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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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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归人》作者:朱砂(12.19VIP完结) Part2
钟乐岑无话可说,脸上却满是焦急。沈固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对小黑子说:"你先去办你的事吧。这样,如果我们能拿到什么证据,再去找你。"
小黑子想想:"也行,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
小黑子一走,钟乐岑就急了:"商务酒店还有人入住,这可怎么办?"
沈固拉着他往回走,一面说:"你先别急,先说说怎么回事?我都糊涂了。"
钟乐岑脸色发白:"我知道金玉大厦里为什么会出凶案了。而且这样下去,凶案还会发生,就连周兰,现在可能也已经死了。"
沈固神色一凛:"究竟为什么?"
"你看见今天那块玉了吗?那上面的沁色。"
"就是像翅膀那样的那两块颜色?"
"对。金光洙说什么如虎添翼,也不知道是哪个半瓶子醋告诉他的!虎是不生翼的,生翼的虎只有一种――穷奇。"
"穷――奇?"沈固甚至不知道自己想的这两个字究竟对不对,"是什么东西?"
"《山海经?海内北经》说'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神异经?西北荒经》又说'西北有兽,状似虎,有翼能飞,知人言语。闻人斗,辄食直者'。穷奇这种东西,不但是食人的凶兽,而且专食忠直之人,是极恶之兽。"
沈固被他说糊涂了:"不是四灵阵是吉阵么?怎么又会出来凶兽?"
钟乐岑眉头皱得死紧:"吉凶相倚,如同阴阳互化,吉尽生凶,凶极转吉,并非一定之规。白虎本是灵兽,说是吉神,其实也未必。不是有人说白虎丧门之类的么?白虎本来就有凶煞之气,现在沁色生成翅形,白虎转为穷奇,就是凶恶之兽了。白虎能转,其他三灵自然也能转,虽然不知转成了什么,但现在金玉大厦的阵法恐怕已经完全转了性,不但不吉,而且大凶。今天晚上呆在大厦里的人危险了!那天我们在4号梯听见的动静一定就是玄武发出的,只是不知转成了什么。周兰――很可能就是被它――"
沈固皱眉:"那金光洙天天把这个东西放在案头,岂不是更危险?"
钟乐岑摇头:"也算他运气。你看见那个放白虎玉的盒子底座了吗?那是百年桃木,最镇邪的。穷奇是凶兽,最怕这种东西。而且他的房间是本地难得的正南向,阳气充足。如果不是这样,他拿到白虎玉的第一天恐怕就被穷奇吃了。可是金玉大厦里恐怕没这种东西,里面的人,就等于是砧板上的肉。"
沈固脸色冷得像冰:"可是我们要拿这个理由要求封楼是根本不可能的。"
钟乐岑焦急地看着他:"那怎么办?"
沈固略一思考:"只有放火。"
钟乐岑睁大眼睛:"放火?"
沈固果断地一点头:"对!大厦里装有烟雾警报器,只要在感应器下面点个小火苗,全楼都会拉响警报,至少今天晚上能让他们先离开大厦,明天再想别的办法!该死,左健跑到哪去了?他要是在,至少能想个借口。跟小黑子说这些,他也不一定信。就算信了,说话也不顶用。没别的办法了,我现在就去。"
钟乐岑紧跟着他:"我也去!"
沈固皱眉:"你去干什么?我是去放火,还要小心着别给人逮到。"
钟乐岑一把抓住他的手:"里面还不知有什么东西,你不熟悉就肯定要吃亏。我至少还知道一点。再说我就是干这个的,当然要跟你一块去!"
沈固看看他坚决的表情,嘴角微微浮上一丝笑意,反手握住他的手:"行,我们一块去!"
"先回家去拿点东西。"
金玉大厦上层的窗户大都已经没有了灯光,只有少数有人加班的才亮着灯。下层的商务酒店就不同了,灯火通明,还有迎宾小姐在给刚入住的客人安排房间。沈固观察了片刻,拉起钟乐岑:"我们从后门进去。"
金玉大厦地下停车场有个后门,不过到8点就锁了。沈固掏出根钢丝,在锁头上捣鼓了半分钟然后一拽,锁开了。钟乐岑虽然满心紧张,也忍不住小声说:"你还会溜门撬锁哪?"
沈固轻声一笑:"小意思。"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两人溜了进去。
大厦里很安静,保安虽说要巡逻,但也不过是四小时看一次,大部分时间都在值班室看监控,或者到大门遛遛,没人会死盯着后门。沈固端详一下摄像头的位置,领着钟乐岑专走死角,很快就进了楼梯间。
"现在怎么办?"沈固打开手电,照一照前方。楼梯间里的灯已经熄了,黑洞洞的像一张大嘴。
"我先把符画上。火警的时候不能坐电梯,大家都得走楼梯,这样安全些。"钟乐岑说着,已经开始往墙上涂抹了。这是他们从商店现买的红水粉色,里面掺了朱砂,还掺了钟乐岑的血。
沈固用手电给他照着:"你小心点,头晕要说话。"这里面钟乐岑至少掺了有400毫升血,一般献血的最多也就是这个数了。
"没事。"钟乐岑用毛笔仔细画着,"你注意四周,如果有什么动静,立刻用阳燧。"
沈固另一只手里拿着钟乐岑的眼镜,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一面轻声问:"为什么非要掺血呢?"
钟乐岑也轻声回答:"如果不能封楼,明天清洁工看见这个肯定要想办法抹掉。里面掺了血,就算再用涂料盖上也有血气,符还会有作用。如果单用朱砂,被盖住了就没用了。不过现在符还没画成的时候,血腥气很可能引来那些东西,你一定要好好听着。"
沈固嘴上说话,耳朵却竖得直直的。不只是耳朵,他现在全身的感觉器官都处于极度的警惕中,周围哪怕是有片叶子落到地上他也能知道。但现在周围一片寂静,并没有任何动静。
"为什么用阳燧呢?"
"阳燧是取火用的,是中正阳和之气。4号梯里的东西是玄武所化,就算是转化成了别的东西,也还带着北方玄水之气,水火不和,所以才用阳燧。"
"不是说水克火么?"
"相克也是相对的。水克火不假,可是一滴水落在火中,也只有蒸发的份。阳燧是日中取火之用,可算是火之精。4号梯里那东西终究不是玄武,凭身上带着的那点水气必然抵挡不住阳燧之火,反而会克其水气。而且阳燧是中正之气,一切邪物见了都要忌惮三分的。我画的符灵力不够,不如阳燧好用。"
"你今天给谁打了电话?我听你让他寄什么符过来?"
"是我弟弟乐洋。他是钟家这代的继承人,灵力比我高得多。我让他给我画些符赶紧寄过来,明天晚上不知能不能收得到。"
两人这样窃窃私语着,已经从一楼一直画到了8楼。楼道里弥漫着朱砂混和血腥的古怪味道。钟乐岑画完最后一笔,稍稍松了口气:"好,你点火吧。然后我们赶紧去电梯井看看。"
8层一片漆黑,已经没有人了。沈固摸出打火机,点着了一根纸绳,凑到烟雾感应器上,片刻之后,全楼都响彻了刺耳的警报声,楼道里立刻出现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叫声。沈固纵身一跃,把纸绳用双面胶粘在感应器上,轻轻落下地来,拍拍手:"走,去底层!"
他话还没说完呢,忽然看见4号电梯门口的显示器上出现了5的字样,然后就是4、3……沈固气得大骂一声:"哪个笨蛋火警还坐电梯!好死不死还偏坐4号梯!"
钟乐岑也气得想骂人:"来不及了,我们先坐电梯也到3楼。"
离得最近的就是1号梯,沈固猛拍按键,好在1号梯就停在7楼,很快就升了上来。两人跳进电梯,电梯下行倒还平稳,很快到了3楼。沈固一冲出电梯就叫了一声糟糕,因为4号梯刚才就已经显示到了3楼,现在他们乘电梯下来又过了至少一两分钟,4号梯却仍然停在3楼。电梯门没有开,只有显示器上那个红红的3在闪动。
沈固拔腿就跑,才跑了一步,楼道里的灯突然灭了,整条楼道变得一片漆黑。沈固猛地刹住脚步,一手拿阳燧,一手打开手电,将钟乐岑护在身后:"小心!"
手电的光本来很明亮,现在却有点发暗。金玉大厦的结构复杂,一条楼道曲里拐弯,还摆着盆景鱼缸什么的,很妨碍视线。沈固护着钟乐岑慢慢往前走,走了几步,4号梯的显示器突然闪动,3极快地变成2又变成了1。钟乐岑失声叫道:"糟了!"他话音未落,沈固突然闻到一股海腥气扑面而来。他们正走到一个鱼缸旁边,突然之间鱼缸里哗啦一声,沈固眼角余光瞥见一条宽带似的东西横着抽了过来,他一转身,抱住钟乐岑斜滚了出去,只听啪地一声响,接着就是墙上贴的瓷砖碎裂下落的声音。沈固还没站起来,已经把钟乐岑的眼镜放到了手电前方,手电那有些发绿的暗光透过阳燧,顿时化为一道明亮微红的光柱,对着前方的鱼缸照了过去。只听嗤拉一声,像是水珠落在火上被灼烧的声音,接着一声低频的咆哮震动了整个楼道。阳燧透射出的光柱是笔直的,光芒很少向四周散射,因此沈固只是在那一瞬间瞥见一个足有牛头大的东西,头顶长着两只分叉的角,鼻子两边有两根鲤鱼似的肉须,头颅后面拖着长长的身体,青光闪闪。他还没想明白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钟乐岑已经骇然叫出了声:"睚眦!"
沈固心里一紧。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个"牙龇"是什么东西,而是因为钟乐岑声音里的惊恐。钟乐岑灵力不足,可是沈固认识他这么久了,从来没见他害怕过什么。就连上次差点被虎伥附身的那男人咬断喉咙,他脸色也没变一变,可是现在,他连声音都有点哆嗦了。
也就是一霎的事,前方那牛头大的东西已经一腾身,一只蒲扇般大的爪子对着沈固迎面抓来。钟乐岑直着嗓子大叫一声:"用金属!"
他喊完了,爪子也到了沈固眼前。沈固一手拿阳燧一手拿手电,再快也不可能长第三只手再掏出点东西来。他当然大可以躲闪,但钟乐岑就在他身后,他能躲开,钟乐岑可没那么好身手。眼看爪子上那尖锐如刀的指甲已经到了眼前,沈固忽然把阳燧一晃,光柱直射到了那一对小孩拳头般大的眼珠子上。这一下实在刺眼,那怪物怒吼一声,震得整个楼道都微微颤动,硕大的头颅却不由自主地扭开去,沈固在这一瞬间扔掉手电掏出伸缩棍,甩手一棍打在巨爪上。这一棍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震得自己虎口也是阵阵发麻。巨爪被打得一偏,尖刀般的爪尖划开了沈固胸前的衣裳,噗一声按在地上,深深陷入水磨大理石地面,就像按进一块豆腐那么容易。
钟乐岑大喊:"进3号电梯!"他嘴里喊着,手上已经提起剩下的最后一点朱砂血水,兜头向怪物泼了过去。趁着怪物转头闪避的时候,拔腿向3号梯飞奔。
3号梯是离1号梯最远的。两人跑了没几步,身后的腥风就扑了过来。沈固一回头,伸缩棍猛然甩长,对着那闪着凶光的眼睛就戳了过去。怪物倒没料到这东西还会突然伸长,虽然将头一扭,但这么狭窄的楼道里,大如牛头的东西要扭开去也不十分灵活,眼珠子还是被碰到了。眼珠子这种东西,就是再强悍的怪物也是弱点,怪物猛地向后一退,血盆大口中负痛怒吼,尾巴已经以千钧之力扫了过来。沈固猛地向前一扑,腿上却还是被扫到,整个人都撞到墙上。这还是因为楼道狭窄,怪物的尾巴扫过来时先擦过了墙,减弱了力道,但沈固还是觉得腿上像被灌铅的橡胶棒砸过一样,后背撞在墙上,嘴里也一阵甜腥。钟乐岑已经按开了3号电梯门,这时候返身扑了回来。3号电梯在每个楼层的电梯门口都摆着一座金属雕像,这一层摆的是一只铜鹤。说是铜鹤,其实就是个空心的,钟乐岑直接抱起来,对着怪物的大口就冲了过来,冲到怪物面前,突然一口血水吐在铜鹤头上,嘴里念了几句什么,举起铜鹤对着怪物的血盆大口塞了进去。只听喀嚓一声,铜鹤被咬瘪了。怪物仿佛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一声狂吼,向后退去。沈固趁机翻身爬起来,拉着钟乐岑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怪物似乎有所忌惮,并没有立刻冲过来。钟乐岑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糟了,这下糟了!不知道楼里的人是不是都出去了,要是还有人在,就完了。"
沈固按了按胸口,虽然有些闷疼,但还不要紧:"这是什么东西?我们怎么办?"
"马上清空大厦,把所有金属的东西都拦在门口,否则这东西冲出来就――"
"怎么了?"沈固听他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不禁诧异。转头看去,却见钟乐岑两眼直直地出神,不禁吓了一跳,"怎么了!"
钟乐岑如梦初醒:"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快,马上清空大厦,那东西暂时还出不来。"
沈固被他一惊乍的弄糊涂了。此时电梯已经在一楼停下,人大多已经被疏散,但发现似乎并没有什么火灾,都在门口惊疑不定,有保安正要往里走去查看火情。沈固和钟乐岑一起冲出去,沈固掏出证件一亮,大声喊道:"执行任务!有杀人逃犯进入大厦意图纵火,所有人都不要再进去,马上封闭大厦!"
51
51、原因
小黑子跟挣命似地赶了过来,一见沈固就傻了:"你这是怎么了?"
沈固的衣服从胸前裂开,胸膛上长长一道伤口渗着血,右腿上的裤子被怪物尾巴上的硬鳞撕去了一大块,露出的皮肤上一点点的紫色出血点;钟乐岑也是衣冠不整,嘴角边上还有血迹,倒是吓住了所有的人,没人再去质疑那杀人逃犯的存在。
沈固来不及跟他解释:"封闭大厦。"
小黑子抱住头:"你这是谎报军情!萧氏投诉的话,局里一追查我就吃不了兜着走!"
沈固扬扬手机:"我已经给萧氏总裁打电话了。"
沈固其实是给周文打的电话,因为他并没有办法联系到萧士奇。不过二十分钟,周文就赶过来了,一见沈固的模样就吓了一跳:"沈先生,这是――"
沈固一摆手:"先别说这个,我需要封闭金玉大厦,你能做主吗?"
周文瞠目结舌:"这个,这个我怎么能做主?"
"那就联系能做主的人!"
周文愣了一会,掏出手机要打电话。这时一辆黑色奔驰吱一声在两人身边停下,一男一女从车里出来,女的正是萧萍萍,一见沈固就变了脸:"怎么又是你?捣什么乱!小心我投诉你!保安呢?赶快去检查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站住!"沈固突然一声大喝,吓得萧萍萍一哆嗦,"谁不想活了就只管进!"
保安们都站住了脚。人人都看见沈固和钟乐岑这副模样,就算大厦里没有杀人犯,肯定也有点古怪。萧氏只是发工资给他们,可没把他们的命也买下来,谁肯去冒这个险呢?
沈固回头盯着萧萍萍,压低了声音:"你知道里边不对劲,还叫人进去送死?我告诉你,里边没起火,不过你要是想让人进去的话,我现在就拽着你第一个进去,敢不敢?"
萧萍萍向后退了一步,转头看那男人:"二哥,你看,你看这像什么样子!"
沈固看一眼那男人。刚才他就看清了,此人跟萧一帆有五六分相像,萧萍萍叫他二哥,那就是萧正帆了。他倒是镇定得多,示意妹妹不要激动,然后向沈固走近了一步,也压低声音:"你闹什么?"
沈固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吗?现在封闭大厦,还可以说是有杀人逃犯,如果你们还固执己见,我就要把事情捅出来了。"
萧正帆脸色微微变了变:"你到底知道什么?"
沈固冷冷地说:"我现在知道的还不太多。不过,如果金玉大厦再死人的话,我相信那些记者比我更有挖掘秘密的本事。"
萧正帆脸色阴沉,终于回头对萧萍萍说:"另外给客人安排住处吧。"
客人被疏散,还有些人是留下来加班的,现在也就各自回家了。金玉大厦很快安静下来,只剩楼上零星的灯光还亮着。小黑子研究地看着沈固:"你跟那人说什么了?那是萧氏的总经理,你认识他吧?"
沈固看他一眼:"认识。不过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了。"
小黑子一脸要抓狂的表情:"没时间解释?你就这么把金玉大厦封了,明天记者都知道里面有逃犯,公安局怎么解释?"
沈固泰然自若:"放心,萧氏自己会搞定。"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大厦里绝不只是钟乐岑说的四灵阵那么简单。如果只是这样,萧正帆是绝对不会让步的,那么让他们为了自己企业的形象去搞定媒体,想必也不会反对,"你跟周文商量一下这话怎么说吧。"
小黑子无奈地去找周文,临走时伸出食指和拇指作枪状对沈固恐吓地比划了一下。沈固浑不在意,转身去找钟乐岑:"你有把握那东西不会冲出来?"
钟乐岑正对着金玉大厦对面的展览中心沉思,闻言回过头来,给沈固把破烂的衬衣拉了一下:"你的伤怎么样?"
沈固低头看看,伤口其实很浅,现在已经不出血了:"没事。"
钟乐岑不太放心:"应该赶紧消毒。那边有药店,我们去买药。"
沈固跟着他走:"这边怎么办?"
钟乐岑很肯定地说:"只要人不进去,暂时没事。"
沈固猛然想起4号电梯:"4号梯里的人――"
钟乐岑摇了摇头:"救不了。现在可能――尸骨无存了。"
"这么说,还不止一个怪物?"
"那是睚眦。龙生九子不成龙,其一为睚眦,似龙而小,性好杀。睚眦虽然不是龙,却是龙子,它的威力根本不是我的符咒能对付的。今天能逃出来已经算我们命大了。当然,还多亏了你身手好,要是我,肯定被它开膛了。"
沈固想起那蒲扇般的爪子:"萧――就是死在这个东西爪下吧?"
钟乐岑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想,雕刻着青龙的玉一定是剥蚀了,龙形变小,化为睚眦。你父――萧先生应该就是撞上了这个东西。至于周兰,大概是被4号梯里的东西吃了。"
"既然这么厉害,你确定那东西不会出来?"
钟乐岑抬手向对面一指:"看。"
沈固抬头看去,对面就是展览中心,这个时候已经关灯关门,一片漆黑。
"展览中心?"
"对。"钟乐岑遥望着对面,"你还记得那八柄古剑?"
"剑尖向外?"沈固觉得心里似乎有点明白了,只是说不清楚。
钟乐岑点头:"八柄剑尖一起向外,金气外冲。整个展览中心全是金属兵器,这一股金气非同小可。白虎位于西方,西方庚辛金,两金相冲相应,白虎才会破土而出。只是我真没想到,这种仿制的古剑居然也有这么大的煞气,竟然能令白虎转化为穷奇。夏天捡走了白虎玉,四灵阵也就破了。金克木,金去则木活,青龙位于东,东方甲乙木,因此白虎去,青龙出――当然,已经是睚眦了。木克土,土克水,四灵阵里本没有土,所以才将四物埋于地下,补满五行。木去则土动,土动则水随之动。玄武属北,北方壬癸水,4号梯里出现的就是玄武了。不过因为青龙未离此地,玄武虽现,却不像睚眦能随意显形,所以一直隐身在电梯井里。我想萧先生和周兰当时一定是遇上了睚眦,萧先生当场就――周兰逃进4号梯,电梯由金属制成,睚眦不敢入内,可是玄武所化的凶兽却在,把她也……"
沈固望了对面一会:"就是说,只要这八柄剑还这么放着,青龙――不,睚眦?睚眦就不敢出来?"
钟乐岑点点头:"嗯。不过睚眦已经现形,它是龙子,不是普通的鬼物可比,纵然是白天也照样可以出现。我得等乐洋的符过来才敢进去,还得做点准备才行。得进去把埋在地下的玉取出来毁了,才能削弱它们的力量。否则,我们对付不了。"
沈固点点头:"那符明天能到?"
"最早晚上才能到吧,乐洋说发EMS,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到。不过,我怕这也不够用。睚眦不是一般的东西,最好乐洋也能过来……不过好在只要有这八柄剑对着,睚眦就不敢出来,暂时不要紧。"
两人说着走进了药店,售货员一看沈固这模样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打劫的。沈固亮了一下证件才安抚下来。钟乐岑要了碘氟和棉棒,就着药店里的灯给沈固上药。灯光很明亮,钟乐岑一掀沈固的衣服,就看见他胸口上从锁骨到脐上一条长长的划伤,好在只是伤到表皮,血已经止了,但凝成褐色,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钟乐岑用棉棒蘸着碘氟轻轻擦拭。其实沈固身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有些结了疤,有些年深日久,已经淡了。心口处有一道红色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刺入过。钟乐岑的手在那里顿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伤?"伤口看起来并不久远,红色还很鲜明。
沈固低头一看,笑了:"什么眼神。那是块胎记。"
钟乐岑惊讶地用指尖去触摸。果然是块胎记,表面平滑,没有伤疤的凹凸感,就像是用颜色画在皮肤上,灯光下看起来活像一道新鲜愈合的伤口。沈固笑着说:"真要是伤,扎在那里早没命了。亏你还是医生,连这也不知道。"
钟乐岑撅撅嘴,恶狠狠地拿棉棒戳了他一下:"我是兽医!"
沈固哈哈大笑。钟乐岑瞪他一眼,习惯地伸手去推眼镜,一推一个空,"我眼镜呢?"
"哦――"沈固伸手去摸衣兜,却也摸了个空,"糟了,掉在楼道里了!"
"哦,那个摔不坏,回头去捡回来就行。"钟乐岑说着,继续给沈固涂药,"幸好你闪得快,要不然――"刚才太紧张也忘记了害怕,这会再想起来,他倒不受控制地抖起手来。
沈固不在乎地抹抹他乱七八糟的头发:"没事。倒是你,最后把那雕塑搬起来那一下真管用,要不然我脑袋也咬掉半边了。对了,照你的说法睚眦应该怕金属的东西,怎么会去咬那铜雕?"
钟乐岑笑了:"我吐了点舌尖血在上面,用了个障眼法,睚眦把那个当成我了,一口咬下去反而崩了牙。"
沈固摇头:"我说你说话都含含糊糊的,要紧么?我看看。"
钟乐岑张了张嘴,舌尖在齿间一露:"没事,口腔的愈合能力最强,明天就好。"
沈固一把捏住他下巴:"我看看。"钟乐岑这一下咬得不轻,舌尖都淤紫了。灯光那么明亮,他的牙又白而整齐,粉红的舌头很无辜地伸着,沈固心里也像被条小舌头舔过一样,轻轻痒了一下。他收回手,咳了一声:"你咬太狠了。"
钟乐岑笑笑:"急了嘛。怕咬得不狠,咱们的命就报销了。好了,前头抹完了,我看看你腿。"
沈固想把药接过来:"腿上我自己来就行。"
钟乐岑不让,在他脚边蹲下去:"算了吧你,一会我还得看看你后背的伤,撞那一下也不轻,现在有没有觉得胸闷什么的?"
沈固失笑:"我又不是豆腐做的。撞是撞得实在了点,骨头没事。也幸亏楼道窄,那东西施展不开。倒是腿上这一下不轻,比橡胶棒砸上还疼。"
钟乐岑仰脸看看他,满眼的心疼模样。沈固心里紧了一下,掩饰地又干咳了一声,把目光转向对面展览中心:"真没想到,这么一场展览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钟乐岑把他的腿处理完,又掀起衣服来看他后背:"嗯,真想不到仿制的古剑也有这样的威力。估计也是高手仿的,而且可能跟真品放在一起过,沾上了煞气。"
沈固突然灵机一动:"如果借这里的剑,能不能斗过睚眦?"
钟乐岑眼睛一亮:"真的!这是个好主意啊!不过,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借,这样的高仿剑虽然不是真品,价格也不低呢。"
沈固沉吟:"这事找小黑子来办,警方出面,展览方应该也会给点面子。"
小黑子还在外面跟周文说话,一听沈固的想法,又像是吃了苦瓜:"如果弄坏了,赔都赔不起。"
沈固直接转向周文:"这事就得周律师费心了。萧氏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吧?"
周文闻言也是一脸苦瓜相。这位爷要么就拒人千里之外,现在好歹是搭上话了,一件事一件事的来,净找麻烦。
"沈先生,我刚才已经跟萧老先生联系过了,他说封闭大厦没问题,其他的,等在国外的轻帆先生回来再说。"
沈固眉头一皱:"为什么?"
"是萧老先生说的。"
钟乐岑轻轻拉了一下沈固,走到一边悄声说:"他说的是不是设计大厦的人?"
沈固点点头。钟乐岑低声说:"设计这大厦的人是个高手,估计他有办法对付里面的东西,要不然,就等他回来。"
沈固思忖一下,回头问周文:"他什么时候回来?"
周文想想:"已经跟轻帆先生联系了,估计也就是三四天的事。"
沈固回头看看钟乐岑:"三四天,有问题么?"
钟乐岑看看对面的展览中心:"应该――没问题吧。"
沈固点点头,拉起他:"那我们回家。"
"哎哎――"小黑子赶紧跟上,"我说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告诉我一声吧?"
钟乐岑抱歉地看看他:"不是我们不告诉你,是怕你听了也不相信。"
小黑子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更起劲了:"你们不说怎么知道我不相信?"
钟乐岑看看沈固。沈固微微点了点头:"说吧,总这么掖着也真不是回事,说不定后面还有麻烦他的地方。不过,你要是听了不信,就当我们没说,别往外传。"
这件事说起来话就真长了。小黑子跟着他们到了康佳花园,关于上次虎伥和这次金玉大厦的事才堪堪说完。小黑子听得一个劲倒吸凉气,末了来了一句:"那左队长他――他也信这个?"
钟乐岑微微一笑:"他就是五大世家中左家的人,当然也是同道中人。"
小黑子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嘟囔着说:"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过,不过好像现在信这个的人真挺多,而且……你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哎,要这么说,那个金光洙手里的白虎玉不是也很危险?"
钟乐岑笑笑,把桃木底座的事说了一下。小黑子擦擦汗:"那还好那还好。说实在的,要不是你们说,打死我也不相信这世上还真有鬼怪什么的。不过,萧氏为什么养这么可怕的东西?现在还不让人解决问题,难道不怕再死人?"
钟乐岑叹口气:"四灵阵本是吉阵,求的是子孙平安财源广进,谁也想不到会转成凶阵的。其实现在这种情况,不懂行的人进去就是羊入虎口。萧氏那位设计人既然能用四灵阵,必然是个高手,由他来破阵,可能比随便弄些人进去要管用得多。好在有展览中心的剑镇着,睚眦冲不出来,只要人不进去,不会有事的。"
小黑子摇摇头:"得了,我也不懂。可惜左队长还没回来,要不然他倒可以跟你们去。既然用不着我,那我得去忙我的事了,好容易夏天这案子有了点线索,我得抓紧。最近队里忙得不可开交,最近不是还有一批文物的事么?也刚刚有了点眉目,大家都是加班加点地干。要是再加上金玉大厦这档子事,还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过来。得,我走了,你们俩也好好休息吧,看这样――够吓死一个半个的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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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突变
沈固和钟乐岑想得很好,但世界上的事如果都能照着人想的来,就没有这么一个词叫做"出人意料"了。
沈固照样还是六点半准时起床,钟乐岑听见动静,也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晃进厨房。沈固看他一眼:"起这么早干吗?再睡会吧。"
钟乐岑的眼皮直往下沉,眼睛周围有两个黑圈:"睡不着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似的。你腿还疼吗?"
沈固踢踢腿:"没事了。你呢?舌头好了?"
钟乐岑昏昏欲睡地巴唧一下嘴:"好了。"
沈固失笑:"我看你还是再去睡会吧,看你这样我都痛苦。"
钟乐岑摇晃着往门外走:"不睡了,一整夜都睡不踏实。我去拿报纸。"
沈固摇摇头,开始往平底锅里倒油煎鸡蛋。昨天两人回来,把冰箱里所有的熟食一扫而空,倒头就睡,今天早上就半点饭也没有了,只好现做。
门砰地一声大响,沈固一步蹿出去:"怎么了!"
钟乐岑从门外一头扎进来,把椅子撞得歪歪斜斜:"糟了!"
"什么糟了?"
"你看这个!我说怎么总觉得有点事――展览中心今天就闭展了!军事展览就到今天为止,接下来要到外地展出了!"
沈固和钟乐岑面面相觑。还是沈固先反应过来,把锅铲一扔:"走,马上去金玉大厦!"
展览中心还没开门,但是侧门已经打开,有工作人员正出出进进地搬东西,看样子,确实是准备撤展了。
沈固目光往那里一掠就看见一个人――土御门一郎。看样子,指挥搬运的正是他。
土御门也看见了沈固和钟乐岑,立刻走过来:"沈先生,钟先生,二位好。"
钟乐岑轻轻捏了沈固一下,示意由自己来回答:"土御门先生怎么在这里?现在就来看展览?"
土御门笑着摇头:"不。鄙人是来联系邀请这场展览到日本举办的事宜。"
钟乐岑怔了一下:"日本?"
"对。鄙人觉得这次展览实在太出色了,有意请展览方到日本布展。协议已经达成,今天中午展会结束就将展品运往日本。好在滨海港口到日本航运十分方便,估计下周这些精美的展品就将在北海道展出了。"
钟乐岑和沈固对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是同一个意思――讨人厌的小日本,专门来添麻烦!
土御门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微笑着说:"沈先生和钟先生这么早到这里来又是有什么事呢?话说回来,上次承蒙沈先生赐教,鄙人时刻不忘。如今即将离开滨海市,还是很遗憾不能继续向沈先生请教的。"
钟乐岑也微微一笑:"土御门先生太客气了。其实这种跟踪窥伺的法术,我懂得真的不多,恐怕不能对先生有所帮助。"
土御门似乎没有听出钟乐岑话里的讽刺意味,反而回过身去望了望金玉大厦:"对面这座大楼怎么一夜之间就封闭了?沈先生和钟先生这么早来,是为了这座大楼么?"
钟乐岑不动声色地说:"是啊。自动喷水器出毛病,淹了我们很多东西,光赔偿的事就理不清楚。我们还要去办事,就不打扰土御门先生了。"
走到马路对面,沈固才开口:"怎么是他要把展会弄到日本去?会这么巧么?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了点什么?"
"很难说的。金玉大厦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很难瞒得住内行的人。不过凭他的能力未必能制服睚眦,而且这事很危险,我看不出来他掺合进来能有什么好处。不过他把展品弄走的话,就失去了震慑睚眦的东西,所以今天一定要把这事解决才行。"
金玉大厦门口拉起了隔离带,竖着牌子:"内部检修,严禁进入"。十几个保安正来回地巡逻,远远看见沈固和钟乐岑,立刻拦了上来:"先生,大厦严禁入内。"
沈固目光四处一看:"有管事的吗?"
"谁这么大口气啊?"似乎就等着他这一问,停在路边的一辆车上下来个人,叼着根烟走到沈固面前:"我以为谁呢?原来是你啊。"
沈固冷冷看他一眼:"你是谁?"这人在北山萧士奇的生日宴会上见过。
周文从另一边车门出来,赶紧上来打圆场:"沈先生,这位是萧总经理的长子,萧楠先生。"
沈固看看周文:"就你们两人在?"
萧楠嗤了一声:"怎么?还要爷爷亲自在这儿等你?"
沈固根本不理睬他,直接对周文说:"萧轻帆什么时候回国?"
周文含糊道:"大约三四天吧。"
沈固看看钟乐岑,钟乐岑摇头:"来不及了。"
周文警惕地看着他:"钟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萧老先生已经说过,金玉大厦现在完全封闭,轻帆先生不回来,谁也不许进入。"
沈固眉头一皱:"不能再等了!你知道么?再不处理,麻烦就大了。"
周文为难地看着他,萧楠已经冷笑着插进来:"你以为你是谁?说不许进就是不许进,你要是再捣乱,小心我报警了。"
沈固一把拎住他衣领往旁边一甩,萧楠还没看清楚人就被甩到了车头上。沈固直接对着周文:"带我去见他!"
周文很想拒绝,但是他不敢。吭哧了半天,只好妥协:"沈先生请上车吧。"
还是在北山,萧宅。萧楠进了大门就有点蔫了,脚步放轻,没走几步就停在树下不往前走了。院子里的短回廊上爬满了紫藤,已经垂下沉沉的花穗。旁边一栏牡丹开得浓艳照眼。萧士奇坐着轮椅在回廊下看花,面无表情地听完周文的话,冷冷说了一句:"轻帆没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大厦一步。"
沈固站在回廊外,也冷冷地说:"等不了。大厦里头那东西可能明天就会冲出来,你能告诉它等到某某人回来再说?"
萧士奇把轮椅一拨,转过身来看了沈固片刻,冷笑一声:"危言耸听!"
钟乐岑轻声说:"究竟是不是危言耸听,萧先生应该心中有数。"
萧士奇凌厉地扫了他一眼,不屑地冷笑:"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固的火陡地窜起来,又强压下去:"你最好听他的,否则后悔都怕来不及。"
萧士奇瞥他一眼:"跟你那个爹还真像。养在床上的玩意儿,也值得这么看重,走到哪都带着?"
钟乐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沈固两道眉猛地竖了起来:"别把我们跟你们萧家相提并论!"
萧士奇冷笑一下,但对着沈固身上的寒气,也没再说什么。沈固冷冷地说:"我们今天不是来跟你说废话的。金玉大厦里的东西必须立刻处理掉,否则它可能明天就会冲出来,等它冲出来,谁也没法控制。还有,大厦的设计图纸要给我们。"
萧士奇的神情微微变了一下:"要那东西做什么?我没有。都多少年的东西了,谁还会留着?"
钟乐岑压了压脸上热辣辣的感觉,摇摇头:"萧先生最好还是把那个找出来。我相信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们不可能丢掉。或者说,那设计图里有什么秘密?"
萧士奇脸色明显地一变:"你说有什么秘密?"
钟乐岑静静地道:"四灵阵求吉不难,难的是回字形符阵还兼有招财之能。但是漩涡必须要有一个眼,可是倘若有眼,财进也会流出。我想知道,金玉大厦是用什么来堵住了这个眼?"
沈固略微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钟乐岑。钟乐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小声说:"刚刚在路上想到的。"
萧士奇的脸色这下子是真的变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钟乐岑没有回答。萧士奇脸色一沉,抬手拍了拍轮椅扶手:"来人!"
沈固立刻把钟乐岑护在身后。萧士奇看他这样,脸上更显出愠怒之色。忽然间一个佣人从屋里跑出来,凑到萧士奇耳边说了几句话。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沈固还是隐约听到几个字:"……五少失踪……找不到……"
萧士奇震动一下,反手抓住佣人的手:"怎么回事?"
佣人摇摇头:"只说找不到人,似乎是忽然失去了联系。"
萧士奇慢慢松开手,紧紧地握住扶手,良久才说:"推我进去。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这是设计图。"
萧士奇把一卷图纸放在膝上,慢慢铺开。沈固看了一眼,图纸非常详细,比普通设计图纸还多了一些彩色的点。沈固稍稍一想,发现其中一些色点与他们在金玉大厦里看见的盆景雕塑鱼缸的位置吻合。四部电梯所在的位置分别用青、红、白、黑四色标出,而图纸正中央画了一个圆圈,不知什么意思。
萧士奇低头看着图纸,似乎在想什么,半天才抬头看着钟乐岑:"你叫什么名字?"
钟乐岑稍微迟疑了一下:"钟乐岑。"
"钟乐岑。"萧士奇重复了一遍,慢吞吞地说,"图纸我可以给你们,但是有两个条件。"
沈固和钟乐岑对看一眼,沈固淡淡地说:"你说。"
"第一,无论你们在大厦里看见什么,都只有你们知道。第二,你要承认是萧家的人。"
沈固皱起眉。萧士奇已经很快地说:"你可以不答应,但那样我就不会给你图纸。我知道你们想要图纸做什么用。你――"他一指钟乐岑,"是钟家人吧?你想破阵,可以,但必须答应我的条件。否则,我无所谓金玉大厦里有什么。"
沈固眉一挑,冷笑道:"你就不怕阵法反噬自身?"其实这是他瞎蒙的。钟乐岑说过四灵阵是个吉阵,但刚才他说的那个什么眼似乎别有含意,所以沈固顺口就来了这么一句。果然萧士奇脸色变了变,但随即镇定下来:"我已经八十多了,反不反噬,又怕什么?"
沈固冷笑了一声。钟乐岑已经静静地说:"萧先生,所谓反噬,并不是死亡就可以逃避的。死不可怕,可怕的反而是不能安静地去死。"
萧士奇脸色有些发白,但仍然说:"这我不怕,我只问你们,答不答应我的条件。"
沈固看着钟乐岑。钟乐岑咬紧嘴唇想了一会,轻轻向他点了点头。沈固转头看着萧士奇:"好,我们可以答应。"
萧士奇叹口气,把图纸递给沈固:"拿去吧。要小心。一帆已经去了,我不想连他儿子也赔进去。如果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说。"
沈固不置可否,钟乐岑却突然停下脚步:"有枪吗?"
沈固一怔,萧士奇也一怔:"什么?"
"枪。"
萧士奇研究地看了钟乐岑一会,突然拍了拍轮椅扶手:"来人!"
枪在二楼的夹壁里。从手枪到步枪一应俱全。沈固扫视着这些枪械:"违法持枪。"
萧士奇傲然地笑:"你的小朋友不是想要么?慢慢挑。"竟然转动着轮椅先离开了。
沈固看看钟乐岑:"要枪?难道用来对付睚眦?"他记得钟乐岑以前说过枪炮这种东西是不能拿来对付妖鬼的。
钟乐岑有点看花眼了:"什么枪你用着顺手?金克木,子弹也是金,拿来对付睚眦或许有点作用。尤其是还不知道乐洋的符咒能不能到,多一样武器总是好的。"
沈固挑了一把大口径手枪。那么狭窄的楼道,他最喜欢的狙击步枪是不好用的,况且还不知能不能管用。也说不定最后要做的事就是逃命,扛着那么根"棍子"也不合适吧。
"那我们先回家看看,但愿乐洋的符咒赶得及在天黑前来。我也得好好看看这张图。"
沈固凑过去看一眼:"这上面这些点似乎标志的就是楼道里的盆景什么的。"
钟乐岑点点头:"是。这些也是符阵的一部分。你看这个圆圈,这里就是我说的'眼',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这个'眼'里究竟是什么。他刚才说的让我们保守的秘密,恐怕就跟这个'眼'有关。"
"你觉得会是什么?"
钟乐岑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怕,是生椿。"
沈固眉头一皱:"什么?"
"生椿。就是用活人来打地基。"
沈固眼色森寒:"用活人?"
钟乐岑轻轻点头:"如果只是四灵阵,实在并不需要提出让我们保守秘密的条件,试想,就算我们把这种玄而又玄的事说出去,谁会信呢?而且在自己的楼里埋块玉什么的也无可指责。可是,如果是生椿,那就――"
沈固脸色铁青。钟乐岑仰头看着他,低声说:"对不起,我怕没有这张图,睚眦会杀更多的人,所以我才答应了……"
沈固握了握他的手,一字字地说:"恶事做绝,会有报应的。我们走!"
萧士奇又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下赏花。沈固不愿意再跟他说一句话,带着钟乐岑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周文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周文接起来只说了几句话就变了调:"什么?"
声音太尖锐,沈固和钟乐岑都停步看着他。周文捏着手机,惶然转向萧士奇:"金玉大厦里飞出一只怪鸟来,啄瞎了一个工人的眼睛!"
萧士奇厉声说道:"什么鸟?连只鸟也挡不住?要这些保安干什么吃的!"
钟乐岑眉头紧皱,突然抓住沈固的手:"你把阳燧掉在什么地方?"
沈固思索一下:"应该就在睚眦出现的那个楼道电梯门口。"
钟乐岑急促地说:"是不是旁边有个房间的?那房间门关着吗?"
"是有一个,门好像没有关严。怎么了?"
钟乐岑跺了跺脚:"一定是阳光照到了阳燧上!阳为正火,以火激火,那飞出来的怪鸟,恐怕就是朱雀所化。"
沈固皱眉:"如果是,那早该出来了吧?"
钟乐岑摇头:"不。水克火,有玄武在,朱雀不能出头。可是阳燧之火与众不同,朱雀借火而出。火可克金,门口的古剑挡不住它!"
沈固一凛:"怎么办?"
钟乐岑咬着嘴唇,慢慢摇摇头:"朱雀不知会飞到哪里去,现在没有时间去找。好在它的本体玉应该还在,如果我能解阵,朱雀的威力也会大减。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睚眦,在大厦里破阵。"
53
53、混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钟乐岑整个人都埋在了图纸堆里,写、算、画、思考。沈固坐在一边默默地擦刀。离开部队的时候,枪,当然是不能带走的,但他悄悄带走了自己的军刺和双刃短匕。当然,这也是违规的,但管仓库的人睁一眼闭了一眼,不管怎么说,这东西其实在市面上也能买到的。
柔软的绒布滑过合金钢刀身,发出细微的声音,然后是拆卸弹匣的轻响。钟乐岑揉揉已经酸疼的眼睛,觉得脖子似乎已经僵得不会动了。沈固低头拆枪,淡淡地说:"不要着急,还有时间。"
钟乐岑疲惫地用手捂住眼睛:"我还是没能弄清楚。这不只是四灵阵,似乎还是个养阴阵。可是阴气又不完全集聚在阵中,到底到哪里去了?"
沈固放下枪站到他身后,轻轻给他按摩紧张的肩头:"你想太多了。"
钟乐岑茫然仰头望他:"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最要紧是做什么?"
"制服睚眦,破掉四灵阵。"
"那你有破四灵阵的办法了吗?"
钟乐岑皱眉想了想:"这个阵法身兼两用,不过,如果只是要破四灵阵,并不难。"
"这就是了。知道我们出任务的原则吗?如果你不能全部完成任务,就尽量去完成最要紧的部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破掉四灵阵,防止睚眦冲出大厦任意伤人。"沈固的手指在钟乐岑颈后用力一压,"放松点。只要能除掉睚眦,我们就算完成了任务。"
钟乐岑疼得叫了一声,随即却觉得颈后松快多了:"可是,我怕万一考虑不周出什么事,你――"
"担心我?哪怕有九成九的把握,你也永远不会猜到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我们只要做好准备,然后随机应变就行了。"
钟乐岑把他的话想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沈固觉得手底下的身体渐渐松弛了下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睡一会儿?"
钟乐岑在他的按摩下渐渐放松下来,眼皮确实有点沉了,刚想点头,沈固的手机就响了。周文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好像有人进大厦里去了!"
金玉大厦后门不远处,一个下水道井盖翻了起来,旁边洒着一摊血,已经干涸了。发现情况的保安紧张地解释:"因为这个井盖在花坛后面,我们都没注意,还是走过来看见血才发现的。"
沈固转头问钟乐岑:"会是睚眦?"
钟乐岑摇头:"不会。周律师取点血样去化验吧。不过确实有东西或人从这里进出过金玉大厦是真的。我们得赶紧进去看看,如果再让睚眦跑了,那就真的糟糕了。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周文连忙点头:"准备好了。我买了十箱蜡烛,还有五斤朱砂和黑狗血,够不够?"
钟乐岑虽然满腹心事,也忍不住笑了笑:"足够了。"
天色昏黑。金玉大厦周围开始点点闪烁着烛光,排出复杂的图案。每根蜡烛旁边用朱砂混和着黑狗血画一个圈子。因为靠海,风还很硬。但蜡烛插在圈子里烛焰却是稳稳当当,晃也不晃一下。钟乐岑慎重地叮嘱:"如果一根蜡烛要燃到头,一定要换上新的,绝不能让一根蜡烛熄灭。"
周文连连点头。周围的保安都是他特别叮嘱并且给了一笔钱的,所以也是个个抖擞精神,纷纷保证没有问题。钟乐岑回头看一眼沈固――沈固随随便便地站在他身后,却让人觉得那么稳当可靠,似乎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撑住。钟乐岑握了握拳:"我们进去!"
自动门打开,然后再关上,把海风和夜的喧嚣都隔绝在门外。大楼里还亮着灯,却是一片死寂。钟乐岑手里提了一袋蜡烛,在大厅正中摆了一个圆圈,然后用混和着朱砂的黑狗血在圈子中间涂画起来。最后掏出一张剪成燕子形的小纸片,放在符咒中心。就看那张白色的纸片渐渐被浸染成微红,从圆圈中心飘起一种类似烤肉的香味。
沈固右手提枪,左手按着插在腿边的军刺,警惕地环视四周。但是直到钟乐岑把符画完,电梯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
钟乐岑也皱起了眉,重新审视圆圈中的符咒:"没有错。龙嗜烧燕,睚眦虽不是龙,却是龙子,如果闻到这味道,一定会出来的。"
沈固再次侧耳静听:"确实没动静。"
钟乐岑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断然说:"去电梯井,它不出来,我们就把它的本体玉先挖出来再说!"
电梯是不敢坐,沈固和钟乐岑走楼梯到了1号电梯井。不过只看了一眼,两人就都愣了。电梯井底部的水泥地被切割开来,翻着几块水泥板,露出的泥土明显是被人挖掘过。沈固拔出军刺挑了几下,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钟乐岑眼睛四处扫视,忽然抽了一张符纸出来点燃,在电梯井四周的墙壁上熏了熏。铁灰色的墙壁上浮现出一点点的金光,不过符纸一熄灭,金光也就消失了。
"大鹏明王咒。"
"大鹏什么?"
"大鹏明王。又名金翅鸟,以龙为食,据说一日间能食龙五百条。睚眦是龙子,对金翅鸟也要望风而逃。有人在电梯井里用大鹏明王咒拘走了睚眦,本体玉也被挖走了。"
沈固突然想到那只啄瞎保安眼睛的怪鸟:"是不是飞出大厦的那只鸟?"
钟乐岑摇头:"不。这金光是大鹏明王咒留下的遗迹,仅靠咒语是请不来大鹏明王本体的。而且大鹏明王本体如果出现,这一个广场都不够容纳。看来,睚眦是不在这大厦里了,我们准备的东西也用不着了。"
沈固琢磨了一下:"你懂这个什么明王咒?那为什么不用?"
钟乐岑苦笑一下:"我与佛家无缘。一切道法我可以过目不忘,唯有佛家真言无论如何也记不全。"
沈固奇怪道:"难道不能照着抄?"
钟乐岑笑了:"心中无佛,照抄何用?如果只是画得像,那不如复印更精确。"
沈固摇摇头:"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就好像一拳打在一团棉花上,精心准备的所有东西都没派上用场,不免让人心里有点沮丧。
钟乐岑拍拍手上的纸灰:"还有4号梯呢。我们先去2号梯把那块玉挖出来看看再说。"
两人说着踏出电梯井,沈固突然瞥见墙根下面有一块黑色的毛皮,巴掌大小。沈固用军刺挑起来,发现上面还连带着血肉,像是从什么动物身上活生生撕下来的:"这个,像是狗皮。"
"狗皮?"钟乐岑用一根手指摸了摸,"有人带着狗进来?"
沈固仔细搜索着地面:"不对,如果是从狗身上生撕下来的,怎么地上没有血,外面的保安也没听到狗叫?"
钟乐岑沉思着说:"也许被睚眦吃了?不过黑狗血是驱邪的,睚眦一般也不会吃这东西。"
沈固把那块狗皮用塑料袋装了起来:"先装起来,回去再说。"
2号电梯井里没什么异常。沈固拎起手电钻,把水泥地面钻开几个眼。原来电梯井底部的水泥层其实并不厚,下面就是泥土。沈固翻了翻,从里面拎出一块浅红色的玉石:"这个颜色倒是少见。"
钟乐岑用袖子抹去上面的泥土:"这其实是一块较厚的玉皮子,纯正的红玉是很稀有的。"
沈固凑过来看着玉面上的图案逐渐显露出来。那上面是一只在他看来很像公鸡的鸟,只是头上顶的不是鸡冠而是凤冠。钟乐岑把泥土擦干净看了看,忽然又用袖子用力去擦。沈固诧异:"怎么了?"
钟乐岑擦了几下,停下手来再看,叹了口气:"九头鸟。"
红玉上有微黑的几团沁色,模模糊糊地分布在朱雀的脑袋两边,果然像是多出八个小头来。钟乐岑用手指摩擦着那几团沁色,叹息:"九头鸟,又名九凤,相传曾为天狗咬去半个头颅,此后时常有脓血滴落,若滴落人家家中则为不祥。因为曾被天狗咬过,所以怕狗。进来的人带了狗,就吓得它逃了。不过,如果不是阳燧,它也没能力显形。"
沈固拉起他:"这个先别管了,赶紧去4号梯先把那东西挖出来再说。不过我们进来这半天了也没什么动静,该不会4号梯的玉也被人挖了吧?"
4号梯的地面没有动过,钟乐岑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地四处看。沈固迅速掀开水泥,把里面的玉挖了出来。黑漆漆的一团,两人蹲在那里端详了半天也看不出是什么图案。正在面面相觑,沈固忽然听到头顶上风声一响,他迅速抱住钟乐岑滚了出去,只听啪地一声闷响,地面似乎都在震动。沈固回头一看,好家伙!一座肉山掉在电梯井底部,看起来至少得有一吨重的样子,这要是被砸在底下,也就成肉饼了。
饶是沈固见过世面,这下也愣了:"这是――"只说了两个字,那座肉山拉长,前端张开一个无底的黑洞,对着沈固和钟乐岑就扑了过来。沈固抬手就是一枪,子弹钻进肉山里,打出一个小坑,但丝毫阻挡不了肉山的前进。沈固抱着钟乐岑又是和身一滚,肉山啪地一声砸在他们两个刚才躺的地方,又不动了。
沈固刚才已经看清楚,这东西简直就是一大块新鲜肉,还带隐隐的血丝,只是表面像是包了一层透明的薄膜,轻微地起伏着像在呼吸。但是除了前端刚才露出的那个黑洞之外,没眼睛没耳朵没鼻子,什么都找不到。这会儿肉山微微地抖动着,忽然之间,沈固觉得耳膜在微微震动。并不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只是一种震动的感觉,他刚刚想到"超声波"这个三个字,肉山已经一跃而起,又向他们的方向扑了下来。而在它跃起的时候,一个弹头从它的身体里掉出来,刚才打出的凹坑已经平复了,并且没有任何痕迹。
沈固拖起钟乐岑就跑:"这东西是用超声波定位的!"
钟乐岑跟着他狂奔,气喘吁吁:"这,这是混沌!"
沈固很想说:什么馄饨,还饺子呢!这东西从外形看倒更像块发糕好吧?但是这个时候他也腾不出嘴来,后面小山一样的混沌已经跃到半空,沈固几乎都能感觉到它压下来的风声。他扯着钟乐岑猛一转弯,混沌砰一声撞到前面的一辆汽车上,登时把汽车撞成了一堆破烂。沈固则把钟乐岑压到另一边的一辆面包车侧面,两人紧紧地贴在车上。既然是用超声波定位,那么他们只好尽量把自己跟车贴成一体,让这座肉山无法从形状上分辨出来。
混沌安静了一会。沈固在钟乐岑手心里划字:"这东西怎么办?"
钟乐岑满脸无奈,轻微地摇了摇头。沈固刚刚皱眉,就见混沌忽然又张开了前端的黑洞,洞边上的肉现出一点褶皱,随即,混沌再次跃起,准确地对着他们又冲了过来。
"靠!"沈固拉起人就跑,背后那面包车当然再次变成牺牲品,"这也能分辨得出来?"
电梯这时候是万万不敢坐了。两人拐弯抹角地跑过停车场,爬上楼梯,从底层跑到一层大厅。身后传来混沌拉长的身体撞击地面和墙面的声音。一层大厅里树着三根装饰柱,还有前台和一人多高的盆景金桔,沈固不死心地拉着钟乐岑躲到前台的桌子后面。他真不信了,超声波从正面还能分辨出藏在后面的人?
混沌拉长的身体像一条放大了十几万倍的蚯蚓,昂起前半截身体,身上的肉微微颤动。沈固耳膜又感觉到那种震动,但混沌并没立刻采取措施,而是张开前端的黑洞,硕大的身体缓慢地转动,在大厅里划了个半圆,最后对准了沈固和钟乐岑的方向。沈固在它跃起之前就扯着钟乐岑蹿出来往二楼跑,一面说:"这东西肯定不只是用超声波定位,还有别的法子!"
钟乐岑的体力可没他好,气喘吁吁地说:"什么法子?"
沈固苦笑。要是知道,他早就想办法了,还跑什么?
混沌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累。沈固拖着钟乐岑爬了五层楼,那噼啪的撞击声一直跟在身后,虽然速度并不很快,但耐力惊人。钟乐岑喘着气,腿已经有点发软了。要是往常,五层楼自然不算什么,可现在是在挣命一样的跑,这一会儿胸口已经发疼了。
沈固一边跑一边紧张地思索。这样跑下去是不行的,就算他行,钟乐岑也不行。可是混沌到底是用什么法子定位的?明明没有眼耳口鼻,除了超声波,还有什么?从刚才几次躲藏未果看来,混沌虽然没有耳目,却能听到声音。但是刚才在停车场和大厅里,明明两人两次都没发出声音,尤其在大厅里还是躲在前台后面,超声波绝不可能分辨,混沌开始也确实没有找到,但是后来又是怎么定位的?
爬上第六层,钟乐岑腿开始明显地打颤。天气本来已经很暖和,这样一跑两人都是大汗淋漓。钟乐岑被沈固拖着跑,呼吸喷在沈固耳边,热得发烫。
热?沈固心里忽然一动。六楼这一家公司好像正在搬家,门口堆着几个大纸箱和些塑料薄膜。沈固猛地拖着钟乐岑跑过去,把他按得蹲在地上,捞起一个大纸箱把他扣在下面,沉声说:"等着我!"
钟乐岑没头没脑被他扣在箱子里,只听外面悉悉索索,似乎沈固又用塑料薄膜包了几层。然后脚步声向着走廊另一头远去,竟是迎着混沌去了。只听砰一声枪响,钟乐岑急得想掀开箱子出来,却听沈固远远地喊了一声:"等着我!"随即混沌沉重的噼啪声又移进楼梯间,向着七楼去了。
走廊里又变得一片死寂。钟乐岑蹲在箱子里,心脏狂跳,跳得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竖着耳朵拼命地听,却听不到半点动静。忽然间头顶上嗡嗡作响,中央空调开始工作了。空调吐出热风,走廊里的温度渐渐上升。钟乐岑闷在箱子里,汗像水似的往下淌。空调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卯足了劲儿在发热,整个走廊里都充斥着这种单调的嗡嗡声,让人心里越来越烦燥。
钟乐岑握紧了拳头。这样蹲在箱子里其实很危险,如果混沌出现,他甚至连看都看不见。来金玉大厦之前他设想过各种玄武变化的可能,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会变成混沌――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各种书籍中也语焉不详的怪物。想到那始终响在身后的噼啪声,他有种跳起来冲上楼去找沈固的冲动,也有种逃出这大楼的想法。可是沈固说要等着他。
"等着我。等着我……"钟乐岑喃喃地念着,握紧了拳。
54、水淹混沌
头顶上忽然有动静,钟乐岑猛一个哆嗦,差点跳起来:"沈固?"
箱子被掀开,沈固把他拉起来:"是我。快走。"随手把一个东西塞给他,"你的眼镜。拿好了。"
走廊里闷热不堪,钟乐岑觉得这温度得跟体温差不多了。他擦着汗跟着沈固走,觉得几乎要窒息了:"去哪里?"
"先走着,混沌还跟在后头呢。嘘――"沈固忽然一把拉过钟乐岑,低□子躲到一个鱼缸后面。只听沉重的噼啪声又从楼梯间里响了起来。混沌庞大的身体出现在楼梯口,前端伸进走廊,那诡异的黑洞再次对着走廊张开来。钟乐岑本能地屏住了呼吸。沈固搂着他的手臂安慰地紧了紧,隔着被汗水湿透的衬衣,他几乎能感觉到那坚实的肌肉的起伏。
混沌在楼梯口呆了足有三四分钟,似乎一无所获,掉转笨重的身躯,又沿着楼梯上去了。直到那噼啪声听不见了,钟乐岑才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问:"怎么回事?"
沈固拉着他往长廊另一头走,也压低声音:"看来这东西除了超声波定位,就是红外测温定位,现在整个走廊的温度都跟体温差不多了,它很难找到我们。你想想,该怎么才能除掉这玩艺儿?"
钟乐岑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真厉害!"
沈固很正经地回了一句:"想正事。"其实心里正冒起一种叫做得意的泡泡。也不知为什么,跟钟乐岑在一起,他的虚荣心就好像格外地膨涨起来。
"混沌这种怪物,书里记载得也不详细,而且还有一种似犬的凶兽也叫这个名字,完全不沾边的。我只记得有个故事说:中央之帝为混沌,无口鼻耳目,南海与北海之帝德之,为凿七窍。日成一窍,七日而混沌死。"
"那个混沌不是这个混沌吧?"
"但是有很多毫无联系的故事其实都是可以联系起来的,我倒觉得,这个故事正说明了杀死混沌的方法。"
"就是多开几个洞?可是你刚才也看见了,子弹打上去都没事。"
"也许力量不够。也许,没伤到要害?"
"可是哪里是要害?"
"……不知道……"
沈固琢磨一下:"不然我们就试试,多开几个洞,看究竟哪里能伤到这东西。对了,既然说混沌没有七窍,那么那个黑洞是什么器官?"
钟乐岑沉默一下:"我想,是胃吧。"
沈固一阵恶心。
混沌还在楼道里徘徊。空气中忽然传来细微的波动,混沌硕大的身体随即转了个方向,挤进了走廊。走廊很窄,混沌的身体几乎是紧贴着墙蠕动进去,把什么盆景雕塑全部挤倒压在身下。本来生机勃勃的盆景花木在它压过之后迅速地枝叶枯黄,转眼就成了一把干柴。波动还在前面,混沌在一片嗡嗡的干扰声中终于确定了方位,猛地把身体拉长,对着目标扑了上去。
钟乐岑站在另一端的楼梯口处,眼看着混沌张开黑洞扑向沈固,心几乎从口腔里跳出来。沈固在最后一刻闪开,躲进了旁边的房间,而浑沌重重地撞击在前方的障碍物上,沈固在那里固定着自己的军刺,于是浑沌这一下就等于自己送到了军刺锋利的前端上。军刺32厘米长的刀身一下子全部陷入肉山之中,可是血槽里却没有任何液体出现。混沌似乎是满不在乎地往后退了一下,军刺重新从它的身体里拔出来,硕大的肉块前端只多了一个深深的小洞,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平复。混沌一掉头,就对准了沈固藏身的房间。钟乐岑猛地按下开关,防火卷帘门哗地掉下来,像半空中掉下一把宽大的刀,砍进了混沌的背上,把混沌卡在走廊中间。沈固趁机闪出来,拖着钟乐岑跑进了楼道:"不行。"
混沌拖拉着卷帘门,发出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声音。沈固磨着牙扯着钟乐岑跑上楼又绕下来,混沌已经不在走廊里了。防火门被扯豁了,颤悠悠的半幅悬在空中。两边的墙壁和地面上留下一层刺鼻的粘液,散发出一种硫酸似的味道,在闷热的走廊里呛得人难受。钟乐岑捂着口鼻喃喃地说:"这法子不对?"
头顶上传来混沌摩擦地面的声音,显然是在搜索沈固和钟乐岑。沈固叹口气:"幸亏这东西不能穿墙。"
钟乐岑紧张地捂住他的嘴:"别大口呼吸,这些粘液是有毒的,你看那些盆景!我们别呆在这一层。"
沈固侧耳听听混沌的声音,带着钟乐岑向相反的楼梯间走:"这东西什么都不怕。好在这里走廊窄,它行动不便,你看它扑起来的速度,要是被它出了大厦到开阔地上,还跑不了了呢。"
钟乐岑正在紧张地思索,闻言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沈固:"哦?"
沈固怔一下:"哦什么?"
钟乐岑眼珠转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说,混沌为什么一直呆在大厦里?"
"出不来吧?"
"不对。睚眦不能出大厦是因为展览中心的金气所逼。朱雀不能现形是因为玄武还在,火为水克。可是混沌有什么理由不离开大厦?外面究竟有什么?"
空调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大厦里的温度几乎可以让人中暑了。沈固看钟乐岑满头大汗的模样,顺手把旁边一扇窗打开:"先喘两口气。"
钟乐岑深吸一口外面清凉的空气。滨海市的夏天其实是有些潮湿的,大厦出去不过一百米就是海,空气中充满了海风那微咸的气息。钟乐岑这一口气吸到一半就卡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外面:"海!"
沈固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晚上的海滨很美,一串的灯光像各色的宝石一样装饰着沿海一线,映着墨色的潮水微微漾动。
"海怎么了?"
钟乐岑冲动地抓住他的手:"北海与南海之帝。为什么杀死混沌的是北海与南海之帝?为什么都与海有关?"
沈固再往外看看:"你是说混沌怕海?"
"不不。"钟乐岑一个劲地摇头,"这里离海还有百十米,混沌就算再怕海,也不会一出门就掉到海里去。它怕的也许不是海,而是盐!"
"盐?"沈固觉得这是个最匪夷所思的答案。
"对。一出大厦接触不到海,接触的是海风,是空气里的盐份阻止了混沌。走,我们去弄海水!"
"弄什么海水。既然大厦里有商务酒店,酒店总有厨房吧?"
钟乐岑再次用佩服的眼光看他:"你真厉害!"
金玉大厦这个商务酒店规模不算小,又是将近旅游旺季客人入住得多,厨房里自然是一切齐备,光盐就找出二十多斤来。再加上生抽、老抽、酱油等等一切有咸味的东西,钟乐岑甚至把面碱和味精也倒了进去,制做出不知多少古怪的溶液来,光看看颜色就觉得恶心。钟乐岑皱起眉:"这东西怎么拿去喷混沌呢?"
沈固一抹脸上的汗:"我有办法!"
混沌察觉到了楼道内温度的下降,于是那两个目标的热轨迹开始隐隐浮现出来。混沌拉长身体再度穿过走廊,猛然间一扇防火卷帘门再度落下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混沌甚至毫不在意,只顾着往前走,拉拽着卷帘门吱吱嘎嘎地响。可是猛然间,迎头一种冰凉的液体喷了过来,浓盐溶液喷洒在混沌的身体上,一种高频的吱吱声瞬间刺得人耳膜发疼。
钟乐岑抱着消防带从混沌后面冲过来,混沌已经在沈固的袭击下开始翻滚挣扎。它想后退,可是后面也喷来了那种液体,加上卷帘门紧紧卡住臃肿的身体,一时间进退两难。
楼道里变成了水池子,混和了盐、酱油、面碱的水几乎把混沌泡了起来。沈固和钟乐岑从两头看见,混沌那一层虽然透明却比防弹服还坚实的外膜上迅速渗出大量液体,那饱满的肉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来,表皮出现了深深的褶皱。混沌好像被放了气的皮球,体积渐渐缩小,挣扎的力量也渐渐减弱。沈固拔出枪对着它开了一枪,这一次混沌的表皮似乎失去了弹性,子弹飕地钻了进去,崩开一个伤口,从里面流出鲜红的液体。混沌一震,爆发出最后的挣扎,高频的吱吱声震得钟乐岑扔掉龙头紧紧捂住了耳朵。沈固不停地扣动扳机,在混沌身上开出一个又一个血洞,终于那吱吱声低了下去渐渐消息,混沌变成一摊破碎的肉块,鲜血和着那些酱油汤子淌了一地,发出怪异的气味,令人作呕。
沈固把卷帘门收上去,钟乐岑蹲在另一边,满脸疲惫地看着他:"这什么味儿啊?"
沈固失笑,跨过混沌的碎肉过去把他拉起来:"完事了。这味儿不是你调出来的酱油汤吗?"
钟乐岑这时候才觉得两腿发软。他虽然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可平常也不怎么锻炼,楼上楼下跑了这半夜,实在够呛。刚才是因为太紧张,现在一松弛下来,觉得这腿跟面条似的,怎么也使不上劲,只想往地上蹲。沈固摇摇头,半搀半抱拖着他往楼下走:"你这身体,一阵风就能吹走了,得好好锻炼一下。"
钟乐岑有气无力地回嘴:"你才弱不禁风呢――"
沈固摇头笑笑:"嘴硬吧你就。现在怎么办?"
"去挖阵眼,作法破阵。"
阵眼就在地下停车场正中央。沈固用手电钻很快挖开地面,泥土里躺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盒子里还是泥土,但泥土中间有一副白色的骨架,208块骨头一块不缺,从尺寸上来看,是个半岁左右的婴儿。
钟乐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这是――养小鬼。"
沈固握紧了拳头:"报警!"
钟乐岑抬头看着他:"可是我们已经答应――"
沈固一拳砸在地上,别过了头去。钟乐岑抱着那盒子呆了一会,低声说:"我不应该擅作主张的……"
沈固冷声说:"你也是为了阻止睚眦――别说了!"
钟乐岑低下头,低声说:"我先送这孩子上路吧。困在这阵眼里这么多年,没法去转世投胎,他也很痛苦……"
蜡烛一支支点燃,钟乐岑掏出符纸凑到烛焰上,一种古怪的香气飘散开来,烟雾盘旋而上,沈固忽然听到一阵孩子的啼哭声,他左右一看,突然发现就在身边的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孩子,躺在地上挥手踢脚地嚎哭着。沈固虽然明知道那是个鬼,也禁不住惊了一下:"乐岑,有个孩子。"
"孩子?在哪里?"钟乐岑赶紧到兜里去掏眼镜。
"就在我旁边。"
钟乐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半天没说话。符纸很快燃尽了,烟雾散去,那孩子也像烟雾一般渐渐虚化消失,只有那哭声还隐隐约约地在耳边。钟乐岑捧起盒子:"他不愿意去投胎。"
"为什么?"
"也许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也许是在这阵眼里呆得太久迷失了本性。总之我是无能为力了,先把他带回去吧,我可以打电话问问乐洋,他的符比我的强。"
沈固脱下外衣把盒子包起来拎着。这东西要是被人看见了还了得?
"现在怎么办?"
钟乐岑疲惫地叹口气:"阵眼破了,这个阵也就破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其他的事情,就不是在这大厦里能查得出来的了。"
沈固伸手扶着他:"你说那个朱雀还是九头鸟的,还会回来吗?"
钟乐岑摇摇头:"不会了。现在这大厦已经跟普通大厦没什么两样,它们不会特意回来。这大厦明天就可以重新启用了。不过――那楼道里的……"
"让萧家自己去处理,我们不用再管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停车场里因为刚才的追逐已经一片狼籍,两人不得不绕过被砸扁的汽车,沈固忽然停步,揽着钟乐岑闪到车后:"有人进来了!"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进来,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视线里,从那酷似萧萍萍的相貌中可以判断,这准又是个萧家人。沈固有点恼火,谁让他进来的?如果现在混沌还没有被灭掉,这不是又进来个送死的吗?
"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
来人似乎并没有被突然跳出来的两个人吓到,相反的,他眼睛往沈固脸上一掠,突然露出一种近似激动的眼神:"你是――沈固?"
沈固眉头一皱。他敢确定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即使是上次到萧宅,现场也绝对没有这个人!
"你是谁?"这人的年龄比萧萍萍至少小了十几岁,大概也就三十五六岁,难道是萧莫帆?可是据说萧莫帆是个病秧子,从来不出门,怎么会跑到金玉大厦来?何况这人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看来很健康,并不像有哮喘病的样子。
来人并没有回答,只是向狼籍的停车场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回沈固身上:"想不到是你来破阵,受伤了么?"
沈固觉得有点不对劲。作为一个陌生人,他语气中的关心太过了,目光之热烈竟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你到底是谁?"
来人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笑容中却有几分悲凉:"我是谁?你――算了。没有受伤就好,看你这样子,累坏了吧?"
沈固觉得更别扭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拉起钟乐岑:"我们走。"
来人的目光这时候才落在钟乐岑脸上:"这位是?"
沈固直截了当地回答:"与阁下无关。"拉着钟乐岑朝门口走去。背后那人似乎追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只是扬声问了一句,"那块玉你还带着吗?"
沈固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头也没回。走出门口的时候,似乎听到那人轻轻叹息了一声:"……素琴……"
55
55、弟弟来访
出租车在康佳花园小区大门口停下,司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两个乘客付了钱下车,抑制住了报警的冲动。钟乐岑看着出租车远去,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他把我们当成打劫的了。"
沈固笑笑:"不。恐怕他怀疑我们是逃犯。"
钟乐岑看看两人的狼狈样,忍不住也笑:"也怪不得。"
两人说着话往楼里走,突然旁边跳出个人来,对着钟乐岑就扑了过来。沈固一惊,本能地跨步抄手,直接一个过肩摔就要把人扔出去,忽然钟乐岑叫了一声:"别动手!"幸好他叫得还算快,沈固已经要发力了,还是硬生生收了回来,只把那个人甩出了几步。只听钟乐岑惊讶地叫:"乐洋?怎么是你?"
沈固借着朦胧的天光看去,扑上来的人果然跟钟乐岑长得有五分相似,但头发挑染着几缕金色,右边耳朵上打着三个耳洞,戴着闪亮的白金耳钉,身上穿着件紫红色的衬衣,下面是破了洞的牛仔裤,简直跟非非有一拼。沈固刚把他放下,他就又朝着钟乐岑扑了过来:"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一夜!你这身上什么怪味?又去哪儿收妖收鬼了?你不会等我来啊!"
沈固眉头一皱,钟乐岑已经歉意地笑笑:"我不知道你也会来啊――"
"不是叫你等着吗?"
"我以为你是让我等你的符咒。"
"那你等了吗?"
沈固再也忍不住上去把他揪住钟乐岑衣领的手掰开:"你先把手拿开。"
钟乐洋吊起眼斜瞥他:"你谁啊你?我哥的男朋友?"
钟乐岑的脸一下子涨得透红:"乐洋!"
沈固打死也没法相信这家伙会是个天师,还是钟乐岑所说的那个钟家这一代的第一继承人:"我是什么人不用你过问,你跟你哥就这么说话?"
钟乐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是,乐洋也是担心我。"
钟乐洋斜眼看了沈固一会儿,噗哧一声笑了:"行,哥,这个比苏完好多了,你总算眼光好一回。"
钟乐岑脸涨得更红:"乐洋,你别瞎说!"
钟乐洋亲热地搂着他的肩:"你先说,苏完那混蛋哪去了?你跟他掰了?你昨天晚上又上哪去了?我过来的时候你们隔壁那个人说你们一早就走了。你是不是又冒险去了?看你这一身的土腥气,到地下挖宝去了?"他说到后来又愤怒起来,"你说你,就连我的符咒也不等,万一出事怎么办?还有你这男朋友,也这么一身味,你们一块去的?他是同行?我看这身手少见。"
钟乐岑苦笑:"乐洋,你别瞎说。这是沈固,我现在住在他家里――"他还没说完,钟乐洋已经吹了一声口哨:"同居啦!"
钟乐岑按住眉心。沈固皱皱眉:"知道你哥这样还站在楼底下。先上去再说。"
钟乐洋对钟乐岑挤了挤眼,用口型说:"怎么样,还挺体贴呢。"
钟乐岑茫然没看懂,沈固却看得明白,哼了一声,率先进了楼道。打开503的门,502门也开了,池莉莉探出头来:"沈哥――呀,怎么弄成这样?"
沈固也有点诧异:"莉莉?你回来了?"
池莉莉担心地跑出来:"卢纬不是结婚了嘛,所以我回来看看他和新娘子。沈哥你怎么搞成这样?"
沈固示意钟乐岑先带着弟弟进屋,转身进了502,果然卢纬也在,一身名牌,头发用发胶打理得有型有款,正跟庞峰云说话,看见沈固进来很是高兴:"沈哥。你这是――"
"没事。跟……打了一架。"沈固把那个"人"字咽了回去,"莉莉说你结婚了?"
卢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真对不起,本来应该给沈哥你说一声的,都是你帮忙的――不过,事办得挺简单的,琳琳她不愿意张扬……"
"和张琳?"沈固真有点惊讶了。这两人认识也就一个月吧?
卢纬有点尴尬:"沈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太那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就结婚……"
沈固迅速调整表情:"我没这个意思。闪婚又不是你一个。不过,结婚这事,我觉得还是慎重点好。张琳当然是好姑娘,不过你们是不是说得来,能不能过得好,这个……"
卢纬感激地笑笑:"沈哥,不瞒你说。当初一开始我求你帮忙的时候是有点为钱去的,你们都是我好朋友,我也不跟你们撒谎。我对罗薇――我确实是喜欢她。她死了我特难过,我总是想,要是我们有钱,她何必干得那么苦,那病就是累出来的。"
沈固想了想,还是谨慎地说:"卢纬,你其实不用这么想。我看你们当初干得都很起劲,也不只是为了缺钱,不还是为了自己的事业么。再说,罗薇这个病,未必是累出来的,可能她――一直都有这个病,就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卢纬感激地看着他:"沈哥,谢谢你。这事我也反复想过,可总是――不过我跟琳琳熟了之后我就觉得,她真是个好姑娘。虽然她哥有钱,可是她绝对不是那种娇小姐,一点小姐脾气都没有,特别的好。我,我还跟她说过罗薇的事,她特别理解。我觉得吧,我以后都不太可能找到比她更好的老婆了。她哥催我们快点结婚,琳琳也同意,我也就――其实我也觉得有点仓促,但琳琳都同意,我要是反对,不是让她很没面子?"
沈固笑了笑:"其实别人怎么看都没关系,只要你自己觉得合适就行了。张琳那姑娘我看不错,你们过得好,闪婚也没什么。"
池莉莉笑嘻嘻地说:"沈哥你不知道,卢纬刚才都把他老婆夸半天了,怎么怎么好,家里住的房子怎么怎么大,我们都嫉妒死了!"
卢纬红着脸摇手:"莉莉――"
庞峰云也笑着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老婆又有钱又漂亮又贤惠,怎么不能说?沈哥,卢纬可宝贝他老婆了,刚才还问我们有什么办法驱虫,别让虫子咬他老婆的衣服呢。"
沈固笑起来:"驱虫子还不是用樟脑丸,这个也要问?"
卢纬嘿嘿地笑:"沈哥你别听他们说。不过,我们那房子里就是有虫子,衣柜里明明放着樟脑丸,还是有虫子。也不咬别的,就是咬琳琳带过来的一匹布。"
池莉莉调侃他:"什么布啊?现在谁家姑娘出嫁还带着布?别又是什么名牌晚装吧?"
卢纬做势要去抓她:"真是布。啊也不对,不是普通布,琳琳说叫什么锦,好像是――梁州锦,对,就是梁州锦。倒真是很漂亮的布,琳琳说是她老家的习俗,压箱底的。"
沈固疑惑:"张琳老家不是滨海?"没听说张琛老家在外地啊。
卢纬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梁州的?要不然怎么用什么梁州锦呢。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简直是天天咬。我说把这块布拿出来晾晾吧,琳琳就是不让,说什么压箱底的东西不能拿出来,宁可让虫子咬……"
池莉莉很有经验地摆手:"那肯定不是什么心爱的东西,要不然女人最宝贝的就是衣服,肯定不能让虫子就那么咬。哎,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想不到我们卢纬还是模范丈夫哩。"
几人哈哈大笑。卢纬拿出请柬:"我觉得总得补办一下,不说别的,也得请请你们。你们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沈哥,我跟琳琳说要不是你,我肯定不会认识她,你是大媒,我们得好好谢谢你。"
沈固接过请柬笑了笑:"那么客气干什么。这样,你们定时间,到时候我调一下休班就是了。你们说话,我先回去换件衣服。"
卢纬送他出来,在门口看看没人,小声说:"沈哥,有件事问你一下。"
沈固看他一眼:"什么事这么神秘?"
卢纬小声问:"沈哥,你知道琳琳家里有什么遗传病么?琳琳她――梦游。"
沈固皱眉:"梦游?"他倒没听说张琛有这么个毛病。
卢纬紧皱着眉点头:"琳琳自己可能还不知道呢。虽然人家都说梦游的人会保护自己,但我还是怕她万一梦游到外头去出点事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她梦游?看见过?"
卢纬摇头:"不是。琳琳有个习惯,总是喜欢睡觉前接一盆水放在厨房,说自来水也要澄清一下,第二天早上好做饭用。有两次我因为一早就要跟着去接新娘,4点多钟就起来了。结果我到厨房一看,那盆水被人倒了,盆里还扔着个金镯子。那除了琳琳还有谁?第一次我也没声张,把那镯子放到她枕头边上就走了。到第二次我忍不住问琳琳,可是她硬说根本就没起来过。那镯子很特别,好像是一条小蛇,头咬着尾巴,做得很精致,不像市面上卖的那种千篇一律的首饰。可是那镯子我从没见她戴过。有一回趁她不在家我还翻箱倒柜地找过,也没找到,不知道她半夜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沈固想了想:"我倒没听说过张琛家里有这个病。梦游倒也不一定是遗传,过份疲劳或紧张都有可能,我看你还是带她去看看的好。就像你说的了,不一定是什么大事,可就怕万一出事。"
卢纬连连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我又不想让琳琳知道,要是带她去医院什么的,医生一问她不就知道了么?万一她觉得我是嫌她什么的――"
沈固笑了笑:"你可以算模范丈夫了。这样,我倒认识一个私人医生,等我问问他,如果他肯给介绍个心理医生就比较好办,你可以预先给医生讲明白不要直接问,这种事医生一般都会配合的吧?"
卢纬感激地点头:"谢谢沈哥了。那我跟琳琳商量一下,定了日子再来给沈哥送请柬。"
沈固回到503,那兄弟俩正头靠头地趴在桌子上研究图纸,钟乐岑已经洗了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桌子边上放着那个装骸骨的盒子。沈固只听钟乐洋啧啧赞叹:"好一个四灵聚财阵,还兼养阴,设这阵的人是个高手!不过,走的可不是一般路子,透着股邪劲!"
钟乐岑把盒子往他手边推了推:"养小鬼,当然不是正路。乐洋,这孩子不肯上路,你帮他一把。"
钟乐洋打开盒子看了看,叹了口气,掏出一张符纸随手折了只纸鹤,手指一弹,纸鹤的翅膀居然微微扑扇起来:"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仙鹤引路,早去西方,断绝诸念,两不相妨。"纸鹤突然化成一道白烟,绕着那盒子盘旋起来。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沈固又听见了孩子的啼哭声。钟乐洋眉头一皱,手指再一弹,烟雾散开,把整张桌子都笼罩在淡淡的白烟中。渐渐的,烟雾凝成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婴儿,躺在桌上哇哇大哭。钟乐岑忙着戴上眼镜:"这孩子究竟是为什么――"他话还没说完,孩子翻了个身,三人人都愣住了――孩子后脑勺上有个一元硬币大小的窟窿,窟窿里黑洞洞的。婴儿的脑袋上长着细软的头发,头发稀疏,能看见柔嫩粉白的头皮,于是那个黑洞就愈发的令人惊心动魄。
钟乐洋长出了一口气,烟雾散去,孩子也消失了:"怪不得不愿意去投胎,尸骨不全。"
钟乐岑小心地把盒子里的小头颅拿出来,果然,后脑处缺了一块圆形的枕骨。
沈固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把孩子的头骨拿去一块?"
钟乐岑轻声说:"这是养尸。"
沈固眉头皱得更紧:"养尸?"
钟乐岑轻轻把那小头颅放回盒子里:"用四灵阵聚阴在这孩子身上,然后把孩子的头骨拿走一块,聚来的阴气就会集中在这块头骨上。用这块阴骨,就可以养尸。"
"到底是养什么尸?"
"就是寿命已尽的人,用这块阴骨聚来的阴气养着,虽然死了,也还能像生人一样。这种方法与化僵不同,算是――活死人吧?"
沈固半天没有说话。钟乐洋呸了一声:"这是缺德的玩艺,一旦养阴阵破了,立刻就死!而且逆天而行,魂魄也不得转世,终生要在冥间受苦。现在你们破了这阵,这人就算自作自受了。不过这块骨头如果找不回来,这孩子也没法再入轮回。"
"这到哪里去找?"
"要是实在找不到,用孩子父母的一分精魄来补也可以。"
"金玉大厦是八年前奠基的,这事得拜托小黑子,让他查查那时候有哪家丢了这么大的孩子。"
钟乐岑疲倦地揉着眼睛:"还有睚眦和九头鸟……"
沈固把他的眼镜接过来:"你先别管什么睚眦了,先去好好睡一觉。"
钟乐岑勉强睁着眼睛:"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
"诊所……"
"诊所有小来,不然就休业一天。"
"可是今天得去寂莲做法事。我每三个月过去一次的。"
"不急在这时候,洗澡睡觉去!"沈固一直把钟乐岑拉到卧室门口,"进去!"
钟乐岑回头看弟弟:"乐洋,你――"
钟乐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摆摆手:"哥你不用管我。我是毕业实习期间,没人管。"
钟乐岑实在是太疲倦了,心事一放下,眼皮就沉得受不了,无力地点了点头,爬进卧室睡觉了。沈固给他把门关上,回头就见钟乐洋盯着他,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吊儿郎当劲也收了起来:"我说,我们谈谈吧?"
沈固把脏兮兮的衬衣脱下来扔到沙发上,走进卫生间擦了把脸:"谈什么?"
钟乐洋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单刀直入:"你和我哥同居了?"
沈固回头看他一眼:"合着你哥就不能跟人住在一个屋里是吧?只要是个人一块住就是同居?"
钟乐洋一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跟我哥没关系?"
沈固迟疑了一下。说有关系吧,他和钟乐岑确实不是所有人想的那种关系,可说没关系吧?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钟乐洋狡猾地笑了:"那就是还没得手?"
沈固被他噎了一下,眉猛地一挑:"说什么!"
钟乐洋往后退了一步:"好家伙,煞气不小!也就我哥,普通人还真不敢跟你过呢。"他收起笑容,"我说,你对我哥究竟有没有意思?"
沈固冷冷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打你哥主意的人,你哥就不能再有朋友对他好点?"
钟乐洋挑起一边眉毛:"你跟我哥是纯朋友?"
沈固沉默一下,转回去洗脸。钟乐洋在他背后慢悠悠地说:"你要是对我哥真没半点意思,刚才的话当我放屁就行;要是对我哥有意思就说,我哥自己会选择拒绝还是接受;就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吊着!想跟我哥好没关系,但是要负责任,至少拿出个明确态度来。要是想玩玩就算――我哥虽然好脾气,可也不等于就能让人欺负。"
沈固冷笑一声:"你哥在苏完那儿受气的时候怎么没见你?"
钟乐洋也沉默了一下:"苏完不一样。他跟我哥换过命,只能活三十年,我哥总觉得欠他的,这没办法。不过你――"他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沈固,"甭拿你那煞气对着我。我倒还奇怪呢,明明生辰八字平和,人怎么会这么大煞气?倒像是鬼门关里生生叫回来的!就你这煞气劲儿,别人也不敢跟你近乎,也就是我哥了。你自己想想,要是自己都拿不定主意――我会劝我哥搬出去住。"
56
56、家家一本难念的经
沈固开煤气、点火、架锅、倒油,在钟乐洋的盯视下煎了鸡蛋和馒头,一边往自己嘴里填一边把多余的整齐码到盘子里,又从冰箱里翻出火腿切片,最后拿出方便面来:"过两个小时叫你哥起来吃饭。方便面你们自己煮煮。鸡蛋和馒头放在保温锅里,要是凉了就进微波炉转一转。告诉你哥我出去了,晚上我捎菜回来。"
钟乐洋眼看自己刚才的话好像对牛弹琴,不禁有点沉不住气:"你什么意思?"
沈固换上警服:"我去上班,你在家好好呆着,别乱跑叫你哥操心。"钟乐洋的个子跟钟乐岑差不多,都比他矮大半个头,所以他可以稍微低下头看着钟乐洋,果然那小子有点炸毛了:"我刚才跟你说话呢!你这什么反应?"
沈固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慢悠悠地说:"你不是让我想想么?就是想想的反应。"
钟乐洋气得跳脚:"我非叫我哥搬出去住不可!"
沈固关上防盗门,隔着门上的铁栏说:"小声点,别把你哥吵醒了。"
钟乐洋真想打他一拳,但想想他的身手,勉强忍住了。沈固愉快地下楼,一路吹着口哨。小屁孩,毛还没长全呢就教训他?对付这种自以为已经长大的小孩子就只有一个办法――把他当小孩。不过――口哨声慢慢停了下来,沈固微微眯起了眼睛――钟乐洋有句话说在了点子上――"你和我哥是纯朋友?"
