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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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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作者:青鹤(3.7完结/强强/鬼攻人受)
书生题记:这玩意可不可以不写啊!
还有文案也是!
一书生叫萧宁,人如其名,斯文安静。
他是村里张寡妇十二年前领回娘家来的娃,村里人也管他叫小野种。
书生通常听了,还以一笑,反倒把人吓跑了。
书生在村里算是顶奇怪一人了。
骂他不还口。
打嘛,前几天在路上不小心蹭了村长家小崽子,小崽子怒气冲冲揪着他的衣裳挥拳就要打下去,却在半空停了手。
书生还是村里顶俊俏的一人。
像一堆木头里夹了块檀木。
那天小崽子头一遭打人留了几手,没像往常揍得人爬不起来。
他给书生留了跌跌撞撞扶墙回家的后路。
张寡妇一见着书生的模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默不作声替书生上药。
书生会劝张寡妇不要难过,等他高中状元,就把张寡妇接出去一块住。
张寡妇原先还不哭,一听眼泪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哗啦啦。
其实村里人都不知道,书生有个挺风光也挺可惜的过去。
爷爷那辈还是个世家,萧家大宅是琅城里最大的屋子,富甲一方。
书生小的时候当了几年少爷,五岁那年萧家接二连三发生了些大事。
当时书生还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在束发了之后才听张寡妇说起。
张寡妇是萧家的厨娘之一,丈夫是萧家的仆役总管,只是害了场病死了之后,也没再回娘家,一直留在萧家里头做厨娘的差事。
书生的爹是萧老爷的长子,萧羌。书生出世的那一年,萧老爷就将当家的位置卸任给了他爹。
风平浪静了五个年头,先是萧老爷的二子不服萧羌当家,终日不务正业,吃喝嫖赌,在外边欠了一屁股债,偷偷卷了笔为数不少的钱,溜了;萧老爷的三子正直上进,只是自小就有中风的毛病,一次在查账的时候,突然犯病,无人在场,没了;萧家年初出海的几艘载货大船在海上遇见风暴,沉了。
有句话叫祸不单行。
雪上加霜的是萧羌当时为力挽狂澜,散尽千金同一老朋友合伙做了笔生意,结局不是太好,血本无归。
二房小妾借此收拾了金银细软,跟人私奔,跑了。
偌大的家业短短数月一败涂地,萧羌一夜白头,自觉愧对先祖,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事儿还没完。
在病榻上挨了两个月的药罐煎熬,为此花费不少财银,家中奴仆尽数遣散,只有张寡妇和多年来跟在身边的管事不肯离开,想尽办法替他治病。
只是人之将死,谁都无力回天,大夫不约而同表示,准备后事吧。
临走前将二人叫到床前,先是恳求张寡妇千万要将他的孩子带大,二弟薄情寡义,贪图新鲜,先前娶进门的妻妾都没能替他生个一儿半女就给休了去,三弟又因为身有坏病,还未婚配就去了,萧家只剩书生这一门香火,不求他将来重振祖业,求他活得开心就好。
张寡妇抹着眼泪说不出话,连连点头。
又叫管事去账房一趟,说是几年前另外存了些银票,就是打算备作不急之需的,先前一直都没敢动。
管事去了半天才回来,手里捏了叠东西。
萧羌要他自己留一半,另一半给张寡妇,管事却支支吾吾不肯。
老半天才委婉地问,当年存这银票的人是谁。
得知是萧老爷的二子管事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些银票,都是假的。
萧羌一时气结,连着咳嗽几十来下,喷出口黑红交杂的血,直直倒在床上。
再没醒来。
张寡妇带着书生回了娘家,一个离当初萧家大宅所在的琅城十分远的小村庄。
村里就像炸开了锅,张寡妇嫁出去不过半年丈夫就死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当时并没捎过什么有喜的消息回娘家,嫁出去近七年,回来的时候平白无故带了个男娃,漫天流言径向奔走。
张寡妇不放在心上,苦了娘家人和书生。
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娘家人几次问张寡妇娃娃是谁的,张寡妇就是不说,一来二去娘家人也火急了,说连自家人都要瞒着那不如就不要当一家人了。
张寡妇无奈,只得和盘托出,结果家里人果真如自己预料的一般反应强烈,均不同意留下这娃。
一番好劝,劝了几日家里人才勉强将这事应下。
谁知第二年开春,张寡妇要出钱带书生去私塾念书,原以为稳定了的娘家又闹了风波。
张寡妇是想,在书生跟着自己回村之前,萧老爷就已经请过先生到家中开始教导,逢上那一番变故,耽误的东西也肯定不少,怕影响书生,打算让他到镇上私塾学习,虽说抵不上那么些名门导师,但好歹也不至于连个字都认不全。
这本着就是份报恩的心思,念着萧老爷生前待她这下人可谓恩重如山,丈夫害病那段时间不但补贴家用,还连药物都是萧家给的,过后的几年里,薪水只涨不降,原因就是出自书生喜欢吃她做的菜,别的厨娘做的一口都不动。
加上张寡妇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也没育个孩子,对书生视如己出,打心底里疼爱,这才会有如此想法。
只是娘家人认为张寡妇在当初嫁出去时不到半年就守了寡,在外做厨娘,耗费了那么多年时间都没有再嫁,现在为了这个没半点血缘关系的男娃丢了自己名节不说,还打算继续耗费大好年华,压根不值得。
娘家人的意思倒也不是恶意,就是想当捡来的孩子养养就行了,多少人没念书不也活得好好的,照样娶媳妇生孩子,一个寡妇带着来路不明的孩子,再嫁出去的机会本就微小,这要再把心思花在娃娃身上,岂不是真打算当尼姑啦?!
