱼饵。"
"这么茫茫大海,鱼饵估计是没用。"沈固半开玩笑,"把你扔到海里倒可以当鱼饵用用。"
小黑子做个鬼脸,正想说话,钟乐岑突然伸手指着远处:"沈固,那是什么?"
沈固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碧蓝的海水有一大片变成了黑色,而且还在向着他们这边移动。以沈固目测计算,速度相当快,恐怕有个二十分钟就会到他们面前。
"水里有东西。"
小黑子赶紧问:"会是鲛人吗?"
沈固脸色冷峻:"恐怕未必!鲛人就算要来,为什么不驾船?就算不驾船,难道会一来就是百十条?看那黑色的面积,这东西恐怕比原来的铜山小不了多少。但是它的形状好像不停地在变化,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钟乐岑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唰地变了:"糟了!会不会是缠住巨蟹的那个东西?那好像是条章鱼!"
沈固脸色也变了。能缠住巨蟹的章鱼,那得有多大?现在他们的立足之处就是这么几块碎石头,拿什么来抵御章鱼?
黑色海水在迅速靠近。钟乐岑却坐了下来,手按住额头闭上了眼。沈固知道他是在飞快地思索,并不去打扰他,只是四面观察。但茫茫大海中,他们又是身处这种地方,他看了又看,也找不出什么有利地形。
海水中的黑色阴影已经很近了,哗啦一声,水中探出几根蛇一般的触手,果然是条章鱼,只是那触手比普通船只的桅杆还粗,竖起来能有两层楼高,触手上那些血红色的吸盘更像一张张贪婪的嘴在一张一合地蠕动着,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钟乐岑突然睁开眼睛:"镇水柱!"
沈固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巨大的章鱼:"什么镇水柱?"
"把铜精叫出来,铸六十四根镇水铜柱,将章鱼镇住!"
"铜精?"沈固看一眼金铁之英手柄上淡淡的马形图案,"怎么叫?"
"你想办法啊!"钟乐岑叫了起来,"你是怎么控制金铁之英的?我不知道你的感觉!试着控制铜精,我需要六十四根镇水柱,否则我们都完蛋了!镇水符我写给你,要刻在镇水柱上。务必把镇水柱钉在章鱼四周,你现在就试!"
沈固真不知道怎么能控制铜精,还要弄出六十四根有镇水符的铜柱来。但是他也明白钟乐岑说的是唯一的办法,不这么办大家都完蛋。他握紧了手中的金铁之英,努力回忆当初是如何控制这东西的。钟乐岑拿金币在石块上飞快地划着镇水符,沈固一边看,一边记,一边试图让自己去感觉金铁之英里的铜精。他确实感觉到金铁之英里似乎多了一种跃动的东西,只是一时还抓不住。
触手越来越近,小黑子捡起一块从船舷上崩下来的栏杆权作武器,紧紧盯着那几根嚣张舞动的触手。钟乐岑摸遍全身,好歹摸出个五雷符来,虽然已经被海水溅湿了不知好不好用,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权且拿在手里。倒是沈固一直全心探索金铁之英,对近在眼前的巨物视而不见。
波浪翻腾,溅起的水花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像鞭子一般,抽得人睁不开眼,波浪之中,两条触手借着水花的遮蔽向三人扫了过来。小黑子大喝一声,举起栏杆用力戳过去。栏杆是被生生砸断的,前端尖锐,小黑子这一下正好戳在一个吸盘上,触手往后一缩,吸盘猛然收缩紧紧吸住了栏杆。不过毕竟是吃疼,另一条触手本来要袭击钟乐岑的,这会儿也对着小黑子来了。
钟乐岑抢上一步,用力把五雷符掷出去。那触手不知是什么东西,半空中轻轻一卷,将五雷符卷住。只听轰地一声,半空中血肉横飞,触手剧烈甩动,已经有三个吸盘被炸掉。本来吸住栏杆的触手也松了开来。小黑子倒退一步稳住,喝彩道:"钟哥威武!"
钟乐岑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他现在灵力比从前高了些,五雷符用出来自然威力也会提高,如果不是被海水打湿了里面的火药,至少能炸断这条触手,现在却只是炸伤,还激怒了章鱼,实在没有达到预期目标。
果然,章鱼被伤到了触手,更加发怒,波浪翻涌之中又有四五条触手伸出水面,替换了那条受伤的触手,对着三人横扫了过来。小黑子挥舞栏杆勉强抵挡住两条,另外几条却是没有办法兼顾,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冲钟乐岑就去了。
沈固突然一伸手,金铁之英从手中疾射而出,冲着触手中间就射过去了。章鱼似乎也知道此物厉害,四五根触手同时收回,缠成一团挡在水面上。那触手极有弹性,以金铁之英之利,都没能穿透,只刺穿一根触手便倒飞了回来。
章鱼接连受伤,更加狂暴起来,搅得海水波浪汹涌。沈固他们的立脚之处高出海面只有两米左右,现在波浪一起,顿时被从头到脚打得透湿,还站立不稳。钟乐岑第一个被浪头打翻了,幸亏小黑子拽住他,才没掉到石头下面去。
沈固倒是不至于连这点浪头都顶不住,但他心里明白,这章鱼这么多条触手,光靠他一个是无论如何顾不过来的。钟乐岑趴在石头上狼狈地大喊:"镇水柱!"
沈固有苦说不出。他现在已经明确是感觉到了金铁之英里那奔涌的力量,但还不能完全把握。铜精若真是匹烈马,那他现在还没能给马戴上辔头,更不用说让它铸出镇水柱来了。
金铁之英随着沈固的心意拉长,变成一柄细长的刀,沈固抡起来,对着到了眼前的触手就砍。他用的是一股巧劲,借着触手本身的力量横拉一记,金铁之英锋利的刀刃立刻将一条触手几乎割断。但是他自己也被另一条触手抽了一记,半边衣裳都被吸盘撕了下去,露出来的皮肤上立刻起了一片片圆形的紫红血点。而另两条触手已经在他身体一歪的时候蹿过去直奔小黑子和钟乐岑。小黑子抡起栏杆就戳,跟一条触手战作一团,钟乐岑在石头上打一个滚,险险避开另一条触手。
突然间水花四溅,又有几条触手伸出来加入战团,海水猛地泛起巨大的浪头,章鱼小山似的身体有一半露了出来,三只海色的眼珠个个都有西瓜大,嘴形像是鹦鹉,但比鹦鹉又不知大了多少倍,摩擦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石堆上地方到底太小,钟乐岑躲避不及,被一根触手拦腰卷起,在半空中一晃,就直往那张巨大的嘴里投去。
沈固一眼看过去,心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可是金铁之英被两条触手同时缠上,一时之间无论如何抽不出来。眼看钟乐岑就要被投进那张嘴里,他突然之间在金铁之英里捕捉到了那一股游走的力量,几乎地本能地全力一扳,将金铁之英的前端对准了章鱼的头。猛然之间,金铁之英前端迸出一道冷光,一匹马腾跃而出,身后拉出一道暗色的铜柱,对着章鱼张开的巨嘴撞了过去。
小黑子看得眼都直了。铜精在章鱼面前突然消失了,可是它拉出的那根铜柱却结结实实撞进章鱼的嘴里,一声大响,章鱼那鹦鹉般的嘴居然被撞碎了一块。章鱼大怒之下,一甩触手,把钟乐岑扔上了半空。小黑子心里忽悠一下紧了--这么高,掉下来会被水面拍个半死,肋骨断几根也是可能的。不过他刚刚这么一想,铜精又出现在半空,飕地一声穿到钟乐岑身下,稳稳接住了他,落在石堆上。钟乐岑虽然被铜精硬梆梆的身体磕得到处都疼,但总好过掉到水里被拍断肋骨。
沈固这一下却是突然开了窍。心里默念着钟乐岑画出的镇水符,金铁之英猛然一指,铜精纵身而起,背后又拖出一条铜柱来,上面凹凸起伏,赫然正是镇水符的咒文。铜柱随着铜精飞到半空,直落下来,插进了海水中。
钟乐岑看得心里狂喜,高喊一声:"太棒了!"顾不得身上疼痛,跳起来大叫,"就这样,快,坎离兑巽,六十四位,把镇水柱打下去!"
沈固随着他的话,金铁之英已经又催出一条铜柱打入水中。初时他还有点滞涩,两三次后已经觉得金铁之英中的铜精之气与金铁之英已经合为一体,用来得心应手,索性将金铁之英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便见一根根铜柱剑一般自上而下直入水中,本来被章鱼搅得白浪翻腾的海水立刻平静了下来。章鱼见势不妙,潜入水中想逃,但它的脑容量可能确实太小,等到发现不妙,六十四根镇水柱已经打下六十三根。沈固手中的金铁之英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收回手中,最后一根镇水柱打下来,恰好封住它的去路。只见海面上最后翻起一圈水花,就完全平静了下来。要不是沈固三人如同落汤鸡一般还带着伤,恐怕很难有人相信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战。
海面平静,沈固也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了,钟乐岑更是毫无形象地就往石头上趴。倒是小黑子跑到石堆边上想去看看那镇水柱,却忽然看见远处的水波:"沈哥,钟哥,你们看!那好像,是那些海豹啊!"
142
142、黄泉循环系统
沈固三人最后是坐着那条已经被砸成了破蛤蜊皮的船回家的。只是上了岸之后,他们才发现太阳仍然悬在中天,比他们早上出发的时候大约也就过了一两个小时的样子。不过这时候三人谁也没力气去研究这个问题,各自分头爬回家,澡也不洗,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日色西沉。
钟乐岑是被饭香味弄醒的,睡着的时候不觉什么,现在一醒,就觉得肚皮已经贴到脊梁上去了,而且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他唉哟唉哟地哼哼着爬起来蹭到厨房,沈固背对着他正在炒鸡蛋,听见脚步声笑着说:"起来了?身上疼吧?睡觉之前忘记先给你做个冷敷了。没办法,一会儿做个热敷吧。"
钟乐岑趴到他背上,打着呵欠:"什么时候能吃饭?"
"马上好。"沈固手上炒着菜,百忙之中回头亲了他一下,"拿碗盛稀饭去。"
钟乐岑懒洋洋走去盛了稀饭拿了筷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就不肯起来了。沈固把菜摆上桌,摇摇头到浴室拧了热毛巾来给他擦手。他一弯腰,钟乐岑从他敞开的衬衣领子里看见一片出血点,吓了一跳:"怎么这么严重?"被触手抽过的地方皮肤已经发青肿胀,那些出血点更是变成了紫黑色。钟乐岑解开他衬衣一看,连胸带背的一大片。
沈固笑笑,坐下来拿起筷子:"没事,就是看着严重点,皮下淤血,热敷几天马上好。倒是你,一会让我好好看看,别伤着骨头。"
钟乐岑饿得快死,拼命扒饭,一边敷衍地点头。沈固给他把嘴角的饭粒捡掉:"慢点,小心噎着。也不至于饿成这样吧?要按这边的时间,咱们也就去了几个小时。"
钟乐岑翻个白眼,拼命从饭菜里调动出舌头:"胡说!咱们,嗝--咱们在铜山上呆了至少一天了,嗝--"
"看吧,让你慢点吃,噎着了吧?"沈固起身给他倒杯水,"为什么鲛人海的时间跟我们不一样呢?"
钟乐岑摇头,喝一口水冲冲噎在胸口的饭,透了口气才说:"我觉得鲛人海可能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倒是我们在铜山的时候,时间似乎停止了。如果把我们在海道上的时间和在鲛人海做客的时间加在一起,倒是跟我们回来的时间相符。"
"那为什么铜山的时间是静止的?"
"我怎么知道。奇怪的事情太多了,我哪能都知道。好在我们再也不用去铜山了,哎,那条大章鱼,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看见了。"
沈固琢磨了一下:"那条章鱼到哪儿去了?"
"怎么,"钟乐岑惊讶地看他,"当然是被镇水柱镇在那里了。"
"镇在那里?"沈固还是觉得难以理解,"镇在哪里?你说我打下镇水柱的那个地方?章鱼被镇水柱压在下面?"
钟乐岑摇头:"不是。确切地说,章鱼是被镇水柱限制在那一小块水域里。怎么说呢,就好像我们做了一个笼子把它关起来一样。"
沈固想了一会,还是觉得没法理解。不过也用不着理解,反正章鱼被困住就是了:"你们当年……也是用这种办法困住那条青龙的?"
"当年比这还要厉害些。因为这是镇水,章鱼虽然被关在笼子里,至少还有个活动范围,而且旁边有鱼游过的话还能抓来吃吃。但青龙君是被镇龙诀镇在水眼之内,就好比穿上束缚衣被关小黑屋,丝毫也不能动弹。如果不是修炼的神物,饿也饿死了。当年用镇水柱,主要是为了护住堤岸不让水冲过来,当然,也就等于把整段河里的水族全部关进了笼子。"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确实,现在想想,是太残忍了。但是当时如果不把水镇住,堤岸年年垮,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沈固拍拍他肩膀:"行了,都是过去的事,别再想了。快点吃,吃完了我看看你的伤。"
虽然是饿得狠了,但钟家有养身之训,不得暴饮暴食,所以钟乐岑吃了一碗饭后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也知道这是所谓的眼馋肚子饱,也就停下不吃了。这时候他才闻到自己身上一股海腥味儿,不由哀号一声,跑进卧室去把被两人睡上海水渍的床单枕巾全部扯下来塞到洗衣机里,自己也忙忙地放水洗澡。沈固刷完碗,听见浴室里水声哗哗响,心里一热,把衣服一脱,开门就进去了。
钟乐岑正站在莲蓬头下面洗头发,弯着身子,把腰线拉得十分清晰。沈固直接贴上去搂住了,吓了钟乐岑一跳,闭着眼睛扭回身来:"你干吗?"
"一块洗啊。"沈固回答得理直气壮,很后悔为什么不在浴室里安个浴缸,那样做事就方便多了不是么。
钟乐岑怕洗发水流进眼睛里,只好紧紧闭着,两手摸索着去抓沈固的手:"我洗头呢。"
"知道。"沈固反手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下按,"我帮你洗,你帮我洗,公平吧?"
钟乐岑有心骂他,手里握住那又硬又热的东西,忽然说不出话来了。沈固双手插在他头发里,一边轻轻按摩,一边把他拉近,凑上去亲他,含糊地说:"洗啊,看我服务多好。"
钟乐岑气得闭着眼咬了他一口,手上却听话地动作起来。这几天被那脱胎瓷搞得心神不宁,两人确实也没怎么做过,现在也可算劫后余生了,自然要好好亲热一下。沈固捧了水慢慢给钟乐岑清洗头发,低声笑着说:"过几天一定记得要安个浴缸才行。"
钟乐岑呼吸有点急促,但还是赶紧反驳:"浴缸太费水了。"
沈固哑然失笑,把莲蓬头拿下来,对着他胸前冲水:"这样不浪费?"
钟乐岑觉得水冲在胸前有点烫,尤其是冲到敏感的地方,说不上是疼是痒。沈固还一手抱住了他腰,不许他动。钟乐岑挣不过他,手上报复性地紧了紧,立刻听到沈固的呼吸声粗重了起来,不由得有点得意。沈固看他闭着眼睛嘴角带点坏笑的模样,只觉得一团火由下往上直冲,随手把莲蓬头关了扔到一边去,把钟乐岑往墙上一按,低头就含住他胸前,腾出一只手来往下伸,抓住他抚弄起来。
钟乐岑觉得背后冰凉,身前沈固的身体却是滚热的,真是两重天的感觉。沈固没拿润滑剂进来,直接捞过沐浴液就用。钟乐岑觉得他的手指一下就冲进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沈固咬住他嘴唇,把他一条腿抬起来往自己腰上架。钟乐岑觉得站不稳,也顾不上再照顾他下面了,赶紧抬手搂住他脖子,挣扎着抱怨:"慢点。"
沈固一声不吭,手指在下面进进出出,钟乐岑的呼吸就渐渐急促起来。沈固抽出手,把怀里人的身体向上抱抱,直接就冲了进去。钟乐岑微微皱眉忍着,小声嘀咕:"就不能慢点嘛。"
沈固仍然不吭声,直到折腾了一会钟乐岑小声呻吟起来,才慢了下来使坏地问:"要慢点?"
钟乐岑直接就凑到他肩上咬了一口代替回答。沈固喘了口气,猛地抽身出来。钟乐岑觉得整个人好像都被他抽空了,刚叫了一声,就被沈固翻过去压在洗手台上,接着又冲了进来,开始大肆侵略……
打完仗已经七点多了,钟乐岑连手指头都懒得动,被沈固抱到床上,闭着眼指挥:"洗衣机里还有床单泡着呢。"
沈固亲亲他:"知道了,我来洗,监工老爷。"
钟乐岑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都消耗完了,但刚刚睡了一觉又不困,无聊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猛然看见胸前挂的平安符,赶紧拿枕巾擦干水,抱怨沈固:"都是你,害我洗澡都忘了摘这个。"
沈固擦着手从浴室出来:"祖宗,又什么事都是我?这个明明是你自己忘了摘吧,又怪我?再说戴着呗,软陶还怕水吗?"
钟乐岑心疼地仔细擦:"软陶不怕,可是链子怕碱性的东西啊。你这个盖子还是黄金的,会影响光泽。我说,你弄个盖子干吗?浪费钱!"
沈固无奈地笑笑,上床搂住他:"我在瓶子里装了点东西。"
钟乐岑一怔:"什么?"
"海妖送的青泥。"
"装那个干什么?"钟乐岑脑子一转,立刻问,"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沈固摇摇头:"没有。只是海长生说,她曾经在海眼里见过一样的东西。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想,能在海眼里的东西,又是海妖送的,应该不是凡品。装上一点,万一有用呢。"
"海眼……"钟乐岑捏着瓶子沉思,"海眼里的能是什么?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可能是息壤。可是,我们也用水试验过了,根本没什么变化……"
沈固好奇:"为什么海眼里的就是息壤?"
钟乐岑挠挠头:"我猜的嘛。海眼那种地方--你听说过归墟没有?"
沈固一想:"我前两天翻过《鬼吹灯》第二部。我记得那里头说是个无底大坑,所有的水都往那里面流,对么?"
"咦?"钟乐岑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居然还看那个?"
"不是增加专业知识嘛。"
"我了个去!"钟乐岑刚才还准备夸他,这会儿只有无语,"你看那个增加专业知识?让东方辰知道了骂死你。"
沈固挠挠头:"那个翻起来快。怎么,不对么?"
"也不是不对,只不过他也是看了别的材料自由发挥出来的。我早告诉过你,看就要看原著。去看《列子》。"
沈固耍赖:"我看不懂,你给我讲讲不就完了。"
钟乐岑气得想拍他:"你看不懂?你看不懂就怪了。"
沈固接着他的。钟乐岑打他那两下,在他跟挠痒差不多:"你也知道,我这点墨水,还是外婆从前天天念《诗经》逼出来的,再让我去看那些东西,不是要我命吗?讲讲吧,讲讲吧。"
"归墟在《列子》里,说是在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远的地方,是个无底洞,不光地面上的水,就是天上的天河,最后也是流到那里的。但归墟的水却从来也不见增多或减少。据说海上原来有五座神山,由十五只巨鳌轮流用头顶着,但是因为被龙伯国的大人钓走了六只,于是岱舆和员峤两座神山就随波漂流到北极去,沉没在了大海里。当然这个北极绝对不会是北极圈里那个北极,所以估计就是沉到归墟里去了。"
沈固摸摸下巴:"你是说,因为有个海眼,所以归墟会那样不管什么水都能吸得进去?"
钟乐岑笑笑:"我觉得是这样。《西游记》里不是说过,孙悟空拿的如意金箍棒,就是一块定海神针铁,而且此后的神话故事里也有说,因为孙悟空拔走了那块定海神针铁,于是出现一个海眼,可以把经过附近的任何宝贝或生物都吸进去。所以我想,归墟,应该就是一个海眼。但是海眼,当然不止归墟一处。只不过归墟大概会是最大的一处。"
沈固举一反三:"你是说,海长生去过的那处海眼,因为里面填了这种青泥--我们姑且说它是息壤--所以没有把她吸进去?"
钟乐岑点头:"我是这么想的。"
"那,我们应该用海水来试?"
钟乐岑又笑了:"胡说!如果普通海水就有用,那海眼里的息壤就会向外生长个没完,海就不是海,而是山了。所以我想,息壤应该是只向海眼之内生长。海眼里的水跟外面应该是不一样的。"
沈固抓抓头发:"说了半天,这个如果真是息壤,那也不是见了什么水都会长的是吗?但大禹治水用的不是息壤吗?那个水,难道不是洪水?也不是海眼里流出来的吧?"
钟乐岑摇头:"难道大禹是到处都来用息壤填的吗?在他之前,他的父亲鲧也用过息壤,不是失败了吗?可见能使息壤发生作用的水一定不是普通的水。"
"好吧。"沈固把平安符给他掖进衣领里面去,"说来说去,这东西还是不知道有什么用。得,先戴着吧,什么时候咱们碰到那什么什么海眼的水,大概就起作用了。"
钟乐岑被他逗笑了,靠在他身上说:"其实我觉得,也许能使息壤生长的,是黄泉之水。"
沈固眉头一皱:"黄泉之水?"
钟乐岑思索着说:"你记得以前咱们对欧冶子铸剑的那件事怎么说的吗?"
"哦,你说若耶之溪深不可测,是因为下通黄泉。"
"嗯。你想啊,那么深不可测的若耶之溪,后来居然干涸了,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水被吸进黄泉里去了?"沈固一下子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海眼也是因为通黄泉,所以能把所有的水都吸进去?哎,你说黄泉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那么多水就算流进黄泉里去,那么黄泉的水又流到哪里去了?"
"消耗了。"
"消耗了?"沈固疑惑,"消耗做什么了?"
"做地上的水啊?"
"……靠!"沈固一拍大腿,"敢情这就是水循环系统啊?地上的水下去,黄泉的水再上来,折腾什么啊!"
钟乐岑笑着说:"但是黄泉的水跟地上的水是不一样的,估计大禹治水那个时候,突然爆发的洪水有些就是自黄泉直接出来的,所以需要用息壤来填。"
沈固突发奇想:"你说过黄泉之水里有鬼魂,是不是说,息壤遇到了鬼魂就会生长?"
这个连钟乐岑也没想到,怔了怔才说:"这,这真有可能的……"沈固这句话令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一刹时间想到了很多东西,只是一时捕捉不住。
沈固倒没有想那么深,接着说:"那倒有意思了,那么黄泉之水要再回到地上来,总得把里头的鬼魂滤清了吧?这个水处理系统会安在哪里?靠,这么说咱们用的都是中水啊,干净不,能喝吗?我说,有时候会发生什么什么水喝了之后就生病或者怀孕,会不会是因为水里的鬼魂没处理干净啊?"
钟乐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真能想,这个我都没有想到过啊……"
沈固得意:"那当然,也不看看你老公我是什么人!"
钟乐岑翻他个白眼:"厚脸皮你倒是非同常人。"
沈固笑着挠他痒痒:"说什么呢?"
钟乐岑怕死他这一手,赶紧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英明神武一统江湖行不?宽宏大量腹大如鼓别跟我计较。"
沈固哭笑不得:"什么腹大如鼓?"
"那是头大如斗?不是,我是说你肚量大,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沈固笑着放了手,又想起一件事来:"不过,如果海眼的作用是把地上的水流进黄泉里去,那为什么要堵上?"
钟乐岑白他一眼:"看你说的。就说城市里的循环系统吧?那污水也得从下水道口进去,不能随便在地上挖个洞就让水往里流吧?"
沈固摸摸下巴:"原来咱们是污水……"
钟乐岑耸耸肩:"你不要总往生活用水上看嘛。对咱们来说,黄泉之水才是污水呢。"
沈固琢磨了一下,又问:"但为什么水要到黄泉去循环一下?"
钟乐岑还没回答,沈固的手机响了,沈固看一眼:"是黑子。"随手接起来,"黑子?"
小黑子叹口气:"沈哥,吴伯伯家有第四个人得心脏病了。"
143
143、九个桃子
小黑子也是刚刚睡醒就接到了吴瑛的电话,立刻打个车就往沈固这里赶,简单说明一下情况,沈固开车,三人又往吴家赶。
"是吴家大哥的媳妇。医生说是因为前一阵子吴大哥的事折腾得太厉害,又正好感冒,得了心肌炎。还有,二哥现在病很重,医生已经让家属做个心理准备了。"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啊。"沈固看看钟乐岑,后者冷笑一下:"是啊,如果没有那个盘子,又或者这些事不是发生在同一个家里,甚至时间相隔再远一点,可能就真没人疑心了。"
沈固皱了皱眉:"为什么这次左穆这么着急?上次冰冰的事,他从四月份一直拖到七月初,足足用了三个月。小溪也是早就认识了,但很久之后才动手。为什么这次急成这样?"
"可是吴家没有一个人是四柱全阴的命格。"钟乐岑想的是另一方面,"难道说这个事其实没关系?或者说左穆并不是想从吴家弄到什么好处?"
"如果和左穆没关系,那么难道是那盘子本身有问题?是有别人要害吴家,或者是那个女鬼做出来的好东西?"小黑子还是更紧张吴家。
"她有什么害吴家的理由?再说,如果她做出的东西就会害人,那么海长生不可能看不出来她杀过人。总之我觉得海长生没有说谎,这个女鬼之前是肯定没有杀过人的。"钟乐岑按着太阳穴,"难道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这个盘子与左穆和那个女鬼都没有关系?"
沈固握紧了方向盘没说话。如果他们真是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那现在吴家人还来得及救吗?