是纯朋友吗?开始的时候肯定是的。因为牌九的缘故,沈固并不反感同性恋者,何况钟乐岑那个人,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个好人,虽然有一点爱钱有一点狡猾有一点太过心软,可是优点真是数也数不清。所以他在冷雨中淋得透湿蜷在他家门口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就收留了他,甚至后来看见他租的地方被烧成那样,直接就把人又带回了自己家。沈固敢对天发誓,那时候他真没胡思乱想。可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事变了味的呢?好像,好像也是那个晚上吧?他切葱花下面条,厨房里充满饭菜的香味,而旁边有个人在等着饭出锅……这感觉很奇妙。也许这就是所谓"家"的感觉?总之沈固对此很陌生。沈芝云不是不给他做饭,但一般都是他放学回家之前就已经做好,让他自己吃。有时候饭冷了,就自己热一热。沈芝云不愿意跟他一起吃饭,其实她就不怎么愿意看见他,因为沈固长得很像母亲,看见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女儿,就会伤心。所以这祖孙两人一天顶多见一两次,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对话不超过十句。上大学之后当然住校吃食堂,参军之后当然住宿舍吃食堂,于是所谓厨房这种家庭必需品,沈固很少使用。退役之后倒是用得多了点,可是空荡荡的房子就他一个人和一只猫,无论油在锅里爆得多么响,都爆不出家庭的气氛。
所以说,自己其实很脆弱?沈固平生头一次有点疑惑。就为了有个人可以一起在厨房里转悠,就――动心了?也不是吧?寂莲酒吧里的钟乐岑,镇定地指挥着所有的人,差点被虎伥附身的男人咬断喉咙,仍然面不改色。说他脾气太软,说他不像个男人,但那一刻,他冷静、镇定、自信……就像在金玉大厦里抱着铜鹤冲向睚眦的那一瞬间,简直耀眼得让人难以呼吸。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打断了沈固的思想,拿起来看看号码,沈固不由笑了笑:正好,他正想去找小黑子,这家伙倒给他打电话了。
"我说大哥――"小黑子忙得帽子都戴歪了,鼻梁上还有不知从哪里抹来的一道墨水,"我这还想找你帮忙呢,还没张嘴,你倒给我派了一堆任务!"
沈固安然地坐在他对面:"查人这事,你比我方便。金玉大厦落成那年,七八个月大的婴儿失踪,应该也不会很难查吧?"
小黑子咬牙切齿:"我就不该认识你!"
沈固笑笑:"还有那血迹化验呢?"
小黑子从桌子里摸出一份东西狠狠摔在他眼前:"还说呢!叫化验科的人把我好骂!那是狗血!"
"狗血?"沈固有几秒钟的怔忡,随即想到了电梯外的那块狗皮,"行了,我的事说完了,你有什么事,说吧。只要我能办得到。"
小黑子没想到他说得这么郑重其事,推了推帽子瞪着他:"真的?"
"真的。"沈固点了点头。小黑子顿时眼睛一亮,嘿嘿笑着凑过来:"我说大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沈固笑了笑:"是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说吧。"
小黑子搓着手,一脸的猥琐相:"其实吧,也不是我……是左队长。他打电话回来,让我问问你,上次他说让你到这边来,你考虑得怎么样?"
沈固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左健上次的提议,对他未尝不是一种诱惑。他爱枪,在部队里被人叫做枪迷,能有重新摸枪的机会,他怎么会不动心?何况八年的铁血生涯,突然成了个家长里短的社区警,这种落差,真的未免太大。
小黑子这会儿倒拿出了做刑警的敏锐劲儿,往前又凑了凑,嘿嘿笑:"我说,左队长说你从前是神枪手,现在连枪都不摸了,不可惜么?再说了,最近队里伤了好几个,人手真是不够。不然,你先来帮帮忙?"
沈固看他一眼:"这种也能帮忙?"符合规定么?
小黑子嘻皮笑脸:"那什么,非常时期么……最近那个文物案子有眉目了,文物贩子想把东西偷渡到日本去――"
沈固把手一抬:"等等,你违反规定了!"
小黑子很满意地坐回去:"是啊,所以为了不让我挨骂,你是不是考虑来帮一下忙?好歹都是警察,就说借调一下不为过吧?"
"是左健的主意吧?"
"嘿嘿……"
沈固有点无奈:"你们缺人就到这程度?"
小黑子正色:"说实话,缺远程狙击手。你知道那批展品要去日本展览吧?文物贩子就准备借这机会浑水摸鱼。那些东西虽说是仿品也值钱,万一真搞成贴身混战,东西还真不好保护。何况你的材料,左队长早就上报局里了,否则我哪能借调得动?"
沈固心里一动:"去日本?"
"对!这帮人看中国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想要!他妈的,真要叫这批东西流出去,我看大家也不用要这脸了!"
沈固默然片刻,点了点头:"好。"
小黑子顿时来了精神:"那现在就去领枪!今天晚上可能就要行动。"
沈固想起钟乐岑:"我得打个电话回去说一声。"
钟乐岑被卧室门开启的吱呀声弄醒了,睁眼就看见钟乐洋的头伸进来:"哥,起来吃饭了。"
方便面煮一煮还是香喷喷的,特别在饿了的时候。钟乐岑扒着饭问:"沈固呢?"
钟乐洋眼珠子转了转:"他说有事,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哥,天这么好,咱们出去转转呗?你不是说有个什么酒吧要做法事?怎么回事?"
钟乐岑笑笑:"我一个朋友开的酒吧,原来是片坟地,总是阴气太重。我三个月过去看一次,这样安全些。"
"那带我去嘛。"
"……那个地方是……"
"我知道,不就是GAY吧吗?哎我说哥,你就没在那地方找个合意的?"
钟乐岑脸微微红了:"胡说八道!"
钟乐洋奸笑:"那你脸红什么?"
钟乐岑无奈地用筷子敲了他一下:"行了行了,一会跟我一块去吧。既然沈固不回来,咱们在外面吃吧。"
寂莲这时候一般人不很多,也很安静,往往只有非非调酒碎冰的声音和着低低的音乐。但是今天,钟乐岑还没进门呢,就听见里面传来的钢琴声。门童六点从里面跑出来,小声说:"乐岑哥啊?老板今天心情不好呢。"
钟乐岑有点诧异:"空华来了?"空华一般都是七点钟之后才会过来。
六点忧郁地点点头:"乐岑哥,这是――"
"我弟弟,乐洋。空华怎么了?"
六点跟钟乐洋打了个招呼,把钟乐岑拉到一边小声说:"听说老板以前那个男朋友从法国回来了……"
钟乐岑了然地点头。空华的事他们多少都知道一点。大学里空华有一个男朋友,同班同学,好得如胶似漆,毕业之后又进了同一家医院。可就是那么山盟海誓,也敌不过现实――那人在家庭逼婚的压力下去相了亲,认识了一个颇有背景能送他出国进修的女朋友,于是双双去了法国。这其实很可笑,因为空华家里比那个女人更显赫,如果空华不是因为他跟家里闹翻的话,那个时候早就应该在美国了。结果空华后来还是去了美国进修,大概也就是三年的时间,回来自己开了家私人诊所,又开了这家酒吧,虽然和家里关系不再那么僵,但也一直不是太好。钟乐岑和六点他们都是后来才认识空华的,没人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他在美国那三年是怎么过的,只知道空华从去美国的时候开始信佛,而且给自己取了这个"空华"的名字。
寂莲酒吧有一架钢琴,但是不常用,因为地方太小,所以可怜的三角钢琴大部分时间只有一半身子露在外面,上面还铺了防水桌布,当成非非的新作品展示台用。现在桌布已经掀掉了,琴盖气势磅礴地掀开着,整个酒吧里都回荡着《爱情故事》那带着悲伤的旋律,加上幽暗的灯光,让人禁不住地压抑。小溪也来了,正和非非愁眉苦脸地蹲在吧台边上商议对策,两人看见钟乐岑就连忙跑过来:"乐岑哥你可来了,老板他弹了三个小时了,翻来覆去就这一首曲子,这不是要人命吗?"
钟乐岑皱起眉。幽暗的灯光里,空华穿着浅蓝色衬衣白色西装坐在银色钢琴旁边,真是一幅养眼的画面,可是和着这反复的旋律,就生生让人背后发寒。非非还在念叨:"哪怕换首曲子换个调也好啊……一会客人就来了,老这么着,谁敢久坐啊?"
钟乐洋在一边听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非非怒瞪他,他却满不在乎地拍拍非非的肩:"有小提琴吗?"
小提琴还真有,另外还有横笛小号什么的,都是客人放在这里的,为的是来了兴致好自己来一曲,不过不常用,都放在后面的杂物间里。钟乐洋用嫌弃的眼光打量一下非非拿来的小提琴,随手试了试弓,摇了摇头:"这种东西你们也用,真是――"
非非没好气地说:"有就不错了,请问少爷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钟乐洋调一调弦,随口说了一句:"看着就知道了。"琴往肩上一架,和着空华的钢琴声合奏起来。空华微微怔了怔,往这边斜瞥了一眼,手却没停。小提琴明亮的音色和钢琴浑厚的声音协调地缠绕在一起,充满了整个酒吧。钟乐洋一面拉琴,一面慢步朝空华走过去。他走得很慢,从门口到钢琴边上也就几十步,可是他走到空华身边的时候,两人已经把《爱情故事》合奏了三遍。
非非有点奇怪地抓抓头:"我怎么觉得,这调子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
钟乐岑只是笑。当然不一样了,在这三遍合奏里,钟乐洋把节奏加快了一倍。想必看过《大腕》的人都会记得那一段哀乐,当指挥把节奏加快三倍的时候,那效果简直是让人惊悚的。钟乐洋虽然没有把节奏加快那么多,但已经足够改变气氛。而空华还沉浸在音乐之中,浑然不觉已经变了调子。
钟乐洋拉完第四遍《爱情故事》,空华终于察觉到不对,但刚才那种哀伤的气氛已经被冲淡了,他无奈地停下手来。钟乐洋对着他笑:"别停啊,还能再快点呢。"
钟乐岑笑着过来把弟弟拉回去:"空华,这是我弟弟,乐洋。"
空华脸上也露出点惊讶的表情:"这就是你那个天师弟弟?"
钟乐岑早就习惯了这种表情,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他比我厉害多了。乐洋,你把这里好好看看,能不能彻底解决一下?"
钟乐洋用内行的眼光打量酒吧:"布局还行,就是房间边角里阴气重点,尤其是后面屋子。我得看看,才知道用什么符合适。"
空华无奈地站起身来:"那就麻烦你了,跟我来吧。"
非非"钦佩"地看着钟乐洋的背影:"乐岑哥,这真是你弟弟?"
钟乐岑好笑。既然有弟弟出马,他乐得清闲。非非很狗腿地捧来一杯饮料:"乐岑哥,尝尝这个――天堂雨。"
钟乐岑把杯子举起来看,浅绿色的液体里浮着一粒粒的金色果肉,果然像是天空落下的雨滴:"果粒橙?"
"是我手工剥出来的!"非非很不满意,"那种东西我会端上来给顾客喝?"
钟乐岑仔细地看着:"含酒精的?"他知道自己没酒量。
非非鼓着腮帮子:"你尝尝嘛!"
钟乐岑笑笑,刚把杯子凑到嘴边,门外走进一位客人,怀里抱着一个手提袋。钟乐岑的目光瞥过去,酒杯顿住了――那个人他认识,左健。
左健难以觉察地对钟乐岑微微摇了摇头,径直走到吧台边上:"一杯啤酒。这是什么?"
钟乐岑没有答话,非非没有看出他们之间的示意,很尽职地回答:"这是我们的新品微量酒精饮料,天堂雨。"
"看着倒挺漂亮的,给我来一杯。"左健把手提袋放在吧台上,袋口动了动,伸出一个脑袋,长着湿漉漉的小鼻子和圆圆的黑眼睛。小溪一眼看见,惊喜地叫起来:"小狗!"
"唔噜――"狗从嗓子里发出不悦的声音。左健毫不客气地在狗头上敲了一下,狗老实了。
小溪对毛茸茸的东西有偏执一般的喜爱,无奈她有哮喘病,家里坚决不让养宠物。现在看见一只狗,眼睛都直了:"是博美犬吗?哎呀真可爱!"
狗把头缩回去,不愿意人摸它。左健却把袋子直接推给小溪:"小姐喜欢狗?"
钟乐岑没心思去听小溪回答了些什么。他已经看见有人在酒吧门口晃动,还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他记得沈固说过左健可能是去执行任务了,那么这些人……
"天堂雨"上来了,左健喝了一口,点点头:"味道不错,就是甜了点。"
非非立刻摸出个本子:"是吗?可能是果肉糖分太大,要改进。"
狗被小溪摸得不耐烦,嗓子里又呜呜噜噜起来,左健随手在它头上又敲一下:"我得去对面药店一下,人家可能不让带宠物进去,能在这里寄存一下吗?"
小溪玩得正高兴,头也不抬地回答:"可以呀。"
左健道了谢,抽出一张钞票放在柜台上,起身时看了钟乐岑一眼,走出了酒吧。他一走,那两个人立刻走到吧台边上,粗暴地把狗和袋子一起拽过去,伸手就翻。非非叫起来:"你们干什么翻别人的东西?"
钟乐岑轻轻拉了一下非非,伸手把开始龇牙的狗也抱过来。那两人在袋子里没翻出什么,又把钞票也拿起来仔细对着灯光看,最后一无所获地转身走了。钟乐岑抱着狗看着他们,手指伸进蓬松的狗毛,狗配合地把一条后腿抬起来,于是钟乐岑在狗腿根部的窝里摸到一个小小的纸卷。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把它拿出来而是去摸手机,一摸却摸了个空:"我的手机呢?"
57
57、古剑失踪
沈固没有打通钟乐岑的手机,拨了三遍,都没有人接听。他当然不知道钟乐洋在出门的时候偷偷把手机从哥哥兜里摸出来扔在了沙发上,只是有些着急――就算在酒吧里,也不会一点都听不到吧?不过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去酒吧,因为他已经跟着刑警队的人出发了。
滨海市近年来港口的吞吐量日益加大,这无疑给刑警们的工作增加了困难。有几个人打扮成码头的工作人员在近处监视,小黑子和沈固则埋伏在外围。力图在码头外就能截下文物,不要影响港口正常运转,这是上头的指令。
"谁知道哪一辆是啊?"小黑子身体趴得纹风不动,嘴里却忍不住轻轻念叨着。沈固静静地伏着,没理他。年轻人就是有点沉不住气,发泄一下,有利于更高质量的潜伏。
有博物馆标志的车辆开始驶进码头。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了。滨海市对这批马上要到国外展览的展品十分重视,特别安排人员来处理,大约三小时就可以装船完毕准时起航。沈固低声问:"要开箱检查?"
小黑子也低声说:"不。都是看着封箱的,全程有我们的人盯着,就防着装箱中间混进来。"他话还没说完,沈固在瞄准镜里就看见一辆车风一样抢到展览车辆前面,码头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拦住。车上跳下个女人来,似乎对工作人员的阻拦很不满,双方争执起来。沈固眉头一皱――这个女人他见过,在展览中心,当时,她曾经站在土御门的旁边。
"这女人是谁?"小黑子有点莫名其妙。远远看去,工作人员似乎也有些迷糊,好像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沈固忽然说:"看车队。"就在这女人跟工作人员争吵的时候,一辆也贴有博物馆标志的车不知哪里拐了出来,静悄悄跟在了车队最后面,而前面的一辆车则悄悄拐走,于是车辆数量仍然相同。
小黑子立刻接通对讲机:"发现目标!"
警车从隐蔽处驶出来围向加进来的那辆车,那辆车也很狡猾,一见不好,掉头就跑。那女人也回头就跳上了车。沈固轻轻一扣扳机,车胎爆了,刚刚加速的车一头撞在旁边的护栏上。两个便衣警察跑过去拉开车门,却愣在了当场。
"怎么回事?"小黑子嘟囔着从埋伏处跳起来往码头上跑,沈固也跟着他。等两人过去一看,车里空空如也,两个便衣面面相觑――明明看着人跳上车然后撞了车,等他们拉开车门人就没了,难道会飞?就是飞,这么多双眼睛也能看见啊!
沈固伸头进车里看了看,然后从脚踏板下面捡起一张小纸片。纸不是普通办公用的打印纸,而是一种比较厚的类似宣纸的绵纸,而且被剪成了人形。这种纸他也是见过的,曾经有这么一张被剪成蝴蝶形,然后被钟乐岑的阳燧反射的光烧穿了一个洞。土御门,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要追上那辆车并不很难。沈固和小黑子也上了警车跟着追。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前方传来消息,车被堵截在高速路上,但司机不知去向。沈固不用看也知道,那车里一定也有一张人形纸片。
小黑子松口气:"幸亏没让东西流出去。"
沈固却觉得有点不对。似乎,这胜利来得太容易了。
"我们去看看那些东西。"
小黑子有点迟疑:"这,东西可能不归我们管。"
"只是看看。我们追回来的,看看都不行?"
小黑子屈服了。
东西确实不少,虽然不能盛满一个集装箱,但一样样用多层丝绵裹着,也塞了满满一大箱子。市里请了两个文物研究人员来处理。沈固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挨样剥开照相存证,再原样裹起来,心里觉得很不对劲。
"这里头都有些什么东西?"
两个工作人员中年轻的一个还比较爱说话:"大部分是两宋时期的文物,有几件战国时期的,虽然不算精品,但也都是宝贝。"
沈固沉吟一下。战国两个字触动了他:"是不是有把剑?"
"对。这里头最值钱的就是那把剑了。"工作人员忙着给一只青铜爵拍照,用下巴指指旁边一个长条的物体。那个放在最下面,还没来得及拆开包装。沈固伸手就想抓,吓得那工作人员叫起来:"别乱动!"
沈固反手一挡就把他挡到一边,另一只手扯住最外层的丝绵一抖,工作人员看着宝剑在半空中转圈,心肝都颤了。沈固几把扯开剑柄处包缠的丝绵,果然,"泰阿"两个镏金小字十分清晰。
"这是假的!"沈固呼地站起来,"这是展览的那把,真的在船上!"
天亮的时候,刑警队铩羽而归。
"你怎么知道那是假的?"小黑子一脸沮丧。虽然说几十件文物追回了绝大多数,但据工作人员说,追回的这些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那把古剑。
沈固没有回答:"立刻搜捕一个叫土御门一郎的日本人,就是他联系去日本布展的。可能他的真名不叫这个名字,但宝剑丢失肯定与他有关。"
警车开回局里,沈固一眼就看见在门口转悠的钟乐岑,两个人同时开口:"你手机呢!"
沈固的手机在出发的时候自然是关机的,然后他们杀回码头翻检了几个小时,他忘记了开机。
深夜的风吹得钟乐岑浑身冰凉。沈固无视钟乐洋要杀人般的目光,直接脱下外衣裹到他身上:"不是给你发短信了么?"
钟乐岑摇摇头,看看四周除了小黑子再没外人,这才把手里的东西亮出来:"这是左健留下的。"
左健留下的纸条上是毒品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小黑子飞奔去报告了。沈固目前来说还不属于刑警队的编制,于是打了辆车带着兄弟俩回家。
"你看这个。"沈固拿出那剪成人形的绵纸。
"人形式神?"钟乐洋一把抢了过去,"小日本的东西!"
"土御门把真正的泰阿剑弄走了。"
钟乐岑思索:"他为什么对泰阿剑那么执着?"
沈固摇头:"鬼才知道。能通过这东西找到他吗?"
钟乐洋严肃起来:"这只是普通式神,如果对方已经切断了联系,比较困难。不过,可以试试圆光术。"
钟乐岑还惦记左健:"左队长会有危险吗?"左健出去就再没回来,最后那只狗被非非留在酒吧里了。小溪很想抱回家去,但空华坚决不肯。
沈固拍拍他:"那是他的任务,他自己会处理。而且有人会接应。"
圆光术,据钟乐洋自己说,是一种比较简单的法术。但是,当他炸掉第三个杯子的时候,沈固终于忍不住挑起一边眉毛看着他:"这是比较'简单'的法术?"他家只有三个玻璃杯。
钟乐洋恼羞成怒:"都是你站在旁边,一股子煞气,害我没法平心静气!"
"哈!"沈固发出一声明显不是笑的笑声。
钟乐岑眼看钟乐洋就要暴走,忍着笑赶紧拦住他:"行了行了,很晚了,该休息了。"
沈固哼了一声:"那就都睡吧。你先去洗,我把地上收拾一下。"
钟乐岑把弟弟推进浴室,转身回来帮沈固收拾碎玻璃:"圆光术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要用心,又不能太用心。乐洋以前做的不错,今天可能太在意了,反而不成功。"
沈固其实并不在乎成不成功:"你今天怎么不接手机?"
钟乐岑歉意地说:"忘在家里了。"
"下次记着。"
钟乐洋从浴室里探出头来,不服气地说:"你不也关机了么?凭什么说我哥?"
沈固斜眼看他:"你哥的手机为什么会忘带?"凭直觉,他就觉得是这小子在捣乱。
脑袋一下子缩回去了……
圆光术的事没有成功,警方也暂时没有抓到土御门。据调查,土御门以前也常来滨海,在本地的古董圈子里混得不错。不过据内行人说,他其实对古董没有多少鉴赏能力,但出手十分阔绰,所以不少人愿意跟他打交道。这次展览的事,也是他通过这些人跟展览方联系的。但是现在他就像蒸发了一样,所有认识他的人提供的线索都没能找得到他,警方只好在滨海市各处出口严加把守。好在泰阿古剑是柄大家伙,要想带着这东西溜走也不是简单的事。
沈固最近很闲。他还没有确定究竟要不要去刑警队,但刑警队那边大概是已经给片区打了招呼,所以这几天都没人给他安排工作,倒像在休假了。
卢纬和张琳在香格里拉请他们吃饭。因为钟乐岑把空华介绍给卢纬,让卢纬带张琳去他的私人诊所检查,然后梦游症什么的没有查出来,倒查出来张琳怀孕了,因此卢纬兴高采烈,连钟乐岑也一起请上。钟乐岑本来不想把钟乐洋一个人扔下,但钟乐洋这几天在音乐广场认识了一群骑小轮车的年轻人,每天跑去跟人家都玩疯了,哪里还顾得上他哥。因此钟乐岑还是被沈固拽了来。
卢纬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起来劲头十足。今天请的人也就是沈固、庞峰云几个人,卢纬郑重其事地向张琳挨个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大学同学,最铁的哥们儿,沈固则是以前一直照顾他的房东云云。
张琳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也许是怀孕初期的反应,脸色有点苍白,神情也像是有点焦虑。不过还是礼貌周到地一一跟众人打招呼。
席间还有个老妇人。卢纬一来就先给她摆椅子,然后告诉大家这是他的姨。庞峰云他们都知道,卢纬父母死得早,入学的费用有一大半是他这个姨卖了家里养的牛给他筹的。这几年卢纬跟其他亲戚都不来往了,只有这个姨,他每个月勒紧裤腰带都要往回寄钱。
老妇人说起来只有四十多岁,但看上去像六十的人了,苍老得厉害。身上虽然穿着崭新的衣服,还是露着拘谨的模样,也不怎么说话,但一直笑着,显然对卢纬现在的情况很满意。卢纬对她也很亲热,一直忙着给她夹菜倒饮料。酒意稍微上来一点,他端起杯子,招呼张琳:"琳琳,来。我姨,就是我妈。我爸妈死那年,我正好考上大学。说要借学费,哪个亲戚也不上门,就是我姨,卖了牛给我交学费!我这辈子没妈了,我姨就是我妈!来,咱们敬她一杯。"
张琳站了起来,沈固却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以至于杯子里的饮料都有点泼出来。卢纬并没发觉妻子的异常,摇摇晃晃走到老人面前,大声说:"姨,表弟他们不孝顺你,我孝顺你!琳琳也说了,您老人家以后就住在我们家,啥都不用担心!来,我们俩敬您一杯!"
老人笑得眼角湿润,赶紧拿起杯子,杯子里却正好空了。卢纬摇晃着四处找饮料瓶,张琳放下自己的杯子,小声说:"我给姨倒吧。"
卢纬连连点头,嘻嘻笑着对庞峰云等人说:"琳琳很孝顺的,我姨的衣服什么的,都是她陪着去买的。"他有点醉了,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幸福。
张琳听了他这些赞美,手却抖得更厉害了,连杯子满了也没发现,洒出了好些。卢纬醉眼朦胧的也没看见,还是池莉莉赶紧过去:"嫂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张琳一惊,赶紧把饮料瓶放下,颤巍巍的把杯子端过来:"姨――"
沈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卢纬的姨喝下那杯饮料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真是难以言喻,端着杯子的手更是不停地发抖,喝饮料时还呛了一下。最后连卢纬也发现了,关心地问她:"是不是累着了?"
张琳勉强笑一下,点了点头。池莉莉马上叫起来:"那快点回去休息吧,怀孕头几个月可不能大意。"
卢纬有一点扫兴,但一个老人一个孕妇,都是应该早点休息的,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就结了帐。庞峰云看他也有点醉意,坚持和池莉莉帮着把他们送回去。
沈固和钟乐岑看着他们上了出租车远去。夜晚的风微带几分凉意,正好冲淡了酒精带来的燥热感。两人不约而同说:"去海边逛逛?"
夏夜的海边可能比白天还热闹,沙滩上更是坐满了一对对的情侣。沈固和钟乐岑在礁石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钟乐岑拨动着脚边一个小水坑,忽然问:"你这几天怎么了?"
沈固沉默了一下,还是说:"刑警队要调我去。"
钟乐岑撑着下巴:"那好啊!"
"你觉得好吗?"
钟乐岑很惊讶的样子:"为什么不好?你那么好的身手,光当个片儿警多可惜呀!"
沈固怔了一会儿,失笑。是啊,在部队磨练出那么一身本事,就为了来当个片警吗?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想吗?
钟乐岑继续捧着脸看着他:"你笑什么?"
沈固看着他。他的视力太好,以至于在远远的灯光的映照下也能看清钟乐岑。钟乐岑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但是被眼镜遮住了。直到看到钟乐岑惊讶地睁大眼睛,沈固才发现他居然把人家的眼镜摘下来了。一双很黑的眼睛,像夜色中的海水波光闪闪,中间映着个小小的人影,是沈固自己。
沈固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眼镜就把目光转回到钟乐岑脸上。既然已经摘下来了,那就再做点别的吧。他用一只手搂住钟乐岑的腰,然后向前倾身,直到碰到那两片还带着饮料甜味的嘴唇。
58、铸剑
钟乐岑实在是震惊太甚,以至于沈固退回去的时候他还在瞪着眼睛,直到看见沈固似乎很满意地舔了舔嘴唇,他才后知后觉地跳了起来:"你干什――"
沈固及时搂住他,避免他从礁石上掉下去摔个倒栽葱:"在亲你。"
"但是――"钟乐岑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今天你弟弟问我,"沈固很自然地把眼镜再给他戴上,"他问我对你是什么心思。我当时没回答,不过今天晚上,我可以回答他了。"要说没有半点犹豫,那是假的。毕竟一个人由直变弯,总要经过一个过程。可是在他,这个过程并不太长,当他打不通钟乐岑的电话时,他就发现,其实答案早就在那里了,欠缺的只是把它说出来。
钟乐岑这时候才完全清醒过来,立刻想挣开沈固的手臂。沈固稍稍加了点力箍住他:"你不同意?"
钟乐岑脑子里一片浆糊,最后充满犯罪感地说了一句:"可你根本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
沈固微微一笑:"如果我是,你就同意了?"
钟乐岑跟自己做着挣扎:"但你根本不是!"
沈固挑挑眉:"那又怎么样?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就不会有幸福?"
钟乐岑再次震惊:"你偷听我和空华――"
沈固低头看着他:"以你们那种音量,我根本用不着偷听。"
钟乐岑失魂落魄一般呆坐下来。沈固看着他,有点不平衡了:"你不愿意?"
钟乐岑拼命虐待自己的嘴唇:"但是――"
"什么?"
钟乐岑无话可说。拒绝?那叫违背本心。如果真像对空华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他根本就不会住进沈固家。甚至可以说,他们中间,很长时间都只是隔着一层纸而已,但是要把这层纸捅破,他却没有勇气。
"如果你父母――我,我是说你的家人……"知道了会难受吧?当然,萧一帆已经死了,但还有别的人吧?
"哦,"沈固很自然地向后躺回去,枕着手臂,"我没告诉过你吗?我母亲早死了,我甚至都没见过她。只有一个外婆,不过,我估计她不会反对。"就算他想娶一只猴子,估计沈芝云也不会有意见,当然,钟乐岑不是猴子,但是他现在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模样,真的很像一只小猴子。
钟乐岑折腾了半天,仍然没理出个头绪来,只好挫败地叹了口气,用手指去戳脚下的小水洼。沈固含着笑意看着他。出人意料,一击必中,这一向是他的风格。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我很有耐心。"
钟乐岑嘀咕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沈固轻轻笑了一声,望着天空。月亮既圆且亮,黄黄的像一张刚出锅的葱油饼――今天是十五。
钟乐岑悄悄用眼角余光看着沈固。这种沉默让他心里有点慌张,只好没话找话说:"土御门还没抓到吗?"
沈固摇了摇头:"没有。"
他回答得如此简单明了,钟乐岑又没话说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水像面镜子……"
沈固坐起身搂住他,一起看着平静的水面。水面上倒映出两个模糊的身影,在微微波动的水面上看不太清楚轮廓,倒像是一个人。
钟乐岑有点别扭,又不敢动,只好继续没话找话:"其实这么平静的水面,正好用圆光术。"
沈固微笑:"你试试?"顾左右而言他?行啊,看谁定力好。
钟乐岑觉得耳边的呼吸热得像火,吹得他半边身子都发热,硬着头皮掏出张符纸来轻轻晃了晃,燃起一小团火苗,嘴里轻轻念了几句,符纸从手中飘落下去,一片微光笼罩了水面。钟乐岑三心二意地念着咒,忽然觉得腰间沈固的手臂微微一紧,声音里带上了惊讶:"看!"
漆黑的水面在符纸火光的映照下竟然明亮起来,就像一面镜子,镜子里有个人,正在低头擦拭一把长刀。虽然看不见脸,但沈固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土御门!
钟乐岑自己一眼看去也怔了一下,不过他这一怔,符纸的火光突然熄灭,水面又恢复一片墨色,什么也看不见了。钟乐岑不太敢相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圆光术……我居然……"
沈固迅速把刚才那一眼里得到的信息组合起来。洗得有些发黄的白床单,劣质茶色玻璃,还有昏暗的灯光――小旅馆。窗户半开着,可以看见远处似乎有个蘑菇形的发亮物体,从距离和体积上分析,那应该是一座建筑物。沈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信号山。
江苏路上的小旅馆并不太多,沈固便衣进去,挨家查看登记表。钟乐岑一路上都在拼命地拨打钟乐洋的电话,但那小子大概是在音乐广场上玩得太疯根本听不见,始终没有人接听。
第三家旅馆的老板认出了沈固出示的照片:"哦,这个客人来了两天了,就住303。自从住进来就没下过楼,连饭也不吃。"
沈固点了点头就退了出来,直接给小黑子打了电话。小黑子一听就跳了起来,沈固隔着电话都听见他在大声喊人。扣掉电话,沈固正在找钟乐岑,忽然瞥见一抹黑色的影子从不远处闪过,夜色中看不清楚,像是一条狗。但要说是狗,速度又太快了。猛地想到电梯外的那块狗皮,沈固暗叫不好,等不及大队人马赶到,拔腿就往三楼跑。一脚踹开303的门,他猛地愣住了――房间的墙壁上,不,是靠近墙壁的空气中裂开了一条长而宽的缝隙,从缝隙中可以看到夜色下的草地和树木。然而这条裂缝正在迅速地合拢,直到空气中出现一阵水波荡漾般的微动,裂缝全无痕迹。
"空间裂缝。"钟乐岑握着打不通的手机,站在沈固背后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土御门居然能用空间裂缝!看来,我低估他了。"
"空间裂缝?"
"是。就是用灵力在不同空间中建立起一个连接的结界,这不是普通阴阳师能做到的。"
"难怪始终找不到他!"沈固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小旅馆的房间散发着一种闷闷的潮气,混和着一种明显的鱼腥味。沈固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从桌子下面捡起一片东西来。这东西像是鱼鳞,但比普通鱼鳞大得多也厚得多,摸起来居然有种牛皮似的感觉。钟乐岑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是睚眦!"
沈固长出了一口气:"是土御门把睚眦弄走了。"
钟乐岑猜测:"恐怕他是想把睚眦变成他的式神。"
沈固手紧了紧:"能吗?"
钟乐岑摇头:"不知道。以前我觉得土御门的道行不高,并不足以控制睚眦这样的式神,但他竟然能用空间裂缝,说明我从前实在是小看了他。还有他身边的犬神……"
"犬神?"
"对。那天电梯外面的狗皮一定是睚眦从犬神身上撕下来的。犬神是日本的高级式神之一。"
沈固眉头拧得紧紧的:"既然是高级式神,那土御门就应该很有能力。"
"不。高级式神有很多是家传的,土御门个人可能没有这种能力与高级式神缔约,但家传式神就不一样了。不过,现在看到他能用空间裂缝……他的实力很难估计。不过我觉得最奇怪的是,土御门为什么一定要把泰阿剑弄回日本去?"
"因为是珍贵文物?"
"不对。你们已经调查过了,土御门其实不懂文物的,他那个什么收藏协会理事的身份不过是个幌子,看他曾经买过多少假货就知道了。我觉得他不是在乎文物,他只是在乎泰阿剑本身。总觉得,他不应该姓土御门。"
"不姓土御门?"
"如果他不姓土御门,我倒觉得能猜到他的目的。还有,既然他能运用空间裂缝,那么很容易就可以回到日本,为什么到现在还滞留在滨海?"
沈固也觉得无法理解,正想再跟钟乐岑讨论一下,忽然看见窗户外面有一点光在闪动。窗户正对信号山,那光就是在信号山上闪烁,一亮一灭,似乎有人在用强力手电对着这边闪动。沈固凝神看了一会,缓缓地说:"土御门就在对面。"
钟乐岑吃了一惊:"什么?"
沈固看着那灯光闪烁:"那是摩尔斯电码,意思是:我在这里,过来,否则我就消失。"
钟乐岑挤到他身边看着对面的光源:"他知道是我们!"
"是犬神给他报的信。"
"你要去?"钟乐岑看沈固已经转身准备下楼,赶紧拉住他,"谁知道他在那里搞什么鬼?你不能过去!伍警官他们不是要来了吗?"
"他们来了也没用。"沈固伸手摸了摸腰间。上次去码头发的手枪带在身上,还有时刻不离身的伸缩棍,另外,他还带着双刃匕首,这倒是最近几天才恢复的习惯,看来倒正是时候,"那个日本人在挑衅。你刚才说他明明有能力离开滨海市,可就是没走。如果我现在不过去,他可能就真的带着古剑走了。就算没有古剑,我也不能让他这么嚣张!"
钟乐岑拉着他不放:"我跟你一起去。如果真像你说的他明明有能力离开就是没走,那我想,我也许真的知道他的目的。"
沈固看了他一眼,微微露出笑容,反握住他的手:"好。"
信号山公园这时候早就关了大门,沈固和钟乐岑翻墙进去,很快就找到了土御门一郎。夜风呼啸,土御门盘膝坐在一块空地上,身穿和服,膝头横着一把长刀,身边地上放着泰阿古剑。看见沈固和钟乐岑,他露出一个带点不屑的笑容:"沈成先生?钟悦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中国人,都是这样不敢把自己的真名公诸于众吗?"
沈固冷笑一声:"对谁说自己的真名?我们中国人只对朋友开诚布公,骗子和强盗,不包括在内。"
土御门用眼角余光扫一下地上的泰阿古剑:"哦,我收买中国的古董,但前提是有人卖给我。何况,比起我,那些卖假古玩给我的人才是真正的骗子吧?"
钟乐岑淡淡地说:"土御门先生,古玩行里是讲究眼力的,你其实对古玩并没有什么研究,之所以一直在这个圈子里,就是为了这把古剑吧?"
土御门抬起头来,眼光中带着一种狂热:"是的。我的确是为了这把古剑而来。钟乐岑先生,这是你的名字吧?你看,其实你们中国人的名字很容易打听到。在展览中心听到你的一番高论,让我确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只可惜,从我把它拿到手中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发现它与普通的古董有什么不同。"
钟乐岑仔细看着他身上的和服:"这把剑一直藏在展览中心吗?"
土御门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是的。这事只要拜托一个展览中心的工作人员就可以了。"
钟乐岑转过目光去注视地上的古剑:"那么,土御门先生知道这把剑引发的后果吗?"
土御门有些茫然:"什么?"
"土御门先生已经拘走了睚眦,还不明白吗?"
土御门仍然是不解的神情。钟乐岑笑了一下,突然说:"你其实不姓土御门吧?关于阴阳五行,你知道的并不多。你穿的是日本古铸剑师的礼服,对古剑又如此执着――而据我所知,土御门这个姓氏里并没有出现著名的铸剑师。"
土御门用手抚摸着膝上的长刀,终于说:"是的。土御门并不是我的真正姓氏,既然钟先生能说出刚才的话,那么我的姓氏你一定听说过,我的姓氏是,栗田口。"
钟乐岑脱口而出:"鬼丸国纲!"
土御门一郎,或者说,是栗田口一郎脸上露出骄傲的表情:"是的。鬼丸国纲。栗田口国纲,是我们家族的骄傲。"
沈固知道鬼丸国纲,这是日本的一把名刀。研究冷兵器不能不研究日本刀,而研究日本刀就不能不知道鬼丸国纲。这把以斩杀过梦中鬼怪而得名的刀,据说是名铸剑师国纲斋戒三年后潜心打造的,现在还收藏在日本宫内厅。
钟乐岑紧紧盯着他:"所以,你想要的不是古董,而是剑。据说鬼丸国纲曾经斩杀过梦中的鬼怪,而泰阿是可以指挥阴兵的阴器……你,你是想知道怎样才能铸出这样的阴器!"
栗田口眼中闪动着狂热的光芒:"是的!国纲斋戒三年,才打造出了鬼丸国纲这样的神剑,但是从那之后,我们家族就再也没有人能铸出这样的剑。而他也因为心力交瘁而英年早逝了。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铸出这样的剑,栗田口家族的名声也渐渐衰落下去!从我的祖父开始,就以入赘的身份加入土御门家族,为的就是学习阴阳师之道,得到神鬼的帮助,能够再度铸出这样的神剑!"
钟乐岑觉得有些好笑:"栗田口先生,你想铸出能斩杀鬼怪的宝剑,却想得到鬼的帮助,这不是有点痴人说梦吗?"
栗田口站起身来,眼睛紧紧盯着他:"那么,钟先生认为泰阿宝剑又为什么有这种指挥阴兵的能力呢?不是钟先生说的么――欧冶子,应该是一位聚灵高手。我想钟先生所说的聚灵高手,也无非就是我们日本的阴阳师一类人吧?"
钟乐岑终于忍不住要讽刺他一下:"栗田口先生,中国的阴阳之道恐怕远非你们日本的阴阳师所能涵盖。聚灵与召唤式神也根本是两回事。你们想通过与阴阳师联姻达到铸出斩鬼神剑的目的……我只能说,这完全是缘木求鱼。"
栗田口目光炯炯:"我不这样认为。我知道你们中国铸的古剑,不是有很多是用人来作祭品的吗?我记得你们中国有个传说,说越王花重金求好的钩,有个人想得金,就把儿子杀了,用血铸成两把钩拿去向越王请赏。越王要检验这两柄钩的神奇,于是那人就向着钩呼唤儿子的姓名,于是两柄钩都飞起来落到他的怀里。这不就是用人的灵魂铸在钩中,让武器有了自己的灵魂吗?如果人的灵魂可以,那么神鬼的灵力为什么不可以呢?"
钟乐岑眉梢微微跳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栗田口没有听到他的反驳,更加兴奋:"钟先生在展览中心说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欧冶子用黄泉中的铜来铸剑,铸出了鱼肠这样带着煞气的剑,还有湛卢这样能够自己选择主人的剑,这难道不是得到了鬼魂的帮助?"
钟乐岑一直在思考,这时候才慢慢地说:"栗田口先生对中国古剑的传说确实了解颇多,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越王钩和鱼肠剑都没有泰阿剑指挥阴兵的能力?还有,为什么国纲大师只铸出了一柄鬼丸国纲,之后他还有类似的作品吗?"
栗田口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钟乐岑笑了一下:"恐怕我的解释,对栗田口先生都没有什么用。"
栗田口迫不及待地说:"你说!"
"一种解释是,传说只是传说,并不是真的。包括越王钩、鱼肠剑、泰阿剑,还有日本的村正妖刀,都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胡说!"栗田口几乎是暴怒了,"鬼丸国纲绝不只是传说!而且,这柄剑也不是,它有自己的意志!我几次想要用空间裂缝回到日本,但带着这柄剑,我始终无法穿越裂缝。只要裂缝的另一边还在本市范围之内,我可以任意穿过,一旦想回到日本,这柄剑就会阻止我!这不正说明剑有着自己的意志,它不想离开故土!"
钟乐岑有些惊讶地看了沈固一眼,眼中慢慢浮起了然的神情:"那么,栗田口先生有没有在《吴地记》里读过这样一句话,'干将曰:先师欧冶铸剑之颖不销,亲铄耳'。栗田口先生想过这是什么意思吗?"
栗田口显然对古文理解能力并不太好,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钟乐岑慢慢地说:"铸剑时金铁不熔,在中国古代是要以人祭炉的。这个'亲铄',指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来祭炉。也就是说,欧冶子自己跳进了熔炉里。而在泰阿剑之后,再没有发现欧冶子的作品,所以我觉得,他的'亲铄',就是在铸造泰阿剑的时候。也就是说,泰阿剑之所以能指挥阴兵,是因为剑里有着欧冶子的灵魂。而栗田口国纲之所以在铸出鬼丸国纲之后不久就死去,是不是也因为他的灵魂已经铸入了剑中,所以不能再活下去呢?"
栗田口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长刀,再看看旁边地下的泰阿古剑,喃喃地说:"以身祭剑?"
钟乐岑瞧着他,最后刺激他一下:"如果栗田口先生也想铸出这样的宝剑,大概也要尝试一下了。"
栗田口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凶狠地盯住钟乐岑:"你在骗我!"
钟乐岑怔了一下:"好像是栗田口先生自己要听我的解释的吧?"
栗田口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我试过!我试过各种方法,可是从来没能让泰阿剑醒过来!欧冶子的灵魂?他在哪里?"他突然用脚尖挑起泰阿剑,长刀连鞘一格,剑就直对着钟乐岑飞过来。沈固抢过去接了下来。栗田口唰地拔出长刀:"如果欧冶子的灵魂真在里面,你们就让他现身出来给我看!否则,我就用亲手铸成的刀斩断这柄剑!"
59
59、百鬼夜行
栗田口对长刀的研究显然不只是在于铸造。沈固刚刚接下飞来的古剑,栗田口的刀锋已经到了他的胸口。本来最方便的当然是用手里的剑一挡,但沈固不敢。优良的日本刀可以切开8号钢管,而泰阿却是一把古剑,珍贵文物,就是碰出个缺口来那些考古人员也得心疼死。所以沈固虽然宝剑在手,却只有躲闪。这一退,就被栗田口占了上风,一把长刀挥舞得虎虎生风,一刀接着一刀,专往要害下手。钟乐岑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但这种近身肉搏战他丝毫也帮不上忙,除了干着急也没别的办法。
刀风呼啸,沈固步步后退。栗田口虽然占尽了上风,但却始终没能伤到他,渐渐有些焦躁起来,大声喝叫:"还手!你倒是还手啊!中国人,八嘎!还手!"
沈固眼睛微微眯起,紧盯着他的刀尖,脚下仍然步步后退。栗田口火气上冲,大步向前,没注意到脚下地面有些起伏,被一丛草一绊,微微踉跄了一下。这一下踉跄并不明显,在但在沈固却已经足够了。沈固猛然伏身,贴着微微有些歪斜的刀锋抢了进去,泰阿古剑倒转过来,剑柄在栗田口胸腹之间一撞,撞得栗田口一声闷哼弯下了腰。沈固反手一撩,泰阿剑剑尖挑在栗田口手腕上,鲜血直流,长刀也脱手坠地。沈固向后跃退几步,泰阿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淡淡地说:"我还手了,怎么样?"
栗田口攥着流血的手腕,狠狠地瞪着沈固。沈固把泰阿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任何损伤,稍微松了口气,对栗田口扬了扬手中剑:"这本来是我们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了。至于栗田口先生,你是打算跟我去自首呢?还是回你的日本?"
钟乐岑直到沈固挑飞了栗田口的刀,吊在嗓子眼的心才算回到原位。现在听沈固这么一说,又紧张起来,向沈固靠了几步,眼睛紧紧盯住栗田口的手。想也知道,栗田口是不可能去自首的,如果他要用空间裂缝回日本,他们也抓不住他,现在倒是怕他还惦记着泰阿剑,动用式神来抢。
栗田口的目光转到泰阿剑上,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物归原主?不!除非能让欧冶子现身,否则我绝不会让这柄剑离开我!"
沈固警惕地盯着他,一只手伸到腰间握住了枪柄。按说他现在携枪都是违规的,更不要说随便开枪了。但栗田口究竟有多少道行他心里没底,不过法术都是人用的,万一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他也只有开枪先打栗田口。
栗田口倒并没有立刻做出什么激烈举动,而是把流血的手慢慢伸进怀里,在沈固和钟乐岑警惕的目光中拔出了一柄短刀,高高举了起来。沈固运足目力看过去,发现那不是短刀,而是一柄从中间断开只剩一半的断刀,尺寸比栗田口刚才用的刀要宽大一些,夜色之中闪着一种绝非钢质刀具能发出的光彩。
栗田口高高举着这柄断刀,目光中充满了崇敬之色,缓缓地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剑吗?"
沈固看一眼钟乐岑,钟乐岑皱着眉摇摇头,示意自己看不出有什么稀罕。栗田口显然看到了他们的表情,脸上露出鄙视的神情:"这是――十握剑的断剑!"
十握剑!在日本传说中,十握剑是创世神之子须佐之男用的神剑,在斩杀八歧大蛇的时候砍到大蛇体内的天丛云剑而损毁。只要是日本人,大概没有不知道十握剑的,在任何日本刀剑的排行中,十握剑都排在八歧大蛇体内的天丛云剑之后稳居第二。可是,那是传说啊!什么叫做传说?就是你听得到,却永远也看不到。然而现在,栗田口就站在这里,举着这么一把断刀,声称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剑――十握剑!
栗田口用痴迷的目光仰望着手中的断刀,把一根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抹,血立刻顺着刀锋流了下来,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仍然那么用目光抚摸着断刀,缓缓地说:"能够劈开空间的,就是它。"
沈固听到钟乐岑突然倒吸了一口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但他还没来得及问,栗田口已经继续说道:"既然我个人没有能力让欧冶子现身,那么就让十握剑来吧。一柄能够指挥阴兵的剑?好吧,今天让我来见识一下,它指挥的阴兵究竟到了什么时候才会现身!"他突然握紧断刀,猛然向下一劈!
钟乐岑在栗田口握紧刀柄的时候就大叫起来:"别让他――"而沈固在他喊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拔出手枪。
栗田口大喝一声。他用的是日语,沈固和钟乐岑都没听懂他喊的是什么。沈固扣动扳机,一道黑影却突然从夜色里扑出来挡在栗田口身前,喀地一声似乎是金属相撞的声音,黑影吐出一颗子弹,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是一条足有半人高的黑犬,绿幽幽的眼睛阴沉地盯着沈固和钟乐岑。而与此同时,栗田口已经挥刀下劈,十握剑所经之处,空气中出现一条狭长的裂缝,并且边缘还在迅速扩大。从缝隙之中渐渐可以看见一条荒芜的道路,还有远处古旧的建筑,有另一个满月洒下一地清光,最后,是从远处渐渐走近的一大群――不明生物。
沈固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那喧闹着走近的一群……有的生着狗头,有的生着牛头,有的根本就没有头,有的虽然有个人头,却长着一只两只乃至十数只奇形怪状的角,有的模样总算正常,脖子下面却生着一条蛇身……而且这支奇怪的队伍正向着十握剑劈开的裂缝走来,走在最前面的甚至已经把锋利的爪子伸出了缝隙之外。沈固听到钟乐岑说了四个字:"百鬼夜行!"他的声音甚至比上次遇见睚眦还要惊慌。
栗田口大笑起来:"是的,百鬼夜行!泰阿剑不是能指挥阴兵吗?就让它的阴兵出来吧!"
钟乐岑的声音剧烈地颤抖:"你,你这个疯子!你会毁了整个滨海市!"
栗田口疯狂地笑着,摊平手掌,让十握剑躺在掌心中:"滨海市算什么?让你们的欧冶子现身啊!让他的阴兵来消灭这些鬼怪啊!有十握剑在,任何鬼怪都不敢靠近我。让我看看你们的聚灵师!来啊,来啊!"在他的狂笑声中,百鬼夜行的队伍已经走出了裂缝,果然,鬼怪们走过他身边,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并且队伍在他这里自动地分开来,所有的鬼似乎都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在栗田口身外而不自知。
栗田口高高举着十握剑,用得意的目光看着沈固和钟乐岑。忽然间,站在他身边的黑犬一跃而起,一口咬在他手腕上,锋利的牙齿咬下了栗田口半个手掌,当然还有那把十握剑。栗田口在猝不及防中发出一声惨叫,而黑犬叼着十握剑轻轻一跃就消失在夜色中。十握剑失去,本来已经走过栗田口身边的鬼怪纷纷停下了脚步,嘴里发出叽叽咕咕的怪声,耸动着鼻子回过头去。栗田口紧握着流血的手掌,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怪叫,拔腿就跑。但他周围全是鬼怪,只跑了两步,他就被一拥而上的鬼怪埋了起来。沈固和钟乐岑眼看着他身上的皮肉被鬼怪们一口口撕咬下去,眼珠被吸出来。栗田口发出凄惨的怪叫,但随即被鬼怪们进食的吱吱声淹没。
"这怎么回事?那狗为什么――"沈固纵然是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这时候也不能不震惊。
"不是犬神,是犬鬼!"钟乐岑的脸白得像纸,"犬鬼的力量更强大,但是它们会噬主。如果式神使的实力不足以控制它时,它就会噬主以解除双方的协约。"
两人说了这几句的时间里,众鬼已经散开来。天空中滚圆的月亮抛下冰冷的银光,照着地面上还保持痛苦挣扎姿势的白骨,和那些半透明或不透明或覆盖着毛皮的鬼怪。一个人显然不能填饱这一群的肚腹,一双双眼睛仍然贪婪地四下搜索,像是一群狼在荒野上搜索着猎物。
钟乐岑喃喃地说:"百鬼夜行,百鬼夜行……"从信号山下去,沿着江苏路可以直通到海边。沿路那些灯火通明的民居,还有海边那些带着孩子的父母,私语的情侣,所有的生命,都将消失在这些永不�足的鬼怪口中,只留一具具白骨……
沈固突然推了他一把,脸上是少见的萧杀:"去找钟乐洋!我来拖延它们。既然是百鬼'夜'行,拖到天亮它们总会消失吧?"
"可是――"到天亮,至少还有七个小时。
"没什么可是,快去!"沈固柔和地坚决地把钟乐岑往出口推了一把,接着面对群鬼冲了过去。生人的气息吸引了鬼怪的目光,沈固在半途转了弯往山头跑去,群鬼发出兴奋的嚎叫跟在后面,争先恐后地相互推搡,转眼就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钟乐岑怔怔地看着沈固的背影消失,觉得双腿似乎自有意识想跟上去。他用力咬一下嘴唇,在强烈的疼痛中拔腿往山下跑。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钟乐岑边跑边寻找出租车,但这个时候不要说出租车,就是公交车也剩不下几班了。路灯把他的身影不断拉长又缩短,空荡荡的地面上,只有这个孤零零的影子在晃动。
钟乐岑觉得胸口在剧烈地疼,嘴里有股腥甜味。他平常不怎么做运动,这样拼尽全力的奔跑支持不了多久。一边跑,他一边还不停地拨打着钟乐洋的手机,但手机里传来的只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不方便接听"。四五遍之后,手机自动关机――电池没电了。
钟乐岑几乎想把手机摔了。他扶着墙停下来,心里一阵绝望。找不到钟乐洋,靠他自己是不行的,可是钟乐洋在哪儿?听不见电话响,一定是个很热闹的地方――音乐广场?酒吧?迪厅?滨海市的居民虽然不太习惯什么夜生活,但这个时候还很热闹的地方也数不胜数。他要到哪里去找?沈固又能不能等得到他找到钟乐洋?
大口喘着气,钟乐岑忽然转身往来路走去。不可能找到钟乐洋了,那么,他要回去,跟沈固一起。这是他作为钟家人的责任,也是……对沈固的回答。
没有半点动静,钟乐岑一转身,就在路灯下看见自己的影子,旁边还有另一条影子,正张开两排利齿,对着自己的影子咬下――钟乐岑想也不想地往旁边一躲,耳边传来两排牙齿相互撞击的声音,肩膀上被一个沉重的物体撞了一下,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回过头来,路灯下一个油黑的生物正用一双幽绿的眼睛盯着他。
"犬鬼?"龇出的白牙上似乎还染着栗田口的血迹,后背微微弓起,摆出一个准备进攻的姿势。钟乐岑一眼就看穿了它的目的:"你怕土御门家族知道你噬主,所以要杀掉知情的人!"应该是没想到沈固会引开群鬼让自己逃出来,所以到这时候才现身出来灭口。
犬鬼伸出鲜红的舌头,慢条斯理地在牙尖上转了一圈,明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钟乐岑握紧了拳:"我要回山上去,你别挡我的路!"
犬鬼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类似嘲笑的表情,钟乐岑也冷笑,从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下,尖锐的顶端划破了皮肤,血珠渗出来,立刻被吸收了。犬鬼的耳朵动了一下,警惕地盯着钟乐岑手上的东西。钟乐岑对着它举起那东西:"你要再挡我的路,我们就来拼拼看!"
犬鬼迟疑地挪动了一下脚步。钟乐岑手里的东西是上次虎伥事件中剩下来的那块虎骨,被他磨成虎牙的形状带在身上。虎为百兽之王,虽死而余威犹在,何况钟乐岑以自身鲜血饲喂施法,犬鬼虽是一身钢筋铁骨刀剑难入,但若被虎骨刺中要害之处,也难以抵挡。钟乐岑紧握着虎骨:"我要回到山上去,让路!"
犬鬼抖动了一下耳朵,大约是想明白了钟乐岑回山就是要面对百鬼夜行,多半也难生还,自己用不着在这里拼命,于是退开几步,轻轻一跳,又消失在黑暗里。钟乐岑长吐一口气,两条腿都软绵绵的,只想坐下去。他拖着腿走了两步,一个晚上出来倒垃圾的男人看见了他,好心地过来:"你怎么了?"
钟乐岑一把揪住他:"有手机吗?"
男人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到口袋里,又突然停住,警惕地问:"你干什么?"
钟乐岑顾不得跟他多说,一把伸到人家衣袋里把手机抢出来,打开后盖就把手机卡抠了出来,男人急了:"你干什么?年轻轻的怎么抢东西?"
钟乐岑也不知哪来的劲,一把把人搡开,就把自己的手机卡装进去。手机刚刚打开就响了,钟乐岑只看了一眼号码就接起来破口大骂:"钟乐洋你死了?打电话也不接!马上给我滚到信号山来,百鬼夜行,百鬼夜行!"
沈固在信号山的小路上飞奔,身后跟着一片兴奋的狂呼乱叫。他已经在山上上上下下跑了六圈,可是时间只不过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信号山上没有什么茂密的树木,他也很难躲藏,只能凭着过人的体力硬扛。这些鬼怪的速度并不慢,他也得拿出七八分劲儿来,照这样子,他大概能坚持四个小时,之后,就很难说了。
钟乐岑肯定能找到钟乐洋,但就算找到了,这么多鬼怪,钟乐洋能不能解决?如果不能,沈固希望他们不要来。
猛然拐过一个弯角,沈固从一个斜坡上跳下去,紧紧贴在土坡上。头顶传来嘈杂的声音,鬼怪们在山路上停下来,拥挤成一团四处寻找。沈固抓紧时间尽量放松着腿部肌肉,直到终于有个鬼发现了他,双方又展开新一轮的奔跑与追逐。
沈固再次翻过山头,闪进稀疏的树林里。鬼怪们似乎学聪明了,开始对他采取围追堵截的方式,逼迫他不得不消耗更多的体力来躲闪。照这样子下去,他坚持不了四个小时。稀疏的树林藏不住人,用不了三分钟,鬼怪们就会跟踪而至。沈固环顾四周,但找不到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刚才的奔跑过程中,他试过开枪,但子弹穿过鬼怪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并没有任何效果。
混乱的嚎叫声渐渐靠近树林,沈固深吸口气,准备再跑。忽然之间,一声悠长的叹息从脚下传来,惊得他也一身热汗变成了冷汗。猛地跳开一步,沈固低头才发现脚边上正是一个小时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泰阿古剑。沈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当他微微弯腰去细看的时候,又一声叹息响起来:"何不令吾碎于当场?"
话语带着古怪的口音,沈固好容易才听明白,电光火石般,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欧冶子!"
60
60、阴兵
叹息声更加沉重,泰阿古剑的剑刃上泛起一种玉一般的微光,一个淡淡的人形在半空中显现出来,身穿赭色短衣,脚踏草履,用寂寞的眼光俯视着沈固:"子何人耶?"
沈固张了张嘴,没法回答。要说明一个人是谁实在并不容易,何况树林外面已经聚集起了一群鬼怪,难道鬼怪会等人吗?
欧冶子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他:"汝友何在?"
沈固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钟乐岑:"他下山去求援了。"鬼怪已经近在咫尺,沈固一把捞起泰阿剑转身又跑,欧冶子飘浮在半空中跟随着他:"汝友既去,可复归否?"
沈固听他这些文绉绉的话听得很是吃力,而且还带着浓重的口音:"这里太危险,他不回来最好!"
欧冶子沉默片刻,缓缓道:"汝若独死,岂无怨乎?"
沈固不耐烦道:"我愿意,你管我呢!"跑得半死,还要累耳朵,他倒有点后悔把它捡起来了。
欧冶子沉默了很久,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不意数千年后,犹有同道中人……拔剑!"
沈固手中握的泰阿剑并没有配鞘,但欧冶子这一声断喝中带着不容违抗的气势,沈固下意识地右手握住剑柄,做了一个拔剑的动作。这刹那间,他竟然真的看见泰阿剑多了一柄暗褐色的皮鞘。硝过的牛皮上烫压着金色花纹,吞口处是鲨鱼皮,整个剑鞘像似一只拉长身体前冲的豹子,在豹头处还镶着两颗黄色的猫儿眼,他手上甚至能感觉到拔剑时吞口处的柔和阻力……
宝剑出鞘,光华四射!欧冶子飘浮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他伸出一只手臂,断喝一声:"疾!"
钟乐洋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大哥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钟乐岑拽着他就往信号山上跑,他连问一句的时间都没有。但一口气爬到山顶,却只余一轮圆月照着空地上的白骨。钟乐岑惊恐地环视四周,使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沈固――"
几乎是在他大喊的同时,月光陡然暗了下来,像是突然被蒙上了一块黑布。即使钟乐岑没有阴阳眼,他也看见了随着狂风迅速腾起的一片阴云,像奔腾的马群一般翻滚而来。
"阴兵!"云头中那些有形无质的马蹄像鼓棰一样起落,带动着战车的木轮碾压而过,听不到声音,却能从心底感觉到那令大地都为之颤抖的震动。刀枪剑戟在黯淡的月光下闪着森森的光,紧握在那些看不到面目的将士手中。冷风呼啸,就像是他们的呐喊,对着山腰某处,疾扑而下……
"哎!"小黑子一看见沈固就跳了起来,"我说这怎么回事?怎么那天我带人过去就找不着你了?你把那剑弄回来了?那日本人呢?怎么让他跑了?"
沈固对他的一连串问题笑了笑:"我怕东西伤了,光顾着东西,让他跑了。"百鬼夜行的事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至于欧冶子现身就更没人要听了,就连栗田口那具白骨,也被阴兵们踏为了尘泥,所以他也只有说栗田口跑了。
小黑子挠挠头:"你肯定有事瞒着我……算了,左队长快回来了,有什么事让他回来跟你说吧。哎我说,听说你肯来我们队里了?"
沈固微微一笑:"不过我要先请几天假去办点事,完了回来就过来报道。"所谓的"办点事",是欧冶子的事。这个千年孤魂不愿再寄身于古剑之中,希望回到故国去看一看。怎么说他也救了沈固,所以沈固和钟乐岑决定亲自送他回去。
小黑子上上下下打量沈固,疑惑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高兴?"
沈固摸摸脸:"有吗?"
小黑子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打从进来你就在笑,到底什么事这么高兴?"
"你看错了。"
"切!"小黑子做鄙视状,"就算把文物追回来了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啊?"
沈固笑而不答。泰阿剑他已经上交了。欧冶子的魂灵脱离之后,这柄剑就还原成了一柄普通的铁剑。不过,既然不是人人都像钟乐岑那样会把传说当考据用,也就没人会知道这柄宝剑内在价值的变化会如此之大。
小黑子好奇心极大,无奈沈固嘴比上了锁还牢,他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个一二三来,只好眼巴巴看着沈固办完手续走人,不忘在后面大喊:"我说,办完事你一定来报道啊,我已经跟左队长说了,你要是变卦,我谎报军情会被他整死的!"
出了局里大门,沈固一眼就看见靠在路边上的钟乐洋:"你怎么来了?你哥呢?"
"我哥去诊所了。"钟乐洋站直身子,"你没事了吧?咱们谈谈。"
沈固眯起眼睛看他一眼:"又谈什么?要是那天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钟乐洋抬手打断他:"别!不用跟我这儿显白你和我哥怎么心心相印了,我眼不瞎,看得见。"他顿了顿,又不无嫉妒地补上一句,"也不知道我哥怎么就看上你了。"
沈固微微一笑。现在他是胜利者,用不着跟小P孩斤斤计较。钟乐洋说的是那天阴兵过后钟乐岑抱着他不撒手的事,当时就看小P孩表情扭曲,如果忽略几秒钟之前的危险情势不计,那天还真是个好日子。
钟乐洋对他的微笑露出鄙视的神情,不过没维持多久就破功了:"我说,你对我哥究竟了解多少?"
"以前不多,以后有机会慢慢了解。"
钟乐洋扭过头去撇嘴,再扭回来:"所以我得跟你好好谈谈,找个安静地方去,你请客。"
所谓安静地方,不外乎咖啡厅什么的。沈固要了一杯黑咖啡,钟乐洋要了冰淇淋。咖啡厅里没什么人,只有小夜曲的轻快旋律从音箱里流淌出来。钟乐洋点了一支烟,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哥是我们钟家这一代的长房长孙。"
长房长孙?沈固想,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钟乐岑的缘份那就是天定的了,从萧家这一方面来算,他也是长房长孙呢。如果从沈家这面来算……沈家就他一个后代,说什么也行啊。
钟乐洋敲敲桌面,很烦恼的样子:"你用心点听行不行?我可不是跟你说废话。一般来说,我们钟家的子孙天生就有灵力,尤其是各代头一个孩子,往往灵力更为出众。所以我哥还在我婶娘肚子里,我爷爷就特别期待了。而且据说我哥生下来就开了阴阳眼,这把我爷爷高兴得简直不行了,特别请了东方家的老爷子来给我哥算命。谁知道一算是大凶之兆――我哥不但寿数只有三十岁,而且命中极煞,克父克母,自己也是步步坎坷,总之他的命兆一无是处,简直就是灾星下凡。我爷爷开始不相信,全家也没一个敢相信的,因为这样的命相我们钟家多少代也没人出过,而且我哥的生辰八字很平和,跟东方老爷子卜的卦完全不一样,所以大家都没怎么很放在心上。但是我哥稍微大点的时候,我大伯发现他除了阴阳眼之外并没多少天赋。我们钟家的孩子从三岁就开始学画符,我哥画的符最准,可是也最没用。我比我哥小四岁,但我画的符比他强很多。而且我哥七岁的时候,我婶娘就死了,我大伯的身体也变得很不好,爷爷这时候才不得不相信东方老爷子算的卦是对的――我哥确实是天生的灾星。"
沈固眉头一皱:"什么灾星?我跟你哥认识这么久了,怎么没见出什么事?"
钟乐洋紧皱着眉头:"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从我婶娘去世之后,我大伯就动了念头,要给我哥换命。"
"就是苏完?"沈固很不爱听这种事,尤其不爱听别人说钟乐岑是什么灾星之类的话。照他看,就是因为这些人说得太多了,才让钟乐岑总是活在歉疚里。
"就是苏完。他和我哥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可是他是一生顺遂的厚福之命,所以我大伯就给他们俩换了命。"
沈固很想问问这个命要怎么换?像换名字一样去派出所登个记?还是交换一□份证就算?好吧,他能相信这世上有鬼,但他真是不信命。就说钟乐岑吧,说是跟苏完换了个厚福之命,还不是时时处处的倒楣?
"厚福之命?厚得他被家里赶出来?"
钟乐洋低下头,用勺子戳着冰淇淋:"这怪我爷爷。天师这一行也有竞争,都说同行相轻,我们钟家和江西龙虎山张家这么多年都是暗中较劲。这一代张家的第一个儿子比我哥小几个月,据说出生的时候就身带佛家六字真言,是张家数十代以来第一个集佛道两家之长的。张家得意死了,办满月的时候特地把我爷爷还请了去。我爷爷那人就是太好胜,看看人家的长房长孙天赋出众,自己家的……所以……"
"所以就看不上你哥?"沈固有些愤怒了,"那怪你哥吗?"
钟乐洋叹口气:"当然不怪我哥。我爷爷也不是怪他,就是……不疼他。而且我哥离家这事,不是因为他没灵力,是因为他……他喜欢男人。我爷爷那人很传统,而且我哥又是长孙,所以才闹这么大动静。我哥也挺犟的,我爷爷其实当时也就是说个气话,他掉头就走,我爷爷想下台都找不到台阶……"
"其实我哥很聪明的,要不是没有灵力,我觉得他才是钟家最有天赋的。无论什么符咒他过目不忘,三岁的时候就会用障眼法。障眼法虽然是小法术,也分个三六九等,我哥那时候做的障眼法就能蒙过我小叔了。但是他毕竟没有高深的灵力,小法术用得好,大法术却用不了,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但我哥真是特别聪明,有时候他能用小法术办到别人用大法术都办不了的事。你比如说我哥那副眼镜,你能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副平光镜,镜框上有花纹。"
钟乐洋有点诧异地看看他:"你对我哥倒是挺上心的。没错,我哥根本不近视,那副眼镜是用阳燧做的。阳燧是日中取火之物,至阳至中之气,是我们钟家的宝贝,本来爷爷传给大伯,大伯又传给了我哥。旁人一般都只会用阳燧来灭鬼,我哥却能用它来视鬼。换命之后他就没了阴阳眼,可是他把阳燧做成眼镜,又在镜框上刻了聚灵符,把阳燧中的灵气聚集在眼睛里,即使没有阴阳眼也能视鬼。不过毕竟不是天生的,总有局限。白天戴这个眼镜没什么,晚上戴的话,二十米之内能视鬼物,但二十米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包括不是鬼的东西。"
沈固微微点了点头,想起钟乐岑的路痴,看来是有原因的。
"还有,你知道我哥上次问我要符的事吗?我哥的符画得特漂亮,但有些符咒他画得出来,就是没用,就好像照片照得再清晰也不是活人一样。但是他却能用我画的符。你知道符咒这种东西,一般都要自己画的才能用。别人画的符,要么画符人已经成仙成佛,留下的符咒有莫大威力,才能任由人使用,我自问还没这本事;要么就是用符人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任何符咒都能信手拈来即开即用――我觉得我哥就属于这种情况。"
沈固听得云里雾里。钟乐洋摸摸头发:"那个……我打个比方吧,我哥说你是特种兵狙击手是吧?那你是不是用自己的枪才射得最准?"
沈固干脆地回答:"不觉得。"事实上,他是什么枪都能用,而且都能用得好。
钟乐洋翻了个白眼:"行,那你就是那种功夫炉火纯青的人,不过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有些人只有用自己的枪才顺手吧?"
沈固微微点了点头。确实,在部队的时候,狙击组大部分人都是喜欢用自己的枪,觉得这样才最有把握。本来么,用顺手的才最有感觉,这是最正常的。
"但是有的武器吧――我不知道这么说到底准不准啊――都是调好了程序的,不用懂行的人,就是个外行,按一下按键也能命中目标。这就好比那些古圣先贤传下来的符,随便在什么人手里也能发挥作用。"
他这么说,沈固就比较明白了:"那你哥应该是很有能力才对吧?"
钟乐洋叹口气:"是啊,照说我哥应该是的,可是他又偏偏不是,真是奇怪。我总觉得我哥不是没灵力,而是没开灵窍,说不定哪天他开了灵窍,比任何人都厉害呢。"
沈固觉得讨论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你到底想说什么?"钟乐岑究竟有没有灵力,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钟乐洋瞪他一眼:"就是说我哥!我这是告诉你我哥的事,让他好好了解他,才能体会他的心情。我哥这人,心就是太软了,容易被人欺负。我告诉你,别看我哥接受你了,你要是惹我哥生气了,我跟你没完!"
沈固一针见血地说:"你是想说,因为你们家人都瞧不起他,让他有自卑心理,所以会事事都让着别人,这才容易被人欺负吧?"
钟乐洋脸上阵青阵红,最后低头不吭声了。沈固冷笑了一声,拿起咖啡一饮而尽:"这你放心,有我在,以后没人再能欺负你哥。"
钟乐洋很不甘心地嘀咕:"你得先保证不欺负我哥才行,我哥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沈固点点他眼前的冰淇淋:"赶紧吃,吃完了回家。你哥不是说了,今天早点回去给你饯行?"
钟乐洋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不用这么着急撵我走吧?这次是导师非得抓我回去干活没办法,8月份暑假我可还过来。"
沈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行,不过你今天晚上就得走了,再过来的话,等你能过来再说吧。"
61
61、魂兮归来
若耶溪,现在叫做平水江,是绍兴的一个旅游景点。沈固和钟乐岑跟着旅游团坐完了火车坐汽车,一路颠簸到目的地已经快天黑了。钟乐岑一进旅馆房间就倒在床上:"快散架了。"
沈固倒还没什么感觉。从前训练的时候,跑一天都能熬下来,何况只是坐车:"先洗个澡再睡。"进入六月份,这里的天气明显比滨海热多了。
钟乐岑打个滚:"懒得洗……"
沈固轻笑,走过来把他拉起来:"就累成这样?"
钟乐岑赖在他身上不动:"走路都比这舒服。"
沈固坐在床边上,手搂着钟乐岑的腰,下巴压着他柔软的头发,觉得他身上一股青草味儿。昨天晚上送走钟乐洋,他们两个也就上了火车,算来算去,从海边上说了那些话之后,两个人居然还没独处过呢。
沈固用嘴唇碰碰钟乐岑的头发,然后顺着鬓边开始往下滑,钟乐岑一颤,身体一下子绷紧了。沈固贴着他的耳朵轻声笑:"紧张什么?"然后顺便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
钟乐岑小声叫了一声,手一下攥住他的衣角:"痒痒――"
沈固噗一声笑了出来,手上一用劲,把钟乐岑整个人抱到腿上:"你哪儿不痒痒?"说着,手已经不老实地往他衣摆里头钻。
钟乐岑这回倒再没叫痒,乖乖地靠着,任凭沈固上下其手。他还从来没跟沈固贴得这么近。在信号山上阴兵剿灭百鬼那时,他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心悸,虽然扑上去死死抱住了沈固,却是半点旖旎的心情都没有。这会就不一样了。沈固的手掌上一层薄茧,摸在身上有些粗糙,温度却是特别的高,带着火似的。钟乐岑觉得胸口里跳得越来越快,扑通扑通的自己都听见了。沈固一颗颗解他的衬衫扣子,嘴唇也沿着耳朵往下走。钟乐岑稍微偏偏头,沈固立刻捉了住他的嘴唇,用舌尖轻轻描绘起来。钟乐岑迟疑着张开嘴,沈固觉得一个温软滑腻的小东西跟自己的舌尖一碰,立刻又缩了回去,心里猛地一热,勒紧了怀里的人就激烈地吻了下去。
钟乐岑觉得所有的空气都被沈固从胸膛里挤出去了,衬衫上最后一颗扣子给扯飞了,晕头转向之中整个人都陷进了被褥里,沈固的吻已经有点撕咬的意味,一直顺着脖子滑到胸前,含住了一边轻轻咬了一口。钟乐岑一声轻叫,伸手抓了一下,但沈固的头发太短,什么也没抓住。沈固闷声笑了一下,头也不抬地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肩上。钟乐岑恼羞成怒,用力掐了他一下,换来沈固又一下稍微重一点的啮咬:"想干什么?"
钟乐岑正想说话,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沈固一把拖过被子把他包住,抬头瞪着屋角里飘浮的影子:"欧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欧冶子背对着他们飘在半空中,望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不语。钟乐岑赶紧拉起衬衫扣上,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欧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沈固恨得直咬牙,钟乐岑伸手拉着他的手,小声说:"你别急,或许欧先生是有事呢。"
欧冶子仍旧背对着他们,缓缓道:"故地重游,触景生情,见谅。"
沈固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有这么触景生情的吗?要不然你早点出来,要不然干脆不要出来,这么不上不下的算怎么回事?
钟乐岑迟疑了一下,轻声说:"欧先生,在下一直有个疑问,为何先生当年会存身于泰阿剑中?又为何――愿意现身相助我们?"
这个问题沈固也想知道答案,所以暂时压了压心火,伸手搂住钟乐岑,等着听欧冶子的回答。但欧冶子并没有立刻说话,半晌也只是叹息了一声:"吾欲趁夜色前往旧地一观,可否?"
欧冶子现在是寄身在沈固的瑞士军刀里,所以他要去哪,只有让人带着军刀去。沈固也只好把军刀装进衣袋里,拉着钟乐岑走了出去。
若耶溪的源头在若耶山,山下本来有个水潭,现在已经改建成平水江水库了,虽然是夜间,也有游人在水库边三两散步。欧冶子飘浮在沈钟两人身边,沉默地看着周围的景色,脸上流露出怅然的神情。绕着水库走了半圈,他忽然离开道路,向斜里飘过去。沈固和钟乐岑对看一眼,也跟了过去。
欧冶子飘飘停停,专走偏僻的地方,好像是在辨认着旧路,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在一处山坡上停了下来,环视四周,良久,低声喟叹:"旧地已改……"
沈固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问钟乐岑:"这是什么地方?"
钟乐岑也摸不着头脑:"铸剑的地方?也不对啊。"
欧冶子这次回答了:"非也。此乃吾与干将初识之地。"
钟乐岑啊了一声,脸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试探着问了一句:"难道先生以身祭炉,是为了干将?"
欧冶子半透明的身形猛然一震,回过头来:"汝何以知之?"
钟乐岑也是突然之间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现在倒被问住了:"这――"沈固看欧冶子脸上肌肉绷得死紧,倒怕他恼羞成怒什么的,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钟乐岑身前。
欧冶子看了他一会,忽然苦笑了一下,又转回身去:"不错。吾一人不死,则二人同死,与其同死,不如留一人在世……"
钟乐岑的脑子急剧地活动着,猜测道:"难道是楚王――"
欧冶子突然握紧了拳,片刻,慢慢放松下来,目视远方,缓缓开口:"吾与干将初识即在此地。彼时吾已从师学艺,干将犹一顽童而已……"他声音平和中带着微微的笑意,像吹过水面的风一样,连那浓重的口音听起来也不那么别扭了,"……干将称吾为师,实则并未行礼。后干将返吴,艺亦大成,楚王闻吾二人之名,各令甲兵三百携重金往二国,名为聘之,实为挟势以迫。彼时吾意尚甚喜,谓可相见,不意楚王心怀叵测,恐吾二人日后所铸之剑更胜今日,意欲剑成之日,将吾二人杀死于炉边。"
沈固对他文绉绉的话听得很吃力,但欧冶子说得极慢,倒也能听出个大概来。钟乐岑比他听得更明白,忍不住说:"所以先生告知楚王,能为他铸一柄聚阴之剑,让他放过干将?"
欧冶子微微点了点头:"彼时干将已然娶妻,吾则孑然一身,虽死而无所牵挂……"
钟乐岑沉默了一会,轻声问:"先生对干将的一片心意,干将知道么?"
欧冶子静立着,良久,微微地摇了摇头。沈固心里也不由黯然了一下。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死去却无人知晓,难怪欧冶子肯现身出来帮自己剿灭百鬼,原来也是同病相怜。
欧冶子怔怔地站了一会,低声道:"干将此后如何?"
干将莫邪的传说,沈固也是知道的,毕竟课本上不是有《眉间尺》这篇课文么?但是他还没说话,钟乐岑已经抢着说:"干将此后回到吴国过得很好。他和莫邪也铸出了不少宝剑,在后世留下了不小的名声。"
沈固看他一眼,没说话。片刻之后,欧冶子轻声笑了一下:"如此,吾意足矣。"他忽然回过身来,"劳子二人相送,吾无可报,唯金铁之英一枚相赠,望勿弃。"他一扬手,一道赤金色光芒划过,从沈固右肩直插了进去。沈固只觉从肩头到手臂一凉,本能地一甩手,手里突然多了一柄似剑非剑,似钩非钩的东西,看上去像金属的,但握在手里却半点份量也没有。欧冶子望着他说:"此为吾采金铁数年所凝,可长可短,可曲可直,子天性带煞,用之相宜,可尽其威。然兵者主凶,亦勿轻现。世间唯缘无定,子二人能得相守,望珍重之。吾去也。"余音之中,他的身体突然拉长,化为一道微光,投入了平水江水库。夜色之中,水库依然平静,并看不出刚才有一个千年的灵魂进入其中……
走出火车站,钟乐岑长长伸了个懒腰:"哎呀,可算到家了。"
沈固一只手拎着背包,微微一笑:"到家好好睡。早知道就该坐飞机回来。"钟乐岑择床,在火车上晃荡着死活睡不着,一夜就是一对黑眼圈。
钟乐岑打个呵欠:"飞机太贵……"送走了欧冶子,他的铁公鸡脾气又开始发作,也不跟旅游团了,第二天一早就叫人家退了钱提前了滨海市。
沈固一手拉着他在人流中穿梭:"行,今天别去诊所了,在家里好好补一觉。"
火车站广场上到处是人,沈固和钟乐岑正要去打车,前面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在喊着什么,沈固拉了钟乐岑一把:"过去看看。"
一群人围成一圈,有人在打电话:"120吗?火车站广场有个老太太犯病了,看着像心脏病,你们快点过来看看呀!"
钟乐岑一听就振作起来:"心脏病?我是医生,麻烦让我进去看看!"
沈固左右一扒拉分开一条道,钟乐岑挤进去看了一眼就叫起来:"沈固你来看,这不是――"
沈固定睛一看,地上躺着个老妇人,脸色青紫,双手捂着胃部身子蜷缩成一团,面容虽然扭曲,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卢纬的姨。
"不是心脏病啊,是胃!可能是胃穿孔!"
沈固蹲□来:"赶紧送医院。"胃穿孔的危险在于胃里的消化液会流入腹腔侵蚀其它器官,必须尽快得到治疗。刚才不敢动老太太是因为怕她是心脏病,现在既然不是,那就得立刻往医院送。
沈固把老人从地上扶坐起来,老人忽然往前一栽,哗地吐出一口污血来。沈固觉得那血里似乎有点发亮的东西,但老人这一口血正吐在地上的雨水箅子上,立刻流进了下水道,他也并没看清楚什么。
已经有热心的给叫了辆出租车,沈固平抱着老人刚要上车,卢纬满头大汗地拎着行李跑了过来:"姨,姨你怎么了?沈哥?"
"可能是胃穿孔。"沈固简单地说,"马上去医院。"
果然是胃穿孔,医院直接就把老人送进了手术室,留下卢纬烦燥地在外面打转。钟乐岑安慰他:"别紧张,胃穿孔发作起来厉害,但抢救及时不会有什么事,你别担心。"
卢纬跌坐在长椅上:"姨就是平常吃的东西不好,又累――我说不让她回去吧,她又住得不习惯!幸亏是在火车站上,要是回了家再犯病,没人管可怎么办?这次说什么也不让她走了。"
沈固拍拍他:"老人在农村住惯了,乍一换地方是不习惯,慢慢来。胃穿孔好好休养不会有事,你先放松点。"
卢纬叹了口气:"小琳这几天总是吐得难受,心情也不好,我怕姨是以为小琳不愿意她在家里住才要回去……"
他正说着,张琳就出现在走廊那一头,看见他们赶紧快步过来:"姨怎么样了?"
卢纬搓了把脸:"胃穿孔,正做手术呢。你来了正好,在这守一下,我去交钱。"
张琳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从外表上还看不出怀了孕,但脸色特别苍白,卢纬紧张地扶了她一把:"你怎么了?别这么冒失,伤了孩子。"
张琳忽然用手捂住了脸,哽咽地说了一句:"没事。"眼泪就从手指缝里渗了出来。卢纬慌了:"琳琳,琳琳?你怎么了?不舒服?"
张琳摇着头:"没事。卢纬,让你姨回去吧。"
卢纬怔了一下,有点冒火了:"姨现在做手术呢,手术完了正要调养,回去谁伺候她?"
张琳抹了把眼泪:"那就住院,找护理,总之就是别回家去。"
卢纬腾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沈固一看不好赶紧把他拉到一边去:"你不是去交钱吗?走走我陪你去。"
卢纬被他拉着走,一边愤愤地说:"小琳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她不是这样。当初还是她说让我把姨接来住的,这才几天就变卦了?"
沈固息事宁人地劝他:"她不是孕妇嘛。听说怀孕头几个月都会烦燥。再说她现在这样,真把你姨接回家去就是两个病人要照顾,你忙得过来吗?老人住院也好,护理比我们懂,照顾得仔细。现在已经够乱了,你先别跟她吵,等老人身体好了再说。"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医生表示很成功,送来得及时,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只要好好休养就行。卢纬脸上的表情这才缓和点。加上张琳在等着的时候又翻肠倒肚地吐了一次,到底是自己老婆,肚子里还是自己的孩子,卢纬有火也没法这时候发,只好办了住院手续,先陪着张琳回家。沈固和钟乐岑看他又是行李又是孕妇的,只好帮他拎着东西送回去。
张琳的房子是在香港中路上,从窗口就能看见海。家里也是一尘不染,地板打着蜡,都能照出人影来。张琳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换鞋,沈固看看自己和钟乐岑,没有进去,直接在门口放下东西就走了。卢纬很不过意。沈固摆摆手,最后叮嘱了他一句:"别吵架,等两边身体都好了再说。"
出了张琳家的小区,沈固叹口气:"真是麻烦。"
钟乐岑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接话。沈固凑上去:"想什么呢?"
钟乐岑转头看他:"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家的房子也太干净了吧?"
沈固点点头:"你还没看过她哥哥家的房子呢,更干净得离谱。搞不好这一家子都有点洁癖。"
钟乐岑皱着眉没出声。沈固看他思考时不自觉地撅着嘴的模样,心里一动,又贴近了一点:"我说,咱们回家可以算算帐了吧?"
钟乐岑一怔,脸一下红了:"算,算什么帐?"
沈固似笑非笑:"当然是在平水江欠的帐了。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钟乐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那天晚上沈固的动作来得太快,他还稀里糊涂呢就被欧冶子打断了。现在可还是白天,沈固这么一说,他就觉得脸上烫得可以煎鸡蛋了:"欠,欠什么帐了,不知道。我累死了,要回家睡觉。"
沈固很不正经地笑着,抬手拦了辆出租车:"好,咱们回家睡觉。"
所谓的"睡觉",最后真的变成了"睡觉"。钟乐岑颠簸一夜,在出租车上就昏昏欲睡了,沈固再怎么也舍不得这时候下手,于是钟乐岑得以安安稳稳地"纯睡觉"了。没关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是吗?
62
62、滴血认亲及之后
"来报道?"小黑子看见沈固一脸高兴,"正好左队长也回来了,他刚才还说呢,你要是今天不来,他就宰了我!"
沈固失笑:"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小黑子做以头抢地状:"我招谁惹谁了啊!"
"行了行了,"刚说着,左健就出现了,在小黑子脖子后面来了一巴掌,"干你活去!"
小黑子做个鬼脸跑了。左健看看沈固:"怎么想通了?"
沈固淡淡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练了这些年,不用可惜了。"
左健眉开眼笑:"就是嘛!不用可不是暴殄天物!来来来,上我办公室去。"
沈固看他走路稍微有点别扭:"伤了?"
左健拍拍右腿:"被子弹擦了一下。我说,那泰阿剑是怎么回事?那日本人呢?真逃了?"
沈固关上门,把百鬼夜行的事讲了一遍,听得左健也直摇头:"没想到这小日本居然有十握剑,要不是欧冶子,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不过,那小日本如果真是土御门家族的人,我们还得小心,他突然失踪了,土御门家不会不闻不问的。就算他们不管人,还能不要那十握剑?"