吴轼去医院看二儿子去了,只有吴瑛在家等着他们。沈固和钟乐岑进屋就直奔那只盘子,果然,又一只桃子上的红彩淡了。
"这盘子有问题是没错了。"钟乐岑抱住头苦苦思索,"但是究竟是谁呢?如果是左穆,吴家没人是四柱全阴;如果不是左穆,那会是谁要害吴家?"
沈固脑子里还是不停地在回放郑立那天离开吴家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问吴瑛:"郑立先生呢?也去医院了?"
吴瑛叹气:"是啊,小弟陪爸爸去的。二嫂在医院陪二哥嘛,我家那个在陪孩子,都走不开,只有小弟陪爸爸去了。幸亏二哥还没孩子,否则更忙不过来了。"
沈固沉吟了一会,还是问:"郑立跟你们家,没什么矛盾吧?"
吴瑛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有点恼怒:"怎么可能!小弟是爸爸妈妈从小拉扯大的,说是养子,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能有什么矛盾?沈先生,你们究竟能不能解决问题?来来回回你们就拿这个盘子说事,小弟怎么可能要害我们家?除非他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沈固摆摆手,不计较她的话:"乐岑,咱们去医院看看。"
钟乐岑指指盘子:"把这个带上,先别留在吴家了。"
吴瑛想阻止,小黑子已经把她拉到一边去:"姐,你得相信他们。就算不信他们,你还不信我吗?"
吴瑛其实心里真有点不相信他了,但又不好意思说,只有怒冲冲地说:"行,我跟你们一块去医院。"
吴轼看起来比前几天突然老了很多,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了,看见沈固和钟乐岑,也只是点了点头。钟乐岑对沈固使了个眼色,沈固直接过去拍了拍郑立:"郑先生,有件事想问你一下,能出来说句话吗?"
吴瑛想说话,被小黑子拦到一边去了。吴轼坐在儿子床边,也没有注意到。郑立皱皱眉,但还是跟着沈固出了病房:"沈警官有什么事?"
"我还是想知道,那只青花九桃盘,郑先生是从哪里买到的?"
郑立眉头一皱:"我已经说过了,是朋友转让的。"
"是什么朋友?"
郑立冷笑一声:"真奇怪了,我的朋友,难道还要向警察局报备吗?"
这话可吓不倒沈固:"如果是普通朋友,当然没必要报备。但如果涉及非法活动,公民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
郑立冷笑着说:"沈警官,你别吓唬我了,警察里头的事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么个盘子,有什么非法的?"
沈固表情从容:"怎么?郑先生不知道这盘子的来历?"
郑立犹豫了一下,脸上摆出不屑的神情,眼神却有点闪烁:"可笑,一个仿明青花的盘子,有什么来历?"
"仿明青花?"沈固笑了一声,"真是仿明青花吗?这个仿品可太精了。"
郑立撇着嘴说:"沈警官大概也不认识什么古董吧,仿品有的是精工细做,有的甚至比真品做工还好,但是没了时间的打磨,仿的就是仿的,就是赝品!"
沈固也一撇嘴:"没见过古董的恐怕是郑先生自己吧?不过,应该说郑先生也是好运气吧,居然能用赝品的价格买来真品。只可惜这来路不正,就有点问题了。"他脸色一正,"恐怕我得正式通知一下郑先生,这个盘子涉及一宗文物走私,我们必须先把东西带回局里--"
"不行!"郑立猛地提高了声音,"这根本不是什么文物,你们凭什么带走?"
沈固微微冷笑了一下:"不是文物?据我所知,郑先生对文物也没怎么接触过,又是通过朋友买来的,怎么会知道底细?当然,既然是通过朋友买的,那么不知者不罪,郑先生只要配合我们调查,也没有什么事。"
郑立明显有点慌张:"你们,你们根本就弄错了吧!还有,这东西你们要拿走多久?"
沈固一本正经:"如果是走私的文物,那对不起,我们必须没收。"
"胡说!"郑立有点急了,"什么走私文物,根本不可能,这盘子是我托人订做的,怎么会是--"他突然紧急刹车,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但是沈固已经冷笑了一声:"订做的?请问是在哪里订做的?"
郑立明白自己是被蒙了,有些恼怒:"沈警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固淡淡地说:"我没什么意思,只不过郑先生去订做盘子的那一家老板娘,我可能认识。她姓谢,对吗?"
沈固一边说,一边紧紧盯住了郑立,果然郑立一听说"老板娘"、"姓谢"什么的,脸色就微微变了,但他仍然强硬地说:"我不知道沈警官说的是谁,给我做盘子的那家老板并不姓谢,至于老板娘,我没见过,就更不知道她姓什么了。"
沈固漫不经心地说:"是吗?那请郑先生告诉我,盘子是在什么地方订做的,这么精美的脱胎瓷,我也想订做一个。"
郑立勃然大怒:"沈警官,你这是耍我玩呢?告诉你--"他的声音忽然噎在喉咙里,沈固抬头一看,就见他嘴唇突然发了紫,手抓住胸前的衣服,整个人倚在了墙上,接着慢慢滑了下去。沈固一步过去扶住他,郑立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沈固,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话,脸上的表情是极其的惊讶和愤怒。不过他最终也只是做了个口型出来,没有发出半个音节,就往地上倒去……
"急性心梗。"医生拿着心电图对吴瑛解释,"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压力太大了,生活习惯又不健康,这种病现在都年轻化了。目前情况来看,不容乐观。病人虽然年轻,心脏很不好,说是三十岁的人,五十岁的心脏也不为过。你们--有家族病史吗?"这都已经两个人住院了。
"没有。"吴瑛真是心力交瘁,心里一股火憋着,虽然不好意思说,但其实很是埋怨小黑子不该弄这么两个人来,现在好了,问题没解决,反而又一个人进医院了。
沈固这时候和钟乐岑在一边研究盘子。果然,又一个桃子上的红彩淡了,这已经是第五个了。
"这么说我们之前的想法都是错的,至少,郑立并不是想害吴家,否则为什么他也会这样?"
沈固没有立刻说话。如果郑立这条线索是错的,那现在真的是毫无头绪了。但他敢肯定,郑立听到他提谢竹君的时候,眼神里的心虚不是假的:"我敢肯定他和谢竹君肯定是有关系的,这个盘子绝对是谢竹君做的。"
"但是为什么他自己也病了呢?"
沈固回忆着郑立倒下去时脸上的表情:"他好像--很难以置信的样子。而且他想说话,最后他虽然发不出声音来,但他的口型--像是个'边',或者是'片',这一类的字。"
钟乐岑皱眉:"边?片?这是什么意思?"
沈固思索着:"当时我说要把盘子拿走的时候,他似乎很惊慌。不,与其说是惊慌,不如说是焦急。我已经说了,如果他不知道情况,不算什么罪,而且这个盘子既然不是真品,也就价值不高,他为什么那么紧张?"
"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
沈固点头:"我觉得有点。"
"但是他为什么连自己也害呢?"
"那不可能,谁会害自己?"沈固反复地回想郑立当时的表情和口型,突然说,"你说,他要说的会不会是个'骗'字?"
"哦--"钟乐岑立刻明白了,"你说他被骗了?他不知道自己也在这个盘子上!"
"对。"
"那么还是与左穆有关?"钟乐岑抱着手臂沉思,"但是确实没有四柱全阴的命格,不可能人人都跟小溪似的把出生时辰搞错。那左穆究竟想得到什么?"
沈固低头研究那盘子。一棵虬劲的桃树,枝叶散开占满了整个盘面,九个桃子错落点缀在枝叶之间,丰满水灵,桃尖上那一点红彩更是惹人喜爱,加上釉色匀净青花浓艳,果然是件精品。沈固看了一会,微微皱起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乐岑!"
"嗯?"
"吴家有几个人?"
"什么--啊!"钟乐岑差点跳了起来,"对啊!吴伯伯算一个,他的老伴已经去世了不算,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加上两个媳妇一个女婿,还有一个孙子一个外孙,这已经是九个了。为什么郑立还--如果郑立是,那为什么是九个桃子?是有谁不在这诅咒里?"
"如果说有人不会出事,那才应该是郑立!郑立也不姓吴,跟吴家没任何血缘关系。如果这事真是他弄的,那就更应该没他的事了。"
"那可不一定,养子,说起来也算是本家的孩子的。俗话说:生娘不如养娘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有亲情联系,并不差什么。而且他如果是被骗了,那就更好解释了。"
"那就应该有十个桃子才对啊。"
"是啊--"钟乐岑捧着那盘子使劲地看,似乎想钻进去。沈固猜测:"也许有个人是没用的?"
"没用的,没用的?"钟乐岑嘀咕着,四处寻找。沈固看看他:"找什么?"
"笔和纸,把吴家人的生辰八字都写下来,我要好好看看,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沈固转头就往值班室去了,跟小护士借纸笔。小护士早就注意这两个在墙角窃窃私语还捧个盘子的帅哥,微红着脸就把东西双手奉上。可惜沈固现在满心都是神啊鬼啊,根本没注意到小姑娘的星星眼,拿了纸笔就跑回钟乐岑身边:"来了。"
钟乐岑唰唰在纸上把吴家十个人的生辰八字全部写下来,低着头认真看起来。这个沈固实在帮不上忙,沉吟了一下说:"我刚才跟郑立问话的时候,说到把盘子拿走,他就很着急,那是不是说,如果盘子离开吴家就会没事呢?"
钟乐岑摇摇头:"不太靠得住。郑立对这些东西可能不懂,所以会着急吧。"
"但是他问我要拿走多长时间,我觉得他那个意思,似乎长时间的离开就不行。"
钟乐岑拼命地挠头:"没道理啊,不合理的,为什么长时间离开不行呢?"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旁边的病房门忽然打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没有关严门,病房里传出来电视的声音:"……本世纪最大日全食……"
"日全食!"钟乐岑突然用拳头砸了一下自己手心,"7月22日,本世纪最大一次日全食!还有5天了!"
"日全食怎么了?"
"我跟你说过的吧。日食是阳中阴,阴气更甚。去年8月有过一次日食,整年阴气都很重。这一次是本世纪最大的一次日全食,那就更厉害!我想,左穆一定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打开鬼门去找素琴!"
"他不是会空间裂缝么?"
"但你记不记得,上次他在墓地用空间裂缝取来三生泉水,可是墓碑上有血印?"
沈固当然记得:"他受伤了。"
"对。这说明空间裂缝对于进入阴间还不合适,也许是限于能力,所以他还是要找一个四柱全阴的人最方便。"钟乐岑说着,更仔细地看纸上那一堆生辰八字,看了一会,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我好像明白一点了。沈固,你看。"
"什么?"沈固只看见一堆子啊午啊的,全然不知所以。
"吴家没有人是四柱全阴,可是长子和女儿是阴年生,次子和外孙是阴月生,女婿和长媳是阴日生,孙女和次媳是阴时生。"
沈固精神一振:"怎么,这也能用?"
钟乐岑紧紧地皱着眉:"不知道,但也许,左穆有什么方法。"
"不知道?"沈固觉得钟乐岑对这些事应该已经算是知识渊博了,"你也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方法,但并不等于这方法不存在,尤其是事关左穆。他活的时间那么久,知道的事情也一定比我们任何人都多。但我想吴家这事应该不是巧合,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已经全占上了。嗯,你知道五鬼搬运法吗?"
沈固似乎听过:"据说是可以生财的?"
"是的。五鬼搬运法也有两种,一种是真的役使鬼魂,另一种,却是杀掉自己最亲的五个人,让他们的灵魂聚集在自己身上,从而转运。"
沈固现在已经会触类旁通了:"你说这也是把吴家人的灵魂聚集起来,生成一个四柱全阴的命格?"
"是的。我刚才忽然想到,如果九个桃子包括了郑立,那么被排除在外的应该就是吴伯伯。他不是果实,而是桃树。"
"哦。果实是从桃树上生出来的,他的儿女,自然也是由他的血脉衍生出来的。所以包括郑立在内的九人才是桃子,他却是树。"
"对。我想,如果这个盘子真是要聚一个四柱全阴,那么应该就是聚在吴伯伯身上。"
"那郑立有什么作用?"
"郑立,也许就好比胶水,要靠他把这些灵魂粘在一起形成一个。"
"郑立怎么能做到的?"
"也许,是怨气。"
"怨气?他到底有什么怨气?"沈固一边说,一边禁不住又想起郑立那张倒映在玻璃上的脸,那种隐忍的痛恨。
"……螟蛉有子,果蠃负之……"
"什么?"
"我们去找吴伯伯吧。我也只是猜测,有些事,也许只有他能回答。"
144
144、九鬼缠
钟乐岑一进病房,就径直向坐在椅子里的吴轼走了过去。吴轼一直坐在那里,手里抱着拐杖,郑立的突然发病让他比两三个小时前看起来似乎又老了几分。吴瑛劝他回去休息,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但他只是摇头。
"你们还有什么事?"吴瑛现在已经极其不信任沈固和钟乐岑,如果不是碍着小黑子,或者说,如果小黑子不是伍家人,她早就下逐客令了。
钟乐岑没理她,紧盯着吴轼问:"吴伯伯,郑立的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当时您是他的上司,直接指挥那次行动,对他的死,您负什么责任?"
"什么!"吴瑛愤怒地站起来,已经顾不上小黑子就在旁边了,"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出去!不然我叫保安了!"
沈固把手一挥:"吴女士,请保持安静。这事很重要,如果想救你的兄弟和孩子,就回答我们的问题。"
"你们--"吴瑛虽然被沈固的气场压了一头,但她毕竟也是有个当兵的父亲,自己也当过三年兵,到底还是没有很弱了气势,"我父亲没有必要回答你们这种问题!"
钟乐岑却没有跟她多做纠缠,盯着吴轼又抛出一个问题:"当年您的指挥是不是有失误的地方,导致了郑立父亲的牺牲?"
"你,你们--"吴瑛气得直哆嗦,吴轼却突然抬起手制止了她,看着钟乐岑慢慢地说:"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郑立对您,对吴家的仇恨。"
吴瑛愣了,半天才叫起来:"你说什么?你简直是胡说八道!小弟怎么会恨我们家?你们别拿着那盘子翻来覆去的……"
她话还没说完,钟乐岑已经把盘子拿出来送到了吴轼眼前:"我猜,从您的大儿子出事之后,您就再没去看过您的收藏品对吧?那您现在看看,这盘子跟原来有什么不一样?"
吴轼眯起眼睛看了一会,脸色有点变了:"这红彩,有好几个地方好像褪色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这是他的收藏品,又是天天看的,自然看得出来。
"那您看得出来有几个地方褪色了吗?"
吴轼又看了一会,声音有点颤抖:"……五处……"
"什么?"吴瑛也愣了,"爸,你没看错吧?"她平常是没注意过这东西的,这时候灯光下看起来,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吴轼摆了摆手示意女儿不要说话,转头问钟乐岑:"年轻人,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钟乐岑严肃地说:"您的家里有五个人突然出现心脏的问题,而这盘子上有五处红彩褪色,您觉得这是巧合吗?"
吴轼嘴唇微微哆嗦起来:"你说,这是小立--但他现在也病了啊!"本来大儿子死的时候他只是悲伤,二儿子进医院的时候他想是不是有什么家族病史,但是外孙又因为心脏病入院之后他已经不能说这是巧合了。现在钟乐岑提出这个问题,他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一家人里有五个突发心脏病,有两个还是并无任何血缘关系的,你再说什么概率,也没人相信了吧?
"这是另外一回事,郑立发病可能是被别人利用了,他当时的表情是相当惊讶的,说明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发病,但是这个盘子对吴家的诅咒确实首先是因为郑立的仇恨。不过据我们所知,您对郑立有抚养之恩,待他如同亲生的儿子,郑立实在不应该有什么仇恨。所以我想问您,当年郑立的父亲牺牲,是不是由于您的过失?"
吴轼低下头,把下巴支撑在拐杖头上,仿佛极是疲惫。吴瑛有点着急了:"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真是因为--这不可能吧!"
吴轼慢慢摇了摇头:"小瑛,你先出去,让我跟这两位单独谈谈。"
"爸!"吴瑛想反对,但在吴轼突然严厉起来的目光下还是不情不愿地退出去了,临走还狠狠瞪了钟乐岑和沈固一眼。吴轼看看床上紧闭双眼,身上连接着一堆医疗仪器的二儿子,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地说:"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对别人说过,包括当时我的上司。"
沈固敏锐地抓住了什么:"您的意思是说,当时郑立父亲的牺牲有别的内幕?"
吴轼又沉默了。沈固思索着,终于问:"不会是,郑立的父亲其实不是牺牲吧?"
吴轼抬头看了他一眼,艰涩地笑了笑:"是。年轻人,你很敏锐。"
这次轮到钟乐岑有点迷惑了:"什么意思?"
吴轼苦笑了一下:"那是个在贩毒分子内部卧底的任务。其实当时本来应该是我去的,但是因为我之前曾经跟一个毒贩子照过面,所以我提出换个人。小立的爸爸主动要求去当卧底,而因为我熟悉情况,就让我直接指挥这次行动……但是我们谁也没想到,小立的爸爸--也参与了贩毒。"
钟乐岑脱口而出:"难道他是毒贩子的人?"
吴轼摇了摇头:"没那么严重,小郑他怎么说还是警察,只是,他之前从一些贩子手里缴获的摇头丸什么的,有一部分没有上交,而是转卖了。"
钟乐岑和沈固面面相觑。吴轼苦笑着说:"郑家经济情况很不好,小郑的父亲是得癌症去世的,人没救回来,花了很多钱,还欠债。小郑的妻子--经常为了钱的问题跟他吵架,加上有孩子,花钱的地方太多。小郑只是个普通警察,工资不高,要还债,要养孩子,确实很困难……你们知道,软性毒品虽然没有海洛因什么的那么暴利,但也是有很大利润的,特别他是收缴来的,并没有成本。"
沈固沉默了片刻,问:"他私卖摇头丸的事,被人知道了吧?"
吴轼点头:"其实那次行动,确实是我们计划制订得不好,被贩毒分子先掌握了我们的动向,就有人去拿这个威胁小郑。小郑为什么主动申请这个任务,其实也是怕派别人去,就是个死。但是最后,我们打进去了,小郑也……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局里给他追认了烈士。"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很偶然的,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他的遗书。本来这些东西不该我来整理的,但他妻子一听说他牺牲,立刻就回了娘家,孩子也不管了,所以小郑的遗物都是我整理的。"
"所以您为了给朋友身后留个好一点的名声,就把这件事隐瞒了,对吗?所以郑立会认为他的父亲之所以牺牲,是因为您指挥有误,对吗?"
吴轼沉重地点了点头:"如果一定要说追究责任,其实我也是有责任的,当时,我确实有失误的地方,这我不能推卸责任。"
钟乐岑叹息了一声:"但是,郑立显然是把这件事情的责任完全推在了您身上,所以这些年来,他并不感激您的抚养,却觉得他之所以失去父母要寄人篱下,都是因为您当年的指挥失误。"
吴轼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把头垂了下去:"我没想到,小立会这样想。想不到现在,是我害了孩子们。可是小立,他怎么也会病呢?谁骗了他?又是谁教他这个害人的方法的?"
钟乐岑迟疑一下:"这件事要说起来,话就长了,而且您也不一定明白。现在重要的是,如果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吴家至少还要有四个人出事。"
吴轼拿起手边的盘子看看,苦笑了一下:"九桃盘……当时小立送来的时候我还说,我就是这老桃树,他们就是这树上的桃子,九在中国人心目中是吉利的数,桃子也有吉祥的含意,想不到……"
"嗯?"钟乐岑忽然抬头看着他,"您说什么?您是树?他们是桃子?"
吴轼沉浸在悲伤之中,随便点了点头。沈固却从钟乐岑的表情里看出点端倪来,低声问:"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钟乐岑皱眉思索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小声说:"我猜,左穆的目标应该是吴伯伯。本来我想他可能是想把吴家人的命格全部合起来造一个四柱全阴,但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应该是制造一个有执念的厉鬼,至于四柱全阴,那只是顺便。如果是这样,郑立应该是最后一个死的人,因为是他的仇恨造成了这个诅咒。我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些瓷器没有胎骨仍然能够存在。这是真正的鬼瓷,支持它的不是土胎而是执念。冰冰家那个是冰冰爸爸的愿望,这个就是郑立的仇恨。如果让这个诅咒得逞,吴伯伯会因为一家人的全部死亡而产生更强烈的仇恨或怨念。而且如果死去的人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吴伯伯而起,或者觉得郑立恩将仇报,那么他们的怨念就会因为诅咒和血缘关系全部集中到吴伯伯身上,更加深他的执念。这种诅咒我还从来没有在书里读到过--我们姑且把它称为'九鬼缠'吧。我跟你说过的,所谓的鬼,无非就是死后的执念而已,执念越重,鬼魂的力量就越强。像这种被视如己出的孩子背叛,以及全家死绝,已经是相当之重的执念了。老来丧子,还是一丧满门,谁也不可能没有怨恨。左穆要的就是这种执念,他要一个有能力游走于阴阳两界的厉鬼。"
沈固听得有些惊心:"厉鬼?"
钟乐岑点点头:"吴伯伯是上过战场的人,跟一般人还是不一样的。就好比说你,如果你--嗯,不说了,不吉利。"
"但是厉鬼就能游走于阴阳两界?"
"如果你的亲人死了,你想不想把他找回来?"
沈固半晌无语,过了一会才说:"如果照你给我讲的,人要去应该去的地方。"
"可是他们本来不应该死。"
沈固长叹了一声:"既然想到了原因,能想出破解的办法吗?"
吴轼一直在出神地看那个盘子,直到听见破解两个字,才抬起头来:"有办法吗?"
钟乐岑犹豫了一会才说:"我现在有两个想法。第一,是郑立必须立刻死。只要他死了,诅咒就会中断,已经发病的人我不敢保证,但还没有发病的人会是安全的。"
吴轼惊了一下:"怎么,要小立--还有别的办法吗?"
"还有一个办法。郑立现在昏迷不醒,我觉得其实不是因为什么心脏病,而是因为他的魂魄已经离体。他不是吴家的人,所以我想他的作用只是用怨念来驱动这个诅咒,所以他的魂魄没有被左穆收走,而是在身体周围游荡,就像以前老辈人说的失魂一样。我的想法是用叫魂的办法把他的魂魄叫回来,您跟他谈谈,如果郑立肯放弃他的报复,那么诅咒自然停止。要说这个办法是最好的,因为诅咒可以彻底消失而不是被强行打断,那么发病的人也会恢复健康。但是--如果您不能说服郑立,他不肯放弃报复,那么--诅咒还会继续。"
吴轼完全怔住了:"叫魂?你们--"刚才是诅咒,现在是叫魂,他好像还隐约听见什么厉鬼之类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沈固沉吟了一下:"这个,恐怕没法向您解释。我隶属于特别事务科,你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们,简单来说就是处理各种不合常理的事情的这么一种人。"
吴轼愣了一会,表情是难以置信:"比如说,这个什么诅咒?"
沈固点头。
"还有,鬼?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有的。"这次是钟乐岑回答了,"只不过没有阴阳眼的人看不见罢了。当然,有些第六感特别发达的人也能感觉到,只是比较模糊不易捉摸。"
吴轼的表情变得茫然。毕竟从军四十载,他实在也很难相信这世界上真有鬼什么的。不过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了。他看了钟乐岑和沈固一会,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盘子:"……小立小时候,比一般的孩子都听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小瑛还听话……家里边那两个野小子欺负他,他都不跟我说,后来还是邻居看见了告诉我,我才回来把那两个小子揍了一顿……"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打破了什么。
钟乐岑和沈固静静地听着,谁也不忍打断他,谁也不能代替他下决定。过了很久,吴轼才抬起头来:"如果,如果我不能说服小立--刚才我听你们说什么厉鬼?"
钟乐岑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地说:"是。您有可能因为强烈的怨恨和执念化为--那个……"
"如果我劝不回小立,我死了,这个诅咒还会继续吗?"
"这……"钟乐岑愣了一下,"这我真没想到过。如果,如果做这个盘子的人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那可能,您--那个之后,诅咒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吴轼长长吁了口气,扶着拐杖站起身来:"那就这样吧,我跟小立谈谈。如果,如果我没能劝回小立,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不要让我,变成厉鬼?"
钟乐岑看了沈固一眼,严肃地说:"相由心生,如果您心里没有怨恨和执念,就不会化为厉鬼。"
吴轼愣了几秒钟,露出了一点笑容:"怨恨吗?我这辈子,还真没什么可怨恨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家里给批成那样,不还是碰到老伍这样的好人了吗?好,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年轻人,你们给小立叫魂吧。"
145
145、螟蛉之子
凌晨一点的医院,除了急诊部还不时有点动静之外,都没了声息。医院里的安静,总带着那么点儿冷飕飕的感觉,好像总不知从哪里透进来一股股凉风,哪怕现在是盛夏。
沈固和钟乐岑搀扶着吴轼从病房里出来,三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白蜡烛。走廊里空无一人,值班室半掩着门,几个小护士撑着沉重的眼皮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三个人这时候跑到了走廊里来。
"吴伯伯,等一会儿您要喊郑立的名字。因为您看不见魂魄,所以您得戴上我这副眼镜。但是戴上之后,您会看到很多东西,不管看见了什么,都别害怕,您只管跟郑立说话就行了。医院里的魂魄最多,但一般都不害人。"
吴轼点了点头,接过钟乐岑的阳燧镜,微微抖着手戴上了。钟乐岑点起三根白蜡烛,三人沿着走廊慢慢地走,吴轼开始轻声呼喊:"小立,郑立--"
轻轻的呼喊声传出去,像一阵风吹动了水面似的,空荡荡的走廊里从地板和墙壁里雾气似地冒出一团团人形、半人形的东西。吴轼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仍是惊了一下。沈固皱眉看看四周,问钟乐岑:"是喊郑立,这些--东西出来干什么?"
"看热闹。"
沈固无语。身体完整的也就罢了,有些都只剩下半截身体了,有的已经淡得快透明了,还改不了爱看热闹的习惯么?
"小立,小立--"吴轼呼唤着穿过走廊,前面就是医院的小花园了。吴轼看看钟乐岑,钟乐岑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于是三人走出灯光明亮的大厅,走进黑暗的花园。
说是黑暗,但大楼的灯光还是可以照过来,不过那黯淡的灯光,加上三人手中晃动的烛火,只是把一切照得更阴森罢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跟着他们进入花园的鬼魂少了很多。
"小立!"吴轼突然叫了一声,沈固一抬头,就看见花坛边上飘着个白影,虽然有些模糊,但看得出来就是郑立。吴轼有些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钟乐岑立刻拦住他:"您别靠他太近!"这么大年纪了,虽然曾经是军人,阳气比一般的人重,但毕竟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如果被阴气冲了,至少也是大病一场,身体根本受不了。
郑立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说是走,其实脚根本不沾地,就是在飘。他用眼睛阴森森地盯着吴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什么还不死?"
吴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钟乐岑冷笑了一声:"你被人骗了还不知道吗?吴伯伯不会死,倒是你,会死在他前面。"
"什么?"郑立的眼珠滞涩地转向钟乐岑,眼里的刻毒却极为清楚,"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你不用知道。不过我们却知道给你这个盘子的人是谁。他姓左,对不对?做这个盘子的是个女人,姓谢,叫谢竹君。估计你可能还不知道,谢竹君是个鬼。哦不,你看见她的时候,她应该还披着一张人皮。"
郑立怔了一下。听到钟乐岑说什么披着人皮的时候,他明显有些变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来处理这个盘子的人。"钟乐岑拿出盘子亮了一下,"你就是用这个盘子来害吴家的是吧?那姓左的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要付出什么代价?你觉得那九个桃子代表吴家的九个人么?其实他是把你也算进来了!"
郑立表情抽搐了一下:"只要他们死,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我看你是脑子有点毛病。"钟乐岑毫不客气地说,"吴家对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害他们?还有,"他把盘子举高点,"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害到吴家人吗?你仔细看过这个九桃盘吗?吴伯伯是树,他的儿女后代就是树上的果实。本来你只是个养子,跟吴家没有血缘关系,根本不是一棵树上的果实。你能害到吴家人,正因为吴伯伯打心里把你当成亲生儿子来疼爱,才有超越血缘的关系。换句话说,如果吴伯伯或者吴家人对你有一点儿隔阂,你今天根本害不到人。"
沈固斜眼看钟乐岑一眼--是这么回事么?
钟乐岑也斜眼回看--先骗骗他呗!
郑立紧握着拳头,终于嘶吼起来:"他是假的,全是假的!就是他害死了我爸爸!然后我妈妈也走了!这都是他害的!是他指挥的那次行动,我爸爸才死的!"
吴轼终于开口:"是,那次行动,我也有责任。"
"吴伯伯!"钟乐岑皱眉看他。这老头,知不知道这样一说,郑立会更愤怒?
"沈固--"
"明白。"沈固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吴轼身前。果然,郑立听了吴轼的话就想冲上来,但慑于沈固身上的煞气,终于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吴轼沉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说:"但是如果你爸爸愿意,他当时本来不用死的。"
"什么?"郑立面容扭曲,根本听不进去,"你别想掩盖事实!"
吴轼看着他:"你那个时候还小,不过,你家里是怎么个情况你也明白。你爷爷去世之后,家里欠了不少钱吧?那你要买贵一点的东西的时候,你爸爸的钱是怎么来的?"
郑立愣了一下。那时候他确实还不大,所以有的时候还不懂事,看到别人上篮球班都有那么好的鞋,他也回家跟妈妈说想要一双。他还记得当时他妈妈拽着他就去找爸爸,然后大声对刚刚下班的爸爸大叫大喊,让他想办法给儿子弄鞋来。当时他很害怕,害怕听见妈妈大喊大叫,也害怕看见爸爸抱着头坐着的样子,于是他偷偷溜走了。但是过了几天,爸爸给他拿了一双鞋来,崭新的,很好的耐克鞋。他很喜欢,可是妈妈又跟爸爸吵,嫌他买那么贵的鞋子,可是晚上吃饭只能吃青菜……
"……是,怎么来的?"他无法想像爸爸会用什么不正当的办法弄钱。在他心目中,他爸爸那么正派,左邻右舍都说他是个好警察。人家说警察也有败类,跟黑社会没啥两样,可是没人说他爸爸不好,再挑剔的人,也不能说他爸爸不是个好警察。
吴轼长叹一声:"他,卖了一点收缴来的摇头丸。"如果不是事情逼到眼前,他想把这个秘密埋一辈子的。他知道郑家当时是什么情况,但是他的帮助很有限,直到人死了,他把郑立接回家去,其实也有几分悔恨。如果当时他多接济一下郑家,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养郑立的时候他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十分好,何况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再加一个半大小子,花费确实不少。好在他老婆确实是个好女人,虽然心里可能也有点埋怨,但对郑立跟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从来没偏袒过谁。
郑立愣了几分钟,突然大声吼叫起来:"你胡说!你胡说!"不过嘴上虽然这么喊叫,他心里却觉得害怕。因为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吴轼说的,是真话。他想冲上来掐住吴轼的脖子,好叫他再也别说出一个字,但是他腿发软,简直迈不动步子。一定是,一定是那个姓沈的拦在前头的原因,如果只有吴轼一个人,他立刻就能上去!一定的!
"你,你有本事,就别带人来……"虽然是尽量放大嗓门,可是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难道说做了鬼,底气也没了?做了鬼?郑立低头看看自己飘在半空中的双脚,突然明白过来,敢情,自己这已经是死了?那个姓左的给他盘子的时候,可并没说过他也会死啊!
"郑立,吴老先生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想来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沈固警惕地盯着这个看起来随时会发疯的魂魄,手里暗暗握住了金铁之英,"你父亲是个好警察,正因为他是个正直的人,才会因为自己的违法行为内心歉疚。他选择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去,既是为了保护同事,也是为了赎罪。如果不是他自己抱了必死的想法,他可以不用死的。但是你愿意他没有内疚地死去,还是愿意他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活着?"
郑立紧紧地攥着拳头,雾气一样的身体一会清晰一会儿模糊,显示出他心里激烈的思想斗争。沈固趁热打铁:"本来,如果吴老先生同意,我们是可以先处死你的。忘记告诉你,我是特别事务科的人,你大概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有权利处理像你这样用诅咒害人的人,就好像警察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击毙杀人拒捕的逃犯一样。如果我们先处理了你,这个诅咒就会中断,至少现在吴家还没有发病的人是安全的。但是吴老先生不肯,他要跟你谈谈,因为他希望你自己想通了撤消这个诅咒,他不想你死。"
郑立愣在那里,不敢置信:"为什么,不想我死?我,我杀了大哥。"
沈固一听他还叫吴家老大做"大哥",暗想这事有门,正准备再说几句,吴轼忽然说:"沈警官,小钟医生,让我单独跟小立说说话吧。"
"吴伯伯!"钟乐岑不同意地皱起眉。但吴轼坚持:"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沈固轻轻拖了钟乐岑一下,退到远一点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听不见吴轼和郑立说什么,但能看见他们的动作。反正金铁之英是能远距离出击的,如果郑立想干什么,他也来得及保护吴轼。
"你说,吴伯伯会跟他说什么?郑立会放弃吗?螟蛉之子,果蠃负之,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其实果蠃是把螟蛉的幼虫捉去当食物的。我想郑立这些年,说不定就是这么恶意揣测着吴家。积怨已久,能谈得好么?"
"我看会的。你看,他管吴家老大还叫大哥,说明他下意识里还是把吴家人当做亲人的。他自己应该也知道,就算吴轼对他父亲的死有责任,吴家的孩子也没责任。"
钟乐岑仍然是担心:"万一说崩了,他对吴伯伯动手怎么办?虽然说是个魂魄摸不到任何东西,但吴伯伯年纪大了,阴气冲了也是挺要命的。"
沈固拍拍他:"有我呢。放心。"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紧盯着吴轼和郑立。不知道吴轼说了些什么,但郑立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变化着,只是这花园里太黑,只有吴轼手里那一支白蜡烛照着,郑立又是个魂魄比较模糊,饶是沈固眼力超群,也不是怎么很能看清楚。
钟乐岑把盘子拿在手里看着,叹气说:"这个左穆,还真是会利用人心。要是没他,郑立就算心里怎么怨恨,也不可能杀了吴家人吧?"
沈固皱了皱眉:"这事闹大了。前面冰冰和小溪的事,至少还没出人命,这次,吴家已经死了一个了。我那报告打上去,也该批复了吧?我就奇怪了,东方家怎么也是五大世家吧,五大世家的人丧了阴眼,特事科也不觉得算个事?"
钟乐岑叹了口气:"东方辰的事……其实,我早就猜到不会算什么大事。"
沈固一扬眉:"什么?东方辰的眼睛这就算是瞎了,怎么还不算大事?上一次路谨只是个普通天师吧,张家不就派人过来了么?"
钟乐岑摇了摇头:"不是那么回事。我告诉你,东方辰从小就被视为异类,本来东方家擅长的是卜筮之术,可是东方辰却偏偏弄出个阴眼来。东方家的地位吧,在五大世家里是比较特殊的,你说他们有能力吧,他们不能捉妖不能驱鬼;说他们没能力吧,他们可以知未来事。但是这种能力又不能多用,因为天机不可泄漏。所以说,东方家虽然有东方朔从汉武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地位,却不怎么很掌实权。可是东方辰这一对阴眼,却是十二分有用,十四岁就进了特事科做了指导人。连带着东方家的人也开始分流实权。上头的人虽然用她,可是心里也……"
沈固听几句就明白了:"所以这次东方辰失去了阴眼,有些人还觉得好?"
钟乐岑沉重地点了点头:"天师行里,也跟所有的行业一样,明争暗斗很厉害。我想现在特事科没有专门派人来增援,一是因为受伤的是东方辰,二是因为--滨海的特事小组,是你负责,而你没有任何背景,甚至身份还是个走舍之人。如果特事科手上有闲人,当然会派个人情,但如果没有,他们也就不费这个心了。天师行里听起来人不少,其实真正顶事的并不很多。中国这么大,需要的人手当然不少;再说以你的能力,如果你都顶不住,那派来能帮上忙的人也就不多了。一来费劲,二来不热心,你的报告递上去,这么些日子都没回复,就是这个原因了。"
沈固没说话。这种事,什么地方都有,天师行,看来也未能免俗。
钟乐岑轻轻拉了他一下:"算了,别想了,只要咱们能治好东方辰的眼睛,我看特事科里的位置,她也不稀罕。"
沈固点了点头,正想说话,钟乐岑手里的盘子突然毫无预兆地碎了。光洁的盘面上,裂纹像蜘蛛网一样延伸开来,速度之快,钟乐岑只来得及啊了一声,盘子就变成了数十块碎片,从他手中坠落在地。沈固一伸手,捞住一块,匆匆瞥了一眼,果然又是没有胎骨的。不过他还没怎么看清楚呢,就听郑立一声惊叫:"爸爸!"抬头一看,吴轼手抓着胸口,正倚着拐杖慢慢向后倒下去。郑立伸手去扶他,但他现在只是个魂魄,吴轼的身体穿过他的手臂,跌倒在地上。
沈固一个箭步过去,但吴轼已经双眼紧闭地倒在地上,蜡烛跌落在一边,烛火居然还没有完全熄灭,照着吴轼苍白的脸和发青的嘴唇。钟乐岑一惊:"吴伯伯是心脏病,别动他!快,快叫医生啊!"
吴轼勉强把眼睛睁开一线,嘴唇颤抖着,但喉咙里只能发出丝丝拉拉的倒气声。沈固本来要起身去叫医生,吴轼的手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嘴唇勉强动着。沈固低头辨认着他的唇形:"别,告诉,孩子……您是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吴女士他们?"
吴轼艰难地点点头,目光看向呆立在一边的郑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动着嘴唇说出最后一句无声的话:"小立,是个好孩子。"
146、难得的平静
医生诊断,吴轼是心肌梗塞。年纪大了,又因为儿孙连续病倒,自己本来吃不下睡不好,加上天气闷热,所以突然发病。老人,全身脏器都已经衰老了,这么一折腾,神仙也救不回来。好在过去得快,不受什么罪,已经算是好了。
除了远在济南的长媳,吴家所有的儿孙都聚到了床前。包括先前病倒在床的吴家次子,外孙,和郑立。十分讽刺的事,开始得了心脏病入院的人在同一天奇迹般地好了,而本来应该是最后死的吴轼,却真的因为心脏病去世了,与诅咒无关。
吴瑛在伤心哭泣中忍不住去看沈固和钟乐岑,她十分怀疑父亲的死与这两人有关。大半夜的,父亲为什么不在病房里看着儿子,却要跑到花园里去?而且这两个人在那时候上来就说郑立父亲的事,吴瑛总怀疑是这两人的问题激怒了父亲,才会心脏病发作的。她实在不能相信他们说的盘子有什么问题,更不能相信郑立会害自己全家。但是现在,不光是二哥和她自己的孩子,就连远在济南的大嫂也在同一时间奇迹般地痊愈,她又不得不相信,至少这两个人是救了自己全家。
"小伍。"吴瑛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小黑子拉到一边,"怎么回事?爸爸究竟是怎么死的?你那两个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啊?还有,他们说小立的亲生父亲牺牲怎么怎么跟爸爸有关,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个盘子真有问题吗?"
小黑子早已经跟沈固对好了口,镇定地回答:"姐,不是的,这盘子是有问题,因为郑哥被人骗了。这事说起来你可能很难相信,是有这么个人,他是想害死你们全家,把吴伯伯变成厉鬼供他使用。郑哥看着这个盘子好彩头,谁知道做盘子的是这么个人。至于吴伯伯,他确实是因为家里出这么大的事,身体受不了了。我们组长把这事一解决,他一高兴,情绪太激动了。你知道,老人家了,大喜大悲都受不了。"
吴瑛不能不承认,对吴轼这种年龄的人来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确实太难承受,然后大悲之下大喜,确实同样伤人。而且在她心里,她不愿意听到人说郑立有什么问题,那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弟弟,可是在她心里跟亲生的没啥两样,钟乐岑说郑立怨恨吴家的时候,她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就好像走在桥上一脚踩空了似的。现在小黑子说郑立没有问题,她觉得安慰了。至少,她知道吴轼是绝对不愿意接受郑立要害吴家这种想法的。老爷子已经七十岁的人了,虽然不算什么高寿,可也绝对不是短命了,安心地走,她觉得比什么都好。
钟乐岑和沈固已经让医生借口给郑立检查身体,把郑立叫出病房去了。吴家虽然算是没事了,可是他们还有问题要问郑立。
"……我能想得起来的就这些了。"郑立的脸色腊黄,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你们能找到这个王八蛋吗?"
钟乐岑和沈固对看一眼。郑立的描述没有多大突破,跟冰冰爸一样,他也是在那个已经被三昧真火清理过的地方拿到的盘子,而且都记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只是觉得很普通的那种,这没有丝毫帮助。
郑立也看出他说的话没有什么大用处,于是绞尽脑汁地回想:"对了,当时我开车跟那个男人去拿盘子的时候,车上广播里在说过几天就是本世纪最大一次日食什么的,那男的听得好像很认真。"
钟乐岑点点头:"嗯,这算是验证了我们的想法,还能想起点别的吗?关于那个女的,还能想到点什么吗?"他们去调查过小溪那个学姐,查到她刚毕业不久就进了一家旅游公司做导游,干得不错。但是一个月前她辞职了,公司的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因为她是外地户口,当时公司一直没跟她签合同调档案什么的,所以人也说走就走,谁也不知去了哪里。至于她在老家的父母,因为女儿一般一年才能回来一次,而且一带团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所以一个月没接到女儿电话也没在意。
郑立苦苦思索,但他也是刚刚魂魄归体,自己还很虚弱,想得头疼也想不出什么线索来了。钟乐岑看他脸色极其难看,叹口气:"算了,你好好休息吧,如果想起什么来,给我们打电话。"
"钟医生--"郑立追着他走了一步,"我爸爸,他--"
"我们会照着吴伯伯的话做,什么也不会说。"
"不。"郑立低下头,"我就是说我的养父。这些年我叫他爸爸,可是心里总觉得他不是我亲爸爸……我是说,他--如果这世上真有鬼,真有轮回,他,他下辈子会投个好胎吗?"
"哦--"钟乐岑认真地说,"吴伯伯是个好人,到了阴间他对着心镜和业镜可以无愧,即使不投胎转世,他也会很安乐,你放心吧。"
两人沿着走廊离开,钟乐岑回头看了一眼,郑立还呆呆站在那里,有两道发亮的东西横过他的脸颊,在灯光下特别明显。
走到门口,小黑子也出来了。天已经大亮了,钟乐岑揉揉酸疼的眼睛,觉得疲惫之极。沈固搂住他:"累坏了吧?"早知道睡觉起来之后别做就好了。他自己倒是没觉得怎么着,钟乐岑看样子受不了。
钟乐岑半闭着眼睛摇摇手,正想说话,小黑子的手机响了:"小辰?啊,你到了?"
沈固瞥他一眼:"东方小姐到了?"小辰小辰的,叫得倒亲热。
"哦好,我马上过去接你,你别乱走啊!"小黑子把手机塞进口袋,"沈哥,钟哥,小辰到机场了,我得去接她,我先走了。"
沈固看看时间:"一块去吧。"他可不想让东方辰以为自己一失去阴眼就会被冷淡了。
飞机落地提前了一些,沈固他们到的时候,东方辰已经坐在候机厅里等着了。她脚边上还是那条金毛导盲犬,也还戴着墨镜,但身上穿着粉红色的衬衫,显得比从前多了几分活力和少女应有的新鲜。沈固端详她一下,发现她的脸色也有了一点红润,看样子确实比从前过得滋润得多。
金毛导盲犬站起来对着他们摇摇尾巴,轻声呜噜了几声,东方辰就抬起头来:"小伍?"
小黑子高高兴兴过去给她提行李:"不知道飞机居然会提前到。我们昨天晚上又解决一个案子来着,过来晚了。你等半天了吧?喝水了没?飞机上提供早饭了吗?要不然先去吃点东西?"
沈固忍着笑看一眼钟乐岑,然后故意干咳了一声。东方辰微微惊了一下,偏了偏头:"沈警官?"
小黑子恍然大悟:"哦,沈哥和钟哥也来接你。"
沈固哼了一声:"原来还记得我们在啊。"
东方辰脸上迅速浮起一抹潮红:"我本来不想让小伍惊动你们的。飞机太早了……"
钟乐岑笑笑:"东方小姐别听他的,他故意的。走吧,看你气色不错,说实在的,比从前好多了。"
东方辰摸摸脸,也笑了:"这几天重了好几斤,要减肥了。"
小黑子信以为真:"减什么肥!你才几斤重啊就减肥?我告诉你,你别信现在那些什么流行杂志上说什么骨感美,根本就是作死呢!你看那些模特瘦的那样,跟骷髅一样,有什么美感?手像鸡爪子,腿像柴禾棒,脱了衣服吓死个人--"
东方辰忽然问:"你见过她们脱衣服?"
小黑子一下子被噎住了:"啊?哦,那什么,这个照片--"他结巴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没!我可没看过!"
沈固哈哈大笑:"行了,快点走吧。"
车停在停车场上,小黑子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赶紧过去打开车门,把东方辰扶上车。金毛导盲犬发现自己丢了工作,很是不满地呜呜叫起来。小黑子根本没注意它,扶东方辰坐好,就砰一声把门关上了,自己绕到另一边去上车。金毛犬发现自己这次居然连位置都没有了,大为愤怒,追上去照小黑子腿肚子上就来了一口。当然,它是受过训练的,咬也不是真咬,只是意思一下,咬着裤脚不放。小黑子这才反应过来:"哦哦,忘了你了,得得,你坐中间行不?"金毛犬这才松开他,得意地跳上车座,靠到东方辰身边,愉快地抖着耳朵。小黑子对它做了个鬼脸,这才坐上车。沈固和钟乐岑已经在前排看了半天戏了,等小黑子关上车门,沈固一踩油门:"走啦!"发动机愉快地喷一口气,载着几人开出了飞机场。
东方辰抚摸着身边的金毛犬,问:"你们今天办什么案子?上次那个姓左的,有线索了吗?"自从阴眼消失,她的话好像也多了不少。
小黑子抓抓头:"没呢。昨天晚上办的就是这事,他又整出个青花九桃盘来,这次死了两个人了。"
东方辰吃了一惊:"已经死了两个人?那没往上报告吗?特事科怎么说?"
钟乐岑回过头来:"死人是昨天晚上的事,前几天打上去的报告还没有死亡人数,所以现在还没什么动静。"
东方辰皱起细细的眉:"怎么会这样?可惜我现在帮不上忙了。"
小黑子赶紧安慰她:"你现在就是要好好休息,先想办法把眼睛治好再说。"
东方辰把脸转向沈固的方向:"还要谢谢沈警官和钟医生,麻烦你们费了那么大力气给我找空青和贝子,还受了伤……我……"
沈固摆摆手:"客气什么,咱们怎么也算是同事吧。再说,还不知这个办法行不行。"虽然钟乐岑说空青加贝子医治眼翳神效,但东方辰这个究竟不是普通的眼翳,是不是能治好,连钟乐岑也没把握。万一东方辰抱着希望过来,又治不好,有了希望再失望,会更难以接受。
东方辰反而笑了笑:"能不能治好,都是两位的心意。再说,就是治不好,我也不是不能过了,还有金毛陪着我呢。"
金毛犬听见自己的名字,自豪地摇摇尾巴。小黑子看得直撇嘴:"不就一条狗么。"话还没说完,就被金毛犬挠了一爪子。
钟乐岑看得笑起来:"你看得开是最好的,就算这个办法不成,咱们还可以再想办法。要说能找到空青,我们还不算什么,黑子是最出力的,为了要空青都不要命了,差点给砸在山洞里。"
东方辰没听小黑子说过这个,紧张起来:"怎么?怎么还砸在山洞里?小伍都没跟我说。"
钟乐岑笑着说:"黑子肯定也没跟你说,他怎么揪着铜精不撒手,差点被铜精扔到墙上去撞破头。"
东方辰手里摸着金毛的尾巴,终于还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他一句都没说!"
钟乐岑对小黑子眨眨眼:"黑子太不像话了,其实这次去找空青很多奇遇,他一句都没说?让他有空好好给你讲讲。"
小黑子苦了脸,对钟乐岑比划着威胁的手势。钟乐岑根本不鸟他,挤挤眼睛自管转回身去坐好了,气得小黑子咬牙切齿地比划,忽然从后视镜里看见沈固斜瞥过来的目光,赶紧把手又收回来,陪笑对东方辰说:"别听钟哥瞎说,其实也没什么事,你要想听,改天我讲给你。"
一路说着话,沈固已经把车开到了空华的医院。这也是他们商量好的,让东方辰住在这里,先检查一下眼睛。虽然东方辰早就在东方家检查过了,但再检查一下,他们心里也好有个数。
东方辰更没意见。现在眼睛已经是这样了,其实就算治不好,她也有心理准备。毕竟是阴眼留下的后遗症,能不能治得了,谁也没抱希望。而且自从没了阴眼,她确实觉得轻松了许多,没有人再带着她去那些阴气森森的地方看那些奇形怪状的鬼,也没了特事科天师协会压下来的重重任务,她终于能像个普通女孩一样去生活了,虽然眼睛不方便一点,但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
方宁远早就准备好了单间病房,还安排了医院里最好的眼科医生。空华这个医院因为定位就是私人医院,提供比较高档的服务,所以请来的的医师虽然不多,但都是精品。眼科医生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博士,很是精干的模样,孩子刚刚上了幼儿园,有父母帮着接送,本人没了后顾之忧,正好放手工作,立刻就拿出安排好的检查计划跟小黑子解说起来,沈固和钟乐岑反而插不上手,就跟着方宁远到了他的办公室。
方宁远从抽屉里拿出一保鲜盒小饼干来:"来,尝尝小波的手艺。"
"小波?"连钟乐岑一时都没明白过来,"小波是--"看见方宁远不怎么好意思地笑了笑,才突然明白,"哦,哦--这饼干是他做的?真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手呢。"说小波是谁呢,原来就是白萝卜啊!
方宁远笑笑:"别的他都不会干,就是用用烤箱还行,煤气灶一点着他蹦得老远。"
钟乐岑拿一个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蔬菜味的。沈固你尝一个,真不错,回家我也学着做。"
沈固吃了几个就放下了。这个保鲜盒也不大,里头撑死了二十来块小饼干,真要让他吃,还不够塞牙缝的。
钟乐岑倒是吃了一个又一个,抬手去拿饼干的时候,不小心把包掉在地上,掉出几块瓷片来。方宁远吓了一跳:"砸碎东西了?"
钟乐岑弯腰去捡:"不是,原来就碎了。"
"你小心。"方宁远拿过扫帚来扫,"别划了手。"
钟乐岑赶紧拦他,蹲在地上捡:"别!这东西不好,别留在你这里,全放我包里去。"
方宁远住了手:"怎么,这是什么东西?又是你们那--案子?"
沈固把钟乐岑拉起来:"吃你的饼干去。"随手把瓷片划拉进包里,"别都给人家吃光了。"
钟乐岑不好意思地住手,把保鲜盒的盖子盖上:"饿了嘛……我看也没咱们什么事,回家吃饭吧。宁远,你知道我的情况,那个姑娘也是我们这一行的,可能检查眼睛的时候会有点什么奇怪的状况,你跟那位医生说说,别传出去什么。"
方宁远笑着点头:"放心,我知道。"
"还有,空华有消息没?"