"十握剑是被那个犬鬼弄走了,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得到了。"
"犬鬼――"左健摸着下巴,"这种家养的式神想脱离家族是不太可能的,我估计它弄走十握剑,就是为了将来有个谈判的筹码。"
"既然是家养的,怎么还要脱离家族?"
左健苦笑:"家养的怎么就不想脱离家族了?犬鬼这种东西其实很有野性,不怎么认主的。一般式神使对这种式神的控制手段都很严厉。不过这是个恶性循环,你越严厉,它越想自由,它越想自由,式神使就越严厉。所以犬鬼一有机会就会噬主,土御门估计道行并不怎么高深,一旦失去了十握剑,就没戏唱了。倒是那块睚眦玉,不知被他弄到哪里去了。还有九头鸟――我得找人搜一搜。"
"你怎么搜?"
左健嘿嘿一笑:"当然是以妖搜妖了。"
沈固突然想起钟乐岑说的那条狗来:"你那天抱到寂莲去的真是条狗?"
左健咳了一声,沈固觉得他脸上有种可疑的尴尬:"不是,是只狐狸。"
沈固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了:"你这几天去哪了?不是执行任务么,怎么又跟妖怪搭上边了?"
左健赶紧撇清:"凑巧而已。我去盯个毒贩子,他们接头的地方就在妖怪公寓对面。"
"妖怪公寓?"
左健压低声音:"就是南京路上那栋鬼楼。自打传了这些年有鬼,普通人是不住了,里面住的都是领了安全证的妖怪。"
"比如说白萝卜?"
左健大笑:"是啊。当初我就是想住他家的,不过狐狸那一间屋子视野更好。"
"兔子和狐狸住一栋楼上?"
"可不是。那楼上还不止有狐狸,还有狼什么的。所以白萝卜挺可怜的,天天进门出门提心吊胆。"
沈固想像一下白萝卜偷偷摸摸进门的模样,也不禁一笑。左健抽了口烟,问他:"你让小黑子查过婴儿失踪的事?"
沈固迟疑一下,还是大略把养阴阵的事说了一遍,他一面说,左健的眉头一面就越拧越紧,终于说:"黑子跟我说的时候我还猜是打生椿……其实这个养阴阵在我们左家的道书里有记载,除了左家人,会用的不多。但因为太缺德,现在已经禁用了。"
沈固突然想起一件事:"金玉大厦的设计师里有一个叫左穆的人。"
左健思索一下:"左穆?最近三代直系里没听过这名字,也许是旁支的?他人在哪儿?"
"听说是跟萧轻帆一起出国了。金玉大厦出事的时候萧家似乎是让他们回来,但好像半途把人丢了。不过我也只是猜测,具体的事不清楚。"
左健慢慢抽着烟:"我回去查查。如果真有左家子孙在用这个养阴阵,那就要按家规处置了。关于失踪婴儿的事黑子查过,那年并没有报失踪的案子。不过,金玉大厦虽然建了才有七八年,但地基却是十五年前打下的。"
"怎么会是十五年?那地基是哪个公司打下的?"
左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本地一个建筑公司,不过据黑子弄来的资料看,那个公司当时已经被萧家吞了,只是没有公开而已。当时萧家还没在滨海地产业里站住脚,通过一个本地公司弄地也是一种方法。但是地弄到手之后萧家老二萧正帆好容易生的一个儿子夭折了,大儿子萧楠也得了重病,都说萧家是流年不利,所以那块地就放着一直没动。当然这都是萧氏集团员工之间流传的说法,究竟真不真咱们也不知道。不过那一年的案子我也让黑子查了,也没有婴儿失踪。"
沈固皱皱眉:"乐岑说那孩子尸骨不全就不能投胎,现在看来想找那块枕骨是太难了,怎么能找到他父母也好。"
左健掐了烟:"让我试试?血缘是天性,如果是在本市,或许能让那孩子自己去找有血缘关系的人。虽然未必是父母,但顺藤摸瓜,总比没头绪好。"
沈固有些兴趣:"怎么找?"
左健神秘地一笑:"滴血认亲。"
直到下班带着左健回到康佳花园,沈固才突然郁闷地发现――他和钟乐岑的二人世界――又没了。
钟乐岑正在厨房里把锅铲敲得当当作响,一开门就能闻到香气。左健哟了一声,很夸张地吸口气:"真香啊,我算赶着了。"
钟乐岑笑笑,把菜出锅:"也就是凑和着做做,左队长别嫌弃。"
沈固腹诽:"嫌弃?敢嫌弃,直接扔出去。"
左健没给他赶人的机会,直接就进厨房去帮忙端菜了。钟乐岑笑着出来,小声问沈固:"左队长来干吗?"
沈固耸耸肩:"他说能让那孩子找到父母。"
饭吃过,左健让沈固关了所有的灯,然后拿出带来的白蜡烛,在桌子上点了一圈,中间铺上一张滨海市地图,再把装着小小骸骨的盒子放在地图边上。一张符纸点过,袅袅白烟之中,一个小小的婴儿又出现在桌子上。左健收敛了笑容,拔出一把小刀,刺破自己左手食指,将一滴血滴在孩子额头上,口中轻声念诵:"送尔一滴血,寻尔双亲去,人鬼终有别,勿执亦勿恋……"他手指轻轻一弹,血滴从孩子额头上飞起来,滴溜溜像颗珠子般落在地图上。沈固瞟了一眼,血珠所在的位置正是康佳花园。躺在盒子上的孩子骨碌一下爬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那颗血珠。左健绕着桌子边走边低声念着咒文,只见那颗血珠慢慢滚动起来,越来越快。钟乐岑几乎把身子都趴到了地图上,却见那滴血越滚越急,最后一条直线滚出了地图之外,在桌边上一弹,直弹到了――沈固身上!
左健脚步一顿,孩子的身影突然消失,蜡烛也像被人吹着,同时熄灭。钟乐岑赶紧打开灯,只见沈固的衬衫前襟上一滴鲜红,在灯光下格外扎眼。沈固瞪着左健:"这算什么?"什么滴血认亲,这血怎么滴到他身上来了?
左健也在发愣:"这――怎么会这样?"
沈固脸色铁青:"这就是你说的滴血认亲?"
左健尴尬地笑了一声:"啊,也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左健干笑两声:"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那个案子还有个尾巴,我得去加个班。钟医生,谢谢你做的饭。那什么,我走了。"
沈固关上门,好笑又好气。钟乐岑托着腮坐着,脸色却很凝重。沈固摸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钟乐岑转头看着他:"左健能进妖监会,说明他的灵力不凡,要说会弄出这么大的乌龙来,恐怕不太可能。"
沈固好笑:"难道你还真以为那小鬼跟我――"后半句话噎在嗓子眼里,他突然想起左健的话――地到手的那一年,萧正帆的第二个儿子夭折……
"难道说,萧家会用自己的子孙来打生椿?"
钟乐岑缓缓地说:"袁枚的《子不语》里有个故事,说一个姓季的道士想侵占邻居李家的风水,就把自己得病将死的女儿的手指割下来埋在李家的坟地旁边。此后,李家死一个进士,季家就中一个进士,李家的田地收成减一斛,季家的收成就多一斛。这其实就是一个夺运阵,把别人的风水运道夺到自家来。"
"但是你不是说金玉大厦里是个养阴阵么?"
钟乐岑紧皱着眉:"既是养阴,也是聚财,我还没有完全参透。因为用自己的亲生子女作法,在道法中属于邪路,不见载于正典,所以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照这里的说法,将死而未死的子孙就可以使用,估计当时这个孩子身体已经不好,否则萧家怎么也不会用自己的后代来做生椿吧?何况还要给别人养阴。"
沈固厌恶地直起身:"就是不知道他们是给谁养阴,怎么舍得用自己的孩子。"
钟乐岑冥思苦想:"可惜见不到那个左穆……"
沈固摇摇头:"算了,别想了。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钟乐岑听话地站起身,忽然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我,那个……"
沈固看他睫毛扑闪的模样,心里一热,凑过去搂住了他,随手把那碍事的眼镜拿下来:"欠了好几天的帐了,该还了吧?"
钟乐岑脸红得像火烧,小声嘟哝:"谁欠你的了……"手却悄悄围在沈固腰上,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皮带。沈固被他这个动作引得一阵火往上蹿,抱起他就进了卧室,直接压到床上先亲下去。他手脚比钟乐岑快得多,一边亲着一边已经把人扒光了。钟乐岑光顾着回应他,没几分钟身上发凉,才发现自己已经清洁溜溜。沈固一手搂着他,一手到衣袋里去摸东西,贴着他的耳朵问:"你对KY不过敏吧?"
钟乐岑一下子睁大眼睛:"你买KY?好贵的啊!其实沐浴液也可以用……"
沈固一身的火被他一句话差点扑灭一半,忍不住在他胸口上咬了一口:"煞风景!就惦记着钱了。"
钟乐岑哀叫了一声:"疼!"
沈固咬着牙说:"活该!再叫你胡说八道。"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放轻了力道含着他轻轻舔了舔。钟乐岑身上一软,细细地呻吟了一声。沈固听他这一声千回百转的,忍不住心里又是一热,手顺着腰直滑到下头,握住了轻轻揉搓。都是男人,自然知道怎么做最好,几下就听见钟乐岑的呼吸急促起来。沈固看他脸颊绯红,眼睛半睁半闭,含了点水汽湿漉漉的,心里不由有种胜利感,坏心眼地放慢了动作。钟乐岑睁开眼睛看看他,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你使坏――"
他两片唇红润润的,沾着一层水光,沈固看得心里大动,一口亲下去,含糊地笑:"就使坏了,怎么着吧?"
钟乐岑想给他一拳,但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软绵绵一拳也不知是打人还是挠痒,半途转向搂住了沈固的脖子:"别,难受……"
沈固被他的话勾得心里痒痒,手上猛然加快,嘴唇贴上去把钟乐岑的叫声全吞了下去,随便扯过床单抹了抹手,拧开KY的盖子倒了半瓶在手上,不十分肯定地问:"是这样吧?"虽然事前他做过预习,但那只是纸上谈兵,现在真刀真枪上阵,他也有点紧张――万一弄伤了钟乐岑呢?
钟乐岑哑着声说:"你倒太多了,浪费……"
沈固不知是该好笑还是该生气,最终决定用嘴堵上钟乐岑的嘴,以免他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手试探着往他身后伸,一根手指很顺利,两根就有点困难了。沈固忍不住心里嘀咕:真能进得去么?万一伤着怎么办?要是去医院的话,普通医院行么?要不然去空华的诊所?他正胡思乱想,钟乐岑已经发觉了他的迟疑,小声说:"我好长时间没做过了,有点紧,你慢一点……"
沈固只觉有根小针在哪里扎了一下,说不上是疼是痒是苦是酸,反正不是个滋味――好长时间没做过?那就是以前做过了?跟谁?心里一气,第三根手指硬塞了进去。钟乐岑叫了一声:"慢点!"声音里带了点痛苦。沈固赶紧停下,看了看好在没出血。钟乐岑皱着眉翻身趴下:"侧着不好……你进来吧,慢一点,等我适应一下。"
沈固心里软了一下,看看钟乐岑紧皱着眉的侧脸,知道他八成是以为自己忍不住了,所以疼也不拒绝。这么一想,气又消了,亲了他一下,慢慢压□体往里挤。钟乐岑尽量放松身体,等沈固终于进去,两人都松了口气。钟乐岑头埋在手臂里,轻轻喘息着:"慢一点……"
沈固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过份,包容着他的地方又紧又热,似乎还在随着钟乐岑的呼吸有规律地缩紧,谁要是这时候还能慢一点,实在是……但是他还是象征性地停了几秒钟,随即就顺从了本能。
钟乐岑皱着眉忍着。他虽然常去寂莲,但实在很少419,沈固乍一进来,他真有些不习惯。不过沈固的手臂那么紧地搂着他,灼热的嘴唇断续地落在他肩背上,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真的太好,就算一直都不太舒服他也认了。然而沈固的聪明才智可以体现在任何领域,很快他就发现了能让钟乐岑快乐的秘密,于是钟乐岑立刻就忘记了那种"被需要"的感觉,而全心投入在"需要"里了。他的反应让沈固更兴奋,冲撞的力道更重,钟乐岑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住了:"停,停一下,我胳臂酸了……"
沈固稍微停了停,随即抽身出来。钟乐岑怔了一下,困难地转头想看他:"你――"生气了?不过他话还没说完,沈固已经把他转了过来,放倒在床上,直接又顶了进去,咬牙切齿地说:"再喊停我揍你了!"
钟乐岑想笑。沈固的头发很硬,抱在胸前短短的有点扎人,但是他喜欢。有多久没和一个人这样贴近过了?有多久没让另一个人填满你,包括心和身体?钟乐岑更紧地抱住在胸前很不老实的脑袋,觉得有一道热辣辣的东西从眼睛里悄悄地爬出来,顺着脸颊爬进了枕巾。他闭上眼睛,忽然觉得一只手伸过来抹了抹他的脸颊,沈固有些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怎么了?"
钟乐岑闭着眼睛笑了,抬起一条腿往沈固身上勾:"没事,就是,你太慢了……"
"还嫌慢吗?"沈固抱着钟乐岑,轻轻咬着他的耳垂,不无得意地问。
钟乐岑没力气跟他斗嘴,刚才那句话给他带来了近乎疯狂的沦陷,现在全身上下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呸!"
沈固亲了亲他汗湿的肩头,忽然想起那句让人憋气的话:"你常去寂莲?"
"嗯。"钟乐岑眼皮沉了,扭动一下想找个合适的姿势。沈固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先别睡。"
"啊?"钟乐岑勉强抬起眼皮。沈固一句话在嘴边上滚了半天,终于还是挤了出来:"你跟谁做过?非非?空华?还是别的人?"
"啊!"钟乐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那点睡意立刻跑干净了,"没……"
"真没?"沈固心里酸溜溜的。当然,钟乐岑已经二十九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没跟人做过。但是这个道理他虽然明白,心里那酸味还是忍不住地往上冲。钟乐岑难得地聪明起来,眼珠子一转,讨好地往他怀里蹭蹭:"那不是――从前还没认识你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沈固心里的酸味一下子就转甜了:"洗不洗澡?"
"腰酸……"
"我抱你去。"
钟乐岑暗地里偷笑,懒洋洋伸开手臂等着。沈固刚把他抱起来,手机嘟地一声,一条短信。沈固抓过来看了一眼又扔下:"明天跟我去我外婆家吧。"
63
63、双重人格
沈芝云要出院了。其实她的身体早就没事了,只是在疗养院里认识了几个朋友,一时舍不得出院。她爱干净,沈固想想她的房子一个月没人住过,要是不提前去打扫一下,老太太准得发火,于是决定提前先去清扫一下。
白天要上班,当然只好晚上去。沈芝云的房子在千禧国际,偏是偏了点,但她爱那里幽静宽敞,加上自己有车,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不过等沈固下了班再带着钟乐岑开车过去,天就已经黑了。钟乐岑摸摸瘪瘪的肚子:"你外婆怎么住得这么远啊?"
沈固把买的点心扔过去:"是咱外婆。"
钟乐岑拿出一块桃酥,掰一块塞到沈固嘴里,然后自己吃:"还不知道你外婆同不同意呢。"
沈固笑了笑,多少带几分自嘲:"她不会管的。住这么远,也是因为不想看见我。看见我,她就想起来我妈,就想起来如果我妈不生我,也就不会死。"
钟乐岑往他身上靠了靠,搂住他的手臂。沈固把他的手抓在手里握着,单手打方向盘倒进停车位:"没事,我早习惯了。走,带你去见见我妈。"
房子很大,比康佳花园的房子还大些,陈设雅致,整套的红木家具,古色古香,只是一个月没人住过,空气里有些闷出来的潮味。沈固打开窗户透气,然后带着钟乐岑走进一间屋子。屋子里全是黑白两色,设着个小小的灵龛,两边披着黑丝绒的帷子,里面是一个镶水晶的骨灰盒,水晶下面镶着一张年轻姑娘的照片,旁边写着小字:爱女沈书琴。
沈固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三支香点上,插进骨灰盒前面的香炉里,鞠了一躬:"妈,我来看你了。今天带个人来,嗯,就算是你儿媳妇吧。"
钟乐岑脸红了一下,但没反驳,只是也跟着鞠了一躬:"阿姨您好,我会跟沈固好好过日子的。"
沈固看着他笑了一下,擦干净了灵龛,拉着钟乐岑退了出来:"这回也算见过家长啦。"
钟乐岑踢他一脚:"为什么我就是媳妇!"
沈固任由他踢,只当挠痒:"谁让你这么贤惠来着。"
钟乐岑气得拳脚并用,沈固笑着抓住他的手,直接亲上去。钟乐岑挣扎两下,开始缺氧,也就老实了。沈固亲完了,看他晕晕乎乎的模样,忍不住再亲一下:"你坐一会,我打扫一下。等弄完了咱们去吃饭。"
钟乐岑去拿抹布:"我来擦家具,你去擦玻璃和地板。"
沈固看着他微笑了一下。难得有人,什么事也愿意跟你一起做……
红木家具好看是好看,可是擦起来麻烦。沈固看钟乐岑一个一个雕花的洞眼擦,不禁摇头:"不用那么仔细,不然一夜也弄不完。老太太自己在家的时候会请钟点工来。"
钟乐岑看看那些雕着细致花样的家具,再活动一下自己发酸的腰,放弃了浩大的工程,转为做表面功夫。沈固很快擦完玻璃,过去把他抱起来放到沙发上:"行了,剩下的我来。"
钟乐岑担心地看着玻璃:"你擦干净了?"玻璃这东西,搞不好就是大花脸。
沈固耸耸肩:"放心,我有秘诀,保证不会花。"
"什么秘诀?"
"亲一下就告诉你。"
"呸!"钟乐岑扭开头。刚才已经被他亲得嘴唇有点肿了,还亲!
沈固笑着开始擦地。钟乐岑抱着点心袋子坐在沙发上吃,沉思地说:"你长得,不像你妈妈啊。"
沈固点点头:"不像。所以老太太不愿意看见我。"
"可你也不像萧――先生。"
"那最好了。"
"那你像谁啊?外婆吗?"
"那就更不像了。我妈长得就不怎么像她。我嘛,四不象吧。"
钟乐岑嗤嗤笑。沈固拿拖把吓唬他一下:"掉一地点心渣子!"
钟乐岑对他做鬼脸。沈固擦着地,慢慢地说:"其实我只见过我妈这张照片。其他的照片,老太太从来不让我看。她也很少跟我说我妈的事。就是有一年过年喝多了黄酒,才说了几句。"
钟乐岑收起了笑容,从沙发上伸手拉住他。沈固顺势坐到他身边:"她说怀上我妈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个怀孕的女人站在她面前,老太太在梦里问她是谁,那女人说叫'书琴',过后没几天就发现怀孕了。沈家一向都是人丁稀少,连我外公也是入赘进门的,所以怀上了大家都高兴,都说孩子是那个女人送来的。所以等我妈生下来,就取名叫'书琴'了。除了这个,老太太再没跟我提过任何跟我妈有关的事。只有我考上军校要走那天,才跟我讲了萧家这桩子事。"
钟乐岑抱着沈固的一条胳臂认真地听。两人的衣服都薄,体温暖暖地相互熨贴着。沈固回手摸摸他的头发:"没事。老太太虽然不待见我,但该有的东西一样没少了我的。也该知足了。"
钟乐岑抱着他不撒手。沈固笑笑,贴着他的脸小声说:"心疼了?那晚上回去好好安慰我呗?"
钟乐岑脸上腾地通红,狠狠拧了他一把:"谁心疼你!擦地!"
沈固笑着拖地。钟乐岑趴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他,忽然想起来:"你身上那个――金铁之英,有什么感觉吗?"
沈固活动一下手臂:"没什么感觉。有时候我都会忘记有这东西。"
"拿出来看看嘛。"
沈固张开手,凝神片刻,手心里赤金色的光芒一闪,金铁之英出现在他掌中。沈固小心地曲起手指握住,但不过几秒钟,手心里就空了:"不怎么听话。"
钟乐岑拉起他的手仔细地翻来覆去地看,沈固好笑:"看见什么了?有洞眼么?"
钟乐岑在他手心里拍了一巴掌:"胡说!有洞眼还了得!"
沈固笑着拿起拖把,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看看号码,脸色沉了下来:"周文。"
周文在电话里客客气气:"沈先生,萧老先生让我告诉您,周日是萧先生的葬礼,请您参加。"估计他是早做了准备,不等沈固说话,先补上一句,"萧老先生说,您已经答应过他,就请不要反悔。"
沈固沉着脸直接把手机关了。钟乐岑看着他:"去吗?"
沈固不情愿地点点头。毕竟他已经答应过萧士奇要承认自己是萧家人,而且――毕竟萧一帆也算他血缘上的父亲。
"我,我陪你去?"
"不用。"沈固拿起他的手亲亲,"那种场合,去了浑身不舒服,你别去受那个罪。不过这也算个机会,我正好探探萧正帆的口风。"
钟乐岑哦了一声:"你说那个孩子――"
"对。如果真是萧正帆夭折的那个,也好叫他去投胎。"
葬礼果然是个让人窒息的场合,尤其是,当来参加葬礼的人都不是真心悲伤的时候。
沈固穿着黑礼服站在墓地前,很庆幸没有带钟乐岑来。这种活受罪的地方,他一个人来就行了。
墓地买在半山腰,据说是请了人专门来看的风水。一大群人像乌鸦一样挤在一起,令沈固想起动物世界里那些窥伺着尸体的渡鸦。这里头一部分是萧家人,更多的却是与萧氏有利益关系的外人。
"你也上一炷香。"萧士奇在长子墓前洒了一杯酒之后,转过来招呼沈固。萧正帆跟在他身后,闻言把手中的香递过来,脸上却带着厌恶的神情。沈固从他手里接过香,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金玉大厦地基里那孩子是你的吧?"
萧正帆明显地一颤,过了几秒钟才说:"什么孩子?"
沈固微微冷笑一下:"不就是二十年前声称夭折的那个?怎么,自己的儿子,这就记不得了?"
萧正帆脸色有些变了,强自镇定:"胡说八道什么!我当然记得夭折过一个儿子,这跟地基有什么关系?别当老爷子宠着你,就信口雌黄。"
沈固不紧不慢地说:"那孩子现在还没投胎,也是,被人封在地下这么多年,还拿来养阴,尸骨不全,想投胎都投不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墓碑前走,萧正帆不由自主地也跟过来:"什么尸骨不全,你到底说什么?"
沈固没立刻回答,径直把香插到墓碑前,犹豫一下,还是鞠了一躬,然后才说:"怎么,你不知道?设计那大厦的,听说有个叫左穆的,他在哪儿?"
萧正帆脸色复杂:"左穆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沈固皱皱眉:"左穆死了?怎么死的?"
萧正帆不耐烦地道:"车祸。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养什么阴?为什么不能投胎?"
沈固看他一眼:"现在关心他了?当时又为什么用他来打生椿?"
萧正帆嘴角肌肉颤抖了一下,一字字地说:"我问你,他为什么不能投胎?"
沈固直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往旁边走去:"尸骨不全,他不肯去投胎,你听不懂我的话?"
萧正帆的声音陡然高起来:"什么――"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把声音又压了下来,"为什么会尸骨不全?"
"他的一块枕骨被人拿走了。"
萧正帆脸色有些难看,勉强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沈固淡淡地说:"他的尸骨现在就在我家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萧正帆脸色一下子变了:"你――你把他挖出来了?"
沈固瞥他一眼:"怎么?怕破了你们的风水?"
萧正帆伸手就来抓沈固。沈固微微一闪身让他的手落了个空:"有什么话就说。别人可都在看着呢。"
萧正帆目光四下一转,果然不少人都在注意着他们,他只好把手收回来,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居然把他挖出来!你知不知道,风水一破,萧家所有的人都要遭殃!你――老爷子知道吗?"
沈固耸耸肩。谁知道萧士奇知不知道呢?萧正帆脸色铁青,转身就要走。沈固在他背后淡淡地说:"你不想让那孩子去投胎吗?"
萧正帆脚步一顿,片刻,哑着嗓子说:"我有空再跟你联系。"说完,就冲着萧士奇走了过去。
沈固看着他弯下腰在萧士奇耳边说了几句话,萧士奇抬起头,目光凌厉地对沈固看了一眼,随即让萧正帆推着他远远走到一边去了。沈固的目光跟着他们,从三五成群的谈话者中间穿过去,忽然看见一个人。这个人他见过,就是那天在金玉大厦停车场出现的人。
简品和一群年轻人站在一边说话,不时的也看沈固一眼。沈固慢步走近一点,向他点了点头,简品立刻走了过来:"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作为一个爱兴奋的年轻人,他对沈固的前特种兵身份仍然抱有崇拜的心理。
沈固笑笑,用目光示意一下那边的人:"那人是谁?"
简品看了一眼:"你说小舅舅?他刚从国外回来,所以你没见过。"
小舅舅?那就是萧轻帆了?
"听说他和他那个设计师助手一起出国的?"
"是啊。那设计师叫左穆,这次他们回国的路上出了车祸,左穆死了。小舅舅比较好运,有点脑震荡,别的没什么事。住了几天院,前天刚回来的。"
沈固眉头一皱。前天回国?但是他在金玉大厦地下停车场露面却是大前天了。
简品当然不知道沈固在想什么,继续有点神秘兮兮地说:"人家都说,小舅舅跟左穆有点什么呢。听说现在国外流行这个……"
沈固沉吟一下:"你见过这个左穆吗?"
简品点点头:"我以前去找我妈的时候看见过。怎么了,你不会也对他感兴趣了吧?"
沈固没回答:"有他的照片什么的吗?"
简品皱眉想了一会:"估计集团的网站上还会有吧?因为当初金玉他也是参加设计的,那一批设计师可能都会有照片。"
沈固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萧轻帆。萧轻帆正在跟人说话,看起来满面春风,脸色也不像在金玉大厦停车场的时候那么苍白,他穿得很时髦,虽然也是黑礼服,上面却缀着些银饰,看起来格外的特立独行。因为在场的不少人都在注意沈固,所以他也偶然往沈固这边看一眼,但那目光透着生疏,分明的就是在看个陌生人,与那天在金玉大厦里迥然不同。沈固皱了皱眉。他也确定他以前并不认识萧轻帆,但那天在金玉大厦,萧轻帆看他的眼神,却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样子,甚至是――很亲切。可是这会儿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萧正帆终于推着萧士奇走了回来,脸色轻松了很多。萧士奇轻咳了一声,墓地上的人都停止了谈话看着他。萧士奇环顾四周:"感谢大家拨冗来送一帆,我们萧家也没有什么表示,一杯薄酒,算是替一帆感谢大家。请大家移驾吧。"
沈固皱皱眉,不打算跟去凑热闹,但他刚走两步,人影一闪,萧轻帆已经走到他身边:"沈固。"现在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与刚才的生疏判若两人,又与在金玉大厦那天一样热切。
沈固停下脚步:"那天你去金玉大厦做什么?"
萧轻帆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目光一直盯在他脖子上:"你的那块玉呢?"天气已经热了,沈固的衬衣领子最上面一颗扣子没扣,能看得出来他脖子上并没戴什么东西。
沈固微微眯起眼睛。见面两次,每次萧轻帆都会问起这块玉,这是什么意思?而且那块玉不是萧一帆给的么?萧轻帆问个什么劲?
"我没戴。"
萧轻帆露出点紧张的神色:"怎么能不戴?"
沈固挑挑眉:"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轻帆神色一黯,沈固几乎要以为那是伤心的表情了,但萧正帆恰好在这时候回头喊了一声:"小五!爸找你。"
萧轻帆微颤了一下,快速地说:"把那玉戴上,摘下来对你不好。"说完话,他很快地转过身去,好像是转得太快头有点晕,他用手扶了一下头,身体有点摇晃。沈固伸手一扶:"不舒服?"
萧轻帆闭眼站了几秒钟,睁开眼看看他,客气地笑了笑:"没什么,出车祸的时候撞了一下,现在还时常头晕。谢谢你了。哎,你就是我大哥的儿子吧?"
沈固一下子愣住了。萧轻帆这模样,变得也太快了吧?刚才还在叮嘱他要戴玉,这会又好像不认识一样了。难道他――双重人格?可就是双重人格,也不会间歇性失忆吧?
64
64、补骨
"你说他一转头就不认识你了?"钟乐岑趴在沈固肩上,看他在电脑里浏览萧氏集团的网页。
"对。"沈固点头,"而且,不像是装的。就算是双重人格,也不该是这样。"
钟乐岑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或者,在他身体里的,是两个灵魂。"
"两个灵魂?"沈固转过头,"两个灵魂怎么能共用一个身体?"其实当时他还真想过这件事,但是随即觉得太过荒谬。不过,妖啊鬼啊的他都见过了,还有什么更荒谬的事不可能发生呢?
"可以的。不过这种时间不会太久。一山不容二虎,两个灵魂在同一个身体里,早晚要分出个胜负,胜者成为身体的主人,负者只有灰飞烟灭,连转世投胎都不可能。"钟乐岑紧皱着眉头,"萧轻帆究竟懂不懂?要是金玉大厦是他设计的,他应该也是高手,怎么会随便让鬼上身?难道说,他要养鬼?"
沈固摇头:"养鬼什么的我不懂,不过我觉得,那鬼还让萧轻帆的灵魂活着是因为这样不会被萧家人发现。当时萧正帆一喊,萧轻帆的灵魂就出来了,说明在面对萧家人的时候就由萧轻帆本人出现,其他的时候――似乎只有需要的时候他才出来,或者也可以说,只有需要的时候他才让萧轻帆出来?"
"嗯――"钟乐岑神情严肃起来,"到底控制这个身体的是萧轻帆还是那个灵魂,这很重要。"
"这可不知道。我跟他就说了那么几句话而已。"
"但是那个魂还认识你?"
"不光认识,总觉得那口气好像还认识了很多年的样子,还挺关心的。而且他问来问去都是那块玉,两次了。"
"不会是萧――"
"你说萧一帆?不会。三十年了恐怕他从来就没想起过还有我这个人,绝对不会用那种关切的眼光看我。"
"可是那块玉不是他给你妈妈的吗?而且他总提那块玉,到底是为什么?"
沈固停下手,转身把钟乐岑抱在腿上,沉思地说:"别说,他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所有的怪事,好像都是从我把那块玉还给萧家开始的。"
"怪事?"
"我跟你说过我以前训过军犬吧?"
"嗯。就是你第一次到我诊所的时候,身上的煞气吓得那些宠物乱叫。"
"我告诉你,军犬也不是天生就胆子大,我还接触过下生没多久的小狗呢,可是那时候从来没有狗怕过我。而且我手上至少有近百条人命,更别提出任务的时候――如果能看见鬼,我早就该看见了。"
钟乐岑玩着他的衬衣扣子:"就是说,你只是不再戴那块玉的时候才能看见鬼?"
"应该是。所以那块玉一定有问题。"
"那玉呢?"
"还给萧家了,谁知道他们现在扔到哪里去了。"
"能压阴阳眼的玉,不是凡品,应该不会乱扔。"
沈固耸耸肩:"不知道。反正没人再提过这事。"
钟乐岑又托着下巴:"很奇怪啊。萧家为什么要送你这块玉,为什么要压住你的阴阳眼?而且他们那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除了萧轻帆,没人再提过这块玉的事――"
沈固灵光一闪:"对,除非这块玉并不是萧家人送的,而是萧轻帆身体里那另一个灵魂送的。但是在金玉大厦那天之前,我确实从来没见过萧轻帆。"
钟乐岑叹息一声:"这里头肯定还有好多事呢,就是现在没法知道。我觉得,说不定金玉大厦这个阵,就是萧轻帆身体里的那个灵魂布下的。只是他既然生活在萧轻帆的身体里,那就用不着养阴,孩子的枕骨又到哪里去了?"
沈固哼了一声,继续去搜网页:"萧正帆倒是半点没难受的样子,好像这不是他的儿子一样。"
钟乐岑又叹了口气:"孩子是最可怜的。就算是命定夭折,也可以再入轮回,现在这样生不生死不死的,天天都能感觉到自己被埋在地下,真是造孽!"
沈固皱眉看他:"上次你们说找到他的父母就能让他再去投胎,要怎么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缺少的那块骨头找不到,就需要他的父母的血肉为他补足,然后才能去投胎。"
"要多少血肉?"那么小的一块枕骨,用不了多少吧?
"……很难说。"
"什么意思?"
钟乐岑沉思地偏着头:"你听说过佛祖割肉饲鹰的故事么?小小一只鸽子,佛祖却割尽了身上所有的肉都不能使天平平衡。孩子从前在父母那里得到的疼爱越多,需要的血肉就越少,如果他从没有得到过父母的感情,那么割尽父母的血肉也未必能补得上这一小块骨头。"
沈固默然。看萧正帆的模样,大概从来就没在乎过这个孩子,更别说什么疼爱了。就是当时说什么有时间会联系,恐怕也只是敷衍罢了。
"还有别的办法么?"
"那就得想办法找别的东西来补。不过,能补全尸骨的东西太少,而且可遇不可求。"
"还有什么东西能代替人骨?动物的骨头行么?要不然,象牙?玉石?"
钟乐岑失笑:"不要以为看起来像骨头的东西就能拿来补骨,更不是吃什么补什么。哪吒太子剔肉还母,剔骨还父,魂魄回归佛前,佛即以碧藕为骨为他重建身体。可见补骨之物,未必与骨有关。"
沈固糊涂了:"哪吒的师傅不是什么太乙天尊么?应该是太乙天尊给他重做了个身体吧,跟佛又有什么关系?"
"切,你看那种无聊电视剧看多了吧。应该是去看经传原本。"
沈固作势要打他:"敢笑话我!"
钟乐岑跳起来想跑,被沈固一把搂住腰拽了回来,上下的胳吱他:"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反了你!"
钟乐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岔着气求饶。沈固意犹未尽地停手:"再敢笑我,小心着!"
钟乐岑抹着眼泪:"你欺负人!部队里就教你恃强凌弱啦。"
沈固举手吓唬他:"还敢说――"
钟乐岑连滚带爬地躲到沙发另一边去:"别闹了,该去接你外婆了吧?"
沈固看看时间:"还早点。我还没找到左穆的照片呢。过来。"
钟乐岑蹭到他身边,两人挤在一把椅子上:"左队长不是说要回去查查他们家的人么?有消息没?"
沈固哼了一声:"他说左家的旁系很多,正在查呢。我看指望不着他。"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上次他那个滴血认亲术其实没错?"
"没有。"为什么要告诉他?看左健尴尬的模样很有乐趣的。
钟乐岑感叹:"真够坏的。"
萧氏集团的网站已经办了好几年,信息量不少,沈固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张照片。那是金玉大厦刚刚落成时萧轻帆和设计师们站在大厦前面的合影,虽然人小,照片倒还算清楚。
"哪一个是左穆?"
沈固苦笑:"我怎么知道?改天去问问简品。"他目光在一群人里扫了一遍,忽然向前俯了俯身,钟乐岑下巴靠在他肩头上,立刻感觉到了:"怎么?"
"这个人眼熟。"沈固用手指点点站在萧轻帆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我肯定见过他。"
"在哪里?"
"一时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很早的事了。"
钟乐岑撇撇嘴:"不会这个就是左穆吧?"
"哪有那么巧的事。时间差不多了,去接人吧。"
钟乐岑跳到镜子前面照了照自己,有点紧张:"我这样行吗?"
沈固把他拉过来亲一下:"行,行得不能再行了。走吧,拎着汤圆。"
沈芝云见到猫比见到外孙亲,汤圆一打开笼子就跳到她身上,一人一猫亲热了半天才顾得上跟沈固说话:"这是――"
钟乐岑有点紧张地看了沈固一眼,抢在他前面回答:"外婆好,我叫钟乐岑,是,是沈固的朋友。"
沈芝云喜欢年轻人――当然,除了沈固之外――上下打量一下钟乐岑,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是吗?麻烦你也跑一趟啊。"
沈固沉默地开着车,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同意。钟乐岑有点忐忑。虽然沈固说过沈芝云不会管他的事,但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唯一的亲人了,别的事不管,这个事也不管吗?再说了,沈芝云尽管保养得宜,但怎么也是六十往上的人了,万一气着了,可别刚出院又住院。
汤圆喵呜一声,又从沈芝云腿上跳到钟乐岑怀里,拿头蹭他。沈芝云更高兴了:"看样子汤圆也很喜欢你啊。姓钟是吧?小钟是做什么的?"
"我是宠物医生。"
"难怪呢。小钟也喜欢宠物吧?做宠物医生的人没有爱心是做不好的。其实别看猫猫狗狗的不会说话,心里明白着呢。谁对它们好,它们都知道。一看小钟医生,就知道是好脾气的人。"
钟乐岑额头上微微冒汗:"外婆您太夸奖了。其实汤圆很乖的,不怕生人。"
沈芝云笑着说:"小钟医生真会说话。多大了啊?"
"二十九。"
"二十九?虚岁还是周岁啊?"
"虚岁。"
"我就说嘛,看起来这么年轻,哪像二十九。"
沈固在驾驶座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二十八和二十九差多少?就差一岁吧?钟乐岑不像二十九,难道就很像二十八?
钟乐岑紧张地拍马屁:"我哪年轻。外婆才年轻呢,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六十多岁了,沈固要是不说,我可看不出来您居然是他外婆。"
沈固低头偷笑。想不到钟乐岑也会拍马屁。
沈芝云年轻的时候在亲眷中就以美貌著称,如今保养得好,看起来确实最多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所以钟乐岑这一下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心里就更高兴:"小钟医生不是滨海人吧?住在哪里啊?"
"我……"钟乐岑正在吱唔,沈固已经开口,"和我住在一起。"
沈芝云微微怔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的外孙,她听得出来沈固这句话里还有别的意思。沈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乐岑是我的爱人。"
沈芝云登时怔住了。钟乐岑后背冒汗,紧张地看着她,手已经在衣袋里摸硝酸甘油片了。沈芝云看看沈固,又看看钟乐岑,似乎是想发怒,又不太想对着钟乐岑来,到了最后也只能冷笑了一声:"行啊,你有出息了。我把你养这么大,是为了让你往歪路上走的?"
沈固淡淡地说:"乐岑人很好,再说您也不指望我给谁传宗接代,是男是女也不重要吧?"
沈芝云多少年没跟沈固说过这么多话,尤其后来沈固去了部队,常年的也不见个面,现在想训斥他竟然都不怎么习惯:"你――行,你不怕你妈地下伤心就行!"
"我已经带乐岑去见过妈了。我告诉妈我现在很好。我想做母亲的只要看着孩子过得好,都会高兴的吧。"
沈芝云气得一拍车座,靠在靠背上不说话了。钟乐岑紧张地看着她:"外婆,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沈芝云瞪他一眼:"你手里拿的什么?"
"……硝酸甘油……"
沈芝云瞪着他手里的药看了半天,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地干笑了一声:"还怕我犯病,你倒是……"
钟乐岑惴惴:"对不起。"
沈固不满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沈芝云已经冷笑一下:"对不起什么?"
钟乐岑咽了一下唾液:"沈固他本来不是――因为我他才――不过,我会对他好,我们也会过得很幸福的。"
沈芝云用眼角瞥着他坚决的表情,半天,轻轻嗤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路不好走,偏偏走这条路,以后,难着呢……自己好自为之吧。"
沈固微微笑了一下:"谢谢外婆。"
沈芝云哼一声:"谢我什么?你的事我可不会管。我把你养到十八岁,就算完成对你妈的承诺了,后头的日子,你自己爱怎么过怎么过吧。"
把沈芝云送到千禧国际,沈固交出车钥匙,拉着钟乐岑告辞了。出了小区,钟乐岑才喘口气:"外婆这是――算同意了吗?"
沈固沉着脸没说话,钟乐岑心里一慌:"你生气了?"
沈固不理。钟乐岑心里更慌,喃喃地说:"我是怕外婆年纪大了,万一太生气心脏又不好……"
沈固仍然不说话,把架子拿了个十足十,慌得钟乐岑不知该怎么办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沈固估摸着这谱儿也摆得差不多了,才冷着脸开口:"知道错了?"
钟乐岑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
"错在哪?"
钟乐岑低下头:"我不该不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沈固已经决定为他出柜了,他反而遮遮掩掩,换了谁都会生气吧。
沈固心里暗笑:"那怎么赔我?"
"你说怎么赔啊?"钟乐岑半点没想到自己是为他的外婆着想,朝着沈固挖下的陷阱就跳。
"第一,乐洋再来的时候在附近旅馆给他租个房间。"省得来打扰二人世界。
"行。"钟乐岑觉得这个要求不算什么。本来房子是沈固的,自家弟弟来了就住是不太合适,何况乐洋也不是省油的灯,能闹腾着呢。
"第二,晚上好好补偿我。"
"啊?"钟乐岑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我――那可是你外婆!"
沈固哈哈大笑:"你可是刚才说了,我说怎么就怎么,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钟乐岑扑上去打他,两人闹成一团,嘻嘻哈哈地到马路边上去打车。
不过沈固这个补偿计划并没在当天晚上就成功,因为左健一个电话,一桩杀人潜逃的案子就把他叫走了,而且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天。
65、流产
寂莲在周一的时候客人照例不多,钟乐岑进门就看见非非趴在吧台上,有点无聊地捣鼓着手中的酒。
"空华没过来?"其实自从上次钟乐洋来做过法,这里不说彻底干净,至少也能安生个三年五年的,不过养成了习惯,钟乐岑还是按时过来看看。
"没,老板心情一直都还没好呢。"非非没精打采地趴在吧台上,"乐岑哥,好热啊,怎么自打你弟弟来过之后,酒吧里热了好多。"
钟乐岑失笑。自然了,乐洋把各个角落里的阴气彻底清除了一番,自然不会再有那种冷森森的感觉。
"你可真难伺候。"
非非嘿嘿地笑,眼珠子一转凑上来:"乐岑哥,你们家那位呢?"
"出差了。"而且一走就是二十多天。每天晚上做了饭都没人吃,感觉做饭也没劲。
非非不怀好意地端详钟乐岑的脸:"乐岑哥,你得相思病了,看你这两个黑眼圈。"
"胡说!"钟乐岑觉得脸上发热,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没事我先走了。"
"哎哎哎――"非非赶紧拉住他,"乐岑哥别走,陪我说说话呗。哎,上次那个左先生怎么也不来了?那天跟着他的那些人,不是好人吧?"
"他是刑警,上次是在卧底,你说跟着他的都会是什么人?他忙着呢,要不是有任务,怎么会有时间跑酒吧。"
"唉――"非非捧着脸叹息一声,"果然,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哎,那天他走了我才想起来,上次那个吃生狗肉的客人闹的时候,他不是也来了?"
"你记性不错呀。"
"那当然。"非非很是得意,"可惜当时连灯都不让开,我没看清楚。早知道是个帅哥,我早就勾搭他了。"
钟乐岑哭笑不得:"人家还不知是直是弯呢,你就乱抛媚眼。"
非非嗤笑一下:"乐岑哥,这事我比你眼神好多了,他肯定是个弯的,一看就是。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
钟乐岑无语:"你啊――别总是这样,万一哪天遇见个不吃这一套的,吃亏的就是你!"非非总是喜欢玩这种装0的把戏,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钟乐岑一直都担着心,生怕他得罪了人或者被人给做了。
非非嗤了一声:"我跆拳道白学的啊!而且我会看,有来头的我不会去惹的。"
钟乐岑摇了摇头,正想再说两句,门口的风铃叮当一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非非一抬头,眼睛就是一亮,马上站直身子:"您好。"
男人微微一笑,在吧台边上坐了下来:"一杯啤酒。"
非非快手快脚地倒上一杯啤酒,殷勤地问:"我们有用啤酒调制的饮品――金色世界,您要不要尝尝?"
钟乐岑不由得用手按住头。非非这模样他很熟悉,这是又碰上他喜欢的类型了。不过,这个男人――他从手指缝里悄悄打量――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人长得倒是不错,肤色是健康的浅棕色,T恤衫下的身体肌肉也结实而匀称。不过眉眼之间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思,坐在吧椅上也不好好坐,半歪半靠,好像少几根骨头。但他身上有那么股剽悍劲儿,也说不清是从哪里透出来的,仿佛,跟沈固有点相似。
想起沈固,钟乐岑就有点出神,等他回过神来,非非已经跟那男人聊上了,而且一杯金色世界也摆到了男人面前。男人端起来喝了一口,微微一笑:"好茶,雨前龙井。"
非非一下子睁大眼睛,惊喜万分:"您是行家。"
金色世界是非非自创的饮品,用的是啤酒和茶汁。这可不是广告上做的那种加香精加甜蜜素的货色,用的茶都是真正好茶,一共有四种:狮峰龙井、祁门红、黄山毛峰和铁观音。因为空华自己喜欢品茶,家里又有钱,所以都是托人从原产地搞的好茶叶。不过放在酒吧里其实有点浪费,因为通常客人就是点这个饮品,也喝不出差异来。这位客人是第一个喝了还能明确说出茶叶品种以及采摘时间的人,难怪非非大起知己之感。
男人笑了一下,把长颈杯举到眼前看了一下:"味道不错。"
非非笑得眉弯眼弯,托着腮看着眼前的男人,那眼神很有点脉脉的意思。钟乐岑愁死了。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那股劲儿不简单,也不知道非非是太迟钝还是觉得有挑战性,非要去撩拨人家,万一吃了亏可怎么好!不过男人似乎并没有接收到非非含情的目光,慢慢地把一杯金色世界喝完,眼睛却望着吧台里那些各色各样的酒瓶出神。钟乐岑逮个机会把非非揪到一边去,小声说:"你想干吗?"
非非用眼梢撩了男人一眼:"没干吗呀!"
钟乐岑紧皱着眉:"非非,你能不能别这样。"
非非微微冷笑了一下:"怎么样啦?乐岑哥你别管,这个保准也是个弯的,跟你们家沈哥不一样。放心,你不用有什么负罪感。"
钟乐岑无力:"非非,你一定得死抱着过去不放?"
非非哈地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模样:"谁说的,我这不是在寻找新生活吗?乐岑哥你别管我,我现在过得好着呢。什么是过去呀?我还真不知道呢。"
钟乐岑无奈地看着他踩着跳舞似的步子走回吧台,继续笑眯眯地摆姿势,只有叹气:"那我走了,非非你――自己当心吧。"
因为沈固不在家,钟乐岑也没心思做什么饭,随便在超市里买了点方便面和咸菜,准备回去凑和一顿。临到出超市,想想又回去再买了点青菜熟肉和鸡蛋什么的,万一沈固今天回来呢?走到楼下,仰头看看上面,窗户还是黑的,钟乐岑叹口气,懒懒地一步拖一步上楼,走到门口,摸出钥匙开了门,刚跨进门去,还没摸到电灯开关,背后没关的门外突然蹿进个人来,一把就从背后抱住了他。钟乐岑吓了一跳,本能地倒肘去撞:"谁!"背后那人一手捏住他肘关节,钟乐岑只觉一阵酸麻,胳臂上的力气全都没了,那人把他一转,低声笑道:"我。"接着低头就亲了下来。
钟乐岑一下睁大了眼睛――沈固?他仔细去看,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嘴唇是熟悉的,就是身上这味儿……
"你几天没洗澡了?"好容易从沈固怀里挣脱出来,钟乐岑先给了他一拳,"吓死我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蹿进来,还以为打劫呢!"
沈固笑着反手关门,再打开灯:"还洗澡呢,饭都没吃。"
钟乐岑仔细看他,果然是灰头土脸,而且好大的一股汗味,比几天前又黑了一层似的,轮廓也消瘦了些,硬得像刀刻的,只有眼睛仍然犀利明亮。他一边庆幸自己买了菜,一边忍不住直接推开浴室的门:"洗澡去!"
沈固笑着又亲了他一下,直接钻进了浴室。钟乐岑捂着嘴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一头扎进了厨房。除了方便面,家里还有点挂面,钟乐岑一口气打了六个荷包蛋,又加上半捆菠菜,然后把熟肉切一盘子,终于赶在沈固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把饭上了桌。
沈固用毛巾草草擦了擦头发就坐到桌子前面开始扒饭。钟乐岑拿筷子敲敲他的手:"慢点吃。"然后不停地把肉往他碗里夹,"饿了几天了?"
沈固抬头对他笑笑:"三四天没正经吃饭了。那小子跑到山上去了,倒是巧克力牛肉干的给养丰富,我可只有干啃方便面的份。"
钟乐岑一听就懊恼了:"早知道不该买方便面。"吃了好几天了,回家来还吃方便面,这多不好……
沈固笑着拍拍他的手:"你做的好吃多了。再说还有荷包蛋呢。"
"够不够?我再去给你煎几个蛋吧?不对,饿久了不是不该暴饮暴食么。"
沈固大笑:"我又不是长期饥饿。嗯,要不然再煎两个?"
钟乐岑跳起来去开火,一家伙又煎了四个蛋端过来。沈固一扫而空,这才摸摸肚子:"饱了。"钟乐岑刚刚笑一下,自己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沈固惊讶:"你――"
钟乐岑这才想起来,刚才把自己的份也给沈固了:"我再煮几个蛋好了。"
这下轮到沈固懊恼了:"你也没吃?"
钟乐岑笑得很满足:"没事,煮个蛋马上就好。"
沈固站到他背后抱住他:"想我没?"
钟乐岑脸上微微红一下,没吭声。沈固也没追问,只是抱着他。两人贴在一起,听着水在锅里扑扑地响,半天,钟乐岑才小声地说:"不会马上再出去了吧?"
沈固亲亲他的耳朵:"左健放我半天假。"
钟乐岑问了这句话,又有点后悔,赶紧补上一句:"我可不是拉你后腿。"当初好像还是他跟沈固说什么不当刑警可惜了,现在人家干上了,他又出来拉后腿,这可不好。
沈固笑了一声:"我知道。"
钟乐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轻轻用手肘顶了一下背后的人:"让开点,热死了。"
沈固欣赏着他通红的耳朵,松手退了一步。他一退开,背后的温度立刻没有了,钟乐岑又觉得有点遗憾,轻轻叹了口气。沈固耳朵尖着呢,笑着问:"叹什么气?"
钟乐岑白他一眼,刚动手把鸡蛋从锅里弄出来,突然防盗门上砰一声大响,沈固一听就知道,是502的防盗门开得太急,撞在自己家的门上:"小庞怎么了?"因为502和503的门离得很近,两家平常开门的时候都是很小心的,现在这么大的动静,庞峰云肯定是有什么急事。沈固迅速过去开门,果然看见庞峰云三步并作两步正往楼下跑,衣服都没穿整齐:"小庞,怎么了?"
庞峰云一回头:"沈哥!你回来了?卢纬打电话来,说他老婆突然肚子疼,可是闹着不肯去医院。卢纬叫我赶紧过去,不行就得硬往医院送!卢纬那声都变了,我听他快哭了,肯定是不好了!"
"我们跟你一块去!"钟乐岑已经站在门口,没等沈固说话就先开口。沈固看他一眼,回身套了件T恤:"走!"
卢纬开门时衣衫不整,满头大汗,看见庞峰云和沈固像是见了救星:"峰云!沈哥!快来帮忙啊!小琳不好了,可她就是不去医院!"
张琳正捂着肚子在床上蜷成一团,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的冷汗一层层往外渗,就是一声不出。卢纬急得去拖她:"琳琳,咱们赶紧去医院,你这可能是要流产啊!"
张琳死死抱着自己的肚子,摇摇头。嘴唇已经被咬破了,血流在雪白的枕巾上格外的刺眼。她身上的衣服都跟从水里捞起来似的,但就是一声不出。卢纬拉她,她就死命地挣,力气大得惊人,卢纬居然摆弄不了她。庞峰云也不好贸然伸手,搓着手劝说:"弟妹,这不是闹着玩的,你看你都这样了,再不医院,孩子恐怕要保不住的!"
张琳的眼泪唰一下流下来了,发出小声的呜咽,但还是摇头。沈固和钟乐岑在旁边看着都犯急,沈固拨开庞峰云:"卢纬,别说没用的,送医院!"
张琳一听"医院"两个字,立刻又死命地挣扎起来。但这一套对沈固统统没用,沈固一伸手就抓住她乱抓乱打的手臂,刚要用力把她拉起来,张琳的脸色突然一变,像见了鬼似地嘶声叫道:"别碰我!"
这一声实在太尖锐,连沈固也愣了一下。不过他手上的力道并没放松,张琳挣了一下,没把自己的手挣出来,身子忽然向前一栽,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全吐在床前的白色长毛绒地毯上。沈固一低头,似乎看见那口血里带着点金亮的东西,落在地毯上还动了动,但他再看第二眼的时候血已经渗进了地毯里,并没有别的东西。
张琳吐了这口血,趴在床边上愣了一会,突然猛地坐起身来,野猫似地对着沈固连踢带打:"谁让你碰我的!谁让你碰我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
卢纬赶紧过去拉她:"琳琳――"
张琳猛地一抬手,竟然狠狠抽了卢纬一耳光:"谁让你叫他们来的!你是不是想死啊!"这一巴掌用了她全身的力气,卢纬脸上立刻多了三道指甲的划痕。
卢纬惊得呆住了。从他们认识到结婚,张琳从来都是温柔安静的,从来就没大声说过话,更不用说动手打人了。何况还是当着别人的面,这一耳光等于连他的面子也打掉了。不过还没等他有什么举动,张琳已经一头扑在枕头上呜呜哭起来。刚才她疼成那个样子也没哭出声来,现在却是嚎啕大哭,哭得卢纬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固冷静地说:"先去医院。"张琳虽然对他又踢又打,但那种力气对他而言就跟挠痒似的,根本觉不着什么。
张琳呜呜哭着说:"不去!"话音刚落,她就蜷缩起了身体,又捂住了腹部。沈固把她盖在身上的薄被一掀,床单上一滩血迹,正在慢慢地扩大开来。
沈固直接把张琳架了出门。其实她也没什么力气了,只是一路上捂着脸呜呜地哭。卢纬虽然顶着个巴掌印,但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忍不住还要安慰她。张琳靠在他怀里哭个不停,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不撒手。
到了医院,值班医生一看这样子立刻判定为流产,马上把人推进了手术室。卢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不停地打电话,可是打了半天都没人接听。庞峰云过去拉他:"你坐下等。流产不是大病,不会有事的。"
卢纬发泄地把手机摔到椅子上:"怎么她哥的手机停机了!"
"谁?弟妹的哥哥?可能太晚了已经休息了?"
"不是,是停机,不是关机!要是换号码,怎么也得告诉一声吧!"
"不然你有他别的电话吗?"
卢纬想了想:"好像有他服装店里的电话。"
沈固靠墙站着,看看钟乐岑:"饿吗?"连鸡蛋也没来得及吃。
钟乐岑摇摇头,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沈固摸摸他的头发,朝卢纬走过去:"联系上了?"
卢纬挂断电话,一脸的不可思议:"店里那个人说店已经盘出去了,琳琳她哥哥出国了!"
庞峰云猜测:"出国旅游吧?"
"旅游盘什么店?又停什么机啊!"卢纬暴躁起来。沈固过去拍拍他的肩:"别管那个,先看看张琳有没有什么事。"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卢纬赶紧上去:"大夫,我老婆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大人没什么事,孩子流产了。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这个孩子是有缺陷的,没生下来也是好事。"
卢纬愣了一下:"有缺陷?什么缺陷?"
医生皱眉:"胎儿残缺不全,少半边身体,这样的孩子一般不可能活到足月生产,就是生下来也是怪胎。如果再大一点,产检也能检查出来,到时候还是会劝你们引产。所以你别太难过了。你们还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再生就是了。倒是病人心情很不好,你要好好安慰她,好好休养。"
卢纬愣在那里,喃喃地说:"有缺陷?怪胎?可是我们做过一次产检,说是一切正常啊。"
沈固叹口气,刚想上去安慰他一下,钟乐岑忽然拉住了他:"我们去看看她。"
沈固微微一怔:"看谁?张琳?"
"对。"钟乐岑点点头,"不过,我先去药房买点东西。"
66
66、金蚕蛊
"�荷叶?"沈固看看钟乐岑手里的东西,这是他们跑到几站路以外的同仁堂大药房才买到的,"买这个干什么?"
钟乐岑紧捏着装干叶片的袋子:"我现在也拿不准,试试看。"
张琳已经被推进了单人病房,正昏睡着,卢纬趴在床边上也快睡着了。钟乐岑走到床边,把手里的�荷叶悄悄塞在了床单下面。张琳动了一下,喃喃叫了一声:"哥――"
卢纬一下子醒了,赶紧凑过去:"琳琳,琳琳你醒了?"
但是张琳并没有醒,仍然紧闭着眼睛在病床上翻腾,又叫了一声:"张琛!"
卢纬转身就想去找护士,钟乐岑一手拉住了他:"没事了。"
卢纬愣了一下,果然张琳安静下来,稍微动了动,又睡沉了。钟乐岑沉思地看了一下张琳,又看了一下卢纬,然后向沈固招招手,两人悄悄退出了病房。
走廊里静悄悄的,已经是深夜了,一个人也没有。沈固关上了病房的门才问:"怎么回事?那个叶子是做什么用的?"他看得很清楚,钟乐岑拿出了床单下面的�荷叶后,张琳就安静了下来。
钟乐岑表情严肃:"你问问小卢,我们能不能去他家看看?"
"他家里有什么?"
"有蛊。"
"鼓?"
"蛊,是从古苗疆流传下来的养虫之法。在端午那天,收集百种毒虫放在一个容器中,封上口,再用咒语去压制,让毒虫相互吞食。一年之后打开,里面只剩一只,这就是蛊。"
沈固猛然想起卢纬说过的张琳的金镯子:"卢纬曾经见过张琳的一只金镯子,是一条小蛇的形状……"
钟乐岑听完了沈固的叙述,脸上表情越发凝重:"那不是小蛇,更不是什么金镯子,那是金蚕蛊,是各种蛊当中最通灵的。卢纬发现它的时候,是蛊虫在半夜出来饮水。养了这种蛊,如同有了一个聚宝盆,可以为主人家摄来各种财宝。但这种蛊虫有一个可怕之处,就是它喜欢吃人,每年至少要杀一个去祭祀它,如果没有人祭,那它就要吃主人了。所以古代养这种蛊的人家往往开设旅店,每年至少杀一个不知情的外乡人来祭祀蛊虫。但即使这样,还是有被蛊虫吃尽满门的惨剧发生。卢纬所说的那种锦产自梁州,金蚕蛊原产地就在梁州,所以饲养它每日要吃一寸梁州锦,就像蚕吃桑叶一样。"
"这么说,张琛是养了金蚕蛊,说不定他叔叔一家就是被金蚕蛊吃掉的。张琳手里也有金蚕蛊,他到底养了多少条?"
钟乐岑摇摇头:"不,这种蛊虫养一条已经很难,而且也已经足够。张琛一定是只养了一条,也就是张琳家里的这一条,蛊虫是嫁过来的。"
"嫁过来的?"
"金蚕蛊养到最后,饲主觉得害怕了,或者实在没有人拿来祭祀了,就有一种嫁蛊法。所用的财宝必须要是蛊虫摄来的一倍,然后把蛊虫和财宝一起扔在路边上,如果有人拾回去,蛊虫就跟着新主人走了,这就叫嫁蛊。如果财宝不足蛊虫摄来的一倍,那么蛊虫不肯走;如果没有人拾,那么蛊虫无处可去,仍然要回去找旧主人。现在张琳带着足够的财产嫁给卢纬,就把金蚕蛊也嫁了过来。所以现在这蛊跟张琛已经没关系,要由卢纬来饲养他了。"
沈固倒抽了一口凉气,所有的事情突然都连成了一条线:"卢姨不是胃穿孔,而是蛊虫在腹内食人,但为什么卢姨没有死?"
钟乐岑看着他:"是被你打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蛊虫显然是害怕你。你记得吗?当时你扶卢姨起来,她吐了口血,就没有开始那么痛苦了。在卢纬家里也是,你碰到张琳之后,她也吐了血。"
沈固补充:"血里有发亮的东西,只是两次我都没看清楚。"
钟乐岑肯定地说:"那就是蛊虫了。张琳让卢纬把卢姨接来,就是准备用她来祭蛊虫。但是被你打断了,她――大约也是不忍心,所以才不让卢纬把卢姨接回家去。但是蛊虫一年必须要吃一个人,所以……"
"所以她就用肚子里的孩子做人祭。"沈固想到医生说的话,一阵反胃。
钟乐岑白着脸轻轻点了点头:"当时你碰到她,她反应那么激烈,一定是你又打断了蛊虫的进食,这个孩子也就白牺牲了。如果她再找不到人给蛊虫吃,下一个死的,不是她,就是卢纬。"
沈固刚想再说什么,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两人连忙推门进去,只见张琳已经醒了,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对着卢纬嘶喊:"离婚,我们马上去离婚!"
卢纬完全愕然了,加上当着沈固和钟乐岑的面,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钟乐岑忽然插了一句:"离婚的话,财产怎么分?"
张琳愣了一下,马上说:"钱是我带来的,当然归我!"
卢纬脸唰地白了,接着涨得通红:"你放心,我不算计你那嫁妆,离就离!"
张琳捂着脸又哭起来,钟乐岑拉住卢纬,冷静地说:"别急,张小姐是关心你才这么做的。"
卢纬再次愕然。他很想说钟乐岑在胡说八道,但碍着沈固在,不好意思说。钟乐岑看出了他的意思,缓缓地说:"如果张小姐不和你离婚,或者把财产给了你,你就会死。而张小姐带着财产走,死的人就是她。"
卢纬张开了嘴合不拢来。张琳惊讶地瞪着钟乐岑:"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钟乐岑托托眼镜:"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小姐养的是金蚕蛊吧?"
张琳猛地打了个哆嗦,脸白得说不出话来。卢纬完全不明所以,茫然说:"什么?"
沈固清了清嗓子:"这件事,还是张琳你自己跟卢纬说吧。不要再遮遮掩掩了,有什么说出来大家想办法。不过,我看在医院不合适,回家吧。"
"所以说,我姨那时候不是胃穿孔,是那个虫子在她肚子里?"卢纬说话的声都是发颤的,极力抑制着反胃的感觉。
张琳木然点头。钟乐岑轻声说:"所以她不让你把卢姨接回家,也是为了卢姨好。"
卢纬紧握着拳:"可是那虫子也是她放进我姨肚子里的!"
张琳低下了头,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脸,半天才听她沙哑着声音说:"是啊,是我放进去的。所以你跟我离婚吧,离了婚,你一分钱都没拿,蛊虫就不会找你。"
卢纬呆了一会,猛地抓住钟乐岑的手:"钟哥,你能看得出来,那能不能把那个什么蛊弄死?"
张琳惨笑:"没用的。我叔叔一家都死光之后,我哥怕了,想把这个蛊弄走,可是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不行。我哥从古书上看到,说刺猬能吃金蚕蛊,可是找来了刺猬,还是没用。"
沈固诧异:"刺猬?"
钟乐岑点点头:"刺猬确实能食金蚕蛊,可是张小姐你养的这只蛊一定喂食过你和你哥哥的血吧?"
张琳呆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哥说,这样一来,金蚕蛊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伤害我们。"
钟乐岑点了点头:"这就对了。用鲜血饲养过后金蚕蛊会认得主人的气味,不到无人可食,它是不会伤害主人的。但用鲜血饲喂之后,金蚕蛊就可以时时潜伏在主人体内。所以就算刺猬能食金蚕蛊,它也不可能钻进人身体里去捕捉。"
张琳把身体蜷成一团,瑟瑟发抖:"我知道它在我身体里,除了出去饮水和吃食,它一直都在我身体里,一直都在……"
卢纬一把抓住钟乐岑:"钟哥,真没有办法了?"
钟乐岑沉思一下:"张小姐,在你们给金蚕蛊饲血之前,你哥哥总有装蛊的容器吧?"
张琳努力回想:"似乎有一个,灰扑扑的一个坛子,上面还刻着些古里古怪的花纹。"
"对,那就是蛊坛了,现在放在哪里?"
张琳摇头:"不知道,很长时间没看见过了。"
钟乐岑皱眉:"你好好想一下。那个坛子就是当初养金蚕蛊的容器,只有用那个才能困住金蚕蛊。"
张琳一边哭一边拼命回想,半天,终于颤声说:"哥以前刚开服装店的时候,我们还住在沧口,哥在那地方租过一个工厂的仓库放衣服,还有一些杂物都堆在那边,后来搬了家,就再没去过。去年那工厂搬迁了,不知道地卖了没有……除了那个地方,我再想不出来了。"
钟乐岑叹口气:"你哥哥把蛊嫁过来,就不管你的死活么?"
张琳捂住了脸:"哥说等我结了婚,马上就离婚,把钱全留给卢纬,金蚕蛊就会留在他那儿,然后我出国去找他们就行了……"
卢纬脸白得像纸,钟乐岑又叹口气,看看沈固:"我们去那个仓库找找吧。金蚕蛊,离最后进食的期限还有多久?"
"……两天……"
工厂的确已经搬迁了,但仓库还没拆。钟乐岑递了一条烟,看仓库的老头就让他们进去了。
仓库已经搬空,剩下的是一堆堆的杂物和垃圾。其中一个小隔间里有些破衣服,沈固估计这就是当时张琛租的地方。两人在破烂堆里翻了半天,钟乐岑一脚踢在一个硬东西上,沈固用手一扯,一堆破衣服被扯下来,腾起的灰呛得钟乐岑直咳嗽,不过垃圾堆里也露出一个落满灰尘和布絮的坛子口。
"在这儿!"钟乐岑简直大喜,蹲下 身去把旁边的垃圾好一顿扒,露出了坛身。
坛子不大,就是个陶土罐子,还不怎么规整,一看就是手工捏制的。坛身上刻满了奇怪的花纹,乍一看去,活像一团团纠缠在一起的虫子,看得久了,就觉得这些虫子似乎还在蠕动。
"这就是蛊坛?"就算不知道的,看见这些花纹也会觉得有鬼。
"对。"钟乐岑用手抹去坛身的灰尘,"这上面刻的就是养蛊的咒语。可惜我还看不懂。这个坛子回去要好好弄干净,否则蛊虫是不肯进来的。"
沈固俯身拎住坛口,把坛子从垃圾堆里提出来:"总算找到了,回去刷――"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因为坛子底下有一个大洞,足够一只耗子钻进钻出……
"不能把洞堵起来吗?"卢纬看着钟乐岑的脸色已经知道事情不好,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了一句。
钟乐岑把坛子翻过来,坛子底上也刻满了花纹:"洞可以堵,但缺少的符咒补不上,光凭一个陶土坛子是困不住蛊虫的。"
张琳绝望地闭上眼,已经流不出泪了:"算了,卢纬我们离婚吧。"
卢纬给她掖了掖被角:"你睡一会吧,熬了一夜了。"
张琳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又哭起来:"卢纬我们离婚吧,这东西我们是斗不过的,没希望了……"
卢纬沉默地走出房间,问钟乐岑:"钟哥,真的没办法了?你说过那个蛊在喝水或进食的时候就会离开小琳的身体,难道不能趁这个机会灭掉它?"
钟乐岑摇头:"没有那么简单。金蚕蛊刀砍不入火烧不死,而且快如闪电,不用蛊坛根本困不住它。而且我并不懂蛊术,即便蛊坛是完整的,我也只能将蛊虫困在其中,还不知该怎么杀死,更不用说现在蛊坛不能用――我想不出什么办法……"
卢纬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那,钟哥你们走吧,谢谢了。"
钟乐岑看着他:"如果你现在离开,蛊虫不会找你。"
卢纬苦笑一下:"钟哥,当初我跟琳琳结婚,再怎么说,也有一半是因为钱……自己爱钱招来的祸,现在想跑?没那么容易吧。再说――老婆是我自己找的,结果也只能自己担,而且琳琳她对我,也确实很不错,这个时候,我不能把她扔了……"
钟乐岑深深吸口气:"还有一天的时间,让我,再想想……"
走出张琳家,一天已经快过完了。钟乐岑疲惫地用手指按着太阳穴。沈固沉思地说:"用金铁之英也杀不死金蚕蛊?"
钟乐岑苦笑:"也许能。你一靠近,金蚕蛊就退走,至少说明它对金铁之英十分忌惮。可是问题在于,你怎么能砍到它。"
沈固想起在张琛家阳台玻璃上看到的那一抹闪光,自己也摇了摇头――即使他用枪,也不敢保证能一击必中。钟乐岑叹气:"要把金蚕蛊引出来我还是有办法的,但机会只有一次,一击不中,金蚕蛊可能会暴怒噬主。等它进了张琳的身体,那就谁也没有办法了。蛊术是苗疆不传之秘,别说钟家,就是五大家族里,也没什么人懂这个。"
沈固沉思良久,忽然想起一件事:"但卢纬就曾经接触过金蚕蛊,还把它当成了金镯子从盆里拿起来放到张琳枕头边上去,这又是怎么回事?"
钟乐岑眼睛一亮:"对!蛊虫是拒绝被主人以外的人触摸的,卢纬当时能把它当成金镯子拿起来――说明蛊虫当时处于一种麻痹或昏睡的状态。但是什么东西能导致蛊虫麻痹或昏睡呢?"
"你说过那是蛊虫在饮水。"
"但是没听说过蛊虫饮水就会麻痹或昏睡……"
沈固脑子里灵光一闪,思路顿时开阔:"你说蛊术是从古苗疆传出来的,蛊虫在那里喝的是什么水?山泉、溪水或者井水,在城市里它喝的又是什么水?"
两人对看一眼,异口同声:"自来水!"
钟乐岑眼睛发亮:"自来水里有什么?漂白粉?氯气?难道是氯气导致了蛊虫的麻痹?"
"很有可能,氯气本身就是一种有毒气体,自来水里残留的那点氯气,对我们没什么影响,但蛊虫可能比我们更敏感。"
钟乐岑握紧了拳:"可以试一试,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但是氯气到哪里去弄?"
沈固思索着说:"这个简单,可以让小黑子去弄点液氯。不过蛊虫既然怕这个东西,不是该躲得远远的吗?"
钟乐岑狡猾地一笑:"这个嘛,就要用到障眼法了。蛊虫毕竟不是人,而且我别的法术不怎么样,障眼法还是会一点的。"
67
67、灭蛊
小黑子送来防毒面具和一小罐液氯,极其好奇地看着沈固忙活,充满希望地问:"这次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吧?"
沈固看他一眼:"左队长呢?"
小黑子一听他问这话就知道没戏,立刻泄了气:"上头传召,做报告去了。我说沈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啥都不告诉我,合着我就是一跑腿的。"
沈固笑笑:"这事太危险,不知道也好。"
小黑子不服气地左右看看,看见钟乐岑远远地站着啃面包:"那他呢?他是谁啊?"
沈固头也不抬:"我男朋友。"
小黑子差点咬到舌头,怀疑自己听错了:"沈哥你说啥?别开玩笑。"
沈固抬起头,眼神里半点笑意都没有:"我像是开玩笑吗?"
小黑子愣了一会,陪笑:"不,不像。那啥,沈哥你挺时髦的……我,我走啦。"
沈固皱皱眉,正想说他可不是赶时髦,小黑子已经落荒而逃。钟乐岑走过来,疑惑地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沈固把触发装置连好,开始安装液氯喷罐:"往后站,氯气有毒。我说你是我男朋友。"
钟乐岑张大了嘴合不拢:"你就这么――跟他说的?"
沈固自然地一点头:"当然。"
钟乐岑想表示一下忧虑,但他的嘴巴却好像有自我意识一样咧开想笑,于是沈固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他的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干什么?学变脸?"
钟乐岑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上来拉住沈固的手臂:"万一刑警队领导知道了怎么办?"
沈固低头看着他:"知道了怎么样?"
钟乐岑虚伪地表示担忧:"影响不好吧?"
沈固看着他忍不住上翘的唇角,低头亲了一下:"管他。"
钟乐岑脸红了,推他:"又干什么?大白天的――"
"帮你擦嘴。"
钟乐岑无语了。沈固的冷笑话,不是让人后背发凉,就是让人脸上发热,总之都笑不出来。
喷发装置安好,就轮到钟乐岑上阵。他用朱砂混着雄黄在地上画了个人形,上面覆一层冷冻肉片,人形中间画了些古怪的符号,最中间放一整套新鲜猪下水。沈固看着他摆弄猪心,忍不住问:"用猪?"
钟乐岑点头:"据研究猪与人的基因有90%的相似度,当然,不是所有的猪都能达到这种程度,但说起来,猪的基因与人是很相似的,而且容易搞到。"
沈固无语。上次在寂莲酒吧斗虎伥,他已经觉得不宜再吃狗肉,这次莫非也要把猪放弃了?
卢纬和张琳按时到了。卢纬把张琳留在下面的车里,自己先走了上来。这里是一个小山坡,沈固特地找的地方。因为氯气有毒,虽然他们带来了中和剂,但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妥当。不过这样一来,蛊虫逃走也很方便,所以有利有弊,他们必须一举成功才行。
钟乐岑拿出一副一次性针头,熟练地找到卢纬的静脉血管扎进去,鲜血顺着塑料管流出来,流到地上的猪下水上。钟乐岑小心地移动着管子,直到肉片和一套猪内脏都被血浸透,这才拔下针头:"叫张小姐十分钟以后上来,你马上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不要跟她见面,手机联系,否则蛊虫闻到血腥气可能会袭击你。走远点,这里有我们。"
卢纬点点头,给张琳打了个电话。刚才至少从他身体里抽了500CC的血,他脸色也有点苍白,挂断电话,他小声说:"沈哥,钟哥,拜托你们了。"
沈固拍拍他肩膀:"走吧。"
钟乐岑转身在稍远处用符纸贴出个圆形来,喷发装置的触发器就拉到圈子里。钟乐岑拉着沈固跨了进去:"现在开始,别说话,别大口呼吸。金铁之英不到动手的时候不能出来,我能挡住咱们身上的人气,可挡不住金铁之英的煞气。"
沈固点点头,试着感觉了一下右臂里微凉的气息。金铁之英在身体里已经一个多月,经过他有意识地练习,用起来不说随心所欲,也不会像开始那么时灵时不灵了。麻烦在这个东西没有半点份量,握在手里有触感没质感,看着很威风,实际上不好控制发力。
钟乐岑轻轻把手指按在嘴边嘘了一声――张琳出现了。山坡略有些陡,她又是刚流过产,走起来稍微有些吃力。爬上山坡,她就看见了地上的一堆东西,顿时有些反胃。已经是黄昏时分,没什么风,新鲜血液在空气中的味道异常浓厚。钟乐岑戴上防毒面具,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张琳白着脸低声念了几句,随即猛地张开嘴干呕了一下。什么也没吐出来,但沈固的视线捕捉到一道闪光,像夕阳的光线一般,一闪就不见了。张琳捂着胸口退走,没人注意。钟乐岑一手捏着符纸一手捏着开关一动不动,眼睛只是紧紧盯着地上的内脏。良久,沈固猛然发现那堆内脏微微动了动,钟乐岑突然按下开关,液氯喷出来,立刻化为一团淡黄绿色的雾气,把那堆内脏笼罩起来。
钟乐岑一步冲出去,沈固抢在他前面,两人刚刚跨出圈子,金光一闪,从内脏堆里冲出来,对着沈固胸前射到。沈固手一伸,金铁之英以宝剑的形态自掌心蹿出,对着金光斩了下去。金光在半途一闪转了方向,落到地上,现出原形――一条二十厘米左右长短的金色怪虫,身上还沾着一层黄绿色,头部尤其古怪,隐隐带点人形。钟乐岑在防毒面具后面啊了一声:"人面金蚕蛊!小心,这东西毒性极大,不要被它擦破皮肤!"
沈固先下手为强,金铁之英出手就砍。金蚕蛊以尾巴支地弹起,虽然因为被氯气喷过,速度已大不如前,但仍旧是极快而灵活。沈固咒骂了一句。原以为氯气喷过金蚕蛊应该不能动弹才是,不过现在想来,自来水是被它饮入体内,所以才会麻痹昏睡,但氯气只是喷在体表,效果反而不足。尤其金蚕蛊体长不过二十厘米,又能蜷曲弹射,很难砍到。现在就是不知氯气的效果能持续多久,要是被它恢复过那可怕的速度,他和钟乐岑恐怕都不够看。
金蚕蛊似乎对金铁之英十分忌惮,躲闪了几下,忽然就向旁边弹去,显然是想跑。钟乐岑拿着阳燧镜早等在一边,阳光经阳燧镜的反射化作一片红光,点燃了地下的符纸,空地上立刻现出一个红色的包围圈,挡在金蚕蛊面前。这是阳燧所取的真火,金蚕蛊纵然通灵,毕竟也只是一条虫子,对太阳真火不能不畏,尾尖在地上一撑,回头反扑钟乐岑。沈固抢上一步,金铁之英斜挥过去,再次把金蚕蛊逼退。
钟乐岑拉下面罩,急促地说:"符阵支持的时间不会太长,太阳一下山马上就会失效,得尽快解决。"
沈固微微皱眉。金蚕蛊小且灵活,说要马上解决也不是易事,一个轻敌,被它伤到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阳好像是故意跟他们作对,这说话的工夫,一片云飘过来,虽然没有完全把太阳遮住,但天色也暗了不少。他们正在一个山坡上,再过几分钟,太阳虽然没有完全落山,却会被对面的小山峰挡住,符阵同样会失效。金蚕蛊似乎很明白这个道理,静静卧在地上,并不急于有什么动作。
沈固略作沉吟:"你退出去,维持好符阵。"
钟乐岑知道这种时候要听他的,顺从地退出了符阵的红圈。沈固站了片刻,突然回手往自己左肩上划了一下,金铁之英锋利无比,虽然只是轻轻一下,鲜血也立刻顺着肩头流了下来。沈固似乎并不觉得,倒提金铁之英,慢慢向金蚕蛊走过去。新鲜血液的气味弥散在空中,诱惑着饥饿的金蚕蛊微微抬起上半身,像眼镜蛇一般把头昂起来,身体也微微膨涨,尾尖轻轻点着地面。沈固仍然一步步向前走,已经离金蚕蛊只有几步远,再走,就会把金蚕蛊踩到脚下了。金蚕蛊突然弹起,几乎是从下往上向沈固肋下射去。金铁之英长近三尺,现在沈固和金蚕蛊的距离却只有两尺,沈固再要挥剑已经很不方便。钟乐岑看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却见沈固右手往前一提,金铁之英的握柄突然变形化出利刃,成了一柄双头剑。金蚕蛊这一下子就等于自己往剑刃上撞,连忙半空中一个转折就往后退。但这一转折速度立刻大降,沈固突然大吼一声,双手握剑,用尽全身力气劈了下去。只听噗地一声如击败革,沈固双手被震得发木,金蚕蛊也在半空中被斩成两段,喷出一股黄色液体,落在地上像浓硫酸一样溅起一片白烟,烧得周围的草立刻变成了黑色。沈固往后一跳,立刻把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幸好他手快,衣服上被金蚕蛊□溅到的地方已经破出了一个个小洞,幸好没沾到皮肤上。
钟乐岑飞扑到他身上,扯下衬衣就往他伤口上绑。沈固收起金铁之英,笑着拍拍他:"没事,皮外伤而已。我说,金蚕蛊这总算是死透了吧?"
钟乐岑心疼地看着他血淋淋的伤口:"砍成两半了还不死么?你干什么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沈固笑了笑,压低声音说:"这不是没估计好么,谁想得到金铁之英居然这么锋利。"
钟乐岑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什么破笑话,一点不好笑!"
"捐献了?"坐在一家小烤肉店里,沈固边吃边问。
卢纬笑了笑:"是啊,房子也卖了,都捐了,所以沈哥我也就只能请你这一顿了。"
沈固嗯了一声:"那我少吃点。"
卢纬笑了:"沈哥你也不用这么损我。"
沈固也笑了:"卢姨身体好了?"
"好了,已经出院回老家了。我没跟姨说那事。将来等我挣了钱,再把她接来。"
"还在婚庆公司干?"
"不。"卢纬眼睛发亮,"我和峰云小琳准备自己干,也干婚庆这一块儿。现在先搭着别人的公司分一点生意,等有点资本了再自己正式开公司。莉莉也准备回来,我们还是一块儿。不过,我们另外在李村租了房子,不住这边了。"
沈固沉吟了一下:"你和张琳……"
卢纬喝了一口啤酒:"我们不离婚。不过琳琳跟她哥已经断绝关系了。可能……我们不太能跟以前一样了,不过……琳琳她对我其实真的很好。"
沈固点了点头:"好好过日子吧。"
卢纬稍稍往前倾了倾身体:"沈哥,那个……你和钟哥是什么关系?"
沈固抬头看他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卢纬抓抓头:"是莉莉让我问的……嘿嘿……她说你和钟哥一看就是一对,是不是真的?"
沈固点头:"对,是真的。"
卢纬愣了一会,然后感叹:"沈哥,真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
卢纬伸出大拇指:"沈哥你行,这么光明正大地出柜,佩服!不过钟哥一看就是好人,沈哥你好眼力。"
沈固微微一笑。想起钟乐岑,笑容也柔和了些:"嗯,我眼力一向还行。"
卢纬兴高采烈:"我回去告诉莉莉,她准保要乐死。"
沈固不解:"她高兴什么?"
卢纬尴尬地笑:"……我,我也不知道她兴奋个什么劲……"
沈固失笑摇头。两人结了帐出门。九月初的阳光很好,天空蓝得透明,卢纬伸展一下:"沈哥,那我走了,改天有空再去谢钟哥。"
沈固看着他跳上公共汽车,对他摆了摆手,刚要转身,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汽车上一个人影。但车上人太挤,没等他看清楚,汽车已经开动。沈固跟着汽车的方向走了两步才停下来――不太可能吧?那个人就算退役也应该回家,不会出现在滨海市吧?果然自己的眼光是有点退化了么?不过轮廓倒真是很像。
手机突然响起来,打断了沈固的回忆,钟乐岑带笑的声音传过来:"乐洋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沈固暗暗里磨了磨牙:"怎么?他不是该开学了么?"
"没。他暑假不是跟着导师出去干活了么?一个暑假都泡进去了,所以导师放他的假补一下。"
沈固觉得牙疼:"他打算过来?"
钟乐岑小心翼翼地问:"你不高兴啊?"
沈固哼了一声:"那小子来了就捣蛋!有他夹在中间,我就甭想……"
钟乐岑等了几秒钟不见他的下文,突然明白了,忍不住地在声音里流露出笑意:"放心,这次让他住旅馆去嘛。"
沈固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行,不过――你自己想想,拿什么来补?"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然后传过来一声:"呸!"
68
68、牌九
晚上九点是寂莲最热闹的时候。六点端着盘子跑来跑去的送饮料,非非弯着腰在吧台后面碎冰。一个影子投到碎冰机上,有人淡淡地说:"一杯夏日海滩。"
非非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抬起头来一笑:"怎么,今天不喝茶了?"夏日海滩是含烈酒的饮品,这个人来过寂莲四次,从来没有点过高酒精的东西,今天这是怎么了?
男人笑笑,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下来,随手扒了扒头发:"夏日海滩。"这是连话也懒得说了。
非非撅撅嘴,熟练地调好一杯端上去:"心情不好?"
男人端起来一饮而尽,非非睁大眼睛:"你暴殄天物!"夏日海滩是他精心设计的饮品,虽然用的酒都不怎么名贵,但调起来还是要花点时间的,这么一口就灌下去,真是牛嚼牡丹。
男人又笑一下:"别那么小气,再来一杯。"
非非转转眼珠,弯下腰去抽出一瓶威士忌:"要不要尝尝这个味道的夏日海滩?"他在夏日海滩里用的主要是琅琊台,威士忌的酒精度数就更高,味道也更刺激些。
男人用手抹了抹脸:"随便,你上就是了。"
非非转过身去调酒,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这算是天赐良机吧?不抓住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我说,这么多天了,我还不知道你贵姓大名呢?"
酒吧的灯光一般都不明亮,要的就是这种暧昧的气氛。非非把身体从吧台上倾过去,眼波斜斜的去看男人的眼睛,丰润的嘴唇微微翘起一点。男人的目光在他嘴唇上停留了一会,然后嗤地笑了一声,用手支住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非非把嘴唇撅得高一点:"你讨厌!"
男人低头笑起来:"你又不是女人。"
非非脸唰地沉了下来,掉头去碎冰,那冰锥在冰块上咔咔地响,男人听了一会问:"你是凿冰,还是想凿我?"
非非转头对他一呲牙:"凿你!"
男人呵呵笑起来,把手臂伸过去:"凿吧。"
非非低头看看这条手臂,短袖衬衫下露出来的肌肉线条清晰,皮肤是健康的金棕色,但是上面有一条长长的伤疤,两边的针脚像蜈蚣一样歪歪扭扭地爬着,还有几处已经淡得看不太出来的,很破坏这条手臂的健美。非非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一下:"怎么伤的?"
男人不在意地端起酒杯:"刀砍的。"
非非抿着嘴角又摸了两下。虽然有伤疤,但紧致又有弹性的皮肤还是很吸引人的,天热,带了点潮湿的汗意,手贴上去似乎有种吸力。男人一手端着酒杯出神,由着他摸,眼睛似乎透过面前的酒柜看到很远的地方。非非瞅着他的侧面。男人坐在吧椅上一向是懒洋洋的好像没骨头,能靠着就不肯自己坐着,可是现在他坐得笔直,腰背在衬衣下面形成一条线,像是拔出了鞘的匕首。非非忽然就认定了他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能让他坐成一条直线的人……
"再来一杯吗?尝尝加伏特加的?"这可是好机会啊好机会,趁虚而入是什么意思?非非用不着去查字典。
男人果然点了点头:"好。"
十一点钟,寂莲打烊。其实一般的酒吧这个时候都还营业,但因为六点还在上技校只是出来打工,所以空华规定十一点钟必须关门打烊。好在来寂莲的一般都是熟客,到了时间也就自觉地离开了。
非非把酒收起酒柜,轻轻摇了摇伏在吧台上的男人:"我说,打烊了。"
男人勉强抬起头来:"打烊了?"
"对啊。"非非把酒杯归整起来,"我们十一点就下班了。"
男人扶着头,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抽了几张放在吧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非非靠着酒柜站着看他:"去哪里?"
男人回过头来。酒吧里大部分灯已经灭了,只剩下吧台上方的几盏小灯。非非一半脸隐在暗影里,只有一半脸露在灯光下,耳朵上一排七彩的耳钉闪着光,衬得耳根处的一片肌肤润泽光洁。
非非眼睛微微地眯起来,几乎能感觉到投在脸上的目光滚烫灼人。男人又坐了下来,脸上又露出那种懒洋洋的笑容:"你住在哪里?"
非非歪歪头:"不远。"
"地方大吗?"
非非嘻嘻一笑:"不算大,不过――床不小。"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忽然一撑吧台,直接翻到了非非身边,凑到他耳朵边上吹了口气:"请我去坐坐吧?"
非非在寂莲不远的地方租了间房,房子确实不大,但整理得还挺干净,作为一个单身宿舍来说已经很难得了。不过男人一进门就皱起眉摇摇头:"乱!"
非非不大服气地看看四周:"这还算乱?"六点跟同学合租的宿舍比这乱多了,还有臭袜子到处乱扔呢。
男人轻声笑笑,直接倒在了床上:"嗯,这床还真是不小。"
非非撇了撇嘴。他这二十个平方的小屋子里,也就这张床是奢侈品了,花了他好几个月工资呢。
"我说,去洗个澡,一股酒味。"
男人瞄了一眼小卫生间的门,躺着没动:"酒不是你让我喝的么……"
非非转转眼珠子,笑吟吟地转过身来:"不洗就不洗,可是你要是敢吐在我床上……"
男人仰躺着,一只手枕在头下:"放心,这点酒,吐不了。"
非非笑眯眯地坐到他身边,一只手伸过去解他的扣子。男人躺着没动,由着他摆弄。衬衣敞开,棕色的胸膛袒露出来,带着微微的汗意,在灯光下有润泽的光。非非着迷地伸手抚摸,手掌下的肌肉结实坚硬,心口处在轻轻起伏。非非一只手往下去解他的腰带,另一只手悄悄去床头柜里摸东西。
垫着皮毛的手铐刚刚摸到手里,男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非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已经被摔在床上,咔嚓一声,左手腕已经被手铐扣住了。
"我靠!"非非脱口就是一句,右腿直接就踢了出去。不过他发力到一半,膝弯被人一切,半条腿都没了劲,右手腕上又是咔嚓一响,手铐全部利用完毕。男人用一条腿压住他下半身,笑眯眯地用两根手指在他脸颊上掐了一下:"反应挺快嘛,练过的?"
非非动动手腕,没几厘米活动范围。手铐是先绕过了床头柱才铐在另一只手上的:"TMD,你根本没喝醉,扮猪吃老虎啊!"
男人捏捏他的耳垂:"错了,我本来就是老虎,倒是你――披着羊皮的小狼,想干什么?"
非非觉得下半身被他压得死死的,想动动都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只好咽口气:"我也没想干什么。419嘛,大家你情我愿,你不干就算了,凶什么。"
男人把头埋在他脖子里,嘿嘿笑了起来,呼吸扑在皮肤上热乎乎的,冲得非非打了个哆嗦。男人一只手插到他两腿间摸了摸:"419,嗯,419不错,不过,吃你亏的人不少了吧?看不出来,细皮嫩肉的,居然还练过。你对付谁啊?"
非非被他摸得一阵心浮气躁。男人的胸膛就压在他身上,体温透过薄薄的T恤紧紧贴着他,四周全是混和着酒香的气息,在夏夜里有种格外的刺激。男人的手利索地扯开他的皮带,直接往内裤里伸了进去,非非一惊:"你干什么!"
男人一只手用力把他翻过去,就这么一翻身的工夫,裤子已经被扯到脚底下了。非非大惊之下奋力一脚踢过去,却被男人轻轻松松接住了,反而顺势把身体挤到了他两腿中间,一根手指勾起他内裤的边,人压上来轻轻啃他的脖子:"这么着急?"
非非趴在床上,知道今天是栽了,内裤一扒下来,身后就是一阵微凉。他咬着牙骂了一句,把眼一闭:"你他妈要干就快干,磨蹭什么!干完了快滚!"
男人噗哧笑出声来,慢悠悠地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急什么,我要是说干就干,你受得了?"
非非自从进了这个圈子一直就是1号,从来没当过0号,这时候心里不是不害怕,但还是死鸭子嘴硬:"你他妈哪那么多废话,快点!"他还没说完,男人的手已经摸到他后面了,非非打个哆嗦,下面的豪言壮语全噎在嗓子眼里,咬紧牙关闭着眼把头埋进了枕头里。男人啧了一声,指甲在他脊背上划了一溜:"紧张什么?这么紧,我怎么进得去?"
非非猛地一颤。他也知道越是紧张自己受的伤就越严重,可是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憋屈,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涌了出来。忽然听见男人笑了一声,身上的压力突然没了,床一震动,男人已经躺到他身边,随手把被子拉过来盖在他身上:"行啦行啦,不是挺硬气么,哭什么?"
非非有几分诧异地扭头看他:"你――"
男人把被子盖住两个人:"睡觉。"
非非简直匪夷所思:"我这样怎么睡?"
男人闭着眼睛笑了一声:"解开了我怕你半夜拿刀子捅我。凑和着睡吧,就冲你小子这坏心,铐你一晚上不算多。"
非非气得直咬牙:"你知道了还跟着我来?"
男人仍旧闭着眼睛,脸上的笑意却渐渐褪了下去:"没什么,有个人陪着睡不是挺好?"
非非真有心咬他一口,可惜活动范围甚小,只好踢他一脚:"我这样没法睡!"
男人一翻身,双腿夹住他的腿,把他往怀里一搂:"就这样睡!"
非非悻悻,但也没别的办法。他以为自己肯定是睡不着的,谁知道在心里骂着骂着,居然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似乎觉得只是闭了闭眼,就听见哗哗的水声,睁眼一看,天居然已经亮了,自己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疼的,尤其两条手臂,保持了一夜举手投降的姿势,已经快麻了。他眨眨沉重的眼皮,看见男人神清气爽地从卫生间里出来:"醒了?"
非非勉强动一下手臂:"解开!"
"哦。"男人走到床边坐下来。非非恨恨地说:"钥匙在――"话还没说完,喀地一声轻响,手铐开了。男人手里捏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钢丝,微微一笑:"用不着钥匙。"
非非愣愣地看着他。男人在他脸上拍了拍:"你的床挺舒服,谢啦。"
"喂!"非非勉强把半个身体撑起来,对着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喊了一句,"把名字留下!我栽也得栽个明白。"
男人的手在门把手上停了停,片刻之后淡淡一笑:"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可以叫我――牌九。"
他声音不大,说得又快,非非还处于半混沌状态,直到门嗒地一声关上,才茫然重复:"啤酒?青啤还是崂啤啊你?"
钟乐岑提着药箱从泛海小区出来。这里头几乎家家都养狗,还都是名贵品种,自打有个客户从台东搬过来,给他介绍了不少生意。今天是来给一家的泰迪做检查,刚生了小狗,说是要补充营养,但刚养了小狗的母狗不愿意让人靠近,费了不少劲才弄完。看看时间,乐洋的火车快要到了。
想起这个弟弟,钟乐岑又是好笑又是头疼。他已经在附近旅馆给乐洋订了个房间,可是那小子一听要住到旅馆去,又是磨又是闹,非让他把房间退了不可。沈固前天又出差了,钟乐岑磨不过他,只好把房间退了,还不知沈固回来怎么样呢。
这么想想就想到歪道上去了,钟乐岑觉得自己脸上诡异地发热,赶紧打消心思把沈固塞到脑袋后边去――去火车站接人要紧。不过他才迈开步,就在小路拐角处一头撞在人身上。说撞上也不恰当,他才沾上人家的身,对方已经迅速闪开,还伸手扶了他一下:"不好意思。"
这下轮到钟乐岑不好意思了:"不,我没注意,对不起。"
对方微微笑了笑,让开路示意钟乐岑先走。钟乐岑歉意地对他点点头,两人擦肩而过。那人穿着宽松的衬衫,下摆在风里微微飘起来,钟乐岑忽然瞥见一个东西,很熟悉的式样,他在沈固那里看见过――双刃匕首的鞘。
钟乐岑脚下不由自主地一停,眼光跟着那人。他这里脚步一停,那人立刻回头看了他一眼,钟乐岑觉得那目光十分尖锐,说不出什么地方跟沈固真的很像。他赶紧扭回头来,却觉得那目光一直刺着后背很不舒服。直到要走出小区了,他才又回头看了一眼,但那人已经不见了。
钟乐岑心里想着那匕首,坐车到了火车站。动车已经到了,钟乐洋提着琴盒站在出站口,一看见他就扑上去:"哥你怎么才来,是不是那个土匪不让你来接我啊?"
钟乐岑无奈地去接他的行李:"沈固出差了。"
钟乐洋大喜:"好啊好啊,那我可以跟你住了呗。"
钟乐岑摇摇头:"随便你,真没办法。"
钟乐洋奸笑着搭住他肩膀:"哥,你跟那个土匪过得不错吧?没我碍眼,二人世界很甜蜜吧?"
钟乐岑的脸一下子红起来:"你从哪学来的胡说八道?"
"这怎么是胡说八道呢?那你们过得不好?行,等我去质问那个土匪。"
"行了行了――"钟乐岑赶紧拉住他,"我服了你了行不?我们很好。"
钟乐洋这才满意,嬉皮笑脸地搂着他:"哥,这次导师放我一个半月的假,把暑假补上,你陪我玩呗。"
钟乐岑笑着摇头:"算了吧,你不是轮滑就是什么小轮车,我陪不起。"
兄弟两个嘻嘻哈哈坐车回家。钟乐岑掏出钥匙开门:"把东西放下先洗把脸。"
钟乐洋把琴盒放下,大大伸个懒腰:"蔼―土匪不在,真自由啊!"
卧室门几乎是应声而开,沈固站在门里:"说谁呢?"
钟乐洋嗷一声跳到钟乐岑身后:"你怎么在啊?不是出差了吗?"
沈固没回答,眼睛扫一下钟乐岑,后者赶紧把弟弟塞进卫生间,自己凑上来:"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晒黑了。吃过饭没有?"
沈固把他的腰一搂拖进卧室,随手关门:"谁是土匪?"
钟乐岑吊着他的脖子讨好地笑:"乐洋胡说的。"
沈固看他一会,突然低下头在他脸上用力蹭:"谁是土匪谁是土匪?"他两天没刮胡子了,说是土匪也差不多,扎得钟乐岑到处乱躲:"你砂纸啊!"
沈固闹够了,坐下来把他抱到腿上:"你把旅馆的房间退了?"
钟乐岑陪着笑,脑子飞快地转动,猛然想到一件事:"我今天在泛海小区看见一个人,身上带着跟你一样的匕首。"
沈固眉头一皱:"匕首到处都能买到。"
钟乐岑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放:"式样应该是一样的,鞘也是一模一样的。"
沈固略一沉吟:"那人长什么样?"
"一米八左右吧……长相倒说不出什么特别的,不过目光很锐利,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像你……"
沈固眉头一跳:"真是那小子到滨海来了?"
钟乐岑好奇:"谁?"
沈固沉吟了一下:"牌九。不过,那小子到滨海来干什么?"
69
69、瓷器
沈固端着一杯做样子的红酒站在银海大酒店的草坪上。从中午十一点开始的宴会到了下午两点仍然没有结束的意思,沈固是十分十分地不爽,因此他现在全身上下起得晚了在发散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投注在沈固身上的目光很多。萧家这种人家,举凡红白喜事,其实都是扩大人际关系网的机会。因此萧楠这个订婚宴,亲戚来的倒未必多,大部分都是和萧氏有利害关系的人物。萧士奇没有对外正式介绍沈固。不是他不想,而是因为他吃不准如果自己在介绍的时候把"沈"改成"萧",沈固会不会当场给他来个拂袖而去,那就闹笑话了。不过大部分消息灵通人士已然知道沈固就是萧一帆的私生子。虽然出身不大光彩,但他是萧一帆唯一的继承人却是不争的事实。以萧士奇那种守旧的思想来说,沈固的继承权远远大过萧一帆那位一无所出的遗孀,因此那些同样抱着联姻目的前来的人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而且现场三四百号客人,那些大腹便便脑袋半秃的中年人自不必说,就是那些开着跑车遍身名牌的公子哥儿们,也远没有沈固那浑然天成的气势。尤其是这会儿沈固气场全开,说鹤立鸡群,那都是客气的。
沈固对周围的目光一概无视。不管是鄙夷还是嫉妒,是爱慕还是算计。他现在想的就是这个该死的宴会几时才能结束。要知道他现在难得有个休息日,实在不该把大好时间浪费在这种场合。
手机响了一声,沈固拿起来看看,是钟乐岑发来的短消息:"我和乐洋去寂莲,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沈固皱眉,回了一句:"很快。"顶多再过二十分钟,两点半宴会还不结束的话,他就直接走人。
"那我们在寂莲等你。"
沈固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然后他听见向他走近的脚步声。
是萧轻帆,或者说,是潜伏在萧轻帆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沈固早就注意到萧轻帆了,做为萧家这一辈最后一个王老五,他也很受欢迎,在一群女人中间如鱼得水。跟其他人一样,他也不时会看沈固一眼,那眼神与旁人也没有什么两样,无非是多少带点不屑的好奇而已。但是现在已经不同,沈固看一眼那人的眼睛就知道萧轻帆大概已经被塞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现在占据这个身体的是那个不知名的灵魂。
"一个人?"
沈固觉得这开场白很烂俗。在他周围十米的范围内形成了真空地带,难道这人看不见?如此老套的搭讪法,现在早就不流行了吧?
萧轻帆对沈固的沉默只是微微笑了笑:"听说你现在当刑警了,自己要小心啊。"
沈固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萧轻帆的语气里带着关切,目光缠绵得简直有些诡异。不想再跟他打哑谜,沈固直截了当地问:"我认识你?"
萧轻帆目光一黯,没有回答。静默片刻,他才苦笑了一下:"是啊,你还没记起来。不过没关系,时机还不到,我还没适应――"
"轻帆――"娇滴滴的女人声音打断了萧轻帆下面的话。萧轻帆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又苦笑了一下:"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沈固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萧轻帆转过身向那个女人走去,没走几步,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随即满面春风地跟女人携起手来,低语着向草坪另一边走了。
沈固盯着萧轻帆的背影看了片刻,确定这是又变回来了。可是那人会是谁呢?那么熟稔的语气,像是认识已经很久……
"爷爷叫你过去。"萧楠不冷不热的语气打断了沈固的思索,"快点,等着你呢。"
沈固扫一眼远处的萧士奇。萧楠的未婚妻正站在那里跟他说话,萧萍萍带着简品站在左边,右边是难得露面的萧莫帆,看起来倒像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天伦图。萧正帆的妻子对自己未来的儿媳妇显然十分满意,正拉着她的手,不时地插几句话进去。抬眼看见萧楠,她更露出了笑容,招手叫儿子过去站到未婚妻身边。萧士奇眯着眼睛看了看孙子和孙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随即他的目光落到沈固身上,表情微微一滞,干咳了一声:"过来。"话虽然带着几分命令,语气却十分轻缓,以至于听惯了他命令口吻的萧家人都露出了几分讶异的表情。
沈固微微皱皱眉,往前走了两步:"宴会什么时候结束?我还有事。"
萧士奇正要说话,忽然有个侍者抱着个盒子穿过人群走过来:"萧楠先生,有人送了个邮包来给您。"
萧士奇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立刻闪出一个保镖把盒子接了过来,细细检查了一番,这才打开。盒子包装得很精美,里面塞着防震的泡沫塑料,保镖戴上手套在盒子里摸索了一阵,才拿出个东西来。是一个普通枕头大小的白瓷雕塑。雕塑的底座是一朵莲花,花心里趴着个小娃娃,翘着两条胖胖的小腿儿,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光滑的脑袋上没几根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这是什么东西?"萧正帆的妻子疑惑地说了一句,"善财童子?"
萧士奇轻轻哼了一声:"什么善财童子,没眼力劲儿!这是孩儿枕。"
萧楠的未婚妻对这个瓷娃娃颇感兴趣,已经接在手里了:"爷爷,这是个枕头?"
"对啊。"萧士奇对孙媳妇慈爱地笑笑,"这个叫做孩儿枕,你看这小孩子的后背,正好拿来枕着。孩儿枕可是有历史的东西,据说枕了孩儿枕能早生贵子呢。"
现在的女孩子听见早生贵子可不会再脸红了,萧楠的未婚妻自然也不例外,拿着孩儿枕端详了一会,嗤地一笑:"爷爷,这个很硬啊,能枕么?"
萧士奇哈哈大笑:"古人都是枕硬枕头的,竹枕、玉枕、瓷枕,都是硬的。这东西到现在已经没人拿来枕了,你们就摆在家里看看也好,取个彩头罢了。谁送的?"
保镖躬身答话:"问过了,服务生说是快递公司的人送过来的,盒子上没地址和名字。不过东西应该是安全的。"
萧士奇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而是转向了沈固:"跟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其实用不着"过来",其他人早就识相地退开了。萧士奇向场中点了点头:"有中意的没有?"
"什么?"沈固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你也三十岁了。三十而立,该成家了――"
沈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见过乐岑吧?"
萧士奇噎了一下,沉下脸:"男人么,玩玩就算了,传宗接代――"
沈固转头走了。浪费了几个小时,就为听他说什么传宗接代?完全无视萧士奇愤怒的咆哮,他一路走出银海酒店,招手打了辆车,直奔寂莲。
非非用近乎狰狞的目光瞪着吧台对面的男人。他真没想到,这个不知道是青啤还是崂啤的家伙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寂莲。不过他也只能用眼睛瞪一瞪对方而已。论打,他打不过人家,论骂――他还真怕那人把那天晚上的事抖出来,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历史。
男人淡淡笑着,完全无视非非要杀人的目光,径自喝着啤酒,听着酒吧里的喧闹。两个年轻人正缠着空华不放:"空华,帮帮忙啊,砸了这个场子,我们以后都别想再找到活了!"
空华紧皱着眉:"我已经很多年不碰小提琴了。"
"不管怎么说你都会啊,我们是真没办法了,小张出车祸撞断了胳膊,不然我们不会来麻烦你。"年轻人满头大汗,"要是时间来得及,我们也能再找个人,可是现在――"
空华眼神黯然,没有说话。从出国那天把心爱的小提琴砸碎之后,他就再也没碰过这种乐器,上次还是酒喝多了随便拉了一段,没想到就被人惦记上了。可是他真的不愿意再拿起琴弓,因为这里头有太多的回忆和痛苦。
"乐岑哥――"非非一眼看见门口进来的人,赶紧打招呼,"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啦?"这时候是午后,酒吧还没什么客人来呢。
钟乐岑笑笑:"乐洋想过来看看。空华?"
空华灵光一闪,立刻拉住钟乐岑:"乐岑,请你弟弟帮个忙吧?"
"什么事?"钟乐洋耳朵尖得很,立刻凑了过来,"找我帮什么忙?"
空华微微笑笑:"我有两个朋友要去赶场子,但他们的小提琴手出了车祸没法来了,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哦――"钟乐洋点点头,"让我补缺?没问题。不过,有什么报酬啊?"
"出场费――"旁边的年轻人连忙开口,却被钟乐岑打断了:"乐洋开玩笑的。"
钟乐洋哈哈笑起来,自来熟地拍拍那人的肩:"兄弟,先说说,什么曲子?"
钟乐岑看着弟弟很快就跟人打成一片,微微笑了一下转向空华,眼角余光却突然瞄到吧台旁边坐着的人,不禁微微一怔――这人他见过。对了,就是在泛海小区见过,沈固说过,他可能就是那个牌九。
"乐岑哥,你喝点什么?"非非殷勤地拿出果汁,"有新榨的芒果汁。"钟乐岑不喝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给我来杯啤酒!"钟乐洋已经和两个年轻人开始合练了,从酒吧另一头吼了一嗓子。
非非端着啤酒过去,钟乐岑用吸管搅了搅果汁,斜睨了旁边的人一眼,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牌九?"
砰一声,吧凳差点翻了,钟乐岑吓了一跳,手腕已经被人一把扣住:"你说什么?"
这一下钟乐岑心里有底了:"你是牌九?"他想抽回手,但对方虽然没捏疼他,却扣得十分牢固,根本挣不开。
牌九目光凌厉地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非非送完了啤酒,一回头就看见这副场面,立刻冲了过来,手里的不锈钢盘子就要往牌九头上招呼:"你干什么!"
钟乐岑赶紧抬手阻止:"非非,别!"
盘子停在牌九头顶不远处,牌九全不在乎,只看着钟乐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钟乐岑笑笑:"沈固告诉我的。"
"沈――"扣着钟乐岑的手指慢慢松开了,"你是组长的――"
钟乐岑滞了一下。虽然是在寂莲里,他还是不好意思就这么公开他和沈固的关系。倒是非非毫无遮掩:"沈大哥是乐岑哥的男朋友!"
牌九一怔,脸上表情复杂:"组长――"
非非有点后知后觉:"组长?你认识沈大哥?那你也是――"特种兵?好嘛,难怪栽了,这倒栽得不冤。
牌九突然站起来,差点又把凳子带倒,摸出一张钞票拍在吧台上,他转身就走。钟乐岑愣了一下:"你――"不见见沈固?
牌九像逃似的几步就蹿到了门口,刚刚迈出去一只脚,突然整个人倒跃回来,动作灵活流畅。非非看得心旷神怡,心想不愧是特种兵,这动作就是敏捷洒脱。于是这时候,他已经把此人的恶劣行为暂时忘到脑后去了。
牌九脸上的表情这时候可远远没有他的动作那么潇洒,半天才蹦出两个字:"组长?"
沈固一脚跨进门:"牌九?真是你小子!怎么跑到滨海来了?出任务?"
牌九迟疑了一下,才轻声说:"组长,我退役了。"
沈固猛地挑起眉:"什么?"
牌九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说:"我,我退役了。"
沈固盯着他,沉声问:"为什么?"
牌九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沈固目光炯炯,并没有放松的意思。钟乐岑已经走了过来,发觉气氛不太对劲,轻轻咳了一声:"沈固?"
沈固看他一眼,吐了口气:"算了。"
气氛突然轻松了起来,牌九看一眼钟乐岑,轻声说:"组长,你变多了。"
"是吗?"沈固不在意地答了一句,随手搂过钟乐岑,"乐洋忙活什么呢?"
钟乐岑笑笑,看一眼牌九:"别理乐洋了,他有事干了,帮人救场呢。我看,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吧,你跟这位――跟你战友好好叙叙旧呗?"
沈固笑笑,把他往前推推:"牌九,这是钟乐岑,我老婆。乐岑,这是牌九,我的搭档。牌九是个外号,他叫邵飞。"
牌九微微闭了一下眼睛,随即露出笑容:"这么说这就是嫂子了?"
钟乐岑脸腾地红了,回手狠狠拧了沈固一把,嘴上还在应付着牌九:"你好,沈固说起过你,说你以前是他的――观察手?"
牌九春风满面:"是啊,我当年刚进队的时候就是组长的观察手。"
钟乐岑上下打量着他。不知为什么,虽然牌九满脸笑容,他却觉得这人的笑意并没有到眼睛里,那双眼睛反而是冷沉沉的。
沈固已经听够了钟乐洋他们制造出来的"噪音"了,一手拉过钟乐岑,一手拉起牌九:"走,找个安静的地方去。"
寂莲对面不远就是一家韩国烧烤,现在过了用餐时间,店里没几个人,倒是十分安静。钟乐岑点了菜,沈固和牌九已经聊上了:"你怎么到滨海来了?"
牌九笑笑,点了一支烟,烟雾升起来,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现在在成都一家私人侦探社找了份活。接了个委托,所以出差过来。"
沈固眉头一皱:"侦探社?这一行还是灰色多吧?"私家侦探现在还是个有些尴尬的存在,因为大部分都会涉及到一些违法手段。
牌九吐出一个烟圈:"也不算什么。"
沈固挥手把烟雾拂散:"你既然退役,怎么不回家?"
牌九嗤笑了一声:"回家干吗?等着听我爸训我?还是看我那位哥哥的铁板脸?"他把头倚到手臂上,全身都没骨头似地往椅背上靠,"现在挺好。"
沈固叹了口气。牌九从进了队就很让队长头疼,当他的观察手期间也没少让他操心。他家里的情况他是多少知道一些的,毕竟家务事,外人不好插嘴。
"什么委托?"
牌九笑了:"烂俗得很。有个煤矿老板在外面包了二奶,原配知道了闹得不轻。这男人就带着二奶跑出去旅游。谁知道在外头染了什么病回来,没几天就死了。原配检点遗产的时候,说是有件什么古董被二奶拿走了,委托我们把这东西弄回来。"
沈固对这种事真是毫无兴趣:"一件东西,至于么?"
牌九挠挠头:"谁知道。人家说是宝贝,我们干活的能说什么?反正付钱呗。喏――"他用两根手指头从兜里夹出张照片扔到桌子上,"就这个,说是什么宋代的瓷器。"
沈固瞥了一眼。照片上的东西黑漆漆的,像是个小门楼:"这什么东西?"
钟乐岑凑过来看了看:"哦,黑瓷。"
"黑瓷?"沈固一手搂住他腰,"就这黑漆漆的东西?很值钱?"
钟乐岑认真地点头:"黑瓷兴于隋,勃于两宋,之后就渐渐没有了。如果这真是宋代的黑瓷,那确实值钱。"
"这算是做了个什么东西?"牌九眯着眼睛听着钟乐岑说话,插了一句,"那女人也不懂,光说是瓷器,都说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钟乐岑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这个,好像是个魂瓶。"
70
70、又见犬鬼
牌九虽然接下了这桩委托,但对瓷器他是不懂的:"魂瓶是什么?"
钟乐岑想了想:"魂瓶又叫谷仓罐或者谷仓坛,是一种随葬品,所以也叫做丧葬罐,是为死者储藏粮食的器具,算是三国两晋时期比较有代表性的明器吧。"
牌九拿起照片端详了一下:"既然叫瓶啊罐的,应该是个罐子的模样吧?这个好像――是个小门楼的模样。"
钟乐岑点点头:"对的。魂瓶大部分都是瓶口堆塑图案的罐子或坛子,不过74年的时候江西景德镇曾经出土过一件楼阁式谷仓,现在收藏在江西省博物馆,那就是门楼式的魂瓶,形状比较特殊一些,用的着色工艺也非常丰富,包括青花、釉里红、红釉、青白――"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扯得太远,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沈固揉揉他的头发:"还没说完呢,怎么不说了?"他很喜欢看钟乐岑谈起这些事眉飞色舞的模样,整个人都亮闪闪地发光似的。
钟乐岑有点窘迫地看一眼牌九:"扯远了……"
牌九一直在抽烟,烟雾遮住了他的脸,这时候才听他笑了一声:"听嫂子这一说,可真长见识。又是黑瓷又是魂瓶的,看来这东西应该真是挺值钱的。"
钟乐岑微微皱了皱眉,牌九的话在他听来像是没淘干净的米,算不上夹枪带棒,却总有些细沙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硌你一下。
沈固没在意牌九的话,笑着又揉了揉钟乐岑的头发,笑容里带着宠爱:"这东西他是挺在行的。"
牌九脸色有些暗,把烟捻熄:"怪不得正房大奶奶这么看重这东西。不过她也是个外行,光知道这东西值钱,什么魂瓶什么的根本说不出来。"
沈固漫不经心地说:"这也不奇怪,对他们来说,知道这东西值钱就行了。不过,你打算怎么拿回这东西?"
牌九笑笑,又往椅背上靠:"还能怎么拿?她是怎么拿走的,我就怎么拿回来呗?"
沈固眉头一皱:"这可是违法的。"
牌九噗哧笑了出来:"组长,要是能走合法渠道,找我们干什么?"
沈固头疼地看着他:"你爸同意你干这个?"
牌九脸色一下阴了下来:"他?他只要有他那个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就行了,管我干什么。"
沈固没再说话。牌九沉默了片刻,咧嘴笑笑:"我说组长,你可变多了。"
沈固微微抬抬眼皮:"是么?"
"当然了。换从前,你可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牌九故意盯着钟乐岑上上下下地看,"是因为嫂子的缘故吧?果然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啊。"
钟乐岑的脸腾地红了,沈固正要把话头拦下来,他却笑了笑,伸手大方地挽起沈固的手臂:"是啊。其实我也没想到,沈固有时候居然还真挺�嗦的。"
沈固一挑眉:"�嗦?"
钟乐岑脸上还是绯红的,手却在底下掐了他一把:"就是的!"
沈固无奈地一收手臂,把他的手夹住:"脾气见长啊你。"
牌九默默地看着,又点了一支烟。沈固转头皱皱眉:"你烟瘾又大了!"
牌九笑笑,把烟又掐了:"没,这不今天高兴么。"
沈固摇摇头:"算了,你反正是主意,油盐不进惯了。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小心点,这个活,有机会换就换了吧。跟你爸赌什么气,再赌气,他不也是你爸?"
牌九低下头,半晌笑了笑:"我知道了。"
出了烧烤店,牌九就告辞了。沈固给了他康佳花园的地址,让他有空过来玩,然后就带着钟乐岑往车站走,一面威胁地紧了紧手臂:"我说,你胆子很大啊?居然敢当着我兄弟的面说我�嗦?嗯?你说怎么办吧?"
钟乐岑悄悄看他一眼,心想这人果然不可能事事都精明,在有些事情上还是比较迟钝的:"什么怎么办?我说你两句还不行啦?"
沈固笑着轻轻拍了他一下:"行,怎么不行,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钟乐岑拿眼瞪他。沈固笑过了,神情渐渐沉重下来。钟乐岑轻轻捅他一下:"怎么了?生气了?真小气。"
沈固笑笑,把他不怎么安份的手抓住。天色已经快黑了,倒是没有人注意:"不,我在想牌九。这小子怎么会退役,又怎么想起来去当私家侦探!"
钟乐岑把下巴靠在他手臂上:"就许你退役,不许人家退啊!"
沈固脸色微微沉了沉:"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也不会退役。牌九比我还小三岁,二十七是当打之年,怎么会退役?"
钟乐岑有点后悔,在他身上蹭了蹭:"对不起啊――"
沈固摸摸他的头发:"算了。退就退了,我现在倒是担心,私家侦探这一行有很多见不得光的行为,牌九那小子一向无法无天,我怕他掉进去。"
钟乐岑犹豫:"军队里出来的……"
沈固失笑:"牌九那小子可不管是哪里出来的。那小子在连队当兵的时候就是呲毛炸翅儿的主儿,天天给班长找麻烦。不过他射击格斗样样出色,他们连长爱才,心想不如送出去好好磨炼磨炼,就送来参加选拔。选是选上了,这小子还是不服管教,最后是队长跟他叫板好好收拾了他一顿,才算有个服的人。他家里的事我听他说过一点,他爸小时候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后来被家里压着嫁给了当地的大户人家,他爸一伤心就离开了老家到外头闯世界。事业干得挺大,也娶了老婆,但是感情一直不好,据说是经常吵架。后来他妈妈死了,他爸回老家一趟,居然把以前那个女朋友给娶回来了。听说是嫁的男人死了,费了很大力气才让婆家答应她改嫁,但是不能在本地呆着,所以就跟他爸回来了。"
钟乐岑认真地听着,感叹:"多戏剧性,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在一起,多好。"
沈固苦笑:"听起来是好,但对牌九来说就不好了。因为他爸妈关系一直不好,牌九本来就有点不着家――你知道,青春期的逆反心理嘛,学也不好好上,整天的打架逃学……后来他那个继母带过来一个儿子,比他大一岁,据说是挺不错的,学习也好,人也规矩,他爸就特别的喜欢这个儿子。要说这也不容易,毕竟不是自己的儿子……但是有这么个人比着,牌九就更不招他爸待见,他就更逆反……所以说他这个性格也是在家里养成的。高中毕业他爸准备送他出国,他偏要当兵……总之越是不让他干的事他就越要干,当初在队里没少因为这个挨罚,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还差点遇险,回来我还把他揍了一顿――总算那一次得了教训,之后老实了一点。我怕现在没人管得了他,万一闹出了格没法收拾。"
钟乐岑眨巴眨巴眼睛,觉得无可置喙,于是保持沉默。手机很合时宜地响了,钟乐岑接起来,里面传来钟乐洋欢快的声音:"哥,你们在哪逍遥快活呢?"
"胡说!你在哪呢?"
"哦,我赶完场子啦。空华说请我们吃饭,我就不回去了,你们过二人世界吧!怎么样,你老弟我识相吧?跟我嫂子说,回头请我吃饭哈!"
钟乐岑赶紧把手机挂断了,但钟乐洋声音太大,沈固耳朵又太好,那句"嫂子"很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于是他露齿而笑:"他说什么?"
钟乐岑觉得腿有点发软,想从沈固身边跳开去:"没,没什么,乐洋瞎说的……"
沈固继续保持露出八颗牙:"是吗?"
钟乐岑鼓起勇气反击:"刚才那个牌九还这么叫我呢……"
沈固凑到他耳朵边上:"怎么,有意见?"
钟乐岑觉得他灼热的呼吸全吹在耳朵里,半边脸都热得能煎鸡蛋:"没……"
沈固满意地把手滑到他臀部摸了一下:"这还差不多,等着,回去收拾你!"
钟乐岑觉得嗓子有点干,拼命低下头掩饰通红的脸,一路坐车回家,总觉得沈固的手还在刚才那个部位放着没动,热乎乎的好像还在隔着裤子烫他。
康佳小区斜对面正在建新住宅区,地基打下了,资金又不到位,就扔在那里了。沈固和钟乐岑从224车上下来,就从建筑工地抄近路穿过去。天已经黑了,沈固走了几步,突然把钟乐岑拉到身后,对着前方一个角落沉声喝道:"谁!"
角落里很黑,钟乐岑看不见什么,但凝神听去,似乎有种喘息声,夜色中听来颇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沈固掏出衣兜里的微型手电打开,一道光柱射过去,钟乐岑一惊:"犬鬼!"
角落里一堆建筑垃圾,空隙里卧着一条浑身乌黑的大狗,手电光射到它身上,它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似乎想站起来,却没能成功。钟乐岑从沈固身后伸出头来,手里紧捏着虎骨:"小心――"
沈固护着他往后退了几步:"这东西受伤了。"
钟乐岑闻了闻,空气里果然好大一股血腥味:"怎么回事?"
沈固摇头:"别管了。让它自生自灭去吧。"
钟乐岑犹豫地往后退。犬鬼挣扎着想站起来,但站到一半又颓然倒下,碧绿的眼睛已经没了神采,虽然努力想睁开,却一点点地在合上。钟乐岑停下脚步:"它好像……伤得很重……"
沈固看他一眼:"什么意思?你不会还想救这东西吧?小心被反咬一口。"
钟乐岑又跟着他走了两步,终于还是站住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伤了它,要是就这么放着不管……会死的。"
沈固叹了口气:"这东西会咬死人的吧?"
钟乐岑在口袋里摸了摸:"我还有一张束灵符,而且我看它伤得很重,应该没什么力量再伤人了……"
沈固无语,然后护着他走了过去。犬鬼的眼睛已经闭上,腹部急促地起伏着,呼吸时断时续。乌黑的毛皮上沾着泥水灰尘,脏得不成样子,后背上长长一道伤口深可见骨,血已经干涸在皮毛上,结成一块块的。钟乐岑谨慎地先将束灵符贴到了犬鬼腹部,这才小心地触摸一下伤口:"这么深――"
沈固看了一下:"刀伤。奇怪了,这东西不是很凶么,什么人伤得了它?"
犬鬼在束灵符贴上的时候挣扎了一下,但眼睛张开一线又无力地合上。沈固皱着眉,到底还是脱下衣服把犬鬼包了起来,为防万一,用领带先把嘴捆上,然后搬了起来:"走吧,家里好像还有点红药水。"
犬鬼扛在身上居然还有点份量,比普通狗轻一些,但体温跟普通狗差不多。沈固也没怎么特别放轻动作,但犬鬼对此也只是微微睁一睁眼,并没有挣扎的意思。回到家,沈固直接把它丢到了浴室地上:"打开热水器去。"
钟乐岑不放心地叮嘱:"小心别把束灵符冲掉了。"
温热的水冲下去,地砖上出现一条条黑色和红色的水流,大约是热水刺激到了伤口,犬鬼突然睁开眼,凶恶地盯着沈固,沈固左手拿着花洒,右手一握,金铁之英从掌心里冒出来,闪着威胁的冷光:"想怎么着?"
犬鬼嘴上捆着领带,看起来很是滑稽。它看了沈固一会儿,头又垂下去,放弃了反抗。沈固嫌恶地皱皱眉:"看见没有?中山狼!"
钟乐岑蹲在一边叹口气:"总不能就看着它死了……"
沈固一边冲洗伤口一边摇头:"职业病。你以为这是你治的那些宠物?"
钟乐岑撅撅嘴,递过干毛巾。沈固给犬鬼擦了擦,搬到客厅:"拿药来。不过,这东西不是式神么?也用药?"
钟乐岑仔细翻一下伤口旁边的毛:"按说普通刀也伤不到它。现在它其实是灵体受到了伤害,以至于必须借用一个实体来让灵体休息。药只能治一下实体的伤,至于灵体的伤,让它自己慢慢恢复就行。"
沈固皱眉:"什么时候能恢复?"或者说,恢复到几分的时候会对人造成普通狗以外的威胁?
钟乐岑思考一下:"可能时间会比较长。看伤口这么深,灵体受到的伤害也是相当的。估计短时间内也就是只普通狗吧,顶多――稍微凶点儿。"
沈固点点头,在伤口上涂了药,用纱布缠好:"行。等伤好点就扔出去,别等着全好了再咬人。"
钟乐岑瞅瞅昏昏欲睡的犬鬼:"等乐洋回来,让他再给下几个符束缚一下。"
"下了符也不能就这么放着。"沈固四面看了一下,"你诊所里没狗链什么的?要结实的。拴藏獒的比较好。"
钟乐岑摇头:"我哪有这个。再说狗其实很通人性,它知道你对它没恶意,不会随便咬人的。"
"那是普通狗,这个可不是。"沈固翻箱倒柜找出几根结实的绳子,把犬鬼的腿捆上,另一头拴在桌子上,"放这么个东西在家里,睡觉都不踏实。"
钟乐岑笑眯眯地看着他忙活,等他忙完了,凑过去抱住他手臂:"那不是有你吗?"
沈固轻轻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搂着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犬鬼:"这东西不是拿了十握剑吗?怎么还会伤成这个狼狈样?"
钟乐岑沉思地看着已经睡着的犬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十握剑这种东西,拿了未必就是好事。"
沈固赞同地点头:"没错。我老婆还是很智慧的嘛。"
钟乐岑脸上一红,捣他一肘子:"跟你说正经的呢!"
沈固拦腰把他抱起来:"我说的就是正经事。来吧,咱们算算帐吧?"
钟乐岑双脚悬空,赶紧抱住沈固的脖子:"算什么帐啊!"
沈固抱着他往卧室走:"难得你弟弟那个电灯泡肯留点时间给我,当然要好好利用。"
钟乐岑睁大眼睛:"家里还有这个东西呢――"
沈固不屑:"不就一条狗么。"脚跟把门踢上,直接亲下去。钟乐岑挣扎着从嘴唇间隙挤出几个字来:"那是犬鬼,不是普通狗――"
沈固直接扯开他的腰带,把手伸进去:"顶多小声点呗。"
钟乐岑被他一下抓到重心,立刻软了:"你真烦人……"
沈固威胁地在他脖子上啃了一下:"你敢这么说,你完蛋了!"
钟乐岑扭动身体方便他把自己的裤子拽下来:"你咬人――属狗的!"
沈固利落地把他的扣子解开,低头果然咬了一下:"错了,我属虎的。"
他咬得不用力,钟乐岑觉得痒,嗤地笑了出来:"你就是――"话没说完,声音突然拐了弯,"你――"
沈固在他胸前轻轻啃咬,腾出一只手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小声点,外边可是有听的……"
钟乐岑赶紧捂住了嘴,声音里带了点水汽:"你轻点――"天气很热,沈固身上有点汗意,微湿的皮肤贴上来,仿佛立刻就跟自己的吸合在了一处,融为了一体,连对方的心跳似乎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沈固挑起眼睛看了看他,有点恶意地舔了舔,又稍微用力地咬了一口。钟乐岑脱口叫了一声:"疼!"眼睛里有了点委屈的神情。
沈固安抚地抚摸他大腿内侧细腻的肌肤,一边移上去吻他:"乖――"
钟乐岑扁起嘴,拒不合作。沈固轻声笑,隔着内裤轻轻抚弄他:"生气了?"
钟乐岑脸色渐渐潮红,从喉咙深处轻轻发出呻吟声,眼睛也潮湿起来。沈固看着他沉醉的表情,眼神也温柔起来,拉开那条已经有点碍事的小内裤,正想把手进一步深入,突然大门响了一声,有人拖拖拉拉地进来,接着就响起了钟乐洋惊讶的声音:"式神?哥你在哪儿?空华喝大了!"
71
71、泛海人命案
钟乐洋是拖着醉醺醺的空华回来的,看见衣衫不整的沈固,他才猛然想起自己之前的保证,吐了吐舌头:"我,我哥呢?"
钟乐岑扣着扣子出来:"空华怎么了?"沈固恼火,他也难受,正在不尴不尬的时候,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钟乐洋小心翼翼地绕过脸比锅底的沈固,跑过去扒住自己的哥:"哥,空华喝多了,我又不知道他家住哪里,只好把他弄回来了。"
"怎么会喝成这样?"钟乐岑摸摸空华滚烫的脸,指挥弟弟,"拧条热毛巾来,再去厨房弄点蜂蜜醋水给他喝。"
钟乐岑一边拧毛巾一边大声说:"我们去吃饭,在饭店里遇见一个人,他们吵了一架,然后就喝多了。哥,那人是他以前的男朋友吧?"
钟乐岑皱起眉,用热毛巾给空华擦了脸:"怎么会碰上了――滨海太小了。"
空华很难受地皱起眉动了动,钟乐岑想把他扶起来:"空华,空华你醒醒,喝点水再睡。"
沈固沉着脸走过来,轻松地把空华架起来,钟乐岑把杯子凑到他嘴边,空华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手在胸口上胡乱扒。钟乐洋担心地说:"他不会吐吧?"
一句话没说完,空华头一偏,哇地一声翻江倒海。钟乐洋呆住。沈固额头上青筋迸跳:"钟乐洋,收拾!"
钟乐洋识相地去找拖布,喃喃地说:"又不是我让他吐的……"
沈固冷笑一声,拉着钟乐岑进屋:"你弄回来的人,自己收拾!"
钟乐洋对着砰一声关上的屋门做个鬼脸:"不就是好事被打断了,至于这么恼羞成怒么。"挥手在鼻子前面扇扇,"这味儿还真是――吃个饭惹这么大麻烦,我亏大了。"
空华醒来的时候天早大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脸上,让他觉得很刺眼。全身上下一股酒味儿,冲得他自己都皱眉头。勉强爬起来,他才突然发现这不是在自己家里。揉揉太阳穴,空华突然有点慌了――不会被李竞弄回他家了吧?跌跌撞撞推开门,扑面是米粥的香气,钟乐洋正坐在沙发上摆弄什么东西,听见动静抬头做了个鬼脸:"谢天谢地,终于醒了,还以为你睡到下午去呢。"
空华松口气,用手指按着疼痛的脑袋:"这是――乐岑家?"
钟乐洋撇撇嘴:"是啊,你喝得东南西北都找不着了,我只好把你弄回来。去洗脸吧,我哥说了,醉酒之后就喝点米粥,我给你端去。"
空华洗了脸出来,头还有点晕乎乎的,往前一迈步,脚底下突然有东西一动,惊得他往后一退,低头看去,是一条乌黑的大狗,只是嘴上戴着皮套,脖子上拴着狗链,四条腿还用绳子连在一起,只能让它稍微挪挪步子而已。空华看得眉头一皱:"乐岑什么时候养狗了?这狗是会咬人么?"钟乐岑一向喜欢这些猫猫狗狗的东西,绝对不会虐待动物。
钟乐洋端着粥和咸菜走出来:"你离它远点,那东西不光咬人,还能吃人呢。"
空华微微一惊,低头看那条狗,正好那狗也抬头看他,虽然嘴上戴着皮套,眼睛却凶狠无比。空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这么危险的东西养在家里?"
钟乐洋走过来冷冷看了狗一眼:"你老实点!我哥好心,我可没那么好心,不老实就直接秒了你!"
空华很是诧异地看着钟乐洋。在他本来的印象里,钟乐洋就是个半大孩子,穿着打扮都跟和他同龄的搞音乐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唯一特殊的就是――他居然是个天师。然而这会儿钟乐洋看着地上那狗的模样,目光锋利,杀气腾腾,哪还像个孩子,分明就――是个男人……
"这个……不是狗?"空华有些迟疑地问。他从前他也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虽然信佛,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心灵寄托罢了,只从认识了钟乐岑,才知道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鬼啊妖啊这些玩艺儿。
钟乐洋把他拉到桌子边上坐下:"一只犬鬼,小日本的玩艺儿,其实也就是种妖怪罢了。甭理它,现在它也就是一只普通狗,顶多就是凶一点。"
空华甩甩有些混乱的脑袋,坐下来喝粥。钟乐洋又坐回沙发上继续摆弄手里的东西。空华瞄一眼,看见他拿着一个金属狗项圈,正用小刀精细地往上刻东西,忍不住问:"你弄什么?"
钟乐洋头也不抬地说:"这是盟符。我哥就是太好心,非要把这东西放在家里养伤。我怕这东西反咬一口,先给它加个盟符,要是它敢动我哥,自己先被盟符反噬。"
空华听得云里雾里,看了看趴在地上的犬鬼:"不然把它放到我那里去?我还有一处房子,也不过去住。"
钟乐洋摇头:"不行。这东西太凶,你镇不住。我哥是因为有沈固陪着,那家伙煞气重,镇得住。"
空华拿着筷子微微怔了一下:"你知道你哥和――"
钟乐洋好笑:"怎么会不知道?"
空华出了一会神,慢慢地说:"沈警官不是圈子里的人,不知道他和乐岑能不能长久……"
钟乐洋皱了皱眉:"他敢对我哥不好!"
空华笑了笑:"你不懂。"
钟乐洋很不喜欢他用这种看小孩子的眼光看着自己:"你那是什么眼光?"
空华宽容地笑笑,低下头去喝粥。钟乐洋盯着他琢磨了一会,到底还是没压抑住好奇心:"昨天那人是你以前的男朋友么?"
空华脸色微微变了变,不客气地说:"乐岑应该教过你不要随便挖别人的隐私吧?"
钟乐洋撇撇嘴:"不都是过去的事了么?你不敢提,说明你还放不下。"
空华微微怔了一下,筷子停在半空中,半天,自嘲地笑了一声:"你说得没错,我自己不争气罢了。"
钟乐洋瞅他一眼,看他的笑容里还带着说不出的苦涩,识相地把自己的好奇心吞了回去:"你多喝点粥,我哥说你喝酒太凶会伤胃,喝点粥养胃。下次可别再那么喝了,值得么?他不爱你,你要爱自己。"
空华噗一声笑了出来:"老气横秋的,你多大了?"
钟乐洋很不满意地瞪他:"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切!不知好歹。"
空华忍住笑:"没别的意思,谢谢你。"
这句话说得十分真诚,钟乐洋脸上有些发热,掩饰地低了低头:"切,谁希罕,这都是我哥说的。"
空华脸上笑意更浓。这时候钟乐洋就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了,所以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个半大孩子。
"乐岑去诊所了?"
"嗯。"
"沈警官呢?"
钟乐洋耸耸肩:"一大清早的电话就叫出去了,大概又有什么案子了。"
沈固确实是被案子叫走了。他赶到泛海小区的时候小黑子已经守在那里,一脸凝重。
"出什么事了?"
"305死了一个女人,法医正检查尸体呢。"
说着,法医已经从屋里出来了。沈固认识他,姓柳,局里都叫他柳五,很严肃的一个人,年纪不大,可总是板着一张脸,工作起来雷厉风行,极其严格。沈固喜欢跟这种人共事,所以对他印象很好。
"怎么样?"小黑子赶紧问。
"很奇怪。心肌大面积梗塞――这女人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吓死的?"小黑子愣一下,"可是周围邻居说没听到半点动静……"
沈固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下。尸体已经盖上了白布,柳五在背后淡淡地说:"屋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脚印,当晚应该没有其他人进入。"
沈固走过去掀起白布,尸体面容扭曲,表情恐怖,加上死了已经一段时间,已经出现尸斑,那双眼外凸的脸就更加可怕。沈固看了一会,放下白布:"当时屋子里肯定还有第二个人。"
柳五不同意地与他对视:"屋里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有第二个人。"
小黑子小声说:"我去问过了,邻居都说这女人平常是一个人住的,昨晚也没听见有什么人来找她。"
沈固指了指尸体:"你们看她的姿势,应该是倒在地上,有另外一个人在拖她,想把她拖到某个地方去。"
柳五立刻说:"我已经检查过尸体,并没有外伤的痕迹。如果有人拖拽,皮肤上会留下痕迹。"
沈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站到尸体旁边,又仔细看了看。尸体半趴伏在地上,脸扭过来,一只手扒在地上,实木地板被指甲划了几道痕迹,长长的指甲也碰断了,另一只手伸在头前面,但手腕上确实没有任何被拉拽过的痕迹。沈固抬头往前看了看,前面是床。这床是从前有一段时间比较流行的盒式床,床身就是一个盒子,里面可以放东西。
"床里检查过了吗?"
"还没有,主要是怕破坏现场。"
柳五插了一句:"现在不要紧了。"
小黑子立刻进屋,和沈固动手把床掀了开来。床底下放的是冬天的衣服,厚厚的塞满了床盒子。沈固和小黑子一起动手翻,发现里面除了女装,还有男装。
"嚯,真有个男人。"
沈固看了一眼:"是新的,没穿过。"商标都还在,看看,还都是名牌。
小黑子挠挠头,把衣服放到一边:"这可得查查,邻居都说她是一个人住,家里怎么有男人的衣服?"
沈固没说话,突然把手伸起衣服堆里,拖出一个小箱子来。这箱子埋在最底下,是柳编,相当精致,上着密码锁。从柳条缝隙里可以看见,内壁衬着绒布。沈固直接掏出军刀,把密码锁挑开,小黑子还来不及说话,箱盖已经弹开,丝绒里面还垫着丝棉,丝绵包裹的――沈固认得,在牌九的照片上见过――一件黑色的瓷器。
"乌漆抹黑的,什么东西?"小黑子伸手要摸。沈固拦住了他:"小心点,这个据说是珍贵的黑瓷,可能是很值钱的古董。"
小黑子惊讶:"沈哥你还认识这个?厉害!"
沈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乐岑对这些东西比较懂。"
"那叫他来帮忙看看呗,省得我们还要去请人。"
沈固心想这东西钟乐岑已经见过了:"这个女人的情况我知道一点,但说不准跟她的死有没有什么关系,包括这件瓷器,我也知道是从哪来的。"
小黑子睁大眼:"你认识她?"
沈固犹豫了一下,把情况大略讲了一下,但没有提起牌九。小黑子兴奋起来,马上去打电话:"嗯,得查查那男人家里的情况。"
沈固凝视着手里的瓷器。这确实是个门楼,但样式比较奇怪,更像古代那种牌坊,门头上刻满了花纹,因为是黑瓷,很难看清楚是什么花纹。沈固举起来对着光看了一会,觉得像是无数条蛇蟠在一起的模样。按照牌坊来说,门头下面就应该是空的,在瓷器上这里用的是表面有凸起的小圆点的光面。沈固用手摸了摸,没摸出什么来。他想起钟乐岑说过这是个魂瓶,是给死者储存粮食的,于是四处找可以打开的地方。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件瓷器根本是四面封闭的。掂掂份量,中间应该是空的,但找不到任何可以叫做瓶口的地方。
把死者屋子里的东西全部翻了一遍,除了这件黑瓷魂瓶之外,并没有其他特殊的东西,也并没有其他再能证明第二个人存在的东西。
小黑子悄悄扒在沈固耳朵边上:"恐怕确实没有第二个人了。"他怕沈固面子上过不去,声音压得特别低,"柳五很棒的,一般不会出错。"
沈固没说话。他倒没在乎面子什么的。论刑侦,他确实不如柳五专业,但对于人体对外来刺激的反应,他自信不会判断错。死者的动作绝对是被人拖拽过,而且如果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或生物,死者又是被什么活活吓死的?但是尸体上没有留下任何外伤痕迹,这是柳五的专业,肯定也不会出错,除非……拖拽她的不是人?
沈固自嘲地笑了。查案子首先想到不是人……这可不是一个优秀刑侦人员应该具备的素质,也就是认识了钟乐岑之后才会有这种古怪想法。这不好,因为有可能误导侦破方向。站起身来,他刚要说话,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柳五在外面阻拦什么人:"这里已经隔离,你不能进去!"
"里面怎么了?是不是死人了?娜娜,娜娜你在吗?出什么事了?"
沈固和小黑子一起走到门口,只见一个男人正发疯似地要挣脱柳五和另一个警察的阻拦想冲进来,一边还扯着嗓子喊:"娜娜,娜娜!"
沈固上下一打量他,低声向小黑子说:"死者准备的那些男装是给他准备的。"从长短大小上来看正好。
柳五钳制住那人,沉声说:"这位先生,请你冷静一下。周娜女士已经死了,请问你是她的什么人?"
男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刚从外地赶过来的,听了柳五的话,他立刻呆了:"娜娜死了?"
柳五已经见惯了类似的反应,冷静地说:"是的。"
男人突然跳了起来:"妈的!一定是那个姓范的女人!一定是她!"
沈固插口问:"姓范的女人是谁?"
男人愣了一下,突然又不吭声了:"我,我想去看看娜娜,她怎么,怎么――"
"心肌大面积梗死。周娜女士生前有心脏病吗?"
男人摇头:"没有,娜娜身体一直很好。我,我能看看她吗?"
柳五看一眼沈固和小黑子,让开了路。男人站到尸体前面,手都在抖着掀开白布,然后呜地一声哭了起来。
沈固耐心地等他哭了一阵,才说:"这位先生,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72
72、不是魂瓶
"刘先生,请问你刚才说的姓范的女人是谁?"
刘文城,也就是来找死者周娜的那个男人,现在抹得脸像花猫一样坐在椅子上。对于沈固的问题,他吭吭吃吃回答不出来。沈固皱皱眉:"刘先生,要知道你提供的任何线索都可能对我们破案有帮助。周女士死于心肌梗塞,如果没有其他证据,我们将以心脏病猝死做出结论。"
刘文城稍微抬起头,眼睛在黑瓷魂瓶上转了转,半天才吭吃出一句:"我不知道,娜娜也可能……不过她立过遗嘱,说她的东西身后都留给我。"
小黑子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毫不客气地说:"反正东西都是你的,她死不死活不活就无所谓了吧?"
刘文城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反而硬气了起来:"警察同志,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和娜娜是相互把对方立做遗产第一继承人的,两份遗嘱我这里都有。再说心肌梗塞是你们说的,也不是我说的。"
小黑子气得就要跳起来,沈固压住他,拿起黑瓷魂瓶:"既然这样,我们可以走了。"
刘文城急了:"那是娜娜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拿走?"
沈固淡淡地说:"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件瓷器是一位姓范的女士从她丈夫那里继承的遗产之一,而周娜女士涉嫌财产来源不明,因此这件东西我们必须先予封存。"
刘文城一下子急了,跳起来拦在沈固前面:"那是我们的东西!"
沈固用一只手提着那魂瓶在半空中不紧不慢地晃:"是吗?那请说明这东西的来历。"
刘文城的眼珠子就跟着沈固的手在晃,恨不能把那魂瓶吞到肚子里去的模样,半天,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这个东西,是娜娜的朋友送给她的。"
"是什么朋友这么慷慨呢?"
刘文城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坐了下来:"我说,我说就是了……"
"娜娜以前……你们既然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肯定也知道,娜娜被人包养过。不过那不是她自愿的啊!那时候我们特别困难,做生意赔了,欠了一大笔钱,娜娜没办法……那老家伙有的是钱,想娜娜想了半年多了,出手倒也挺大方的,给我们把债还了,娜娜就跟了他。老家伙对她还不错,但是他家里的老婆太厉害,还上门去打过娜娜。后来娜娜手头活动了点,就想离开。老家伙不让,说娜娜如果给他送终,将来就把家里的传家宝给她。"
小黑子点点魂瓶:"就是这个?"
刘文城看他的手敲在魂瓶上,几乎要跳起来:"那个是宋代的瓷器啊!敲裂了!"
沈固把魂瓶放回原来的箱子里:"不要担心,我们不会损毁东西。你接着说。"
刘文城悻悻地说:"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家伙怕娜娜不放心,就把这东西拿到他给娜娜买的房子里放着。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死了,听说是跟老婆吵架,一激动,脑溢血死了。娜娜知道老家伙死了他老婆肯定不会放着房子什么的都给娜娜,而且老家伙的老婆娘家有个人在当地做什么官的,那是人家的地盘,讨不了好,就带着这东西先到了滨海。我一直是在外地打工。我们说好了,我在外头站住脚,老家伙死了,娜娜就带着东西先到别的地方躲一躲,等老家伙家里不追究了,再去跟我会合。前天……前天我忽然接到娜娜电话,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说她觉得房子里总有人在盯着她,她害怕什么的……我也怕是老家伙的老婆雇了人来难为娜娜,就叫她赶紧到我那儿去,可她说她走不了,叫我赶紧过来,我就赶紧买了火车票赶过来,谁知道……"
沈固一扬眉:"她为什么说她走不了?有人限制她的行动吗?"
刘文城迷惑地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娜娜说她病了,光是哭,哦对了,她还说老家伙要回来找她什么的。不过我估计她那是病得糊涂了,老家伙要回来找她,除非是成了鬼!"说完,他自以为幽默地干笑了两声。
沈固和小黑子可没心思附和他的冷笑话。刘文城笑了两声就把后面的吞回去了,嗫嚅着说:"警察同志,事情就是这样。娜娜以前身体是很好,但我也听说过有人感冒就引起心肌炎什么的,所以她也可能是心脏病死的。不过这瓷器确实是老家伙留给她的,这算是她的东西吧?不算来源不明吧?"
小黑子厌恶地看他一眼,故意刺激他:"这可不一定。除非有本人的书面赠予,否则人家那边起诉的话,这东西就是人家的。"
刘文城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起诉?姓范的女人还敢起诉?老家伙说不定就是她故意弄死的,娜娜说不定也是她雇人害的!"
沈固冷冷地说:"你不是说周娜女士可能死于心脏病吗?"
刘文城愣了愣,结巴道:"我,我刚才也是顺着你们说的,娜娜她以前没心脏病,不过,也许……"
沈固算是看清楚了他的嘴脸,站起身来:"刘先生,现在案情正在调查中,我们希望你能继承配合我们。"
刘文城眼睛只看着魂瓶:"那这个东西……"
沈固考虑了一下:"这东西我们可以先留在这里,但你必须留在本市配合我们调查。"
刘文城露出为难的表情,在嗓子眼里嘀咕了几句,终于还是答应了:"不过警察同志,这案子你们什么时候能结案?还有这东西,最后会判给娜娜吧?"
小黑子瞪着眼,很想给他一拳,最后还是忍住了,走到门口,才用力呸了一声。
"你觉得是那魂瓶有问题?"钟乐岑一边问,一边剥一个咸鸭蛋黄放到沈固粥碗里,惹来钟乐洋嫉妒的斜视,钟乐岑只好给他也剥一个。
沈固一口下去,粥就少了半碗。这几天他们在现场反复勘查,但确实没有找到第二个人留下的痕迹。柳五是个严谨人,只认证据,但沈固总是觉得周娜死时的姿势有问题,所以还是对钟乐岑兄弟提起了。
"死者当时的姿势,就像是被人往前拖,而且她头对着床,这魂瓶就藏在床盒子里。死者是被活活吓死的,如果什么也没看见,她害怕什么?只是法医在尸体上没有检查出任何外伤的痕迹,所以没有证据。"
钟乐岑皱起眉:"你是说,有东西在拖着她,但那不是人?"
"如果是人,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钟乐洋插嘴:"这好办啊,拿张符纸在死者手腕上擦一下,有没有痕迹一目了然。"
沈固苦笑一下:"按理说办案子这种态度很不正确,不过,现在这种事我想不信也不行了。乐岑又说那是个魂瓶,我现在听着这名字都起疑心。"
钟乐洋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要不然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钟乐岑无奈地看一眼弟弟,问沈固:"我能跟你去看看吗?"
沈固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让他去看看,刚点了点头,手机就响了,小黑子在电话里没好气地说:"沈哥,今天那个刘文城一早就来嚷嚷了,说魂瓶丢了!"
沈固带着钟乐岑兄弟赶到泛海小区,刘文城正拉着小黑子不撒手:"伍警官,真的丢了,我都不知道怎么丢的,你们得给我找回来啊!"
小黑子烦他烦得要死,勉强忍着气听他叫唤,一见沈固来了如同见到救星:"沈哥你过来了――哟,钟哥也过来了?这位是――"
沈固简单介绍一句就进了屋子。屋子里一切摆设都跟前几天毫无两样,只是床盒子掀开着,柳编箱子敞开,魂瓶无影无踪。刘文城跟着进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沈警官,我就中午出去吃了个饭,回来屋子里什么异样也没有,睡起午觉来我想再看看东西,打开床一看――东西就没了!"
小黑子跟过来,小声在沈固耳边说:"窗台什么的都检查过了,没有留任何痕迹,门锁也没有撬过的痕迹。"
沈固回头问刘文城:"你在滨海有熟人吗?或者周娜有熟人吗?"
刘文城拨浪鼓似地摇头:"没有。当初就是因为在滨海没人认识她娜娜才过来的,房子也是现买的。"
沈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窗台上装着防盗窗,不撬是根本不可能进来的。小黑子在一边说:"这个小区有保安,陌生人进出都要登记,就是中午一点到一点十五分保安交班,来接班的这个因为要送孩子上学,一般晚来一会,所以大概有十分钟左右没人。作案的人看来很熟悉这小区的情况,而且盯了很久了。十分钟撬门拿东西走人,手脚够快的。"
沈固突然想起一个人,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过了一会才说:"你在这里再看看,问问小区有没有什么摄像头可查,我是想带乐岑去看看那尸体。"
带着钟乐岑兄弟走出小区,沈固立刻拨了个电话,但电话里甜美的女声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沉着脸挂断,转头对钟乐岑说:"问一下寂莲的人,牌九这些天有没有过去?如果有,能不能给我联系上?"
钟乐岑愣了一下:"你说是牌九把魂瓶――"
沈固咬着牙冷笑了一下:"十分钟,那小子有这个本事。你之前不是在这儿碰见过他么?他早就来踩点了。无法无天,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钟乐岑小心地劝他:"我现在给非非打电话,要是找到人,你别那么着急啊。"
沈固怒气冲冲:"能不着急吗?如果周娜真是因为那魂瓶死的,那牌九呢?恐怕到时候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钟乐岑给寂莲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挂断了,抬头看着沈固:"我问过非非了,他说牌九这几天没露过面,要是看见人,他会马上给我打电话。"
沈固虽然着急,但这时候也没办法:"走,先去看看尸体。"
柳五对于沈固把两个外人带来很不满意,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沈固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尸体放在冷藏柜里,脸上还凝结着那个恐怖的表情。钟乐洋背对着柳五掏出一张符纸在周娜的手腕上擦了一下,再翻过来看看――纸上有一层明显的黑色。钟家兄弟两人对看一眼,脸上的表情都不大好看了。沈固看他俩的样子心里就一沉,跟柳五打了个招呼就把两人带了出来:"是有――"
钟乐洋表情难得严肃:"是。人都死了好几天了,还能留下这么明显的颜色,这鬼的怨念不算小。"
沈固一拳砸在手心里:"这魂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是传家之宝,应该从前也没出过事才对,怎么这次就出事了?"
钟乐洋摇头:"不。也许并不是没死过人,只是都被定性为病死了。而且以前没出事,不能保证这次不出事,这种东西的出现是没什么规律的。"
钟乐岑一直在沉思,这时候才轻声说:"那个魂瓶到底是什么模样的?照片上看不清楚。"
沈固猛然想起来,赶紧把自己看到的图案说了一遍:"你说魂瓶是给死者储存粮食的,可这个瓶子根本没有瓶口,就是个封闭的,怎么能装东西?"
钟乐岑手指按着太阳穴想了想:"也可能,这不是魂瓶。你说的像蛇一样的图案,可能是蟠虺纹,而素面上有小圆点叫做乳钉纹,这两种都是古代玉器上的装饰图案。"
沈固对此确实一窍不通:"总不是说这是玉吧?"玉和瓷器他总还能分清。
"不。我是说,这些图案不该在魂瓶上出现,这说明我上次的判断是错的,这不是魂瓶。"
"那是什么东西?"
"蟠虺纹就是蛇,乳钉文代表星空……但是这两种图案组合在一起……"
钟乐洋在道术上比哥哥强得多,这些杂学旁收的东西却是远远不行,两个人就都看着钟乐岑。钟乐岑喃喃自语:"蛇在古代人眼中其实是长生的标志,因为蛇能蜕皮,所以古人认为它能一次次的重生。你说那像个牌坊,牌坊应该只有门头,下面是空的。瓷器上用两种不同的图案来装饰,说明是用乳钉纹来代表了空的那一部分……门的下面是星空,门的下面是星空……"
钟乐洋小声插嘴:"会不会说这门是在星空之上?"
"在星空之上?什么门在星空之上?"
钟乐洋被问住了,底气不足地说:"广寒宫?"
钟乐岑无奈地摇了摇头:"别胡说了。"
沈固沉着脸听他们说了这半天,还是个不得头绪:"你慢慢想,我先安排人找牌九。哪怕这小子担个盗窃的罪名,也比莫名其妙死了强!"
非非放下钟乐岑的电话,心里不大舒服。牌九好几天没出现过了。上次沈固出现,牌九那表情――他一看就明白,这是正主儿。那表情要多露骨有多露骨,真奇怪沈固居然没发现,果然人不能事事精明,总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非非,你怎么这么个表情?"六点伸着头看他,"谁惹你了?"
非非摸摸脸:"怎么了?"
六点咂咂嘴:"真该弄面镜子给你照照,那表情,跟灌了一缸醋似的。"
非非变脸:"胡说八道!西点店的东西送来没有?"
六点吐了吐舌头,掉头跑了:"我去看看。"
非非郁闷地趴在吧台上――难道真是这种表情?切!他也是阅人无数啦,会吃醋?吃醋这两个字怎么写?再说了,这才认识多久?世界上真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呸!
自我安慰着,非非很无聊地熬过了一天,直到十一点准时打烊,懒懒散散地回到租的房子。打开门,他一只手关门一只手去开灯,灯光啪地亮起来,照见地板上躺着的人,吓得他脱口叫了一声。那人懒洋洋地把头撑起来:"回来了?"
非非怒视他:"你怎么跑进我家来的?"
牌九不在意地笑笑:"开了门就进来了。"
"你――"非非指着他,"你私入民宅!"
牌九又躺回去:"对啊,怎么样?"
非非气得说不出话来,猛然想起钟乐岑的叮嘱,赶紧去摸手机,刚刚找到钟乐岑的手机号,眼前人影一晃,牌九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眼前,一把把手机夺了过去:"给谁打电话?"
非非吓了一跳,这人怎么没半点声音的?
"你管我!手机还我!"
牌九看了一眼,直接把手机卡抠出来揣兜里了:"今天别打电话。"
非非愣了一下,本来要跳脚的,却被他声音里的悲伤惊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牌九重新躺回去,看着窗外的夜空:"今天别打。明天我就走了,等我走了,你再告诉他们。"
非非迟疑一下,坐到他身边:"你喜欢沈大哥吧?"
牌九仍旧看着夜空,半天,笑了一下:"是啊,你眼睛尖。"
非非看他一会,回身去把灯关上,回来在他身边也躺下:"你追过他?"
牌九沉默良久:"没有。我以为他不是。"
非非也不说话了。两人躺了很久,直到月亮升上来,能从窗户里看见。今天正是十五,月亮既圆且大,黄得像金子做的。牌九忽然坐起身来:"嗨,今天晚上收容我一下呗?"
非非有点想笑:"行啊,不过你睡地板。"
牌九轻轻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太小气了吧。我去洗个澡。对了,我带了件行李过来,放在你那桌子上了,是件瓷器,别给我砸了,要回去交差的。"
非非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就给你砸了!"
牌九笑了一声,关上了卫生间的门。非非继续躺着,看月光照进他的屋子,一直照到桌子上。虽然没开灯,屋子里也还是挺亮的。桌子上那东西是个盒子,非非好奇心起,对着卫生间里喊了一声:"能看看吗?"
牌九在里头答了一句:"随便,就是别砸了。"
非非一骨碌爬起来去打开盒子,黑乌乌的一件东西,他一时没看清楚是什么,于是把眼睛凑得很近。月光从侧面照在那东西上,就见那黑色的东西渐渐亮起来,尤其是下半部分,呈现出夜空般的深蓝色,而在上半部分,一直漆黑的颜色里渐渐浮出红色来,非非把眼睛贴得更近,发现那红色慢慢变成三个字。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牌九听到声音猛地蹿出来,却只看见他仰天倒下去……
73
73、生入鬼门关
"哥,别想了,出去溜达溜达呗?"钟乐洋搂住哥哥的肩膀半强迫地往外拽。沈固跑出去找牌九了,钟乐岑就窝在家里琢磨了一下午。
钟乐岑跟着弟弟往外走,一面还按着太阳穴:"会不会我想得不对?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哎呀,哥――"钟乐洋把他的手拉下来,"我拜托你休息一会行吗?你这么想,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走走,出去玩玩,说不定就来灵感呢。"
"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去。"
"不行!"钟乐洋拉住他不放,"你单独和那条狗呆在家里我可不放心。"
钟乐岑哦了一声:"我差点忘记了,还没给它弄吃的。你不是已经给它戴了盟符了吗?"
钟乐洋撇着嘴跟他进厨房,看着他从冰箱里拿肉:"万一镇不住呢?我说哥你不用给它吃得那么好。其实它吃不吃都行。"
钟乐岑叹了口气:"弄回来连吃的东西都不给,那不如不要带回来了,这样不好。再说了,反正过几天就把它放出去,吃也吃不了几天了。"
钟乐洋继续撇嘴,看着哥哥把肉放到犬鬼眼前,就把人拉开:"哥你往后点,我来给它解嘴套。"
嘴套解下来,钟乐洋极其警惕地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但犬鬼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低头看了看眼前的鲜肉,又抬头看了看钟乐岑。钟乐岑站得远远的对它点点头:"吃吧。"
犬鬼低下头,没动。钟乐洋切了一声:"不吃拉倒。哥,咱们走。"
夜空高远,墨蓝墨蓝的,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钟乐洋抬头看看:"哥,好像葱油饼啊。"
钟乐岑好笑:"你想吃了吧?"
"对啊对啊,哥,明天烙饼吧?"
"行啊――"
兄弟两个一路溜达到五四广场,广场上人还是很多,那尊巨大的"五月的风"红通通地矗立着。钟乐洋走到雕塑底下仰头看看:"哥,像宽面条。"
钟乐岑失笑:"你晚上吃饭了吧?怎么还看什么都只想到吃。"他说着,也抬头向上看。他站得稍远些,从那盘旋的线条里可以看到天空。钟乐岑只看了一眼,突然呆住了。钟乐洋说了几句话没听到哥哥的回答,疑惑地走回来:"哥,想什么呢?"
钟乐岑一把抓住他:"糟了!赶紧给沈固打电话,必须赶快找到牌九和那个瓷器!"
钟乐洋看着他迅速掏出手机:"哥,你想到什么了?再说那个牌九也找不到啊,沈哥不是在找了么?"
钟乐岑被他提醒,紧捏着手机:"那就糟了!那不是魂瓶,是阴间的一个出口。牌九要是拿了那东西就危险了!"
钟乐洋被他的结论吓了一跳:"哥你怎么知道?"
钟乐岑指着前方:"如果把这个雕塑当成门,你从远处看,是不是觉得门下面是星空?不是门在星空之上,而是视角在门这一边,看到门那一边是星空,这是透视法。"
钟乐洋还是没想明白:"门?"
"我只怕――是鬼门关!"
"哥――"钟乐洋瞠目结舌,"你怎么会想到鬼门关?"
"沈固说过,那个死者周娜曾经给她男朋友打电话,说包养她的那个男人回来找她。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除非,是他的鬼魂从鬼门关回来了。对,应该让沈固查查那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周娜死的那天,会不会正好是他的头七!"
钟乐岑一边说一边拨电话,但他还没拨出去,手机倒先响了,沈固的声音传过来:"乐岑你在哪?乐洋呢?赶紧到非非家里来一趟,出事了!"
非非躺在地板上,牌九没敢挪动他。他闭着眼,看上去像是睡了,但呼吸和心跳已经全部停止,只是尸体还没有僵冷。
"他看了这件东西,就突然倒了……"牌九的声音有些嘶哑,一直低头看着非非,"我不该把东西带过来……"
"包养周娜的那个男人是哪一天死的?"钟乐岑很冷静地问,一面翻了翻非非的眼皮――瞳孔已经完全散了,换句话说,非非已经死了。
牌九想了想,报了个日期,钟乐洋脸色变了变,低声说:"哥,那天就是头七。"
沈固一直站在牌九身边,这时候问:"头七?"
钟乐岑轻轻点了点头,走过去指点着桌上的瓷器:"这不是魂瓶,是阴间到阳间的一道门,可能,就是鬼门关。人死头七那天要回煞,就是回到家里来。这个时候能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听到的人万不可说话,否则会被鬼带走。周娜恐怕就是被回煞带走的。看来那个男人执念很重,还想把她也拉到阴间去。我想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沈固看着牌九:"刘文城说是跟他老婆吵架,得了脑溢血死的。"
牌九抬起头来,冷冷地说:"他撒谎。我们也做过调查,那人的老婆对丈夫在外头风流一直睁一眼闭一眼,尤其是这两年她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留不住人,从来没为这个跟他吵过。那人有高血压是真的,但却是有一天从周娜住处回家之后突然发的病,所以他老婆一直怀疑是周娜把她男人害死了。而且那人也不是当时死的,在医院还抢救了十来天。"
钟乐岑静静听着,点了点头:"看来有可能是周娜害死的,或者至少也跟她有关系。"
沈固怀疑:"既然周娜说这人回来找她,她为什么不离开?"
钟乐岑简单地说:"只要她带着这瓷器,就摆脱不了。不过她说的话也未必是真的,不到头七回煞,鬼不会回来,她多半是做了亏心事害怕,才疑心生暗鬼。但是之后回煞那天晚上出现的却是真正的鬼魂,并且要把她拖进鬼门关里去,所以她会活活吓死,死后还保持着那样一个姿势――"
牌九打断他:"那非非是怎么回事?他做过什么事?难道也有鬼回来找他?"
钟乐岑抬头看了看窗口:"昨天是十五,月亮最圆的时候阴气最重。一定是月光照到了鬼门关上,打开了阴阳之门,非非被那股阴气摄了魂去。"
牌九的手微微抖了起来:"所以他死了?"
钟乐岑迟疑了一下,然后说:"现在还没有。"
一语既出,沈固和牌九都吃了一惊,只有钟乐洋赞同地点了点头:"真要是死了,这会尸体早该硬了,你摸他胸口还有点热乎气,说明只是魂魄离体。不过,如果24小时之内找不回来,假死也变真死了。"
牌九一把抓住钟乐岑:"怎么能把他的魂魄找回来?"
钟乐岑被他抓得一咧嘴,沈固立刻把他的手抢出来:"牌九你拿着点劲!"
钟乐岑揉着手腕:"没事。不过,去阴间招魂这事……"他看钟乐洋,钟乐洋也不太敢肯定:"我也没做过。招魂我倒干过,可进了鬼门关的……"
沈固问:"你说的招魂,是叫魂那种么?"
钟乐岑摇头:"不。那种叫魂法是魂魄离开身体但还在阳间徘徊,就像把一个在大街上走散的孩子找回来一样。但现在非非的魂魄进了鬼门关,就好比迷失在森林之类的地方,要想找到他,只能进去。"
牌九猛地站起来:"怎么进去?我去!"
钟乐洋鄙视地看他:"你去?你进去就出不来了!你当鬼门关是什么地方,说进就进。"
牌九冷森森地回视他:"不管什么地方,我也敢去!"
钟乐岑赶紧拦住弟弟:"别说了,要行动就得快,等到天明,非非就再也回不来了。"
钟乐洋环顾四周:"这地方不够大。"
钟乐岑掏出手机:"我给空华打电话,去寂莲。"
寂莲里的桌椅全部拖开,空出中间一大片空地。钟乐洋往地上用朱砂画着符阵,一面还试图说服哥哥:"哥,还是我进去的好。"
钟乐岑断然说:"不。万一延迟回来的时间,你能帮我撑开鬼门,我做不到。"
"那你也不能一个人进去……"
"谁说他一个人进去?"沈固插不上手就一直站在旁边,这时候接话,"我和乐岑一块去。"
牌九把非非轻轻放在地上:"我也去。"声音不高,却很坚决。
钟乐洋看看这两人,点点头:"行,有他们两个陪着去,我还放心点。"
空华拖着个米袋子进来:"这是糯米,你们看够不够?"
钟乐洋看看那足有五十斤装的米袋子,满头黑线:"五十斤?你让我哥扛着去吗?"
钟乐岑赶紧打断他:"够了够了,谢谢你空华。"用人也不会说句客气话,这个弟弟啊……
空华摇头,把大门关好:"还需要我做什么?"
钟乐洋表情严肃起来:"过一会我要给我哥主持符阵,你把周围看好了,不能让任何人闯进来,风也不能吹进来。"
空华点点头:"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你放心吧。"
钟乐岑把瓷器摆到符阵中央,地上满是钟乐洋画出来的赤红色符咒,看起来像是一个迷宫。钟乐洋把米袋子打开:"都在身上多揣一点。这东西驱鬼,遇到鬼就扔它。"
一切准备就绪,钟乐洋脸上再没半点不正经的表情,点燃起在酒吧里翻出来的最粗的一根白蜡烛,端端正正放在符阵入口处:"哥,你小心。"
钟乐岑点了点头,招呼沈固和牌九:"跟我走,不要踩到符咒,也不要走错步子,否则就会迷失在路上。"
沈固琢磨这个"路上"指的是什么地方?但他还没问出来,钟乐岑已经从入口处踩进了符阵里。符咒之间仅容一脚,沈固跟在钟乐岑身后,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后跟走路,再后面是牌九,三人呼吸相闻。沈固全神贯注地盯着钟乐岑的脚,前方的赤红色符咒似乎无穷无尽,他记得寂莲面积不算很大,可是这符咒画出来的路却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完似的。走着走着,他觉得周围的温度似乎在渐渐降低,耳边还有飕飕的风吹过。地上的符咒看得人眼花,沈固眨了一下眼睛,符咒突然不见了,他惊讶地抬头,发现三人早已不在寂莲了,而是走在一条荒芜的路上,脚下是枯黄的草,十几步之外就是一片迷雾。雾中不时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还有其他的人也在这条路上,但沈固用尽目力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钟乐岑轻轻吐了口气,低声说:"前面就是鬼门关了。"
沈固和牌九一起抬头往前看,只见前方果然有一座牌坊式的门,黑色的门头上有三个血红色的大字在微微发着光――鬼门关。钟乐岑平静地说:"现在这条路上走着的都是生魂,彼此秋毫无犯,但进了鬼门关就是死魂,我们这样的生魂对它们来说不啻山珍海味。一会儿踏进鬼门关之后,任何人不许说话,不许大声呼吸,乐洋的符阵可以遮盖我们身上生魂的气味,但只要一开口,那些死魂就会感觉到我们。死的人没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如果看到生魂,它们会吃掉我们以求得逃出鬼门关的机会。进去之后牌九你要在心里不停地叫非非的名字,然后跟着你的感觉走。能不能找到非非,全看你了。如果有事要说,只能做手势。找到非非之后就回头,朝着有烛火的地方走,那就是乐洋给我们点的那支蜡烛,只要朝着烛火走,就能回去。蜡烛快要点完的时候会突然明亮,一看到这个信号我们必须马上回头,如果蜡烛熄灭我们还回不去,那就会永远留在鬼门关里。"
四周很静,虽然听到风声,却并没有风吹到身上,加上钟乐岑说的这些话,格外让人觉得诡异。这一会,他们已经走到了鬼门关前,眼前还有点光亮,至少能让他们看清门头上纠缠的蛇一样的花纹,但只一门之隔,里面就是一片漆黑。大门下风声飕飕,沈固似乎看见一团团黑影不停地往门里进去,消失在黑暗中。钟乐岑看了牌九一眼,牌九点点头,走到了最前面。
踏入鬼门关,反而没有像刚才看见的那么黑暗,眼睛适应了片刻之后,竟然看见前方斜向下渐渐浮现出来的灯光和城市,只是头顶却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没有任何星光或月光。顺着一级级台阶走下去,沈固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就在身后,已经需要仰视。大门这一面也有三个血红的字,而门外则是一片星空,这样看去,好像大门凌驾于星空之上。
牌九走在前面,有灯火的城市看着远,但走了一会儿,就已经在眼前了。街道看起来与普通城市无异,近了更看出繁华喧闹,只是所有的灯光似乎都带着一点绿色,而街上的人虽然像活人一样走动说话,脸上却都没有什么表情,就像一张张相片似的,还是那种遗相。走进这个地方,倒像是进了一个活动灵堂。
牌九似乎有方向,穿大街走小巷脚下一步不停。沈固紧跟在钟乐岑身后,警惕地四处观察。从鬼门关的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他悄悄试了试,金铁之英居然还在,让他放心了不少。至于衣兜里的糯米,他倒没怎么真当回事。不过那东西居然真能带进来,确实让他有点惊讶。
钟乐岑忽然一把抓住了沈固的手,另一只手往前一指。沈固一抬头,就看见前面的人流里有个背影极像非非,时隐时现。牌九突然加快了脚步,接着就跑了起来。沈固拉起钟乐岑跟上去,但忽然之间一辆汽车从斜刺里开过来,险些撞上钟乐岑,沈固一惊,抱着他往旁边一闪,汽车擦身而过,里面探出一张死白的脸来:"怎么走路的!"虽然在大吼,但除了嘴巴动之外,脸上表情不见任何变化,说不出的诡异。
换了平时,沈固肯定要把这个开车乱撞还倒打一耙的混蛋拽下来,但现在他却只有闭紧了嘴,拉着钟乐岑走开。他一转身,眼角忽然瞥见一个小影子在钟乐岑身边一转,钟乐岑一个踉跄,那小影子却陡然尖叫起来,把手里刚刚从钟乐岑衣兜里摸出来的东西哗地甩在地上,那是一把糯米。
这一把糯米洒下来,周围的人突然全都转过头来看着钟乐岑。无数张遗照一般的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真叫人不寒而�。没人说话,可是那些眼睛里都射出狼一样的光来。马路那边,牌九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再前面,非非的身影已经要消失了。钟乐岑把心一横,对着牌九大喊:"找到非非就往外走,回寂莲会合!"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周围兴奋的尖叫之中,沈固拉起他,右手一伸,金铁之英跃然掌中,前方的死魂似乎很怕这东西,尖叫着闪开,沈固拖着人就冲了出去。身后,整条街道都兴奋起来,开始在他们后面追赶。
沈固拉着钟乐岑专捡小巷跑,幸好这些死魂似乎智商都随着生命消失了,后面的死魂在追赶,但前面路上的死魂似乎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往往直到沈固和钟乐岑跑过去了,才发现这两个人居然是生魂。偶然有几个反应快点的,也被金铁之英挥作两段。虽然并没有消失,但要再拼成一个却十分困难。钟乐岑不停地向后洒糯米,每洒一把,追赶的死魂就惊叫着往后退一段。两人越跑越偏僻,也不知跑了几条街,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沈固突然发现眼前已经不是街道,而是一个湖。湖水清澈,湖里开满了莲花,花瓣却是深青色的。听听背后,不知什么时候那些�人的尖叫声已经听不到了,四周寂静得可怕。
钟乐岑弯下腰不停地喘。生魂比起肉体来已经轻便得多,但他还是跑得气喘吁吁。沈固向来路看去,来路已经不见了,一片灰色的迷雾之中,隐隐似乎有一点烛火,离得极远,却看得挺清楚:"我们怎么办?回去,还是找牌九?"