"哦,前两天还真收到他一封邮件,听说实验特别顺利,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比想像的还早得多呢。怎么,他没给你消息吗?"
钟乐岑当然不能说空华是在躲着自家弟弟:"估计他觉得我忙,可能没时间收邮件。哎,要是他定下回来的日子,千万通知我啊!"
147
147、捉鬼不成
一走出医院小楼的门,钟乐岑就打了个呵欠:"真是困死了饿死了。"
沈固伸手搂着他:"回去吃饭。你也别去诊所了,补一觉。"
钟乐岑靠在他肩上:"其实也睡不着。你说,这次左穆又算是没成功。可是如果他真想借着日食做点什么,那只有几天的时间了,他肯定还要干点什么。现在他在暗,我们在明,真是防不胜防,怎么办呢?"
沈固沉吟:"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再找个四柱全阴的人?还是像害吴家那样?"
钟乐岑思索着摇头:"我觉得都不会。四柱全阴的人并不多,而且左穆又不是户籍警,他能打听到冰冰和小溪,已经算是很巧了。你想,如果他手里还有四柱全阴的人选,他会花力气去折腾吴家吗?现在这么几天时间让他再去找个四柱全阴的,怎么可能那么巧?吴家这种方法呢,第一是比较耗时间,第二,血亲之间恨到要把一家人都害死的,又有几家?这比四柱全阴还难找呢。所以我觉得左穆这两种方法都不能用。"
"那还有别的方法吗?"
钟乐岑捧着脸:"我真想不出来。死后化为厉鬼,这话说说容易,可是真要做到,需要极大的执念和不少条件。比如说从前有些女人生前有什么仇恨不能报复,就想死后化鬼作祟。她们死时要穿上红衣,然后自尽--"
沈固问:"为什么要穿红衣?"
"红,是生人的颜色。自尽时穿红衣,门神会认为仍是生魂,不会禁止鬼魂出入。所以你看,这有很多条件的。更不必说还要有强大的执念。就这么几天时间,我觉得左穆真不太可能弄到一个厉鬼,所以就更捉摸不到他下面会做什么。"
沈固沉吟着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忽然回头:"谁?"
钟乐岑跟着回头,只见铁门边上露出个小脑袋:"白--小兔子?"叫白萝卜实在不太好吧,人家现在怎么也是方宁远的小宝贝呢。
白萝卜怯生生地拿眼瞄着沈固,脚下做着圆弧运动向钟乐岑这一边靠近:"我,我有点事想告诉你。"
钟乐岑努力摆出最和善的笑容:"有什么事?"
白萝卜拿出一点东西,是瓷盘的碎片。盘子本来就碎成了几十块,在方宁远办公室里摔了一下就更碎得厉害,沈固虽然收拾了,但可能还是有碎片溅到了角落里没看见。白萝卜拿着这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像拿着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似的,目光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东西:"这个,这个上面的气味,我闻到过。"
钟乐岑和沈固同时精神一振,沈固一伸手就去抓人家:"你在哪里闻到过?"
白萝卜看他伸手,本能地就一缩,但沈固速度太快,本来要抓他肩膀,现在抓住了他手腕。白萝卜吓得嗷的一声就乱蹦乱跳地挣扎起来,眼看着眼泪就要下来了,钟乐岑赶紧去掰沈固的手:"别吓着人家。"
沈固有些尴尬地松开手,白萝卜立刻跳到钟乐岑身后,畏惧地露出半张脸瞄着他。沈固哭笑不得:"想当初我在大街上抓着你抢人东西的时候,你不是还很横的吗?"
白萝卜哆嗦着回答:"那时候我,我不知道你是猎人呀。"
沈固扶头。钟乐岑安抚地摸着白萝卜的头发:"别怕,他现在不当猎人很久了。你告诉我,这东西你在哪里闻到过?"
白萝卜小声说:"就是一个月以前,我去市场买菜,在一个楼门口看见一个女的,她身上就有这种味,一股烧东西的焦臭味,还有血腥味。我就觉得奇怪,这两种味道好像不是同一个人的,我怕她是杀了人有这个味道的,就赶紧跑了。"
沈固心想真是兔子胆,没治了:"那楼在哪里你记得吗?那女的进了楼门?"
白萝卜眨巴着眼睛点点头:"我记得的,就在市场附近。那女人当时是拎了些青菜什么的进楼门的,肯定是住在那里。"
沈固和钟乐岑对看一眼,机不可失:"赶紧告诉我们地方!"
白萝卜所说的那座楼在南山市场边上,旁边是卖活鸡活鸽还带现场宰杀褪毛的,一阵阵的血腥气搅得空气浑浊不堪。
沈固本来嗅觉就灵敏,摘掉了翡翠坠子之后就更是敏锐得出奇,这种血腥味禁不住让他皱了皱眉:"住在这种地方?"
钟乐岑也捂着鼻子,一边看门牌号码一边点了点头:"估计谢竹君是怕人闻到她身上人皮的血腥腐臭味。就是这座楼了,咱们怎么办?拿照片去打听?"
沈固摇摇头:"不。我们现在要找到谢竹君容易,但找她不是目的,我们的目标是左穆。如果现在碰上左穆,我们有几成把握抓住他?"
钟乐岑摇摇头:"没什么把握。你的意思是说,不要打草惊蛇?"
"对。我们盯住了他,最好能弄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然后才能对症下药。特事科如果不派人来,我们自己想办法找人。"
"对了,我把乐洋叫过来。他前一阵子被二叔送到训练营去了,估计这会训练也该结束了,让他过来帮忙。我现在最大的弱点还是灵力不够,有了乐洋,差不多的符咒都没问题了。"
"还有左健!这是他们左家的人,他理当出一份力。就是不知道他家里的事究竟闹成什么样了,上次一跑回去又没了动静,恐怕还有些麻烦。再不然,把那条草原狼也拖来搭个手?"沈固正说着,脸色忽然一变:"我看见谢竹君了。"
"在哪里?"钟乐岑立刻张望,沈固却伸手挡了挡他:"你,最好是别看了。"事实上,他真不是从长相上认出谢竹君的,虽然他已经从照片上牢牢记住了小溪那个学姐的模样--他是从那张人皮上认出来的。
话说沈固是见过世面的,断胳膊断腿,开膛露肠子,炸成的肉块他都看过,但,就是没看见过一张整个扒下来的人皮,虽然外面还罩着一件淡绿色的旗袍裙,但露出来的两条胳膊上的人皮已经有不少地方干硬破损,还有地方扒得不干净,拖下一小条已经腐烂的人肉来,裙子下面露着两根已经烧得焦黑的腿骨,脚趾骨几乎已经剩不下了……整个市场上,只有这么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他想认不出来也难。
钟乐岑看了一眼,脸色就唰白了,强压着胸头作呕的感觉,低声说:"左穆真的是入魔了,他怎么做得出来……"
沈固把他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别再看了。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们骗完了小溪,谢竹君还要披着这张人皮?"
"这样她就能在白天出来了,否则她虽然能幻形,却只能在夜间出现。想来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鬼,也想能感觉一下阳光。"
"但是这不是她杀害别人的理由。"沈固握紧了拳,金铁之英感觉到所有者的愤怒,在掌心里跃跃欲出。
"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固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左穆没有出现。"谢竹君是一个人出来的,手里挽了个竹篮子,走起来路来倒是袅袅婷婷,只可惜一具袅袅婷婷的骷髅,让能看得见的人更是从心里发冷。
早市很是热闹,谢竹君居然是出来买菜的,在每个摊子前都要驻足看看,兴致勃勃。沈固观察着她的行动,皱皱眉:"左穆可能不在这里。"谢竹君虽然对什么都有兴趣,却没有买任何能吃的东西,她是个鬼当然不必吃东西,可是左穆却是个人,如果左穆也住在这里,总得买点食物吧。
"那我们在这里盯着?"
沈固环顾四周的楼房:"要到对面楼上找个位置,免得被左穆发现。"
钟乐岑的眼睛却只是盯着谢竹君:"你看,她想干什么?"
沈固转头一看,谢竹君停在一个卖土豆的摊子前面,那里正有一个女人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捡土豆,谢竹君就弯下腰跟小女孩说起话来。做妈妈的正在专心致志地挑土豆讲价,转头看了谢竹君一眼,大约看见是个年轻姑娘,也就没放在心上,转过头去又把心思放到了土豆上。这时候又拥过来几个人,不知怎么一挤,小女孩就被人隔开了,等谢竹君从人堆里退出来的时候,小女孩已经被她牵在手上,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她想干什么?那孩子怎么就跟着她走了?"
"迷心术。"钟乐岑脸色一变,"她,她会不会是想吸食孩子的血--"
沈固一握拳:"等不了左穆了。不能眼看着她杀害孩子!走!"
谢竹君手里领着孩子,绕着路边的摊子后面躲躲闪闪地走,显然是怕被孩子的母亲看见。沈固没法从那张干硬的人皮上看出什么表情来,也就一时没法确定她究竟想干什么。小女孩让谢竹君拉着手,胖胖的小脸上表情木然,连动作都有些机械,倒是走得挺快,没几分钟,两人就走进了楼门,反手关上了防盗门。
一道防盗门还拦不住沈固,没几下就撬开了。旧楼道狭窄而阴暗,这个时候大概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都走了,楼道里十分安静,就听前面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宝宝吃不吃糖?到了家里妈妈给你糖吃……"
如果不是知道那是谢竹君,沈固一定会觉得这是母子情深,但想到谢竹君披的那张人皮,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房门喀嗒一声,截断了谢竹君的低语。沈固三步并作两步蹿上一层,只见房门上贴着两张已经褪色的红纸对联,内容无非是什么春到人间之类的,但那红纸边上却有用墨新画上去的一圈图案,乍一看杂乱无章,像是儿童信手涂鸦,钟乐岑却看一眼就点了点头:"这是左穆画的,如果谢竹君之外的生人强行开门,就会惊动左穆。"
沈固迟疑了几分钟,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孩子的啼哭,虽然隔着门,沈固还是听见了,脸色微微变了变:"顾不了那么多了,你闪开!"他飞起一脚,旧门咣地一声被踹歪了,沈固一步冲进去,只见谢竹君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小女孩正扭来扭去地哭:"妈妈,妈妈--"
谢竹君被惊动了,转过头来看着沈固。沈固从人皮的裂口处看见里面骷髅深陷的眼窝,一阵厌恶,抬手用金铁之英指着她:"把孩子放下!"他本来进门就想动手,但孩子坐在谢竹君怀里,他怕孩子受不了金铁之英的寒气,一时倒有点投鼠忌器。
谢竹君的反应却有些出人意料,她一下跳起来,反而把孩子放到了身后:"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擅闯民宅?"
钟乐岑手里捏着符咒跟进来,低声说:"小心点,别伤了孩子。"
谢竹君看看他们两人:"你们,你们是法师?"她后退一步,忽然从裙子里摸出张符来。
钟乐岑急促地说:"驱鬼符!肯定是左穆给她的。她本来是阴鬼,以阴召阴很容易。召来的鬼倒未必有左穆弄来的厉害,但阴气肯定特别重,你小心!"
沈固点点头。他倒不怕谢竹君能弄出什么"鬼"花样来,倒是怕孩子受不了。果然,谢竹君将那泛着乌光的符咒一晃,便有一缕缕黑雾从符上散发出来,似人非人,屋子里的温度立刻就下降了几度。这种阴质鬼气,扔一道五雷符本来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钟乐岑也怕误伤孩子,不敢贸然使用。一缕缕黑气渐渐聚成人形,但畏惧沈固手中的金铁之英,一时也不敢靠近。
黑气结成厚厚一层。这房子前面挡着一座楼,本来光照就不是很充足,现在连窗子里透进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些。小女孩本来噙着眼泪来回地看,这时大约是觉得冷了,哇地一声又哭起来:"我要妈妈!"
孩子一哭,谢竹君好像有点慌了,突然把符咒对着沈固和钟乐岑扔过来。这一扔,团团黑气猛地随着符咒就扑了过来,沈固两人身周温度突然又降了几度。沈固一挥手,金铁之英荡起一圈,首当其冲的黑气全被斩为两半,但后面的马上又涌过来。而谢竹君转身抱起孩子,居然一步跨到窗前,推开纱窗就跳了下去。
沈固和钟乐岑都吃了一惊,钟乐岑在沈固背后推了他一把:"快去救孩子,这里我来处理!"
沈固用金铁之英几下就劈开一条路,冲到窗口又回头:"你一个人行吗?"
钟乐岑急得直叫:"快去救孩子,我行!"
沈固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探头看楼下,谢竹君已经抱着孩子落了地。窗户下面是一片杂草,刚下过雨地面还软,她垫在孩子下面,整个头颅已经摔得歪到一边,人皮也裂了条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焦黑的骨架。孩子在她怀里已经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摔的还是吓的。沈固低头看的时候,谢竹君爬起身来,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伸上去把自己的颈骨扳到位,随即掉头就跑。沈固再不犹豫,一纵身也跳了下去,手中金铁之英变为钩形,挂在窗框上自动伸长,直到落到二楼,金铁之英才脱离窗框收回他手中。沈固微微一屈膝,轻轻落在地上,拔腿就追。
太阳已经渐渐在升高,谢竹君一边跑一边试图拉紧那张已经裂开的人皮,而阳光照下来,落在那骨架上就腾起缕缕黑烟,像是又被火烧过了一回。谢竹君一面跑一面又从裙子里摸符出来往身上贴,但夏日的阳光最是阳气十足,虽然还没到正午时分,却也不是符咒能抵挡得住的。谢竹君跑了没几步,楼房之间的夹道已经到头,前面就是马路,人声嘈杂,阳光更是无遮无挡。谢竹君眼看自己不可能带着孩子跑得出去,而沈固已经追到了背后,终于把孩子往旁边一扔,趁着沈固扑过去接孩子的时候拿出一张符咒一晃,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张干枯的人皮摊在地上,活像一件老化了的旧雨衣。
沈固抱起孩子看了看,呼吸倒还均匀,可是闭着眼不醒。沈固料想可能是中了谢竹君什么手段,只好抱回去给钟乐岑想办法。可是他抱着孩子跑上三楼的时候,却见被他踹开的房门已经歪到一边,空气里却隐隐有种奇怪的波动。沈固心里一凛,一步冲进去,但屋子里已经空空荡荡,完全没了钟乐岑的影子。沈固心里咯噔一下,简直仿佛万丈悬崖一脚踩空的感觉,整个人都猛地往下一沉。他强行抑制住已经有些失常的心跳,扫视屋中--他们跟谢竹君始终没有真正动起手来,所以屋里的家具都没有触动,但现在却有一张茶几挪了位置,沈固弯下腰去看看,在茶几角上发现了一点血渍……
148、谢竹君的故事
"我哥失踪了?"钟乐洋从训练营结束了为期半年的严酷训练,刚刚打算到哥哥这儿来散散心,就遇到了钟乐岑失踪的事,下了飞机头一句话就是这个。
沈固点了点头,把车开得飞快:"我怀疑是左穆用了空间裂缝,我在门外曾经感觉到空气波动。"他已经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但除了那一点血渍之外,再没有任何痕迹。他已经让柳五取了血样去检验,可是那血渍经鉴定不是钟乐岑的。
"那地方你都翻过了?"钟乐洋本想自己去看看,但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多了,即便真有什么沈固遗漏的线索,现在也该消散了。
"全部翻过了。周围的人我也询问过,谢竹君在那里租房住了一个多月,但还没人见过左穆。房东是个老实人,一直以为她是刚毕业的外地学生,其它的什么也不知道。"
钟乐洋眉头紧锁。半年的训练,他黑了瘦了。这个训练营是五大家族出资,专门为年轻天师们建的训练营,实行军事化管理,除了各种法术训练,还包括普通的军训项目,所以他那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已经被剪成了板寸,除了耳朵上的灵砂耳钉,看起来就像个规规矩矩的大学生了。
"你觉得左穆为什么要把哥弄走?"
沈固沉默片刻:"我想过,一个可能是因为我们屡次打断了他的计划。如果是这样,你哥可能有生命危险。"
钟乐洋眉头一跳:"还有别的吗?"
"还有一个可能,你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结果可能更糟糕--他想打开你哥被封的灵窍。"沈固反复地思考过。如果左穆是为了报复他们屡次打断他的计划要杀乐岑,乐岑就不会失踪,一具尸体显然更有震撼力,而且那血渍也就应该是钟乐岑的。现在钟乐岑是失踪,那么很有可能,是左穆觉得留着钟乐岑更有用处。想一想左穆一直以来施行的计划,沈固还是觉得左穆是想利用钟乐岑天生的强大灵力。
钟乐洋的脸色更难看了:"你们说的左穆,是哥前世认识的那个人吗?那他知道哥的灵力是近魔的吗?"
沈固苦笑一下:"近魔?恐怕左穆早就入魔了。谢竹君披的那张人皮我还捡回来了,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那女孩子的尸体也找到了,法医都觉得受不了,我还没说皮在我那里……"万幸的是被谢竹君拐走的小孩子过后不久就醒了过来,虽然受了一场惊吓,倒没有什么后遗症。
钟乐洋沉着脸:"左家怎么说?"
"左健已经往这边赶了,他这段时间似乎家里有不少问题。"
"哦,这我倒知道一点。马上就是本世纪最大一次日全食,到时候阴气极盛,现在各家都在安排人手戒备,本来我也要回家的,因为哥这事就过来了。左健作为已经被默认的下一任家主,现在能抽身出来已经不容易了。但这左穆既然是左家的人,他们有责任来帮忙。咱们现在有多少人手?"
"你,我,八云,顶多还有一头狼。"东方辰正在治眼睛,小黑子与阴质绝缘,柳五只是个普通人,都不能用。郎一鸣看在小溪的份上,答应帮忙,但具体能帮上什么忙,现在还不知道。
"你试过用犬鬼追踪吗?"
"试过,但没追到。空间裂缝,犬鬼没法追踪。"
钟乐洋皱眉想了一会:"等回去我试试圆光术。"
沈固把车开得疯快,一到家,钟乐洋就洗手:"找个干净的东西盛水。"
沈固知道他说的干净是指没有被腥膻之物沾过,翻了翻,把钟乐岑平时研朱砂用的一个笔洗拿了来。钟乐洋倒上清水,画了张符,捏着一晃,燃起一团小小的火苗。火焰映在水面上,沈固一晃眼,似乎看见了一片树林,但立刻水面上爆出一团水花,扑灭了符火,钟乐洋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猛地往后一仰,连水盂也打翻了,水流了一地。
沈固伸手扶住他:"左穆发现了?"
钟乐洋咳嗽着点头:"他设下了结界,这个力量相当强大。"
"那就是说乐岑应该还活着,左穆为的是他的灵力。"
"对。我哥暂时应该没有性命危险。只是再有三天就是日全食,找不到他们,到时候我哥还是危险。"
"我刚才看见似乎是一片树林。"
"你看见了?"钟乐洋有些诧异,"圆光术只有施术者能看见,你真的看见了?"
"只是一闪,我觉得是一片树林。"
钟乐洋沉吟了一会,忽然跳起来:"那,你来试试他心通!"
"什么?"
"他心通!你想着我哥,伸手抓一下。"
沈固莫名其妙:"抓什么?"
"就是--让我怎么说……他心通是佛教用语,简单地说,就是由你的心,联系他的心,心意相通,相互联系。咳,这说得还不是很明白!"
沈固半知半解:"心有灵犀?"
"哦,这么说也行。有些人修习他心通,甚至可以将另一人从某一地拉回到自己身边。你虽然没修炼过他心通,但你刚才竟然能从我的圆光术里看到景象,说明你的灵力不弱,而且你和我哥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最亲密的,你试试!"
沈固仍然是稀里糊涂,照着钟乐洋说的心里默念钟乐岑的名字,伸手在空气中一抓--什么都没有。
钟乐洋有些失望,摇了摇头:"果然没修炼过还是不行。"
沈固还没琢磨明白这个"他心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手机响了,小黑子匆匆地说:"沈哥,鲁老爷子郑立已经给联系上了,老人家答应跟咱们谈谈,你现在过来?"
鲁老爷子是吴轼的老朋友,退休之后专门从事滨海历史人文资料的收集。沈固是在吴轼的葬礼上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就让郑立帮忙,看老爷子那里能不能弄到谢竹君的一点半点线索。吴轼的葬礼按照他生前的要求,从速从简,死后立刻火化下葬,不搞任何遗体告别或是追悼会之类的东西。不过,尽管如此,下葬那天还是来了不少人。虽然吴家儿女主张从简,郑立却花了大价钱买了好墓碑,据说还是请了个颇有名气的石雕大家赶出来的,看着不觉奢华,花费却着实不少。吴家儿女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沈固却明白,郑立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表达一下歉意了。但墓碑可以花钱买来,他背负的沉重十字架,却不是花钱可以摆脱的。
"我马上过去。"为了给吴轼报仇,郑立也是尽心尽力,鲁老爷子因为年纪大了,是不见外客的,要是没有郑立,沈固还真没办法。
"乐洋,你跟我一块过去吧。我觉得,还是从谢竹君这里下手比较容易。"也比较实际,那个"他心通",至少沈固现在还是觉得太玄乎了。
鲁老爷子某些地方跟吴轼倒是很相似,但没有吴轼那种军人的气质,显得更像个邻家爷爷。沈固当然不能告诉老爷子什么鬼啊人皮的,只含糊地说有一桩案子,牵涉到一件旧瓷器,想打听一下大窑一带是不是曾经有过能制作精美瓷器的人家。
"哦,这件事你问巧了,我手头还真有点这方面的资料。"鲁老爷子听说沈固是警察,自然不会再多问什么,戴上眼镜,翻出一本宣纸簿子,"这个,是我手抄的那一家的族谱,姓杨,跟小郑说的情况有点像,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是我从前收集资料的时候,那一家的后人提供给我的,记得我还在晚报上写了个豆腐块,讲了一下本地的瓷器制作史……扯远了,扯远了,咱们还是来说这事吧。当时我去收集资料的时候,这家人说祖上是从江西景德镇迁过来的,当年在景德镇也算是制瓷的世家,曾经在明朝成化初年还制过官瓷,后来渐渐没落了,官窑的称号也就没了。据说他们家的没落,跟你们说的脱胎瓷还真有关系。脱胎瓷是永乐年间就出现的,在成化年间达到高峰,可是杨家却屡烧屡败,没有一次成功过。大概也正因为这个,杨家失去了在瓷行内的地位,最后不得不迁出景德镇,先是在景德镇附近几度迁移,最后在道光年间来到滨海,就居住在大窑一带。到滨海来的这一代子孙杨末,他的妻子就姓谢,很巧合的,谢氏家也是景德镇人,从前也是制瓷的,所以夫妻二人算是同行,谢氏制瓷的手艺不逊于杨末,尤其是在绘画方面更是妙手,杨末制的瓷器,都是由谢氏来绘画图案的。也许正因为有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妻子,杨末决定再制脱胎瓷。"
"脱胎瓷的制作是极其繁复困难的。就拿修胚来说吧,就得粗修细修精修近百次,才能修出厚度大约在0.5毫米左右的胚体,然后先进行胚体的素烧,素烧过后再施釉、绘画,需要四十多道工序。可是根据杨家传下来的说法,杨末曾经烧出过一批一次性烧制的脱胎瓷,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但是他烧制的这批瓷器都是素面青白釉,没有任何花饰,因为那时候他的妻子谢氏刚刚暴亡过世,杨家没有人能再画出像她一样的画,所以杨末宁愿把瓷器烧成素白的,以此来纪念他的妻子。"
沈固心里一动。纪念他的妻子?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谢氏去世了呢?
"老爷子,谢氏是怎么死的,杨家有记载吗?"
鲁老爷子摇头:"这就没有详细记载了,只说是暴病身亡,头几天好好的,第三天就去世了。但,也有人说,谢氏下葬的时候,抬棺材的人觉得很轻,怀疑里面并没有尸体。当然,这消息是没有证据的。按族谱里的说法,谢氏就是暴亡。"
"那么杨末烧出的那种瓷器,现在还有流传于世的吗?"
"也没有了。因为杨末就烧出了那么一批脱胎瓷,之后不久,瓷窑就塌了,杨家再建瓷窑,就再也烧不出一模一样的瓷器了。杨末大喜之后又失望,没几年就疯了。"
钟乐洋忍不住问:"但是他既然烧出了一批,而且还传得那么玄乎,应该有人收藏的吧?"
鲁老爷子笑笑:"没错,当时滨海这地方居然出了名贵的脱胎瓷,当地官府就收买了去孝敬上司了,但是,这种瓷器极易破碎,而且清末又是动荡不安的年代,这批脱胎瓷基本上都损毁了。只有一件,是被本地一个收藏家妥善收藏了,但是过了一百多年之后,这件瓷器自己碎了。"
沈固追问:"真的是自己碎的?有什么根据呢?"
"确实是自己碎的。当时文化大革命,这些东西都是四旧,要毁掉的。这个收藏家的后人为了老辈儿传下来的东西不被砸了,就弄了个盒子装起来埋到地下去了。十年过去,他以为逃过了一劫,想把东西挖出来捐赠给国家,结果挖出来一看,别的东西都没事,唯有这只脱胎瓷瓶表面上出现了血一样的红丝,他轻轻一拿,就碎了。最稀奇的是,当时他看了碎片,里面没有胚骨,真正是纯釉的。"
沈固听到这儿,已经可以确定这故事里的谢氏就是谢竹君,当时她的死亡也并非什么暴亡,而是被她的丈夫杀害在瓷窑里。她的怨气使杨末烧成了真正的"脱胎"瓷,这也是杨末为什么再也烧不出这种瓷器的原因。
"哦,倒是还有一些传说,只算是野史吧,因为那种年代,也没有什么凭据。都说杨末烧出的这一批瓷器是不祥之物。不光杨末自己疯了,杨家也迅速败落,后代甚至再出不了一个制瓷人,手艺也就失传了。而且凡是收藏了这一批瓷器的人,最后都没有好结果。"
"真的?"