钟乐岑喘息着说:"牌九应该能找到非非,然后他们看着烛火就能回去,我们刚才那一闹,大概所有的死魂都来追我们了,不会有人注意他们,所以他们是安全的。我们最好是到鬼门关外面去等他们。"他说着,直起腰来往前看了一眼,突然啊了一声:"三生泉!"
"什么?"
"三生泉。站在泉水边上,据说可以看到前生。"
钟乐岑说着就往湖边走,沈固对他的求知精神表示无奈,只好跟了过去。湖水很平静,但他们低头看去,湖面上映出来的却并不是两人的脸,而是一条街道。倒影有些模糊,隐约看得出来建筑都是古式的,道路上似乎有一队人在吹打着前进,都是身穿白衣,中间抬着一口棺材。钟乐岑俯□去想看得清楚点。沈固伸手去拉他:"小心别掉下去――"话音未落,钟乐岑突然向前一栽。沈固猛地拉住他,但那股力量大得出奇,居然把他也拽了下去,扑通扑通两声,两人一块掉进了湖水里,立刻没了踪影,而湖面只是微微动荡了一下就恢复了平静,连个涟漪也没起来……
74
74、前生
吹打声越来越近,送殡的队伍迤逦而来,人数不少,看来是个大户人家,但送殡的人群里却没有什么哭声,只有几个丫环打扮的隔一会儿假哭几声。
"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沈固贴着钟乐岑耳边问。刚才掉进湖里,他连水都没感觉到,就啪达一下掉到了地上。要不是他反应快用手撑了一下,垫在下头的钟乐岑非被压扁不可。
钟乐岑没去看那支送殡的队伍,只是左右地看着街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很眼熟……"
"你不说这是三生泉吗?不会到了你的前生吧?但是我们怎么回去?"这地方已经看不见什么烛火了,而且竟然天光明亮,根本不像之前的城市那样包围在一片黑暗之中。
钟乐岑望着一个方向,随口说:"如果只是我的前生,你进不来。总觉得这里很熟,我们往前走走。"
沈固跟着他走,心里一阵奇怪:"难道我和你的前生是在一起的?"
钟乐岑刚才只是顺口一说,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也呆了:"真的……这,这怎么可能呢?"
沈固四面看看:"可是我怎么不觉得眼熟?"
钟乐岑突然用手一指:"前面!"沈固抬头一看,街道上一扇黑漆大门,门楣上的匾额是:罗府。钟乐岑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大字,喃喃地说:"罗府,罗府,罗……"
沈固的目光却被另一个人吸引住了,那人隐身在街道暗处,眼睛紧张地望着送殡队伍走来的方向,手里握着一张符纸。街道上没有什么人,但他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沈固和钟乐岑,全神贯注于前方慢慢走近的送殡人群。电光火石般,沈固一下子想起那张脸在哪里见过:"我见过他!我高中毕业去考军校之前,这人经常在我家附近出现――"沈固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因为眼前这人穿着的衣服分明是电视上古装戏里才能见到的,虽然模样完全就是那个人,但……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过这么久吧?
钟乐岑一直在看着匾额发呆,被沈固叫了一声才转头看向角落里的男人,定定看了片刻,突然脱口而出:"左穆!"
沈固吃了一惊:"什么?"左穆,这个名字――设计金玉大厦的那个萧轻帆的助理不就叫左穆吗?
钟乐岑双手按住了太阳穴,整个人都因为剧烈的头痛蜷缩起来:"罗靖,罗靖!"
沈固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抱在怀里:"怎么了?你说谁?"
黑漆大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钟乐岑仿佛爆发般大力甩开了沈固,一头就冲了进去。门还关着,他就那么直接穿过门消失了。沈固大惊之下赶紧跟上,到了门前他习惯性地伸手推门,手却直接没入了门中。这违反物理规律的事实让他愣了一下,才像钟乐岑一样直接走了进去。里面是个打理得很简单的院子,分为东西两边,西边是垂花门,东边却是一堵高墙,尖叫声就是从西边传过来的,钟乐岑的身影却正消失在东边的墙里。沈固赶紧跟过去,只见东边小院里有一间房子,门窗上都钉着木板,钉得房子像个棺材一样。此时窗户上的木板掀开着,钟乐岑呆站在院子里,沈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见一个拖着条铁链的黑衣人将身体没入门板里。打开的窗口上挂着个笑眉笑眼的小布偶,笔法灵动笔画却有些歪斜,加上被微风吹得摇摇晃晃,就显得那笑容十分诡异。沈固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走过去小心地揽住钟乐岑:"怎么回事?"
钟乐岑缓缓地说:"那是鬼差来勾魂。"
沈固摸不着头脑:"勾魂?勾谁的魂?"
钟乐岑微微闭了闭眼睛:"我的。"他突然转过身来盯着沈固的脸,"你为什么进到我的前生里来?除非,你的前生也在这里?你是谁?罗靖吗?"
沈固完全茫然:"罗靖?谁是罗靖?"
这时候,一个年轻人从他们身边跑过,直接撞开了钉成箱子的房门,立刻,他大叫一声,扑了进去。沈固只听里面两个人的声音时高时低,听不太清楚,却觉得身边的钟乐岑身体轻轻颤抖。一滴温热的东西滴到手背上,沈固猛然发现钟乐岑哭了。他正要说话,钟乐岑已经睁开眼睛看着房门:"他就是罗靖。"
沈固抬头看去,刚才的年轻人跟着一个人出来,那人手里握着把剑,胸口鲜血淋漓,剑上也沾着血迹,但他仿佛没感觉到疼痛,表情平静地从墙上的小门出去了。钟乐岑目送他走出东院,目光转回到沈固胸口,沈固不由自主地按按胸口上的胎记:"你说――这是――"他就是那个人?那就是他的前生?
钟乐岑径直走进了屋子。沈固也只好跟着他进去。阳光从门窗处照进来,照着床上那个人。钟乐岑凝视着那张平静的脸,低声念道:"取我眼中血,还你心头肉,一执百念生,自作还自受。罗将军,你无后之兆因我而生,今我还你一子,我们两清了。"
沈固不是很明白他念了些什么,但心里却一阵阵发凉,忍不住一把抓住钟乐岑的手:"究竟怎么回事,你倒是给我说明白!"
钟乐岑转头看着他,眼光悲哀中带几分疏远:"我只想赔你一个儿子,万想不到这一世最后一次动用法术,仍然只是徒伤人命而已。罪孽无数,红莲地狱,正为我辈而设,佛法无边,为何独不能渡我……"
沈固对他最后几句话更是莫名其妙,但钟乐岑眼中深重的悲哀让他心里发疼,一把紧紧抱住他:"你说什么呢!什么地狱,你做什么了就要进地狱?你没做过什么坏事,不会进地狱!"
钟乐岑表情平静,泪水却顺着脸流淌:"难怪我克父克母,寿只三十,原来都是前生注定。可是前生我又做过什么?为什么就会天生凶煞?天生天生,天为什么要把我生成这样的大煞之命?"
沈固烦躁地打断他:"什么命!我最不信的就是这东西!"
钟乐岑微微仰起脸看着他,露出一个隐约的笑容:"你还是老样子,不信命。"
沈固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为什么他根本都记不起来?
西院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到不像人声的惨叫,钟乐岑低声说了一句:"鬼子。"挣脱沈固的怀抱走了出去。沈固怀里一下子空了,心口突然间一阵剧痛,比子弹穿透身体还疼,疼得他几乎弯下腰去,强忍了片刻,他才勉强直起腰追着钟乐岑走出去。刚刚走出东院的小门,只见一条暗赤色的光从西院里蹿出来,直接冲出了大门。钟乐岑看着,叹了口气:"竟然逃了,也不知又到哪里投胎去了。"
"那是什么?"
"我召的鬼胎。因人召鬼,所以召来的鬼胎也像你,这样都杀不死。"
沈固按着胸口,刚才的痛楚已经渐渐平息,他心里却别扭得要命――什么叫召来的鬼胎也像他?还杀不死?不是想把他也杀了吧?
他们在这里站着说话,罗靖已经端着一支蜡烛又出了西院,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苍白,步履也有些摇晃。进入东院,他把门锁上了,过了一会儿,东院里腾起熊熊火焰。钟乐岑痴痴看了一会儿,轻声说:"原来你前世是这样死的……"
沈固觉得这话题诡异非常,而且夹杂着东院的哀号,西院的歌声,大门外送殡的吹打声,格外的令人后背发凉。最主要的是,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大略地猜到,自己这个前世一定做过对不起钟乐岑前世的事,所以才让钟乐岑这样伤心。
火越烧越大,眼前的景物渐渐晃动起来,一阵风带着烟火气冲过来,沈固本能地拉住钟乐岑往后一退,也就是眼睛闭上再睁开的工夫,眼前的景物突然消失,他和钟乐岑已经又站在湖边,身上干干爽爽的没有半点水,倒是钟乐岑脸上还有泪痕。
沈固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记不起来,可前世就是前世,对不起人家就是对不起人家,这是没法抹煞的事实啊。可是问题是,他真是很冤枉啊,他几时做过对不起钟乐岑的事了?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背上了这么个大黑锅!
"我们回去吧。"倒是钟乐岑先说话了,抬手指指远处,"烛火快要灭了,我们得快点。"
空华站在没开灯的酒吧里,担心地注视着盘膝而坐的钟乐洋。说实在的,钟乐洋实在不适合这种坐法,头发挑染着,耳朵上戴着发亮的金属耳钉,T恤衫上是流氓兔,牛仔裤上还有破洞,怎么看,都不适合这种五心朝天的古典坐法。屋子里就点了这么一支蜡烛,烛火笔直向上,连晃也不晃一点,火苗顶上有微微的一点绿色,照着钟乐洋低眉垂目的脸,居然有种宝相庄严的感觉。他额头上一直在不停地渗出细微的汗珠,好像燃烧的不是蜡烛,倒是他的精力。
看看空荡荡的屋子,空华觉得自己背后有点发凉。刚才钟乐岑和沈固牌九三个大活人在符阵里弯来绕去地走,突然间烛火一暗,再亮起来的时候三个人就都已经躺在了地上,看上去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再看看躺在一边的非非,屋子里等于是两个活人守着四个死人,万一要是他们回不来……空华不敢再想。
蜡烛已经燃到一半,突然间烛火猛地一晃,符阵中央一下子多了两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两个半透明的影子。钟乐洋突然睁开眼睛,手指对着两人一点:"归位!"两个影子一下子消失,地上的牌九动了动,外面的非非发出一声呻吟,同时睁开了眼睛。
钟乐洋坐着不动,只对着牌九沉声说:"我哥呢?"
牌九噌地坐起来:"他们被死魂发现了!"
钟乐洋脸色唰地变了,面前的烛火也立刻晃了晃:"怎么回事?"
牌九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我找到非非以后,本来想回到原来的街道去看看,可是再也找不到地方了。"
钟乐洋脸色极其难看,地上的烛焰也晃动得更加厉害。空华赶紧提醒他:"蜡烛!"
钟乐洋低头看了看晃动的烛火,深吸口气,重新低眉闭目坐好:"我哥能回来,我得等着他。要是沈固都保护不了他,就不如去死了!"声音听起来很坚决,却微微有些颤抖。
蜡烛一分分地矮下去,直到变成一堆烛泪,火焰也越来越微弱。瓷器上的鬼门关三个字本来十分显眼,这时候也渐渐黯淡下去。钟乐洋闭着眼摸出一柄寸把长的小木剑往自己手腕上一抹,血一滴滴落到烛火上,每落一滴烛火就明亮一下,瓷器上的三个字也就随之明亮一下,但这效果也只不过能支持几秒钟,等到下一滴血滴下来时烛火已经再次黯淡,那三个字也就随之黯淡。空华虽然不明白,这时候也知道钟乐洋是在用自己的血支持着早就该烧完的蜡烛,维持鬼门关不关闭。
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点鱼肚白了,钟乐洋的脸也发了白。其实他失血并不太多,但体力却似乎比鲜血更迅速地在流失。突然间他身体往后一仰,烛火熄灭,屋子里一片漆黑。空华赶紧打开灯,只见牌九已经接住了钟乐洋,钟乐洋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嘴角挂下一条血丝。空华心里飕一下揪紧了:"怎么样?"
牌九脸色铁青:"他没事,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地上的沈固突然坐了起来,直接伸手就去拉旁边的钟乐岑:"乐岑?"
"啊?"钟乐岑好像大梦初醒,张开了眼睛,"非非和牌九回来了吗?"
空华噗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放下了心:"回来了,可是乐洋累坏了,非非也还没醒。"
钟乐岑给弟弟把了把脉:"是精血消耗太过了,一会就醒。非非是因为魂魄离体太久,至少得睡上一天才行。"
空华这下是彻底放心了:"那就好。我接非非到我家去,还好照顾。乐岑你们――"
"我们回家。"钟乐岑站起身来,满脸的疲倦,想把弟弟扶起来。沈固沉默地过去直接把钟乐洋抱了起来:"走吧。"
牌九两边看了看,终于还是说:"我送非非。"
"哎,"空华指着地上的瓷器,"这东西怎么办?"
钟乐岑沉吟了一下:"这东西不能留,太过诡异,我都搞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留着它,还会出事。"
牌九什么也没说,直接抬腿就是一脚,瓷器砰一声倒在地上,碎成了两半,里面洒出无数灰白的粉末,还带着种隐隐的血腥气。空华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钟乐岑低头看了看:"是骨灰,而且可能不止一个人的。这东西要埋到地下去,不能留在酒吧里。"
空华打了个冷战:"这事我来办。"
沈固看一眼牌九:"东西碎了,你怎么回去交待?"
牌九毫不在乎:"就说是周娜打碎的。委托人只说把东西弄回来,没说过要完整的。"
沈固点了点头,再看一眼钟乐岑:"走吧。"
钟乐岑没说话,点了点头,出门打车去了。这时候天色已经微明,出租车司机看了半天这三个人,还是载了。钟乐洋在半路上就醒了,眼还没睁开就轻声叫了一声:"哥――"
钟乐岑摸摸他直冒虚汗的脸:"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钟乐洋笑笑:"没事,回来就好。"
车停在小区外面,沈固把人抱上楼放在沙发上,钟乐岑轻声说:"放到床上去吧。"
钟乐洋抗议:"哥,我又不是重病号,就是累了点,现在已经好多了。"
钟乐岑点点头:"我去做早饭。"一头扎进厨房里去,还把门关上了。
钟乐洋在沙发上坐起来,摸着下巴看沈固:"我说,发生什么事了?"
沈固沉着脸,半天才说:"我们看见了三生泉。"
钟乐洋一下子睁大眼睛:"三生泉?你们居然看见了三生泉?啊,你们看到了前生?"
沈固咬了咬牙:"看见了。"
钟乐洋扒着沙发背,满脸求知欲:"看见什么了看见什么了?别告诉我没事,要是没事,我哥才不会这样对你,快点说啊!"
沈固狠狠瞪了他一眼,终于说:"你哥说,他前世是我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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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荒唐招祸
"噗哈哈哈哈――"钟乐洋毫无形象地拍着沙发背大笑,满屋子都是他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声,连犬鬼都被惊动,抬起头来看他。
沈固阴沉沉地看着他:"很好笑?"
钟乐洋抹着笑出的眼泪:"我说你对我哥这么好,敢情是上辈子欠他的啊?"
沈固脸色更难看了:"我对你哥好是因为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上辈子欠他什么!"
钟乐洋吐吐舌头:"你凶什么?开个玩笑而已嘛。"
沈固有心掐死他。个小P孩,净添乱!
"哎――"钟乐洋不知死活地追问,"这么说你上辈子还给我哥殉情来着?"
沈固更郁闷了。殉情这么能加分的事,他怎么死活都想不起来呢?
"没问题啦!"钟乐洋很豪放地拍拍他肩膀,"你上辈子都给我哥殉情了,我哥心那么软,顶多生几天气,肯定会原谅你啦!你再对我哥好点,没事没事。"
厨房门一开,钟乐岑从里面走出来:"饭做好了,你们吃吧。我去诊所了。"
"你还没吃呢。"沈固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就算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不吃饭。"
"我不想吃。"
"那你就别去诊所!在家里休息,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再吃。放心,我出去,不会在你眼前晃。"沈固把声音放柔和,"晚上要买什么菜?我带回来。"
钟乐岑低着头被他推到饭桌前面,半天才说:"你也先吃饭。菜还是我出去买好了。"
钟乐洋悄悄对着沈固做了个鬼脸,狗腿地凑上去:"哥,今天别去诊所了吧?我头晕死了,你陪我睡一会呗?而且非非魂魄离体那么久,我看下午咱们还是过去看看他比较好。"
钟乐岑摸摸他的头:"有点发热,你喝点粥赶紧睡觉,下午――是得过去看看非非,我就怕他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沈固阴森森地看了钟乐洋一眼――死小孩,趁火打劫呢。好吧,等他先把人安抚好了,再来跟小P孩算帐。
沈固草草扒了碗饭就直奔局里去了。鬼门关这样的事,也只能跟左健说,看看周娜的事情怎么结案。刘文城一听说瓷器碎了,如丧考妣,嚷着要告警察执法不力,不过左健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听说那边正在追究周娜偷窃家传瓷器的事情,刘先生是不是能配合一下?"立刻就把他压了下去,赶紧表示对瓷器的事并不知情,也不嚷着要告了,灰溜溜就跑了。
"鬼门关?"左健把办公室门关上,"你们居然生魂入鬼门了?"
"对。"
"我的天,怎么也不带我去!"
沈固无语了。果然不愧是天师,思考方式也与众不同。敢情进鬼门关是件很好玩的事?
"你们在里面都看见什么了?"左健一脸的激动,"你那兄弟性子也太急了,怎么就把东西砸了?好歹也让我见识一下!"
沈固决定无视他的胡言乱语,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们在三生泉里看见了左穆。"
"三生泉!"左健震惊了,"你们看见了三生泉?我怎么就没跟你们一起去!三生泉是什么样子?据说三生泉上开的莲花都是青色的,是不是真的?"
"我说我们在三生泉里看见了左穆!"沈固提醒他重点。
"左穆?"左健总算收敛了一下狂热的情绪,"就是你们上次说的参与金玉大厦设计的左穆?对了,我回去在族谱里查过,倒是有这么个名字,但是隔着我已经五代了,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还有你们在三生泉里看到的那个,也叫左穆?"
沈固皱起眉。刚才左健在说话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要去抓的时候却又溜走了。左健看见他的表情,立刻住了声。沈固用手敲着桌边:"这里头有点问题。当时我们在三生泉里,乐岑管那个人叫左穆,说是他前生认识的人,当时应该是在收魂,这说明,这个人就算不是你说的那个左穆,至少也会道术。"
左健点点头:"不过姓左而又会道术,恐怕跟我们左家也脱不了关系。"
"不过还有更奇怪的事,那个人的脸,我见过。"
左健不以为然:"三生泉嘛,那是你的前世。"
沈固摇头:"不,这个人的脸,我是在现在见过的。"
左健惊讶:"现在?"
"对。"沈固回忆一下,"我上军校之前,在我家附近见过这个人,大概一年总能见个三四次。"
左健托了托下巴:"也许是巧合。"
"你忘了养阴阵?"
左健这一次真的要跳起来了:"你怀疑养阴阵养的会是那个左穆?"
"我只是觉得这样就能串起来了。"
"等等等等,"左健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夸张地捧住头,"让我想想――你是说你在三生泉里看见的那个左穆利用养阴阵活到了现在?所以你曾经在现世见过他?嗯嗯嗯,金玉大厦的养阴阵就是养他的,那他就有可能是我那个五代之前的前辈。因为不是我们本家的,也没什么人特别记得他,据说当时他没怎么学家传的道术,而是去从军了。假设就是他,那么养阴阵破后他就不可能再活,要么他就得再设一处养阴阵,要么他就得死。不过养阴阵要设起来也不是容易的事,金玉大厦当年光建就花了两年,现在突然被你们破了,他想立刻再弄出个养阴阵来也不太可能。对了,萧轻帆不是和他一起出国但却是一个人回来的么?那就是养阴阵被破的结果了。不过他难道就这么死了?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吧。"
沈固灵光一闪,提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大胆的设想:"如果他在萧轻帆体内呢?"
左健的下巴直接要砸到自己脚面上,但随即被他托住了:"有可能!"他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如果他真是养阴不成就走舍,那么左家就不能不管了。"
"走舍?"
"就是你说的这种灵魂侵入他人体内的事,俗话叫鬼上身,而且是强行的鬼上身。这是违法的。"
"违什么法?"
"天师业内安全法。"
沈固觉得头有点疼:"妖监会规定的?"
左健严肃地回答:"妖监会只管妖怪,不管天师。安全法是天师理事会制定,专用来规范天师的行为的。像走舍这种事属于严重违法,必须要管,否则我们左家也要负连带责任。"
"那你还真得好好查查这个左穆,既然说他没学你们左家的道术,他怎么又会养阴阵什么的?"
左健挠挠头:"这――我回去查。不过,你们既然在三生泉里看见了他,说明前世你们是同时的,你也想想,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固有点尴尬:"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左健奇怪了:"进入三生泉,前世的所有记忆都会回来,你怎么会想不起来?"
沈固苦笑:"我确实什么也想不起来。"
左健再次挠头:"我发现发生在你身上的怪事还真多。那钟少总想得起来吧?"
沈固沉吟一下:"最好现在别去问他。"
左健恍然:"想必是他前世不太好?得,那我先回去查,不管怎么说是左家的人,我们应该首先负责。"
沈固看看没有什么事了:"左队,我――今天想请假。"
"有事?"左健还是很贴近群众的,"那行,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打电话。"
出了局里,沈固在街上有点漫无目的地走。他想回去,但见了钟乐岑该说什么?说对不起上辈子我害了你?可是他甚至还没想起来到底是怎么害了人家的,说这些隔靴搔痒的话有用吗?不过想归想,他的脚还是不大听使唤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门锁着,沈固一下子想起来,钟家兄弟两个一定是去空华家看非非了,他还不知道空华住在哪里。
叹口气,掏出钥匙开门,楼梯上却突然有了动静,沈固回头看了一眼,这脚步声又急又飘,这人急什么呢心神不定的?
"沈――沈固?"
沈固有些出乎意料,上来的人居然是萧楠。
"怎么是你?"
"我,我……"萧楠有些心慌地往身后看了看,"我有点事,能进去说吗?"
沈固皱了皱眉,没什么心情跟他说话:"有什么话就说吧。"
萧楠往屋里张望了一下:"你那个天师朋友在吗?"
"你找乐岑?"
"啊,简品跟我说他是个天师,再说你们不是把大厦里的怪物都除了吗?我,我有点事想让他帮我看看。"
"他不在家。"
"我等他行吗?"
沈固看看他。萧楠气色不怎么好,比起订婚宴那天也不过才一个多月,他脸色就又青又白,眼圈尤其明显发黑,而且说话的时候一副心神不定的架式,不时地往身后看。
沈固沉吟一下,终于还是推开门:"进来――乐岑?"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虽然比平时慢,但他还是马上就听出来那是钟乐岑的脚步声。
"你回来了?"果然是钟乐岑,看见沈固稍稍加快了脚步,"这就下班了?这位――不是萧楠先生吗?"
"啊,是,钟天师你好。"萧楠这会完全没有第一次见到钟乐岑的骄傲样了,居然搓着手问了个好。
"乐洋呢?"
"乐洋回去了。刚才他有个同学打电话来说――"钟乐岑看萧楠一眼,不说下去了。
沈固皱皱眉:"萧楠有事找你,说要请你帮忙。咱们回家说吧。"
"萧先生有什么事?"让萧楠在沙发上坐下,钟乐岑还是习惯性地倒了茶放在三人面前,这才说到正事。
萧楠捧着茶杯,像怕冷似地紧抱着,还没说话,先尴尬地咽了口唾沫:"那个……有件事请钟天师帮忙……"
钟乐岑等着他的下文,结果他干咽唾沫又不说了,沈固终于不耐烦:"有话就说,没事就走!"耽误什么时间。
萧楠被他一喝,倒说出话来了:"有三个人――不,可能是三个东西跟着我!"
"三个东西?"钟乐岑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萧先生能说得再清楚点么?"
萧楠脸上终于起了一层叫做不好意思的红色:"那个……我前一阵子在一个夜总会,认识了一个……一个男人……"
"然后呢?"钟乐岑也被他吞吞吐吐憋得够呛,忍不住催了一句。
萧楠把眼一闭,全部倒了出来:"我当时……有朋友说男人其实也……劝我说马上就要结婚了,结完婚就没自由了,不如趁婚前多玩玩,所以我就去了。"
钟乐岑皱起了眉,沈固低声说:"你要是不愿意听,就让他走吧。"
萧楠一下子叫了出来:"钟天师,你得救救我,我怕我会死啊!"
钟乐岑叹了口气:"萧先生你接着说吧。"
"我当时……我就挑了一个,人家都叫他小彭。出来卖的反正都是花名,我也没细问,就……就跟他做了。当时觉得不错,所以后来……过了一天我又去找他。反正就找了几次吧,我觉得也就是这样了,而且我那几天身体也不好,就没再去。结果过了几天身体稍微好点,朋友叫我去酒吧玩,我在那儿又碰见了小彭。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反正,又跟他做了。做了之后回家又觉得身体不舒服。当时我也没在意,可是过几天去俱乐部玩台球,居然又看见那个小彭在里头做招待。他看见我就缠着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那天不想跟他做的,结果又跟他做了,跟吃了迷魂药似的。第二天说陪我未婚妻出去玩的,结果她一看见我就说我气色不好什么的,我自己也觉得身体特别虚。我就怀疑那个小彭有什么问题,心想以后一定要躲着他。谁知道之后我只要晚上出去,总能碰见他。而且每次碰见他到最后都会跟他做,想不做都不行,最后肯定都会做的……"
沈固听得直皱眉头:"说重点。"
萧楠额头上冷汗直冒:"再后来我白天出去也能碰见他了,而且无论到哪都能碰见,我就觉得不对劲了。然后我到原来那个夜总会去打听了一下,人家居然说根本没这个人。我问我朋友,他们居然也说从没见过他,每次我跟小彭说话的时候,他们都在注意别的事,所以从来没看见过有这么个人!一次两次是凑巧,所有的人都没注意,这不是鬼吗?"
钟乐岑简单地说:"鬼不太可能白天出来。你接着说,还有什么?"
萧楠迟疑了一会,还是摸出一个U盘来:"前几天,他们直接在我家里出现了,只有我能看得见他们。"
"他们?"沈固扬了扬眉,"你刚才说的只有一个。"
"是,但是我后来发现,他们是三个,长得一模一样。我爸整天忙集团的事不大回来,我妈天天跟她那些朋友打麻将什么的也就晚上在家,这也就算了,可是家里整天佣人出出进进的,居然都没一个人看见他们……我知道这事糟了,所以前天晚上我……我在外头有套房子,里头装了摄像头,有时候……有时候我带几个女的去……"
沈固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行了,往下说吧。"
"我,我带他们三个去了那套房子,打开了摄像头……结果……镜头里头只有我一个人……你们……你们要不要看看?"
钟乐岑沉默地接过U盘,打开了电脑。文件打开,呻吟喘息的声音立刻传出来,可是偌大一张水床上,翻腾的却只有一个萧楠。但是看他的动作,分明又是左右逢源……
萧楠看着自己的演出,脸皮再厚也尴尬了。钟乐岑却专注地看着,看完了又回放。突然间,他把镜头定住,指着一个地方问沈固:"你看这是什么?"
他指的正是镜头里萧楠的腿间。沈固厌恶地问萧楠:"这是在干什么?"
萧楠喃喃地说:"是,是有一个在给我……用嘴……"
沈固凑近仔细看了看,完全没有任何痕迹能证明萧楠所说的,外人眼里看来,是他极其诡异地在一个人□。
"看不见,但他射出来的东西不见了。"沈固把镜头放慢推进了一次,看出了问题。
"对。"钟乐岑关掉了图像,直接把U盘扔给了萧楠,显然也觉得恶心,"这不像鬼。他们的活动习惯已经很诡异,而且一模一样的三胞胎鬼?那出现的机率实在太低。要知道一般死后的人要成鬼并不容易,需要有相当的力量使他留恋阳间,三胞胎同时因为留恋阳间而成鬼?这样的事我还没听说过。更别说还会在白天出来。"
萧楠打着哆嗦:"那,那这是什么东西?"
钟乐岑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不过,今天你怎么能出来的?"
"不知道。今天早上起来没看见他们,所以我赶紧过来了。"
钟乐岑想了想:"你走到什么地方都能碰到他们,说明你身上有东西能让他们找到你。"
萧楠立刻混身上下的摸:"是什么东西?"
钟乐岑低头想了想:"这很难说。如果他们还出现在你家里,那也许是你家里有东西。"
"那你们去我家看看行吗?"萧楠的架式快哭出来了。
钟乐岑轻轻叹了口气:"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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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冷战期
萧正帆的房子在海青路上的"领事华府",偌大一个豪华小区,假山流水,十分幽静。萧正帆在这里买了上下两层,中间打通,足有五百多平。只是除了悄没声做事的佣人就再没什么活物,装璜得皇宫似的这屋子里缺乏人气到有点吓人的程度。
萧楠一进家门,佣人就上来说:"少爷,早上欣欣小姐过来了,少爷不在,欣欣小姐在你房里坐了一会,然后说拿了一个枕头什么的,还问少爷晚上去去她家?"
萧楠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她爱拿什么让她拿好了,回头我给她打电话。"他打从一进自家房子就一副紧张样,小声向钟乐岑和沈固叮嘱:"要是碰见那三个――三个东西,你们可别说是来收它们的。万一收不了,我怕我就倒霉了。"
沈固没理他。打一进这屋子他就觉得屋子里有股臭味儿,但被四处飘荡的檀香味混着,难以分辨。沈固嗅觉再灵敏,毕竟不是狗。
"你家这什么味儿?"
"哦,我妈供着一尊菩萨,天天上香,就在她自己那屋子里。"
沈固嘴里没说,心里冷笑了一声,什么菩萨到这家来,也算是倒了楣了。
"不对,还有别的味,臭味!"
"不会吧?"萧楠一脸根本不相信的表情,"我妈爱干净,从来不许家里有异味,佣人要是没打扫干净是要扣钱的。"
"我们挨个房间看看行吗?"钟乐岑已经又戴上了眼镜,"请把所有的窗帘全放下来。"
萧楠有点为难:"我爸的房间是锁着的,除了他的屋子全都能看,行吗?"
钟乐岑点点头:"可以。估计这东西的源头还是在你这里,与你父亲可能没有关系。"
窗户全部拉下,整间屋子顿时暗下来,萧楠紧张起来:"要开灯吗?"
"不。"钟乐岑仔细地看着四周,"就这样看,麻烦带路吧。"
昏暗之中,萧楠走得磕磕绊绊,而且神经紧张,几乎每看一间屋子他都要问一句:"有问题吗?"但钟乐岑每次都摇摇头。好容易把所有的屋子都看完,萧楠也紧张得把自己累了个半死:"有没有问题啊?"
钟乐岑把眼镜拿下来,揉了揉眼睛:"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不是鬼。这这屋子里没有鬼留下的痕迹,你身上也没有。"
"那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钟乐岑摇头:"我还看不出来,恐怕得等看见它们才能辨认。"
萧楠不满:"那不跟没说一样?你折腾一下午就看出个不是鬼?"
沈固冷冷横了他一眼,过去拉起钟乐岑:"走,不用管他了。"
萧楠立刻软了。他看得出来沈固真会说不管就不管的,赶紧对钟乐岑下功夫:"别,别啊。钟天师,我就是着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钟乐岑还真不能。轻轻叹了口气:"那好吧,我们在这里等一下,看见了,说不定能有点线索。"
这一等,就从下午等到了晚上。吃过晚饭,萧正帆夫妻两个还没回来,佣人收拾了东西下去休息,房子里就静得可怕。三个人坐在萧楠的卧室里继续等。萧楠打开电视,其实他心神不定的也看不下去,但就是觉得有点动静心里安生点。
钟乐岑坐在沙发上,从昨天晚上就没睡,这会他开始打瞌睡了,头慢慢从沙发背上往下滑。沈固轻轻坐到他旁边,伸手把他搂到自己肩上。钟乐岑勉强睁开眼睛,沈固轻轻摸摸他的脸,柔声说:"睡吧,有动静我叫你。"钟乐岑两眼无神地看了他几秒钟,闭上眼在他肩上动了动:"太硬。"
沈固苦笑着歪歪身子,把他的头托到自己胸前:"睡吧。"
一边的萧楠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沈固面无表情地对他抬抬下巴示意一下电视,萧楠木然地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沈固满意地闭上眼睛,靠在沙发背上养神。
房间里很静,沈固能清楚地听到胸前悠长的呼吸声,和萧楠在那边有些紧张的喘气。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钟走过十一点,开始向十二点进发。萧楠也歪倒在另一张沙发上睡了。沈固闭着眼睛,听墙上的表针沙沙前进的声音。微微有点睡意的时候,他听到指针咔嗒响了一声,这该是十二点整了。几乎是与此同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咦?"沈固一个机灵,猛地睁开眼睛。房门在他斜背后,而他面对着窗户,一睁开眼睛,他就看见窗户玻璃上反出几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他一动,钟乐岑也醒了:"怎么?"
沈固一跃而起:"有人!"
萧楠惊醒过来:"啊?"沈固已经一步蹿到门口,但他看见的是空荡荡的大厅,灯还开着,每个角落都能看得见,并没有什么人。而且大门是紧紧关着,从头至尾他都没听到过门开的声音。
萧楠赶出来,那点睡意早吓没了:"你看见什么了?"
"三个人影。"沈固回忆着。玻璃擦得特别干净,反出来的人影也就特别清楚,"一模一样的三个人,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就是它们!"萧楠神经质地四处看,"在哪?在哪?"
"没有。"沈固环视四周,忽然觉得,屋子里的那种臭味儿似乎没有了,至少,是比他刚来的时候淡得多了。
"那怎么办啊?"萧楠神经绷得太紧,这会已经要崩了。
钟乐岑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张折成三角的符纸,"你把这个带在身上试试,如果那些东西还出现,你再给我打电话。"
十一月末,滨海虽然是海洋性气候,风也冷飕飕的了,加上是海风,格外的硬。钟乐岑一下出租车就打了个喷嚏。沈固赶紧脱下外衣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问:"你给萧楠的是什么符,有用吗?"
钟乐岑摇头:"没用。那个是沾灵符,如果那三个东西还缠着他,多少会在沾灵符上留点线索。"
沈固思忖着:"你说不是鬼,那是妖怪吗?不然去问问左健。"
钟乐岑眼皮沉沉,一边上楼一边脑袋就往下点:"好,你去问问吧。"
沈固一手搂着他,一手掏出钥匙开门,灯一打开,他突然停步,一手把钟乐岑拉到身后,一手握住了金铁之英。钟乐岑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沈固环视屋中片刻,才放松身体:"犬鬼跑了。"
钟乐岑哦了一声,看看地上果然只剩一条链子和一个项圈,断口处光滑如削:"看来十握剑还真在它身上。"
"跑就跑了吧,省得在家里我还得担心。"沈固看钟乐岑的头又在往下点,替他把外套脱下来:"赶紧洗个脸睡吧。"
钟乐岑打着呵欠进了浴室,沈固琢磨了一会,还是把被子抱出来摊在沙发上。钟乐岑洗漱完出来,看了看沙发上的被子,抿了抿嘴没说什么,直接进了卧室。沈固暗暗叹了口气,十分郁闷地去冲了一下水,把自己塞进了沙发里。过了一会,钟乐岑在卧室里低声说了一句:"明天我去看非非。"
沈固琢磨了一下这意思,试探着问:"我陪你去?"卧室里半天没动静,沈固稍微松了口气――得,这就算是答应了。
非非还躺在空华家客房的床上。空华说他足足睡了五十个小时才醒,醒来还是一阵阵地头晕,不敢下地。钟乐岑给他摸了摸脉,点点头:"魂魄离体太久,乍一回来有些合不上,过几天会好的。"
非非靠在枕头上哼哼唧唧,一会儿头晕一会儿口渴,牌九额头上明显地青筋直跳,但居然勉强按捺住了,来来回回地侍候。钟乐岑看得直摇头,捉个空子小声说:"行了,你也没那么严重。"
非非半闭着眼哼了一声:"那不都是他害的嘛!而且也使唤不了几天啦,人家明天就走了。"
钟乐岑叹口气:"随便你吧。对了,当时你是怎么进去的?"
非非睁开眼睛:"我哪知道啊!当时月亮照在那东西上,我就看见那门头上发亮,就好像有光从里面透出来似的。我趴上去看,刚看清楚那门头上是'鬼门关'三个字,突然就像有人勒着我脖子把我往前一拽似的,一头就栽进去了。等我爬起来,就到了一条街道上。我觉得就不对劲,但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我跟旁边的人说话,谁知道不说还好,一说,就有人过来拽着我就走,我怎么挣也挣不开,而且脚好像也不听自己的,一个劲地走。后来我好像听见谁在喊我,喊一声我脚步就慢一点,直到后来那家伙就赶上来了。拽着我的人还想拽他,我也没看清楚他扔了把什么东西,那些人就吓得直往后退,然后他就把我带回来了。我还想问呢,乐岑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钟乐岑叹口气:"你不是刚才都说了么?那是鬼门关。"
"那就是鬼门关?"非非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那么说拽着我的那些都是鬼?"
"对。要不是邵先生把你找回来,你就真――"
"邵先生?"
"对。他叫邵飞。"
非非一头倒回枕头上:"我管他是少飞还是老飞,跟我没关系。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魂魄离体你以为是小事?好好休息吧,至少一个月不能劳累,更不能喝酒。"
非非一听就急了:"一个月?一个月就到圣诞节了!我还得在圣诞晚宴上推新品呢!"
空华从门外进来,接口说:"不用推什么新品了,今年不过圣诞了,你好好休息。"
非非更急:"怎么能不过圣诞?圣诞期间是最赚钱的时候。"
牌九端着水过来,插了一嘴:"好好休息吧你,赚钱赚钱,小命都不要了?"
非非冷笑:"当然了。我们是穷命,一天不干,一天没得吃,不比你大少爷,有的是钱!"
牌九额头上青筋又迸了一下,把水放到床头柜上,没吭声。空华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我也想休个假。放心,工资照发,你好好休息,别惦记赚圣诞的钱了。"
非非有点惊讶:"老板你休长假?那医院呢?"
空华脸上带着疲倦:"医院有人顶着,我想离开滨海到别的地方去走走。小溪说想去北京,这丫头,北京冬天又干又冷风又大,她非要去。"
钟乐岑担心地看着他:"空华,你是因为……"
空华苦笑一下:"你们都知道了?没事,我就出去散散心。"
牌九皱了皱眉:"那非非谁照顾?"
非非白他一眼:"你当我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空华也瞪他一眼:"别逞能了。我现在不走,等你好一点再说。不行就让六点也搬过来住。"
非非哼唧:"算了吧,六点比我还脏乱差,他搬过来,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空华哭笑不得。钟乐岑想了想:"空华你要是去北京,有什么事可以找乐洋。"
空华笑了一下:"他在北京么?好啊,闲了可以去听他拉小提琴。"
钟乐岑觉得他的笑容比哭好不到哪里去,而且眼圈发青,明显地睡眠不良:"空华,我给你开个方子吧,有助于睡眠的。"
空华低头笑了笑:"好,开吧,我带到北京去喝。这次打算多放几天假,说不定过了年才回来。"
钟乐岑点了点头:"散散心也好。"
空华看看牌九和沈固都不在房间里,低声问:"你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钟乐岑也低下了头,半天才说:"其实没什么事,我自己想多了。"
非非没心没肺地问:"沈哥怎么了,有外遇?"
空华回手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胡说八道!"
非非摸着脑袋:"那怎么回事啊?"
钟乐岑想了一会,忽然笑了笑:"嗯,也算他用情不专,不过,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低,非非和空华都没听见。非非义愤填膺:"怎么?他劈腿?"
钟乐岑笑起来:"别胡说了,没事。"
沈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扣上了"劈腿"的大帽子,正在走廊上和牌九说话:"什么时候回去?"
牌九自嘲地一笑:"嗯,明天就回去,回去辞职。老头子找过人家了,不让我再干了。听说是我那位大哥跟他说的,说现在私家侦探是灰色存在,老头子就把我后路掐了。"
沈固点头:"这话说的倒没错,你不干这个也好。"
牌九冷笑了一下:"承蒙我那位大哥好心吧。我去走个辞职手续就回来。"
沈固微微讶异:"回来?"
牌九点点头,向屋里指了指:"不是没人照顾么。怎么说东西也是我拿去的,有责任。再说也离老头子远点,省得他看了我生气。"
沈固叹口气:"差不多就行了,到底也是你爸爸。"
牌九没说话,只是点了支烟,抽了几口,终于说:"组长,我真没想到,你也会进这个圈子。"
沈固笑笑:"别叫什么组长了,也不干了。你小子,老实叫声哥吧。进这个圈子怎么了,吓着你了?"
牌九低了低头,突然笑了,夸张地搂住他肩膀:"我后悔呀!早知道你也会弯,还不如我把你掰弯了呢!"
沈固对这些话还是一知半解,估摸着猜出了意思,笑着在牌九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胡说八道!"
牌九吊着他不下来,以手捧心:"哥你可太伤我心了。哎,别打别打,我内伤了!我说哥,我那位嫂子究竟是个什么人,能带咱们进鬼门关?你别一直藏着啊,告诉兄弟一声呗。"
沈固犹豫了一下:"他是个天师,据说是钟馗的后人。"
牌九一下瞪大眼:"钟馗?真有这人?"
沈固摊摊手。牌九摸着下巴:"好家伙,够有来头的。哎,我说哥,我倒忘了,既然嫂子能带咱们进鬼门关,那,能不能找找队长?"
沈固愣了一下:"你小子,挺能想的!等我回去问问。不过,不准再嫂子嫂子地乱叫了,别给我找麻烦!"
牌九笑得有几分辛酸:"行啊,哥说啥就是啥呗。那什么,要是能找到队长,告诉我一声,我也想见见他。"
77
77、冷战结束
钟乐洋虽然是个超级大灯泡,但灯泡也有灯泡的好处,比如说黑暗的时候,它能带来光明。而现在,这个超级大灯泡不在,沈固才突然发现,当他和钟乐岑之间陷入冷战的时候,没人能出来缓和一下气氛。
其实要说是冷战呢也没有多冷,日子还是一样的过,钟乐岑既没罢工不做饭,也没划清界限搬出去住,甚至沈固跟他说话他也一样的回答,可是他脸上总没有笑容,沈固看了心里就难受。但是他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办法――安慰人不是他的强项啊。所以到了晚上,他还得把被子铺到沙发上。
钟乐岑洗漱完了出来,就看见沈固在沙发上铺开被子,心里突然的一阵不高兴。他没说过让沈固搬出卧室,是沈固自己搬出来的。满心的不痛快,他一脚把卧室门踹上,拉开窗户,对着涌进来的冷空气大口呼吸。
沈固的心随着门的一声大响紧了一紧。这算是――怎么回事?他迅速把自己今天的一切行动回顾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会惹钟乐岑生气的地方,于是满怀疑惑和烦恼地躺下睡了。
睡到半夜,沈固醒了。屋子里特别安静,他听见钟乐岑在里屋咳嗽,于是翻身起来,到门口敲了敲门,然后把门推开一条缝:"乐岑?"
钟乐岑闷在被子里,在床上堆成一堆,半天才闷闷地说:"我想喝水。"
热水器已经关了,沈固重新打开,端着个杯子站了七八分钟,倒了杯热水。钟乐岑喝了一口,抱着杯子发愣。沈固担心地看他:"不舒服?"
"我冷。"
沈固一摸他额头,果然有点微微的热:"你有点发烧。"
钟乐岑闷闷地不说话,沈固把被子拉上来裹住他:"多喝水。"
不说还好,一说,钟乐岑直接把杯子塞回给他,翻身躺下:"不喝了。"
沈固无奈,在床边坐下来:"喝点好不好?发发汗,明天就好了。"
钟乐岑沉默半天,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脚:"我说我冷,听不懂啊!"
要说沈固当然不是傻子,只不过所谓关心则乱,又说"当局者迷",加上自三生泉出来就难免的有点内疚,所以脑子就有点乱。不过聪明人犯糊涂也就是一时,钟乐岑这一脚踹上来,倒把他踹明白了,为防万一,低下头又问了一句:"我搬回来?多一个人暖和点。"
后边这句其实是句废话,钟乐岑拉下被子露出头来狠狠瞪他一眼:"随便。"
随便的意思,就是可以。沈固连被子和枕头也不去搬了,直接就进了钟乐岑的被窝,然后把人抱住了。钟乐岑手脚确实都冰凉,沈固把他包在自己怀里,再用自己的手握住他的:"好点吗?"
钟乐岑过了半天才轻轻说了一句:"你以前对我没这么好过。"
沈固知道那个"以前"说的是什么时候,于是怀揣着胜似窦娥的委屈陪着笑说:"咱们不提以前的事了行吗?"
钟乐岑轻轻呼了口气:"是啊,都是以前的事了。久得你都不记得了,可是我还记得。"
沈固心想让话题这样继续下去情况不妙,于是果断地低头来了个深吻:"你喝点水好不好?不然明天严重了还得吃药,是药三分毒,对身体不好。"
这些话当然也都是废话,但得看是从谁嘴里说出来。钟乐岑点了点头,沈固拿过杯子,先把他用被子裹住了,才把杯子送到他嘴边。喝完了水,两人也都没了睡意。钟乐岑眼睛望着窗外的月光,轻声说:"你有没有问过左队长,关于萧楠碰上的那个东西……"
沈固搂着他,手在他睡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其实他真睡在沙发上顶多也就算一夜半,可是现在怀里再抱着人,却好像分开了很久似的,真不愿意谈论萧楠来浪费时间。不过既然钟乐岑要说,那么只好跟着说呗:"问过了,可是左健也想不出有什么三胞胎的妖怪,要么是狐狸精?"
钟乐岑摇摇头,把冰凉的脚掌贴到沈固腿上:"狐狸精会有味道。"
"什么味?狐臭?"
"那是低等的狐精才会散发出来的。修行深些的会有香味。"
"香味?"沈固想像一下那种味道,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是香味?"
"你知道灵猫香吗?那是一种珍贵香料,可是如果你闻过刚从灵猫身上取出来的灵猫香……会臭死。"
"听说龙涎香就是抹香鲸肚子里不消化的食物?"
"真正的龙听见会气死的。那不过是人们为了推销香料借用的名称罢了。不过这可以说明,从野兽身上提炼出来的香料原来可能都不太好闻。"
"哦,这么说的话狐臭会转为香味我也可以理解了。"
钟乐岑轻声地笑出来,笑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的动听。沈固把他再搂紧点:"好容易又看见你笑了。"
"你真想不起来了?"
沈固老实回答:"真想不起来了,除了突然胸口疼得厉害。"
钟乐岑伸手摸了摸他胸前的胎记:"原来我觉得特别不甘心,为什么你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沈固无奈地握住他的手:"那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想不起来也挺好的,至少你还记得这一剑,够了。"
沈固刚松了口气,就听怀里的人又抛出一句:"可是我前世说过,不想再看见你了。"
沈固低头在他耳垂上磨了磨牙:"你敢!"
钟乐岑戳他:"你还跟以前一样霸道。"
沈固心想完了,这黑锅得背一辈子了:"怕你跑了,不得不霸道点。"
钟乐岑再次笑了出来,把耳朵贴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谁叫你搬到沙发上睡的?"
沈固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那不是一时糊涂么。"
"哼!"
"我错了。"沈固赶紧低头认罪,"别翻腾,掀了被子小心着凉。"
钟乐岑打个呵欠,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没事,现在不冷了。"
沈固听着他的呼吸,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乐岑――"
"唔?"
"我好像确实在萧楠家里闻到一种臭味。"
钟乐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什么臭味?"
"很难分辨,而且我们走的时候就已经很淡了,又被他家里点的香混着,我很难说清楚。如果非要说……倒像是尸体腐烂的臭味。"
"尸体腐烂的味?"
"只能说是有点像,因为我也分辨得不是很清楚。"
钟乐岑皱起眉:"尸体……难道真是鬼?不对啊,萧家每一处都很干净,萧楠身上也没有手印,不可能是鬼啊……"
"算了。"沈固后悔挑起这个话题,"有什么事也明天再想,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先睡觉。不是有那个沾灵符么?等萧楠再见过那几个东西再说。"
不过沾灵符并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因为过了一天,沈固就接到萧楠的电话,兴高采烈地说钟天师的符真管用,那三个东西再也没出现过。
"奇怪了……"钟乐岑莫名其妙,"那明明是沾灵符,又不是驱鬼符,怎么会有那种作用?"
沈固耸耸肩:"萧楠说他这两天身体也好了,要感谢你呢。"
"奇怪了……"钟乐岑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回事?"
"你管他呢。"沈固把粥碗往他眼前推推,"赶快吃饭。中午吃什么了?没有凑和吧?回头我得去问问小来。就算萧楠走运吧,没事就不要管他了。"
"我中午吃得挺好。可是那三个精怪――姑且这么叫吧――可能还会去害别人。"
"那也不是你不吃饭能解决问题的。回头我们可以再去萧楠家看看,但是你现在要吃饭。赶快吃!"
钟乐岑嘀咕了一句:"专制。"
"说什么呢?"沈固磨着牙问。自打从三生泉回来,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就这样也能被说专制?看来真是得欠一辈子了。
钟乐岑对他翻个白眼,全无惧色。沈固无奈地叹气:"现在觉得你和乐洋那小子是兄弟了,翻白眼看人的动作一模一样。"
钟乐岑正要说话,沈固的手机响了,左健声音急迫:"马上过来,杭州路15号,马上!"
沈固立刻打车赶过去,杭州路正在施工建新楼,已经快七点了还灯火通明。远远的沈固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工地外面,沈固眯起眼睛看过去,高高的塔吊上坐着个人,两腿悬在吊臂外头。
"又一个爬塔吊要钱的。"司机似乎见惯不惊了,闲闲地等着沈固掏钱,"要说现在这些包工头也真是,农民出来打个工也不容易,干了一年,拖欠人家工资,逼得人寻死觅活的,非得闹大了才能挤出钱来,唉!今年这都第几起了,快成惯例了。"
沈固却觉得不对。爬塔吊讨工钱的事今年确实发生过好几起了,其实大部分人都不想死,只是想把事情闹大,惊动了记者,靠舆论去把工钱讨回来,就像司机刚才说的,快成惯例了。但如果真是这样,左健为什么要急火火地把自己叫来?
左健在人群最外头,一看见沈固就把他拉到了角落里:"你看上面。"
"上面那个人?"
"不!"左健拉着他换了个角度,"仔细看,那人身后,你能看见什么?"
沈固眯起眼睛,极尽目力望去,塔吊离地有一百米左右,这个距离对他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但他极力看过去,也没有看见那个坐在塔吊上的人身后有什么。
"我没看见什么。"
"你再仔细看看!"左健头上冒汗了。
塔吊上的人开始前后摇晃起来,似乎想要跳下来,引起下面的人一片惊呼,赶来劝阻的警察用扩音器向上拼命地喊话。沈固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忽然间,在那人摇晃身体的时候,他觉得似乎有一条淡淡的灰影贴在那人身后,像张纸片似地粘在他身上,贴合着他的一切动作。因为背后是墨蓝色的夜空,远处又是无数的灯火晃着,很难发现。只是刚才那人的动作因为一阵风吹过幅度变大,那条灰影似乎没有跟上,这才被他看出一丝痕迹:"有条影子?"
左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对!你也看见了?"
沈固眯着眼睛:"很淡,几乎是贴在那人身上,现在又看不见了。"
左健表情凝重:"对,几乎是紧贴着,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你能击中吗?"
沈固诧异:"子弹有用?"
左健掏出一颗子弹:"普通子弹没用,这是特制的。但也得一枪爆头,否则我怕那东西发起疯来直接把人推下来!"
沈固估量一下距离和角度:"你说是那条影子在操纵那个人?"
"对。爬塔吊的都是为了讨工钱,不是真想死,可是上面那个油盐不进,我们怎么喊话都没反应。你看看他那表情,木头似的,分明就是被操纵了。"
沈固接过狙击枪,把那颗特殊的子弹装进弹夹。从瞄准镜里,他清楚地看见那个坐在吊臂上的人,果然表情木然,只有眼珠间或一轮动,表明他还是个活人。沈固寻找着那条影子。这种距离,如果藏在那人身后的是个人,沈固有百分百的把握一枪爆头,但现在那不是个人,而是一条紧贴在人身上、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
塔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沈固看见他的脸部肌肉一抽动,这一刹那有了点活气,而在他颈后,一个灰色的东西闪了一下。沈固手指一紧,随即又停了下来――那人的表情再度回归木色,而那个灰色的东西迅速又贴回到了他身上,没半点空隙。
"他在反抗。"沈固脸颊贴着冰冷的狙击枪,冷静地说,"只有他反抗的时候那影子才会露出来一点。他有亲人在这吗?让他们喊话或者想办法靠近,这人求生的意志越坚定,我击中的把握才越大。"
左健一点头:"他老婆在,我去叫他老婆跟他喊话。"
沈固稍微移动一□体,再度瞄准。塔吊底下,一个女人开始尖声地叫喊起来。不过沈固没听见。此时四周的嘈杂已经全部被他的耳朵隔绝在外,他的世界现在只剩下瞄准镜里的一小片。
塔吊上的人眼珠转动了一下,头猛地向前一点,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头后面露出了一点灰色的东西,像是半个后脑,轮廓很模糊,要不是滨海市的天空很干净而今天又没有一丝云彩,还真的看不清楚。就在这一瞬间,沈固扣动了扳机。狙击枪的枪托在他肩头上轻轻顶了一下,那颗特制的子弹撕开空气,击中了露出来的半个后脑,几乎是无声地,夜色中爆开一团淡金色的光,塔吊上的人摇晃了一下,好像大梦初醒的样子,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救命!"
沈固缓缓放下枪,轻轻吁出一口气。塔吊上的人表情已经从木然变成了惊恐,终于是正常人的表情了。他只往下看了一眼就闭起眼大喊大叫,两手死死抓着身下的钢臂,哆嗦着想往回爬。底下拿着扩音器的警察大声地喊:"你不要动,我们会有人上去接你!"已经有警察开始往上爬,但此时一阵大风刮过来,那人脚下一滑,整个身体都从吊臂上滑了下来,只有两只手抓着。底下一片惊呼,他在半空中晃荡着,徒劳地蹬着双脚。
沈固的瞳孔突然收缩,因为他在那人跌下来的一瞬间似乎又看见了一条影子,猛地把枪再度上肩,但他刚刚用瞄准镜锁定了目标,那人突然把脸向着他的方向扭了过来,嘴巴大大咧开,直咧到嘴角都开裂露出红色的血肉,随即他就松开了手,在一片惊呼和尖叫声中自由堕落,脸上还保持着那个不像人的笑容。在他掠过瞄准镜的时候,沈固清楚地看见一条灰色的影子趴在他后背上,也扬起头来。此时他们已经堕落到一半,背后是无数的灯光,把那影子衬得清清楚楚。虽然影子没有脸,但沈固就是知道它在笑。他本能地扣动了扳机,但普通的子弹穿过那灰影像穿过空气一样,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沈固放下枪,坠落下来的人体掉在充气垫子上又弹起来,最后重重摔落在地。距离太高,充气垫子没能挽救他的生命。沈固不用靠近去看,也知道那人已经死了。
左健脸色铁青地跑过来:"还有一个――"
沈固点点头:"我看见了。它知道是我开的枪。它在挑衅。"
左健一拳砸在旁边的安全栏上:"妈的!哪里跑出来的鬼东西!去查!查不出来我就不姓左!"
78
78、团体作案
死者叫李强,是临沂来的农民工,和老婆张小青一起在滨海打工。前一阵子他们在四方区一个工地上干活,活干完了,工钱只拿到百分之七十,包工头承诺年前一定全部付清,保证让他们拿着钱回家过年。因为他们已经跟着这个包工头干过几次,虽然每次付钱都不是一次结清,但也没拖过很长时间,所以大家也没有太多的抱怨,各自去找活了。张小青在一家挺大的网吧找了个清洁工的活。正好离网吧不远的一个工厂要搬迁,李强就在那儿当装卸工,夫妻两个还可以住在尚未拆掉的车间里,省了一笔租房的钱。因为网吧每天开业都到很晚,所以张小青总是晚上11点以后过去打扫卫生,白天还可以在工厂里帮着干活挣钱。李强会简单地摆弄电脑,对网络也很感兴趣,但以前没有闲钱给他上网,所以这次张小青找到这个工作,李强晚上就跟着她过来打扫卫生,不要钱,网吧老板让他每天免费用一小时电脑,到12点半网吧关门,他们再走。
"这么说你们本来没想爬塔吊要工钱?"左健在张小青断断续续的哭泣诉说中找到了关键。
张小青抽泣着点头:"本来没啊。那个包工头也是认识的人,前几次也都按他说的时间给了。俺们不想闹什么,只要能让俺们拿着钱回家过年就行了。可是李强不知怎么了,从昨天晚上就突然说得去要钱什么的。俺说不用着急,以前也没扣过俺们的,只要年前拿到钱就行了。李强不听,嘟囔了一晚上。俺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今天干完了活,他忽然就没了影,后来这边工地上乱糟糟地喊说有人爬塔吊了,俺觉得不对,跑过来才看见当真是他……呜呜――他怎么就这么糊涂,还就真去爬了?后来人家包工头也来了说要马上给钱,他怎么还跳呢……"
左健看了沈固一眼,继续问:"他说要钱之前,有什么人怂恿过他吗?我是说,有没有人跟他提过要钱的事?"
张小青抹着眼泪摇头:"俺没听见啊。工厂里的人俺们还没怎么认识,该不会有人说这事吧?"
"那天之前,他还去过什么地方吗?"
"没有啊。俺们白天就在工厂里头干活,晚上他跟着俺去网吧,俺打扫卫生,他上个网。网吧那老板是好人,有时候说几句话,但是也没提过什么要钱的事。"说着,她又号啕痛哭起来,"他怎么就这么大气性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左健和沈固对看了一眼。也许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并不是一起讨要工钱发生的自杀或失足惨案,但是至少现在,他们不能说出来。
"她家里没有痕迹。"走出李强和张小青那简陋临时的"家",左健沉思地说,"那些东西不是在这里附上的。"
"会是那个工地?"
左健闭紧嘴唇想了一下:"回去再细搜一遍,走。"
因为出了人命的事,工地暂时封闭了。地上还有血迹,干涸的一摊,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左健对着那血迹看了良久,握了握拳:"每个角落都看看。"
沈固皱皱眉:"要看什么?"虽然钟乐岑说过他有天生的阴阳眼,但对于鬼留下的痕迹,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搜索。
左健愣了一下,才明白沈固毕竟不是他们天师这一行的:"鬼留下的痕迹类似于一种污迹,但是与正常的污渍又不同,那是――"他正寻找合适的语言,沈固已经想到他最初认识钟乐岑时在高架桥上遇鬼的事:"比如说,看得见但抹不掉的那种?"
左健连连点头:"对,对,你看见应该能认得出来,总之不是普通的什么油渍灰印之类……"
沈固觉得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还是转身去各个角落细看。一处工地得有多大地方?建到一大半的楼就够人看的了,何况还到处是脚手架、钢筋水泥砖头之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翻腾,可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足足翻到天亮,左健敲着酸痛的后背叹气:"还是没有。"
沈固直了直身体:"其实这工地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别人没这毛病,说明问题不是出在工地上。"他刚才一直爬到塔吊上面去看过了,但除了普通的污迹之外,没什么异常。
左健苦笑:"你为什么不早说这话?"早说了,他们也不用耗一夜在这工地里。
沈固淡淡地说:"我怕漏过线索。"
左健捶着腰:"家里没有,工地上没有――去网吧看看。"
沈固瞥他一眼:"你腰怎么了?"
左健脸微微一红,在刚刚发白的天色里不太明显:"没啥,前两天抻着了。"
网吧还没开门,左健和沈固把老板在家里揪了起来。老板看见两个警察来找,脸一下白了,等到弄明白不是为他放未成年人进网吧的事,才松了口气,马上屁颠屁颠地拿着钥匙去开门,一边念叨:"李强?他跳塔吊死了?怎么会呢?头一天他还在我网吧里上网呢,跟他老婆有说有笑的,还给她念网上的笑话,怎么回头就自杀了?"
"他提起过包工头欠工钱的事吗?"眼看左健已经钻到一台台电脑之间去查看了,沈固便向老板询问起来。
老板极力回想一下:"以前倒也提起过,不过他说那个包工头还行,虽然有时候拖欠,但最后也都给了,而且我听说他们过年才回去,那时候应该已经拿到钱了。我和他说话也不怎么多,也就听他说过几句。"
这种说法与张小青的说法是一样,那就更证明李强的死确实是十分蹊跷。
"李强平常用的是哪台电脑?"
"不一定。"老板挠挠头,"我们这儿十一点还营业,有不少人在,他过来了,哪台电脑空着就用哪台呗。不过用的比较多的就是角落里那台,因为那台放的地方不透气,一般来客人都不爱用,所以最常空着。"
左健耳听他们说话,已经走到那台电脑边上去了,沈固听到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走过去:"看见什么了?"
左健手指着电脑屏幕边上:"你看。"
沈固凑上去仔细看看。网吧的电脑擦得还是挺干净的,不知道是不是张小青打扫的。现在,在灯光的照射下,那乳白色的塑料边缘上隐隐的有些黑色印子。沈固伸手抹了一下,手指上什么也没沾到,而那些黑印子也没有半点变化。
"李强就是在这里被附身的。那东西隐藏在他身体里,然后到了天黑的时候就指挥着他爬上了塔吊。"左健说到这里,回头问, "你还记得最后一次李强来的时候,在他之前是什么人用过这台电脑吗?"
老板想了想,很肯定地说:"那天是礼拜三,人不是很多,这台电脑那天一直没人用过。"
沈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上午九点多了。钟乐岑没去诊所,正着急地等在家里,看见沈固才松了口气:"你去哪儿了?还以为你出差了呢,心想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吃早饭了吗?"
"没有。"沈固坐倒在沙发上,"死了个人,从塔吊上掉下来摔死的。"
钟乐岑啊了一声:"从塔吊上?开塔吊的?"
"不。"沈固靠在沙发背上,仰起头看着他,"是自己爬上塔吊又掉下来的。"
钟乐岑皱眉:"不是自杀,对吗?不然你会说是'跳'下来的。"
沈固点头:"对。他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左健叫我过去,用他特制的子弹击中了一个,没想到还有一个,到底是操纵着那人跳了下来。我和左健就是去查这事了。"
钟乐岑端出早饭放到他眼前,担心地问:"查出来了?"
"查到那人常去的一个网吧,他用过的电脑屏幕两边有印子,应该是在那里被附身的。但网吧出入的人太多,左健已经把网吧里的录相拿回去让技术科挨个排查了。"
"嗯,那你先吃饭吧,是不是还要过去?"
"先睡一觉,下午过去。要挨个排查也不是一会半会能干完的事。"
"那――"钟乐岑皱着眉,"你能给我讲讲那鬼什么样么?"
沈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把当时的情景详细说了说。钟乐岑轻轻摸摸他的手:"别难过,你已经尽力了。"
沈固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左健让他回来补眠,但左健没看出来他的疲惫是出于什么。其实论体力,折腾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让他这么累,他的累是在心里,因为他尽管击中了目标,却仍然没能挽救那条生命。这一点,只有钟乐岑看出来了。
钟乐岑往他身边坐坐:"你别总想着那个人质的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的。有些不是你的责任,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沈固看了他一会,笑了,把人搂过来摸了摸有点乱的头发:"教育我了?你自己呢?"
钟乐岑恼羞成怒地踢他一脚:"好心当成驴肝肺!"
沈固笑着亲了亲他:"行了,我没事,你去诊所吧。"
钟乐岑去了诊所,沈固刷完碗,补了一个小时的觉立刻就赶去了局里。左健还在自己办公室里补眠,小黑子在盯着技术科排查。
"有线索吗?"
"没有。"小黑子摇头,脸上带点不解,"当天确实没人上过那台电脑,坐旁边的人倒有,但――你们查这个干什么?"
沈固想了一下:"你还是去问左队的好。对了,那么当天李强上网的情景有拍到吗?"
"没有。摄像头安放的地方就在那台电脑上方,从镜头里只能看到李强的头顶,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哎,别转开话题。之前我问点什么,你都让我去问左队,左队又让我少问,我说你们究竟有什么秘密啊?"
沈固敷衍他:"左队不让你问就别问了呗。"
小黑子固执:"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左队去武警支队借了狙击枪。爬塔吊的,要狙击枪干什么?不会是要把人打下来吧?"
沈固叹口气,年轻人啊,就是有股刨根问底的劲头:"我问你,你相信世上有鬼么?"
小黑子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不会吧,沈哥你是什么出身,也信这个?你骗我也行,找个拿得出手的理由好吧?"
旁边检验科的门一开,柳五走了出来:"吵什么!"他一看也是加了一晚上班的样子,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挂在脸上,颇有点影响形象。
小黑子找到了援兵,扯着他嚷嚷:"柳工你来说说,你相信这世上有鬼不?"
柳五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他:"你脑子坏了?有鬼?你抓一个来我看看?"
小黑子憋屈:"喂,不是我说的呀!是――"
柳五挥手打断他:"得了得了,什么无聊的事也拿出来说,干你的活去吧。"说完就沿着长廊匆匆往厕所走了。
小黑子目瞪口呆:"喂,不是我说的啊!干什么鄙视我?"
沈固失笑:"柳五这是怎么了?"
小黑子不平:"明明就是你说的,为什么他要鄙视我?昨天晚上还出了点事,应该说是凌晨吧,迪吧里有两个小混混动了刀子互相捅,一个把另一个捅死了,接着那个跳楼自杀了。目击者说是两个人都是过量服用摇头丸出现了幻觉,所以才动起刀子来,后来捅死人的那个大概是清醒了畏罪自杀。柳工肯定是半夜叫人喊过来加班验尸来着。据说他这个人工作水平没得说,就是有个起床气,所以脸色这么难看。"
沈固眉头一皱:"昨天晚上还这么乱!"
小黑子点头:"可不是嘛。加上东部出的一桩三车连撞的车祸,昨天晚上大家大概都没睡觉。"
左健打着呵欠从办公室里出来:"过来了?黑子,录像都看完了?"
"看完了,啥也没有啊队长。那台电脑一天都没人用过。摄像头也只能看见李强的头顶,什么也看不出来。"
左健的眉头揪成一团,对沈固招了招手。小黑子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们进了办公室:"队长,你好歹也告诉我点事行不?跑腿干活我没问题,可是也不能老让我这么糊涂着吧?知道了真相,不是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不是?"
左健失笑,示意他把门关上:"就知道你早晚憋不住。不过,不告诉你也是怕你不相信――"
小黑子举起手来:"左队,你不会也想像沈哥一样拿什么有鬼来敷衍我吧?"
左健看了一眼沈固,沈固对他耸耸肩。小黑子看着两人的表情,嘴巴合不上了:"不会吧……"
左健严肃地说:"伍又同志,今天我在这个办公室里说的话,如果你不相信,出了门就请全部忘记,但是如果你相信了,在今后的工作中也要注意不能让它影响你,你能做到吗?"
小黑子傻站了半天,终于还是往门口挪过去:"我,我想想,我还是想想再听吧……"
沈固看着他挪出去,回头看看左健:"吓着他了?"
左健笑笑:"正常人第一次听见这个都不会相信吧?不过,我觉得这次的事可能要闹大,只有我们两个忙不过来,如果他能接受,多一个人帮忙也好。对了,钟少有没有时间?我想――也劳动他帮个忙。"
沈固眉头一皱:"事情要闹大?"
左健面色凝重,打开电脑调出点东西来:"这是昨天晚上那个连环车祸的现场摄像头拍下来的,你来看――"
引发车祸的是一辆红色的马自达,本来行驶得好好的,突然压双黄线掉头,后面的车刹车不及,直接就撞了上去,导致第三辆车追尾。掉头的车驾驶员当场死亡,坐在副驾驶上的人重伤,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撞上的车里驾驶员也重伤,追尾的第三辆车里四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好在都不算太重。
因为是夜里拍的,车辆掉头的时候离着红绿灯还远,摄像头只模糊地拍到马自达车里两个人的影子,沈固几乎要趴到电脑屏幕上:"你是说,车里――不只两个人?"
"你能看清吗?"左健指着屏幕里一个模糊的灰影,"你也觉得这个像?"
沈固盯着他手指按着的地方,半晌,微微点了点头:"很像是第三个人的影子,但是从这个角度看,第三个人应该是坐在两人中间,那里本来没有座位。"
"而且现场也没有第三个人的痕迹。"左健手指用力点了点屏幕,"车辆撞过之后全部变形了,两边的车门都打不开,还是切割开的,如果是个人,他从哪里出来?除非,他就不是人。"
"同一天晚上,两起……"
"对,所以我觉得这事不是偶然的,恐怕,是一群……"
"一群鬼做案?"沈固觉得这种说法真是难以相信,"鬼也有团体做案的?"
"这种事很少见。"左健苦笑,"但是同一天晚上就出两件事,我觉得不对劲。哎对了,你说的那个三胞胎的精怪怎么样了?之后再没出现过?"
沈固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你怀疑是它们?我觉得不像。如果是它们,萧楠早该死十回八回了。而且也不像是附身。乐岑也说那不像鬼。"
左健挠了挠头:"唉,还得再去找线索。"
沈固想了想:"迪吧那个杀人案,会不会也……"
左健苦笑:"但愿不是。我正想过去看看呢。那地方还没摄像头,我得去问问老板。哦对了,先去问问柳五验尸结果怎么样。咳,我还真没想到,柳五居然起床气那么大,干活干得倒快,就是那脸拉得――啧啧,跟锅底有一拼。话说我以前在那边的时候,还真没遇见过脾气这么大的。"
柳五的起床气显然还没消,沉着脸说:"两名死者生前都服用了摇头丸,杀人的那个服用得尤其多,致幻完全有可能。"
左健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得太大,柳五很不客气地问:"怎么,左队好像很高兴听见这个结果?"
左健苦笑:"没,那什么,放你半天假回家睡觉吧,别拉着这副脸了。咳咳,当我啥都没说,沈固,咱们走,干活去。"
79
79、言灵
沈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又是晚上十点多了。在楼下抬头往上看看,窗户果然亮着。微黄的灯光如同温柔的眼神,在夜色中凝视着他。沈固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家,家是什么?家不只是个房子,有个人在夜里还在等着你回去,那才是家。
轻快地进门,钟乐岑果然没睡,正坐在电脑前面,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就跑进了厨房:"吃饭了吗?我给你热热。"
沈固跟着进厨房:"喝点稀饭就行,不用那么麻烦。"
"不麻烦,微波炉一热就好。冷吗?"
沈固微微一笑:"不冷。"滨海市的冬天对他而言实在不算冬天,何况只不过刚进十二月。
"查得怎么样了?"
沈固摇了摇头:"不对劲。左健想拉你去帮忙,我和他两个人,顾不过来。"他和左健先去查了车祸的案子,据知情人反映,当时车上的两个人本来是情侣,女的要分手而男的不放,已经闹过了几次。两人的朋友都说女的又傍上了个更有钱的,所以要把男的甩了,对于双黄线突然调头的事,不少人都流露出一个意思――恐怕是男的一时想不开,要同归于尽。这理由本来足够充分地解释车祸起因,如果不是摄像头拍到那条灰影的话。一般人都会把这当成光线投出的阴影,但左健和沈固没这么想。
"摄像头居然能拍下鬼?那还需要什么阴阳眼呢?"沈固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不是李强爬塔吊那件事,他可能也把录像上的灰影当作了普通的阴影。
"不是所有的摄像头都能,也不是只有摄像机能,更不是所有的鬼都能拍下来。其实,老式的照相机拿来拍鬼更好用一些,当然,也得条件合适。"
"为什么老式照相机更好用?什么条件才叫合适?"
钟乐岑摇头:"这我不知道,也没人能说得清这道理。但我确实看见过拍到鬼的照片,轮廓相当清晰,但正面模糊,就像镜头上蒙了一层灰似的。"
沈固点点头。自打遇见钟乐岑之后他就深刻地认识到,这世上果然还是存在着很多没法解释的事情的。
"那迪吧的事,也跟这些灰影有关吗?"
"倒没有发现。"迪吧老板和服务生都是异口同声,说两名死者都是小混混,而且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当天大概是摇头丸之类的软性毒品服食过度,特别亢奋,所以争吵到最后就拔刀相向了。他们所说的那个女人是在迪吧里唱歌的,大概是警察见多了,对左健和沈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声称跟这两人都没什么关系,也就是偶然出去吃顿饭什么的,俨然就是在表示,对人命绝不负责。
"迪吧里那灯光本来就闪来闪去的,何况那些跳舞的也没人会注意旁边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影子。"更何况,还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的。
"可你其实还是怀疑这事与其他两件事有关?"
"对。"沈固沉吟着点头,"我觉得这三件事之间其实有一点相同之处。就是当事人心里本来都有过这种想法,但是没有付诸实施。"
钟乐岑一听就明白:"你是说正因为这些灰影子附身,才让他们采取了行动?嗯,这像是言灵会做的事。"
"言灵?"
"嗯,其实就是一种鬼,只不过它们的存在来自人的语言。你知道'一语成谶'这种说法吗?其实谶也就是言灵,不过这种东西一般只有恶的力量,因为它们的力量主要来自那些带着怨气和恶意的语言。"
"也就是说,李强曾经说过要爬塔吊要钱,出车祸的那个男人也说过要大家一起去死,斗殴的两个小混混当然肯定也说过要捅死对方什么的。"
"对。"钟乐岑皱眉沉思,"但比较奇怪的是,言灵其实很难存在。因为人在生活中说的话当然不只是抱怨或仇恨,有坏的话,自然也有好的话,两者相抵,言灵的力量也就微乎其微。像这种同时大量出现的作案……我还从没见过。它们的力量从哪里来的?"
沈固沉吟地说:"别人也就算了,爬塔吊那件事,我跟李强的老婆谈过,跟网吧的吧主和他们一起打工的工友也了解过,这夫妻两个还真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人。如果照你说的言灵是那种来路,至少李强是不可能的。"
钟乐岑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那么不是言灵?"
沈固想起网吧电脑屏幕边上那些黑手印:"不会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它的力量又来自哪里?"
"算了。"沈固摸摸钟乐岑的头发,"这么晚了,别想了。"
"左队需要我帮忙?那我明天不去诊所了。"
"嗯。所以明天再想吧,一会要睡觉了,别想得晚上睡不好觉。"钟乐岑是个心里有事容易失眠的人,要让他没完没了地想,今天晚上这觉就用不着睡了,"今天有什么事没有?"
"哦,对了。外婆来了个电话,说过几天她要去丽江玩一星期,让我们周末去把汤圆接过来照顾几天。"
"外婆……口气怎么样?"自从上次在疗养院把沈芝云接出来之后,钟乐岑三天两头地催着沈固到沈芝云家里去,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去坐坐混个脸熟。开始的时候祖孙两个根本没话说,沈芝云都不怎么搭理。后来去得次数多了,渐渐也能说几句。到现在沈芝云会先打电话来说一声,实在已经是非常大的改变了。换了以前,她只会到马上要走的头一天晚上打电话叫沈固立刻过去接猫。
"外婆口气很好啊,还问你怎么这么晚没回来呢。"
沈固吐了口气,感激地抱住钟乐岑:"谢谢。"
钟乐岑脸微微红了:"谢什么啊。对了,我QQ还开着呢,乐洋要找我说话。"
沈固把碗刷了,菜收拾进去,也跟过来:"说什么呢?"
钟乐岑往旁边让让,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上:"乐洋学校里有学生自杀,他也在查,有点不对劲呢。"
沈固皱眉:"居然有这么多鬼?"这也太多了吧?
"今年有一次日全食。"
"日全食?"沈固简直忘记了今年还有过一次日全食。好像是8月,哦对了,那时候他好像正在外面追捕一个抢银行的逃犯,别说日全食,就算天塌下来他可能也没注意。
"日全食是阳中阴,其阴更甚,可能会使鬼门大开。这次日全食虽然没有开鬼门,但阴气盛而阳气衰,鬼怪得势则盛,也是正常的。"
"难道每次日食都会这样?"
"差不多吧。而且,明年还有一次日食。两次日食之间相隔太近,恐怕……"
"那么言灵和日食有关吗?"
"这个恐怕倒没有什么关系,言灵与一般鬼怪不同,没有自身的怨气或执念,阴气也罢阳气也罢,对它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沈固摇摇头,对鬼居然也有如此复杂的分类无语了。他们一边说话,钟乐岑一边打字跟钟乐洋聊天。钟乐洋没几句正经话,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发些奇奇怪怪的表情过来,逗得钟乐岑直笑。沈固不经常用QQ,对这些表情更不怎么用了,只是看着钟乐岑笑得开心,也觉得有趣。
钟乐洋在电脑上哀怨地撒着娇:"哥,你那个空华管得真宽,我晚上跟同学出去太晚他都要念叨,真婆妈!哥,我还想去你那儿住。"
钟乐岑好笑:"上你的课吧,不是马上要放寒假了吗?到时候再过来。"
钟乐洋发过来一个捧脸的表情:"哥你都不心疼我,跟沈军阀小日子过得太甜蜜,把弟弟都忘了吧?那什么,我可顺着电线爬过去找你了啊?"说完,又发过来一张图片,图片里,一个长发女人正从电脑里往外爬,头发下的那张脸却是钟乐洋的模样,逗得钟乐岑前仰后合。
沈固一眼看过去,却突然一震,呼地站了起来:"电脑!"
钟乐岑就坐了半边椅子,被沈固这一下差点晃得摔下去,吓了一跳:"怎么了?"
沈固顾不上说话,先俯身过去把双手在显示屏边上比了一下。当时他和左健在网吧电脑屏幕边上看到的那些印子,看起来很奇怪,现在他突然明白了,其实那就是手指印,只是,那些指印不是站在电脑前面的"人"留下的,而是一个从电脑里往外钻的"人"留下的。
"从电脑里钻出来的?"左健一清早就听到沈固这个石破天惊的结论,眼睛立刻就亮了,"对啊!马上去查查,李强死前都在电脑上接触过什么人!你等我一下,我把技术组的人叫上,电脑这东西,我玩不转。哎,钟少也一块去?"
钟乐岑笑笑:"左队叫我乐岑就行,别这么客气。我弟弟才是钟家这一代的继承人,不是我。"
左健挠挠头:"是吗?哈哈,我也几年没回家了,这些事不太知道。钟少先坐,我把技术组的人带上,咱们一块去。"
左健出去没几分钟,门上轻轻响了两下,小黑子把脑袋探了进来:"队长不在?"
"刚刚出去找技术组的人了。有事?"沈固好笑地看着他。自从说了有鬼之后,这小子一天没怎么照面。
小黑子看看钟乐岑,有点迟疑:"我,我是想说,上次你和队长跟我说的那事……"
"哦,那就说吧。乐岑是天师。"
小黑子那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天师?真,真有天师?"
钟乐岑微微一笑:"也可以叫神棍。"
小黑子尴尬一笑,逡巡进屋里来:"那什么,我就是有点吃惊。那个……我想过了,既然沈哥你和队长都说有鬼,那,那我也信。"
沈固哭笑不得:"这算什么?"
小黑子苦着脸:"你们这么突然一说,我回去好好想了想,确实有些事的确没法解释。我想知道得多一点,对以后办案子也有好处吧。反正我得跟着你们。"
沈固考虑一下:"你要知道,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如果出了事,你不知道怎么应付,是很危险的。"
小黑子郑重地说:"办案子嘛,哪有怕危险的。再说了,我不懂,你们教我嘛。我又不是不学。"
正说着,左健推门进来了:"技术组居然都出去了……哟,你小子终于露面了?"
小黑子狗腿地凑上去:"队长,我刚才还跟沈哥说呢,上次你说的有鬼那事,我相信。你们这是要出去啊?带上我呗。"
左健似笑非笑地看看他:"是吗?我们这可不是跟人打交道,你想好了?"
小黑子一挺胸:"想好了!"
"行。"左健笑了,"你电脑不是玩得不错么?跟我走,查个东西去。"
张小青已经要回家了。不过几天时间,她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看。左健尽量温和地提起李强,她的眼泪马上又出来了:"上网?这东西俺不懂的。而且网吧的老板让俺们用电脑也是情份,怎么好两个人都沾人家的便宜?每次都是李强自己上的。球球?嗳,俺好像听他说过,是个什么东西俺也不明白,就看见一个小胖子蹲在电脑上。李强说是什么汽鹅,俺也没听真。名字……李强倒提过一次,说什么在电脑上人人都不用真名,他也起了一个,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流、流什么的,他说是个什么足球队的名字。"
"流浪者?"沈固左健钟乐岑和小黑子异口同声,倒把张小青吓了一跳:"啊,好像就是的。"
网吧老板见左健和沈固再次光临,有点慌了:"警察同志,这怎么――"
左健一摆手:"没事,借你的电脑查点东西。你做你的生意,我们不是便装来的么?不打扰你。"
老板这才松了口气,端上四杯茶,干自己的事去了。小黑子马上上阵,果然查出了流浪者的登陆记录。破这种密码基本上没什么难度,小黑子把李强和张小青的生日一组合,轻松就上去了。
"都跟什么人联系过?"
"有十几个好友,不过,大部分没说过话,好像都是玩农场的,估计也就是为了偷菜。"
"全部记下来。回头再去查查那两个案子,看他们是不是也经常上网,好友里有没有重合的。"
"好嘞。哎,队长,这里有个记录。李强曾经加过一个群,但是已经被踢出来了。哦,时间就在前天半夜,大概就是在他出事之后!"
左健精神一振:"是个什么群?"
"嗯?群号不存在?"
左健诧异:"已经解散了?"
沈固皱眉:"这么巧?"
"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有蹊跷。走,我们再去查查那两件案子。"
这一天的收获确实不小。两件案子的死者生前都经常上网,小黑子在QQ记录里都查到他们曾经加过一个群,也都是在死亡的当晚被踢出了群。三个记录上的群号都不相同,但有一点相同――那就是这个群号都不存在,而且聊天记录中也是一片空白。
"言灵……"左健重复了几遍,若有所思,"没错,网络这种地方,说什么话的都有,言灵在这里确实更容易获得力量。这三个群绝对有鬼。"
小黑子眨巴眨巴眼睛:"队长,你说的有鬼,是哪个有鬼?"
左健拍他脑袋一巴掌:"查吧,把这几个群找出来,到时候究竟是哪个有鬼,我们就知道了。"
80
80、圣诞夜
关于言灵的调查,在一段时间之内陷入了僵局。小黑子请了师兄出马,也没查到这三个群号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只好暂时搁浅。幸好这一段时间滨海市风平浪静,并没再出现言灵作祟的事情。
时间过得太快,几乎是一转眼的工夫,圣诞节就到了。其实说到节日,不管是圣诞还是元旦,对刑警来说那就是浮云啊浮云。你说这过节,是小偷不偷啊还是强盗不抢?或者杀人放火的都回家休息?正相反,越是过节热闹,事儿越多,虽然最近没出什么事儿,但这种日子,全体都得轮流值班,随时待命。沈固算是没有家庭负担的,所以跟左健等一干单身值班,于是沈固就算再想陪钟乐岑过什么平安夜之类的,也只能遗憾了。
值班的三个人:沈固、左健和柳五。柳五也是外地人,单身一个,没啥节目,反正也是窝在宿舍里,不如就来值班。左健买了盒饭,三个人凑和一顿,边吃边扯。
男人凑在一块能扯什么?有一个答案比较有代表性――女人。但是今儿这三个人,柳五爱好诡异,对尸体颇有变态的兴趣,更甚于女人;沈固不用说,女人在他这儿已经死会了;而左健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不提起这个话题,于是三人扯来扯去,话题始终离不开各种死亡。柳五大学毕业就来干法医,虽然年纪不大,医龄不短,手上经过的以及听说过的案例不少,这就从一些离奇的死亡开始挨个分析,手上捧着盒饭仍然说得眉飞色舞,一点不影响胃口。沈固亲手打穿的脑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听着这种血腥的话题也没啥感觉。左健缉毒的时候那不像人样的吸毒者看得多了,更不用说身为天师还要看各种死得毫无形象的鬼魂,所以同样不受影响边侃边吃。于是三人的话题中就充斥了碎尸、骨肉、充血、腐烂之类的字眼,要是再有第四个人在听,再看看饭盒里的菜,保管会吐出来。
柳五平常话不多,但说到尸体,那话就滔滔不绝了:"……这些也就罢了,最奇怪的一次,是我亲眼看见的,一个死者大量便血,送到医院就死了。家属质疑医院抢救不及时,强烈要求尸检。等尸体解剖了一看,胃没了。"他筷子头上夹着一片炒肚丝,往嘴里一填,"你们猜胃到哪里去了?"
左健耸耸肩:"总不会被他拉出来了吧?"
柳五哈地笑了一声:"没错。他的胃被自己的胃液消化成了一团糜烂组织,确实全部拉出来了。"
这下子,纵然是左健和沈固神经坚韧,看着饭盒里的肚丝也有点影响胃口了。沈固微微皱眉:"怎么会这样?胃溃疡?"
柳五扒了口饭:"什么样的溃疡会连整个胃也溃疡掉了?胃穿孔就已经了不得了。而且死者从开始便血到送到医院总共才三个小时,请问要怎么样的溃疡能在三小时之内把整个胃都消化掉?"
沈固觉得也不靠谱。左健脸色却微微变了变,仿佛想到了什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发生在什么地方?"
柳五想了想:"当时我还实习呢,在上海附院的事,六七年了。当时怎么也搞不明白,要知道从口腔到食管全部没事,就是从贲门往下烂掉,到幽门又没事了。后来那案子怎么结的我也不知道,大概也是含糊了事,因为根本没人能说清楚。"
左健看他起身去接热水,对沈固低声说:"是饿死鬼。"
"嗯?"柳五耳朵巨好使,立马回头,"什么鬼?"
左健干笑了一声。他虽然调来不久,却也知道检验科的柳工最不爱听什么鬼啊神的,就连"见鬼"这样的口头禅也没有,绝对的唯物论科学工作者。果然柳五眉头一皱:"左队,你也是――有丰富工作经验的人了,怎么也说这种话?"
左健干咳了一声:"柳工,这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很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事。"
柳五立刻说:"是存在着很多目前科学不能解释的事。"
左健笑了一声:"那么,对于你刚才说的那个案子,你怎么解释?"
柳五严肃地说:"那可能是突然出现的某种变异病毒。"
沈固忽然说:"如果柳工把鬼也当做一种病毒来看,是不是就能接受了?"
柳五有些不满:"怎么,你也说这话?听说你以前是特种兵,你出任务的时候见过几次鬼?"
沈固淡淡地说:"出任务的时候没有,但退伍之后倒还真见过几次。"
柳五摆明了一副不相信的脸。沈固看他一眼:"承认事实,也是一种科学的工作态度。"
柳五嗤之以鼻:"那好,两位如果能马上给我揪出个鬼来看看,我就相信事实。"
左健把饭盒里最后几粒米吃掉:"柳工,没有阴阳眼,我就是现在揪一个鬼出来,你也看不见。"
柳五冷笑了一下:"拿看不见的东西来说事……"
沈固接了一句:"看不见的东西就说没有,那个叫什么来着?古代不是有个什么唯心主义的姓王?说什么心外无物的?"
柳五给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了。半天才悻悻地说:"照这么说,一句看不见,就什么都不用说了。那还有个眼见为实呢?"
他一句话没说完,沈固突然抬头看向窗外:"谁!"
柳五一愣,回头看去。窗户本来关着,就留一条细缝透气,宽度大概也就两指,这会儿他一回头,却见窗台上多了一条狗,尖鼻子雪白毛,柳五一愣,脱口而出:"日本银狐?"随即才想到,这是二楼,狗是怎么到窗台上的?
左健头疼:"你怎么跑来了?"
柳五茫然了一下,就见那"日本银狐"纵身轻轻一跳,从窗台上跳到暖气片上,再从暖气片上直接跳到左健膝头上,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怎么不能来?"
柳五呆滞了片刻,一手指着那"日本银狐",嗓子里嘶嘶了几声:"说,说话了!"
左健苦笑:"你吓着人了。"
"切!"那"日本银狐"把尾巴一盘,直接在左健膝上卧了下来,"不长眼的,还日本银狐,小爷是华夏神州青丘国的,跟扶桑那地方没关系。"
柳五两眼发直。沈固已经猜到这就是左健所说的狐狸,忍不住问了一句:"不是黄毛的么?"要不然怎么会被当作博美犬?
狐狸噌地炸了毛:"小爷高兴去染的头发,你管得着?"
柳五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看向沈固。沈固对他笑笑:"柳工,这算是眼见为实了么?"
柳五喃喃地说:"不是幻觉?"
"你才幻觉,你一家都幻觉!"狐狸还想喷,被左健一巴掌盖在脑袋上,"你想回去漱口了吧?"
狐狸蔫了。柳五干咳一声,终于醒过神来:"这,这就是――狐狸精?"
狐狸竖起毛,但没敢再说什么。左健摸摸直竖的耳朵,笑笑:"好歹也是青丘国出来的,请叫一声狐仙。虽然这小子修行得不怎么样。"
狐狸听他说前两句,刚刚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就听见最后一句,转头就往他手上咬。左健反手箍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在他屁股上来了一巴掌:"老实!说你修行不怎么样还诬蔑你了?"
狐狸嘴巴被捂着,呜呜地叫着挣扎。柳五木然半晌,扶着墙站起来:"我,我去洗把脸。"
沈固和左健目送他出门,忍不住相对大笑。狐狸终于挣开左健的手,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嘴里含糊地嘟囔:"咬死你!敢在外人面前埋汰我!"
沈固觉得很有意思。虽然钟乐岑跟他说过有的妖怪能做到什么什么大区的CEO,但像这样保持着兽形又会说人话的妖怪他也还是第一次看见。上次那个白萝卜因为一直是人形,所以总不能让人有妖怪的感觉。
左健顺着狐狸的毛:"行了啊,再闹我揍你了。跑出来吓人一跳还好意思说,你不能化成人形来啊?"
狐狸不服气:"人形的话你们警察局不是不让随便进么。"
柳五扶着墙又蹭回来,头发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冷气。沈固看他一眼:"冬天拿冷水冲头,你想感冒?"
柳五坐定,表情仍然有些呆滞,看了狐狸半天才说:"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
狐狸不满地对他一呲牙:"你没长眼?"
柳五的眼神渐渐恢复正常,显然冷水的刺激很有效:"能化人形么?"
狐狸拿尾巴冲着他:"能,不给你看。"
柳五看看左健:"难怪左队你说它修行不怎么样,原来人形也化不成。"
狐狸愤怒,噌地从左健膝上跳起来:"你说什么!"
柳五面露不屑,左健按住狐狸:"别闹了,你这样小心被打狗队看见。乖,赶紧变成人形。"
狐狸蔫了,重新在他腿上盘起身子:"不行。"
"为什么?"
"……没穿衣服来。"
左健不说话了。
柳五的神经果然坚韧异常,目睹了狐狸的存在之后,他开始从鬼怪的角度重新思索那些无解的案例,其转变之快令左健瞠目结舌。他首先就揪住那个胃被消化的案例发问:"到底饿死鬼是什么东西?就是饿死的人?为什么它们会把自己的胃都消化掉?"
左健沉吟一下:"饿死鬼么,不见得都是饿死的人,大部分是生前由于贪欲死后堕入饿鬼道的魂灵。物以类聚,你说的那个死者,肯定也是有贪念之人,所以才被饿鬼附身。它们无论吃下多少食物,都不会有任何饱腹感,因此时时都处于饥饿之中。当食物无法满足它们时,就从被附身的人内部开始消化,当然首先就是胃。"
柳五托着下巴想了想:"那人好像是个什么官,唔,照你这么说,肯定是个贪官了。"
左健微微一笑:"不是所有的贪官都会被饿死鬼附身,但被附身的肯定是有贪念之人。所谓妖由人兴,就是这个意思。"
狐狸睁开一只眼睛,不满地说:"说鬼呢,把我们妖怪扯上干什么?"
左健拍拍它的头:"好好,说错了,鬼由人兴,行了吧?"
狐狸哼了一声,用蓬松的大尾巴盖住头,又打起盹来。
柳五瞪眼看着它,眼光灼灼,沈固觉得那眼神大有把狐狸拿来解剖的意思。连狐狸都觉得毛毛的,警惕地睁开眼:"干什么?"
左健一笑:"柳工,它可不能放到你的解剖台上去。"
狐狸噌地又炸毛了:"啥?你还敢打小爷的主意!"
左健拍拍它:"行了行了,在你没成为尸体之前,还没资格上柳工的解剖台呢。"
狐狸怒视他。左健不为所动,看看表:"五点了,六点交班的过来,这样,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先回家睡觉吧,手机开着啊。"
柳五当然没意见,他今天晚上受刺激太大,正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沈固想想钟乐岑今天是在空华的房子里跟非非一块儿过圣诞,正好去接他回家,也就意思意思了两句先走了。
空华房子的灯居然已经亮了,沈固敲敲门,开门的是钟乐岑:"你怎么来了?"
沈固微微一笑:"下班了,过来接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哪呀!"钟乐岑揉揉眼睛,"根本就没睡,非非说过什么圣诞夜,先是要数着十二声钟响吃葡萄,他吃葡萄,让牌九吃鸡蛋――"
沈固一怔:"牌九过来了?"
"组长,过来接人哪?"牌九晃晃悠悠出来,满脸还是吊儿郎当的笑容。
"你小子过来得倒快。"
"那是。不就辞职么,老头子一打招呼,那边巴不得我快滚。哎,组长进来坐呗,不至于直接带人就走吧?急啥?"
沈固无奈:"你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闹腾了一夜?"
"可不是,也真有些新鲜法子,非跟我打赌,他吃葡萄我吃鸡蛋,结果我比他吃得快多了。"
沈固失笑。要比吃饭的速度,非非哪是对手,别看是葡萄和鸡蛋,大家都是一口一个,没啥区别的。
"得了,我不进去了,值了一夜班,回家去睡觉,还得防着有事呢。乐岑,走吧?"
外面的空气是干净的冷,钟乐岑一夜没睡,也有点乏了:"非非真能闹,硬是折腾了一夜。亏得有牌九,要不然我真奉陪不了。"
"那你不会先找个房间睡一觉,就这么跟着熬?走,回去赶紧补觉。"
五点钟,天还是黑的,楼道里自然更黑。沈固是走惯了黑道,钟乐岑是懒得去开灯,两人就那么依偎着往楼上走,五楼刚走上一半,沈固突然停步,右手一振,金铁之英已经握在掌心里:"什么东西?"
钟乐岑猛地一惊,睁眼看去,楼道里黑糊糊的一团堆在那里。沈固护着他倒退几步下到四楼按亮了楼道灯。灯一亮,只见五楼门口,一条黑狗伏在那里,眼睛正看着他们。
"犬鬼?"钟乐岑怔了一下,"怎么,不是走了么?"
犬鬼慢慢站起身来,眼睛看着钟乐岑。沈固一眼看见它身侧已经干涸的血迹,眉头一皱:"又是受了伤了?难怪要回来。"
钟乐岑轻轻叹了口气:"又伤了?那,先开门让它进去吧。"
沈固拧眉看着他:"还要收留它?"
钟乐岑为难地看着他:"也不能……这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回来……"沈固觉得这个词用得实在不恰当,但还是掏出钥匙,"你往后点,我去开门。对了,上次那个盟符还在么?"
钟乐岑想想:"不知道搁哪儿了,我找找……"
沈固摇摇头,犬鬼往旁边退了退,空出大门来。沈固开了门,没好气地说:"进吧。"犬鬼没动,仍然站着,仰头看看他,又看看钟乐岑。钟乐岑走上来,偏头看看:"又伤到哪里了?"
犬鬼看着他,良久,就在沈固要不耐烦的时候,对着钟乐岑微微摇了摇尾巴,动作很小,但,确实是在摇尾巴。钟乐岑诧异地看着它:"你这是干吗?"
沈固揽住他,眼睛盯着犬鬼:"你这算是认乐岑当主人了?"
犬鬼又摇了摇尾巴,这次,动作幅度稍微大了点。沈固冷笑一声:"好,既然你认乐岑当主人,那这儿就是你的家。如果你只是想暂时栖身,我也能容忍,但你要是再有什么噬主的心思,想对乐岑不利,那别怪我不客气!别看你是式神,我照样把你开膛破肚。"最后四个字说得很平静,但寂静的楼道里听起来却令人寒气森森。犬鬼看了他一会,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稍稍向后退一下,又摇了摇尾巴,随即刺溜一下,先从半开的门钻进屋里去了。沈固看着屋里,皱眉问钟乐岑:"靠得住么?"
钟乐岑仰头对他一笑:"不是有你么。"
沈固无奈摇头,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周文的:"周律师?这个点打电话来什么事?"
"沈先生,萧老先生心脏病发作,现在在医院,你,能过来一下吗?"
81
81、遗嘱
萧士奇还是住在空华的私人医院。虽然空华不在,但副院长也是个海归胸外,虽然年轻,还顶得起来。加上萧士奇是老病号了,什么病医院都有详细的记录,所以按部就班,毫不忙乱。
沈固本想让钟乐岑在家里补眠,但他实在不放心犬鬼,于是还是把钟乐岑带了过来。一进医院他就看见有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在打扫前台,身形颇眼熟,仔细一看,好么,这不是白萝卜么?
白萝卜穿着医院的统一制服,表情严肃,头发好像刚剪过,毛茸茸地顶在脑袋上,正拖了个大拖把在擦地。沈固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白萝卜一抬头见是他,吓得一哆嗦:"我我我,我在这里上班。"
"上班?"沈固上下打量他。空华的医院里每人都配发带医院标志的白色制服,式样大同小异。不像公立医院都是白大褂,这里的制服是收腰短摆式,看着就精神。不过这一身穿在白萝卜身上,就像学校的校服,加上他的娃娃脸,十个人看了有十个都会以为这是来勤工俭学的学生。
白萝卜紧紧抱着拖把,紧张道:"是左队长找人介绍我来的。"
"哦。"沈固其实也就是打个招呼,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你哆嗦什么?"既然是有安全证的妖怪,人身――啊,妖身安全也是有保障的吧?而且上次在他街上抓他的时候,这小子不是还挺拽么?
他这么一问,白萝卜哆嗦得更厉害了:"你你――左队长说你是猎人……"
猎人?沈固愣了一下,有点好笑。猎人是他在部队时候的代号,左健能打听出这个不稀奇,稀奇的是白萝卜居然就相信了。难怪看见他就打哆嗦,这是小兽看见猎人的本能反应。不过……嗯,当初他在野外训练的时候,也没少打过兔子就是了。
"行了,既然左队给你找了地方,好好干吧。"看白萝卜抖得怪可怜的,沈固也不好再吓唬他,拉着钟乐岑往楼上特护病房走。钟乐岑一边走一边回头去看白萝卜:"那是――不是人吧?"
"嗯。"沈固笑笑,"一只兔子,左健说的。当初在街上抢人的包,被我逮过。"
"哦。"钟乐岑虽然是干这行的,还真没亲眼看见过妖怪,或者也可能遇见过,但看不出来,所以听说眼前这个是货真价实的妖精,不由得看了又看。沈固笑着把他的头转过来:"那是个兔子胆儿,你别吓他了。"
"他怎么那么怕你?为什么又说你是猎人?"
"哦,以前野外训练的时候,我吃过的兔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他怕我也正常。"
"沈先生――"周文出现在二楼楼梯口上,一看见沈固就迎了上来,"萧老先生正在等――怎么?钟先生也……"
沈固看看钟乐岑:"你是在这儿等我还是――"
"你进去吧,我去院长办公室坐坐,好久没过来,去找宁远说说话。"
"宁远?"沈固发现这个名字他没听说过。
"方宁远。空华在国外的同学,都是胸外的,现在在这里做副院长。"
沈固正想说话,走廊那头就有人在招呼:"乐岑?你怎么来了?"回头一瞧,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穿医院的白色制服,手里还拿着病历本,很显然,这大概就是那个方宁远了。
"宁远。"钟乐岑扬扬手,对沈固说,"你去吧,一会来办公室找我。"
沈固远远地盯了那个方宁远几眼。此人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体重在七十三公斤到七十五公斤之间,肌肉均匀,是经常上健身房的人物,脸上架一副银丝边眼镜,五官儒雅,但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不知是不是拿手术刀练出来的。不过那目光一落到钟乐岑身上就柔和了,令沈固心里立刻亮起了红灯――空华的同学,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也是同志。
"沈先生?"周文等得发急,忍不住又催了一句。沈固看着钟乐岑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收回目光:"情况怎么样?"
周文犹豫一下:"情况不是太好,萧老先生准备立遗嘱,所以希望沈先生到场。"
沈固眉头一皱:"如果是遗嘱的事,我想我没必要到场。"
周文急死了:"沈先生,不管怎么说,那总是你的祖父不是?就算你对他有什么怨恨,血缘上总断不了的。萧老先生也想补偿你,可你至少得给他这个机会吧?算我求求你了,先进去行吗?"
沈固微微冷笑了一下,跟他走了。周文的猜测很合情理,但不符合他的情况。怨恨?对不起,对于萧家父子,他连半点感情也犯不上用。他之所以来,确实是因为病房里的人跟他还是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而且,来送一个将死的人,也算是对生命的一点尊重吧。
病房门口站了一群人,沈固略略扫了一眼就发现这都是在萧士奇的生日宴上露过面的那些人,看来是萧家的各房亲戚们。萧正帆兄妹几人站在最前面,后面就是小一辈的孙子孙女,再后面则是远些的亲戚。人人都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但没人敢大声说话。周文和沈固一走过去,无数眼光唰地都落到他身上,其中的嫉妒轻视痛恨什么的,跟小刀子似的。可惜沈固刀枪不入,径直就往病房里走。萧萍萍猛地往前走了一步:"你干什么!"
周文在一旁严肃地回答:"萧女士,这是萧老先生的意思。"
萧萍萍的声音拔高了:"爸爸的意思?爸爸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到现在还姓沈的私生子,爸爸难道打算把家交给他来当?"
仿佛就是在等着她这句话,四周的议论声一下子也高了起来。周文的表情却很强硬:"萧女士,我只是按照萧老先生的吩咐在办事,如果萧女士有所不满,可以向萧老先生提出自己的意见。但是现在,萧老先生要见沈先生,请萧女士让一下。"
萧萍萍回头看萧正帆:"二哥,你也不说话?"
萧正帆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淡淡地说:"萍萍,你先别急,看看爸爸怎么说。"
萧萍萍气得脸都白了,但萧正帆已经这么说了,她还能再说什么?人人都知道萧士奇是老想法,女儿再好也是外姓,不受重视,再闹下去,后面那些看戏的人就该高兴了。
周文见大家都不再说话,就推开病房的门:"萧老先生,人来了。"
病房里没有萧家人,只有一个小护士在摆弄着床边的仪器,给萧士奇量血压和心跳。看见周文进来,她就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萧士奇、沈固和周文三人。
沈固看了看萧士奇,脸色是不太好,但也并不像周文说的那么严重。周文清了清嗓子,说:"萧固先生――"
沈固眉一挑:"周文先生叫错人了吧?我姓沈。看来这份遗嘱跟我是没关系的。"
周文有些慌张地看看萧士奇,萧士奇靠在床头上,半闭着眼睛缓缓地说:"别忘了,你已经承认自己姓萧了。"
沈固冷笑一声:"我只是说过我是萧家人,但我永远是姓沈。"
萧士奇沉默片刻,对周文说:"改遗嘱吧,把萧改成沈。"
周文答应一声,在笔记本电脑里改起来,然后又说:"沈固先生,按照遗嘱,萧一帆先生的遗产由其遗孀赵女士继承的部分包括萧先生名下的两处房产和萧氏集团百分之三的股份以及现金存款。沈先生有没有意见?"
沈固毫无意见。他今天本来也不是为了来分遗产的。不过萧一帆手里居然只有百分之三的股份,实在是少得有点可怜,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子女,萧士奇怕遗产会落到媳妇手里的缘故。
周文继续说:"沈先生,你可以继承萧老先生手中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但你只有分红权,没有出售或转让权,并且在董事会里你也没有发言及投票权。"
沈固淡淡说:"我根本不需要这些股份。"
周文假装没听见,继续念下去:"你还可以继承萧老先生的现住宅及住宅内部所有有形资产,还有萧老先生个人名下的现金和存款,总计大约――"
沈固抬手打断他:"行了,你不用再说了,我需要单独跟――他谈谈。"
周文看一眼萧士奇,后者闭着眼挥了挥手,于是他收拾起电脑走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一阵寂静。沈固先开口:"刚才遗嘱里说的所有东西我都不接受。"
萧士奇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仍旧半闭着眼:"我知道你怨恨我们,我这也是在补偿。"
沈固微微冷笑了一下:"错了。你们要补偿的是我母亲。至于我,我没什么怨恨,因为没有你们我照样过得很好,对你们怨恨,那是太浪费时间了。我现在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跟你们扯上什么关系。"
萧士奇猛地睁开眼睛:"不管你承不承认,血缘是割不断的!"
沈固哂笑:"血缘?血缘是什么?血缘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个工具罢了。比如说,金玉大厦里镇的那个孩子,不也是萧家的血脉吗?"
萧士奇一震,脸色终于变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沈固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用那个孩子干什么?招财转运?那今天你非要把我拉进萧家来,又为了什么?"
萧士奇脸色难看起来,手按住胸口,呼吸有些急促。沈固听了听他的呼吸,断定不过是一时激动,也就站着没动。果然萧士奇喘了几口气,稍稍平静了些,缓缓地说:"那个孩子,确实是被拿来当了阵眼。萧家的劫,非祭四灵阵不能破解,而且必须要本家血脉……不过,那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当时又得了病,就算不用他来――也活不了多久……"
沈固几乎要笑出声来:"这理由真是冠冕堂皇。因为那孩子活不了多久,就把他拿来做阵眼?你知道那孩子因为尸骨不全,到现在都不能转世投胎么?"
萧士奇一怔:"尸骨不全?怎么会尸骨不全?"
沈固锐利地看着他:"你不知道那是个养阴阵?"
萧士奇脸上的惊讶确实不是装出来的:"养阴阵?怎么会是个养阴阵?"
沈固眉头一皱:"难道你不知道?这个阵,究竟是什么人布下的?"
萧士奇反问:"你又怎么知道这是个养阴阵?"
沈固冷笑了一下:"乐岑他姓钟,是天师世家的人,区区一个养阴阵,他还看得出来。"
萧士奇眉头紧皱:"养阴阵是做什么的?还有,养阴阵能转风水么?"
这次轮到沈固反问:"到底这个阵是谁给你设的?设阵的人又是怎么说的?难道他说能招财转运,你就相信了?"
萧士奇迟疑半晌,终于说:"我想跟那个姓钟的年轻人谈谈。"
"这可以,他就在这里。"
萧士奇眉头一皱:"你把他带来了?"
"没错。他是我的爱人。"
萧士奇眉头皱得更紧:"爱人?这种事也能认真的?你不怕别人笑话!"
沈固笑得不屑:"笑话?我什么都怕,还就是不怕这个。"
萧士奇被噎了一下,脸上阴晴不定,半天才说:"好,这个问题以后再说,你先把那个姓钟的年轻人叫来吧。"
院长办公室在三楼,沈固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他在半开的门上敲了敲,钟乐岑回过头来看见他,高兴地站起来:"结束了?"
沈固走进去,向方宁远点了点头:"没有。他想见见你。"
"见我?"钟乐岑惊讶,"为什么?"
方宁远在一边看着他,并没有说话,但目光里带着关切,转到沈固身上的时候又转为了警觉。沈固用眼角余光照顾了他一下,伸手搂住钟乐岑:"就是上次金玉大厦的事,我诈了他一下,看来他准备说真话了。你去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乐岑并没注意到方宁远看着沈固的目光,哦了一声,向方宁远道:"宁远,我有点事先走了,回头有时间再来找你。"
方宁远应了一声,目光仍然落在沈固围着钟乐岑的手臂上。沈固抬起目光,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方医生,再见。"
方宁远目光与他相对,心里不由自主地一紧,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避开了沈固的目光。耳边只听沈固轻笑了一声,搂着钟乐岑走了出去。
萧士奇已经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看见沈固和钟乐岑进来,仔细打量了钟乐岑几眼,然后指指床边的椅子:"坐。"
床边只有一把椅子,沈固把钟乐岑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站到他身后:"你要问什么,可以说了。"
萧士奇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看着钟乐岑。沈固手搭在钟乐岑肩上,轻轻紧了紧:"我们赶时间,有什么话请尽快说。"
萧士奇皱了皱眉:"你就这么上心?"
沈固也皱眉:"我说过了,乐岑是我的爱人,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萧士奇叹口气:"行,我管不了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钟乐岑是吗?沈固说你是天师世家出身?金玉大厦里的养阴阵是你看出来的?"
钟乐岑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确切地说,金玉大厦内部是个招财兼养阴的阵法。四灵阵布置起来颇耗人力物力,单只那四块玉就价值不菲,如果在风水上没有半点转运,萧老先生想必也不会相信。"
萧士奇哼了一声:"没错。自从金玉大厦建起来,萧家确实是转了运,否则我岂会就这么让人骗了?不过你们说养阴阵,这养阴阵是养什么的?"
"养阴阵,养的是死人。"
"死人?"萧士奇惊了一下,"养死人做什么?"
"确切地说,养阴阵,是把已死的人用阴气养着,让他能像活人一样呼吸行走,举动如常。"
萧士奇脸色变了又变,半天才说:"当真有这样的事?"
钟乐岑微微一笑:"老先生相信风水,怎么就不相信会有活死人呢?"
萧士奇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半晌才说:"难怪他找上我,原来也是另有图谋!"
沈固钉了一句:"他是谁?"
萧士奇默然片刻,终于说:"左穆。"
其实这个答案沈固和钟乐岑早都已经想到了,但经萧士奇说出来,还是让人禁不住震动了一下。沈固追问:"左穆怎么会找上你的?"
萧士奇沉着脸半天没有说话。钟乐岑笑了笑:"老先生既然同意他布阵,想必是有用得着的地方。现在四灵阵已破,老先生需要另想办法了吧?"
萧士奇锋利地看着他。钟乐岑笑容温和,但却一直迎视着他。沈固站在他背后,手放在钟乐岑肩上,也冷冷地看着萧士奇。半晌,萧士奇颓然向床头靠过去:"不错,自从四灵阵破了,萧家的劫又要到了。现在,第一个就报在我身上。"
沈固眉一扬:"你说的劫,到底是什么?"
萧士奇缓缓道:"是对萧氏子孙的劫,凡是血管里流着萧家的血,都逃不过这劫数。我就是为了避劫,才对左穆有求必应,还答应他布下四灵阵,还用了正帆的孩子……想不到左穆他,居然是借我的力来养他自己!难怪此人三十年来容颜不改,他说自己是修仙,原来他居然就是个活死人!幸好他死了,不然还不知要怎么兴妖作怪!可是四灵阵破了,这劫就免不了,这却该如何是好?"
钟乐岑低头想了想,抬头看着他笑了笑:"老先生应该有办法的。我刚才听沈固说,您在遗嘱里把您现在住的房子留给了他,想来这免劫的法子就在房子里,而您,是想利用他身上的戾气吧?"
萧士奇脸上阵青阵红:"胡说!"
钟乐岑笑了笑没说话。沈固却直接伸手去拉他:"我们走吧,既然没我什么事,就不用留在这了。"
萧士奇眼看着他们已经走到门口,重重锤了一下床边:"回来!我全都告诉你们就是!"
82
82、阴阳界
"咱们萧家祖上,就时常做些偷坟掘墓的事,,这一行里叫做倒斗。那时候年头乱,也没人管。到我这一辈上,人丁凋零,加上到处打仗,日子难过,少不得还得把这手艺拾起来。因为有祖传的观风水的法子,能找到坟墓,就有人跟着干,加上我,一共四个人。乡里乡亲的,近处的斗不能倒,也没什么东西,我们就是往远走。大概干了两三年,最后一次,倒了个大斗。
那地方在邛徕山里,听当地人说,那地方是当年大禹治水经过的,而且大禹升仙之前,在那里藏过金书玉简。当然了,这都是些传说,我们也不放在心上。我们主要是看上了那山里的墓穴。
结果我们进山不久,天气就阴下来,风雨交加。我们东转西转,明明手里有指南针,可还是不知怎么就迷了路。然后走到了一个地方,脚下的路还算平坦,前方却是崎岖陡峭,周围则是树林子。我们正在找路,前方就有火光闪亮,并且向我们移动。我们怕撞上人,就都爬到树上躲着。当时闻到风里传来一阵阵的腥味,接着就听草地上咝咝作响,也不知有多少条蛇游过,大的小的,有毒无毒,全混在一起,像逃命一般乱游。火光渐近,就见一座石碑从前方移动过来,石碑周身火焰环绕,想来就是我们刚才看见的火光了。那碑是一整块石头雕刻成的,也不知怎么就能移动,速度还不慢,凡是被碑赶上的蛇,就都不动了。只听风声里一阵阵嗖嗖的声音,像是吸什么东西似的。等到碑去远了,地上铺了一层蛇,我们半天才敢下去看看,才发现地上那些蛇都只剩下了一层干皮,血肉全都没有了。
我们当中有一个,祖上是没落秀才,识几个字,家里也有几本书,这时候就说这里一定是阴阳界,刚才那碑应该就是大禹在这里除蛇害时立下的禹王碑。他说得很是肯定,我们当时也不知真假,更不知他是在什么地方知道的。"
钟乐岑点了点头:"哦,《子不语》。"
萧士奇抬眼看他:"什么?"
"清人袁枚的《子不语》,里面记载过禹王碑和阴阳界。"
"哦――"萧士奇显然这么多年也没搞明白这事,想了一会说,"子不语?对,好像当时他确实说过这名字,但我们都没听明白。不过他死后他家里的几本书我都清点过,没这一本。"
"又叫《新齐谐》。"
"啊――对,倒是有这么本书。可我当时也识不得几个字,都给卖了。"
钟乐岑没接话。萧士奇眼光有些飘忽地盯着前面的墙,半天才点了点头,继续说:"当时这人说,既然有禹王碑,那么大禹藏金书玉简的地方肯定也在这附近。他说金书玉简里记载的都是大禹驱使鬼神、羽化登仙的符录方咒,我们要是能得到这东西,说不定也能成仙。我觉得这话是胡言乱语,但是那金书玉简一定是值钱的东西,所以就决定在这附近找一找。
要说那地方是怎么找到的,我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云里雾里,只知道我们一定是过了阳界进了阴界,因为越往前走山路就越难走,有个人还跌伤了腿,我们只好轮流背着他走。走着走着,那腥风又刮起来,我们回头一看,身后有一条水桶粗的大蟒向着我们追过来,那时候我们吓了个心胆俱裂,也顾不上看路,没命地跑。不知跑了多久,居然被我们把巨蟒甩掉了,但是我们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就发现,又迷路了。我们不敢往来路走,因为怕再遇上那巨蟒,只好往前进。这条山路极为狭窄,头顶上的山崖相并,中间只留一线天,左边是笔立的山壁,右边就是万丈深渊,那山路只有半尺宽,黑夜里稍微踏偏些,就有沙石哗啦啦地往下掉。我们四人想停下来,又怕那巨蟒会追上来,在这狭窄的山路上更难逃命,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胆战心惊地走了一夜,到天色将明的时候,终于顺着山路走到了一处平坡。这处地方虽然也是山坡,地面却很平坦,而且长满了茸茸绿草,还开着些小花,比之前面那寸草不生的山路迥然有别。平地中间有一块大石头,顶上平坦得像磨石一般。我们累得半死,也顾不了那么多,全部都在石头底下坐下,靠着石头休息。
我坐了一会,想站起来,手无意之间撑到石头上,忽然摸到石头下面有几个字。我摸了半天,摸出是八个字:发之者亡,见之者盲。"他说到这里,虽然是回忆,神情间也露出紧张之色。
沈固微微冷笑了一下:"你们肯定是把石头掀开了吧?"
萧士奇苦笑一下:"没错。石头上越是这么写,我们就越想看看下面是什么。但是石头太大,谁也掀不开,我们就在石头下面挖土,想让它顺着山坡滚下去。当时也忘了累也忘了饿,足足挖了一天,到了天色又将黑的时候,石头终于晃动起来。我们四个人用棍子死命地撬,终于把石头掀了起来。石头下面是个凹坑,我们把上面的土扒了浅浅一层,就碰到了下面的硬东西,像是石板。可是等我们把土全拂开,才发现那不是石板,而是四块拼在一起的玉板,每块都有尺把见方,分别是青、红、白、黑四色,那颜色润泽如脂,一看就是上好的玉石。"
钟乐岑和沈固相互看了一眼,钟乐岑说:"那就是金玉大厦里用来布四灵阵的玉吧?"
"是。不过那只是四块玉板的一小部分。当时四块玉板拼接在一起的地方分别雕刻着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图形只有寸把见方,空白的地方却用黄金镶着些奇怪的花纹,四边上镶有八个金字,还是'发之者亡,见之者盲'。
当时我们都兴奋得快发狂了。光这四块玉板和板上镶的黄金,拿出去就得值多少钱啊!那下面肯定还有别的宝贝,说不定比这个更值钱!于是我们就把玉板掀了开来,下面是个地道,有石阶一直通向地下,我们就沿着石阶走了下去。
石阶一直往地下延伸,两边的墙上都是手臂粗的牛油烛,但是我们怎么用火去点,也点不着。而且越走,就觉得越冷。当时我多了个心眼,悄悄把家传的替身符拿出来别在了衣襟上。
这替身符,据说是祖上重金求来的。为的是在斗里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能救命。我们一直走到了底,就看见最下头是一间石室,石室正中放了一口匣子,有普通行李箱那么大,全部是黄金铸成,匣子上浮雕了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像龙,可又不是龙,长着一张人面,却有遍身的鳞甲,眼睛用两块不同的宝石镶成,一块翡翠,一块鸽血红,每块都有杏核那么大,匣子盖上还是那八个字'发之者亡,见之者盲'。"
萧士奇吐了口气,仿佛这种叙述让他很是疲劳,闭上了眼睛,半天才继续说道:"当时我们看见这黄金匣子,都很高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那年头,黄金比玉更容易脱手。而且鸽血红宝石珍贵无比,杏核那么大的一颗就价值连城了。我们就上去想打开那匣子,可是匣子上明明没有锁,却怎么也撬不开。后来我们用匕首撬了半天,撬断了两把匕首,匣子盖终于松动了。当时我离那匣子最近,伸手就要去开,突然间背后嗖地一响,我往旁边一闪,一把刀贴着我的耳朵剁在匣子边上,是那个跌伤了腿的伙计,刚才还是我把他扶下来的。
现在想想,当时我们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举着刀相互残杀。其实匣子里有些什么还没看到,可我们人人都怕被别人得了手,平常要好的兄弟,这会却非要致对方于死地不可。混乱中那匣子被人撞倒了,匣盖打开,我就觉得眼前突然黑了,耳边听见其他人的惨叫,却什么也看不见。我吓得满地乱爬着找出口,手抓住了一块圆的东西,混乱中也忘记了扔下,就那么从台阶爬了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怎么摸到出口的。
爬到地面上,我的眼睛忽然能看得见了,才发现我手里抓的是匣子上镶的那块翡翠,入口处的四块玉板还在地上放着,我扛起玉板,连头都不敢回就跑了。直到我跑出一线天,才发现身上的替身符不见了。看来是替身替我死在那石室里了。那时候天色漆黑,我没头没脑地乱走,到了天亮发现居然走出来了,但究竟是走哪条路出来的,我却怎么也记不得了。
我回到家,就琢磨着怎么把东西脱手。最后我把玉板上镶的黄金抠下来熔成了金锭,又把玉板光滑的部分锯下来卖了,只保留了有花纹的四小块。那些玉板质地上好,虽然是乱世,也是一大笔钱,我就带着家人离开家乡,到别处另起炉灶经商,再也不干倒斗的事了。
可是一连三年,我添了两个孩子,都是半岁左右就七窍流血而死,后来连我女人也死了,我自己也开始咳血、迎风淌血泪……我知道,匣子上那八个字要应了。"
萧士奇说到这里,长长吁了口气,疲惫地把头靠到枕头上出神。沈固冷冷地说:"这时候你碰上了左穆,他说能解你的劫,是吗?"
萧士奇苦笑一下:"是。我给我女人去买棺材的时候,遇上了他。一年之内连买两次棺材,棺材店的人都认识我了,所以当时他拦住我说我有大劫之时,我根本没听他的。可是他在我背后说我活不了一个月就要七窍流血而死,却让我惊了一下。因为别人只知道我家死人,却不知道什么七窍流血。当时我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就把他请到家里,问他有什么办法能度劫。结果他问了我在阴阳界里的事,就让我把四块玉板拿出来,说这就是度劫的办法。我当时不相信,恐怕他是来诈我的东西的,可是他说,我一个月之后大限就到,他可以先让我过了这一关,然后他给了我一道符,我一看,竟然和家里祖传的替身符一模一样,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祖上的替身符,竟然就是从他手里求来的。那时候他才三十来岁的模样,那替身符却已经传了两辈了!我这才相信他真是能人,就把四块玉板拿出来给了他。他用这四块玉板在老宅里设了阵,结果我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后来又娶了老婆,生儿育女,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而左穆一直住在我家里,但不时地就会失踪一段时间,神出鬼没的。可是这几十年里,他的模样一直都保持着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不见半分老。"
钟乐岑静静听着,点了点头:"看来他很早就用上养阴法了,只是不知那时为他养阴的是什么人。"
萧士奇对此倒并不关心,继续说道:"后来我的生意渐渐做大,总呆在那个地方不利发展,就想换个地方。滨海那时候刚刚发展起来,我就进来了。可是竞争太厉害,左穆就把四灵玉从老宅挪过来,在金玉大厦设了个招财阵。当时正帆的第二个孩子是早产,身体不好,医生说恐怕活不了几年。左穆就说用这孩子来转运招财……不过养阴什么的,我确实不知道,更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尸骨不全……"
钟乐岑点了点头:"这我就明白一些了。不过,沈固呢?你们想用他做什么?"
萧士奇知道已经瞒不下去了,只好说:"是。一帆干出那事的时候我很恼火,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订婚了,要娶当时银行分行长的女儿,闹出这事来人家还会同意婚事么?可是左穆说,如果这孩子能在阴日阴时出生,那就是天生的灵器,用来镇邪再好不过。四灵阵虽然有效,但年头久了也会失灵,当初刚到滨海的时候生意不好,正帆的孩子身体也不好,都是因为老宅的四灵阵年头太久的缘故,必须要另寻地脉再行设阵。但如果有灵器镇着,那就能长保百年之安。于是他要走了我在阴阳界得到的翡翠,让一帆给了你母亲。左穆说,那也是件灵物,能聚你的灵气。但他不许我们去打扰你,说只有你满了三十岁,才能用来做灵器。"
沈固没说话,但搭在钟乐岑肩上的手已经握成了拳。钟乐岑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淡淡地说:"可是左穆死了不是么?"
萧士奇点头:"没错。他和轻帆在国外发生了车祸,他死了。我开始还奇怪,为什么一起小车祸,轻帆只是脑震荡,他却死了,原来是你们破掉了养阴阵。但他生前就说过,如果有一天金玉大厦的阵不顶用了,就是我们萧家的运气到头了。但是只要你能留在宅子里,还能保萧家人口平安。"他苦笑一下,"我知道,我们萧家对不起你,但你毕竟身上也流着萧家的血,如果这劫不去,也会应到你身上,你也是萧家人,也逃不掉这命。还有――"他看沈固已经要说话,赶紧补上一句,"你可能不怕死,但与萧家人沾上边的,都会应在这劫里。这个钟天师,也一样跑不掉。"
沈固已经打算甩手就走了,但听萧士奇说到钟乐岑,不由得迟疑了一下。钟乐岑说过他是天生戾气,妖鬼难近,所以他并不怕什么劫数。可是事关钟乐岑,他不敢冒险。钟乐岑虽然出身天师世家,但没灵力,如果真像钟乐洋说的,命也不好,万一真因为自己也跟这什么劫挂了边,只怕他过不去。
萧士奇看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赶紧加上一句:"我是快要死了,这事都是我的主意,我死了,你也该出气了。至于镇宅的事,左穆说过,只要你搬到那房子里住就行了,并不需要你再做什么。萧氏的大部分股份和决策权必须给正帆,因为他能干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觉得不够,我可以再给你,只要你住到那房子里就行,行吗?不管怎么说,那些人也是你的叔叔兄弟,你就能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死?"
钟乐岑打断了他的话:"萧先生,这些话不用再说了。你们萧氏的决策权什么的,沈固没兴趣,说到叔叔兄弟什么的,别说这么多年没人把他当亲人,就是到了现在,萧先生你不也还是在想办法利用他吗?这些话说出来,只是个笑话而已。"
萧士奇脸上阵青阵红。钟乐岑淡淡地说:"不过你们虽然不仁,沈固他是个警察,却不能看着人死袖手旁观。但这件事,能不能帮上忙,我们可不做保证。如果萧先生方便,我们还是先去你那处房子看看吧。"
萧士奇松了口气。他活到如今这般年纪,自己是死是活已经不在乎了,可想到断子绝孙却不由得心里恐惧。只要沈固答应做这镇宅的灵器,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
"好,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83
83、替身
萧士奇把周文留下来对付病房门口那一群等着遗嘱的人,自己坐车和沈固钟乐岑前往北山的老宅。沈固和钟乐岑都不愿意坐他的车,宁可自己打车跟在后面。
"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坐在出租车上,沈固看着前面的车,低声问钟乐岑。
钟乐岑一夜没睡,可没沈固那么好精神,眼皮已经有些发沉,把头靠在沈固肩上,喃喃地说:"能信一半吧。"
"当真有禹王碑这种东西?还有那什么金书玉简?"
"禹王碑和阴阳界的事见载于《子不语》,确有其事。但金书玉简却未必是在邛徕山中,也就是说,他们挖出来的未必是金书玉简,更有可能的是一座坟墓。"
"难道真有金书玉简?"沈固还以为那是萧士奇胡诌的。他也一样觉得萧士奇的话不可全信,但没想到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什么升仙驱神的金书玉简居然真有其事。
"是。金书玉简这种东西不但有,还不止一份。据说这种事起于黄帝,他升仙之前就曾经把金书玉简藏于名山,也是这八个字――发之者亡,视之者盲。后来升仙的舜及禹也效仿他埋藏金书玉简,但没听说过这种东西会在邛徕山,所以我觉得那八个字只是凑巧而已,应该是坟墓的主人想阻止盗墓者的一种方法。可惜在财迷心窍的人眼中,越是这样的字,就越会让他们贪婪。"
"如果不是金书玉简,那么他们在石室里遇到的是什么?"
"我想,那坟墓的主人只怕也是个懂聚灵驱鬼的高手,所谓的金匣应该是他的棺椁,而棺椁上应该是加有诅咒,发棺者因为中了诅咒,才有后来的妻子俱死。不过当时其他三人的死亡,恐怕更多的却是因为他们的贪心。"
沈固搂着他,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没错。一看见那么多黄金和宝石,恐怕个个都想独吞,贪婪驱使,这才自相残杀,怕说出来不好听,就说是什么金书玉简。不过,那诅咒又是什么?"
钟乐岑闭着眼摇摇头:"诅咒有很多种,除了下咒人本身,外人很难知道。尤其如果下咒人道行高深,外人就更难解了。"
"你觉得那下咒人道行很深?"
"那金匣上浮雕的是烛龙。"
"猪龙?扬子鳄?"
钟乐岑噗嗤一声笑了:"扬子鳄那是猪婆龙!我说的是烛龙,又叫烛阴,人面蛇身,在寒门之北。眼睁为昼,目闭为冥,不食不息,息则为风。是上古时候的神明之一。所谓图形,其实是借灵的一种,如果坟墓的主人竟能借到烛龙之灵,那他的道行就非同小可。"
沈固有些不解:"那不是说画得像就行?"
钟乐岑摇头:"那是两回事。画得像未必就能借到灵。"
"那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借到烛龙之灵?"
"因为那块翡翠。那块翡翠,不就是你以前一直戴着的吗?那时候你还没有阴阳眼,为什么一摘下翡翠就能视鬼了?"
"这倒也是。你说是为什么?"
"烛龙睁眼成昼,闭眼成冥,这个在雕像上无法表现,因为雕像毕竟是死物,不可能真的动起来。可是金匣上用红宝石和翡翠分别镶嵌成两只眼睛,就是在表示烛龙这个特点。所以我想,鸽血红表示昼,翡翠就表示冥,这块翡翠上应该是阴气所聚,所以左穆才特地挑了这块翡翠给你戴。"
"问题是,阴气所聚就能让我看不到鬼?"
钟乐岑一下子睁开眼睛:"对了,这里面还真有点奇怪的东西。翡翠能压制你的阴阳眼不奇怪,它实际上是以阴断阴,就好像在你面前布起了一座屏障,只要过不了这屏障,你自然就看不见。我奇怪的是,如果萧家是中了诅咒,一般的诅咒都是阴寒之术,需要中正阳和之气来解。就是镇宅,也没有用阴物来镇宅的。左穆应该想办法增长你身上的阳气,而不是弄一块至阴之物来戴在你身上。"
沈固当真是听得稀里糊涂,但逻辑上他倒是很明白:"会是左穆在骗萧士奇吗?"
"嗯――这得去宅子里看看那个阵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这个左穆就是我们在三生泉里看见的左穆了。难怪我上军校之前每年都能看见他一两次,原来是有这个缘故。他到底活了多少年?"
"用养阴之法,活多少年都可能。不过这已经不能叫做活了,他其实就是个会走会跳的死人而已。"
沈固想想那样子,不由摇了摇头,把钟乐岑揽紧了一点:"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亲近的人都死了,一个人活着,还不如去转世投胎。"
"也许,他有不想忘记的东西吧。再入轮回要先饮孟婆汤,前世的记忆就都忘却了。像我们这样能到三生泉的,实在太少了。"
沈固微微一笑:"没记起前世的时候,我还不是已经认识你了?可见有缘分总能再相见的。"
钟乐岑故做不屑地撇嘴。沈固轻笑,揽着他低声说:"我可是立刻就来追你了啊。"
钟乐岑从眼角斜斜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笑,睫毛轻轻一扬,扬得沈固心里微微痒了一下。钟乐岑闭上眼睛把头又搁回他肩上,嘴里小声嘀咕着:"德性!还立刻就来追――"后半句话突然没了声,沈固只觉他的身体突然绷紧,不由得问:"怎么了?"
钟乐岑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神惊疑不定。沈固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皱眉道:"究竟怎么了?"
钟乐岑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还没说话,车忽然停下,司机回过头来:"到了。"
沈固是第二次到这里来,但却是第一次踏进房子的大门。钟乐岑走在他前面,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刚才他的眼神却一直刻在脑子里,那是一种带点惊慌和疏离的表情,就好像你突然发现手里天天看着的宝贝居然是个冒牌货。
到底出了什么事?沈固暗自把刚才在车上的所有谈话全部回想了一遍,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钟乐岑说没事,但,肯定是有什么事的,而且,总觉得是对自己不利的事。
萧宅是一处两层的小别墅,外观欧式,里面却是古色古香,一水儿的紫檀木仿古家具,墙上挂着字画,墙角放着五彩瓷大花瓶,里面还插着孔雀毛。端上来的茶具是青花瓷的,里面飘出新茶的清香,还有荔枝、龙眼、莲子和红枣四样小食。钟乐岑把杯子握在手里,轻轻闻了闻:"毛尖。"
萧士奇笑笑:"你倒是内行,请尝尝。"车在路上开了这么一个小时,他的脸色就比在医院里的时候差多了,在医院里的那点红润气色好像全被车颠没了,连皱纹似乎也多了几条,深如刀刻。
钟乐岑并没有喝,眼睛向四面打量:"茶就不必了,这房子有点意思,不知阵眼在哪里?"
萧士奇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当初左穆说阵眼在二楼,但我也不知道哪里才是阵眼。我让管家带你上去看看吧。"
二楼的陈设比一楼更加华丽,楼梯口就是一株水晶的摇钱树,有半米多高,上面挂着的钱金灿灿的,钟乐岑看了一眼:"是镀金?"
管家微微躬着腰,面无表情地说:"是18K的。"
"哦――"钟乐岑沉吟着,四面看了看,"下楼吧。"
管家有些诧异:"您不看了?"
钟乐岑笑了笑。二楼的走廊是直的,正对楼梯口有一扇落地玻璃窗,钟乐岑望着窗户:"不用看了,不在这里。"
萧士奇看他们这么快就从楼上下来,有点诧异:"找到阵眼了?"
钟乐岑往外看:"这里还有后院吗?"
萧士奇皱了皱眉:"有后院。但左穆建这宅子的时候就说过,后院阴气太重,平常没事,人都不进去,佣人进去打扫,也就是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可以进去。"
钟乐岑点点头:"这就对了,我去看看。"
萧士奇也不是傻子,立刻反应过来:"左穆又在骗我,阵眼在后院?"
钟乐岑嗯了一声:"不过他也不算全部在骗你,至少那个后院确实阴气重,平常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萧士奇迟疑一下:"那我――"
"你还是别进去的好。"
后院和前院有一堵花墙隔着,上面爬满了藤萝,但奇怪的是都集中在墙那一面,墙头上厚厚堆了一层,对着前院的这一面却一根藤也没有。管家被钟乐岑嘱咐远远站在了后头,沈固跟着钟乐岑,一看见这堵墙就皱了皱眉:"这藤长得奇怪。"
"藤萝趋阴,这道墙就是阴阳分界了。"钟乐岑说着,已经推开了墙上的门。沈固一把拉住他:"你进去不要紧?"
钟乐岑笑了笑:"不是有你吗?"
沈固觉得他笑得有点勉强。如果换了以前,钟乐岑说这话的时候应该带着调皮的模样。大约是少年时就失去了双亲,后来又吃了不少苦的缘故,他虽然长得年轻,性格却比同龄人要温和沉稳得多,只有在沈固面前,才偶然露出点调皮的模样,也只有这时候,才能让人看出来他和钟乐洋那个家伙是兄弟。沈固喜欢看他那副调皮的模样,那是对着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才会有的真性情,而不是现在这样,像是有点客气的生疏。
"到底怎么了?"沈固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一脚踩在门槛上,回头看着钟乐岑。
钟乐岑低着头没说话,又开始咬自己的嘴唇。沈固叹了口气:"算了,我等你愿意说的时候。走,进去吧。"
后院看起来除了荒芜一点之外并没别的异样,但沈固一踏进门,就觉得周围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了两三度。以他在部队里训练出来的身体,对滨海的冬天根本不放在心上,即使再低个十度八度,他也跟玩似的。可是现在,温度也就变化这么两三度,他却觉得有种寒劲儿像要浸入骨髓似的。
"小心,有点不对劲。"
"是觉得冷了一些,是吗?"钟乐岑跟着也进了后院,手里已经捏了张符。
"这就是你说的阴气重?"
"嗯。这里,大概全都是鬼。"
"鬼?我怎么没看见?"
"不是所有的鬼都能显形的,这里头的鬼虽然多,但还不成气候,不能显形,但阴气却比别处重得多,所以会觉得身上发寒。"
"难怪来打扫都要中午的时候来,那时候阳气重吧?"
"嗯。"钟乐岑环视四周,"阵眼就在这里。"
沈固四下扫了一圈,后院比前院小些,有一个人工池塘,旁边是一座外形像茅草屋的小房子,池塘边上有座小水磨,时断时续地转动着。整座后院看来像是那种江南的农家,很有水乡风格,但四面都是北方那种青砖院墙,又把这种气氛完全破坏了。沈固一眼就看出不对劲的地方:"那磨怎么能转?"
水磨,是有流水才能转动的,而且要有相当的水流量。但现在这个人工池塘虽然有一条水道与前院相通,算是活水,但那流量小得可怜,而水磨却是货真价实的石头做成,怎么看,这点水也不可能推动磨石转动起来。
钟乐岑看着那转动的磨盘,手里的符纸捏得很紧,轻声说:"你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么?"
沈固怔了一下:"你说推磨的是鬼?"
"确切点说,是这阵法聚来的替身。"
"就像那替身符?"
"对。"钟乐岑轻轻吁了口气,"左穆一直在骗萧家,他并不能解萧家的诅咒,只是用招财阵聚来的财气,一直在给萧家买替身,所以萧家才能人丁平安。他们刚到滨海那一阵,一定是财运不够买不到足够的替身,萧楠才会身体不好,那个孩子也才会天生就体弱活不了多久。不过从金玉大厦的招财阵布起来之后,他又可以买替身了,萧家也就平安了。"
"就是说,如果没有招财阵,萧家就完了?"
"对。而且招财阵其实有很多时候是提前借用了后代的财运,别看眼下财运滚滚,可能到了几辈之后就穷得一文不名。所以福气不可太满,满了,就总会在别的地方要损那么一点,至于究竟在什么地方损,就说不准了。"
"那这房子其实就算我住进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嗯。刚才我一上二楼就看见了。走廊从门直通到窗,摇钱树确实招财,但招来的财运从门进来,又从窗出去了,根本留不住。如果当真能留住,以金玉大厦的阵法来说,萧家决不止今天这样的规模。因为财并没给他们多少,大部分都拿来买替身了。"
沈固看着那时断时续地转动的石磨:"等石磨完全停了,诅咒就会真正起作用了吧?"
钟乐岑深深叹了口气:"是。即使把萧家现在所有的财产都耗上,也维持不了一年半载。而且到时候招来的这些鬼没有去处,会作祟的。虽然他们不成什么气候,但聚在一起也是个麻烦。现在必须把这房子拆了,让太阳好好地晒晒,才能把阴气全驱散。但这样一来,替身没有,诅咒马上就会发作。"
"我看,萧士奇不会拆房子。就算只有一点希望,他也不会放手的。"
萧士奇听了钟乐岑的话,一张脸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还有别的办法吗?"
钟乐岑摇摇头:"至少现在,我还想不出什么办法。"
萧士奇呆了片刻,突然强硬地挥了挥手:"你们走吧。"接着转头向管家说,"马上把周文给我叫回来,我要改遗嘱。"
钟乐岑叹口气:"萧先生,就算把萧家的财产都拿来,也坚持不了多久。"
萧士奇脸色铁青:"能坚持一时是一时,有了时间,我再想办法。"
沈固和钟乐岑走出萧宅大门,回头看看,萧士奇还坐在那里,远远看去,像一张遗照。钟乐岑低头想了想:"我要联系一下乐洋,还有左队长。如果左穆当真就是左队长族里的,也许左家人也会有办法。这些偏门之术,左家比较擅长。"他担忧地看一眼沈固,"你要小心,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你要立刻说。"
沈固看着他的眼睛,这会儿他的担忧是真切的,是藏不住掩不住的。
"你不是说过我煞气重么?别担心。"
"可是诅咒是另一种东西,你虽然煞气重,也不知能不能……"
"这个先不用想,想多了也没用。倒是你说,既然我宅子根本不用镇,左穆为什么要把那块翡翠放到我身上?"沈固说着,灵光一闪,"对了,萧轻帆几次见到我都问我那块翡翠的事,如果当时问话的是他体内的另一个灵魂,那么肯定是左穆无疑了。"
"既然不是为了镇宅,那就是另有用处。可是,那样的阴物戴在人身上会剥蚀阳气,如果你不是煞气重镇得住,换个普通人早就阳竭而死了。"
"萧轻帆刚才不在医院,他去哪了?会不会像左健说的,他的魂魄已经被左穆完全驱散,那身体已经完全不是他了。"
"也许……他活着,可是为什么不再管萧家的事了呢?"
沈固按了按太阳穴:"这事,等我回头去找萧楠打听打听。你累了一夜了,回家去睡觉吧。"
"我得跟乐洋联系一下,让他去找人问问,看能不能有办法。"钟乐岑说着,掏出手机,不过还没等他拨号,手机就响了,"乐洋?"
"哥――"钟乐洋的声音听起来就是在抓狂的架势,"我,我闯祸了!"
"啊?"钟乐岑被他吓了一跳。钟乐洋虽然平常一副吊儿郎当无法无天的模样,其实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现在他都说闯了祸,那事一定不小,"出什么事了?"
"我,我……我把那个空华给上了……"
84、又见言灵
"你,你说什么?"钟乐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把空华怎么了?"
"我――"钟乐洋哭兮兮的,"我把他上了,现在找不着他了。哥,怎么办,我联系不上他,你能给他打电话吗?我会负责的――"
"负个屁责!"钟乐岑突然惊天动地地一声大吼,"你马上给我去找空华!跟他道歉!别给我提什么负责的屁话!"
"哥――"钟乐洋被他吼呆了,"你――"
钟乐岑平了平气,把声音放低,"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能――"
"……那不是,那不是圣诞节么,大家出去玩,都,都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哥,我真的会负责的。"
"闭嘴!"钟乐岑低声地说,声音坚决,"钟乐洋你给我听好了,马上去找空华,找到了,向他道歉,郑重道歉,然后别的不许说!那什么负责之类的屁话,一句也不准给我提,听见没有!"
"为什么?"钟乐洋也拧起来了,"哥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负责任?"
钟乐岑冷笑:"负责?怎么负责?你跟空华现在就去结婚?钟乐洋,你根本不是这圈子里的人,你能负什么责?而且,空华要你负责么?你觉得空华希罕你负责么?给我滚去找人,道歉!你要敢说什么废话,我饶不了你!挂了!"
沈固从来没见过钟乐岑这种气急败坏的凶悍模样,忍不住问:"乐洋说要负责?怎么说这也是句有担当的话,你――"
钟乐岑冷笑一声:"有担当?他知道负责意味着什么?他爸爸,我叔叔那儿,家里那一关他过得去吗?他以为出柜是件这么容易的事?而且他把空华当什么?当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他也说了,大家都喝多了,空华把他当谁还不一定呢,会让他负责?乐洋根本只看到了表面,他说负责,只会让空华好笑。他现在该做的是诚心诚意去道歉,然后该怎么过怎么过!在我们这圈子里,419实在不是负责的理由,你真正要负责的是一段真的感情,而不是一夜情!"
沈固不说话了。钟乐岑说得没错,钟乐洋根本没有想过要踏入这个圈子,现在因为酒后乱性就要出柜,不要说家里和社会的阻力,就是他自己,对这份感情也未必拿得准。现在说什么负责,确实像是个笑话。
"那就回家吧。空华也是成年人了,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寻死觅活的,不会有事。"
"我不是怕空华有什么事,我是怕――怕他内疚。乐洋是我弟弟,又不是这圈子里的人,如果他真是因为这么一晚上就进了这圈子,空华会觉得都是他的错。"
沈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确实,对他而言,由直变弯是件比较容易的事,这主要是因为他没有家庭阻力。但钟乐洋不同,他是钟家的第一继承人,有了钟乐岑的前车之鉴,可想而知钟家对这种事会采取什么态度。而且乐洋和空华与他和钟乐岑不同,他们之间,还真说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空华的电话――"真是说谁来谁,钟乐岑的手机这会又响了,"空华?"
"乐岑――"空华的声音果然沉重微哑,"我――对不起,我办错了事。"
"你是说,和乐洋……"
"你知道了?"空华苦笑,"乐洋给你打电话了吧?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想做什么,心情不好,喝多了,我自己也……对不起。"
"先别说这个,你现在在哪?"
"在长城上。"空华深深吸口气,"我没脸见乐洋,所以……我会去道歉,但是我现在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对不起乐岑,我当初只是觉得跟乐洋在音乐上很有知己的感觉,没想到会闹到这样……"
钟乐岑松了口气:"行了,如果是这事,你不用多想了。乐洋刚才还打电话来,觉得自己占了你便宜,怕你生气呢。"
"他……"空华有些惊讶,"他没觉得,没觉得被我欺骗了?没觉得我……玷污了他?"
"你说什么呢。"钟乐岑尽量让声音轻快起来,"乐洋那小子满心想的都是他占了便宜,就怕你生气呢。谢天谢地,你不生他的气就好了,回头我打电话告诉他。"
空华沉默了片刻,轻轻笑了一声:"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就不回去找他了,乐岑你替我给他打个电话,我准备去上海玩几天。"
"好。如果乐洋给你打电话,你别听他瞎说什么。"
"我明白,放心吧,我不接就是了。"
钟乐岑放下电话,长长叹了口气。沈固不太赞同地看着他:"你也反对乐洋?"
"不是反对,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空华不要一时的热情,这东西他以前有过,而且比乐洋能给他的热情得多,可是最后怎么样呢?如果乐洋只是现在说要负责,过后顶不住家里的压力又要分手,那我宁可他现在就离空华远一点。"
折腾到这会儿已经十点多钟了,沈固的补眠泡了汤,把钟乐岑送回家,又得去局里了。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萧楠的手机号。萧楠自打戴了乐岑给他的那个符之后啥事没有,也就早把他们抛到了脑后,现在又为什么打电话?为了遗产?沈固一边琢磨一边接起来:"什么事?"
"坏了,坏事了!"萧楠的声音都有些变调。电话里乱哄哄的,有音乐声,还有嘈杂的人声,好像在街头或商场里。
沈固把手机挪远点,什么圣诞节,就没半个好消息,接起来的电话第一句必然是坏事了:"究竟什么事?你说清楚点。"
"欣欣疯了!她买东西买疯了,把信用卡都刷爆了,还要不停地买,我拉都拉不住!钟天师呢,让钟天师接电话,让他快来救救欣欣!"
"什么什么?"沈固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欣欣?"他忽然想起欣欣是萧楠那个未婚妻,"她有购物癖?"
"我不知道啊!"萧楠听起来也有点哭腔了,"信用卡刷爆了她就抢人家的东西,跟疯了一样!钟天师呢,快让他接电话,快救命啊!"
"你们在哪呢?"
"我们,我们在香港。"
沈固在心里骂了一句:"你在香港,让我们怎么过去?你先回来。"
萧楠到这会儿才清醒过来自己身在香港:"那我,我先回去。天啊,警察都来了。你跟钟天师说一声啊,啊,我把他给我的那个符都给她戴上了也没用。我怕欣欣万一出什么事,我跟她家里没法交待啊!"
"你先回来再给我打电话。"沈固果断地把电话挂了。隔着千里万里呢,谁也没办法可想。萧家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气数尽了,连萧楠这个还没结婚的未婚妻都跟着倒楣?
"沈固!"左健从办公室里出来,脸色严肃,狐狸已经不见了,"刚才有人报案,有个女孩从楼上跳下来了,咱们去看看。"
跳楼的女孩住在一处旧楼房的第五层,是外地来打工的。出了这种事,和她合租房子的女孩已经吓得哭了好几场了,一见警察倒像见了救星一样,抓着左健的袖子不撒手。左健安慰了她两句便问:"你看见她跳下去了?"
女孩恐惧地点头:"昨天晚上我们玩很久,早上我九点多钟起来,到楼下去买油条,回来在楼下抬头就看见她坐在窗台上,吓我一跳。我喊她,可是她一点不听,一下子就栽下来了,就在我眼前。呜――"
"别怕,别哭,"左健拍拍她,"你告诉我,她在这之前有什么不对劲的举动吗?"
"有。她被她男朋友甩了,哭了好几天了。头几天我怕她出什么事,晚上都不敢睡看着她。后来我觉得她好点了,谁知道……"
"她有男朋友?"
"嗯,以前还和我们是一个公司的,好了一年多了,最近换了公司就闹翻了,听说她男朋友找了个家里条件很好的,就跟她散了。"
沈固一边听,一边在屋子里查看,屋子里有点乱,沙发上还扔着几件内衣。屋子就四十平方左右,二室一厅,两个女孩各租一间,沈固推开死者的房门,一眼就看见一台电脑:"左健,你来看。"
左健甩脱外屋的女孩过来,沈固默默地用手比了一下电脑屏幕边上那隐隐的黑色痕迹。左健脸色立刻变了:"靠!"掏出电话,"黑子?马上过来!"
接下来的结果跟以前差不多,死者也加过一个群号并不存在的群,而且刚刚被踢。不过这次,小黑子在好友里找到一个名字――胭脂,记录显示,昨天晚上死者最后联系过的人就是这个。不过就在他刚打算查这个号的时候,电脑突然弹出来一个对话框――胭脂已将您删除出他的好友。
"黑子,就查这个!"左健一声暴喝,看那架势,好像就想直接钻到电脑里去。
"我知道――"小黑子十指如飞,在键盘上拼命地敲,半天,突然停下来,"左队,这个号――"
"也不存在?"沈固冷静地问。
小黑子呆呆点头:"对。而且,连刚才的通话记录也不见了。"
"能排查吗?"
小黑子失色:"左队,你不是想让我把所有昵称为胭脂的号全部查一遍吧?"
左健一拳砸在电脑桌上,质量本来不怎么样的桌子立刻掉了一个角。沈固回头问抹着眼泪在门口探头的女孩:"你知道你这个室友经常在QQ上跟什么人联系吗?"
"她爱偷菜,有好多好友,经常联系的也有二十七八个呢。"
"那么有个叫胭脂的,你知道吗?"
"哦,胭脂啊,知道。"
左健的眼睛霎时间亮得吓人:"你知道?你联系过她?"
"我不认识,但有时候她跟网友聊天有好笑的也会叫我过来看看。这个胭脂,说话挺怪的,虽然起个女人的网名,不过我们都猜他应该是个男人,网上都这样,男的装女的,女的装男的,她的名字还叫大侠呢。有时候我们一块在网上用这个名字唬人……呜――"
"你先别哭,告诉我们她是怎么认识这个胭脂的?"
"好像是在天涯的坛子里。那时候我们刚换到现在这个公司,工作压力大,每天都挺烦躁的。她在天涯上发现有个坛子,里面有个版叫废话篓子,斑主就是胭脂,说他建这个就是为了给大家发泄压力的,谁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来骂几句发泄一下。有一阵子她经常上去,就是这么认识的。后来我们工作顺利了,也就没怎么去。不过前几天她心情不好了,就又去了。我想她心情不好,发泄一下比憋在心里强,谁知道会这样啊……"
"你知道那个坛子的地址么?"
"(发书者说:网址和谐掉)"
"zanghua?"沈固眉头一皱,"不是叫废话篓子么?"
"啊?"女孩愣了一下,"真的,我们还没注意过呢。不过那个版上基本就是大家骂人发泄的,什么骂老板的,骂老师的,骂警察的,骂税务工商的,说是脏话篓子也一样。不过斑主一般不让骂那些国骂什么的,他说那样骂人没水平。"
沈固冷笑了一声:"那怎么样骂人有水平?"
女孩有点怕他,往后缩了缩,小声说:"斑主说,要骂就要骂得不带脏字但又要入木三分,比如说请他出门在车轮下过马路什么的……"
沈固和左健对看了一眼,左健说:"这是斑主说的?"
女孩点头:"嗯,反正在这里骂人要有水平,那种就说什么靠之类的,斑主不让他们发言,说要骂出风格,谁要有新鲜的骂人话,会加精置顶。"
"比如说让人出门被车轧死之类的?"
"差不多吧,但不能说得那么明白。"
"左队,"小黑子耳朵听着他们说话,手已经在键盘上敲了,"找不到这个地址。"
"怎么会?"女孩很惊讶,"有很多人上这个版呢。"
"你平常用什么上网?"
"我……我不经常上网的。我家里条件没她好,舍不得买电脑,有时候要用,她会借我用一下。"
左健沉默一下:"建议你以后不要再上这个版了。但如果胭脂跟你联系,麻烦你马上通知我们,行吗?"
"好。那个――胭脂有问题吗?"
"不,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她死前曾经说过什么。"
"哦,那个我倒知道一点。她在上面的时候我有时候也过去看一眼,她总说死了也要做鬼去把那个男的也拉上――"
沈固突然打断她:"那个男的住在哪里?"
女孩想了想,给了个地址。左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头就对小黑子说:"去武警那边借狙击枪,马上!我和沈固去找人,借到了给我们打电话。"
死者的前男友在杭州路上一处写字楼里上班,沈固和左健找到公司里,前台接待小姐很有礼貌地告诉他们:"他刚刚出去了,大概是去厕所了。"
左健和沈固回头就往厕所跑,但厕所里没人。接待小姐听他们这么一说也愣了一下:"没人?现在是上班时间,他应该不会随便出去,那是违反公司制度的。"
"麻烦你给问一下,有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出去?我们是警察。"
小姑娘看见警官证,花容失色,赶紧进去问了一下,果然坐隔壁桌上的一个年轻人抬起头来:"哦,他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听他说话,好像是个女的找他。我看他挺不耐烦的,好像说到楼下什么的。"
沈固和左健回头就往楼下跑,门口的保安看了他们从死者电脑桌上顺来的合影照片之后连连点头:"啊,这个男的刚出去。有点神神叨叨的,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左健一凛,"你看见他自言自语,说的什么?"
"好像跟人吵架似的。哦,也不一定是自言自语,说不定戴着耳机打电话呢?我也没很看清楚。"
"他去哪了?"
"嗯――出门往左走了吧?"
门前是大街,来来往往的人何止成百上千,沈固和左健站在门口,也只能束手无策。沉默片刻,沈固说:"跟交警通个气吧?用一下他们的摄像头。"
左健苦笑:"我怕来不及了。"
"鬼难道不是晚上才能作祟?"
"今天是阴天。"
沈固抬头看看天色,果然是阴云四合,虽然是中午,天色却很不好,看样子不是有雨就是有雪:"阴天?"
"鬼之所以在夜间出来是因为那时候阴气重,但阴天没太阳,阳气弱的时候鬼也可能出来。何况这个女孩执念这么重,可能会是个厉鬼,对阳气的忌惮可能比一般的鬼要少些。而且言灵是一种比较特殊的鬼物,语言是无论白天黑夜的,言灵的能力也差不多。"
"你觉得她会让这个男人怎么死?"
"怎么死――"左健皱眉,"当然最方便是被车撞死,这满大街都是。但撞车不一定会死人,而且这路上车比较多,开得都比较谨慎……"
"我倒觉得,如果她自己是跳楼死的,恐怕会想让这个男人也跟她死得一样。"
左健一拍腿:"对,可是这里这么多楼――"
"不是所有的楼都能让她上的,而且一个男人自言自语,也会引人注意吧?"
"啊对了,前面有个要搬迁的工厂,我记得里面有个锅炉,烟囱很高。"
85
85、去执
前面果然有个工厂,工厂里果然有个锅炉,锅炉的烟囱果然很高,而烟囱上果然有个人正在往上爬。沈固和左健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人掏出手机来打电话:"喂,120吗?哎,这里有个神经病在往锅炉的烟筒上爬啊,你们快点来人看看吧,一边爬还一边自言自语,看样子病得不轻啊!"
沈固和左健一抬头,就看见了上方那个灰色的影子。与那次李强爬塔吊事件不同,这次的灰影是游离于男人身体之外的,大部□体直接飘浮在半空中,脚倒是沾在烟囱上,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头朝下地倒着往上滑,两手死死拽着下面的男人。男人用力地挥着手,涕泪交加地挣扎,看起来确实像一边攀爬一边手舞足蹈自言自语,非常符合神经病的表现。
"这情况好像跟前几次不一样。"
"是不一样。"左健紧皱着眉头,"这影子是独立存在的……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她想杀人,也只好灭了她。黑子,到了没有!"
"到了到了!"小黑子提着一只长箱子赶过来,大冬天的蹿得满头大汗,"枪来了。"
三人退进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沈固在左健和小黑子的遮挡下将枪组装起来,左健摸出一颗子弹:"我上去,如果能超度我还是想尽量超度她,一开枪,就魂飞魄散了。"
沈固把子弹填进枪膛,又伸出手:"再来一颗。"
左健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觉得还会有两个?"
沈固把第二颗子弹也填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小黑子已经仰着头看了半天了:"什么?左队你们说什么?到底在哪里?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左健叹了口气,摸出一枚缠着红线的铜钱,咬破手指把血染在铜钱上,随即用那枚铜钱在小黑子眼前一晃:"看见了吗?"
小黑子眨了一下眼,有些茫然:"看什么?"
左健叹口气:"看烟囱上头,有个影子吗?"
小黑子拼命睁大眼睛去看,半天还是摇头:"什么也没有啊……"
左健也摇头:"没办法了,这样都开不了你的天眼,你这是天生的迟钝,我是无能为力了。在这等着,我上去!"说完,直接就蹿了出去,"让一下让一下,我是警察,让我上去。"
小黑子摸着自己的头,喃喃自语:"迟钝?我很迟钝?再说了,用个铜钱晃一晃就能开天眼?哎,沈哥你看见什么了?"
沈固没听他们在说什么,从瞄准镜里一直观察着烟囱上的人。有了瞄准镜,男人的表情看得更清楚,沈固听不见他的声音,却能从口形中大略读出他是在哀求和忏悔,显然他已经从那头朝下的诡异动作中发现眼前的不是个人了。拽着他的影子似乎有些迟疑,两人就在烟囱半中腰停了下来。而左健已经跑到烟囱底下开始从另一面飞快地往上爬。
"那人停了?"小黑子迟疑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刚才他那动作,好像有人在往上拽他似的。"
"是有东西在拽他,但不是人。"沈固脸颊贴着枪托,声音低而轻,不震动枪身,"有个影子,估计就是跳楼自杀的那个女孩。"
小黑子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她,她不是死――"突然想起他们现在说的就是鬼,赶紧改口,"不是刚刚才死么……"说完了自己也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死后索命。"沈固简单地说,看着左健已经爬到了一半。
小黑子是什么也看不见,挠了挠头:"可是这跟那论坛有什么关系?"
沈固缓缓地说:"那是言灵――"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发现烟囱上的影子晃动了一下,突然开始发力往上拉拽下面的男人。在这一瞬间,那影子似乎膨大了一些。
沈固的瞳孔猛然收缩,因为他看出来了,那影子不是膨大了,而是在它的后面还有另一个影子,刚才紧紧贴在一起,这会儿稍微露出来了一点,就显得影子似乎膨大了一些。左健显然也发现了这第二个影子,一边往上爬,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点东西,紧紧握在了手里。
烟囱上的男人身体开始向外倾斜。在下面的人看来,他只用一只手抓着烟囱上的铁梯,另一只手伸在半空中,好像在摆POSE,其实沈固看得很清楚,他是被影子拽着,马上就要被拉离烟囱,跌下来了。
左健飞快地往上爬,但影子拽得很用力,眼看男人的手已经要抓不住铁梯。左健突然一甩手,手里的东西直朝着影子飞过去。那是一枚铜钱,上面裹了一张符。铜钱击中影子,居然没有穿过去而是停在半空中,一线白光从符中射出来,影子渐渐变得透明,拉拽着男人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男人趁机把身体又贴回到烟囱上,对着左健大喊:"救命啊!"他还没喊完,已经将要消失的影子里突然又钻出了一个灰影,对着男人扑了上去。在这一刹那,沈固的枪了,子弹带着金光射中钻出来的灰影,爆开一团光,消失在半空中。
"胭脂――"钟乐岑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饭,沉吟地说,"原来是这样,言灵的力量是从这里来的,看来要找到胭脂,得先找到这个论坛。"
"但是地址是不存在的。"
"存在,只是在各人眼里看来不一样。那女孩给的地址只是她看到的,实际的地址肯定不是这个。那个爬塔吊的李强可能也上过这个论坛,但如果他能告诉你论坛地址,估计和这女孩给的也不一样。"
"鬼居然也会用网络?"
"言灵是不同的。"
沈固觉得钟乐岑的回答很简单,似乎又回到了前些时候冷战的状态,他忍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要杀要剐,你也让我死个明白行吗?"
"别胡说!"钟乐岑皱起眉,"不是有言灵的例子在吗?你胡说什么。"
"那你就告诉我,别让我这么稀里糊涂的。"
钟乐岑又把头埋进了饭碗里,一粒粒地开始拨弄饭粒。沈固把碗从他面前拉开,伸手按住他的手:"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钟乐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半天才说:"我比罗靖死得早。"
沈固微微皱了皱眉,心想怎么又提起这事来了:"我知道。"
钟乐岑纠结地看着他:"可是你比我年龄大些。"
沈固愕然:"那又怎么样?"
钟乐岑忍了几天,终于也忍不住了:"那就是说,你不是罗靖!"
"我不是罗靖?"
"我先投胎,为什么却是你年长?那只能说明,你并不是罗靖。"
沈固半天才琢磨过这个味来。好嘛,合着他为了前生的事背了这些天的黑锅,心里好一番内疚,忍受了冷战和钟乐洋的幸灾乐祸,这会儿突然来一句:你不是罗靖,立刻就把前些天的事全部归为了一个笑话。不,这不重要,一个笑话而已,他虽然不幽默,至少还有自嘲的能力,重要的是,钟乐岑对罗靖,那显然是有感情的。罗靖不是为钟乐岑殉情了么?钟乐岑不是连前生的身死都可以不计较原谅他了么?这说明什么?说明两人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啊!如果他是罗靖的转世,那当然是感情越深越好,可是现在又说他不是罗靖――敢情他忙活了这么久,全是白忙活了?
"嗯,如果我不是罗靖,你打算怎么办?"
沈固声音轻柔,可是钟乐岑硬是听得打了个冷战――虽然沈固从来没对他发过火,但他现在就是感觉得到――沈固怒了。
"打算把我甩了?"沈固一只手仍然压在钟乐岑手上,连力气都没加大,可是钟乐岑感觉那只手上的肌肉在绷紧,他几乎能感觉到血脉的跳动。沈固的目光紧钉在他脸上,宛如有形。忽然之间,钟乐岑觉得一阵委屈:"我没说过啊。"只是突然发现他不是罗靖,总得让他有个心理适应过程吧?怎么说他现在也比以为沈固是罗靖那一阵适应得快得多了吧?
沈固倒为他的回答愣了一下:"你是说――"
钟乐岑更委屈了:"你还没明白我要说什么就发火?"
沈固眨眨眼睛,平生第一次露出近乎呆滞的表情:"我以为……"
"以为什么?"钟乐岑头一次占了上风,自然大扯顺风旗,噌一下站起来,"你说以为就以为呀?乱发脾气,难怪乐洋说你是军阀!专制!霸道!蛮不讲理!"
沈固看着他指指点点,一副尾巴要翘到天上去的模样,突然心花怒放,站起来直接把人拉进了怀里。钟乐岑被他一把拽过去,一头扎在他胸膛上,差点咬了舌头,顿时大怒:"我还没说完呢!"
"行,行。"沈固眉开眼笑,"你说什么都行,都是我的错。"
钟乐岑不甘心地戳他:"喂,我说,我怎么早没发现你不是罗靖呢?这么明显的一个错误,我居然都没注意到呢。"
沈固心想幸好你早没注意到,否则我说不定连机会都没有了,但是还有点不放心:"你,真的……"不在乎罗靖了?
钟乐岑靠在他身上,眼光也有点茫然,半晌才叹了口气:"前世,师傅教我修佛,教的就是去执去嗔去贪,嗔和贪,我自认已经不在心上,但这执……前生若我真能去执,不执着于验证自己是否真的天生极煞之命,也许就不会害死那么多人。"
沈固抱着他:"那不是你的错。"
钟乐岑头枕在他肩上,苦笑了一下:"不是我的错吗?可是那些人,毕竟是因我而死。我手上的罪孽……"
沈固想起他在三生泉里说的那几句话,忍不住把他再抱紧一点:"你不是仍然转世投胎了吗?那什么红莲地狱,你不是也没有进去吗?就是说,连老天也不认为那是你的错。"
钟乐岑出神了一会,笑了:"嗯,不说这种事了。一执百念生,上一世我已经过执,这一世……难道还要重蹈覆辙?不管你是谁,只要真的对我好,就算是个路人甲,也没什么。"说到最后几句,露出一点调皮的模样来。
沈固亲他一下:"嗯,路人甲也没关系,这想法好。"
钟乐岑叹口气,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想通了,也挺好的……"
沈固心想幸好你想通了,正打算说话,手机响了,拿起来看一眼:"萧楠。"差点把他都忘了。
萧楠的声音疲惫不堪:"钟天师在吗?我们在医院,求求你赶紧让他过来看看吧,欣欣她疯了!"
林欣住在单独的病房里,沈固和钟乐岑过去的时候正有两三个医生在给她做检查,她的父母焦急地等在一边。萧楠悄悄把沈固和钟乐岑带到门边上,让他们能看见林欣:"医生说她是什么购物癖,又说什么神经抑郁需要发泄,我觉得都不对啊,钟天师你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沈固看了一眼,林欣正在床上翻腾,嘴里还不停地叫着:"我要那个,给我打包起来,我要刷卡!"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萧楠哭丧着脸,"我们去香港过圣诞,欣欣去商场买东西,说好了十二点钟我过去找她,结果我过去就看见她这样了,好几个保安才把她按住!"
"这样的事,你应该找心理医生吧?"
"不!"萧楠紧张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在听他说话才压低声音说,"开始我也以为她是心理上有什么突发性的问题,所以直接把她送到医院了,可是她一直在说话,总是在叫彭雪彭雪,听她的话,好像一直是在跟朋友逛街,但,但我确定只有我们两个人去了香港,而且,我也不认识一个叫彭雪的人。"
"也许是她新认识的朋友?"
萧楠脸上露出恐怖的神情:"不!后来我去商场问了,售货小姐说,欣欣一直都是一个人,但是不停地自言自语,所以她们怀疑她精神有问题就想不让她再买东西,可是接着欣欣就跟发疯似地一直要买,直到把信用卡刷爆了还是不停……"
病房里,医生给林欣注射了镇静剂,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她的父母不停地问着医生,医生也只有摇头,显然也看不出个一二三来。萧楠磨磨蹭蹭地走进去,林父林母立刻把他围了起来。
沈固拉着钟乐岑走到一边去:"我怎么觉得,她像精神分裂症。"
"彭雪,彭雪……"钟乐岑把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忽然抬起头来,"那天我们去萧楠家,你说闻到了一股臭味?"
"对。就像尸体腐烂似的,但被檀香味混着,也分辨不清。而且后来这味道越来越淡,等到我们走的时候,我已经闻不出来了。"
钟乐岑想了想,一把抓住他:"我们回家,去把犬鬼带上,再到萧楠家去一趟。"
萧楠家还是那么空空荡荡,萧正帆在公司,萧楠的妈自然是又出去打牌了。钟乐岑弯下腰轻声向犬鬼说:"你闻到这屋子里有股臭味没有?就像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犬鬼转了转脑袋,扬起鼻子对着空气里闻了闻,似乎在仔细分辨。半晌,耳朵突然一竖,纵身就往楼上奔去。钟乐岑三人跟在后头,一直到了萧楠的卧室门口。沈固推开门,犬鬼直奔迎着门的书橱就去了,两条腿一直搭到架子上,对着一块空地,喉咙里呜噜了一声,转头看着钟乐岑。钟乐岑看了看书架,回头问萧楠:"这里本来放的是什么?"
萧楠抓抓脑袋:"放的是什么?我想想……哦,放的是个瓷枕嘛。"
"什么样的瓷枕?"
"就是,一个趴着的小孩,爷爷说叫什么孩儿枕的。啊,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瓷枕被欣欣拿走了!"
"什么时候拿走的?"
"就是你们来的那天。"
"那么你说的那个东西,是不是从那天起就再也没出现过?"
"是啊――啊,你是说,难道是因为那个瓷枕?"
钟乐岑不答反问:"那瓷枕是怎么来的?"
"有人送的啊。"
"谁送的?"
"不,不知道……就是我订婚那天有人送的。"
钟乐岑微微吁了口气:"你最好去查查是谁送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三尸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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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三尸虫
"三尸虫?"萧楠脸色发白,"那是什么东西?虫子?还是妖怪?你是说,那瓷枕里头就藏着三尸虫?"
钟乐岑看了他一眼:"不。其实三尸虫就在你身上。"
萧楠一个哆嗦,神经质地伸手全身乱摸,摸了一圈才醒过神来,"不对!现在那枕头在欣欣家里呀!"
钟乐岑叹口气:"所谓三尸,其实有兄弟姊妹六个,都姓彭。三男三女,男居男身,女居女身,在你身上作祟的是兄弟三个,在林欣身上作祟的是姊妹三个。"
萧楠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兄弟姊妹六个……难怪,难怪我碰上的是三个,小彭……就是姓彭啊!"
钟乐岑点点头:"对。男的三个,上尸叫彭倨,中尸叫彭质,下尸叫彭矫;女的三个,上尸叫青姑,中尸叫白姑,下尸叫血姑。上尸居脑中,中尸居腹背,下尸居足中。你说小彭,我没有想到,现在林欣叫着彭雪,那应该就是下尸血姑。"
他说一句,萧楠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在身上移一下,结结巴巴地道:"现在,现在他们还在我身上?我,我怎么从那天你给过我符之后就再没看见他们呢?"
"三尸居于人身,附着在人的神魂之上,是看不见的。你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有人在养三尸,三尸作祟就与平常不同,所以你能看见。至于你从那天之后再没看见,不是因为我的符,而是因为瓷枕已经不在你身边了,所以三尸就到林欣那里去作祟了。"
萧楠惊魂稍定:"那,可是那天一早我就没看见他们,那时候枕头还在啊。"
"那天是庚申日。每到庚申日,三尸便离开人体出外游逛,所以那天你没看到他们。"
"那,那现在怎么办?"