"哦,我刚才说了,只是野史传说。我个人认为这只是巧合。就像著名的霍普钻石,传说会给持有人带来噩运,但是最后收藏它的哈里温斯顿,却没有遭受到任何所谓的'噩运',所以珠宝器物什么的会带来噩运,我认为只是人们的臆测。比如说杨末烧出的这批脱胎瓷,正逢清末的动荡年代,国家都不安宁,何况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收藏瓷器的人固然没有好的结果,那千千万万根本不知道脱胎瓷为何物却死于非命的老百姓又怎么说呢?而且最后持有脱胎瓷的那家人也并没有遭到什么噩运,甚至在文革期间也没有家破人亡,这又怎么解释呢?对不对?所以我个人的看法,这都是传说罢了,当故事听听可以,真的写入历史就荒唐了。"
沈固和钟乐洋对看一眼,心想您觉得荒唐,但这荒唐的事可就发生在眼前呢。再说了,这位老爷子显然也是个对野史很感兴趣的人,要不然这么多"荒唐"的传说,他怎么都记得这么清楚呢。
"那您考证过杨家的瓷窑当年是建在什么地方吗?"
"这我还真考证过,就在大窑一带。记得解放后那一带要建房子,还挖出过碎瓷片呢。大约就是现在的即墨路拆迁区,只是具体是哪处房子就不知道了。别说我了,就是杨家后人也不敢肯定啦。"
"杨家还有后人在滨海?"
"当然了。不然这族谱是谁提供给我的呢?"
"那,您跟他们还有联系吗?"
"有啊。当时收集资料我认识了很多人,现在十几年都过去了,好多人都不联系了。杨家倒跟我们家经常联系,因为两三年前生了个小丫头,还来送过红鸡蛋。杨家媳妇跟我儿媳妇谈得来,两人净整些个什么韩剧什么的。听说是去年搬到南山花卉市场那一带去住了。小丫头的照片倒是从网上发来过,胖乎乎的好玩得很。我儿媳妇就喜欢小孩子,自己的孩子不是已经大了嘛,就喜欢别人家的,有时候跟杨家媳妇一块带着孩子还出去玩。"
沈固心里猛地一咯噔:"孩子的照片能给我们看看吗?"
"行啊。继勇,去把电脑打开,把杨家那小丫头的照片调出来给沈警官看看。我孙子,电脑这玩艺我不会用,让他给你们弄出来看看。"
鲁老爷子的孙子利索地打开电脑,调出一打图片来。沈固看了第一张就明白了,那上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胖丫头,可不正是那天在南山市场被谢竹君拐走的小女孩?搞了半天谢竹君不是要伤害孩子,而是来亲近后人了。
149、目标:黄泉
深夜时分,整座楼都在沉睡。
一股焦糊的气味从某一家房门里散发出来,像是什么东西被火烧着了。这座楼是座旧楼,楼道里还零星堆了些纸箱子,这个时候着起火来是相当可怕的。
焦糊味越来越浓,这一家房门却仍然紧闭着,没有半点动静,也不知家里人是不是已经被烟熏倒了。邻居家的门也关着,闻不到味道,自然也不会有人惊醒。
一条黑影像是从墙里冒出来的。楼道里没有灯,只有月光从窄小的窗子里透进来,照亮黑影脚下,是一双绣着红莲花的软缎鞋。黑影在散发烟味的房门前急躁地徘徊,几分钟后,终于一头扎进了房门,结实的木门对它似乎毫无阻碍,黑影只是一闪,就消失在门里。
烛光突然亮起,照亮了黑影,沈固放下手中正在燃烧的布娃娃,站起身来看着被困在符阵里的黑影:"你还是来了。"
烛光下的谢竹君身穿豆绿色竹布衣裙,身材窈窕眉目清秀,只是眉骨上方一道狰狞的伤口破坏了形象。她在符阵中央用力地挣扎着,四周的烛光像网一样紧紧缠着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她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地上盆子里那个已经烧了一半的布娃娃,尖声叫喊:"宁宁在哪里?"
钟乐洋指着她:"叫什么!我问你,我哥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谢竹君转头瞪着他:"谁认识你哥哥!宁宁呢,宁宁在哪里?你们要是敢伤害她,我会杀了你们!"
沈固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盆:"不用担心,这只是个塞了宁宁头发的人偶,宁宁跟她妈妈搬到外婆家住了。倒是你,马上说出左穆的下落,乐洋还可以超度你,否则,你也该知道,害人的鬼,最后是个什么下场!"他不能不急。离日全食只有一天半了,而他们现在连钟乐岑在哪里都不知道。万幸杨家人虽然觉得他们神神道道的,但看在警官证的份上还是配合了他们;也万幸谢竹君对自己的后人还有几分眷恋,才能设下这个符阵抓住她。
谢竹君也看清楚那只是个布娃娃,神情稍微缓和了些,但一听到左穆的名字,又面目扭曲起来:"左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骗了我跑了,我找不到他了!"
"什么?"钟乐洋急了,"他跑到哪里去了?告诉你,你杀了人,已经是大罪,要是有半句假话,我现在就可以直接灭了你!让你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谢竹君凄厉地笑起来:"投胎转世?我早就不想那事了!当年杨末杀我祭炉,又怕我作祟,找了人来镇压我的尸骨,那么多年我早已经失去投胎转世的机会了。"
沈固无心听她的爱恨纠缠:"那么左穆到底想做什么,你总该知道一点。"
谢竹君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钟乐洋脸色一沉,举起一只手,沈固却拦住了他,冷冷地说:"你可知道,你杀人作下的孽,最后都可能报复在你的后人身上?就像你丈夫当年杀你,后来自己疯了不说,还导致整个杨家没落,子孙夭亡。你那一代儿孙也有几十人之多,现在恐怕只剩这一家了吧?还是你想再继续造孽,让杨家唯一的血脉也断了?"
谢竹君面容扭曲,狠狠瞪着沈固,却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我没有杀人。杀人的只是他们的执念。"
钟乐洋冷嗤一声:"有人想杀人,你就把刀送过去,纵然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还说没有杀人?"
谢竹君窒了一下,没有说话。沈固盯着她:"你跑来救人,可见还有一丝人性。据海长生所说,你在结识左穆之前,虽然游荡世间百余年,却从未害过人命,后面所杀的人,想必也有左穆从中撺掇的缘故,也抛不开当事人的执念,若是你能幡然悔悟,帮我们阻止左穆再造杀孽,也算是将功赎罪,积点功德。"
谢竹君脸色变了又变,终于道:"我不知道左穆去哪里了。"
钟乐洋暴跳:"你是想我现在就打你个魂飞魄散是吧?"
谢竹君伸出两手,露在竹布衣裙外面的皮肤一片漆黑,像是被火烧过:"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我被阳光灼伤之后去找他帮忙,可是他已经不见了。你们看我的手,如果我能找着他,还会这样么?"
"这里就是谢竹君的墓地?"钟乐洋四处看看,冷笑了一声,"左穆倒真是有钱,这地方风水确实不错,谢竹君埋在这里,就算不去轮回,也能安居,怪不得会死心塌地帮左穆。"
沈固沉吟一下:"谢竹君你是怎么处置的?"
"送她去冥界。总算她人性未泯,而且几条人命都不是她亲手杀害,还有机会为自己赎罪。至于她是在冥界修行还债,还是来生行善积德,可以自己选。至于这墓地,既然左穆交了钱,我也就不想动了,谢竹君的尸骨放在这里也不错。"
沈固想起那张人皮:"左穆已经疯了,他难道不知道乐岑的灵窍全部打开会是什么后果?"
"你都说他已经疯了,还指望他去想什么后果?人一入魔,什么做不出来?只是谢竹君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咱们这线索又断了!时间只剩下两天不到,怎么办!"
沈固现在也想不出办法来了。所有的希望本来都寄托在诱捕谢竹君上,然而左穆太过精明,竟然已经抛下了谢竹君,现在时间只剩三十小时,到哪里去找他?
沈固手机忽然响了,是柳五:"组长,那血迹鉴定出来了,应该是萧轻帆的,也就是说,是左穆的。"
沈固倒怔了一下:"是左穆的?"怎么会是左穆的呢?
"肯定是的,血液中白细胞含量超高。"
钟乐洋在旁边听着,忽然说:"我知道了。左穆的身体不行了。"
沈固挂断电话:"什么意思?"
钟乐洋冷笑一下:"走舍这种事,不是好做的。有时候魂魄与身体不能契合,身体会发生排斥行为。比如说,表现出类似白血病或者癌症的症状。这也是为什么左穆要弄那个阴质翡翠给你戴上的原因,也是怕身体排斥。好啊,左穆这是觉得这个身体快不行了,要赌一把了,所以才这么不计后果。"
"难道他不能再走一次舍?"
"难!第一,不是每个身体都能走舍成功的,遇到心智特别冷静镇定的人,就很难把本人的魂魄挤出去取而代之,还有像伍警官那种,就是块石头,怎么走你也走不成的;第二,就是走舍成功了,身体能顶多久还不一定。左穆这个事,有可能萧轻帆还是自愿让他走舍上身的,那也没支持几年,如果遇上不情愿的,身体坏得就更快。这也是左穆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功夫养阴的原因,自己的身体,用起来是最好的。我想他是想最后放手一搏,用我哥把素琴的魂魄弄回来,两人一起转世投胎,这是最好的结果。"
"怎么弄回来?如果素琴已经转世了呢?"
"那就拘魂呗。他连人皮都能活扒,还不敢杀人么?他现在难就难在找不到素琴,估计是想让我哥给他找呢。"
沈固总觉得这说法不太对劲。如果说是找素琴,他真不知道钟乐岑有这个能耐。钟乐岑灵力强是不错,但他记得钟乐岑说过,这种事不光光是灵力强就能做到的。而且要说这个,东方家倒似乎比较擅长用卜筮的法子达到目的,为什么左穆不去找东方家的人呢?比如说绑架东方辰来威胁东方家什么的,难道不比绑架钟乐岑靠谱吗?
钟乐洋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不行,回去再用一次圆光术,无论如何也要成功,哪怕吐血也得看清楚了!你也知道我哥那灵力,万一被左穆开了他的灵窍,我怕左穆没啥事,我哥先被天雷劈了。"
沈固心里蓦地一紧,想起钟乐岑说过他召来的那道天雷,那还只是因为他情绪激动,这要是灵窍全部开了……他都不敢想像会召来什么样的天雷。钟乐洋的圆光术再用一次,也不知能不能起作用,上次只看见了一个树林,这次就算能再看见树林,也不一定就能知道是什么地方啊。沈固极力回忆着当时那一瞥看见的景象,微微闭上眼睛,那模糊的树林在他脑海里似乎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甚至能看见那枝叶之间尚未落尽的花朵,离得那么近,似乎一伸手就能抓到一朵……
"你干什么?"钟乐洋惊讶的声音让沈固猛然惊醒,伸开手,他突然怔了--手心里真有一朵残花,粉红色的――桃花。
"你--"钟乐洋惊了,"他心通!这是你抓出来的?"
沈固还有几分茫然:"我想着在你的圆光术里看见的树林,然后觉得似乎离我很近,触手可及,不自觉地就抓了一下。这是,这是桃花?这个时候,桃花早该落尽了吧?"
钟乐岑看了一眼:"确实是桃花,我们家后山上就有一大片--我们家!左穆带着哥去终南山了!"
沈固一把抓住他:"你确定是终南山?难道这桃花还是终南山的特产?"可是看起来,跟普通的桃花实在没有什么两样。
"不!桃花自然是普通桃花,但我们终南山中,四季同现,最高的山峰有三千米,一年中有四五个月被冰雪覆盖。有诗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用在我们终南山也合适。而且我家那后山,阴气特别重,春天来得晚,桃花就开得更晚,所以这时候还没开败。"
"你家后山为什么阴气重?"沈固突然想起一件事,"是不是因为--"
"黄泉井!"他和钟乐洋同声叫了出来,"左穆想打开黄泉井!"
"我靠!"钟乐洋大声骂了一句,掏出手机狂按键,"爸,爸,我是乐洋!我告诉你,哥被人带到咱们家后山上去了。咳,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没错,就是咱家后山!有人想趁着日食打开后山的黄泉井,可能还想开哥的灵窍!怎么--灵力波动?你们发现了?那肯定是我想用圆光术找出哥的下落惊动了他们!爸你快点让人去后山找,我们马上就回去!"
"怎么样?"沈固从钟乐洋的话里听出点苗头,"确实在那儿?"
"对!我爸说巡山的人曾经感觉到有一种灵力波动,但是一下子就没了,他们过去的时候并没发现什么人。肯定是左穆发现人来就跑了,但是他不会跑远,一定还在后山,咱们赶紧回去!"
"用十握剑吧。"沈固想滨海到终南山得多远啊,一想到钟乐岑就在那里,他恨不得一步就跨过去……
"不行!"钟乐洋一口就给否了,"十握剑不是普通的东西,黄泉井那一带是比较特殊的,贸然使用十握剑,我怕反而会惊动黄泉井的封印。"
沈固快要无语了:"我们不能离黄泉井远一点么?"
"也对……"钟乐洋挠挠头,"真是急糊涂了。那快快快,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回去!"
东西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唯一的麻烦是让小来把汤圆带到诊所去照顾,然后沈固钟乐洋带着犬鬼就准备出发了。
"跟紧了我。"钟乐洋有些紧张地握着十握剑,"我也是第一次用这东西,不知道劈开的裂缝能维持多久,如果裂缝合拢了咱们还没过去,结果就不知道会是什么了。"
沈固点点头。心想当时栗田口用十握剑劈出了百鬼夜行,那么长的一支队伍走过,也没见裂缝那么快合拢。
钟乐洋紧张地清了清嗓子:"那不一样。这东西我握在手里就觉得很难掌握,也许土御门家族有家传的使用十握剑的特殊方法。"
"可是乐岑也用过,而且成功地送睚眦回了深海。"
钟乐洋愤愤地回头瞪他一眼:"你用不用总拿我哥来跟我比啊!别废话了,跟上!"他双手握住十握剑一劈,空气一阵波动,就在他们眼前,空气像一张纸一样被分开,沈固看见自家的墙壁上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流水之声淙淙传来,迎面一股带着青草香气的微风。
"快走!"钟乐洋眼看裂缝刚刚扩大到跟房间等高就开始缩小,立刻大吼一声,一步跨了过去。沈固和犬鬼跟着过去,裂缝就在他们身后很快地合拢了。沈固微微皱眉:"这个时间比栗田口当时劈出的短太多了。"
"所以说土御门家族可能有自己的特殊方法。"钟乐洋放下十握剑,这才发觉自己居然额头见汗了,灵力的消耗还在自己预料之上。
"这是哪里?"沈固环顾四周。这里的温度比滨海还要低几度,扑面的风里带着草木香气,耳边鸟语水流,果然是个神仙般的地地方。
钟乐岑转了一圈:"哦,这地方离我们家不是太远了,不过我怕被人看见,地方恐怕是偏僻了点,咱们从那边山腰里绕过去吧。"
爬山这种事,沈固是拿手的,钟乐洋则是从小在山里玩惯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两人就绕过了山腰,钟乐洋往前一看,手拢嘴边就喊了起来:"小叔!"
山路那头正有几个人往这边走,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一眼看见钟乐洋,露出惊讶之色:"乐洋?你爸刚才还说你在滨海,怎么这会就回来了?"
钟乐洋摇摇手:"小叔,这个等会再说,有没有发现我哥的踪迹?"
钟家老八钟曾跟钟乐洋的父亲钟益是亲兄弟,在叔伯兄弟里他是最小的,上面有七个哥哥六个姐姐,所以他比钟乐洋兄弟也就大个七八岁,从钟乐洋十五岁之后大家就好像是同辈一样,所以说话也不拘束,随手就在钟乐洋头上撸了一把:"你小子!突然打那么个电话来,家里现在如临大敌的。乐岑的踪迹没发现,我倒是刚才觉得这边有点不对过来看看,没想到就看见你。你们刚刚从那边过来,有没有觉察到什么?"
钟乐洋心想那就是我们干的,但是十握剑的事沈固他们还真是没有跟人说过,钟乐洋也不好擅自就说出来了:"不是,小叔,刚才是我在那边找我哥来着。"
钟曾怀疑地看他一眼。他在钟家论法术虽然不是最顶尖的,但感觉特别敏锐,刚才那种灵力的波动绝对不像他已知的任何法术,但钟乐洋明显是不肯说,他也不好逼他,转眼看看沈固:"这位是--"身上好大煞气,背后还跟一只式神,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是我哥的男朋友。"
钟曾背后跟着的几个年轻人顿时表情复杂起来。钟家是大家族,钟益这一代叔伯兄弟姊妹光留在家里的就有十来个,也就是因为计划生育一对夫妻只生一个,现在这一代的孩子人数才不是很多,但纵然如此,加上各家亲眷也是个大数目;钟乐岑作为这一代的长房长孙,本来应该是没跑的家主继承人,可是因为没有灵力做不了家主,这已经是大新闻了,更不用说他还出了柜,那就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谁不知道?可是知道归知道,这么明目张胆地把男朋友领回家来,那还真是谁也想不到的。可是领回来这个人的却是钟乐洋,已经确定的家主继承人,就是有人心里有想法,嘴上也不敢说,但是脸上那表情,可就好看得很了,看沈固的眼神,更是五花八门啥样的都有,有胆子比较大的,已经在互相使眼色了。
沈固对种种目光视如不见,钟乐洋自然更不放在心上,拉着钟曾就往家里走。钟曾用眼睛斜瞟了走在后面的沈固一下,正想对钟乐洋说带沈固过来是不是不合适,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钟曾一惊:"是小莹!快,过去看看!"
150、逆天
叫声传来的地方离沈固他们并不太远,沈固和犬鬼跑在第一个,钟乐洋紧随其后,三步两步就赶到了地方。钟乐洋乍一见那树林里一团黑气的东西,不由怔了一下:"那是什么?"钟家长于驱鬼,但是那东西虽无形体却肯定不是鬼,一团黑雾中倒是一只虎头若隐若现,但说虎又不像虎,背上似乎还生着什么东西。
沈固看了一眼,神色一凛:"穷奇!"这个形象他印象深刻,这不就是被那个半吊子商人金光洙当成如虎添翼的东西么?只是穷奇为什么没有实体?他可是记得睚眦和混沌都是有实体的。不过这东西虽然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但来去如风,尾巴一扫,就将碗口粗的树扫得枝断干折,煞是厉害。穷奇周围两三个人,人数上虽是占了上风,但真正能与其对抗的也就只是一个年轻姑娘,其他人都抵不住穷奇一扑,其中一人被虎爪抓到手臂,立时流出黑色脓血,连半边脸都罩上了黑气。钟乐洋眉头一皱,右手中食二指一并,一柄桃木小剑急射而出,对着黑雾中的虎口就刺了过去。
跟穷奇正面对抗的年轻女孩就是钟乐莹,她是钟家第五个女儿钟秋的孩子。钟家七个女儿,有三个是招婿入门的,生的孩子也姓钟。钟乐莹天赋出众,只是年纪太小,法术虽然练得不错,却没经过什么场面,乍一见这似鬼非鬼似妖非妖的东西,还真是吓了一跳,那一声尖叫就是她喊出来的。不过她喊过之后反而镇定了下来,手里一柄金钱剑点抹戳刺硬是顶住了穷奇几次扑击。只是穷奇是兽非鬼,钟家普通的咒符对它无用,若不是这柄金钱剑也是钟家祖传下来的古物,也顶不了几个回合。
钟乐洋的桃木剑加入战团,穷奇一声吼叫,猛地往旁边一跳,怒目瞪视着赶来的几人,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即使在白天也有些骇人。钟曾看了一眼便惊讶道:"穷奇?此物怎会出现在这里?"
钟乐莹擦了把汗:"二哥,小叔,我们刚才走到这边,这东西冷不防地就跳出来了。这是穷奇吗?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钟曾在钟家这一代兄弟中,灵力只算中上,但自幼就离家出外游学,见识十分广博,上下将笼在一片黑雾中的穷奇看了片刻,皱眉道:"这,似乎是被炼化过了。"
钟曾说出这句话,几个年轻的钟家子弟都吓了一跳,钟乐莹吐吐舌头道:"炼化?这般的上古凶物,降也难降得住,又如何炼化?"
沈固听到炼化两个字,忽然想起了土御门家那两个短命鬼,这两人当初岂不正是想要炼化睚眦,以至死在睚眦爪牙之下么?难道说,这就是穷奇炼出来的什么暗黑式神?
钟家这几个年轻子弟都是头一回见到穷奇这般的凶物,紧张之中又不免有些好奇,钟乐莹问道:"小叔,穷奇不是上古之物么?据说已经近千年不曾现世,是什么人竟能召了出来?"
钟曾皱着眉将手一挥,钟家子弟散开来将穷奇包围,一面答道:"这些年还真没听说过有什么人能役用这等凶物。"
沈固不是钟家人,人家没招呼他,他自然也不好自告奋勇地上去,站在外圈,倒是对钟曾的话琢磨起来。钟乐莹说穷奇近千年不曾现世,他却是曾经知道有那么一只现过世的,就是四灵阵里的白虎玉召来的那只。前一阵子他们听过那块白虎玉的动静,但因为鬼瓷的事,一直没有时间去查,难道这只穷奇,就是白虎玉里的那一只?可它怎么会跑到终南山来呢?
穷奇是上古凶兽,非比普通野兽,一见钟家子弟四散,便知是要包围自己,陡然低吼一声,不等包围圈合拢,纵身一跃,就向东北角扑去。东北角上那年轻人是钟家的表亲,自小在钟家学习,但天赋所限,到底不足,算是这一圈里最弱的人。穷奇就冲他直扑过去,只是黑影一闪,就已经到了他眼前。钟家的符咒捉鬼是其所长,但驱兽却是不足,那年轻人乍一见穷奇扑了过来,不知该用什么符咒,本能地提起金钱剑来挡。但觉手腕一震,金钱剑被穷奇一爪子拍飞了出去,那血盆大口已经到了面前,不由大骇,刚要叫出声来,突然风声锐响,穷奇猛地移了开去,擦着他跳出了包围圈,凭空消失了。
钟曾有几分惊讶地看了沈固一眼,他也未想到穷奇速度竟会如此之快,一时轻敌,险些害了自家子弟的性命,正是沈固掷出金铁之英,将穷奇逼到了一边,才救下了人。他也听钟乐洋说过钟乐岑的这个男朋友能力了得,然而他们天师行中人,对行外人多少抱着偏见,总觉得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万想不到这年轻人出手之物竟然非金非铁,其材质他竟见所未见。而且这东西似乎是从他手臂里延伸出来的,又能自动回转,令他几乎怀疑沈固是不是剑仙一门,可是他身边却又带了一只明显是日本式神的犬鬼。
钟乐洋追上一步,但穷奇已经在空气中消失了。钟曾摇了摇头:"不用找了,这是被炼化之人召回去了。乐洋,你说带走乐岑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这穷奇的主人?"
钟乐洋疑惑地看一眼沈固:"倒是没听说穷奇是他的……"
沈固拍拍犬鬼:"八云,能追到吗?"犬鬼在空气中嗅了嗅,抱歉地摇摇尾巴。
钟曾本也不指望能追得上,何况他也没有把握追上之后能抓得住,而且还有一个受伤的人需要治疗,当下便说:"不要追了,我们先回去。你们两个扶着他。这东西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回去告诉大家不要单独出门。乐洋,你带这位,这位先生去见你爷爷吧。"
钟家老爷子钟远鸿给人的感觉就两个字:严厉!七十多岁快八十岁的人了,居然没什么白头发,还留着络腮胡子。沈固看了一眼就暗想,这模样,跟画上的钟馗还真没啥两样,幸亏钟乐岑没长成这样子。
钟远鸿目光锐利地盯着沈固看了一会儿,沈固泰然回视,旁边的钟家子弟大气都不敢出。人人都知道当初钟乐岑是怎么被赶出家门的,钟老爷子当时一怒,连学费和生活费都给他掐了。现在这一个公然以钟乐岑男朋友自居的人跑来钟家本宅,这实在是--勇气可嘉。
"叫什么名字?"
"沈固。"沈固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就算钟益不说,钟乐洋也会说过他的名字。钟远鸿这么问,只不过是施加一种心理压力罢了。
果然,钟远鸿不满地吐了口气,继续问:"乐岑是在你手里丢的?"
这问题问得尖锐,沈固不占理儿,只好低了低头:"是。"
"哈!"钟远鸿冷笑一声,"你连人都保不住,还有脸说是乐岑的什么--什么朋友……"
沈固镇定地回答:"我和乐岑不止是恋人,也是搭档,他是我能信任的人。把他丢了是我考虑不周,但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
钟远鸿吹胡子瞪眼:"好大口气!把他找回来?你怎么找?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吗?你知道他要是开了--"他猛地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扫一眼周围的后辈,"都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乐洋,到黄泉井去告诉你爸,把守好了!其他的人,该搜山还是搜山,但是把人手集中起来,主要在黄泉井那一带好好看住了,不许任何外人进入!"
满地的钟家年轻子弟答应一声,纷纷退下去了,连钟曾也悄悄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钟远鸿和沈固两人。钟远鸿又把沈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喷了口气:"乐岑这小子,一条路还非走到黑不可!"
沈固皱皱眉,没说话。钟远鸿却没放过他:"你皱什么眉头?不服气?"
沈固不动声色地回答:"怎么会,您是乐岑的爷爷。"
"哈?这么说,我要不是乐岑的爷爷,你就敢不服气了?"