"你要查出来究竟这瓷枕是谁送来的,我才能想办法破这养三尸法。"
"我,我马上就去查。"
出了萧楠家,钟乐岑才轻轻摇了摇头:"萧楠如果像现在这样,就算没有这养三尸法,他也活不长的。"
"为什么?"
"三尸虫中,上尸好宝货,中尸好五味,下尸好五色,其实都是人的嗜欲所化。养三尸,就是把人的嗜欲尽量引发出来。所以林欣会那么疯狂地购物,其实就是因为她本来就有这方面的趋势。不过那时候陪她去购物的应该已经是上尸青姑了,但她分不出来所以还是叫下尸的名字。至于萧楠,纵□欲,最先引出的就是下尸彭矫;而且他生活奢糜,中尸上尸也就相继出现。不过即使没有三尸,他这种生活方法也会把自己害了。庚申日是个尸鬼作乱的日子,所以三尸会趁此机会出去。但它们出去总是在夜间人熟睡之时,因为人醒时神魂凝固,它们附着于神魂之上,就不能出去。但这个人假使终日为嗜欲所迷,神魂不定,那虽然醒着,也跟睡了没两样,三尸虫就能在白日出现了。如果萧楠平日神凝气定,即使有人养三尸对他作祟,也只会在睡梦中出现,现在他醒着竟能看见三尸……那已经是神不守舍,长此以往,用不着用养三尸的方法从外部对他作用,他自己体内的三尸就足够了。"
沈固琢磨琢磨萧楠那间装了摄像头的房子,也不禁摇了摇头:"不过,照这么说,三尸居于人体内,那岂不是每个人身上都有?"
"对。"
"……这……"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这也跟寄生虫或者细菌一样,人人体内都有,但起不起作用,还看个人了。当然这东西只要存在,终究是个隐患,所以道家炼长生之法,首先就以斩除三尸为第一要务。三尸虫以人的身体为食,在健康的活人体内只能食人精神气血,总嫌不足,每到庚申日,它们就会离开人身去游逛。道家书中说,这一日它们是上天报告人的过恶去了,不过上天这种东西其实还是虚无飘渺,我倒觉得,它们是出去觅食了。所以修道的人逢到庚申日,就沐浴静坐,凝神守一,一天一夜不睡,使三尸虫不能出去。这样守过三个庚申,三尸伏,守过七个庚申,三尸灭,然后用药把它们打下来埋葬,使之永不能复活,那就彻底了。"
"用什么药?肠虫清?"
钟乐岑噗哧一声笑了:"你当它们是蛔虫啊?上尸居于人脑玉枕穴中,肠虫清能作用到脑子里?"
沈固就是想看他笑:"我说,既然这个三尸虫藏在人体里,那人死了它们也就失去了巢穴,为什么还总想人死?"
"刚才不是说了嘛,它们以人的身体为食,在活人体内总嫌吃不够,如果人死了,它们就能吃尸体了,所以它们想人死嘛。而且它们可以从死人体内再飞到新生的人体内去,那还怕什么失去巢穴。"
沈固琢磨了琢磨,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的意思:"三尸长什么样?"
"嗯,一般来说,会是你最喜欢的样子,那才能迷惑你嘛。"
沈固上下打量他:"你是说,我身上的三尸,都长你的模样?"
钟乐岑又恶心又好笑又觉得有点得意:"呸!三尸虫三尸虫,当然是虫了。上尸是青绿色,中尸黑色,下尸血红色有短毛,都是蠕虫的模样。"
这形容很简单,但就因为简单,反而让人有充分的脑补空间,就算沈固曾经在生满蛆虫的尸体里打过滚,听了这几句话也不由得有点发毛:"那你怎么办?给萧楠和林欣吃药?"
钟乐岑摇头:"那可不是普通的药方,而且也不是马上能见效的。一般是服云母,而且至少服百日以上,在服食的时候还要清心静欲断绝五谷。就萧楠这样子,吃什么也白搭,他也没那个恒心。并且这次是有人养三尸,那与普通的修道去三尸又不同了。还是等他先找出送瓷枕的人,再想办法吧。其实如果不想修长生升仙,也用不着特意去斩三尸,生为凡人,哪有真正能无欲无求的?只要正心诚意,不过份地放纵,三尸也无可如何。"
沈固点头:"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钟乐岑剜他一眼:"牛头不对马嘴。对了,家里没菜了,米好像也快没了,挂面也没了,跟我买菜去。今天犬鬼立功了,给它买好吃的。"
沈固看一眼跟在他旁边的犬鬼:"嗯,总算派上点用场了。喂,呆会去超市,米归你背。"
钟乐岑张大了嘴:"米?它怎么背?"
"捆在背上就是了。"沈固瞥一眼半人高的黑狗,"长这么大块头,背个米算什么。"
钟乐岑嘴巴张开了又合上,最后无语。
这么大的狗当然是不能进超市的,事实上,要不是天黑,沈固和钟乐岑都不敢带它出门,好在犬鬼不是普通的狗,让他藏在超市外头的停车场上,倒也不怕丢不怕被发现。沈固疑惑地问:"难道它就一直保持这种形态?式神,难道不能隐身或者变身什么的么?"
钟乐岑眼睛盯着前面长长的买便宜鸡蛋的队伍,随口回答:"能。但是它一直受伤未愈。而且它是家养的式神,栗田口一郎并不能算它的真正主人,我怀疑它身上还有与家族结盟时的契约,这契约还在起作用,可能束缚了它的一些能力。而且……"
"而且什么?"沈固看钟乐岑探头探脑似乎有意跟那些大爷大妈们挤一挤,果断地一把把人扯回来,"干什么?"
"鸡蛋便宜――"
"你得排一个小时的队,不要了。"
钟乐岑一边被他拽着走,一边嘟哝:"不过日子。"
沈固低声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有那一个小时,我宁愿回家到床上过。"
钟乐岑的脸腾一下飞红,用购物车挡着倒肘给了他一下:"滚蛋!买排骨去。"
"你还没说那'而且'后边是什么呢?"
"我怀疑十握剑还在它身上,它一直保持这个形态,说不定是为了能携带十握剑。"
"怎么个携带法?吞肚子里?"
"那也未必不能。天丛云剑不就在八歧大蛇体内吗?"
沈固对十握剑倒没什么想法,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它现在留在你身边,可靠吗?"就算能力被束缚了,或者伤还没好,但毕竟是一条半人高的大狗,就算只做为一条狗,也能咬死人的。
"我觉得没事。就算它不是真心的,只是想在咱们这里暂时寻求一下庇护,那至少现在我们对它还是有用的。"
沈固皱皱眉。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冒险。不过钟乐岑挥了挥手:"没事的,它现在就是一条狗呀,别的不行,对付狗我还是可以的。别忘了,我是兽医呀!"
沈固苦笑摇头:"兽医,咳!"
钟乐岑偏头对他顽皮地笑笑,伸手叫售货员拿肉。把肉包好放到购物车里,他推着车回身:"去买点酸奶吧,那个――唔――"
"怎么了?"沈固看着他突然转回身来,几乎撞在自己胸前,赶紧伸手扶住,"怎么了?"
"看见不想看见的人了。"钟乐岑苦笑,双手捂着眼睛,"张家大少,他怎么会跑到滨海来了。"
"谁?"沈固一手扶着他,一手扶住购物车,抬眼看去,就看见对面水产区一个年轻人靠着水箱站着,脸上带着点不耐烦的表情,手里叮叮当当地拨弄着一个银光铮亮的打火机。以沈固的视力,一眼就看见那打火机外壳上的ZIPPO标志,而且是个限量版的。当年牌九刚入伍的时候还不脱纨绔习气,抽烟喝酒赌博五毒俱全,而且最喜欢收集打火机。住一个寝室的时候沈固曾经一边擦枪一边被迫听他的打火机经,而且看了一批他最心仪的打火机图片,其中就有这一款ZIPPO的限量版。牌九当时无限心酸地说这个好贵,他老爹不肯给他买,但他那拖油瓶拖过来的哥哥却有一个云云。
"就是拿着打火机的那个?"放眼望去,不管是谁,第一眼一定会看见的就是那位,比起挤在旁边挑鱼的大爷大妈们,这位实在太醒目了。
钟乐岑捂着眼睛点点头:"龙虎山张家的长房长孙,这一代的第一继承人,张靖存。就是不知道他怎么会跑到滨海来。"
沈固皱眉:"你眼睛怎么回事?"
钟乐岑仍然捂着眼睛:"不知道。我可能天生跟他不对盘,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只要一看见他,眼睛就疼得厉害。当年张家老爷子带他到我家炫耀,那时候我都九岁了,可眼睛疼得当场就哭了,乐洋以为他欺负我,弄了一包辣椒水去喷他的眼睛,结果被叔叔狠揍了一顿。"
沈固掰开他的手:"我看看。"其实眼睛没什么异样,既不红也不肿,可就是不停地流泪。沈固轻轻摸摸,发现钟乐岑眼角的那颗朱砂痣异样地发热,"疼得厉害?"
钟乐岑点点头:"不能睁眼。"
"那就不睁。"沈固把他搂在身边,"咱们走,离他远点就是了。"
"我看不见。"
"有我呢。"
钟乐岑不吭声了,乖乖地倚着沈固,一手按着购物车的扶手,慢慢往收银口走。走了几十步,眼睛就觉得轻松多了。
"好点了?"沈固低头看他,顺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水,"这到底算是什么毛病?"
"嗯,好多了。只要离他远点就没事。这个,我爷爷和张老爷子都没弄明白。也许,他身上佛气太重,我与佛无缘的关系吧。"
"我听乐洋说,他出生就带着什么佛家六字真言?"
"嗯。听说他出生的时候周身都有金色真言护持,所以张家欣喜若狂,天生的集佛道两家之长,这是数百年张家都没出过的天赋。"
钟乐岑说得有点惆怅。沈固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号称是不世出天才的张靖存,却发现他身边多了个人,正仰着头跟他解释什么。这人他认识,不就是曾经跟着庞峰云他们干过几天的小麦嘛。虎伥事件里他们曾经想找他,可是听说回家看外婆去了,现在这是,看回来了?既然跟天师在一起,还是个号称集佛道两家之长的天师,那想必,跟虎伥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看什么呢?"离远了些,钟乐岑敢睁开眼了,但不敢回头看。
"看见个认识的人。"沈固回过头来,"看东西没问题吧?"
"没。看不见他就好了。"
沈固一手仍旧搂着他:"奇怪了,就算你与佛无缘,他与佛有缘,也不至于这么让你扎眼吧?"
"谁知道呢。这也是我猜的,爷爷都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当然,也可能我天生就是凶煞之命,人家却是佛道中人,天生的正邪不两立吧。"
"胡说!"沈固不爱听他说这个,"什么天生的正邪不两立,他就正?你哪里邪了?我看他那副样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身上那煞气也不轻。"沈固没往下说,张靖存身上那股劲儿,他倒觉得跟自己有点像,只是大约没见过血,不像他这么淬厉罢了。但以他的眼力,同道看同道,看得出来。
钟乐岑笑了一声:"嗯,你还真没说错。佛家讲究慈悲为怀,可是张少一出手,除了魂飞魄散没别的。听说开始的时候张家上下都觉得他天赋异禀兴奋得要命,后来就有点头疼了。"
"那不好么?"不正说明能力强?
钟乐岑笑笑:"嗯,估计你们做特种兵的觉得好,可是你现在当警察,觉得这样好不好?"
沈固一点就透:"哦。"
"超度什么的法术他统统用着不灵,叫他收魂的,他出手就给灭了,张家长辈怎么教,最后也就是一个魂飞魄散。"
沈固忍不住笑了笑:"过犹不及,他比你也强不了多少。"
钟乐岑叹口气:"还是强的。他这是灵力太过不会控制,总比我什么都没有强。"
沈固嗤之以鼻:"不会控制和没有也没什么两样,行了,别说他了,结帐了结帐了。"
钟乐岑掏出信用卡结帐,一面还在琢磨:"他跑到滨海来做什么?一般小事,不会惊动张家,那必然是有什么大事了。难道是萧家请他来的?不对,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沈固不太乐意了:"你总琢磨别的男人干吗?"
钟乐岑张大了嘴巴看着他,沈固轻轻一托他下巴:"虫子飞进去了。"
钟乐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沈固干咳了一声:"犬鬼呢,赶紧出来背米!"
87
87、招魂
虽然沈固不怎么放心犬鬼,但这条狗的表现还是不错的,至少现在没有出现攻击性行为。言灵仍然是毫无线索,沈固经常半夜里拿自家电脑上天涯去逛,但从来没碰上那个什么"废话篓子",一时间束手无策。唯一的安慰就是萧士奇再也不来麻烦他了,估计是发现了他没有利用价值的缘故。
"我们今天去看非非吧。"沈固一到家,钟乐岑就快活地抱出一盒蛋糕来,"非非今天过生日。"
沈固点点头,眼光突然瞥到旁边的犬鬼,立刻一声断喝:"八云!"犬鬼应声把爪子从汤圆身上收回来,一脸正经地趴好。
八云是犬鬼的名字,沈固也不知道钟乐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就跟着叫了。沈芝云的旅游计划因为朋友身体不好一再拖延,前天终于出发了,只是地点从丽江改为三亚,准备干脆过了年再回来,于是沈固就把汤圆接了过来。钟乐岑做了一只刻着符咒的小铃铛给汤圆戴上,就不再害怕沈固了。可是连带着的,它也感觉不到犬鬼的异常。汤圆是一只被惯坏了的猫,除了在钟乐岑这里乖,对其他人或生物那也是要欺负一下的。当然如果没戴铃铛,它绝对不敢去惹犬鬼,但现在戴了铃铛,就有点不知死活,时不时地要去挑战一下这条大狗,因此沈固不得不时时盯着,以免这只猫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钟乐岑一边整理礼物一边念叨:"八云你不要欺负汤圆啊,以大欺小,你不脸红么?"
汤圆鬼精鬼精的,看见钟乐岑收拾东西,就喵呜一声跳到他怀里,摆出一副要跟着出门的架式。犬鬼趴在那里,表面上八风不动,其实眼睛也一直瞅着钟乐岑。钟乐岑没办法,拍了拍汤圆:"好了好了,都去,都去。"
好在沈芝云一走,车就归沈固开,带一狗一猫出门倒也不麻烦。钟乐岑抱着汤圆坐副驾,犬鬼趴在后座。说实在的,沈固还是不太放心,一边开车,一边还要从后视镜里监视这家伙。
已经过了上下班的高峰期,车流畅通,沈固开着车,突然从后视镜里看见犬鬼猛地打了个哆嗦,耳朵陡然竖得笔直,身体却趴得更低。沈固眼角余光一扫,看见一辆银白色的丰田跟他们擦肩而过,已经开过去了,驾驶员却似乎转回头来看了一眼。
"那车里的人你认识?"
"唔?"钟乐岑不解。沈固从后视镜里瞥一眼犬鬼:"问你呢,认识?"
犬鬼耳朵仍旧直竖着,喉咙里呜噜了一声,慢慢放松身体。钟乐岑后知后觉地转头去看:"刚才过去的那辆车?"
"嗯。丰田。日本人支持国货。"
钟乐岑表情严肃起来:"是土御门家族的人?"
犬鬼在他的目光之下放平耳朵,又呜噜了一声。钟乐岑皱起眉:"你拿了十握剑,对不对?"
犬鬼不吭声。钟乐岑叹口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十握剑本来也不是你的,该还给人家就还给人家吧。"
犬鬼猛地呜了一声,带着愤怒。钟乐岑伸过手去摸摸它的头:"你啊,不就是想要自由么?用十握剑换你的自由不好吗?报复心太重不好,心态要放平和,日子才过得轻松。"
犬鬼在他手下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一串咕噜声,把头枕在两只前爪上,闭上了眼。
非非压根儿都忘记了自己的生日,看见钟乐岑,高兴得不得了:"乐岑哥,还是你好,还想着我过生日!"
钟乐岑笑笑,把东西放下:"非非,你胖了。"
"啊?讨厌!"非非立刻冲到镜子前面去,"真的真的,都两个下巴了。"
牌九在厨房里嗤笑:"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不胖就怪了。你没看养猪?"
非非双手叉腰:"你有脸说!吃了睡睡了吃,不都你害的吗?"
牌九端着菜出来,反唇相讥:"行了啊,都多长时间了,你不早没事了吗?叫你早晨起来去跑跑步,谁死赖着不起床的?"
非非对他吐舌头:"我高兴!"
"所以你就变成猪。"
"你才是猪!"
钟乐岑笑着制止他们没营养的对话:"好了好了,别吵了。"
非非白了牌九一眼,却看见跟在沈固身后的犬鬼:"嗬,好大一条狗!黑背?"
"日本种。"
"日本种?"非非绕着犬鬼转了一圈,"秋田犬?不像啊。要么?是杂种?"
犬鬼嗓子里立刻呜噜了一声,钟乐岑赶紧拉住它的项圈:"非非你别胡说。"
非非啧了一声:"好大的脾气。行了行了,我不该说你是杂种,不过你到底是什么种嘛。挺拉风的倒是。来来来,请你吃蛋糕。"
沈固看着他们笑了笑,转向牌九:"找到工作了?"
"啊,找了附近一家公司当保安。"牌九一脸的懒洋洋,"没什么劲,半个月了也没点事,闲得长毛。"
沈固有点无语。他知道牌九的脾气,那叫一个唯恐天下不乱,当初进了队里,老队长怎么整,也没把他这毛病整过来。
"哎,哥,"牌九凑过来,指着客厅里的钟乐岑,"嫂子不是天师么?上次我说的那事,让他给队长招个魂咱们见见那事,成不?"
这事沈固跟钟乐岑提过一次,钟乐岑也答应了,但之后就是言灵的事,一直忙乱到现在,还真是差点忘记了:"他答应过,一会我问问。"
"要行就今天晚上呗,也让我看看队长。"
沈固过去跟钟乐岑一说,钟乐岑就点了头:"行啊。对了,这事我都给忘了……好在我让乐岑画的符还带在身上呢,等会吃完饭就行。"
非非自打从鬼门关里回来,对这些神眉鬼道的玩艺大感兴趣,连自己的生日也是草草了事,赶紧的收拾起东西腾出地方要看钟乐岑召魂,嚷着要看看牌九的队长是什么模样。钟乐岑无奈地叹气:"非非,这不是看电影,你是见不到人的,顶多只能用扶乩的方式跟他说几句话。"
非非大失所望:"那为什么我在鬼门关里看见的都有模样?"
钟乐岑摇头叹气:"非非,难道你想再进鬼门关里去找人?"
非非想想那身不由己的僵硬感觉,吐吐舌头,摇了摇头:"不要。"
桌子上的东西拿走,铺上一张大白纸,钟乐岑拿出一支签字笔,式样跟普通签字笔没什么两样,但笔身上刻满了古怪的花纹,尤其是笔头上镶了一小块东西,在灯光下透出微红的水晶般的光泽。非非好奇地伸手想摸:"什么做的?水晶?"
牌九一把把他的手打下去:"不管什么东西你就乱摸!"
非非愤怒地捂着手背:"不摸就不摸,你使那么大力气干吗?手跟铁板似的!"
沈固看着那东西,觉得很像钟乐洋耳朵上戴的耳钉:"有点像乐洋戴的那个――"
钟乐岑笑了:"没错,不过没有乐洋戴的那个好,那个可是灵砂,也是我们钟家的宝贝。"
非非又好奇起来:"灵砂?灵砂是什么东西?这个又是什么?"
"灵砂是有灵性的丹砂,就是朱砂,就是我们用来画符的那种。不过画符用的是下等的末砂或豆砂,灵砂却是最上乘的。南方所出的朱砂,长在白石床上并且成颗单生的,叫做光明砂,就能辟恶安魂,解各种邪疟之毒。这其中再炼制过的,才叫灵砂。我们钟家先辈炼制成的也就是几颗而已,乐洋耳朵上戴的那一颗虽然小,却是最好的。不过那东西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乐洋一年之前还不能戴呢。我用的这个是辰州产的光明砂,一来通灵,二来能保证扶乩人的安全,不致被邪鬼所侵。"
非非张大了嘴:"怎么?扶乩还很危险吗?"
钟乐岑笑笑:"你知道请碟仙吗?"
"知道,以前在学校里还跟同学玩过呢。"
"你们玩过?"这次轮到钟乐岑惊骇了,"你们胆子可不小啊……"
"怎么了?不就是玩玩吗?"
"你们怎么玩的?"
"就像网上说的那样嘛,准备一张写字的纸,一个碟子,几根蜡烛什么的,然后四五个人一起把手按在碟子上――不过每次都没成功嘛,碟子根本不动,唯一动的那次还是我们那个同学搞鬼吓唬我们的……"
"你们四个人?晚上几点玩的?几个男的几个女的?"
"十点左右吧,那时候宿舍就熄灯了。哪有女的啊,晚上男女生不准乱串宿舍。"
钟乐岑吐了口气:"还好,还好你们没请女生来参加,否则真请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你们就糟糕了!"
非非眨眨眼睛:"难道真有碟仙?"
钟乐岑冷笑一声:"真请来碟仙倒不要紧,顶多弄个恶作剧逗你们一下,就怕你们请来的不是碟仙而是恶鬼!"
非非张开了嘴合不拢来:"会,会请到恶鬼?"
钟乐岑瞪他一眼:"当然!半夜三更,正是鬼出没的时候,你们请的碟仙其实也是鬼,但碟仙一般比较温和,不激怒他们不会出事。可是万一操作有误请来的是恶鬼,你们就惨了!"
非非吐吐舌头,往牌九身后缩了缩,小声说:"但我们没请到呀。"
"当然没请到。鬼属阴,你们全是男人在请,一般请不到。还算好。"
非非不敢说话了。钟乐岑轻易不发火,发起火来也挺吓人的,一口气训完了人,四面看了一眼:"把灯关上吧。"
灯关上,窗帘拉好,点起几根白蜡烛,屋子里一下就有一种幽暗阴森的气氛。非非被钟乐岑训得有点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又往牌九身上靠一下:"你们队长,不会也变恶鬼吧?"
牌九狠狠瞪他一眼:"说什么呢!你要是害怕,到卧室睡觉去!"
非非这会儿哪敢一个人呆着,拼命摇头。牌九把他按在椅子上:"安生点,要是搅了局我揍你!"
钟乐岑把签字笔夹在两根手指间,轻轻悬在纸上,让笔尖恰好碰到纸面,然后轻轻念诵起来。沈固和牌九心情都忍不住激动起来,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盯着笔尖。然而过了半天,笔尖动也不动。钟乐岑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右手夹着笔,左手从衣袋里摸出张符纸轻轻一抖,符纸烧出一小股白烟,渐渐弥散开来把他的右手罩住。半天,烟雾散了,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钟乐岑一松手,笔倒在纸上,这次倒是划出一条黑线来。沈固诧异:"怎么了?"虽然说钟乐岑没有灵力,但他施用的法术还真没有不灵过。
钟乐岑也是满脸的莫名其妙,想了一会才说:"请不到。"
"怎么会请不到?"
"这个――你们队长真死了?"
牌九叫起来:"当然是真的,谁拿这个开玩笑?遗体还是我们看着火化的!"
"可是――可是鬼门里请不到。要么他没死,要么――已经转世投胎了。"
沈固和牌九对看一眼:"投胎也好,不过,能知道他投到哪里去了吗?"
"对啊对啊!"牌九大为激动,"要能查出来,我们也去见见。"
"我试试。"钟乐岑在口袋里翻了半天,拿出两张符拼在一起。也不见他用胶水,只是用手抹了抹,两张纸就成了一张,中间还有缝的痕迹,可是又确实粘成了一张。非非像看魔术似的:"乐岑哥,这是什么?"
"哦,这一张是进出鬼门的送魂符,这一张是查询转世情况的问符。对了,你们队长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牌九马上报出来,然后疑惑:"送魂符?送谁的魂?"
"谁去鬼门关查这事,就送谁的魂。"
非非大惊:"还要进鬼门关里去查?"
"当然。转世投胎要过奈何桥,由转轮王掌管,不进鬼门,怎么能知道?"
非非结巴:"那,那,乐岑哥你打算送谁去啊?"
沈固不同意地看着钟乐岑:"如果是你要去,那可不行!"
钟乐岑笑了:"生魂进去太危险,我没那个能力,可不冒险。"
"那让谁去?"
钟乐岑又点燃一张符纸,小声说:"你给帮个忙呗?"烟雾里,一个婴儿渐渐成形。沈固把符纸贴在他身上,"帮个忙。"婴儿看他一眼,翻个身,忽然不见了。
非非目瞪口呆:"这,这又是什么东西啊?"
钟乐岑制止他:"不要不礼貌,他在帮我们的忙。"
非非识相地闭了嘴,房间里静悄悄的,小小一张符纸,烧出的烟雾却盘旋不散。足足有半个小时之久,烟雾一下子散了,桌子上掉着半张符纸,正是钟乐岑刚才说的问符,但纸上干干净,啥也没有。沈固诧异:"说什么了?"
钟乐岑也茫然:"什么也没有,你们队长的魂根本没进过鬼门。"
这下子连沈固也激动了:"怎么可能!难道人死后可以不进鬼门?"
钟乐岑小声说:"也有可能……孤魂野鬼……"
牌九立刻就炸毛了:"怎么可能?队长怎么会是孤魂野鬼?"
"他……死在哪里?"
"……境外……"
"可能……他回不了家……"
"怎么会!"牌九要抓狂了,"当时我们把他带回来了,带回来了!"
沈固抓住钟乐岑的手:"能给他招魂吗?如果他真是……孤魂野鬼……"
钟乐岑点点头,再次找出一张符纸,这次直接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染在上面,这才折成一只纸鹤,轻轻念道:"去国离乡,四野茫茫,今我归来,魂魄荡荡。魂魄归来兮――你们喊他的名字。"
"李越――"
"队长――"
纸鹤没动。
"队长!李越!"
"别叫了。"钟乐岑打断牌九,"他没死,不是魂魄。"
"怎么可能!"牌九真要疯了,"被打断了颈动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尸体都冷了,怎么可能不死?"
"可是确实招不到魂。既然没进鬼门,又不在人间游荡,那只有一个可能――魂魄还在体内。而且――多半和我们不在一个时代,所以叫生魂也叫不到。"
沈固和牌九面面相觑,觉得简直像听天书,半天,还是非非吐出两个字来:"穿越?"
牌九想也没想,回手给他一巴掌:"你看乱七八糟的书看多了!"
非非抱着头怒视他:"TMD,你打上瘾了?不是穿越,那你说是什么?"
牌九无话可说。沈固想了想:"乐岑,还有什么办法能知道他在哪里吗?"
钟乐岑摇头:"不过也许我可以给他算一卦,看他情况如何。当然,这是在他当真活着的前提下。"
"那你试试。"沈固觉得这事实在太诡异,但事到如今,他倒真愿意相信队长还活着。
"没铜钱,找一把硬币吧,不过也只能看个大概。"
非非翻出一大把一毛的硬币,钟乐岑用朱砂在每一枚上都抹了一道,然后放到一个杯子里,递给沈固和牌九:"你们一起掷吧,心里想着他就行了。"
哗啦一声,硬币散落在地上,钟乐岑低下头仔细看了半天,笑了:"他没事。这一卦前危后定,左右逢源,没事的。嗯――好像纠葛不少,不过,卦相很好,而且――好像艳福不浅呢……"
88
88、人言可畏
一进腊月,年味儿就浓了。因为空华一直没回来,寂莲也不营业,非非于是决定提前回家去过个好年。牌九倒是懒洋洋地不愿意回家,说刚找到工作不好请假,但被沈固连骂带打地踢回家去了。毕竟刚和家里闹了别扭,再不回家过年,这关系就得僵到底了。虽然妈是后妈,但爹总是亲爹。
沈固却没这么好命,难得休息一天,萧楠登门拜访,说终于查到那个瓷枕是从哪里送出来的了。
"瞿塘陕路的居民小区?"沈固皱眉,"这就是你查到的情况?范围也太大了吧?"上百户居民呢。
萧楠哭丧着脸:"只能查到这个。时间都隔这么久了,好容易找到那个接件的快递员,他勉强记起来就从这个小区里拿到的,而且是个女人,其他的,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你叫我们怎么找?挨家去敲门,然后问你家有没有养三尸?"
萧楠哑口无言,半天,哀求道:"我真没别的办法了。求求你们帮帮忙,欣欣都快死了,爷爷身体也很不好,我,我……"
钟乐岑摆摆手止住沈固:"我有办法了,你先把那个瓷枕拿回来吧。"
萧楠眼睛瞪得滚圆:"还,还要拿回来?"
"当然。没有那个,我们怎么找人?"
沈固已经明白了:"你说犬鬼?"
"嗯。"钟乐岑摸摸卧在一边的犬鬼的头,"总会有点气味留下来,你能帮忙的,是不是?"犬鬼趴着不动,摇了摇尾巴。
萧楠骇得脸色都白了:"可是,可是,我不敢……"
钟乐岑看他一眼:"你现在不敢,等林欣死了三尸还会来找你。"
萧楠几乎要哭出来了:"那,可是我怎么去啊……"
钟乐岑叹了口气:"我们跟你一块去。"
萧楠大喜,又免不了担心:"可是,可是……"
"不用可是了。"钟乐岑拎起一兜石榴,"你把这个拿上,见到林欣,如果三尸再出现,你请它们吃石榴。"
萧楠傻子似地看着这兜石榴:"石榴?"
"没错。"钟乐岑把石榴塞进他怀里,"把瓷枕拿回来,我们马上去瞿塘峡小区。"
林欣家住的自然也是高档小区,陌生人进出都要登记,沈固和钟乐岑也就留在外面车里等着萧楠。萧楠哭咧咧地看了两人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沈固看着他的背影和手里那兜石榴,问钟乐岑:"石榴是做什么用的?"
钟乐岑表情严肃:"榴是三尸酒,用石榴把它们醉倒,才能平安把瓷枕拿出来。而且我们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也不能让它们知道。"
沈固皱皱眉:"你――有把握?"看钟乐岑的样子,不太像有把握的样子。
钟乐岑果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养三尸是旁门左道,十足阴损。可是三尸情况特殊,不是普通鬼怪,我……我还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
沈固眉头皱得更紧:"三尸有这么大道行?"
"嗯。三尸本是人身中之物,想灭掉只有下水磨功夫,现在的人有几个能做得到?"
"那你会有危险么?"
"这个不会吧……毕竟三尸不是针对我们来的,不过,如果萧楠死了也许会移祸,因为三尸既然养上了,就驱之不去。"
"或者应该叫左健也过来。"在沈固心目当中,三尸的形象始终跟金蚕蛊差不多,要不是曾经在萧楠家的玻璃上看见过一个人影,他到现在都没有这个概念。
"算了,左队长不是家里有事么。先试试看,不行再说。"
沈固看着钟乐岑。他就喜欢钟乐岑这种劲儿,不管多难的事,总是干劲十足。钟乐岑被他看得有点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有。"
"有什么?"钟乐岑赶紧满脸地抹,"刚才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啊――"
沈固俯过身去:"我给你擦擦――"话没说完,嘴唇已经压上去了。钟乐岑往后躲了一下:"喂,你――"后边的话给含进去了。沈固捉住他温软的舌头,含糊地说:"别动……"
钟乐岑被他压在车座靠背上,眼角余光瞥见犬鬼把头搁在前腿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脸一直红到耳根。一进腊月,案子就特别地多,好像罪犯也准备在年前把事儿都办完了然后好回家过年似的。大案子没有,偷啊抢的哪天也有几桩,忙得警察团团乱转。加上左健突然有事休了几天假,剩下的人就更不够用了,连柳五都算上,有一个顶一个,全部派出去忙。所以,沈固已经有好几天没跟他亲热了。好容易今天总算能轮休一天,又被萧楠搅黄了。
沈固吻得更深,自己也觉得气息有些粗了,但这是在外头,虽然车是自己的,但――车震这种事,他和钟乐岑,都不太习惯。而且万一折腾到一半萧楠出来了……
不怎么很情愿地放开人,沈固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两片被他亲得颜色愈发鲜艳的唇,很想问问,三尸的事能不能快点搞定,别浪费了这宝贵的一天光阴啊。
钟乐岑红着脸抬腿踹了他一下,小声嘀咕:"有你这样给人擦脸的嘛……"
沈固一手压在他腿上,低声笑:"谋杀亲夫?"
钟乐岑对他摆出甜蜜的微笑:"不,我是COS陈世美。"
沈固摇头失笑:"就你?请问新欢在哪里?总要有公主才能杀秦香莲吧?不然不是两头空?"
钟乐岑端详他一下,再想想秦香莲三个字,不由得自己先打了个哆嗦――秦香莲要是这样……
"萧楠出来了。"沈固一眼瞥见萧楠拎着个盒子跑出来,不无遗憾地直起身。
萧楠手里拎的那盒子显然就是瓷枕,但他只用一只手拿着,似乎恨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倒是剩下的一个石榴他紧紧抱在手里,像救命稻草似的,直奔沈固和钟乐岑的车子而来。拉开车门坐进来就把瓷枕往钟乐岑手里塞,一边抹着汗说:"我的妈啊,可吓死我了。"
钟乐岑下意识地把脸往旁边偏了偏,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
萧楠死死地捏着那个石榴:"我,我一进去,就看见欣欣坐在床上有说有笑的。旁边的人都以为她在自言自语,我,我可看见她旁边围了三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还,还真挺像小彭它们三个的……欣欣看见我就叫我过去,看她的样子还挺高兴,精神也不错,可是她瘦得――都快脱形了,乍一看,跟鬼似的。我就照着你说的,把石榴放到桌上,那三个女人就开始吃。我也不敢乱说话,就跟欣欣闲扯。然后过了一会,石榴都快吃光了,那三个女人渐渐就像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说要走了。结果她们走到门口,一闪就不见了。我,我就看见,就看见――"
沈固皱眉:"看见什么?"
萧楠干咽了好几口唾沫才能说出话来:"三条,三条虫子啊!就在门口的地毯上!欣欣没注意,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一条是青绿色的,又细又长,要不是颜色不对,就像蚯蚓一样。一条黑的,身上粘粘糊糊也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还有一条是血红的,还长满了白毛,跟毛虫一样――呕――"
沈固毫不客气地指着他:"要吐下去吐,你要敢吐在我车上――"
萧楠用力揉着胸口,把恶心欲吐的感觉压下去。他只要一想起曾经颠鸾倒凤的床伴竟然是这样的三条虫子,就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皮扒下来按在消毒水里泡泡。
"然后,然后我就跟欣欣说要把瓷枕拿走――钟天师,那,那不是还有三个男的吗?你看石榴都没了,万一他们出来――"
钟乐岑简单地说了一声:"不会。"便转向沈固,"我们去瞿塘峡小区吧。"
沈固发动车子。钟乐岑把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个白瓷的小孩儿,趴在一朵荷花上,笑得十分天真可爱。钟乐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低声说:"我觉得,我能猜到那人究竟是用什么来养三尸的了。"
沈固看一眼后座上的萧楠:"用什么?"后者怕得要死,不肯上自己的车,非要赖在他们车上跟犬鬼挤后座。
钟乐岑转向萧楠:"你有女朋友住在瞿塘峡小区吧?"
萧楠一愣,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女朋友?没,没有呀!自打跟欣欣订了婚,我就没什么女朋友了。"
钟乐岑有些厌恶地看着他:"不是说现在的,是说以前。以前你好过又分手的,仔细想想。"
萧楠冥思苦想,半天才嗫嚅着说:"好像,好像是有一个。不过散了也有近半年了。名字我记不得了,是姓史――不对,可能姓司,反正不大多见的姓。她,好像家就在那边。"
钟乐岑皱了皱眉,讥讽地说:"幸亏姓比较少见,否则你早忘了吧?"
萧楠无言以对。他以前那风流史也数不胜数,长则两三个月,短的一两天,哪能一一记住。不过这话他当然不敢在沈固和钟乐岑面前说出来。
"难道是她――"萧楠拼命回想那个姓司的女孩的模样,但除了一个大致的漂亮轮廓之外,什么也记不起来。
钟乐岑沉默一下,突然说:"她当时怀孕了吧?"
他这么一说,萧楠倒想起来了:"啊,对了!对了,她就是姓司,叫司晓琪。对对,她当时说她怀孕了,但我那时候――爷爷已经说让我跟欣欣订婚,我只好给了她钱让她去打胎――"他的声音在沈固冷刀似的眼神下越来越小,最后被压得不敢抬头,后面的话也都吞了下去。沈固冷冷看他一眼,问钟乐岑:"用的是胎儿?"
萧楠怔怔地看着那孩儿枕,机灵灵打了个冷战。钟乐岑点点头,手指轻轻抚摸着瓷孩儿的脑袋:"而且就在这瓷枕里,所以你闻到的臭味,确实是尸臭。胎儿要长到三个月才能算'人',可以拿来养三尸。萧楠,这孩子是你的血脉,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三尸也会跟着你。"
萧楠上下牙打战:"那,那怎么办?"
钟乐岑没立刻回答,把盒子盖好,闭上眼睛靠在了座椅上。萧楠眼巴巴地看着他,直到气也喘不过来,才听见他淡淡说了一句:"去求她的原谅吧。"
瞿塘峡小区是普通住宅区,居民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沈固在大门口问一个正跟收废品的争斤论两的大妈:"请问这里有没有一家姓司的?"
大妈瞅他一眼,不怎么很友好的样子:"你找老司家干什么?"
钟乐岑微笑着探头:"我们想找司晓琪,大妈您认识她吗?"
大妈看了他一眼,表情明显友善,但仍然警惕:"你们是什么人?小琪的朋友?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沈固不得已掏出证件:"我是警察,有件事情想找司晓琪协助一下调查。"
大妈把证件拿过去仔细看了看,才还给沈固:"你们找她调查什么?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你们真是警察?别是冒牌吧?"
沈固微微怔了一下:"她死了?"
大妈没好气地说:"是啊,死了。死了一个多月了。开煤气自杀的。当时把派出所的人全惊动了,你们怎么会不知道?肯定是冒牌的。"
沈固不怎么爱说话,但化装侦察的训练不是白受的,当他想哄人的时候也绝对能哄得住。加上钟乐岑天生的就让人觉得亲切,两人联手,到底还是把怀着阶级斗争警惕性的大妈哄好了。
"唉――"大妈还没开口,先长叹了口气,"要说我们这一片啊,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那都是规矩人,没有乱七八糟的。老司那人,那老实得,三杠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从来不跟人红脸的。他那闺女,其实也是好闺女,就是人太漂亮了吧,就总想着攀个高枝什么的。哎,被漂亮害啦!你说攀高枝吧那也不能算错,老话不都说了――人往高处走嘛。可是老话又说了,什么事,它就得讲究个门当户对。那有钱的为富不仁,他不就是图你长得漂亮嘛,等过了新鲜劲,就不希罕了。结果那闺女就让甩了,而且据说――肚子让人弄大了。把老司气得没脸见人,天天在家打闺女。结果――闺女开煤气自杀了。老司五十多岁了,就这么一个闺女,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钟乐岑咬了咬嘴唇:"那您知道,她是被什么人给――害了吗?"
大妈摇头:"那谁知道啊?反正就是那么些人呗。有一天晚上有人看见她让人家用辆什么高级车送回来的。"
沈固问:"那么说,她是因为受不了父亲打骂自杀的吗?"
大妈赶紧摇手:"可不敢这么说警察同志。那当爹妈的不都是为孩子好吗?打她也是恨铁不成钢,哪能真往死里打呢?而且老司那人,你叫他杀个鸡都吓得要死,那就不是能下狠手的人。要说这事吧……"
沈固一听就知道这里头还有话,立刻追问:"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大妈咳了一声:"还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因为人家说话难听呗!老话说,舌头底下压死人,何况她这事又是实打实的……唉,要说我们这小区里,什么都好,就是爱说话的人多,东家长西家短的,一直都这样。头年里不也有一个受不了人家戳脊梁骨跳楼的嘛。"
沈固眉一挑:"怎么?以前也有人因为这个跳楼?"
大妈也是个爱说话的,被沈固这么三问两问引起了话头:"这个事说来话就长了。那孩子是5号楼严家的小儿子,腼腼腆腆的可有礼貌了,学习也好,可,可就是个变态呀!可惜了一个老实孩子……"
沈固和钟乐岑对看一眼:"怎么个变态法?"
大妈满脸遗憾:"他,他喜欢男人呀!"
钟乐岑脸色变了变,沈固微微皱眉:"喜欢男人就是变态么?"
"怎么?"大妈一脸惊讶:"那男人喜欢男人还不是变态?要说那孩子真是好孩子,怎么就染上这毛病?你要是在外头喜欢人也就算了,问题是,他喜欢的也是这院子里的孩子。这事一捅出来,那一家那个妈呀,有名的刀子嘴,满小区里嚷嚷,说严家小儿子勾引她的儿子啊,什么变态啊,什么有心害人啊,那嚷嚷的,没人不知道。老严家可不像老司家,那是个火爆脾气,直接用皮带抽啊!一天抽三顿,三天打九回,说就没这么个儿!最后到底逼得孩子从7楼上跳下来了。那孩子,平时不吭不哈的,挨了打也不哭,谁知道那么大气性呢。所以老话说得好:老实孩子作大业啊!那家的孩子一出国,他就跳楼了。也是,那孩子从小就腼腆,文静,人长得也秀气,好多人都说是个丫头投生的。院子里那帮无法无天的小子们还给他起个外号叫什么――哦对了,叫胭脂。你听听,可不就是个丫头名呗!"
89
89、损福
"这个小区……"按照大妈的指点往小区里走,钟乐岑一路仰头看着两边的树木,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了?"沈固也看看两边。小区里大部分是槐树,这时候已经落光了叶子,只剩下枯瘦的枝干伸展着,在灰色的天空衬托下有点狰狞,"天阴了?"刚才他们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是不错的,虽然没什么太阳,但天空还是蓝的。
"不是天阴,是这个小区里阴。"钟乐岑也仰头看天,"你发现了?"
"小区里阴?这小区里有什么?这些树?"
"嗯。"钟乐岑点点头,"槐,一木,一鬼,是通阴的树,这小区里种的基本是这种树,阴气太重了。"
萧楠一直沉默地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听了钟乐岑的话脸上更没了血色:"钟天师,那我们还进去?"
"不去司晓琪家,你有别的办法破解养三尸吗?"
萧楠闭上了嘴。
司晓琪家住的是这小区里最边角的一栋楼,面积还在楼层的拐角,看得出来是条件最差的。楼道里有些杂物,沈固敲敲门,半天,一个老人开了门:"你们找谁?"
沈固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只是乍一看像老人,因为脸色晦暗,两鬓也是斑白的,可是一说话就听得出来,这人,也就只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而已。
"请问您是司晓琪的父亲吧?"
听见女儿的名字,男人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是司平。"
"我是刑警,有件事情,需要您配合一下调查。"
司平抬头看着沈固:"怎么?晓琪都已经死了,还会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喑哑低沉,说到自己女儿的名字时有些颤抖。
沈固有些为难。在这样一个痛苦的父亲面前,他怎么能把真相全说出来呢?不说别的,只要告诉他萧楠的身份,估计司平就会进厨房去找菜刀了。
"不,并不是司晓琪本身的事情,而是她从前认识的朋友里有人出了问题,我们希望能看看她的遗物,是否能从中找到线索帮助我们破案。"
"哦――"司平的视线又低了下去,重新变得木然,"那你们进来吧,晓琪的房间在里头,她的东西,我们都没动过。"
房间里陈设简单,角落里有些灰尘,像是做家务的人漫不经心,用抹布扫帚胡乱打扫一下留下的痕迹。窗帘拉开着一半,滑道一边螺丝松动了,也没有人去修。整间屋子都给人一种毫无生气的感觉。司平拉开一间房间的门:"这就是晓琪的屋子。"
司晓琪的屋子里明显陈设得更精致一些,颜色也是女孩子喜欢的粉红色调,书桌上还有一台电脑。家具都一尘不染,比起外面的客厅来迥然不同。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子大眼睛小嘴巴,头戴一顶小花帽,笑得十分开心。照片前面摆着三个碟子,里面有水果和巧克力糖。只有这几样东西在提醒着人们,这张看起来如此开心的照片,原来是一张遗照。
"晓琪的东西都在柜子里,警察同志,你们要看什么?"
"我们能――看一下她的日记或信件之类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能否看一下她的电脑?"
司平慢慢摇摇头:"她没什么信件,也不写日记,你们看她的电脑吧,就是不要把东西弄乱了。"
沈固和钟乐岑都不是电脑高手,但司晓琪的电脑并不设防,很容易就在收藏夹里找到了一切――她有一个博客,点击率不算高。司平说她不写日记,其实这博客就是日记。开始是她在大学里的点滴生活,然后,就是她的恋爱和失恋的全过程。全文里没有提到萧楠的名字,但所说的人却是萧楠无疑。博客一直更新到她死亡的前一天。倒数第二篇博文里是这样写的:他让我把孩子打掉。说得真轻松啊。是的,这样一来,他就没有任何麻烦了。他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能力跟他斗,他以为给我钱,就什么都解决了……可是我让爸爸丢了脸,他以后还怎么在这里住下去,我又怎么出门见人。这个地方,本来就有那么多张嘴……
沈固用眼角斜了萧楠一眼,后者满脸尴尬,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愧疚的意思。沈固翻过页,最后一篇日记出现,三人都惊了一下,因为这一篇全文都用的是红色字,血淋淋的一片:我不能让人在我和爸爸背后指指点点,活着做不到的事,我要用死来做到,为此,我可以把自己卖给魔鬼。这个孩子是他的,那就会永远跟着他,直到把他带到我这里……
沈固看了看这篇发表的日期,正是萧楠订婚的前一天,估计就是在这天,司晓琪把孩儿枕交给了快递公司,然后她收拾好东西,就打开煤气自杀了。
"司先生,9月20号到9月30号这段时间,您女儿去过什么地方?"
司平没精打彩地勉强抬起眼睛:"去过医院吧……那段时间她不怎么出门,后来还去过一个什么酒吧,说那里可以自己做瓷器。她做了个小孩回来,说要送给朋友……"失去女儿的打击让这个男人变得毫无生气,"那几天她还挺高兴的,没想到后来就……"泪水慢慢充满了他的眼睛。
"您知道她做瓷器的地方在哪里吗?"
司平摇了摇头。
走出司家,沈固和钟乐岑都沉默着不想说话。萧楠左看右看,虽然知道这个时候说话很不长眼神,但对自己性命的担忧到底占了上风:"钟天师,这,你知道怎么破这养三尸了吗?"
钟乐岑真想说一声你自己做的孽自己去受,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什么办法了。"
萧楠腿一软,差点摔倒:"不会吧?钟天师,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那司晓琪就想死吗?"
"她――"萧楠也急了,"谈恋爱你情我愿,我看她漂亮,她看我家有钱,不就是这样吗?那我要订婚了想分手,还不行吗?我给过钱了,还要怎么样?我跟这些女人来往都很小心,她是怎么怀上孕的她自己知道!不就是以为有了孩子就能拿住我吗?"
"别说了!"钟乐岑打断他的话,"损福还是折寿,你自己选吧。"
"什,什么?"
"司晓琪已经死了,我没法子破她养的三尸,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萧楠又抓住了救命稻草。
"把三尸引开。"
"怎么引?"萧楠再次失望,"那孩子是我的,你不是说永远也摆脱不了吗?"
"……还有一个人,跟你的血脉是一样的。"
"还有人?"萧楠一头雾水,沈固却突然明白了:"你说那个孩子?"
"对。"钟乐岑疲倦地点点头。他不喜欢这些悲惨的故事,很不喜欢。然而他能做的只有这些,"那是你的弟弟,从血脉上来说,他和你是完全一样的,三尸分辨不出来。"
"我弟弟?"萧楠抱着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啊,对,我有过一个弟弟,可是才几个月大就死了,而且死了十好几年了啊。"
"可是他还没有去投胎。"
"但是不是尸骨不全么?"沈固想起前几次送那个孩子去投胎时的情景。
"现在可以为他补骨了。"
沈固眼睛一眯:"用那个胎儿?"
"他们有一半的血脉相同。补全尸骨,让他带着三尸去投胎。"
沈固皱眉:"可是那孩子投胎之后呢?三尸不也会害他?"
钟乐岑冷冷地盯住萧楠:"所以,要他让出一些东西作为补偿,供三尸消耗。是损福还是折寿,你自己选吧。"
萧楠迟疑着问:"损福是损什么?折寿,要折多少?"
"损福,损你三分之一的福禄;折寿,折你二十年寿数。"
"我,我选损福。"
沈固暗暗地冷笑了一下。萧楠选得这么痛快,八成是因为自己生在萧家,觉得福禄用之不尽,就算损了三分之一,也是丰衣足食。殊不知萧家的财气正在源源不断地消耗在买替身上,日后,他的福禄还不知能剩下多少,再损去三分之一,可能连温饱都不能满足。
钟乐岑挥了挥手:"那你回去吧,改天我再联系你。"
萧楠眼巴巴地看着他:"哪一天?"
"司晓琪的祭日。"
萧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当然不是舍不得沈固和钟乐岑。钟乐岑不愿意再看他,转过了身。沈固看着萧楠的车开走,低头问钟乐岑:"这种方法能让那孩子不受三尸的害?"
钟乐岑揉着眉心:"我跟你说过,三尸本来就在人身上,你、我,身上都有三尸,但能不能为害,还看个人。那孩子转世投胎,如果自我约束行直履正,三尸也难把他怎么样。而且有萧楠的三分之一福禄在那儿,三尸即使要怎么,也是先消耗萧楠的福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可是――我觉得我不愿意去做。"
沈固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我明白。萧楠自作自受,说实在的,我也真不想管。"
钟乐岑闷闷地用脚尖踢着地面:"可是我是天师,见死不救――我又做不到。司晓琪已经死了,再多死一个人又有什么益处呢?而且萧楠有些话说得虽然混蛋,却也有他的道理,至少,是罪不至死。"
沈固点头:"你说的对。损他三分之一的福禄,应该也就够了。别再多想了。"
钟乐岑低下头,片刻才说:"怎么能不想呢?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么就死了。如果她能想得开一点,以后她还会有很美好的人生,为什么就为了报复,就把自己的生命放弃了呢?"
沈固默然片刻,缓缓说:"如果没有周围的飞短流长,也许她能活……"
钟乐岑一下子抬起头来:"对!胭脂,胭脂的事,我们赶紧去查他!"
沈固苦笑一下:"我就怕,查了胭脂的事,你可能会更难受。"
"你是严�的同学吗?"
二十出头的男孩子脸色不太好,眼圈四周有明显的青黑色,听到严�的名字,微微变了脸色,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男孩子一下叫起来:"不怪我!都是鄂骏的妈妈闹的。我们那时候就是开个玩笑,因为他们两个从小就好,谁也没想到严�他真的会喜欢鄂骏,而且还跟他表白了。"
沈固严峻地看着他:"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会让人跳楼吗?"
"真的不怪我们!是鄂骏他妈妈嘴太厉害。鄂骏出国之后她就整天嚷嚷说严�勾引鄂骏,说他贱什么的。而且他们两家大人关系不好,以前住老房的时候两家争一个厨房打过仗。严�爸爸在厂里是个头头,鄂骏爸爸有一次出了工伤,因为是违规操作,什么补偿也没拿到就下岗了,所以他们两家早就结下仇了。这事一捅出来,鄂骏他妈妈当然就到处去说。严�他爸觉得丢了脸就往死里打严�。严�平常不吭不哈的,谁知道那么倔,就是不认错,最后就跳了楼了。"
沈固想了想:"你们为什么叫他胭脂?"
"那,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他不是跟鄂骏最要好嘛,又长得那么秀气文静跟个丫头似的。那时候上语文课,老师讲聊斋,里面有一篇,女的叫胭脂,男的是个秀才,也姓鄂,跟鄂骏一个姓,我们就叫鄂骏鄂秀才,叫他胭脂了。而且,他不是正好也姓严嘛。"
"严�死的时候,小区里是不是都在传他的事?"
男孩子迟疑着点了点头。钟乐岑深深叹了口气,低声说:"这么大的怨气,难怪他死后会作祟。"他声音压得很低,男孩子却猛地打了个冷战:"警察大哥,你说什么?你说胭――啊,严�他死了会怎么?"
沈固敏锐地觉察到一点什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男孩子表情有些扭曲,吭吭吃吃了半天,终于说:"警察大哥,你们觉得这世界上会有鬼吗?"
沈固跟钟乐岑对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有鬼?你见过?"
男孩子嘴唇颤抖起来:"我,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觉得,我觉得有怪事!"
"什么怪事?你说详细点。"
男孩子眼神惊恐地咽了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起来:"以前魔兽正红的时候,我们都迷那个,一块去打怪升级,就建了个群,群里都是爱打游戏的,有时候到了晚上在群里一号召,大家一块去。这还是鄂骏建起来的,他是群主,我是管理员。胭――严�从来不好这些东西,所以他也没进群。后来鄂骏出国了,就我一个人管。不过大家当时的狂热劲也过去了,都觉得没意思了,而且毕业了要工作什么的都忙,这个群就基本没人上了。可是有一天晚上十一点多了吧,我在网上查资料,查完了偶然想起来进群去看看,一下子看见名单末尾多了一个号,那个号的名字就叫'胭脂'。问题是,我是管理员,任何人想加群都会有消息给我,可我从来没收到过有人加群的要求,这个号是怎么进来的?"
沈固淡淡地说:"名字是胭脂,未必就是严�。"
男孩子拚命摇头:"不,不!那个号就是以前严�用的,我认得,我知道。"
"会是别人用他的号吗?"
"谁会用他的号?就算用,他怎么进群的?我是管理员,有人进群系统怎么会不给我发消息?而且别人也都没有知道的,鄂骏在国外根本就不管群里的事,谁批准他进群的?我后来还问过鄂骏,他也根本不知道这事!"
"你接着说。"
男孩子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当时我就惊了,但是那个号的头像一直暗着,我后来就想,是不是有人恶作剧。可是过了几天,我不放心又上去看看,发现群公告换了。以前群公告写的都是哪天一块去练级的事,后来不打了我也懒得换,我记得最后一条还是关于练级的,可是我那天上去看,公告换成了一个血红的数字――30!"
沈固微微皱眉:"30?什么意思?"
男孩子表情惊恐:"开始我也不知道,第二天上去看,又变成了29,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换。我吓坏了,到处问谁在群里换公告了,可是人人都说没换过。群里的人都是原来的同学,我跟他们说严�的号进来了,他们开始说我眼花,说我恶作剧,可是等大家看见那个号才相信我没撒谎,都害怕了。有好几个人都想退群,可是无论怎么也退不掉。我想把这个群解散了,也不行。我们还想过换号,可是换了号,一开机还是会自动跳出这个群来,我们仍然在群里。总之我们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就是摆脱不了这个群!这些日子我们天天到群里去看,每天都能看见公告上的数字在变化,现在已经变成十了!警察大哥,你们说,会不会是严�他,他死了变鬼回来报复了?"
沈固一手压在他肩膀上:"你冷静点。你们这个群里的人都知道严�和鄂骏的事吗?"
"都,都知道……"
"那么当时你们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我们……我们……我们其实就是开个玩笑,谁也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到现在为止,这个群里的人有没有受伤或是出意外的?"
"还没有,可是――"男孩子拔高了声音,"那是因为倒计时还没完啊!等公告里的数字变成了0,我们会怎么样?"
钟乐岑紧皱着眉:"倒计时?为什么从30开始倒计时?"
男孩子吞了口唾沫:"我知道。我也是前几天才想明白的――鄂骏要回来过年,那个倒计时,计算的就是鄂骏回国的日期。"
90
90、家族背景
"原来胭脂是这么死的,难怪会成为言灵作祟,这怨气,够大的――"左健唏嘘地计算了一下时间,"鄂骏出国是15号,两次言灵的出现都是15号……"
小黑子插嘴:"这次鄂骏回国正好也是15号呀。"
左健点头:"恐怕那一天,言灵要大规模出动了。"
"那怎么办?"小黑子大惊,"总不能那天把所有的电脑都封了吧?"
沈固摇头:"这倒未必,乐岑的看法是,鄂骏回国那天,所有在那个群里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小黑子问:"如果那天他们不上网呢?"
"如果他们不上网,那言灵才会大规模出动作祟。所以他们那天必须在网上。"
左健一听就明白:"你想撒网捕鱼。"
沈固沉默一下:"乐岑还是想超度他。毕竟那孩子,确实也挺可怜的。"
左健严肃起来:"他确实值得同情,但他毕竟杀了人。世界上身世值得同情的人很多,如果每人都用这种方法来报复,那社会要大乱了。"
"那你的意思呢?"
左健想了一会:"当然,我也觉得,如果他肯收手,那么能超度,还是超度的好。"
小黑子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那还不是一样……"
左健瞪他一眼:"我是说,如果他肯收手的话。但看他这么大的怨气,到时候肯不肯收手,还是个大问题呢。他父母现在是什么态度?"
沈固微微叹了口气:"孩子跳楼之后,父母就后悔了,天天在家里吵架。当妈的埋怨当爸爸的不该往死里打孩子,当爸爸的就埋怨当妈的为什么要骂得那么难听。听邻居说,没有一天不打架的。跟鄂骏家已经是势不两立了,幸好两家分住在两栋楼上,见面的机会还少一些,否则可能要打破头。"
左健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小黑子有些愤愤地说:"鄂骏的妈嘴巴也太毒了,要是她不那么到处宣扬,可能事情还不至于闹到这一步。"
沈固摇摇头:"两家有积怨,好容易有了机会,当然是得理不饶人。只是她做得太过了。"
"那鄂骏是什么态度?"
"不知道。据他们的同学说,鄂骏跟严�的关系一直很好,但是事情闹出来之后鄂骏并没有表态,而是一直呆在家里。当然,听说他的父母也给他施加了不少压力。"
"我看,鄂骏的态度是个关键。"左健摸着下巴,"最好是能让他提前点回国,我们跟他先谈谈。"
"提前回国不太可能,据说他已经订好机票了。不过飞机是早上五点到滨海机场,言灵估计要在夜间才能出现,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
"那就好。哎,三尸的事呢?搞定了?"
"司晓琪的事情乐岑已经有解决的方法,让萧楠拿出三分之一的福禄来赔给他弟弟,正好那个胎儿可以用来给他弟弟补全尸骨,让他弟弟带着三尸去投胎。"
左健笑了一下:"钟少这个主意不错。萧楠答应了?"
"他怕得要死,怎么会不答应?而且他以为自己生在萧家锦衣玉食,不知有多厚的福禄,拿出三分之一来也没什么,答应得很痛快。"
"哈!福禄这种事最说不准了。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福禄,别看现在锦衣玉食,说不定耗损太过,没几年就耗完了;有些人日子过得紧点,但细水长流地用,也能一辈子衣食不愁。萧楠答应得这么痛快,万一过几年把自己的福禄挥霍光了,哭都来不及。"
沈固心想说不定用不着他挥霍,光买替身也会耗光。但这件事,他还没跟左健说过。自打上次萧士奇知道上了左穆的当,就再也没来找过他,至于什么遗产分配,当然更化一屁。不过沈固也不希罕,没人来麻烦他更好,专心在家跟钟乐岑过日子。只是他一直想弄清楚萧轻帆体内那个灵魂是不是左穆,而萧轻帆偏偏的又不见了踪影。
左健捋了捋有点长的头发。他匆匆忙忙跑回家又匆匆忙忙蹿回来,看来也是几天没好好休息了:"言灵这事,你们看咱们到时候怎么个弄法?"
沈固说:"我跟乐岑和黑子商量过了,到时候找个网吧,把那个群里所有的人都弄过去,争取把事情在群里解决。"
小黑子自告奋勇:"我从师兄那儿要了病毒,万一不行就趁着胭脂在群里的时候强行植入病毒,把他和那个聊天群一块删除。"
左健沉吟:"这方法不知道能不能行。万一到了最后――也可以试试。黑子你准备吧,练习得要熟,真要是到了用的时候,可没时间让你再输入什么这个码那个码的。"
小黑子领命而去,沈固看看左健:"家里出什么事了?"
"你看出来了?"左健苦笑,"真出事了。老爷子――就是我们左家现在的家主,身体不行了。我们左家虽然不比张家和钟家人口多,但下头的叔叔伯伯姑姑也有不少,这一代没什么特别出色的人,谁也不怎么服谁。老爷子在的时候没得说,现在眼看着身体不行了,这下一代家主给谁是个问题。我有个三叔,论灵力也还过得去,但人不踏实,老爷子不看好他。说起来,我大伯应该排在第一继承位,第二是我爸,早死了,第三就该轮到我这三叔。虽然上头还有个姑姑,但嫁出去了,不太可能让她回来当家主。老爷子以前也犹豫过,因为我大伯人太老实了,不会应付外头的事,当家主不怎么合适,所以也想考虑我三叔来着。但就因为他太轻飘,老爷子觉得他根本连自己的骨头都压不住,更甭想压住其他人了,所以就有点疏远他。这次我回去,他闹的动静不小,我总怀疑,他背后有人支持,只是现在还没查出来。"
"那你――"
"没办法,这不是有工作的人嘛,又有言灵这事,不能耽搁太久。不行等这事完了,我再请假回去。家主这事,说起来是个形式,但有的时候也是要拿主意的。说实在的,我也不看好我那三叔,人太轻飘,别把左家扯到邪道上去――名声本来不是很好。"
沈固微微有些诧异:"什么叫做本来名声不是很好?"
左健挠头:"怎么?钟少没跟你说过?五大家族里,张家和钟家不用说了,那是多少年的正统,一个拿妖一个驱鬼,真正的名门大族。张家天师世家,名声远扬,历代天师有不少曾经为民祈雨,声名上达天听。钟家更是有唐代皇帝的敕封,虽然后人不如张家显赫,那也是我们这一行里的望族。所以就算是比我长一辈两辈的人,见了张家和钟家年轻一代的继承人也要叫声张少或钟少。东方家嘛,说起来跟我们一样都有点旁门左道,因为是以卜筮之术著名。但他们家的祖上是在汉武帝身边做近臣的,所以――"
沈固打断他:"你不会是说东方朔吧?"
左健诧异:"就是说他呀。不然你以为是谁?"
沈固无语。左健看他一眼,继续说:"你可能觉得,都现在这年头了,还扯什么古代皇帝……但这不是说我们跟阿Q似的,说什么祖上也曾富过,而是说,这是在天师这条路上的积累。"
沈固点头:"这我明白。所谓名门望族,本来就是要数十代积累下来的,不然还叫什么望族。你接着说,你们左家祖先是谁?"
"左慈。"
沈固是喜欢三国的人,一下子就想起来:"左慈?是那个在曹操宴会上钓起松江四腮鲈鱼的左慈?"
左健点头:"就是的。但他的道术不见于正典,尤其是人化为羊那一条,在天师行里那叫'妖'。"
"那他不也算在皇帝面前有过名气么?曹操怎么说也是魏武帝。"
"可是那不是他死后儿子才称帝给他追加的谥号么。"
"这也算?"沈固彻底无语了。
"也算。"左健认真地点头,"最主要的是,魏武帝是个多疑的人,还不待见他。比起东方朔在汉武帝面前的得宠,这里头就差得多了。"
沈固直摇头:"那费家呢?"
"费家啊,那比我们还要差一点。费家的祖上叫费长房,你知道么?"
沈固摇头。这个真不知道。
左健想了想:"费长房的事,好像是在《后汉书》里有。他其实开始还算不错,是跟着一个地仙叫壶公的去修道。但是他修道不成,半途而废。他能驱使百鬼,但全仗着壶公赠他的符�,后来符�丢了,他死于众鬼反噬。这种道术就有点堕于下流了,只好算旁门左道,在五大家族里算是最末流的。这还是沾了壶公的光,那毕竟是个地仙。而且费家人丁太少,勉强凑个数吧。有些人说起来,还只说四大家族,不说费家呢。"
沈固突然想起来:"这个'旁门左道',不会说的就是你们左家那个'左'吧?"
左健干笑两声:"可能,还真是……我对成语没什么研究,哈哈……"
"那你呢?你将来有没有可能做左家的家主?乐岑说你在妖监会,天赋不错。"
左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沉默了一会说:"说老实话,我觉得我有这个当家主的资格。我叔伯这一辈,论灵力,还真没有能胜过我的。我们左家跟张家和钟家比起来,没那么大规矩,有时候是可以破格的。所以老爷子今年九十岁了,按说早该把家主的位置传给下一代,可他现在还坐着。如果他有心传给我,也不算坏了规矩。可是,我没有当家主的心,也没人支持。我跟你说过的,我爸当年在兄弟里头灵力是最强的,如果他没死,现在家主就应该是他的。可是他三十二岁就死了,死于吸毒。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说这世上妖鬼多不多?害人多不多?可是再多,也比不上毒品害死的人多。我与其当个天师,不如去当个缉毒的。就这么着我二十二警校毕业就跑去边境了。老爷子本来想栽培我,看我不受教,当时还生了场气。后来我受了伤,而且在边境上的毒贩子那里露了面,上头不敢再让我干,就把我调滨海来了。这算起来,六七年没怎么回过家了,在家里一点人气也没有,这个家主怎么当?而且这么多年我正经就没抓过几个妖,这成绩也说不出口不是?"
"你不是还在妖监会么?"
左健低头笑了:"那是个巧合。有一回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到一个村子,里头有黄皮子作祟,让我给拿了。正好撞见东方家老爷子,硬把我扯进了妖监会。我在里头其实就挂个理事的虚名。理事的主要工作是鉴定那些妖怪是否有害,有害的要除掉,无害的发给安全证。我干这活就是捎带脚儿,碰上了就管管,没碰上我也不会专门到处去找,有那时间我不得找杀人犯抢劫犯什么的么。这进了妖监会也四年了吧,经我手鉴定过的妖怪……大概还不到十个……这成绩,拿出去说我都不好意思。"
沈固觉得匪夷所思:"居然有那么多妖怪?"
"现在城市不是越来越扩大么,妖怪在野外的生存环境越来越小,逼着它们迁入城市。光我跟你说过的妖怪公寓里就住了将近二十个。咳,总之这么一看,我那理事的活做得就更不称职了。算了算了,别说这些事了,心烦着呢。老爷子身体虽然坏了,还能撑个一年半年的,赶紧把言灵这事结了,我再请个长点的假回家。对了,到时候你来代这个队长。"
沈固微有些诧异:"我?我刚来没几天。"
"你本事在那摆着呢。凡是交给你的任务,哪次没完成?而且干得还快。上次那个杀人犯,别人都找不到,就你能找到。那小子化装逃窜了好几个省了,不最后还是让你拿下了?"
沈固严肃起来:"你说的那是单兵作战能力。论那个,我确实比你们任何人都强,但在刑侦上,我还得算外行。而且在城市里做警察,需要有人脉,我十二年没回来,根本什么都没有。"
左健怪叫:"刑侦外行,那就学呀!人脉的事,我手上的都能给你!我不也是从外地来的么,我的人脉也是一点点建的呀!你身手头脑都有,自己没人脉,可以用有人脉的人。我告诉你,小黑子那家伙,为什么我天天带着他?那小子就有人脉啊!你找不到的东西,叫他去找!队长是干什么的?不是叫你事事亲力亲为,你学会用人就行了。你缺的他们有,你有的他们缺,这个队长有啥不好当的?"
沈固沉吟了一下,盯着左健:"你说这话,不是为了将来离开滨海回家做准备吧?"
左健愣了一下,抓抓头:"我――咳!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呢。得得得,咱们不说这个,回不回家的以后再说,先解决案子,先解决案子。"
鄂骏坐的飞机是早上5点半准点降落的。沈固和小黑子在出口等着他。小黑子拿着照片不时地看:"也没张最近的,这张还是高中毕业时候照的,那中间隔着四年大学呢。他妈好像咱们要害他儿子似的,防贼呢这是?那会我真想告诉他,我们要不管,他儿子就死定了。"
沈固笑了笑,没说话。鄂骏的妈很不情愿把照片拿出来。一听说是跟严�有关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急着要把自己儿子摘得干干净净。让她提供照片,她磨蹭到最后,就拿出一张四年前的。
"来了。"沈固微微皱眉。从通道里走出来的男孩子很瘦,比起照片上那张国字脸来,下巴已经瘦尖了,颧骨也高高地显出来。
"哪个?那个?"小黑子诧异,"跟照片上――不像啊!"
"颅骨线条吻合。"
小黑子栽倒……
鄂骏拖着个行李箱走到出口,就发现了沈固和小黑子,迟疑了一下,确定两人的目光确实是落在自己身上,主动打了招呼:"两位是――"
沈固亮了一下证件:"我们是警察,有件事情想请鄂先生配合一下调查。"
"警察?是什么事呢?"
"是有关严�的事。"
"严�?"鄂骏的表情竟然出奇地平静,"是小�他回来了么?"
沈固眉头一皱:"你知道?"
"是。韩明他问我有没有进群改公告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是有鬼的。"
沈固深深看他一眼:"你相信?"
鄂骏笑了笑:"我希望是。"
"如果我告诉你,严�已经杀过好几个人呢?"
鄂骏的脸色变了一下,沉默片刻才说:"那么我希望我能劝阻他。韩明劝过我别回来,但我怕不回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原来……已经发生过了。"
小黑子忍不住问:"当年呢?当年你怎么没表过态?"
鄂骏低下了头:"是的,当年,我太懦弱了。所以这次我一定得回来,我想见小�。"
沈固点点头,正想说话,手机突然没命地响起来,左健的声音急促地响起来:"鄂骏到了吗?赶紧带他回来!言灵提前出现了,鄂骏家的电脑和韩明家的电脑自动开机上QQ,而且怎么也关不上。我现在正在联系其他人,目前已经联系到的那三家也是电脑自动开机了!"
91
91、冥婚
警车长声鸣笛,一路狂奔。小黑子坐在车上急得坐立不安:"怎么会提前了?"
沈固向窗外点点头:"天还黑。"
小黑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冬天,天亮得晚,这时候还是漆黑的,还得算是"夜里"。
"胭脂会不会先下手了?"
"乐岑和左健都在盯着,会想办法。而且――"沈固从后视镜里看一眼鄂骏,"他不到,估计胭脂还不会急着大开杀戒。"
鄂骏微微颤抖了一下:"小�他――他杀人了?"
小黑子嘴快地接上:"不光杀了人,还杀了不止一个呢。至少――我算算啊――至少已经五个了!"
鄂骏的脸色白了一层。沈固淡淡看他一眼:"害怕了?"
"他,为什么杀人?"
"怨气太重。死的时候抱着恨意,死后化鬼就报复杀人。"
鄂骏用双手捂住了脸:"小�他,一定很恨我。"
"你当时为什么要出国?"
鄂骏苦笑:"是我的错。我妈闹得厉害,说我要是不听她的她就去死。她身体也不太好,我真怕她出什么事。正好奖学金又申请到了,对我家这种条件来说,机会难得。我想先出去上完了学也好,等我回来,年龄也大一些,我妈应该也就不会管得那么严,我和小�的机会就大一点……"
"这些话,你跟严�解释过吗?"
"我妈不让我去见小�。我给他发过邮件,可是……"
沈固没说话,只是把油门踩到了底。小黑子琢磨了半天,蹦出一句:"你――那么一走也太不仗义了!"
鄂骏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我知道。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回来。"
警车一路冲到瞿塘峡小区,天色还没放亮。左健从楼上探头往下看,满脸的焦急,直看到他们,才松了口气,拼命招手。
鄂骏和韩明两家住斜对门,这会儿两家门都开着,家里的电脑全部开着机,屏幕上满满当当地是他们那个"群",群公告栏里,一个大大的血红的0在不停地闪动,晃得人眼前发花。两家人全都不敢呆在屋里,大冬天的宁可站在走廊上。鄂骏的妈妈现在也全没有平常的泼辣样儿,一看见鄂骏就扑上来抱住儿子哭起来:"这,这算怎么回事啊?儿子,你回来干吗呀?"
沈固向屋里看了一眼,左健和钟乐岑一人守着一台电脑,手里都捏着符纸。左健还在不停地拨电话,询问着另外几家。沈固走到钟乐岑背后:"怎么样?"
"还没露面。鄂骏来了?"
鄂骏轻轻推开号啕的母亲,走进屋里:"小�,我来了。"
鄂骏妈死活地想拉住儿子:"你疯了啊!跟个鬼还要凑上去说话?"
电脑屏幕闪动了一下,群名单里那个灰色的"胭脂"头像猛然亮了起来。那个血红的0字开始慢慢地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4个,最后布满了整个屏幕,渐渐组成一张脸,五官略有些模糊,轮廓清秀,却被这一片血红衬托得十分可怖。沈固微微一怔,无声地用口形问:"这能听见?还是能看见?"
钟乐岑好容易才看明白他的意思,抬手指了指电脑上头的摄像头:"视频的。"
鄂骏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那张好像被血染红的脸,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小�?"
鄂骏妈死拉着儿子不放:"别过去!"
鄂骏轻轻掰开她的手:"妈,你放手。"
"哎,你这孩子傻啊――"鄂骏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鄂骏打断了,"我不傻,小�是我爱的人,我想见他。"
鄂骏妈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张口结舌愣在原地。倒是鄂骏爸喘着气先吆喝起来:"你说什么?"
鄂骏平静地看着父母:"爸,妈,我说,我爱小�,我和他,是一样的人。"
鄂骏爸嘴角抽搐了半天,就想把脚上的布鞋脱下来:"你个小兔崽子――"
鄂骏并没有躲避,只是说:"爸,你要打的话关上门到屋里打,不要闹得大家都知道。"
鄂骏爸咬着牙拿鞋底给了他两下:"你脸都不要了,我还要什么脸?"
鄂骏很平静地受着:"我喜欢一个人,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有什么不要脸的?"
鄂骏妈呆了一会,突然往地上一坐,号啕大哭起来:"天啊,我不活了!老严家怎么那么不要脸啊,养个儿子死了还要勾搭我儿子,我找他们算帐去――"
砰地一声,电脑上的摄像头炸了,碎片四溅。电脑屏幕上那血红的人像扭曲了一下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红得刺眼的字:"你们都去死!"
沈固很想把那个女人丢到门外边去,或者现在掉头就走。钟乐岑脸色有些发白,符纸紧紧捏在手里,低声向沈固说:"快打个电话问一下其他几家是什么情况?"
电脑音箱里传来一种仿佛是划玻璃的吱吱声,令人牙酸,屏幕上的字换了一行――所有的人都要死。
鄂骏猛地扑到电脑前面:"小�,小�,你听我说!以前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你,都是我的错!可是你不要杀人,那跟别人没关系,是我们太软弱了!那时候,我不敢跟我爸妈说实话,我想等我毕了业,能自己养自己了,那时候再――"他用双手抓着屏幕边缘,几乎恨不得钻进去。
电脑黑屏了一下,然后再度出现那张血红的头像,这次五官清晰了一点,看起来像是在讥讽地笑,一行字在屏幕下方滑过:"那么现在你勇敢了吗?"
鄂骏咽了一口气:"是。我知道现在已经晚了,可是我希望还能为你做点什么。你不要杀人,杀了人,你就不是以前的小�了。而且,而且还会有人捉你――"
头像笑得更深:"那你现在打算为我做点什么?"
鄂骏深吸了口气:"我以后,不会再爱别人。"
音箱里又传来那种吱吱的声音:"真伟大……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那你要怎么样才会相信我?"
人像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你死了,就不会再爱别人了。"
鄂骏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很平静地说:"我现在不能死。因为我有父母,还有你的父母,我也会照顾。如果我们都死了,他们怎么办?"
人像大笑起来,吱吱的声音几乎刺破了在场人的耳膜:"我的父母?他们已经不要我了。"
鄂骏平静地说:"可他们还是你的父母。"
电脑沉默了。良久,一行字才慢慢显示出来:"那你想怎么证明呢?"
鄂骏从衣袋里小心地掏出一点东西:"如果你永远和我在一起,看着我,你肯不肯相信我呢?"
电脑还没有动静,钟乐岑却突然向鄂骏扑过去:"你拿的是什么?"声音有些尖锐。鄂骏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一闪,却只觉手上一轻,手里握的东西不知怎么就被旁边的沈固拿了过去,递到钟乐岑眼前:"这是什么?"
钟乐岑脸色一下就变了:"养鬼术?你怎么会养鬼术?"
鄂骏怔了一下:"养鬼术?什么养鬼术?"
钟乐岑指着沈固从他手里拿出来的东西,那是一小段柳木的小人,虽然有些粗糙,但还看得出是严�的模样:"你这不是想养小鬼么?不对,严�不是孩子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鄂骏完全被他说愣了:"我――这是一个朋友说的,他说这样就可以让我跟小�永远在一起了。"
钟乐岑气得倒仰:"你哪个朋友说的?简直是胡说八道!这东西是用来养小鬼的,可是严�已经不是孩子了,你用这办法养他,说不定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他变成厉鬼,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鄂骏怔怔地看着那一小段柳木:"可是,可是我想跟小�在一起……"
鄂骏的妈刚才是吓呆了,这会才回过味来,一步蹿过来紧扯住儿子:"骏骏,你可别闹糊涂啊!那什么,警察同志说,严�他杀过人啊!你――你要是被他害死了,我也不活了呀!呜――"
鄂骏让母亲拉着自己,只是卷起左手的袖子:"妈,你看看这个。"
鄂骏妈看了一眼,就吓了一跳。鄂骏左手腕上一条暗红色的伤疤横过整个手腕,粗粗的伤痕两边有蜈蚣般的针脚:"这,这怎么回事啊?"
"在国外的时候,听说小�死了,我――自杀过一次。"
屋子里一阵静寂,电脑音箱里吱吱的噪音也停止了。鄂骏的妈吓得已经说不出话来,鄂骏爸也瞪着眼不知说什么好。鄂骏抽回手,轻声说:"爸,妈,对不起了,但我喜欢小�,他死了,我已经觉得对不起他,现在,我想跟他在一起,我不想看见他继续杀人。"
左健已经从韩明家里过来,听了这话便说:"可是你想用的那种法子不行。"
鄂骏求助地看着他们:"那个是我在国外的时候认识的朋友说的。他说他也是从朋友那里得来的,但他养的,是他早死的儿子。"
左健直摇头:"你这是什么朋友?教给他这法子的也是个糊涂蛋!养小鬼阴气重损福损德,就算一时能把人留在身边,长时间下去也是个家破人亡。"
鄂骏妈听着,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但鄂骏只是拍拍她,继续问左健和钟乐岑:"我看两位是懂这个的,能不能有什么法子让我跟小�在一起?"
左健为难地摇头:"这――也可以让他上你的身,但这样时间长了,对你的身体很不好,而且有可能――最后你们两个的灵魂只能剩一个。"
鄂骏急切地说:"这我不怕,小�不会害我!"
左健直摇头,鄂骏有点急了,伸手就去夺沈固手里的小柳木段:"既然你们都没办法,那就别管我!"
沈固当然不能让他从自己手里把东西夺走,稍稍一转身,鄂骏就扑了个空。钟乐岑伸手拦了他一下,眉头皱得紧紧的:"你等一下,让我再想想。"
左健走过来小声说:"阴阳杂处,不管怎么都对活人不利啊,有什么办法可想?"
钟乐岑轻轻摇摇头:"如果,结冥婚呢?"
左健惊讶地睁大了眼:"可是鄂骏是活人!"
钟乐岑这会已经拿定了主意,胸有成竹地说:"这没关系。从前没死的人还可以出活殡呢。鄂骏和严�如果双方愿意,是可以结冥婚的。结了冥婚,两人用一根红线牵上,也算阴阳调和,那么严�跟在鄂骏身边,就不会以阴剥阳太甚,鄂骏的身体也不会太损伤。不过――寿数是难免要损几年的。"
左健惊讶地看着他:"真能想啊!生为阳,死为阴,男为阳,女为阴,这个冥婚结的……还真是可行呢!"
鄂骏的父母今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会儿已经被一桩桩的事震惊得没反应了,听见冥婚竟然也不知道反对了。倒是鄂骏精神一振,充满希望地问:"什么叫结冥婚?如果结冥婚,我能看见小�吗?"
钟乐岑看了左健一眼,后者无奈地摇摇头:"只有晚上能看见,不过,恐怕是看得见,摸不着。"
鄂骏脸色黯淡下来:"我碰不到他?那,能看见也行。"
左健又摇了摇头,回身问电脑:"严�,你愿意吗?"
电脑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似乎是在静静地听着,连那鲜红的颜色似乎也柔和了一点。听了左健的问话,屏幕上慢慢浮出一行字来:"你不后悔?"
钟乐岑看着鄂骏:"对,你要想好。结了冥婚,就是一生的事,你和他,就永远也拆不开了。"
鄂骏立刻点头:"我想好了,不后悔!"
电脑上的人像渐渐由血红转为浅灰,良久,才慢慢又浮出一个字:"好。"
虽然严�闹鬼这事已经不可能完全掩盖住,但结冥婚的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所以还是关起门来比较好。鄂骏的父母又哭又闹,但最终还是只能听儿子的。一来鄂骏已经铁了心,二来左健也向他们透露了一下前面的几桩案子,两人心里都明白,如果鄂骏不跟严�结这冥婚,严�也不会放过他,而且连他们两个人可能也逃不了。鄂骏妈这会心里不知有多后悔,早不要那么嘴皮子恶毒,儿子也不至于非要跟个死鬼绑一辈子。别说将来不可能再娶妻生子,就算是寿命恐怕也长不了。也就是几天的工夫,两人就像是老了十岁,头发都见花白了。
严�的父母也被请了过来。严�的爸在工厂里当过小头头,开始怎么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鬼,直到严�在电脑里出现了一次,才惊得他爸爸闭上了嘴。两家的父母见面,那别提有多尴尬了。连左健和钟乐岑也别扭得不行,要不是因为冥婚也跟阳间的婚姻一样需要父母出席,还真不如不请他们来。
冥婚的时间选在腊月二十三,是钟乐岑看的日子,宜下葬,宜婚嫁,宜动土。于是,就在千家万户过小年的时候,严家和鄂家这两家对头坐在了一起。两对父母分坐左右两边,中间是鄂骏,和严�的骨灰盒。如此诡异的组合,纵然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好菜,也没人能吃得下一口去。
钟乐岑来主持这次冥婚。冥婚的双方是要合葬的,但现在鄂骏还活着,于是钟乐岑剪下了他一撮头发做代表,放进了严�的骨灰盒里,然后等再选一个好日子送进墓地,就等于合葬了。鄂骏妈看着儿子那撮卷发被放进严�的骨灰盒,就好像看见儿子也下了葬,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惹得严�妈妈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也跟着哭起来。
钟乐岑暗暗叹了口气,用朱砂在严�的骨灰盒周围画了个符阵,然后点起二十三支白蜡烛,二十二支都粘在符阵周围,一支递给鄂骏:"拿着。呆会儿我把灯灭了,你就叫严�的名字。这条红绳是用你的血染过的,等会严�出现的时候,你把红绳一头给他系上,一头系在你自己手腕上,冥婚就完成了,你们两人的关系也就定下来了。以后,他会一直呆在这条红绳的另一头,一直在你身边。"
电灯灭了,屋子里只剩下蜡烛的光在跳动。鄂骏虽然已经下了决心,声音仍然不免有些颤抖:"严�。小�?小�……"随着他的呼唤,烛火跳动了几下,忽然变成了微绿色,一个淡淡的人影慢慢在符阵中央显现出来,虽然五官有些模糊,但在座的人都能认得出来,这就是严�。他完全是活着时的样子,并没有死时那么头颅破碎的可怕。严�妈忍不住伸出手,叫了一声:"��――"
钟乐岑立刻把她的手按下去:"不要碰他!只有鄂骏可以碰他。"
严�妈吞下了一声呜咽,扭头到一边掉泪去了。鄂骏紧张地拿起红绳,一头捆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向严�递过去。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把手伸了出来。鄂骏小心地把红绳系到他手腕上,眼看着红绳缠绕在严�手腕上,就跟捆在自己手腕上没什么两样,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手。然而他的手指从严�的手掌中间穿过,就像穿过一团烟雾,没有任何感觉。
钟乐岑啪地一声将骨灰盒盖上,用朱砂在上面画了一个符。符一画完,蜡烛突然全部熄灭了,神经太过紧张的众人失声叫了起来。沈固站在墙边,立刻打开了灯,严�已经不见了,红绳大部分绕在鄂骏手腕上,却有一小段拖了下来。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段红绳的绳头微微向上扬着,并没有按照万有引力定律垂向地面……
92
92、大年三十
小年过后,就是大年。刑警队人性化值班,单身的左大队长以身作则,主动值大年三十晚上到初一的班。沈固因为已有"家室"的缘故,得以安排了年三十凌晨到晚上十点钟的班。
十点钟,左队长抱着狐狸准点出现在局里,所过之处,各科室安排值班的人员一片惊呼:"左队,有钱人啊!这是纯种的日本银狐吧?多少钱买的?"