沈固扬扬眉:"如果您不是乐岑的爷爷,那我当然没必要违心地表示服气。"
"嘿!"钟远鸿上下看他,"还有点意思。你和乐岑两个男人,现在还好说,将来打算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将来自然还怎么办。不过,老爷子,现在好像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日食顶多还有二十个小时,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商量这件事?"
"你当我不知道?乐岑的灵窍是他爸爸豁出命去封的,除了黄泉井,这附近还没有什么能一下子冲开他灵窍的地方。没听见我让他们看住了黄泉井吗?你们刚才碰见的穷奇居然能被炼化,说明来人能力不凡,钟家年轻的没几个能对付得了,放出去碰上了也是白白牺牲。乐岑是我孙子,但其他人也是我的后辈,我不能为了救一个搭上十个。如果照你们猜想的,那人是想开启黄泉井,那么在日食结束之前乐岑都是安全的,但是怎么找到他,得你去了。"
"我?"沈固不由有点怒了,"我当然责无旁贷,可是乐岑也是您孙子,就让我一个人去找他?如果我找不到呢?"
"你没有理由找不到。"
沈固一怔:"为什么?"
钟远鸿注视着他:"乐洋说,你用他心通抓到了后山的桃花。"
"是,但是我并没能找到乐岑。"
"那是因为你只从乐洋的圆光术里看见了桃花林,而不是用心去找乐岑。他心通不是我们钟家的长处,我年轻的时候跟着外面的师傅修习过,现在年纪大了,用不了了。其他的人,到现在还没有人能用得起来的……只有你,无师自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沈固摇摇头。钟远鸿看了他一会,悻悻道:"一来说明你天赋出众,二来……说明你和乐岑之间灵犀相通。"最后这四个字他说得极不情愿,脸板得像铁板一样,"所以你去找乐岑,事半功倍。"
沈固仍然不是很明白。钟远鸿这话固然说得他心花暗放--连老头子都承认他和乐岑灵犀相通,那显然是承认他们了--可是这个"他心通",他现在还真没掌握到点子上去。照钟远鸿的说法,他能抓到桃花是因为他看见了,可是他现在看不见钟乐岑在哪里,怎么能找得到呢?
钟远鸿说了这么多,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在后辈面前丢脸了,便挥挥手:"行了,我就说到这里,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看你的悟性了。赶紧出去找吧,要是乐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沈固暗暗在肚子里反驳了一句,但毕竟不敢说出口,只好转身带着犬鬼跨出了门,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他真想仰天大叫一声:乐岑,你在哪儿?
钟乐岑坐在旅馆的床上。说是坐,其实是半躺着,因为他双手被一副手铐铐在床头上,所以没法坐直身子,只能半靠着床头。
房间里布下了结界,没有任何声音能进出结界,所以钟乐岑只能靠着床头,看着窗口慢慢变暗,不打算去呼救什么的浪费体力。砰一声门被推开,左穆拎着两份KFC走了进来,径自跨进结界,把一份饭丢在床上:"吃吧。"
钟乐岑竭力动一下手:"你看我有办法吃吗?"
左穆咳嗽了两声,打开自己那份吃起来:"饿了自然有办法。"
钟乐岑靠着床头观察他的脸色:"你好像气色又差了啊?"
左穆咳嗽完,用手背抹抹嘴唇,随手在衣服上蹭掉了那一丝血渍:"放心,还活得到明天日食。"
钟乐岑哼了一声:"左穆,你是不会成功的,早点回头吧。就算你打开了黄泉井,那么多魂魄,你怎么能找得到素琴和你儿子?而且他们可能早就转世投胎了,难道你要杀了他们的现世再把他们的魂魄夺回来?"
左穆咬着汉堡不答,过了一会,笑了笑:"我知道这样不能成功。"
钟乐岑怔了一下:"你知道?那你还--"
左穆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带点得意:"我今天把穷奇放出去了,挺好用的。"
钟乐岑一时没琢磨明白他为什么转了话题:"什么意思?"
左穆腾出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玉石看了看,白色的玉石上画满了鲜红的符文,怎么摩挲也不褪色:"要说这个,还真得感谢张家那小子,居然能弄得到绘实加上龙涎磨出的颜料,把这困兽符写得渗入玉骨,要不然我要炼化穷奇还真得费点功夫。你可知道。穷奇现在正在你们钟家的终南山上到处乱窜呢。"
钟乐岑有些紧张:"你想干什么?"
左穆把白虎玉又塞回口袋里,笑了一声:"要说钟家家主倒也不是个笨蛋,立刻就把大部分人手安排去守黄泉井,并不派人出来找你。我说,你这个长房长孙,似乎不怎么受重视啊?"
钟乐岑嗤笑了一声:"你这是声东击西,我爷爷当然看得出来。"
左穆大笑起来,好像十分开心:"声东击西,嗯,好一个声东击西,没错!"
钟乐岑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左穆笑了一会,又咳嗽起来,这次吐了一口血,不过他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抹了一下,又开始大口吃起汉堡来:"吃点吧,不然我怕你明天支持不住,我可全指着你呢。"
钟乐岑警惕起来:"我已经告诉过你,即使黄泉井打开,我也没有那个本事从无数魂魄中找回素琴。"
左穆把最后一口汉堡吞下去,才笑了笑:"你没本事找回素琴,可是你一定有能力让黄泉逆流。"
钟乐岑猛地往起一坐,被手铐又拽了回去:"你说什么?"
左穆慢慢转过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你说得没错,我是找不回素琴的魂魄的。不要说黄泉里魂魄无数,就算我能找得到,素琴也不是当初的素琴了,就像你不是原来的沈墨白一样。而且我这身体,就算把她找回来,又能支持几天?走舍不是易事,就算我找回了她的魂魄,怎么安排?我可再找不到第二块阴翠了。"
钟乐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却越来越有不祥的预感:"那你想干什么?"
左穆微笑,笑容却让人后背发毛:"我嘛,我想回去。"
钟乐岑一个机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回去?你想回哪里?回到,回到素琴死的时候?"
左穆微微含笑,目光似乎透过钟乐岑,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去:"没错。我要回到素琴死的时候,我现在有能力把她救出来,就算救不出来,我也能收准她的魂魄,不会再傻到去收了别人。黄泉逆流,这恐怕只有你能办得到。你知道你的力量有多大么?我却是听说过的。当年在钟山,方圆百里雷霆下击,这,都是你引来的吧?那时我还不知其中就里,现在过了这些年我才明白,你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所以,只有你能助我--逆天。"
151
151、他心通
"逆天?"钟乐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逆天?左穆,你疯了不成?"
左穆仰天大笑:"疯了?没错,我已经疯了。"笑声渐渐低落,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带着说不出的痛苦,"从我发现自己亲手替换了儿子的魂魄,我就疯了。"
钟乐岑试图说服他:"素琴已经偷生,那个孩子和你并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那魂魄是我的孩子!"左穆固执地说,"是我和素琴的孩子。"
"既然你和素琴错过了,说明他命里不该是你的孩子。"
左穆微微冷笑:"我不信命。你信吗?"他转头看着钟乐岑,"若你信命,为什么要离开钟山?为什么不在钟山上诵经持佛,清净一生?"
"我也不信命,所以这一世我在努力。可是从前世里我学到了一个教训,就是不要过执。左穆,你已经太过执着,执着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了!难道你还不明白?你想为素琴寻一个可以附生的身体,却替换了素琴孩子的魂魄,这就是惩罚!你再不醒悟,只会铸成更大的错误。"
左穆表情已经平静下来,慢吞吞地拆开一包蕃茄酱:"我已经收不了手。养阴,走舍,拘魂,我已经做过太多的事,就算想回头,也回不去了。这次,我一定要救回素琴,否则,就毁了我能毁的一切,为素琴陪葬。"蕃茄酱从他指间挤出来,像浓稠的血液。
钟乐岑绝望地发现已经没法说服他:"你认为自己能逆转时光?数千年我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法术。别说我的灵窍被封了,就算没封,你觉得我就有能力逆天?"
左穆笑了笑:"其实要逆转时光,有一个最容易的方法。"
"最容易的方法?"
左穆轻笑:"就是三生泉啊。为什么站在三生泉边能看到自己的前生?就是因为三生泉,其实就是时光逆流的一处隧道。"
钟乐岑惊愕地反驳:"不可能!我和沈固曾经掉进过三生泉,可是我们不能碰触到任何东西。而且如果你要进三生泉,根本用不着我。你自己就去取过三生泉水。"
左穆哈哈笑了一声:"没错,你进过三生泉,可是,进去的只是魂魄吧?"
钟乐岑不需要他再说一次:"你是说,生人入三生泉?那不可能!"肉身是不能进入冥界的,任是什么样的高人,也没听说过有带着肉身进鬼门关的。
"所以才需要你帮我。"左穆微微地笑着,用薯条搅动着鲜红的蕃茄酱,"其实我试过一次。"
钟乐岑一下子想起来他取回来的三生泉水:"就是那一次?"
左穆把薯条扔进嘴里,喀嚓喀嚓地嚼:"没错,就是那一次。可是裂缝太窄,我只能伸进一只手去取出了三生泉水,却没法进入三生泉。阴阳之间到底还是有一层"
"你偷了左家的书,学到了左慈的空间裂缝之术?"
"别说偷。我也姓左,左家的道术有我一份。左家这几任家主太守旧,左家道术里最精妙的部分都束之高阁,导致左家日渐败落,真是耻辱。"
"束之高阁,就是为了不让你这样的人用它来为害世间!"
左穆冷笑:"为害世间?道术本来就是给人用的,让我用了,也好过朽烂发霉无人知晓。何况我只是要救回素琴,这之后,世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这会抹杀很多人的存在!"
"是抹杀了你那个小警官的存在吧?"
钟乐岑紧紧咬住嘴唇。跟左穆再说什么也是白搭了,他已经疯了,根本不可能听进任何人的话。
"我不会帮你!"
左穆又笑了:"其实终南山是个很奇怪的地方。看,黄泉井明明在山南,可是那里却是整座终南山阴气最重的地方。可以说,正因为有了黄泉井,使终南山这个地方,阴阳颠倒了。"
钟乐岑怔了一下。终南山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他太熟悉了,正因为太过熟悉,反而容易忽略。确实,黄泉井是阴阳两界的联结之处,在这混沌的一点上,阴阳的分界不再那么坚不可摧,所以用不着非要去黄泉井,如果灵力足够,在终南山中随便哪一处,都能打开阴阳两界的通路。只是他以前从没想过,这通路不只可以通过魂魄,还能通过肉身。只是,一条能容肉身通过的阴阳之路,会给这世界带来什么后果,他不敢想像。
"你到底想在哪里动手?"
左穆眯着眼睛看他一会,微微一笑:"你家。"
"什么?"钟乐岑再次猛地坐起来,又被手铐拽下去,"你想在我家?"
左穆微笑点头:"对,就是你家。明天日食之时,想必你家是最空的地方吧?何况钟家的老宅,千百年来无数天师灵力蕴育之地,选来做阴阳两界的通路,最合适不过。"顿了顿,他淡淡地补上一句,"而且,强开阴路这种事,你曾经做到过,对吧?"
钟乐岑一震:"你怎么知道?"就是那一次在沧口的拆迁区里,因为沈固的魂魄被年兽吞噬,他曾经强开阴路寻找过沈固。
"哦,被你引来的天雷误伤的妖怪把官司都打到天师协会去了,我当然也会听到一点半点风声。左阳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在天师协会里也有几个朋友。"
钟乐岑猜他说的左阳就是左健的那个三叔,不过他已经无心去想这些:"能开阴路,并不代表我也能把你送到三生泉去。"
左穆哈哈笑起来:"沈先生,你太谦了。你的灵窍还被封着,就能强开阴路,如果全部打开呢?"
"那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开我的灵窍?"钟乐岑不相信左穆就有那么大的把握开他的灵窍,那毕竟是他父亲用尽一身灵力封上的。小时候爷爷和叔叔们曾经因为害怕无意中开启封印而疏远他,但现在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事实证明那封印极其有效。左穆如果能轻易打开,那他根本就用不着来找他帮忙,自己直接去三生泉就行了。
然而左穆只是微笑,直到他把食物全部吃光,才站起身来抛下一句话:"本能。"说完,他就走到隔壁房间去睡觉了。
钟乐岑睡不着。他反复地琢磨着"本能"这两个字,但是直到窗口的天空渐渐由黑变蓝,他也没想出来这个本能究竟是什么方法。
一夜无眠。沈固带着犬鬼,站在山坡上,看着火红的太阳从东边山峰后面露出脸来,心里焦急如焚。这一夜,钟家所有的人都没睡好。穷奇忽东忽西地出现,伤了几个年轻子弟,但始终未能冲近黄泉井。钟家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到了黄泉井一带,只有他带着犬鬼在山间搜索。但是,一无所获。现在太阳已经升起,再有一个小时,日全食就要发生。
站在这个位置,居高临下,沈固能远远地看见黄泉井。黄泉井与他想像的不同,看起来就像是一口普通的泉眼,清澈的水流汩汩流出,形成细细的水流,向山坡下面流去。已是夏末秋初,黄泉井四周的树木看起来却正像初夏时分,有些连叶片都还没有完全长开,因此他能从稀疏的枝叶间看见井口。黄泉井周围是钟家人布下的符阵,林子最里面是最年长和能力最强的,年轻子弟由钟乐洋领着在外围布阵。看来,即使没有左穆这事,钟家对于这次日食也是极为重视的。
凝视着水流,沈固就忍不住想起钟乐岑说过的话:世间的水由归墟进入阴间化为黄泉,然后再流出来,为人世再次利用,一个偌大的,串通阴阳两界的水循环系统,也许黄泉井就是过滤器,将鬼魂留在阴间,清洁过的水放归阳世。
"乐岑--"沈固闭了闭眼睛,"你到底在哪里?"自从相识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远离钟乐岑,不是距离,而是不能确定的慌乱。
太阳升得更高了,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沈固抬手揉了揉眼睛,向山坡下走去。钟家人没有表示过让他去帮忙守井,一来他是外人,二来,大概他身上的灵力还是阴质的,对黄泉井只会有反作用吧。
"嗷--"密林深处,传来穷奇的嚎叫。守在黄泉井外围的钟家年轻子弟们有几分钟的混乱,但随即冷静了下来。犬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沈固。
沈固站着没动,刚才,就在穷奇的吼叫声传来时,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沈固左右环顾。一切看起来都正常,钟家人这样的严防死守,就算左穆出现,怕也很难冲进黄泉井吧?
沈固猛地站直了身子。就是这点不对劲啊!钟家这样的防守,左穆要怎么才能打开黄泉井?如果不能打开黄泉井,他弄走乐岑要做什么?难道是想在日食开始的时候利用空间裂缝突然出现?也不对。即使他突然出现,在这么多钟家高手的环伺之下,他就能一举成功?这实在太不可能了,再说,他还要开启乐岑的灵窍,也是需要时间的吧?穷奇一直不停地出现,昨天他们认为这是声东击西之计,就是要把钟家人的注意力引开,但这也可以做另一种解释--还是声东击西,却是要把钟家人的注意力完全引到黄泉井上去!如果这种解释成立,那么左穆的目标就不是黄泉井!
沈固游目四顾。如果左穆的目标不是黄泉井,那是哪里?难道说他已经不在终南山?沈固极力回忆着昨天晚上钟远鸿对他说的关于"他心通"的事--用心去搜索,用心!乐岑,你已经不在终南山了吗?不,不会,他有感觉,钟乐岑肯定还在终南山,但是他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终南山西起眉县,东至蓝田,绵延怕不有数百里,十几座峰头,他到哪里去找?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暗下来了,一阵风吹过,竟然带着凉气入骨。沈固下意识地抬头向天上看了一眼,随即猛地低下头,视网膜上留下一个带着缺口的太阳影像,日食开始了。
此次日食全程时间一小时多点,全食时间为六分钟,虽然这里看不到全食,但全食时倒涌的阴气却丝毫不会减少。
天光在渐渐黯淡。08年那次日食,沈固在外地执行任务,因为是室内,所以他没看见日食,也就没有什么感觉。但现在在终南山上,又是离着黄泉井不远的地方,他便觉得一阵阵的阴气从黄泉井的方向涌过来,似乎那边不是一口井,而是一座冰山。
天色忽然又阴了一层。沈固从地上的流水里看见太阳被阴云遮住了,竟然像是傍晚的样子。隐隐的,沈固听见一阵雷声。要下雨了?难怪天黑得这么快。
轰隆!一道沉雷滚过,天色竟然已经漆黑。蓦然间一道闪电亮起,像刀子似地划破天空。沈固心里忽然一动,闪电离得这么近,竟然就像在眼前劈下去一样。那个方向,像是钟家老宅的方向!
沈固突然拔腿飞奔:"八云,快走!"现在他有强烈的感觉,钟乐岑应该就在老宅里!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就是知道!
闪电一道道地亮起,开始还能数得过来,只不过几分钟,就织成了一道网。沈固觉得颈后的头发有种微微站立起来的感觉,四周还有种焦糊味。就在离他几十米远的地方,一棵树被闪电劈倒,淡蓝色的火焰蛇一样缠绕着半截树身,对着天空狂舞。
沈固跳过一条溪流。跳过去的时候他无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闪电惨白的光里,溪水在倒流!
是的,倒流!沈固在奔跑中又回头看了一眼,没错。溪水是从黄泉井里流出来的,依照着万有引力定律,由高处流向低处。但是现在,溪水倒流了。沈固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像是四周都在旋转或是倒退的感觉,非常奇怪。
雷声密集,如同一声声重锤击打着大地,震得人胸头乱跳。没有雨,一滴雨也没有,只有闪电一道道地劈下来。沈固忽然想起钟乐岑在张升夷找过他们之后说过的话:那雷,是打我的。
难道会是……沈固觉得几乎不敢想下去,钟乐岑能做出什么事来,招致这样的雷击?他一面想一面向钟家老宅狂奔。但是他再快也快不过闪电,眼看着十余道闪电集合在一起,竟像是一条粗粗的光柱,又像一柄利剑,对着钟家老宅的方向猛地插了下去。那一刹间,沈固觉得自己看见了钟乐岑站在那里,那闪电之剑就是对着他的头顶刺下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伸手去抓住钟乐岑,像从前面对危险时那样,猛地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拉!
刺啦--布帛撕裂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简直听不见,可是沈固猛然发现自己手里真的多了一块布,而且这块布他认得,因为那件衬衣是他陪钟乐岑去买的。钟乐岑当时嫌料子太薄,嫌颜色太艳,嫌这嫌那,其实真正原因就一条--他嫌贵。现在,这条他最贵的衬衫,被他撕下来了一块,得,钱又白花了……
沈固奇怪自己怎么还会想这些,而且是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狂奔的时候,他的脑子居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他知道钟乐岑在钟家老宅里,而且绝对不是一个人,因为刚才他的力量完全可以把钟乐岑拉过来,但他没能做到,因为钟乐岑的另一只手,被另一个人抓住了。
钟乐岑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左穆所说的"本能"是什么意思。
头顶雷声隆隆,第一道雷,是因为左穆强开了阴路,但后面的雷霆,都是对着他来的。因为在头一道雷炸下来的时候,左穆把他推到了前面,天雷带来的威压令他全身的每一条血脉都在贲张,被压制在身体内部的灵力因为面临的灭顶之灾而觉醒了,这就是本能,拒绝死亡、保护自己的本能!这是封印所不能压制的,也是理智所不能压制的,雷声越密,他的灵力就躁动得越厉害,灵力躁动得越厉害,雷声就越密集……
最后一道雷是对着钟乐岑头顶劈下来的。闪电集结成的光柱粗如合抱,还没劈下来,钟乐岑已经感觉到全身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向外喷火,他知道再也阻挡不住,没有任何封印能在这一道天雷的威胁之下阻挡住那魔性的完全觉醒,只要这道雷劈下来,落在他头上……
手臂突然被人拽了一下,钟乐岑在这股大力之下往旁边踉跄了几步,但是他的左手被左穆用手铐牢牢铐在他的手上,所以那一下没能把他拉出去,只是把他拉倒了,然后那道雷,就变成对着左穆落了下来。一时间类似硫磺的气味充满了整个空间。钟乐岑在这瞬息之间想的只是--幸好只有爷爷住在这院子里,幸好今天全家人大概都去黄泉井了……
左穆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来了这么一出。他饿了钟乐岑好几天了,就是怕他反抗。但是明明这小子已经饿得有气没力,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挣了出去?要不是他用手铐把两人铐在一起,这小子可能就真的跑了!但是他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因为现在能诛一切妖鬼的天心雷已经对着他打了下来。在这个位置,钟乐岑还没来得及觉醒,他就先被雷得外焦里也焦了。万般危急之中,他抬起空着的左手,立掌如刀一挥,身边的空气突然被劈出一道裂缝,他拉着钟乐岑就往里滚,但是钟乐岑不配合,两人滚得终究是慢了一些,裂缝还没有合拢的时候,天心雷已经追到,轰隆一声巨响,整条裂缝被雷轰得突然又开裂得大了一些,然后空气如同水一般波动着闭合,地面上只留下一小片焦痕,还有空气中硫磺的气味……
152
152、黄泉路
沈固扑进老宅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甚至连天色都亮了一点点,因为阴云已经散去,太阳已经过了食甚,开始渐渐恢复圆形。昨天晚上他是住在老宅外围的客房里的,但是这会儿他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直接就踹门进入,一路找到了老宅的院子。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气味,地面上一小片焦痕。沈固蹲□,从焦土里捡起一粒变了形的扣子,那也是钟乐岑衬衫上的,他认得。
天色更亮了些,一切似乎都在恢复原样,沈固甚至听见外面传来钟家人的声音,想必是黄泉井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们可以回来了。可是他的乐岑呢?
"黄泉井倒流了!"冲进来的是钟乐洋,可是他的声音完全不是事情过去的轻松,而是极度的紧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刚才有诛魔雷,你怎么在这儿?雷打的到底是谁?"
"可能是--你哥哥。"沈固握紧了那颗还有些发热的扣子,指了指地上的焦痕。
"当真是我哥?"钟乐洋用力跺了下脚,"刚才我们忽然觉得,这事不太对,左穆的目标很可能根本不是黄泉井,但黄泉井水突然倒流,我们谁也不敢离开。现在日食快结束了,我才回来看看,左穆,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不知道,但他们现在是失踪了。"
钟乐洋突然发现他另一只手里的破布:"那是什么?"
"你哥的衬衣。"
"你捡到的?"
"我从他身上撕下来的?"
"怎么?"钟乐洋惊讶地问,"你看见他了?"
"没有。不,也可能我是看见他了。我觉得我看见他了,然后我想拉他一把,结果,撕下来这块布!"
"他心通。"门口传来钟远鸿的声音,他由钟乐莹搀扶着慢慢走进来,疲惫却仍然把背挺得笔直,"黄泉异动,他是想解开乐岑的封印,只是最后似乎没能成功。"
"您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沈固顾不上问钟远鸿是怎么知道乐岑的封印没能解开的,只想知道人现在到哪里去了。
"这要靠你。"钟远鸿看一眼沈固,"你刚才已经做到了,现在再试一次。"
"怎么试?"沈固看看手里的破布,"我刚才知道乐岑在这里,所以才能拉到他。可是现在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
"你刚才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感觉……"
"那就再感觉一次!"
沈固有些茫然。他现在只能感觉到钟乐岑不在这里了,而且,也不在终南山了,其他的,他不知道要怎么感觉。
"其实你不必知道我哥在哪里,你完全可以凭借他心通找到他的!"钟乐洋试图解释,但他自己也没修炼过,这又是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事情,所以他只说了一句,就闭上了嘴。
但是他的话却触动了沈固。为什么要知道钟乐岑在哪里?如果他只是想着钟乐岑,行不行呢?乐岑,乐岑……几乎要想得魔怔了,他眼前似乎闪过钟乐岑的脸,本能地手一抓,再摊开手,是一片血红的花瓣,但是只有几秒钟,这片花瓣就在他手心里化成了灰。
"彼岸花!"钟乐洋几乎要一跳而起,"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沈固不知道彼岸花是什么东西,但黄泉两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黄泉?乐岑进了黄泉路?可是他的身体怎么不见了?"进黄泉路的不是应该只有魂魄吗?
钟乐洋和钟远鸿相互看了一会,然后钟乐洋试探地说:"难道我哥是--肉身入冥?"
钟乐莹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但是那确实是彼岸花!"
钟乐莹不吭声了。彼岸花只开在黄泉路上,而沈固抓到的那片花瓣,又千真万确正是彼岸花!
沈固已经不想再听了。管他什么肉身入冥,总之钟乐岑现在在黄泉路上是真的,他马上就要去找他!
"能送我去找他吗?"
"这--"钟乐洋为难,"我顶多只能送生魂入鬼门关,可是并不能保证送你到我哥身边去。而且我哥到底是不是肉身入冥,这还……"
沈固一摆手:"我不管那么多,总之你有没有办法?你们家后山不是有黄泉井吗?那个能不能通到冥间?"
钟乐洋苦笑:"黄泉井确实能通过冥间,可是黄泉水深千丈,真要从那里到冥间,还没沉到底你肯定先淹死了。而且黄泉井现在很不正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有人都在那边守着,我们不可能让你就这样跳井的。"
"但是我必须找到乐岑,而你说乐岑是在黄泉路上!那么这个'他心通'呢?'他心通'有没有办法让我到乐岑身边去?"
钟乐洋还是摇头:"他心通只是让你抓到东西,没听说过能把使用人自己送过去的。"
沈固不死心:"如果我能把东西抓过来,那么抓住那边固定住的东西当然也就能把自己拉过去,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应该也讲得通啊!"
钟乐洋求助地看着自己的爷爷,但钟远鸿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这样使用'他心通',至于肉身入冥,钟家更从来都没有人能做到过。"
沈固没再多说一句话,掉头就走。很明显,钟家现在帮不上他的忙了,他得自己想办法。肉身入冥什么的他听不明白,似乎就是说,钟乐岑整个人都进了冥界了,而这是违背常理的。他也知道,鬼门关鬼门关,不成鬼怎么能入鬼门关呢?可是现在钟乐岑确实是连身体带魂魄都在黄泉路上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因为那道天心雷的帮忙?那么一道惊人的闪电,却只把地上劈焦了那么一小片,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那么会不会是因为,这道闪电的能量绝大部分用来劈开了空间通道?等等,空间通道,如果只是空间通道,那么十握剑不是也能做得到吗?
"八云,十握剑能劈开到冥界的通道吗?"
犬鬼低声呜叫了一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至少,它从来没有见过土御门家族有人做到过。沈固沉思着,手按在犬鬼背上,感觉到逐渐浮现出来的十握剑那微凉的剑锋:"我得试试!如果它真是什么创世神之子的剑,应该就能打开通往所有世界的通路!"
犬鬼不同意地看着他--但是你又不知道冥界在哪里。
沈固握紧了剑柄:"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知道这个通道能通向乐岑就行了!"
彼岸花瓣化作的灰尘被一阵风吹起来,在这片尘埃尚未被风完全吹散的时候,十握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弧线过处空气如退潮般向两边分开,露出来的却是个漆黑的狭窄开口,开口之内什么也看不到。犬鬼为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惊得倒退了一步,沈固却毫不犹豫地一步就跨了进去。他刚跨进去,身影就被黑暗吞噬了,裂口迅速地合拢。犬鬼呆了一下,随即吠叫着要跟进去,但它就慢了那么一步,缩小的裂口就像有弹力似的,将它整个弹了出来,然后空气最后微微波动一下,裂口完全消失了。
沈固跨进裂口时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踩空了,整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迅速往下一沉,他以为自己不知要掉到哪里,但感觉上也就是往下掉了半米左右,就踩到了实地。沈固打了个踉跄站稳身子,抬头才发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点光,至少能让他看清从脚下延伸出去的大片鲜红的花朵,像地毯一样,直铺到视野尽头。这情景委实有些惊心动魄,触目所及全是鲜血一样的花朵,连半根杂草、半片叶子都看不到,就是那么一色的红,看得久些会让人觉得自己眼中也要流出血来。 旁边不远处是一条河,河水无声地流淌着,清澈见底的样子。奇怪的是,不知何处而来的光亮似乎到河面上为止,这边的河岸可以看得见,那边河岸就笼罩在黑暗中了,沈固眯起眼睛眺望了半天,也看不清这河到底有多宽。
四周寂静无声。既没有野外的虫嘤鸟鸣,也没有河水流淌时应该有的流水声,甚至连风声都没有一点,更别提人声了。静得反常,静得可怕。沈固游目四顾,半个人影也看不见。他不知道自己抓到的那片花瓣是不是在这里抓到的,当然也可能钟乐岑确实在这里停留过但现在已经走远了。他向前看向后看,视野之内的景象没有任何区别,也找不到什么痕迹能帮助他判断钟乐岑的去向。沈固叹口气,深恨这时候犬鬼不在身边,但又不能站在这里干耗时间,所以他最后选了个方向--沿着河逆流而上。
河水微微起着浪花。沈固走到近前了,才发现这河水其实挺深的,但是水十分之清澈,可以一眼看到河底那些白色的鹅卵石--沈固看了一眼突然发现不对,蹲□去仔细看看,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鹅卵石,而是些长年被水流冲刷已经变得圆润光洁的骨头!河底到处都是白色的骨头,而且,全是人骨,埋在河底淤泥里,只露出点头,难怪他会看成鹅卵石。除此之外,河水里没有任何生物。
沈固在地面上搜索了一下,想找块石头什么的扔下去测测水深。这水太清,很容易让人看错。但他在地面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石头,只好罢休,站起来沿着河继续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河流和花海仍然没有尽头,周围也仍然没有半点动静和活物。沈固烦躁地站住脚四下里张望,这么走下去是不行的,万一走错了方向,他会离钟乐岑越来越远。难道这地方就没有人吗?就算是黄泉路,至少也让他找个鬼来打听一下吧?
沈固这么想着,一转身,忽然看见远处河边有条小船。沈固眉头一皱。彼岸花虽然开满了每一寸土地,却并不高,绝对没有阻挡住他的视野,所以他敢肯定,就在一秒钟之前,那里还没有那么一条小船,更别说船头上还坐着个人。
管他是人是鬼,先过去看看再说。沈固打定主意,大步走过去。走到近前他才看清,船头上坐的人居然是个和尚,脸上皱纹遍布,下巴上长一把雪白的胡子,身上穿一件白色的僧袍,看起来像是粗布的,正盘膝坐着,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在低声念诵。听到沈固的脚步声,和尚缓缓抬起头来:"施主可要过河?"
沈固暗地里握紧了金铁之英,状似随意地点了点头:"请问师傅,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人--哦,也可能是两个人从这里经过……"
和尚认真地听着沈固把钟乐岑和左穆的外貌描述了一遍,回想片刻,摇了摇头。沈固有些失望:"请问师傅是一直在这河边的吗?"也许是钟乐岑走过去了这和尚没有看见,或者确实是他走错了方向。
和尚点点头:"老朽一直在这里。施主要过河吗?"
沈固心想过什么河,不过,万一钟乐岑和左穆过河了呢?
"请问,这河上只有师傅您这一条船?"
和尚摇摇头:"不,弱水之上,有十余只摆渡船。"
难道左穆和钟乐岑已经过了河?
"请问河那边是哪里?"
和尚声音平静:"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沈固心里一紧,难道钟乐岑会去什么无间地狱,"那么河这边又是什么地方?"
"通往黄泉之路。"
"这路上有什么?"
"除盛开之彼岸花,一无所有。"
沈固听到一无所有,倒松了口气。就是说,如果钟乐岑没有过河,至少不会有什么危险。那么他似乎应该先过河去看看,如果河那边找不到再说。
"那就有劳师傅渡过我过河。"
和尚立起身来,利落地拿起靠在身边的桨,叫了一声:"有人渡河。"声音刚落,船尾居然也站起个人来。
沈固暗自惊了一下。这船就这么大一点点,虽然中间有个小船篷,但也绝对挡不住一个人,而他刚才站得这么近,根本就没看见船上还有第二个人。
这人是个女人,穿着古代的那种小袄长裙,头发挽着髻,面容清秀,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篙,两人一个划桨一个点篙,小船就离开了岸边,往河对岸缓缓行去。
沈固坐在船上,看着河水滚滚流过,而小船前进得很缓慢,似乎船上载了不知多重的东西,忍不住问:"这里的摆渡船速度都这么慢?"如果钟乐岑真在河那边,他这么慢,黄花菜也凉掉了。
和尚双手用力地打着桨,念了一声佛:"灵魂罪孽深重,自然难过弱水。"
沈固警惕地看着他:"师傅这是什么意思?"他忽然发现和尚握着桨的双手指缝里竟然微微渗出红色来,船走了这一小会,他的手竟然似乎已经被磨破了,再回头看看那撑篙的女人,额头上也是汗珠滚滚,似乎吃力非常。
和尚又念一声佛号:"施主须要诚心忏悔,方能令渡船轻捷前行。"
沈固呼地站起来:"师傅,我是来找人的,你说什么忏悔,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一站起来,小船立刻左右晃了晃,河水也漫上了一边船舷。沈固一眼看过去,发现漫上船来的河水竟变成了一只手的形状,似乎想牢牢巴住船板。和尚一眼看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轻轻将桨拨过去,将那只手拨入河中。顿时河水一阵翻腾,水面上忽然像是浮起许多个头颅,水波变成了无数只手臂,好像水中有不知多少人在号叫着想爬上船来。沈固沉声问:"这是什么?"
和尚缓声道:"这是弱水中的魂魄,生前有罪不得轮回,必须在此地修行忏悔,功行圆满后方能脱罪再入轮回。"
沈固不敢再乱动,看着那些魂魄挣扎了一会,又慢慢沉了下去,河面再度恢复平静。和尚泰然看他一眼:"施主还是坐下吧,如果坠入弱水之中,就会一沉到底。"
沈固慢慢坐下,紧盯住和尚:"师傅到底是什么人?"
和尚低头道:"善哉。老朽是有罪之人,在这弱水之上摆渡,闲来为弱水中之魂魄诵经忏化而已。"
沈固沉住了气:"师傅也是有罪之人?不知是什么罪?"眼看着他是自己跳了陷阱,到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弱水中间,现在只有冷静,先打听明白了事儿再说。
和尚苦笑一下:"前世之罪,罪孽深重,一言难尽。"
沈固瞥一眼船尾的女人:"这位--也是?"
和尚摇头:"她无罪,乃欲为人赎罪,故而在此做摆渡人。"
女人一直低着头点篙,从头至尾也没说过话。沈固仔细打量着她,觉得说不出什么地方好像有点熟悉,于是试探着问:"请问大师法号,这位又怎么称呼?"
和尚点头道:"老朽前世贱号乐山,她前世姓张,名素琴。"
153
153、前因
"张素琴!"沈固差点又失态地站起来,"你是张素琴?"不会这么巧同名同姓吧?
船尾的女人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乐山和尚也诧异:"施主认得她?"
沈固勉强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惊讶:"请问你是为谁赎罪?"
女人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和尚解释:"她前世被人毒死,嗓子也被毒哑了。"
沈固试探着问:"你为他赎罪的人,不会是姓左吧?"
女人手里的竹篱一下子戳空了,整条船都往一边歪过去,幸好和尚赶紧打桨才勉强平衡过来,但也有河水漫了上来。乐山和尚忙着用桨去拨那些魂魄,沈固却已经完全肯定了这个张素琴正是那个张素琴:"是左穆?"难怪他觉得有点熟悉,这,这就是他这个身体的妈妈啊!可是,模样是完全变了,想来这张脸才是张素琴的本来面目吧。
素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表情焦急,显然是想说话。沈固赶紧说:"你慢慢说,我能看出你想说什么。"
素琴镇定了一下,嘴唇慢慢张合,沈固看出她说的是:"你识得左穆?"
"我认识。"不光认识,还熟悉得很呢,"而且,他也在这里。"
"什么?"素琴顿时紧张起来,顾不上撑船,回头四望,"他在哪里?"
"现在还不知道。他把我的朋友弄到这里来了,我就是来找我朋友的。"
素琴的表情泫然欲泣:"他还在造孽吗?"
"你知道?"沈固有些惊讶,"你在这里做摆渡人,就是为了替他赎罪?"
素琴慢慢点头:"我生下孩子之后来到这里,才知道他为了找我,做了多少逆天之事。我在这里摆渡,只盼他到这里来时能见到他,劝他忏悔,为他赎几分罪孽,以免他将来永坠无间地狱不得生天……"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滴入河水中。河中的魂魄抢着去接她的泪水,打成一团。
沈固看着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算是他的母亲,只是这张脸对沈固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怎么也找不到一点儿母亲的感觉。
乐山和尚低声念了一句佛号,说:"张施主且不要伤心,既是你等待之人已到,总有相见之日。这位年轻施主,你为寻朋友来到此处,固然是大善之举,但本身罪孽太重,难以抵消,恐怕--是寻不成人了。"
沈固脸色一变:"师傅这话什么意思?打算把我载到哪儿去?"
乐山和尚低头道:"善哉善哉,施主既已上了此船,老僧也不能做主。渡船自会将施主带到该去之处。"
沈固现在只觉上了贼船,索性沉下气来问:"渡船做主?这倒奇怪了,渡船怎么知道我该去哪里?"
乐山和尚叹道:"亡魂登上渡船,其重量由生前罪孽而定,渡船自会依照重量,将亡魂送往相应之处。施主如此沉重,生前罪孽必极重,只怕,除无间地狱,不作他想。"
沈固简直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乐:"这渡船倒挺神的啊?"
"此渡船为阴间接引亡魂之船,自然非同一般。"
"哼!"沈固冷笑一声,"真要是这么神,怎么连魂魄和肉身都分不出来?"
乐山和尚一怔:"什么?"
沈固冷冷道:"大和尚既然在这里摆渡了很久,能分得出来魂魄和肉身么?"其实他也不是很肯定自己就是肉身入冥,但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跟无间地狱应该还有一定差距。再说,如果照老和尚这么说,过了河他就得进那无间地狱,那还怎么找钟乐岑?
乐山和尚放下桨,注目看了沈固一会儿,面上惊讶之色越来越重:"施主竟然真是肉身入冥!数百年来,老僧还不曾见过一个……难怪渡船如此沉重。如此说来,我们不能过河,否则就只有进无间地狱。张施主,我们快快将船撑回去,另想办法。"
沈固突然想到一件事:"等等!我朋友恐怕也是肉身入冥,照师傅这样说,恐怕他们上渡船也只有去无间地狱!"这下糟了,到底是过河还是不过河?
乐山和尚简直惊讶莫名:"施主的朋友竟然也能肉身入冥?"
沈固看一眼素琴:"是左穆想的办法。"
素琴睁大了眼睛听着,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乐山和尚沉吟片刻,道:"施主若是信得过老僧,我们且过河,若施主的朋友不在无间地狱,老僧代施主向地藏菩萨进言,请菩萨允许施主离开无间地狱到别处寻找。"
"地藏菩萨?"沈固回忆一下,"就是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那位菩萨?"
"正是。"
"既是如此,就请师傅多费心。"沈固一边说一边想,原来老和尚居然认识地藏王菩萨,看来来头不小。就是不知前生犯了什么罪,居然要在这里摆渡赎罪。
"师傅在此摆渡,莫非也是为了等候什么人?"
乐山和尚埋下头用力划桨,片刻才缓缓道:"老僧无颜可见所候之人。"
沈固有点诧异。老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居然会无颜见人?
乐山和尚低头看着弱水中挣扎翻滚的魂魄,缓缓道:"老僧所候之人,正是被老僧所害。老僧前世身死之后,便在红莲地狱赎罪,但心中始终惦念故人,不得解脱。地藏菩萨发大慈悲之心,允老僧每三十年在此摆渡一次,若所候之人到此,接引过河后可重入红莲地狱赎罪。只可惜老僧罪孽太过深重,屡次守候,都未能接引到人。"
沈固奇怪道:"为什么每三十年在这里摆渡一次?"
乐山和尚面上神情怅然,道:"因为他每次转世,寿数只有三十岁。"
沈固心里一动,这个三十岁,跟钟乐岑何其相似:"为什么他的寿数只有三十岁?"
乐山和尚低头长叹:"皆是老僧所造之孽啊!"
沈固越听越怀疑,试探着问:"不知这个人前世姓什么叫什么?为什么师傅一直没接引到他呢?"
乐山和尚望着河水,又叹了口气:"或者是他不肯恕老僧之罪,也或者老僧无缘与他再见。其实有时老僧亦觉不见也好,若是见了,即使他肯再叫老僧一声师傅,老僧也无颜再认他为徒。若非老僧造孽,他又如何会命带极煞寿止三十……"
他还没说完,沈固已经怀疑得没法再怀疑了:"请问这人前世姓名?不会是,姓沈吧?"
乐山和尚一怔,抬起头来看着沈固:"施主怎么知道--"这句话用不着说完了,沈固沉声问:"沈墨白?"
乐山和尚面目改色:"施主难道认得他?"
沈固呼一下又要站起来,总算记起是在船上,勉强按捺着坐了下去:"不对,他说过他师傅叫释因!"
乐山和尚怔了片刻,脸上露出无地自容的表情,仿佛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扒了衣裳,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了去:"施主果然是墨白的知交……老僧初时出家,师傅取名乐山,释因是后来定居钟山后所改名字,故而墨白只知老僧名为释因。"
沈固紧盯着他:"乐岑--不,墨白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极煞之命?为什么寿数只有三十岁?"很明显的,答案就在眼前了。
乐山和尚头比刚才垂得更低,仿佛承受不住沈固的目光压力,打桨的手也失去了力气,很久才说:"我少时便得师傅剃度出家,与师弟定山共同修行。定山好道,我却好佛,二人各执一见,最后相约各自修行,看哪个先成正果。于是我二人各自离开师门,到处游历。我禀佛门慈悲之心,各处行善,欲积九千九百九十功德,以成正果。孰知佛虽慈悲为怀,然而怀功利之心所行之善,却不为真善,并不能积功德。"
沈固想起钟乐岑有一次闲聊说起的话:"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乐山和尚苦笑道:"施主所言正合冥界之道,是大智慧之人。"
沈固摇摇头:"是乐岑说的。就是沈墨白,他这一世为人,名字叫钟乐岑。"
乐山和尚将钟乐岑三字念了几遍,:"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墨白前世就是仁厚之人,此名甚好。"
沈固追问:"师傅还没有说,乐岑他前世是怎么成了这个命相的?"
乐山和尚苦笑一下,继续说下去:"彼时我年纪尚少,胜负之心太重,自以为笃意修行,实则早堕尘世,比之俗人更甚。数十年修行,仍不能成正果,倒是师弟定山,随性而为,游历世间,虽则不能戒一个'嗔'字,修行却在我之上。我反复思索,终觉自身名利恶念太重,如此修行,永无益处。谁知我孽根难除,虽则起了灭恶念之想,却又太急功近利,欲以自身修行将恶念逼出体外,无心做那水磨工夫。人之魂魄中,魂善而魄恶,欲断恶念,则以修行消磨恶之魄,而我只求速成,于是选了一处无人寂野,欲逼出恶念之后将其做为残散魂魄送入冥界,自此一劳永逸,便可修行日进。"
沈固听得有些糊涂。心想魄如果是恶的,要断恶念岂不是等于把魄给扔掉?三魂七魄人能缺一个两个的么?缺了不会变成白痴什么的?
乐山和尚自然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续道:"我所选之处,乃是一处极阴之地,且有一口泉眼。我想费些力气借这泉眼打通黄泉,只要将恶魄扔入黄泉之中,再镇住泉眼便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大约也是上天不能恕我竟如此投机,我打通黄泉之时,竟恰逢日食,阳中之阴,其阴最甚,黄泉竟然喷涌而出,挟带无数恶鬼怨魂,我竟封印不住!本来那极阴之地并无人迹,岂知那日恰有一对乞丐夫妇,带着一个孩子流浪至此,欲找些水喝,循着水声前来,正逢我引出这些恶鬼怨魂--"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那夫妇二人,立时被恶鬼将魂魄分食殆尽,我赶到之时,只有那孩子活着。我当时束手无策,偶然发现那孩子是阴质之体,且天生三分灵力,正是一个极好的容器。"
"容器?"沈固听到这里,已经猜到那个孩子一定就是钟乐岑,他本来不想打断乐山和尚,但听他把乐岑叫做容器,实在是忍不住了。
乐山和尚苦笑道:"是,我当时已知铸成大错,若容黄泉之水横流,则所经之处,必成地狱!我当时病急乱投医,便将那孩子当做了容器,将黄泉之水中所有恶鬼封入他体内,直到日食过去,方能重新封印那泉眼。"
沈固差点又想站起来:"你!你竟然把乐岑当作--"
乐山和尚低头道:"我也是无奈之举。经此一事,我自知罪孽深重,不要说修成正果,便是善终只怕亦是不能。于是我改去名字,带着孩子寻了钟山隐居。那钟山风水正阳充和,正是消磨魔性的修行之地。我教那孩子诵经持佛,又以自身修行逐渐炼化他体内恶鬼。本想过得三四十年,能将他体内恶鬼炼化干净,便可无事。不想我私开黄泉,害死无辜夫妇,自有果报,隐居不过二十年,寿数已尽。我知事不可为,便修书请师弟前来继续守着那孩子。只是我师弟云游在外,我未等到他前来,便已撒手。"
沈固总算明白为什么钟乐岑会有那么个极煞之命了,敢情是这位好师傅把他当成了恶鬼存储器!
"那为什么乐岑寿数只有三十岁?"
"恶鬼缠身,难免损寿。若我能将他体内恶鬼炼化还好,偏偏上天不容我如此。我自来冥界,便于红莲地狱中赎罪,只盼多赎得一分,便能减那孩子一分罪孽。只是每三十年来来此摆渡,始终是未曾遇见……"
沈固心想沈墨白二十五岁就死了,此后即使再转世都活三十年,中间也始终差着五年,何况死了未必立刻转世,乐山和尚这么个死板法,如果能接得到,那倒奇怪了。
乐山和尚说完这些话,整个人似乎都佝偻了起来,像是被无尽的愧悔压弯了腰,半天才鼓起勇气问:"施主既然是与墨白相识,可知他今世过得可好?"他划了半日桨,身上僧袍略微有些乱,领口扯开了些,这一抬头,沈固就看见他衣裳遮蔽之处皮肤尽裂,鲜血凝固在裂口处,十分可怖,忍不住问:"这是--"
乐山和尚低头看了一眼:"这便是红莲地狱之相,因身体冻裂流血如红莲,故称红莲地狱。老僧正是罪有应得。"
沈固到了这时候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过了一会才说:"乐岑他这辈子过得不错,只是被你弄出来的那些恶鬼害了,所以左穆才看上他,把他拖到黄泉来了。"
乐山和尚掐指算了算:"今世,他应该也是三十岁了……"
沈固叹口气:"他这辈子有了转机,不用三十岁就死。"
"啊?"乐山和尚十分惊讶地抬头,"不知是何转机?"
沈固正想说话,忽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听起来并不怎么响亮,但却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弱水忽然掀起波浪来,渡船左右摇晃,那些河中亡魂也趁机往船上爬。乐山和尚用桨左右去挑,但河水涌动得厉害,船晃了两下,终于翻了,三人扑通连声,都掉进了水中……
154、天下之水
沈固终于明白为什么弱水不可载鸿毛了。
无数只手从水底伸出来拉拽着他,将他往水底拽去。冰冷的弱水从耳鼻灌进来,水性极好的他,居然有了种要被溺毙的恐惧感。素琴和乐山和尚比他还不如,因为是魂魄,已经在弱水的浸泡下有散魂的危险。
金铁之英从沈固手里冒出头来,毕竟是至锋至锐之物,甫一露头,就惊得那些魂魄向后退缩了一下。沈固借着机会冒出头猛吸了口气,心里冷静了下来,钟乐岑教过他的镇水咒也浮上心来。趁着那些魂魄还没有再围上来,铜精已经自金铁之英中飞奔冲出,一根根铜柱打落水中,落入铜柱的水面立刻平静了下来。
沈固从平静了的弱水中浮上来。脚下一根铜柱自动生长,将他托出水面。他手中的金铁之英分为两根,一根勾着素琴,一根勾着乐山和尚,一起从弱水里升了起来。原来弱水也并不深,其实不过五六米,只是因为有无数魂魄在内,所以无论什么活物落入其中,都会被魂魄拖下去溺死。
跳上岸,素琴和乐山和尚瘫倒在地,半天才能站起来。沈固顾不上他们,放眼望去,只见弱水不断上涨,除了他打下镇水柱的那一小片水域,到处浊浪翻腾,无数魂魄在水中张牙舞爪,发出凄厉的叫声。本来清澈见底的弱水,现在已经变成了血红色。素琴睁大眼睛看着,喃喃地说:"怎么,怎么像奈何桥下的水?"
"万水本是同源。"乐山和尚看得心惊胆战,连声念佛,"弱水如此上涨,地府之中还不知淹成何状。这,这是怎么回事?倒有些像当年老僧所造之孽……"
他这一句话,沈固脑子里有根弦嘣地断了:"乐岑!"
"怎么?"乐山和尚也傻了,"是墨白……"
沈固一把抓住老和尚:"能看得出来这水是从哪里来的吗?"
乐山和尚茫然摇头:"万水同源,如同昔年神农九井,汲一井而余井皆动,看不出究竟是在哪里涨起。"
沈固没心思听他前面那什么神农九井的话,他现在恨不得马上就飞到钟乐岑身边去,可是地府这么大,他要到哪里去找?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钟乐岑的惶恐,眼看着自己的能力解封,却又造成这样的浩劫,他一定很害怕……
沈固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把,掌心里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他觉得刚才那一下他触摸到了钟乐岑冰凉的脸颊。掌心里还有那种柔软的感觉,沈固觉得自己的心都拧了起来。他必须马上到钟乐岑身边去,马上!一种强烈的感觉从心里冲出来,他垂下手,十握剑从衣袖里滑出来,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剑锋已经划开空气,撕开一道裂缝,沈固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黄泉横流!
钟乐岑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高处爬,迅速上涨的黄泉水追在他身后,水中伸出无数挥舞的手臂,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拖入水中。许多来不及逃避的魂魄被拖入黄泉,迅速被同化,又有更多的手臂伸出来。
左穆拖在他身后,还在不甘心地回头看。他千算万算,连用诛妖雷逼出钟乐岑被封的灵力这一招都想到了,唯有一件事没有想到--他把手铐的钥匙丢了。诛妖雷直接把他的空间裂缝打开到了地府,但是从空间裂缝掉下去的时候,手铐钥匙从他口袋里掉了出去,不知是掉在裂缝里还是彼岸花丛中,怎么也找不到了,而他身上也没带任何能撬开或弄断手铐的利器,地府更是连块石头也找不到。本来他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完全可以进了三生泉之后再想办法。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在接触到三生泉的一刹那,钟乐岑体内的灵力完全爆发,致使三生泉水喷射而出,整个地府黄泉横流!谁能想得到,万水居然同源,三生泉也是黄泉水的一部分,在本质上与奈何桥下的血水甚至地狱中的血海没什么两样!