左健左右打着招呼,满面春风,转过头来却呲牙咧嘴。沈固看得清楚,暗暗好笑――狐狸那爪子下死劲在掐左健胳膊呢。
左健关上办公室的门,赶紧把狐狸放下,看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胳膊,吓唬狐狸:"再掐我揍你啦!"狐狸不屑地转个身,把尾巴冲着他。左健尴尬对沈固笑:"没教育好,没教育好,见笑了。"
沈固强忍着笑收拾东西,左健羡慕地看着他:"钟少准备好年夜饭了吧?饭来张口,够幸福的。"
沈固笑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胭脂这事,就这么结束了?"
"恐怕言灵并不止他一个,不过他应该是为首的,现在应该没事了。"
"不。我是说,他毕竟杀过人,像现在这样处理……"
左健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鬼魂的事,有时候没法照活人的办法来处理。按说胭脂杀过人,不能就这么啥事没有地结了冥婚算了。但,就算现在把他打个魂飞魄散,李强他们的命也救不回来了。而且,杀过人的鬼不能投胎,胭脂其实也就是几十年的事了,既然不能投胎轮回,那只有慢慢地等着魂魄散尽。其实鬼就是一种执念,等鄂骏死了,如果他还有执念,可能会永远成为孤魂野鬼,等待鄂骏的转世;如果心愿已了,魂魄也就散作烟气,不存在了。"
沈固沉默了片刻,问:"如果他再杀人呢?"
"系着他俩的红绳不光是用鄂骏的血染的,里面还有我的血下的咒,胭脂的一举一动,我基本上都能察觉,如果他再杀人,那就只能是魂飞魄散了。"
沈固吐了口气。左健笑笑:"所以说人碰上人,那真是缘分,而缘分这个东西其实是很短的,碰上了就要珍惜,否则走错一步,后面就都错了。"
沈固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那你家里的事呢?不是说言灵这事完了你就要请假?"
左健苦笑:"这事啊,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了。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事,你得赶紧琢磨了。过了年,我可能就要回去,至少是请长假。"
沈固有点诧异:"这么麻烦?"
"我三叔找了外面的人来帮忙。"
这点沈固能明白。这就好比武侠小说里的掌门之争,那是自家的事,不管你怎么争怎么斗都行,可是把外人拉进来,那就是违规的了。
"而且我三叔找的那个人可能不简单。我在本地的一个朋友见过,可是事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人的长相,只记得肯定在这一行里没见过他。像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可能是最麻烦的。"
沈固一扬眉:"为什么会想不起那人的长相?"
"恐怕是那人用了迷心术。我那朋友在天师这一行里虽然不是一流的,但在二流里也算好手,居然不知不觉就中了人家的迷心术,可见那人本事不小。"
"他为什么要帮你三叔?"
左健眯起眼睛一笑:"对了,你正说到点子上了。我们左家跟张家钟家那样的大族根本没法比。张家解放前整个龙虎山地区差不多都是他们的产业,现在虽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但家族企业也开得不少。钟家比张家略差一点,但在当地也是有名的。而我们左家,一来人丁不蕃而且散落各地,二来起家就是旁门左道的东西,对张家钟家那是要望其项背的。就好比钟少这一代,他弟弟不是继承人么?虽然年轻,但其他比他高一辈的见了他也大多都得叫声钟少。张家这一代的继承人就更不用说了,走到哪人都得让他三分。你说如果有人盯上这两家,还可以说是看上了有钱有势,我们左家有什么让人盯的?"
"是不是有个只有家主可以知道的秘密?"
左健哈了一声:"跟你说话就是痛快!没错,有一本书。"
"书?"
"对。而且据说是从左慈那里流传下来的,记载的全是他的法术符咒。"
"这东西为什么只有家主才能看见?难道不该是左家子孙都要学的么?"
"还真不是。这里头有些东西是不敢随便拿出来的。"
"什么法术这么神秘?"
左健想了想:"这东西我也没见过,只是猜测。你知道我们左家就是先祖左慈最有名气,而他最出名见于典籍的事就是在曹操的宴席上当场从铜盘里钓出松江四腮鲈鱼的事。这样的事,能做到的不止他一个人,但是所用的法术就有不同。一种最下等的,叫做障眼法。可能是先把鱼放在铜盘里,而不让众人看见,然后再钓,也可能根本就没有钓上鱼来,只是让人错以为钓钩上真的有鱼。这种法术只能骗骗普通人,一遇到也是有道行的人,马上就会被戳穿,所以是最下等的。因为当时把鱼钓上来就要烹饪,所以家祖用的当然不可能是这种障眼法。第二种叫做搬运法,或者用五鬼,或者役使妖狐――哎呀!"他说得正起劲,不提防又被狐狸在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我错了我错了,不是妖狐,是狐精,狐精行不行?"
沈固不解:"妖狐和狐精有区别?"
狐狸对着他炸起毛表示愤怒,但不敢轻举妄动。左健安抚地把它抱起来顺毛,苦笑:"个人爱好,个人爱好。刚才说到哪了?啊,搬运术。搬运术就是需要一定能力才可使用的法术了,比障眼法自然要高上一层,但搬运术一般来说不能距离太远,因为不管鬼还是妖――啊,精,精,不管鬼还是精,须臾之间所行的距离都是有限的,所谓妖行一周不过千里,鬼行一周不过五百里,何况还要搬运东西――哎,这可真不能改成精了,哪有说精行一周不过千里的?"
狐狸收回爪子,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趴下来舔毛。左健在他尾巴上轻轻揪了一把,继续说:"所以先祖所用的,多半也不会是这种。那么还有最后一种可能,就是那根钓丝的另一端确实是垂钓于松江。"
沈固一下子想到栗田口的十握剑,脱口而出:"空间裂缝!"
"对!"左健一拍腿,"就是空间裂缝!如果家祖能用一根钓丝就打开空间裂缝,那这种法术可就非同小可了。"
沈固更有点不解:"既然这法术这么厉害,你们左家又总说名气不够,为什么不拿出来教给子孙,岂不是可以发扬光大?"
左健严肃地说:"正因这种法术太过厉害,才要谨慎施教。你想想,空间裂缝可以在任何地方打开,如果有人心术不正,完全可以拿来做坏事。更有甚者,如果有人把空间裂缝的那一头开到黄泉呢?那比七月十五的鬼节还要可怕!所以左家历代都只有家主才能看到这本书。而对家主的选择要慎之又慎,不光是看灵力,主要还是看心术。不过也正因如此慎重,导致左家没有自己的看家本领,所以子孙能力虽然在,却没有名气。"
"所以你怀疑,那个人是冲着这本书去的?"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我们左家还有什么可图的。而且那人如果是想用于正道,为什么不明白地去跟爷爷商量,而要扶持我三叔?总之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不对。"
沈固点点头。这些事情,外人是不好插嘴的:"那我先回去了。"
"回吧回吧,好好过年。哎,手机别忘了开着啊!"
沈固回到小区已经十一点了,院子里早已经有人开始放鞭炮。沈固抬头看见503所有的窗户都亮着,不觉有点诧异――今天这是怎么了?
钟乐岑节约。节水,节电,节一切,务必做到各个房间人走灯关。可是看今天窗户那亮度,估计各个屋子的灯全部都开着呢,难道是年三十了奢侈一把?沈固一边琢磨一边往楼上走。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盏,二楼到四楼全部黑着,只借着一楼的一盏灯勉强能看见点轮廓。沈固倒是不在意。走到三楼,他忽然看见四楼楼梯口有个人影一晃。灯光实在太暗,他模糊看见这人好像就穿了条短裤似的,腰里还掖了点东西,晃晃悠悠在楼梯口打了个转,似乎往402门口走了。等沈固走上四楼,人早不见影了。沈固站在楼道里犹豫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不过他正在犹豫,五楼一下子亮了,钟乐岑的声音传下来:"沈固?"
沈固三步并做两步上楼,钟乐岑正站在门口往外张望,犬鬼跟在他脚边。沈固看他身上就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赶紧搂着他进门:"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
钟乐岑眯起眼睛笑:"没事,不冷。你饿了吧?饺子都包好了,就等你回来下锅。"
沈固反手把门关上,一看,不只卧室和客厅的灯开着,就连厕所的灯也开着:"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节约了?"
"今天是年三十呀,所有的灯都应该开着,照虚耗。"
"什么?"
"虚耗。《唐逸史》里就有记载呀。虚耗是一种小鬼,虚,是望虚空中盗人财物如戏;耗,是耗人家喜事成忧,很讨厌的。所以除夕夜里应该把灯全部点亮,床底下都要照一夜的。这叫做照虚耗。"
"是穷鬼么?"
"不不不。穷鬼比虚耗可厉害多了。虚耗这种小鬼,就是怕光,彻夜照明就能让它离开了。如果招上穷鬼,别说用灯照了,就是放火烧都赶不走,不折腾得人一文不名它是不肯离开的。"
"穷鬼长什么样子?"
"那可不知道,没人见过。虚耗倒是有据可考的:衣绛犊鼻,履一足,跣一足,腰间悬一履――"
"等等等等。"沈固赶紧打断他:"堵,堵什么?"他是曾经受过《诗经》和《古文观止》的强迫性训练,可是不代表他什么都能听懂啊。
"犊鼻裤。"钟乐岑耐心地解释,"就是外穿的一种短裤。绛是深红色。简单点说,虚耗就是穿红短裤,光一只脚,把这只脚上的鞋拴在腰里的打扮。"
沈固直摇头:"怎么这么副模样?穿短裤,还挺时髦么。效仿超人?"
钟乐岑乐得大笑:"超人那是内衣外穿!古代穿犊鼻裤的是穷人,而且是干体力活的下等人。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在成都当垆卖酒的时候就身穿犊鼻裤,逼得卓王孙受不了,只好拿出家产来分给女儿女婿,丢不起那脸啦!哎,光说话了,我下饺子去。明天还上班吗?"
"不,明天可以休一天,要是没什么突发事件的话。左健值班。"
"左队长不是要请假么?"
"他家里这事恐怕不是请几天假能解决的。"
"怎么?"钟乐岑一边下饺子一边惊讶地问,"不是说左家老爷子一时半时还去不了么?一年半载的,还定不下家主的事?"
沈固走进厨房,伸手搂住钟乐岑的腰,把左健的话说了一遍。钟乐岑啊了一声:"空间裂缝!你记得十握剑么?那可是日本创世大神之子用的剑,才能劈开空间。如果左慈钓起松江鲈鱼用的真是空间裂缝,那可真是惊世骇俗之术了!"
沈固疑惑地问:"但是我好像在旧小说里看过很多人都会那什么缩地之术……"
钟乐岑一边捞饺子一边笑着摇头:"你一定是《封神榜》看多了,早叫你不要看那种乱七八糟的书,要看正经书。"
沈固在他腰上轻轻捏了一把:"什么叫正经书?就你那什么《搜神记》啊《子不语》的,还是很正经的书了?"
钟乐岑痒得笑着躲他的手:"喂喂,捞饺子呢,别闹!"
沈固的手从他腰间往下滑,一根手指勾着他的腰带:"其实饺子不急。"
钟乐岑瞅他一眼:"你不饿呀?"
沈固很有暗示意味地舔舔嘴唇:"饿。"
钟乐岑脸腾地红了,一转手把一个饺子塞进他嘴里:"尝尝,熟了没?咸淡怎么样?"
沈固被烫了一下,咝咝哈哈地一边吸凉气一边嚼:"嗯,味儿正好。对了,今天左健还羡慕我来着,饭来张口。我看出来了,他养的那只狐狸肯定是只会吃。"
钟乐岑笑着拍他一下:"人家养的狐狸,关你什么事?起锅吃饭。菜我都炒好了,可能凉了,用微波炉热一下。把啤酒打开喝一杯吧。"
沈固一边开啤酒一边好笑:"今天晚上撒酒疯准备跟我说什么?"
钟乐岑一愣:"我?我说什么?"
"那要问你呀。一杯啤酒的量,喝了就说话说个没完。上次告诉我空华有前男朋友非非其实是个1号,这次准备跟我说什么?"
"我,我有耍酒疯么?"钟乐岑脸红透了,"我很少喝酒……"
沈固摸摸他苹果似的脸,轻轻捏一下:"以后离了我不准喝酒。"
"凭什么啊?"钟乐岑嘴硬心虚,"不过,我本来也不喜欢喝酒。"
沈固哈哈一笑,搂过人来亲了两分钟才放开:"不喜欢喝就对了。"
钟乐岑大口呼吸,踢他一脚:"饺子凉了!"
沈固满不在乎:"没事。"眼角突然瞥见犬鬼的耳朵微微一动,竖了起来,随即就听到三楼传上来的脚步声,一直响到503门口:"哥――"
钟乐岑惊讶:"乐洋?"
钟乐洋背着个大包,只穿了件薄大衣,脸被冷风吹得通红:"哥,沈大哥,我,我得来住两天。"
钟乐岑赶紧先给他倒了碗热饺子汤:"你从哪儿跑来的?怎么就穿这么点衣服?"
钟乐洋捧着碗暖手:"哥,你告诉我实话,有空华的消息吗?"
钟乐岑愣了一下,皱起眉:"你问空华做什么?"
钟乐洋放下碗:"我跟家里说了。"
"什么?"钟乐岑惊了,"你说了什么?"
"说我喜欢空华。"
钟乐岑差点跳起来:"钟乐洋!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哥!"钟乐洋也站起来,"要是换了你跟沈大哥,你会怎么做?"
"我――"钟乐岑瞪着他,"我和沈固的事不一样。我跟你也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钟乐洋颓然坐下,"你叫我去道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被言灵附身了,要从立交桥上往下跳。我――我看见他站在护栏上的时候一下子发现,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真的喜欢他!"
"言灵?"钟乐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你那里也有言灵?怎么回事?最后怎么样了?"
钟乐洋也惊讶:"哥你这什么意思?难道滨海也有言灵?好像是从一个天涯论坛里出来的,我已经报上去了,这个论坛也封了。哎不对!哥,我现在是在跟你说空华的事!"
钟乐岑头痛:"好吧,那你告诉我,你认识空华才多久?你喜欢他什么?"
钟乐洋毫不犹豫地说:"很多。我喜欢音乐,他也喜欢,我们谈得来。而且他脾气好,人又体贴,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能让我不喜欢的。至于认识才多久,那不是问题。哥,你喜欢上沈大哥的时候才认识他多久?"
钟乐岑叹气:"那叔叔怎么说?"
钟乐洋闷闷地说:"他能怎么说,发脾气骂我呗!"
"你觉得叔叔骂你两句就会同意了?"
钟乐洋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才说:"我知道爸爸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我也不会。"
"乐洋你要知道,你和我不一样。你是钟家这一代的继承人。别说叔叔,你觉得爷爷会让你这么做吗?乐洋我告诉你,空华他受过伤,所以他对感情已经失去了信心,他不会跟你一起去抵抗。如果你说了喜欢,就要一个人去战斗。如果你最后顶不住压力放弃了,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喜欢。"
93
93、年
十二点钟一到,小区里鞭炮声连成了串,礼花弹跟下饺子似地往天空里蹿,在夜色里炸开一团团鲜艳的花朵。钟乐洋郁闷地把自己关在客房里,钟乐岑在窗台上趴着看人家放礼花。沈固收拾好屋子,走到背后抱住他:"你不是也买鞭炮了?去不去放?"钟乐岑买的是一挂二百响的小鞭比起下面那入云的礼花弹实在是寒酸。不过这也出乎沈固意料了,因为钟乐岑其实好静,他本来以为鞭炮这种东西会在家里绝种的。
钟乐岑摇摇头,用下巴指指院子里:"不用了,他们在放呢。"
"那你买鞭炮来做什么?"
"不是怕小区里不许放鞭炮嘛。"
沈固被他说糊涂了:"知道不许放还要买?"其实按照滨海市的规定,燃放鞭炮有指定的区域,居民区里还真是不让放的。但大部分居民都会在自己小区里放,警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
"当然要放啦,为了送年嘛。"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为什么怕小区里不许放你还要买?买了做什么?"
"买了放嘛!"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这么说吧,为什么一定要放鞭炮?"
"不是说了嘛,为了送年。"
沈固于一片糊涂中突然灵光一闪:"你说的年,是什么?"
"年兽啊!"
"果然――"沈固摇头,"我说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有什么听不明白的?我就是怕小区里不许放鞭炮所以没人放,这才特地买了一挂嘛。如果没人放,咱们就去放。现在放鞭炮的人这么多,你听听,耳朵都要震聋了,年兽绝对不敢进来,用不着咱们放啦。哎,你把它包好了,保持干燥,明年还可以拿来用呢。"
沈固摇摇头,很无奈地一边去把那挂最多值十块钱的小鞭用油纸包好再裹上保鲜膜,一边问:"你刚才说的年兽,不会就是动画片里那种狮子似的模样吧?"
"当然不是。"钟乐岑跟着走过来,从后边抱住沈固的腰,整个人贴到沈固背上:"年兽的样子没有人看到过,因为年兽只有在食人的时候才露出本相,传说中的什么怪兽都是臆测和以讹传讹,或者干脆就是眼花看错了,就跟现在的UFO照片似的,没什么可信度。"
沈固反手摸摸他的脸:"别这么愁眉苦脸的。"
钟乐岑把脸埋在他背上,闷闷地说:"你哪只眼看见我愁眉苦脸了?"
沈固失笑:"我两只眼都看见了。不就为了乐岑的事么?你话都说到了,剩下的当然要他自己拿主意。就算你是他哥,也不能替他作决定。"
"可是我怕他半途而废,会把空华伤得更重。"
"你已经认定他会半途而废了?"
"……他的压力太大,而且……如果他要跟家里对抗,空华是不会跟他站在一条线上的。空华有的时候,很……"
"很悲观。"沈固替他说完,"所以他很难得到幸福。至于乐洋,你要尊重他的选择,并且支持他――如果他已经打定主意的话。"
钟乐岑不语,半天,闷闷地说:"即使有人支持,仍然会很困难。他作为钟家的继承人,身上的负担已经很重,我不希望他走得更累。而且一个人的战斗,会更困难。"
沈固想说话,手机却猛地响起来。沈固看一眼来电号码,有点诧异:"周律师?"周文已经几个月没来打扰过他了,他还以为从此就没事了哩。
"沈先生,您能现在到医院来一下吗?萧老先生过世了,一小时之内遗体就要火化,希望您来作一个告别。"
仍然是在空华的私人医院,二楼特护病房。走廊里的人都是一水的黑衣服,胸戴白花。沈固才走到楼梯口,就听见病房门砰地一声大响,萧正帆从里面大步出来,萧萍萍跟在后面,声音不高却锐利得像针一样:"二哥,这件事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萧正帆冷哼一声:"有什么好解释的?遗嘱你没有听清楚?"
萧萍萍也冷笑:"那是爸爸的遗嘱原件吗?为什么他把股份的百分之五十一留给你,百分之十五留给那个姓沈的私生子,小弟还有百分之十,我和四哥却什么都没有?"
萧正帆一脸的不耐烦:"爸爸不是把那个珠宝店留给你了吗?老四还没说什么,你一个嫁出去的人了,爸爸刚死就这么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
萧萍萍怒极,用力一跺脚,高跟鞋清脆地响了一声,整条走廊都能听见:"萧正帆!我和你都是爸爸的亲生儿女,从法律上来说,继承权是完全相等的,凭什么相差这么多?这份遗嘱到底是不是爸爸的亲笔?"
萧正帆停下脚步,冷笑:"是不是爸爸的亲笔,你应该清楚。爸爸的想法难道还不够明白?你嫁出去了,就是外姓。你丈夫姓简,你儿子姓简,如果给你股份,将来还不是落到外人手里?"
萧萍萍无话可说。论商业上的才能,她不比萧正帆差,其他几个兄弟就更不必说。可是这么多年也不得什么重用,还不是因为萧士奇打心眼里就把女儿当成外人?所以这份遗嘱确实是萧士奇会做的事。可是为萧氏集团打拼了这些年,竟然得到的还远不如一个至今未改姓归宗的私生子,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我要起诉!"
"简太太。"周文出现在病房门口,表情严肃,"萧老先生另有一份遗嘱,在这份遗嘱里注明,如果你一旦要兴起诉讼争夺财产,那么原本由你继承的珠宝店和几处房产都要收回,转由萧莫帆先生继承。"
萧萍萍哑口无言,扭头就走。周文也不理她,四处张望:"沈先生来了吗?沈先生来――沈先生,请赶快进来。"
沈固在众人瞩目中进了病房。萧士奇躺在床上,面容平静,但两只眼睛却半睁着,由于死亡而失去光泽的眼珠里凝固着的却是一片血红。不过沈固的注意力随即被房间角落里站的那个人吸引了过去。那人他认识,而且印象深刻,就是那天在超市里碰见的张家大少,钟乐岑说过,他叫张靖存。不过今天此人西装革履,一件银灰色欧版西装,看精致的手工就知道价值不菲。旁边椅子上还搭了一件深蓝色羊绒大衣,昂贵的标签还半露在外面。沈固看他,他也在端详沈固,眼光都是一样的尖锐。
周文轻轻咳一声:"沈先生按照萧老先生的遗嘱,您可以继承他名下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和房屋,但您只有分红权,没有出售权和在董事会中的投票权。您身故之后,这部分股份由法定继承人继承。"
沈固冷笑了一下:"谢谢了,我早说过,不需要。"什么身故之后由法定继承人继承。他这辈子既不会有老婆更不会有孩子,等他死了,所谓的法定继承人只有萧家那边的人,这不是明摆着么。
周文有些尴尬地说:"沈先生,这,这是萧老先生的遗愿,希望您能接受。您也看到了,连萧女士都没有继承到股份,您――"
沈固懒得再跟他说话,径自走到病床前,略作迟疑,还是弯腰向萧士奇微微鞠了一躬。然而在这一低身时,他忽然发现萧士奇鼻孔里有些暗红色的东西,像是未擦干净的血迹。再仔细看看,不只是鼻孔,萧士奇眼底和耳孔里都有些微未清理干净的血迹,虽然已经凝固,又经过擦拭,但痕迹没有消除干净,还是被他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是怎么死的?"
周文被他锋利的目光盯得倒退了一步,支唔着回答:"沈先生说什么?萧老先生,哦,萧老先生是心脏病发作突然去世的。"
沈固冷笑一声:"心脏病会造成耳孔、鼻孔和眼底一起出血?你不如说他是被人打得七窍流血我还相信一点。"
周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旁边的张靖存忽然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走过来,对周文摆了摆手,眼睛却看着沈固:"这位就是沈先生?果然是一身的煞气。"
沈固不知怎么的,就是对他没什么好感:"张先生?"
张靖存一怔,脸色微微沉下来:"沈先生认识我?"
"有个朋友,跟张先生有过数面之缘。"
"不知是哪一位?"
"钟乐岑。"
"哦?"张靖存微微露出一点讶然之色,"沈先生认识钟家大少?"
"认识。"应该说,是认识得不能再认识啦,从里到外,全部认识。
"那就难怪了。不过请不要叫我张先生,敝人现姓邵,邵靖。"
"邵靖?"沈固这一下真的惊讶了,ZIPPO的限量版打火机,继母的拖油瓶,一系列线索全部串起来,"邵飞――"
张靖存,或者应该说是邵靖,眉猛地一扬:"怎么?沈先生还认识舍弟?"
"我们以前是战友。"
邵靖上下打量沈固:"难道沈先生就是舍弟说起过的沈组长?难怪会有这么重的煞气。舍弟也是手上沾过血的人,但这股煞气就远远不及沈组长。"
沈固一摆手:"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请问邵先生,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会他已经可以肯定萧士奇的死八成与那"发之者亡,视之者盲"的诅咒有关,更与邵靖脱不了关系。
果然邵靖漫不经心地说:"他盗坟掘墓,惹上了诅咒,而且杀了自己的伙伴,以致亡魂索命,祸及子孙。现在想要消弭,自然只有把一切由他一身承担。现在九窍流血大部分是因为诅咒之故,当然也有亡魂索命,在他体内撕咬的缘故。"
沈固看着萧士奇平静的面容:"但他的神态并没有什么痛苦的样子。"
"那是因为用了大剂量的麻醉剂。不过麻醉剂只能平息肉体上的痛苦,对灵魂的痛苦无能为力。所以他死的时候仍然是受尽折磨的,而且死后魂魄将不能转世。这样诅咒就会只施行于他一人,不致祸及子孙。"
他们说话这一会儿,萧士奇的皮肤上已经渐渐浮现出一片片的皮下出血点,开始是鲜红色的小点,渐渐连成紫红色的斑块,在他脸上手上不停地扩散开来。邵靖皱眉看看:"赶紧把他火化,否则再过一个小时就烂了。"
周文白着脸用床单盖住了萧士奇的脸,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片刻之后,就有两个穿医院工作制服的年轻人进来,把尸体从病房后门推走了。沈固等这两人走了,才冷冷地说:"周律师,他把股份和房子留给我,到底是打什么主意?你最好还是痛快地说,否则――"
邵靖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吸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只是诅咒虽然由他一人承担了,萧家那买替身的石磨阵一时却停不下来。因为买的替身太多,再转上几天,萧家后三代的财运也就耗尽了。这阵设得邪,只能把后院房子全部拆了大晒,用中正阳和之气去熏烁鬼气殆尽。但是房子一拆,那些阴气难免外泄,你是一身的煞气,在正屋里住几天,就能挡住那些阴魂不外散。这对你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借你的煞气镇镇。"
沈固讥讽地说:"怎么,邵先生的符咒法阵还不足以挡住这些阴鬼?"
邵靖不耐烦地说:"这些东西都不成形,数量却是太多,水一样无孔不入又无孔不出,什么符器法阵都难保无一漏网,只有以气封气才能万无一失。"
周文眼看着气氛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沈先生,这事不单是为了萧家,张天师――不,邵先生还是为了不放恶鬼出去害人。这,这事如果钟先生知道,一定也会赞同的。您看,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
邵靖打断他:"是三个月。"
周文心想这位爷也够难缠的了,说话连个弯都懒得拐,别人想圆都圆不上。再遇上沈固这样的硬脾气,要是没人在中间调和一下,这两人还不得打起来?赶紧陪着笑把话再接过来:"是,是三个月。沈先生您看,这也算维护社会治安了吧?"
沈固想想钟乐岑那脾气,要是知道了这事那是肯定要答应的。周文就是要钻这个空子,眼看沈固表情缓和,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这事也就十有八成了,马上说:"事情不能拖得太久,您看明天是不是能拆房?天黑之前您一定得入住。"
沈固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周文心里松动了一下,又说:"关于股份的事――"
沈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明天我会搬过去,其他的事我一概不想听!"说完,不再理睬周文,转身就出了病房。
病房外的萧家亲朋已经散了,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了个人,手捧着头,听见病房开门的动静就抬起头来,正对沈固:"呃――沈哥?"
"小麦?你怎么在这儿?"
小麦脸色有点苍白,不太舒服的样子,发梢湿了,脸上还带着水渍,好像刚刚洗过脸。他还没答话,邵靖从病房里也出来了:"吐完了?"
小麦脸色立刻又是一白。邵靖嗤笑了一声,掏出块手绢给他抹去脸上的水渍:"自己把头发擦干了,出去记得戴上帽子,否则感冒了别怨我。"
小麦抢过手绢,恨恨地擦头发。邵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身走了。小麦匆匆向沈固说了声再见,跟了上去。两人走下楼梯,还听见邵靖在问:"你们认识?"小麦蔫蔫地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沈固无心再管别人的事,径自开车回家。大年初一,路边上飘落了一层厚厚的红纸屑,全是鞭炮的残渣。清洁工正费力地打扫,快中午了,还没弄清爽。沈固把车停在路边,忽然发现小区一处栏杆下的绿化带里,矮矮的灌木丛像被什么压塌了,倒下去一小片。昨天下班回来天黑,他没注意过,但早上去上班的时候,这片灌木还是好好的绝对没有倒。难道有小偷?沈固环视四周。康佳小区大门有摄像头和保安,但这里――是在拐角处,确实不在摄像头范围之内。沈固走到绿化带旁边仔细察看围栏,果然发现几条长长的痕迹,像是被尖锐的东西划的,油漆都被划掉了。还有凶器?沈固一下子警惕,弯腰细看灌木丛中的痕迹,却发现一根枝子上挂着一小团绒毛。灰乎乎的,但被阳光一照,却闪着明显的金色光芒,绝对不是狗或猫之类的普通宠物能有的。沈固忽然就想起钟乐岑所说的年兽,心里不禁对自己一阵无语――什么时候起,他的思维方式已经转变成这样了?手上却把那撮毛拿起来抽张纸巾包好,这才进小区。
刚进小区大门,沈固就听背后有人低喝了一声:"走舍?"
要换了以前,沈固多半会以为这人在说"邹舍",顶多当个人名听,再怎么也想不到"走舍"两个字上去。但他现在天天的鬼魂、恶灵、夺魄、转世听得实在太多,居然第一反应就准确地理解了说话人的意思,立刻转头上下打量这人。
此人刚刚从出租车上下来,手里提一个简易行李箱,年纪五十多岁,身材却不走形。深灰色长大衣里是一身白色唐装。沈固把他的相貌一打量,立刻知道他是谁了:"是钟益先生吗?"这人和钟乐岑兄弟长得实在太像,想认不出都难。沈固一联想到钟乐洋捅出的马蜂窝,就觉得此人百分之百是钟乐洋的父亲钟乐岑的二叔,钟家现任的当家人,钟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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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旧人回归
钟益两道浓眉一皱:"你认识我?还是认识乐洋乐岑?"他眉毛比钟家兄弟都浓,一立起来不怒而威,加上目光锐冷,确实有点吓人。不过在沈固这里这都不算什么,笑笑:"乐岑兄弟我都认识。"
钟益紧盯着他:"你是乐岑的那个――朋友?还是乐洋的?"
"我是乐岑的男朋友。"
钟益眉梢跳了一下,表情有些冷厉:"乐岑居然跟个走舍之人混在一起?"
"我记得乐岑说过走舍是灵魂强占别人的身体对吧?如果是这样,那您恐怕弄错了,我并不是。乐岑也说过我煞气重些,但是走舍什么的估计是您弄错了。"
钟益冷笑一声:"他能看出什么来?你身上煞气固有,但阴气十足,分明是魂魄夺舍,瞒不过我的眼睛。"
沈固有点不耐烦了:"我在这身体里住了三十年了,是不是走舍什么的,应该没人比我更清楚吧?就算钟先生眼光再利,也未必不会错一次。"
钟益面有愠色,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声惊呼:"二叔?"两人回头一看,钟乐岑拎着一袋垃圾站在楼门口,钟乐洋跟在他身后,兄弟两个都是一脸的目瞪口呆,脚边上还有个犬鬼警惕地对着钟益瞪视。钟益的目光在两人一狗身上扫过,冷笑一声:"好啊,还养着这种噬主的式神,你们两个,作得不小啊!"
大年初一,来了这么一位,那是一点年的气氛都没有了。钟乐岑忙着端茶上水,犬鬼进进出出地跟在他脚边上,时时用警惕的目光看一眼钟益。钟乐洋开始还跟着哥哥跑前跑后,后来发现自己其实帮不上什么忙,而且父亲的目光是一直盯着自己,那真叫一个如芒在背,于是干脆也不折腾了,直接坐到沙发上直视着父亲:"爸,您这会过来是找我吧?"
钟益冷笑:"找你?我找你干什么?让你气死我?"
钟乐岑站在厨房里担心地看着外头,沈固看他想出去的样子,一手搂住了:"让乐洋自己去解决。"
"可是会吵起来呀。"
"这种事总要吵的,不动手已经很好了。"
"我就是怕他们动手――"
啪!钟乐岑话音刚落,钟乐洋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了。钟益指着他:"行,你可真有出息!你爷爷身体已经不行了,你是打算叫他将来到了地下也闭不上眼是吧?你们兄弟俩可真行,一个接一个地放着正路不走,钟家算是要败在你们两个手里了!"
钟乐洋争辩:"我也没有放下法术不练,怎么算钟家就败在我们手里了?"
钟益怒视他:"将来你的法术传给谁?"
钟乐洋噎了一下,勉强说:"不是还有其他弟弟们么?"
钟益气得面如锅底,冷笑道:"好,好得很!这些话我真应该让你爷爷也来听听。辛辛苦苦教了你十几年,到头来就是这么着?你们可真是兄弟,别家是兄友弟恭,我们家是兄始弟效,真是好极了!"
钟乐洋眉头一皱:"爸,你说我就说我,把哥扯上干什么?"
钟益一拍桌子:"说的就是你们两个!乐岑,你也过来!"
钟乐岑脸色变了变,本能地挺了挺身子。沈固伸手搂住他肩,低声说:"别怕,我跟你一起。"
钟乐岑回头对他笑笑,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走了出去。钟益脸色更加难看,指着沈固冷冷地说:"他是谁?"
钟乐岑一怔,钟乐洋已经说:"爸,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们,这是哥的男朋友吗?"
钟益呵斥道:"你少插嘴!我是问他是什么人!"
钟乐岑不怎么明白他的意思,试探着回答:"他从前是特种兵,现在干刑警。二叔是不是说,他身上煞气太重?他其实――"
钟益摆手:"什么煞气!他那明明是一片阴气。分明是夺舍而生。"
钟乐岑吓了一跳,忙说话"不是的二叔,他并不是行内人。"
钟益冷冷问:"你认识他多久了?"
钟乐岑迟疑着说:"半年多……"
"那你怎么能肯定他不是夺舍?"
钟乐洋不耐烦地说:"爸,你别什么人都怀疑好不好?沈大哥就是本地人,亲戚朋友都在滨海,要真是夺舍,会没人发现一点异常?"
钟乐岑赶紧示意他不要说话:"二叔,您说的阴气我想起来了,可能是沈固戴过的一块玉。那玉是从阴阳界的阴界里挖出来的,来历很怪。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钟益听他把萧家的事讲了一遍,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转眼看见犬鬼,又问:"那这个呢?这种噬主的式神,你们两个谁养的?"
钟乐岑把栗田口和十握剑的事又说了一遍,钟益这次真的惊讶了:"欧冶子的灵魂就在泰阿剑中?"
钟乐洋有点得意:"怎么样,爸,从前哥看《越绝书》的时候就说泰阿剑能指挥阴兵什么的,你们都没人听他的,现在怎么样?"
钟益瞪了他一眼:"乐岑能想到,你怎么想不到?现在还在这里得意洋洋,轮得着你吗?"说得钟乐洋灰溜溜退到后边去了。钟益转头看了犬鬼一会,沉吟着说:"恐怕土御门家族不会轻易罢休。十握剑是神兵,他们不会放手的。"
钟乐岑也有点无奈地看看犬鬼:"那,等他们找上门来再说吧。"
钟益斥责:"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未雨绸缪才能有备无患,从前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读的书全都忘记了?"
钟家兄弟只有低头听训。好在钟益说了这一句,也知道这事现在没法未雨绸缪,便没再训下去。
沈固从头至尾都没说话,这会看着训斥告一段落,就以房东的身份出来打圆场了了"二叔能在滨海住几天?乐岑,咱们一会去把502收拾一下。"
钟益几乎是震惊地看着他:"谁是你二叔?"
沈固镇定地回答:"我跟着乐岑叫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钟益指着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钟乐岑跟钟乐洋不同,早在十年前就出柜了。钟家虽然没有一个人赞同,可都既成事实这么多年了,也就等于是默认。所以上次钟乐洋回家其实还提起过沈固,说哥如今在滨海有了个男朋友,对他很好,过得不错什么的,钟家上下人等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但是默认归默认,如今有个男人当面以钟乐岑的老婆自居――不对,看样子当老婆的那个是钟乐岑才对――那又是另一种刺激法了。以至于钟益这样的人,就算滔滔黄泉水对面涌过来脸色也不会变的,竟然一时之间都硬是说不出话来。钟乐洋在一边看了,心头暗爽,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幸亏钟乐岑的手机及时响了,算是打破了尴尬气氛。钟乐岑接起来听了几句,对钟益说:"二叔,我诊所打电话过来,得过去一下。您先休息一会,我和沈固回头去给您收拾房间。您中午想吃点什么?"
钟益正有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这会又听见一句"我和沈固",那口气更噎得硬实了些,没好气地一挥手:"去办你的事吧。我也没什么想吃的,气都气饱了。"说着,两眼紧盯儿子。
钟乐岑迟疑着,想找个借口把钟乐洋也拉出去,钟乐洋却坐直了身体,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于是钟乐岑轻轻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和沈固出了门。
坐在车上,钟乐岑才腾出工夫来问沈固:"萧家那边,怎么回事?"
沈固冷笑了一下:"你肯定想不到,他们请了谁去解决问题。"
"谁呀?"
"就是你那个天生的冤家对头,张家大少。"
"张少?"
"对。而且还有想不到的呢,他居然就是牌九的那个继母带过来的哥哥。难怪牌九说他爸爸娶这个继母费了多大的力气,从张家那样的人家改嫁过来,难度可想而知。"
"竟然有这种事?"钟乐岑惊讶,"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也对,张家长房媳妇改嫁,这事……张家肯定是不会说的。他们家里属于特封建的那种家庭,媳妇从来不露面,尤其是寡妇,更是关在自己房里不出来,就是改嫁了,外人也不会知道。"
"你觉得那个邵靖说的什么诅咒一身承担,靠得住吗?"
"听你说这种九窍流血的死法,再加上一死马上火化的方式,倒是有可能的。你知道《子不语》里有个故事,说有一个人与本城土地交好,一天土地告诉他,他的母亲将要被雷打,他问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土地就教他以后供养母亲的东西都要准备十倍的份,天天作践浪费,这样他母亲会因为提前享尽了禄命而早死,到时候雷虽然来了,但已经无用武之地。我想想邵靖用的说不定就是这种法子,用最痛苦的方法让他死去,死后尸骨未寒就锉骨扬灰,用这法子抵消诅咒的力量,就能给后代留下最小的遗患。"
沈固想起萧士奇身体上迅速浮现出的那些出血点,死前还不知经历过什么:"萧士奇居然会同意用这种方法?邵靖说过,他这样死后灵魂也不会轮回。"
钟乐岑想了想:"据我对他的了解,最大的可能是萧士奇的灵魂已经被他打得魂飞魄散了。根本就再没有什么灵魂,还转什么世?"
"可是据我对萧士奇的了解,真不觉得他会为后代子孙牺牲到这种程度。"
"所以有可能他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会是这样。"
"什么?"沈固吃了一惊,"难道邵靖会不告诉他?"
"不是没有可能。邵靖的作法向来是直奔目标。你说诅咒作怪,好,我给你消除这个诅咒,至于方法,你不必知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他出手的结果就是魂飞魄散,连张家长辈都给他改不过来,萧士奇当然也不可能例外。"
沈固愣了一会,不知道是该冷笑一声,还是为萧士奇默哀一下:"这……这不违反你们天师的什么,哦,天师行业安全法?"
"这个你也知道?"钟乐岑笑起来,"确实,张家大少这种方法……嗯,应该说是不符合安全法的,但是……也不是很明显的违法,所以……很难处理,算是打擦边球吧。"
"唔。"沈固不想再讨论邵靖的问题,"那明天我就要搬过去了。"
"我跟你一块。"
"好。"沈固腾出一只手来摸摸钟乐岑的脸,"不过,你二叔那边怎么办?"
"哦,那就不用收拾屋子了,让他住在咱们家就是了,跟乐洋一起住。"
沈固就喜欢听他说"咱们家",当下一点头:"行。"
大年初一,路上的车比较少,两人说着话的工夫,车已经到诊所了。原来一个老客户家的狗年夜饭吃太油腻,拉肚子了。其实只是小病,主人却心疼得抱着狗心肝肉肉的乱叫,嚷着要用最好的药。于是钟乐岑打了一针又开了点药,张口就要了四百块钱。狗主人见一针下去狗就有了点精神,乐得直夸钟乐岑有本事,大大方方拍钱走人。沈固忍不住开玩笑:"你这钱挣得倒痛快,看来当年宰我二百五已经是很客气了。"
钟乐岑把钱放进口袋,乐滋滋地说:"这个客户家里有钱。她的狗每次来看病都是吃得太精细太好了,这点钱她根本不在乎的。"
沈固看他这副钱鬼的模样觉得可爱透了,忍不住抓过来蹂躏一下头发。钟乐岑拼命从他手里抢救出乱七八糟的脑袋,怒目而视:"小来在呢!"
小来双手捂着眼,从指缝里偷窥:"没,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沈固大笑,钟乐岑满脸通红地踢他一脚:"回去收拾东西,不是明天搬家么!"一边说一边雄纠纠气昂昂地往门口走。一拉开门,声音突然低了:"苏,苏完?"
沈固提着药箱走过去,果然是苏完站在门外。头发剪得短而精神,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身上穿一件黑色棉夹克,外面罩一件浅色羽绒服,跟从前酒醉时的潦倒模样判若两人。他看着钟乐岑,脸上微微露出些忐忑:"乐岑――"
两个人在门口呆呆互望,沈固等了几分钟,直接挤到两人中间,抬手搂住钟乐岑肩膀:"别在门口站着,小心着凉。"
钟乐岑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向后退了一步:"苏完,进来坐吧。你,你回来了?"
苏完跟着进来,却并没坐下,笔直地站在屋子中间,眼睛看着沈固放在钟乐岑肩上的手:"乐岑,对不起,我,我当时并不是有意要烧房子。当时我――我很后悔对你那样,我觉得没脸见你才走的,没想到烟头会把沙发点着了……"
钟乐岑看着他,心头一片茫然。这段时间,他几乎已经快要把苏完忘记了:"我知道。那,你现在过得好吗?"
苏完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离开滨海之后,在济南找了几份工作。开始总干不长,后来才好些。现在广告公司这份活干了四个月了,最近公司到滨海来投标,我跟着过来,就是想找你。以前,以前我太混蛋了。这次回来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钟乐岑怔怔听着,点了点头:"你安安心心地工作就好,我本来也没生你的气。"
苏完固执地说:"不。以前我确实做过很多混蛋的事,你应该生我气的。这次回来,我就是想补偿你。"
钟乐岑脸有点红:"其实也没什么……没什么好补偿的,房子的事就赔了点钱,也不多,你不用这么……其实你过得好,我就高兴了。"
苏完紧紧盯着他:"你真的原谅我了?"
"呃――真的。"
"那――太好了。"苏完松了口气,"那么,乐岑,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钟乐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们还是朋友啊。"
苏完摇头:"不,我的意思是说,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是比朋友还要亲近的那种……就是说,乐岑,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钟乐岑傻了。沈固却要爆了。怎么,当他是死人吗?从苏完一进来,他就用动作暗示过了,这个苏完是太迟钝没看出来呢?还是胆子太大在直接挑衅?
"苏先生,估计这事乐岑没法答应你。你来晚了,乐岑现在――他有男朋友了。"
苏完看他一眼,不太敢跟他对视,把目光又转到钟乐岑那边:"乐岑,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你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好不好?"
钟乐岑这会才能说出话来:"苏完,不是,你――你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啊。"
"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喜欢你。乐岑――"苏完露出有些颓然的表情,"我,我还有一年的时间了。以前我浪费了二十九年,可是这最后一年,我想跟你一起过,好好地过,让我死的时候也没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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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换命真相
沈固的脸色跟锅底有一拼,而他的心情就如同在锅里爆炒的豆子,随时都可能炸开来。钟乐岑坐在副驾驶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忐忑地看了他半天,还是忍不住解释一下:"我没想答应他啊。"
沈固冷冷哼了一声:"可是你也没有明确拒绝。"
钟乐岑发愁:"他,他毕竟只剩一年的寿命,我……"
沈固恼了:"那怎么着?你准备答应他?"
钟乐岑叫起来:"我才不会呢!我又不傻,你当是演电视剧啊!这么狗血。"
这下沈固满意了。钟乐岑悄悄看一下他的脸色,噘起嘴:"不生气了?"
沈固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把他搂过来:"我就怕你心太软了。"
钟乐岑舒舒服服地靠着他:"要是不认识你的时候,没准我就答应了。"
"你喜欢他?"沈固心想这事还有点危险,一定要把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中。
钟乐岑有点茫然:"我们在一块十几年了……你说,我怎么拒绝他才好?"
沈固心想最好当然是明确拒绝,但毕竟苏完只剩一年的时间……
"你给他另外介绍一个?"
"这主意不错。"钟乐岑噌地坐直身体,掏出手机开始翻电话簿,"空华回来就好了,他认识的人更多,而且还可以在寂莲给介绍一下,比较有情调。"
沈固不可遏制地想到这个"有情调"里可能包含的东西,忍不住的心里头有那么点酸味。想当年,就是在他认识钟乐岑之前,那个地方已经很有情调了吧?
"空华?"钟乐岑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你在哪儿呢?回来了?哦,哦,回来好,外边玩得怎么样?礼物啊,好啊,我晚上过去拿。乐洋……乐洋在我家,不,不,没在旁边。哦,那个……乐洋确实跟家里出柜了。算了,你不要想那么多,要么晚上我过去咱们再聊?好,好,再见。"
"空华回来了?"
"嗯。"钟乐岑愁眉苦脸,"可不能让乐洋知道。"
沈固没发表意见,虽然他觉得钟乐洋有知道的权力。
然而钟乐洋不用知道空华回来已经有很多麻烦了,沈固和钟乐岑才推开家门,就有一个杯子对着门口飞过来,幸亏沈固手疾眼快接住了,否则就得砸在钟乐岑脑门上。
杯子当然是钟益扔的,目标本来当然是钟乐洋的头,但被钟乐洋闪开了。钟乐岑大吃一惊地看着剑拔弩张的父子两人,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二叔,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呀!"
"好好说?我跟他好好说?"钟益已经怒到有点语无伦次了。偏偏钟乐洋还硬邦邦地崩出一句来:"反正我就是喜欢他,您看着办吧!"
"乐洋!"钟乐岑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但钟益已经把矛头转向了钟乐岑:"乐岑,听说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你那个圈子里的朋友,为什么介绍给乐洋?"
沈固狠狠瞪了一眼钟乐洋。这个混小子,不但自己的事情搞不定,还把钟乐岑也牵连了进来,刚才他们去诊所的时候,钟益明明还没有这么愤怒,也不知这父子两个谈了什么,谈成这样!
钟乐洋大声喊起来:"爸,你找哥的麻烦干什么?我说了,我就是喜欢他,跟他是不是哥的朋友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哥让我去是因为那个酒吧盖的地方不好,哥得每个月过去给他们处理一次,太麻烦,所以让我――"他的后半句话突然噎在嗓子里,沈固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只见钟家兄弟的脸色都变了,钟益脸上的表情更是又惊又怒:"乐岑你――你居然还给人做法事?谁叫你做的!"
沈固颇有点莫名其妙,做法事又怎么了?钟乐岑脸色却是忐忑不安:"二叔,我知道我没什么灵力,可是我从没在外面张扬说我是钟家的人。因为空华是我朋友,而且问题不大,所以我才去处理的,处理不了的,我也不会去接,不会丢钟家的脸……"
钟乐洋看不下去,嚷着说:"爸,你这么凶干什么!哥也没做什么,那就是个小法事,哥还不是为了帮朋友?这也是我们钟家的家训不是?"
"你住口!"钟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愤怒,"你们知道什么!告诉过你不让你用法术,你为什么不听?"
钟乐岑咬住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二叔,我只是帮帮朋友的忙而已。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也姓钟,就算灵力不够,难道我连小法术也不能用吗?"
钟益一拍桌子,怒极:"你怎么根本不听话?法术法术,说你不能用就是不能用,废话什么?已经把你妈害死了,你还要让你爸白死?"
他一句话说出来,屋子里的人都愣了。钟乐洋第一个反应过来:"爸你说什么呢!"
钟益也发觉自己一怒之下说错了话,居然没有回答儿子,把头转过去了。钟乐岑直直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发抖:"二叔,我知道我命不好,可是那也不是我能选择的……"
钟益有些懊丧地拍了拍沙发扶手:"我知道,我刚才说错话了。不过你不能用法术,否则你爸爸也白死了你知道吗?"
钟乐岑愣愣地看着他:"爸爸――"
沈固搂住他发抖的身体,把他扶到沙发上,很不满地看着钟益:"二叔,能把话说清楚吗?"
钟益已经顾不上对他的称呼表示抗议了,长长叹口气,他有些无奈:"你这孩子,真是倔!本来这事想一直瞒着你的,现在……"
钟乐洋忍不住了:"爸,你快点说行吗?急死人了。"
钟益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闭嘴。"
钟乐洋悻悻闭上嘴,钟益长叹一声,向后靠在沙发上,微微闭上眼睛:"你这孩子,不记得从小爷爷就不怎么教你法术么?那时候乐洋他们都要天天学,只有你,从来没人要求你学。"
钟乐岑轻声说:"我记得。因为我没灵力,不管学什么都是白学,所以没人愿意教我。"
钟益闭着眼睛冷笑了一下:"没灵力?我们钟家的子孙怎么会没灵力?何况你还是这一代头一个孩子,没灵力就奇怪了。你不是没灵力,而是灵力太强!"
钟乐洋糊涂了:"可是,不是一直都说哥没灵力吗?而且哥画符咒什么的都没用啊。"
钟益睁开眼瞪他:"他灵窍被封了,画符咒当然没用。"
钟乐洋还在糊涂:"谁封了哥的灵窍?"
钟益又瞪他:"还会有谁?你少插嘴。"
钟乐洋嘀咕:"不是说哥没灵力而且命相不好,所以给哥换了命的嘛,怎么现在又变成封灵窍了?"
钟益匪夷所思:"谁告诉你们是换命?"
钟乐洋愣了愣,叫起来:"难道不是?不是跟苏家的苏完换了命吗?一直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钟益看起来想操起手边的东西给他一下:"换命是那么容易的事吗?逆天而行,就算成功了也是后患无穷。你书都是怎么念的?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一句话把在座三个年轻人全部震得晕晕乎乎,钟乐岑眼睛都要直了,喃喃地说:"但是,但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说的?我听苏家人说过……"
"苏家人?"钟益冷笑了一声,"苏家那样的人说话你也信?一个酒鬼,说什么不是胡言乱语。再说,苏完那孩子命相是厚,可他不是灵异体质,如果换命,他能承受得了你的阴阳眼和灵力?不七窍流血而亡才怪。"
"那为什么他会那么说?邻居都说我们家给他们家付过钱,而且家里也没人跟我说不是!"钟乐岑几乎要叫起来了。
钟益苦笑一下:"本来,是想过要买苏完那孩子的寿的,而且他那个酒鬼爸爸也答应了,价钱也讲好了。谁知道真到了作法的时候才发现那孩子跟你犯冲,你借不到他的寿,所以半途而废了。可是他那个爸爸不依不饶,不相信我们根本没借走他儿子的寿。你爸爸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给了他一笔钱。"
钟乐岑茫然地说:"就是说,苏完他根本没跟我换过命?他也不是只有三十岁寿命?"
"当然。"钟益肯定地说,"你不是跟他关系一直很好?你发现过他有阴阳眼吗?"
"我……他有时候喝过酒会说看到些什么……"
钟益嗤之以鼻:"那是酒后幻觉吧?"
钟乐岑无言以对。沈固冷静地问:"既然没换命,那么乐岑他还是寿命只有三十岁?"
"当然不是。"钟益又微闭上眼睛,"后来另外找了个孩子,给你们两个换了寿。那孩子也是少见的灵异体质,作法才能成功。但是这毕竟是逆天而行,你爸爸……耗费了太多精力,没多久就走了。"
"换寿?为什么不是换命?"在场的好像也只剩下沈固能冷静思考了。
"太难。"钟益摇头,"而且乐岑的命相是极煞之相,要想把命换过去,大哥那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我到底是什么命相?"钟乐岑猛地抬起头来,"为什么爸爸给我换寿就会折自己的寿?还有,妈妈是怎么死的?"
钟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半天才叹了口气:"你的命相,跟你的灵力是联在一起的,那是一种……让我怎么说呢?还是先说说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吧。你妈妈也是天生有灵力的人,虽然是嫁到我们钟家之后才跟你爸爸学法术的,但天赋很高,没几年名气也就不小,人人都知道钟家长子长媳珠联璧合,是有名的天师夫妻档。后来生下你,你一出生,就能视鬼,爷爷高兴得合不拢嘴,特地请了东方家的老爷子来给你推命。谁知道老爷子一推推出个大煞之命。那时候都不相信,因为你八字平和,根本看不出凶煞之相来,连东方老爷子自己也莫名其妙,所以都没怎么很放在心上。直到你五岁开始学法术,事情就不对了。五岁开始学法术,这在我们钟家也是少见的,那些小法术你用来得心应手,人人都说你天赋高。但是只要你用法术,必然会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开始没人往你这里想,后来你八岁那年鬼月――记得后山有口井吗?"
"是禁林里的井吗?"钟乐洋听得出神,"不让我们进去的那个地方?"
"就是那里。那口井,直通黄泉。我们钟家的任务之一就是看守着那口井,不让阴阳相通。但是每个鬼月,是阴气最盛之时,就要加派人手特别看守。那一年,七月十五,你们一群孩子不知玩什么游戏,结果跑到禁林去了。"
钟乐洋努力回想:"有那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再说那个地方三令五申不许进去的,我们没有人敢违反啊。"
钟益哼了一声:"你们当然不记得,因为你们并不是有意进去的。当时,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后来我在那路边上发现几张符咒,是指南符。"
"啊!"钟乐洋一下子想起来,"对对,我们当时在玩障眼法,比比谁的幻术学得好。当时乐宁他们几个设障,我和哥一帮来破障。小叔当时好像新教了乐宁他们一种符咒,我觉得找不到方向,哥就画了个指南符。那又怎么了?"
钟益微叹:"南为阳,北为阴。指南符能直指南方,正是因为能分辨阴阳。乐岑画的指南符指的不是南方,而是附近阴气最重的地方,就是黄泉井。"
钟乐洋打了个冷战:"这么说,我们当时以为是朝着家走的,其实是进了禁林?"
"对。"
"我记得,我跟哥走散了……"
"对。因为你灵力还低,禁林你进不去,但乐岑进去了,而且碰到了黄泉井。"
"我……我怎么不记得……"钟乐岑露出茫然的表情。
钟益似乎不忍心看他的模样,又闭上眼睛:"是你爸爸把你这段记忆抹去了,因为那太可怕。你碰触了黄泉井,井上的封印打开了,正好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时,黄泉井……变成了一条鬼道,而且出来的都是恶鬼。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整片禁林都成了鬼域。你妈妈发现你在禁林里,拼了命冲进去救你,等她把你抱出来的时候你一点伤都没有,但她……勉强抱你出来就死了。"
钟乐岑呆呆坐着,眼泪慢慢从眼睛里滑出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钟益长叹:"谁会愿意让你一个小孩子记得这些事?那天为了封印黄泉井,你的五叔也死了,还记得吗?没几个月,他就去世了。"
"我记得。"钟乐岑木然地说,"都说五叔得了白血病。"
"是耗损灵力太过。"钟益按住太阳穴,"被你打开的封印竟然一个成人都没法再封上。那时候大家才知道你的极煞之命是怎么个意思。你――似乎天生就带着阴气――唉,很难说清楚,但总之,是不能让你再用法术。所以你爸爸才用自己的心头血封了你的灵窍,对外就说你没有灵力。那时候乐洋他们都还小,稀里糊涂也记不得什么,你的记忆又被抹了,大家就都以为你是没灵力。爷爷一直疏远着你,你知道是为什么?"
钟乐岑抱住自己肩头,像是怕冷:"我以为,是因为我不如张家的长子……"
沈固抱住他,用双手握住他冰冷的手,轻轻揉搓。钟益又叹口气:"不,他老人家是怕离你太近影响到你被封的灵窍。灵窍是以灵力封印,如果有其他灵力影响可能会解开,大家都是怕封不住你的灵窍,所以谁都不敢离你太近。"
钟乐岑紧紧抱住自己,缩在沈固怀里。他一直以为长辈都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没灵力,后来则是因为自己出柜,可怎么知道,事实居然是这样……
钟乐洋看看哥哥苍白的脸,迟疑着问:"那既然没跟苏完换命,换寿的那个又是谁?那就是那个人只有三十年的寿数了?"
钟益摇了摇头:"不是本地人。那个孩子当时才五岁,乐岑已经十岁,所以换命之后,乐岑只有二十年的寿命给他,也就是说,那孩子只有二十五岁的寿命。不过那孩子的命相很奇怪,本来在二十五岁上也有个坎。所以你大伯还用自己的血给他做了一条无极链,如果他能一直戴着,熬过二十五岁,说不定还有转机。要不是这样……你大伯也很难安得下心来,毕竟这种事,救一个,就等于杀一个……那孩子……我记得好像姓麦还是什么的,挺可爱的一个孩子,你大伯当时把钱都给了,又差点心软下不了手……"
沈固考虑的是另外的问题:"就是说,乐岑不是寿只三十了?"
"当然不是。那个孩子的寿长,怎么也借来了五十年。"
"和苏完,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
好。沈固吐了口气,那就是说,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敷衍苏完了。不管怎么说,这倒是件好事。
钟乐岑抱着头,一声不吭。沈固搂着他的手却感觉得到一滴滴水不停地落在他手背上,于是对钟乐洋使了个眼色。钟乐洋站起来轻轻去拉了一下钟益:"爸,咱们到那边说话去。"
钟益看了一眼沈固,表情复杂,但还是站起来跟着钟乐洋进客房去了。
沈固轻轻把钟乐岑沾满泪水的脸扳起来朝着自己:"想哭就哭一场吧,哭出来好一点。但是这都不是你的错,哭完了,就别再想了。"
钟乐岑试图推开他:"我怎么能不想?你没听二叔说吗?如果我的灵窍封不住,会怎么样?"
沈固直接吻上去,直到钟乐岑喘不过气来直推他,这才放开:"那也没怎么样,我陪着你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忘了吗?我煞气重,鬼神莫近。也就是说,我们是天生一对,你是注定要跟我过一辈子了。"
96
96、失踪案
"……就是这样,所以,苏完你并没有跟我换过命,也就不是只能活三十岁。"
"啊?"苏完冒出一个单音字,一脸茫然地站着,完全不知所以了。
钟乐岑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一直没弄清楚,害你这些年……"
沈固略略皱了皱眉。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真要说对不起,苏完也应该对钟乐岑说一句才对吧?
苏完好像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乐岑,那我们――我上次说的……"
"嗯,很抱歉,你看,我已经有沈固了。"
苏完失落地看着钟乐岑。沈固走过去,占有性地搂住钟乐岑的肩:"跟苏先生说再见吧,快中午了,咱们还得搬家呢。"
苏完一听见这个"咱们",脸色又灰败了几分,好像兜头挨了一棍子。钟乐岑为难地看着他,但是在沈固的示意下还是轻轻拍了拍他:"那我们走了,你要好好过啊。 等投标结束了要是有时间,去我们家玩。"
沈固相当的没有意思请苏完去玩,但看在那句"我们家"上,还是大度地等钟乐岑说完了这句话才拉他上车走人。苏完站在那里,眼睛跟着车,一脸的失落。钟乐岑趴在座位上扭头往后看,一脸的不忍。沈固拍拍他:"坐好,系上安全带。他都三十岁了,又不是三岁的小朋友,放心吧。"
钟乐岑听话地坐好:"我就是觉得――"
"哎,你不能光想别的男人啊!"沈固抗议,"当我是死人?"
钟乐岑满怀的伤感被他全搅没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别胡说八道,你忘记言灵了?对了,乐洋说他那里也有言灵,看来胭脂也只是其中之一。"
"网络上说话肆无忌惮,照你们的说法,言灵出现也不奇怪。乐洋不是已经把事情报上去了,论坛也封了么。"
"可是这样的论坛何止一个,这个封了,并不能完全断绝言灵的来源。"
"又多想了不是?有些事情你是制止不了的,不要杞人忧天了。"
"你用辞不当!"钟乐岑指责,"杞人忧天不是这么用的。"
沈固不跟他纠缠语言问题,指出事实:"到了。"
钟乐岑悻悻闭嘴准备下车,沈固却突然拉住他,把他的头按进怀里:"别回头。"
钟乐岑愣了愣,猜测:"谁在外头?张少?"
"对。"沈固一眼就看见邵靖站在萧家老宅大门口,指挥着工人拆掉后院,沈固眼力上佳,隔着这么远就注意到那些工人的制服胳臂上都粘着点东西,看起来像是一片画着画的纸。沈固料想那应该是什么符了,大概是为了保护那些工人在后院里安全出入。拍拍钟乐岑,他打开车门:"坐着别动,也别往这边看,我一会就回来。"
邵靖指间夹着一支烟却没有吸,沈固走到他身后三四步的距离时他忽然回头:"沈先生来了?"
"邵先生好耳力。"一般人在这个距离是根本听不到他的脚步声的。
邵靖耸肩:"不是我耳朵好,是沈先生身上的煞气重。"
沈固看一眼拆得乱七八糟的后院,石磨已经拆下来了,院子两边的水道则截死,变成了一滩死水。墙壁并没有全部拆倒,而是隔一段拆一截,看上去乱七八糟,但里面似乎有某种规律。
"邵先生布的这是什么阵吧?"
邵靖微微一笑:"没错。沈先生也懂这个?"
"我不懂,只是猜想的。"
"哦――"邵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从今天晚上开始,沈先生一定要在天黑前过来,天亮之后才能离开。"
沈固思忖一下:"我的工作没法保证时间上的规律性,如果有事不能在夜间守在这里呢?"
邵靖皱了皱眉,犹豫了半分钟,还是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如果确实在夜间要离开,把你的头发剪一撮跟这烟一起点上,插在房间里。这烟能点三个小时左右,在烟熄灭前一定要回来。"
沈固看一眼他手里的那支烟,他们站在这里已经说了几分钟的话了,烟头上的红火明亮,却没有半点烟灰烧出来。而且邵靖一直没有去抽过一口,显然,这烟并不是拿来给人抽的。
"沈先生过来,我就可以走了。这房子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院墙什么的,请不要乱动。三个月之后我会再过来,估计到那时候,沈先生的任务就完成了。"邵靖说着话,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听了一句,立刻皱起了眉:"去哪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小麦你给我听着,别惹些麻烦!你在哪儿?就站在那不许动,我现在过去!"挂断手机,他只对沈固点了点头,就匆匆开着自己的车走了。
小麦?沈固突然冒出个念头――钟益说的被钟乐岑借寿的那个姓麦的孩子,不会就是小麦吧?不过他随即就有点好笑。哪有这么巧的事,大家都会凑到滨海来?那世界未免也太小了吧?
一辆车从路那头疾驰而来,几乎是在沈固面前的马路沿下紧急刹车,车门似乎是被人撞开的,出来的人――沈固微微皱眉,他认识――萧轻帆,或者说,是萧轻帆体内的另一个灵魂?
萧轻帆明显地冲着沈固来的,因为他一出来就直闯到沈固面前:"你怎么在这里?真要到这宅子里住?"
沈固不易察觉地皱眉。萧轻帆这语气,很像之前曾经露过面的那个藏在他体内的灵魂:"有什么事吗?"
萧轻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太合适,勉强平静了一下:"我听说你要住到这里来?这里不合适你住,不要答应他们。"
沈固仔细打量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过来住?"
"当然知道。但这里阴气太重,不适合居住。"
"我煞气重,不在乎。"
"谁说你不在乎?"萧轻帆看样子竟然急了,"张靖存用的是大日如来金轮咒,阳气太盛――"
沈固眉梢一挑:"萧先生,你刚才还说这里阴气太重不合适居住。"
萧轻帆发现自己情急失言,脸色微微变了变:"总之,你不能在这里住,我是为你好。"
"哦。"沈固不紧不慢地点点头,"那么究竟为什么不能住,到底是阴气太重还是阳气太重呢?"
萧轻帆脸上的表情像是看着心爱的东西一点点在损坏一样:"素琴――不,我是说,你真的不能在这里住,对你身体不好!你听我一次好不好?我不会害你!"
沈固盯着他,突然问:"你是谁?"
萧轻帆脸上有种痛苦一掠而过,虽然短暂,却让他的脸颊肌肉都微微颤抖起来,显然是在用力咬着牙:"我――你现在还想不起来。不过你再等等,等我拿到三生泉水,你就什么都能回忆起来了。但是现在你一定要听我的,否则即使戴着那块玉也会对你有损伤的,你听我的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沈固想不到他居然会用这种近乎哀求的语气,一时间有点怔住了:"三生泉?"三生泉他已经下去过了,可萧轻帆为什么要拿到三生泉水?他想让他想起什么来?
"对,三生泉。"萧轻帆眼睛里闪着点狂热的光,"相信我,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萧先生,不管你想让我记起什么来,但我已经答应搬进来住了,恐怕不能食言。"
萧轻帆有点急了:"不就是阻挡后院里的阴气么?这个交给我,我来解决!"
沈固怀疑地看看他:"怎么解决?"
萧轻帆脸上有些不耐烦:"张靖存虽然天生就带佛家六字真言,可用起来并不得心应手。真正的大日如来金轮咒哪里需要三个月才能清除这些阴气?这房子不要了,我今天就能除去这些阴气,你离这里远一些,越远越好。"
沈固越听越是怀疑。"左穆"这个名字已经到了他嘴边,差一点就想叫出来试探他一下,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叫起来,是小黑子打来的:"沈哥,快点过来,有失踪案子!"
沈固没时间再跟萧轻帆说话,把钟乐岑捎到最近的车站,就开车去了局里。小黑子在那里,旁边是哭得死去活来的一对夫妻。
"怎么回事?"
小黑子把事情说了一遍。这夫妻两个的女儿是做房介的,大年三十那天带着一个客人去几个地方看房子。当妈的有点着急,觉得大年三十了应该早点回家,七点钟就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娘儿俩还说着话,女儿说房子已经看完了,客人刚刚开车走了,她这就去车站坐车回家。当妈的说坐什么公交车啊,打个车回来。正说到这儿,就听女儿一声闷叫,手机断了。再打过去,就是不在服务区。夫妻两个慌了神赶紧一边报警一边到处去找,最后在女儿的同事那里问出来女儿打算去的几个楼座的位置。结果赶过去的警察搜了所有的地方,最后在一个新楼座小区外的地面上发现了女孩的小提包,上面溅了几滴血,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目击者?"
小黑子摇头:"那是个新楼座,还没什么人入住。"
"现场有搏斗痕迹吗?"
"材料里说是一点没有。而且提包里的东西都在,钱一分不少,只是没有手机。"
"走,去现场看看。"
那确实是个还没人入住的新楼座。沈固在报纸上看到过售楼广告,起盘价格就高达七千,而且据说是卖得很快。六栋楼,入住的人不超过二十户。女孩的提包被发现在小区门口不远的马路上,紧贴着小区的围墙。沈固站在事发地点看了一圈,这里是硬质的防滑砖地面,确实看不出任何搏斗痕迹。现场检验报告里说提包掉在地上,拉链还拉得好好的,并没有撕扯过的样子。
沈固站在围墙前面,向四周看了看,对小黑子招呼一声:"去4号楼看看。有住户吗?"
小黑子已经从门卫那里把入住情况搞到手了:"有三家。"
门卫惴惴地跟在他们身后,连声问:"警察同志,会是抢劫杀人的吗?可我当时真没听见什么动静呀!"
沈固看一眼,门卫室离出事地点确实只有一百来米:"是不是鞭炮声太响,你没听见?"
"哪有什么鞭炮声啊,这里头没住几家人,就是到十二点的时候有两家下来放了些礼花弹,一天晚上都挺安静。"
"不是说已经卖光了吗?"
小黑子撇撇嘴:"什么啊!楼盘都是这么说的。其实大部分是造势,让人觉得供不应求,好涨价呗。再就有可能是炒房的,买了也不住。"
沈固点点头,问门卫:"你记得当时是什么情况么?"
门卫已经被人问过好几遍了,马上说:"记得。因为大年三十了还有人来看房子,所以我记得清楚。买房子的人一出门就开车走了,那姑娘就沿着围墙往车站走。路上有路灯,而且拐过去不远就是车站,平常我十一二点下班都没什么事,谁想得到才七点多钟就――警察同志,你们可得把罪犯赶紧抓住啊,我,我都觉得危险了。这小区人少,万一要是进来杀人犯什么的……"
小黑子记录他的话,沈固直接上了4号楼。4号楼一共住了三家,两家二楼,一家四楼。二楼那两家都是年轻小夫妻,一家年三十回妈家去过了,根本不在家;另一家家里有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娃娃,把新父母累得够呛,一天晚上都在哄孩子,八点来钟就睡了,因为怕鞭炮声吓着孩子,门窗关得死紧,连春节晚会都只看了个半截,更别说知道小区里发生什么事了直到警察上门才知道小区外头死了人,倒把夫妻两个吓得要命。沈固看看没什么线索,而且从这两家的窗户看出去,也根本看不见女孩出事的地点,就直接上了四楼。
四楼那家住户在沈固敲了半天门之后才出来,满脸的疲惫:"警察同志,我们已经给你们做过笔录了。我妈这会儿又犯病了,我实在是没精力了。"
"对不起。"沈固向屋里看了一眼,"谢谢你支持我们工作,但这件事出了人命,我们不能不来打扰一下,能麻烦你再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男人很无奈地说:"那你问吧。"
"我能进去看看吗?"
"……进来吧。"
房子面积不是很大,七十来个平方,摆设也比较普通,一间卧室里传出来老妇人含糊不清的叫喊声,还有一个女人哄她的声音。沈固看了一眼:"那是――"
男人一脸的烦躁:"我妈。她本来精神不大好,昨天晚上人来人去的,一闹又犯病了。"
沈固在卧室窗口看了看,从这里可以看到围墙外面的街道,但应该看不见紧贴围墙的人。
"你们昨天晚上没有看到什么?"
"真没有。"男人在椅子上坐下,"昨天晚上我妈精神不大好,我们连春节晚会都没心思看,更别说看外头了。"
老妇人的声音停了一会,又喊叫起来:"影子,影子……"
男人烦躁地站起来对着那边屋子里喊:"你不会哄哄妈,老让她这么喊,嗓子都喊坏了!"
沈固看看这样子实在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跟小黑子离开,又回到门卫室:"小区有摄像头吗?调录像看看。"
"有是有,可那个位置在摄像头外面,拍不到的,今天早上来的警察已经看过了。"门卫一边说,一边还是把录像调了出来。
录像确实照不到出事的地点,但沈固还是仔细地看着。因为小区住户少,从六点钟之后几乎就没人出入,录像上就一直是大门外的那片绿化带,毫无变化。沈固耐心地看着,忽然伸手按下快倒键。小黑子精神一振:"沈哥,发现什么了?"
沈固皱着眉把刚才那一段再放一遍,小黑子莫名其妙:"这,这什么也没有啊?"他把录像头能照到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确信就算是有只耗子从镜头前跑过也会发现,但现在确实什么也没有。
沈固没说话。事实上录像里的景物看起来似乎一点变化也没有,但他就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镜头前过去了。他把录像再倒回去看。大门外那片绿化带种的是羽衣甘蓝,一种长得很像卷心菜的植物,只是叶片有淡青绿和紫红两种颜色。因为有一定距离,在录像里看得并不清楚,只看见是青红间行。沈固盯着录像死死地看了三遍,终于发现他为什么刚才会有那种"有东西从镜头前过去"的感觉了,因为那一片淡青绿色的羽衣甘蓝的叶片在某一个时间里似乎微微下陷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原样。在录像里这是个极模糊而轻微的变化,甚至在紫红色的那片羽衣甘蓝里,因为叶片颜色太深,在录像里都发现不了这个变化,而浅色的这一片因为有深色的路面衬着,终于被沈固捕捉到了这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97
97、身世之谜
"这什么都没有啊,沈哥。"小黑子直起发酸的腰,苦着脸看向沈固。他们已经在这片绿化带里搜了两个多小时了,差不多每片羽衣甘蓝的叶子都要翻过来,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
沈固也站起来。绿化带里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但因为痕迹太多,反而等于没有,至少,没有他想要找到的痕迹。
"沈哥,你到底是想找什么?"
沈固微微摇了摇头。现在他们已经沿着绿化带一直搜到了事发地点。这个小区以环境幽雅绿化面积大做为最大卖点,附近除了那个车站之外连个超市都没有,过来的人大部分都是自己有车的。从这个地点看出去,最近的就是4号楼,但是五楼以下视点都太低看不见紧贴墙根的人,而五楼到七楼又没有人入住……真的一个目击者也没有么?
小区大门里走出来个人来,正是刚才4号楼那一家的男人,手里拎了一袋垃圾,看见沈固和小黑子,有点发愣:"你们还没走?"已经快下午三点钟了。
沈固淡淡地说:"我们再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男人有点感叹:"你们也够辛苦的,还没吃饭吧?唉,这个小区保安措施还不错的,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沈固看他愿意说话,顺势就跟他攀谈起来:"你们搬过来多长时间了?"
"也就两个来月。当初还是托了关系才买到的。开盘才半年,这已经长到快一万了,现在这房子,还让人活不让了?"
"五楼没有人入住吗?"
"没有。听说已经卖出去了,估计是炒房的,不来住。"
沈固叹了口气:"这个地方,只有五楼以上有机会看见,这样是没有目击者了。"
男人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还是这案子:"这倒是。不过晚上那个时候,估计大家都在吃饭,哪有人往外看的?我妈那个时候倒是在窗口往外看,不过也没看见什么。"
"哦?那我能跟老人家谈谈吗?"
"嗨!"男人摆摆手,"我妈那个――精神不太好,你问不出什么来的。而且她昨天有点犯病,我和我媳妇正在厨房里忙做饭呢,做完饭进去一看,她就犯病了,嘴里一直念叨什么影子吃影子,一天晚上都没停。你们跟她能谈些什么啊,她都不怎么认人了,帮不上忙。"
直到最后,沈固和小黑子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眼看着天快黑了,沈固的手机忽然响起来,钟乐岑在电话那头急促地说:"你在哪儿呢?"
"还在现场。你到萧家了?我马上过去。"已经说好的人,如果天快黑了他还来不及回去,就由钟乐岑带着邵靖给的烟先到老宅去点上,然后他再尽快过去。现在钟乐洋也在,沈固觉得有他顶上,自己不用着急的,但听钟乐岑的声音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不用着急了。恐怕,你根本就用不着过来住了。"钟乐岑的声音里带着古怪,"后院那些阴气全都没了,二叔说,有人在这里用过金轮咒。"
"金轮咒?对啊,邵靖不是说他布的阵用的就是大日如来金轮咒么?"
"不是不是。邵靖那个阵法只是把金轮咒写在墙上,要把阴气全部消灭还需要时间,可是现在阴气全都没了,二叔说这是有人把阵法催动了起来。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道行极高,邵靖应该是做不到的。"
"是吗?我马上过去。"
沈固驾车到了萧家老宅,一眼就看见那后院里没拆净的墙壁已经全部倒了,好像被爆破过似的。钟家父子三人站在门口,都对着院子若有所思的表情。沈固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宅子的管家站在一边,闻言毕恭毕敬地把已经回答过好几遍的问题又重复一遍:"我也不知道。"
"谁来过?"
"没有外人,就是轻帆先生到后院门口看了一会就走了。"
沈固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先离开,然后问钟乐岑:"阴气确实没有了?"
钟乐岑肯定地点头:"没有了。二叔也这么说。"
"二叔,乐岑刚才说的催动阵法是怎么回事?和邵靖做的有什么不一样?"
钟益一直在看着那片废墟,这时候才开口:"张家那孩子天生就身带六字真言,算是身兼佛道两家之长,天赋难得。但他学得并不好,所谓融汇贯通,天生灵力固然可贵,但如果不能融汇贯通,使用起来就不能得心应手,更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张靖存摆下的阵法确实用了金轮咒,但他的用法只是依样画葫芦,如果不是他天生与佛有缘灵力过人,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即使他天赋过人,这种使用方法也难以发挥金轮咒最大威力,所以他才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并且辅以阳光来销烁阴气。而后来催动阵法的这个人,却是把金轮咒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立刻就可将阴气销烁殆尽,不必再等。"
"这么说,催动阵法的人道行比邵靖高深许多?"
"不过他用的还是张靖存所写的金轮咒,只是因势利导而已。现在还看不出他是自己不能写金轮咒,还是觉得不必另耗精力。但就道法本身而言,他确实远远在张靖存之上。"
沈固思索片刻,把钟乐岑拉远一点,问他:"你知道素琴是谁?"
"素琴?"钟乐岑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不是你妈妈――"
"我妈妈叫书琴――"沈固突然停下了,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掠过一点什么,只是一时没有抓住。他催问钟乐岑:"快想想,我是说,上一辈子的事。"
"上一辈子――"钟乐岑两眼望天拼命回想,半天,迟疑地说:"好像,上一辈子左穆爱的那个女人就叫素琴。"
"你确定?"
"应该是――确定吧……那些事虽然回想起来了,但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我记得当时用青蚨作法的时候,写过她的名字,应该就是叫素琴。对,张素琴。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天,萧轻帆他叫我素琴。"
"啊?"钟乐岑的眼睛差点瞪得掉出来,"他叫你?确实是叫你吗?"
沈固艰涩地点头:"你记得我们在金玉大厦除混沌那一次?第一回见面他就叫过一次素琴,但我当时没听清楚。这次离得这么近,绝不会听错。而且他还说要拿到三生泉的泉水,让我想起从前的事来。如果现在在他身体里的那个灵魂就是左穆的话……"
沈固越说越艰难,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钟乐岑才小声说:"你是素琴的转世?"
沈固满头黑线:"灵魂没有性别吗?"
"灵魂并没有性别,所谓的男女鬼魂,其实是死前的记忆决定的。也就是说,你记得自己是男人就是男鬼,记得自己是女人就是女鬼。但这种记忆不会影响投胎的肉体的性别。何况魂灵投胎转世都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到时候前世的记忆也就没有了。所以这一世为男,下一世可能为女,这一世为人,上一世可能是兽。连人兽虫鱼尚可转化,何况男女。"
沈固觉得一个惊天大雷从头顶上直劈下来。他是素琴转世?他上一辈子是个女人?他好去死一死了吧?
"可是……也说不通,如果你是素琴,为什么在三生泉里你没有记忆?"
"对!"心里一动,沈固一下子抓住了刚才闪过去的那一点灵机,猛拍了一下自己,"我不可能是素琴!你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妈之所以叫书琴,是因为外婆梦见过一个怀孕的女人,她说自己叫书琴,外婆醒来不久就有了身孕,家里都认为是这个女人送来的吉兆,所以就给孩子也起名叫书琴。现在想来,也许那个女人说的不是'书琴'而是'素琴'。"
钟乐岑呆呆看着他:"那就是说,你是左穆和素琴的孩子?"
沈固无语。这个结论好像也不怎么让人高兴啊……
"但是如果我妈妈才是素琴的转世,我也不能算是左穆的孩子吧?有隔了十多年才生的孩子吗?"那是怪物吧?
"不不不。"钟乐岑眼睛亮起来,"如果外婆真的做了那样一个梦,如果她梦见的女人真的是素琴,那么素琴不是转世,而是偷生。"
"偷生?"
"对。孤魂野鬼,附人感孕,谓之偷生。就是说,素琴死后没有进鬼门关,而是成了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直到遇见了外婆,才依附在外婆肚子里出生,这叫做偷生,与转世不同。她生前所怀的那个孩子不在她肚子里,而在她命里。简单地说,就是她命里注定会生这个孩子。从血缘上来说,你当然是萧――萧一帆的孩子,但从命相里说,即使没有萧一帆,素琴也会有个孩子,这是她命里注定的。这个孩子是她带给萧一帆的,而不是萧一帆带给她的。"
沈固恍然大悟:"怪不得萧一帆再没别的孩子,说不定他命里根本没有孩子。"连他,也是素琴命里的,而不是萧一帆的。
"如果这么说,那催动阵法的肯定是左穆了。为什么他说金轮咒对我有害?"
"嗯,如果他这么说的话,那素琴是偷生无疑了。偷生与转世不同,仍带鬼气,所生的孩子也有一半鬼胎的血脉,金轮咒是极阳极刚的正法,鬼是受不了的。"
"那左穆呢?他现在用的可是萧轻帆的身体,应该算是走舍吧?那他也是鬼上身啊。他就不怕金轮咒?"
"虽然他是走舍,但他一直活着,是生魂走舍,与死魂不同,并不怕金轮咒。"
"等等,这么说左穆并不是管我叫素琴,而是因为知道我是素琴的孩子?但他怎么会知道的?难道他知道素琴偷生到了我外婆肚子里?"沈固越说就越别扭。如果他们的猜测都是对的,那素琴就是他的母亲,而左穆就是他的父亲……这,这话要怎么说啊。
"这也是可以推算出来的。不过转世易知,偷生难算,就我认识的人来说,可能也只有东方家的少数几位长辈有这个能力了。"
"但是左穆的道行这么高?如果他道行如此高深,为什么当年他不自己去救素琴?"
钟乐岑想一想:"我记得当年他并没有这样的道行,事实上他并没有怎么学道术,他的志向是建立军功然后衣锦还乡去娶素琴。但他一直用养阴法活着,这已经多少年了啊,这么多年他就算一天学一点,道行也该比别人高得多了。"
"他已经活了多少年了?"
"这,我怎么会知道?"
"你当年活的那个年代是什么时候,算一算不就知道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啊?"
"你自己活的年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钟乐岑撅撅嘴:"我从山上下来不久就被罗靖拖走了,到最后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年代,连皇帝是谁我也不知道啊。只是从服饰上看――大概不是唐宋就是明代吧。反正就算是明代,到现在也很多年了。"
沈固无语:"你真――"
"真什么?"
沈固想了半天,想起一个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词:"真小白。"
钟乐岑怒了:"谁小白?"
"你不是上辈子叫沈墨白吗?"
钟乐岑没话说了,愤愤扭头表示自己生气要走。沈固赶紧搂住他的腰:"话还没说完呢。如果萧轻帆现在就是左穆,那么萧轻帆的灵魂呢?"
钟乐岑叹口气:"可能……已经消失了。一个身体里不能长久地存在两个灵魂,必然有一个要被另一个吞噬掉。现在看来,被吞噬的一个是萧轻帆无疑了。"
"左健说过,这种走舍法是违背天师安全法的,他们如果遇到了就不会不管。"
"那要看萧轻帆的灵魂是不是已经被左穆吞噬,并且当初左穆上身是强行还是得到了萧轻帆允许的。"
"这怎么能知道?"
"所以定罪要谨慎。"
"还有人情愿让鬼上身的?"
"你忘了鄂骏?"
沈固表情扭曲:"你觉得左穆和萧轻帆也是这种关系?"
"……好像,年龄相差太多了……"
"乐岑,你们在说什么呢?"钟益终于把目光从倒坍的院墙上移开来,看看钟乐岑和沈固。
"没什么。"钟乐岑没敢说实话。本来钟益就总说沈固走舍什么的,现在看来,沈固身上的阴气是因为有一半鬼胎的缘故,要是被钟益知道了恐怕更不高兴,还是不说的好,"我们在想,到底会是谁催动了这个阵法,还有,沈固这样就不用住在这里了吧?"
"不用了。阴气已尽,还住什么?不过这个催动阵法的人,我倒很想认识一下。可惜时间不够了。"
"怎么?二叔你要走吗?"
"爷爷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有事让爸赶紧回去。"钟乐洋在一边解释,却被钟益瞪了一眼:"没问你!我是开了天师业内年末报告会之后直接过来的,还没回家呢,再不回去就过初三了。"
"哦。"钟乐岑有一点伤感。按钟家的规矩,大年初一要拜祠堂,就算有事情回不去,初三之前也必须回去参拜。只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钟益看一眼钟乐洋:"你也跟我回去。"
钟乐洋吸口气:"爸,即使我跟你回去,事情也改变不了什么。我还是喜欢他。"
"这话,你回去到祠堂里说。"
"二叔。"钟乐岑惊了一下。进祠堂那就是大事了,当初他出柜的时候闹得离家出走,也没说到祠堂去说话,"二叔,不然,不然让乐洋再住两天吧,我,我再跟他谈谈。"
"哥。"钟乐洋表情坚决,"你不用说了,我回去。"
"乐洋!"钟乐岑急死了,"你别再固执了,空华――空华是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你怎么知道?"钟乐洋脸色一下子变了,"空华有消息了?"
钟乐岑无奈地点点头:"其实空华已经回来了,如果他――你看他到现在都没有跟你联系过,就该知道……"
"他在哪?我要见见他。"
"乐洋――"
"哥,你让我见见他!如果他亲口说对我没兴趣,我就相信。"
"……好,我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见你吧。"
98、影子
在钟益的想法里,开酒吧的,尤其是开那种酒吧的,至少也会跟自己儿子一样把头发染个五颜六色,耳朵上打一排耳洞什么的,就连穿个牛仔裤也要把膝盖露出来。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去看个人妖。因此,当他在寂莲里看见白衣黑裤的空华时,华丽丽地困惑了――和自己那个连灵砂都要戴在耳朵上的儿子比起来,到底哪个才像出来混的啊?
空华正在吧台上泡茶,茶叶微苦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想深吸一口。钟乐岑招呼钟益在窗户边上的座位上坐下。寂莲其实这些日子一直都没开门营业,屋子里稍微有点潮气,桌子倒是擦得干干净净的。空华端上茶,每人配了一份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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