他们现在是在枉死城外陡峭的小山上。整座枉死城都已经被淹没了,那些年限未满还不曾去投胎的魂魄走避不及,都被拖入了水中,只有少数逃出来的,现在跟他们一样,正在拼命地往高处爬。
钟乐岑越爬越慢。身体里有东西呼之欲出,想要回头去与身后的黄泉水融为一体。他的动作渐渐停了,不由自主地回头去望着身后。翻腾的水面上,无数的头颅和手臂升上来,像是对着他呼唤。
"你发什么愣,快往上爬啊!"左穆本来在他后面,现在已经超到前面去了,使劲拽了一下手铐。但钟乐岑完全没反应,反而整个人都探出身体去,像是随时都会跳下去。
左穆急了,用力狠拽:"你清醒点!"却只看见钟乐岑的身体越探越往外,甚至连手都有松开的意思。如果他松了手,在这光秃秃的石壁上,两个人都会滚落下去。
钟乐岑根本听不见左穆的话,手铐卡得他手腕都破了皮,他也没感觉到。在他眼里,这滔滔黄泉水就像是一张最舒服的床,只要跳下去,就能投入最温柔的怀抱……
脸上忽然有什么东西擦过,钟乐岑猛地打了个哆嗦,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一只手,只要另一只手再松一松,或者脚下一滑,就会整个人滚下去。他赶紧死死扳住石壁,后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快爬,你想死啊!"左穆看他似乎明白过来了,连忙拽了一下手铐。
钟乐岑跟着他往上爬,心里却在思索,刚才他分明觉得有人摸了一下他的脸,那只手温暖而有力,手掌上有一层茧子,是他很熟悉的--那是沈固的手!
沈固!他来了!钟乐岑可以肯定,虽然他不知道沈固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怎么能突然学会了他心通居然能触摸到自己,但他可以肯定,沈固一定是来了!只是想到这一点,他就忽然觉得身上有了力气,连身体里那蠢蠢欲动的感觉都被压下去了几分。
黄泉水上涨的速度缓慢了。毕竟就算是黄泉水,也不能完全违背物理规律,不可能永远来个水往高处流。左穆和钟乐岑吊在峭壁上,回头向下看,满眼都是挥舞的手臂和黑洞洞的眼眶。
"左穆?"就在身边,一个声音试探着响起来。
左穆本能地应了一声,转过头去。在他们左边,一个魂魄也吊在峭壁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几乎是贴在了一起。钟乐岑脱口而出:"萧轻帆!"
真正论起来,钟乐岑其实根本没有见过萧轻帆,每次他见到的都是顶着萧轻帆身体的左穆,所以现在,看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那种震惊让他差点松了手。而左穆震惊更甚:"轻帆,你--"
萧轻帆微笑:"很诧异能看见我?这里是枉死城,我的阳寿还没到,呆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他的笑容有点讽刺,在一张轮廓略显模糊的魂魄的脸上不是很明显,但左穆却看得很清楚。
他破天荒地有些结巴起来:"轻帆,你--"自从素琴死后,他养阴数百年,如此漫长的一生中,他杀过人、害过人,但自觉每一次都是在进行利益交换,从来没有过愧悔,唯有对萧轻帆,这个无偿让他魂魄走舍上身的人,会生起那么一种叫做内疚的感觉。
萧轻帆还在微笑:"怎么?不愿意看见我?你这是--为什么还顶着我的脸?还是说你在我的身体里呆久了,脸也跟我一样了?"
左穆不知该说什么:"不,我是--"
"我的这个身体,至少还有四十年阳寿,你怎么会现在就来?"萧轻帆的目光终于转向钟乐岑,转向他和左穆手上的手铐,"还带着一个人……还用手铐连在一起?你是有多舍不得他?"
他笑得风轻云淡,钟乐岑却觉得后背一阵发毛。这笑容他认得,前世,罗靖那个侍卫碧泉就曾经对他露出过这样的笑容,看起来温和无害,其实这代表着愤怒和嫉妒。
左穆这一生活得已经十分之漫长,论道法,论见识,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可惜他这一生里唯一没有花心思去学过的,就是爱情。他所有的爱情都已经在素琴身上用完了,因此当他冷静地利用着萧轻帆的时候,从来没有认真去揣摸过他的感情。
沈固从裂缝里跳出来的时候,万幸地落在对面山崖上,而没有直接掉到黄泉水里去。但是他一抬眼,就看见钟乐岑已经身处险境--萧轻帆抱住了左穆,两个人已经悬挂在半空中,只靠那副手铐挂在钟乐岑手上,而钟乐岑一个人要支持两个人的体重,已经摇摇欲坠。
萧轻帆死死地抱住左穆。如果这是在阳世,他将穿过左穆的--或者说是他自己的身体,触碰不到任何东西。但这是在冥界,魂魄与肉身之分,在这里已经并不明确。因此萧轻帆扑过来的那一下,就把左穆冲得把不住山壁滚落了下去。
"跟我一起走吧!"萧轻帆的拥抱冷得像冰,"我们一起转世,永远一起!"
左穆只是迟疑了几秒钟,就用空着的左手结了个手印,直接按在了萧轻帆额头上:"放手,我不能死!"
手印落在印堂间,立刻冒起一阵白烟,萧轻帆的魂魄因为痛苦而痉挛起来,却仍然不肯放手:"跟我走!我求求你,跟我走!"
"左穆!"素琴和乐山和尚紧跟着沈固也穿过了空间裂缝,跟沈固一样,素琴也是一抬眼就看见了她想看见的人,忍不住就发出一声惊呼。
"素琴?"左穆万万没有想到他上天入地寻找的人竟然会出现在眼前,一呆之间,按在萧轻帆额头上的手松了松,萧轻帆趁机挣脱他的手,突然一口咬在他喉咙上。剧烈的疼痛让左穆猛然挣扎起来,钟乐岑扳着的石头突然受力,从石壁上松脱了下来。
沈固一甩手,金铁之英疾射出去,在半空中准确地切断了手铐中间的链条,左穆和萧轻帆脱离了钟乐岑,顺着山壁滚落下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素琴发出一声尖叫,毫不犹豫地也跳了下去。
钟乐岑险之又险地勉强把身体附在石壁上,欣喜地抬头看去,却看见了沈固旁边的乐山和尚:"师,师傅?"
"墨白……"虽然面貌已经换了,但身上那种自己亲手造成的阴气是万万不会认错的,乐山和尚心情激荡,半天才能叫出一声来。
沈固抓住飞回的金铁之英,一步冲到山崖边:"乐岑,稳着点,我想办法接你上来!"
"我没--"钟乐岑话还没说完,山崖下面的水面突然剧烈翻腾起来,猛然间,萧轻帆的魂魄像出膛炮弹一样被弹出水面,全身都包裹着金色的微光。那微光像火焰一样燃烧着他的身体,还没等他重新落回水中,就化成了灰烬。但是因为他弹出水面而腾起的波浪泼到了钟乐岑身上。那些波浪像是无数只手,溅到钟乐岑身上就紧紧扒住不放。
钟乐岑只觉得泼上来的水冰冷彻骨,这种冰冷像是能渗透皮肤直入血脉,使得他身体内的力量又跃跃欲试起来,几乎要冲破他的肌肤而喷射出来。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得到了这种命相,但他现在已经明白,他身体里的灵力来自黄泉,现在,被禁锢的力量想要回归了。
每个毛孔都像针扎似地疼。不过针扎是从外向内,而钟乐岑现在的痛苦是从内向外的。陡峭的石壁上,他再也挂不住,一松手,就落进了水里。
"乐岑!"沈固还没想出来怎么把他弄上来,就看见他松开手落入了水中。落下去的最后那一刻,他看见钟乐岑仰起的脸上带着痛苦。于是他不假思索,纵身也跳了下去。在他落入水中的时候,看见白色的衣襟一闪,乐山和尚也跟着他跳了下来。
黄泉水是彻骨的冰冷。沈固露出金铁之英逼开那些缠缚上来的手臂,强行睁大眼睛寻找钟乐岑的身影。但是到处都是头颅和手臂,他看不见钟乐岑在哪里。
白色的衣襟又闪了一下,沈固看见了钟乐岑的脸。乐山和尚托着他,从水底升了上来。无数只手臂拖拽着他,他两段小腿已经消融在黄泉水里,但仍然努力托着钟乐岑上浮。
沈固翻身下潜,拉住了钟乐岑的手。钟乐岑全身都在痉挛,沈固抱着他全力上浮,却觉得他的身体像铁一样又冷又沉,他竟然带不动他!乐山和尚已经沉了下去,他的身体从下而上,渐渐在黄泉水中消融,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头颅,沈固仍然能看见他的双眼,一直注视着钟乐岑。
猛然间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沈固脚腕。沈固本能地踢了一脚没能踢开,低头一看,是左穆。他脖子上已经被萧轻帆咬开一个洞,血正在往外流,另一只手把素琴的魂魄紧紧抱在怀里,手印泛着微光,将素琴的魂魄护住。本来钟乐岑的身体已经很沉重,再加上一个他,简直像有一吨重。沈固一口气没憋住,喝了一口黄泉水。一种冰冷的感觉从喉咙迅速传遍全身,沈固觉得好像有只手伸进了喉咙在抓,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他的内脏从喉咙里抓出来。他摆脱这种恐惧,用力踢腿上浮,却觉得自己像生了根一样,根本不动。
钟乐岑在血液沸腾般的感觉中醒过来,睁眼就看见沈固已经开始缺氧的脸,而他自己也一口水呛进了肺里。保留着最后一点清醒,他想推开沈固。有种感觉,他今天会死在这里,而他的力量会消融在黄泉里,从此不会再有那样的极煞命相。
沈固死死搂住钟乐岑。在这个时候,他反而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他心通",用不着说话,甚至用不着看见钟乐岑脸上的表情,他都知道他想做什么。
钟乐岑的手盲目地在沈固胸前抓了一把,手指勾到了什么东西,是沈固的项链。软陶小瓶的瓶盖被拽开了,沈固瞥见一股暗褐色的东西从瓶子里涌出来,像是黑色的水流,加入到黄泉水中。不过他再看一眼,就发现那不是水,而是土。
"息壤?"如果不是在水里,沈固一定会叫出来。难道这就是遇水则生的息壤?
没错!小瓶子里涌出的是土,像一条龙一样,息壤迅速地生长着。它吸收着接触到的每一滴黄泉水,还有黄泉水中的魂魄,就像人们用木炭吸收水中杂质一样,息壤所到之处,黄泉水和其中的魂魄都化为了土。
沈固一把扯下钟乐岑胸前的软陶瓶子。又一条土龙游出瓶子,他们脚下迅速变成了实地,顶着两人往上升。沈固终于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有海妖送的这盒息壤……
脚腕上紧抓的手突然松开了。沈固低头一看,就见左穆用两只手紧紧围抱着素琴的魂魄,但迅速生长的息壤无可阻挡地突破了他下的封印结界,素琴首先接触到息壤的双脚迅速化为土壤,然后是她的小腿、大腿、腰……虽然在左穆怀里,她仍然在变成一尊塑像。但是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嘴唇轻轻动了动,沈固听不见声音,但从她的嘴唇上,他读到一句话:"放手吧。"
155
155、结局
"那左穆怎么样了?"钟乐洋削完一个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插上牙签,往前推了推,"哥,吃苹果。"
钟乐岑半躺在竹椅上晒太阳。从黄泉里回来,他身体受了相当大的伤损,说是阴气入骨也不为过,所以天天的任务就是晒太阳。这回廊是钟家整座宅子里阳气最足的地方,专门辟出来给他休息用。这时候他斜眼看看那削得跟狗啃一样的苹果,没啥胃口:"不想吃。"
钟乐洋抗议:"哥你不带这样的啊!老弟给你削的你就不想吃?昨天我看你吃了两个苹果,不就是土匪给你削的嘛!"
钟乐岑失笑,捏起牙签提了最小的一块,气得钟乐洋直翻白眼:"哥,你还没说呢,左穆到底怎么样了?"那天黄泉井突然井水倒流下陷,随即又向外喷射,钟家人联手压制也无效,好在没多久喷出来的就只是普通清水,先头随着黄泉水流出来的怨魂全被钟家人净化了,算是虚惊一场。只是最后井里居然冒出两个人来,一个是沈固一个是钟乐岑,这却真把钟家人吓了一跳。钟乐岑当时还在昏迷之中,沈固对任何人的问题都是一个充耳不闻,浑身上下寒气逼人,弄得钟家年轻点的孩子都不敢靠近他,直到钟乐岑醒了,这寒气才算散了,才跟钟家人说几句话。今天他回滨海去写给特事科的报告,钟乐洋捉了这个空子,得以跑来跟哥哥聊天,询问一下具体情况。
钟乐岑的苹果搁到嘴边上,却没送进去,出了一会儿神,才轻声说:"左穆啊,他死了。"
钟乐洋早就猜左穆肯定是死了,他要知道的是细节啊:"怎么死的?"
"自杀的。"
"自杀?"钟乐洋眼睛瞪得老大,"他居然自杀了?"
钟乐岑轻轻点点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息壤不是遇水即长,而是遇到魂魄就能吸收从而生长。当年大禹用它来治水,想必横流大地的就是这种包含着怨魂丧魄的黄泉之水了。"他望着瓦蓝的天空,回忆着自己那片刻清醒时看到的情景,"息壤吸收掉一切魂魄,化为自身的一部分,素琴就是被息壤化作了泥土……左穆再留不住她的魂魄,于是他自杀了,魂魄脱体,立刻也为息壤所同化,他和素琴,化作了同一�泥土,再也分不开了……"
钟乐洋送到嘴边的苹果也停住了,半天才说:"他,他也算是很痴心的了……"
钟乐岑笑了笑:"是啊,他很痴心,可是过执到不择手段,他错了。总算上天还垂怜,让他和素琴永远在一起了……"
钟乐洋嗫嚅半天,终于说:"哥,你知不知道你的命相是因为--"
钟乐岑点点头:"知道,沈固跟我说了。"
钟乐洋有点愤愤:"你那个师傅实在是--"
"师傅也赎了他的罪了……"钟乐岑微微闭起眼睛,轻声说,"而且他抚养了我二十多年,是只为赎罪,还是真心对我好,我知道。如果没有他,我大概已经淹死在黄泉里了。"
钟乐洋小声嘀咕:"哥你太好说话了……不过,不过你,你的身体……"
钟乐岑闭着眼睛笑笑:"你问我体内的恶鬼魂魄?被我封住了。"
"封住了?"
"嗯。其实封住灵窍的方式,师傅和爸用的是一样的……那时候我忽然什么都记起来了,包括黄泉井启封,妈妈抱着我……"钟乐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动,"还有爸用自己的血写下封灵诀,我都记起来了。于是我自己封了自己灵窍,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爸封得好。"
钟乐洋呆了片刻,轻声说:"可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只是封住,万一……"
钟乐岑笑了:"万一日后再爆发出来?嗯,日后总有日后的办法。沈固有一次说过我,前世持佛二十多年,还是没能去一个执字,从前是执着于证明自己不是妖孽,如今却是执着于证明自己是个妖孽……"他轻声笑,"过犹不及,都是过执。所以我现在不再去想了,能封多久,就封多久,万一日后爆发出来,再封就是。有沈固,有你们,总有办法。"
他的脸色还是苍白得厉害,但在阳光下隐隐有种玉一样的微光透出来,加上眉睫本来黑得清晰,这下当真像画出来的一样;淡红色的唇微微翘着,唇角湿润。钟乐洋偷偷瞧着他,有点出神,冷不防背后空气微微波动,没等他回头,后脑勺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谁!"
沈固从空间裂缝里跨出来,脚边跟着犬鬼,一出来就摇着尾巴直扑钟乐岑。钟乐洋瞪眼问:"干吗打我!"
沈固哂笑:"你说呢?"
钟乐洋嘟囔:"吃飞醋!那是我哥!"
沈固走到钟乐岑身边,挤在椅子上坐下:"你哥也不行。"
钟乐洋一跳而起:"土匪!独裁!哥,你看他这么小心眼,你可不能跟他,万一哪天--"
钟乐岑笑得肚子疼,还没说话,沈固已经挑起眉:"今天特事科下了个任命,给滨海加派了一个人来,你说,我要不要回了,说我人手已经够用了?"
他话没说完,钟乐洋已经摇身一变,开始摇尾巴:"沈大哥,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回了,千万别回了。"
钟乐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任命?派谁来了?"
沈固一手搂着他腰,一手摸出张纸来,用两根手指夹着在空中摇晃:"东方辰已经不能做指导人,特事科认为滨海特事小组人太少,派了一个新加入特事科的来帮忙。"
钟乐岑越听越怀疑,坐直身子抢过那张纸,一看之下,钟乐洋三个字赫然在目:"怎么?怎么是乐洋?"
沈固笑而不答。钟乐洋摸摸鼻子,嘿嘿笑一声:"那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就这么散漫着不干正事不是?虽说,嗯,虽说爷爷有那个意思将来让我当这个家主,但现在我爸还春秋正盛呢,我呆在家里不像样,所以跟爸说了,去特事科做点事,也学点东西。"
钟乐岑皱起眉:"这么巧就去滨海?"
"那不是有人在好办事吗?这个,上阵亲兄弟--算了,"钟乐洋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我听说,空华要回国了?"
钟乐岑愣了一下:"你还--"
"哥,你别劝我了。有些事,怎么做是对,怎么做适合我,只有我自己明白。"钟乐洋说这话的时候,一扫刚才的不正经,表情严肃。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耳朵上戴闪亮耳钉的非主流模样,将近半年的严苛训练将他脸颊的线条改造得坚硬起来,短短的黑发显得干练,钟乐岑微笑打量他,隐隐从他身上看出点二叔的气质:"越来越像二叔了。那,这事二叔和爷爷怎么说?"
钟乐洋眨眨眼,一刹那又变成了那个小痞子:"我托朋友让特事科批的,爸和爷爷能怎么说?难道说因为怕我跟个男人搞一块,就不让我去?我想他们也说不出来吧?"
钟乐岑失笑,靠回椅背上:"算了,你是大人了,自己拿主意吧。"
"谢谢哥!"钟乐洋并起手掌在耳边行了个歪七扭八的军礼,随即嘿嘿一笑,"我告退,不打扰你们了。"随手揪住犬鬼尾巴,"走,别在这儿当电灯泡!"
钟乐岑微笑地看着他和犬鬼扭打成一团地走了,转头看看沈固:"报告写完了?"
沈固轻轻撩开挡在他眼前的一缕头发:"写完了。"
"特事科怎么说?"
"他们能怎么说?"
"就是我的事……他们,没什么说法?"
"哦,他们想研究一下那个封灵诀。"
钟乐岑好笑:"我说正事呢!"
"我说的就是正事啊!怎么,你忘记上次他们对我的事怎么处理的了?现在你担心他们对你做什么?不说别的,就冲你姓钟,他们也不敢怎么样吧?不过,以后你这个编外身份是肯定的了,出力的事,你跑不了。特事科这帮人,属周扒皮的。"
钟乐岑再一次笑出声来,把头靠到沈固肩上,不说话了。沈固搂着他亲了亲,问:"今天好点没有?"
钟乐岑懒洋洋地靠着,像只睡午觉的猫一样:"还行吧。对了,东方辰的眼睛怎么样了?"
"不错。那空青还真有效,东方辰的眼睛已经有光感了,能模糊看见个轮廓。那女医生检查之后说视力在逐渐恢复,可能不能恢复得跟普通人一样,但能看见东西是没问题的。不过她很奇怪,说这都是违反医学规律的。"
钟乐岑耸耸肩,吁了口气:"嗯,这总算是好消息。东方辰有没有说以后打算怎么办?"
沈固好笑:"你没看见黑子那样,现在就打算大包大揽养着她了。不过东方辰说了,她要去读书。前头二十年都看鬼去了,今后得看点人间的事了。"
钟乐岑忍不住也摇头:"黑子真是……还是东方辰自己明白。"
"那是。我看那丫头比黑子有主意多了,将来要是结了婚,黑子肯定被吃得死死的。"
钟乐岑微微笑着。沈固搂着他,问:"乐洋跟你说什么了?"
"问我左穆最后怎么样了,还有我的灵窍是不是又封上了。"
沈固无语:"那小子!"他不想让别人再提起黄泉里的事,怕钟乐岑心里会难过,但想也知道,钟乐洋那小子是肯定按捺不住非要再来问一遍不可的。
钟乐岑闭着眼睛,悠悠地说:"我就看见了师傅那么一眼……"
沈固想起乐山和尚最后仅余的一个头颅,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你心里永远把他当师傅的,这就够了。"他最终还是没有把乐山和尚说的话都告诉钟乐岑,只是说他的命相是因为乐山和尚当年的失误造成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秋日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缕清爽的风在回廊里穿梭,带来恰到好处的秋气。沈固轻轻抚摸着钟乐岑的头发,钟乐岑把他的手拉下来:"都烧成这样了,别动!"因为半边脑袋被烧得惨不忍睹,他的头发就被剪得只剩一厘米左右,实在是不大好看。
沈固忍着笑用脸蹭蹭他的脑袋:"挺好的,看起来年轻了很多。"
钟乐岑狠狠白了他一眼。沈固笑着按住他的手,问:"不过我到现在还有几件事想不明白。"
钟乐岑被他抓着手,没法去掐他,只好翻个白眼:"还有什么事?"
"当时我们是沉进了黄泉水里,为什么最后反而从黄泉井里升出来了?"虽然放出了息壤,将横流的黄泉水堵住,可他最终也耗尽了力气,抱着钟乐岑沉进了水底。那时候他以为死定了,可是谁想得到最后一口气耗尽的时候,居然是从钟家后山的黄泉井里冒出了头?
钟乐岑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我记得好多年前了,《科幻世界》上有个故事,讲的是一群人建通天塔的故事。"
沈固皱眉:"巴别塔?"
"不是那个,是篇短文。故事里说,建塔的一个工人,他推着建筑材料走到了塔的最顶端,他觉得他穿越了人间与天界的最后一层障碍,结果最后他发现自己出现在塔的底部。"
"哦?"沈固起了兴趣,"这是怎么回事?总要有个解释吧?"
钟乐岑微微一笑:"嗯,有个解释,很有趣。那个工人最后看见了用来印刷的滚子。滚子在纸上一滚,能印出一副图画,可是这副图画的顶端和底部,在滚子上是连接在一起的。"
"呵--"沈固想像了一下,笑了,"确实,挺有意思的。"
"所以有的时候,你觉得最荒谬最不可能的,也许就是事实。"
沈固抱着他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事毕竟是太过高深了,而且他也没意思再去一次黄泉实地考查一下,也就转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去:"那么三生泉水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你会引起三生泉水的喷射?"
钟乐岑想了想:"三生泉水,也许就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的黄泉水。天下之水,可能都是同源。"
沈固没听明白:"那么说黄泉水都是三生泉水了?"
"也有可能吧……只不过黄泉水里的都是怨魂,而三生泉水里的只是回忆。"
沈固沉吟着:"那么掉进黄泉水里,也能看见自己的前生?"
钟乐岑这次投降了:"我不知道。"
沈固没再说话。在他抱着钟乐岑精疲力竭地沉入黄泉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些景象,碎片一样,一掠而过,连接不起来。有的是一个骑马挥剑的背影,面前是一片尸山血海;有的却是一个女人躺在床上,双手按着腹部惨叫。不过没等他看清楚,打着漩涡的黄泉水就把他吸了下去。
"咳!"一声重重的咳嗽,惊得钟乐岑立刻坐直了身体,结结巴巴地说:"二,二叔,爷爷--"
钟远鸿脸像锅底一样黑,手里的拐杖似乎很想向沈固头上敲过来:"在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沈固站起来:"哦,急着来看乐岑,没先去问爷爷和二叔好。"
钟远鸿差点闭过气去:"谁,你,你叫谁爷爷!"钟益无奈地扶着他:"爸,您小心。"
沈固泰然回答:"当然是叫您。"
钟远鸿吹胡子瞪眼:"你凭什么叫我爷爷?"
"当然是跟着乐岑叫了。"
钟远鸿再一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把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你--"你了半天,硬是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沈固无视他吃人一样的目光,继续说:"我想接乐岑回滨海去,终南山这边很快就要冷了,滨海暖和一些,对乐岑的身体好。"
钟远鸿沉着脸说:"我要不同意呢?"
沈固看一眼钟乐岑惴惴的眼神,笑笑:"哦,您要不同意,那我天天来看乐岑也是一样。"
钟远鸿胡子也翘了起来,指着他不知说什么好。钟益忍了忍,还是笑了笑:"爸,我早说过,这小子脸皮很厚的。"
钟远鸿板着脸说:"笑什么!"钟益赶紧严肃表情。
钟乐岑低下头偷笑。沈固表情却严肃起来:"爷爷,我想您应该很明白了,我和乐岑是在一块了,而且以后都不准备分开,希望您别在阻拦了。"
钟远鸿拿手杖直敲桌子:"说得容易,你空口说白话的,就准备把我孙子娶走了?"
沈固想了想:"您要聘礼的话我是拿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不过,我有个阴煞的命相,跟乐岑正好是一对,这个怎么样?"
钟远鸿目瞪口呆,钟益也愣住了,只有钟乐岑笑了起来,也站起来,跟沈固并肩而立:"爷爷,我们真的特别合适,您再找不出来比他更合适我的人了。"
钟远鸿大败,拖起手杖让儿子扶着自己走了,最后留下一句话:"你们两个……算了,我不管了!还真是--那什么--不过小子,你要是仗着身手好将来欺负我孙子,信不信我钟家再把你打回黄泉里去!"
沈固对着钟远鸿的背影喊了一声:"不会的!"回头搂住钟乐岑,"你爷爷真会说话,眼力也好。"
钟乐岑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力好?"
"对啊,一眼就看出来是我娶你。"
"沈固!"钟乐岑恼羞成怒,操起削苹果的刀子,"你不想过了!"
沈固哈哈大笑,轻轻松松把他手上的刀子夺下来,反手拔出十握剑:"宝贝,咱们回家了!"回家,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1/03/09 at 下午10:41: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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