那段时间娘家人可谓轮番上阵,做张寡妇的思想,劝干了口水,张寡妇也执意要让书生念书。
张寡妇大哥火极,骂道,这娃是因为家业散了才轮得到你养,你和他爹不过也就是个主人跟下人关系,再怎么想报恩能把他的娃娃拉扯大就算不错了!还念的什么书?!他念书了将来有本事了回去重振家业了,谁还来管你?!你就不能有点脑子吗你?
张寡妇闷不吭声,坐在炕上直掉眼泪。
她大哥见状更为火光,你每次都是这样!有什么事都不跟家里人商量,你当年执意要嫁给那个什么总管,娘劝得头发都白了一把,跟你说找人算过那人八字,命中活不长,你不信,结果是不是才半年人就没了?!好嘛你男人没了,回家里来,爹娘又得发愁你的归宿,怕你一个人孤零零,你倒好,这么多年在外边,回来突然又带了个娃娃,你想没想过家里人的想法?家里都已经同意你留下他了,你为什么偏偏就要生这么多事呢啊?!
原还沉默不语的张寡妇给戳到了丈夫这块痛处,泪如泉涌,当下从炕上跳下来,俩耳光扇上去,尖叫了声,夺门而出,跑山里小竹林嚎啕大哭了一整天。
------
二
二在山里呆了一夜,天蒙蒙亮,张寡妇挂着双肿成条缝的眼睛偷偷回了家,几经犹豫,没敲门,打算从后门进去,后门多为虚掩,因为五更天得起来煮米饭,喂鸡鸭。
人刚到门口,就见门旁缩着团黑影,天色看不清是什么,心里头一惊,又不敢喊,蹲下去看。
看清楚了哭干了的眼眶顿时像要裂开,怎么都掉不出泪来了。
乡下夜冷,书生压根没睡多大熟,这一弄,就醒来了。
张寡妇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家里人那么狠心,丢他出来的。
书生摇了摇头,说他找了张寡妇一整天,又找不到她,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关门了,他怎么敲都没人给他开,就想在门前等张寡妇回来。
说到这张寡妇便是一阵无声的哭,死死搂着他浑身冰冷的身子。
张寡妇没再住娘家,收拾了些东西和私房钱,抱上书生就出了门。
张寡妇家在村尾,张寡妇便在村头问人租了间茅屋,独自带着书生过。
村头去镇里方便,替书生交了学钱张寡妇又特意去镇上市集里给他买了身新衣裳新鞋,嘱咐他要好好听夫子的话。
书生生来就乖巧,人也聪明,一直都很听张寡妇的话,也算慰藉了张寡妇一腔痛苦。
张寡妇自打租了茅屋之后,跟娘家里的来往渐渐就淡了,这些年当厨娘的工钱全都交给了爹娘,出门时只带了私房钱,这遭是几乎花近了所有钱财置了架纺车和织机,开始织布到镇上卖。
和书生的生活算是安定下来,书生自幼懂事,天天帮着张寡妇将布匹运到镇上,再去私塾,下了学,同张寡妇一块回家。
外人眼里看着就是母慈子孝,但张寡妇一直不让书生管她叫娘,只让书生唤她婶娘,这让所有人都不明白。
此后过了几年,村里的流言蜚语跟着一点点没了踪迹,有些人家要办些什么红白事,需要人手帮厨,也会叫上张寡妇,挣些零钱。
就是待书生,怎么都宽容不起来。
毕竟张寡妇会闹到这副田地,多数还都是因为书生。
心肠好些的,有时会叫他名字,书生会高兴好几天。
这些事书生一半是听张寡妇说的,一半是听人说的。
听人说的是关乎张寡妇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头。
听张寡妇说的,便是萧家的曾经辉煌和落败。
张寡妇还说起了书生的娘亲。
她说书生的娘是在生他的时候死去的。
难产,生了三天三夜,大出血。
书生也没好到哪儿去,在产道呆了太久,出来的时候都是没声的,让产婆和大夫手忙脚乱使了不少法子,才哇地哭出来,又凄厉又难听。
书生听了之后安静了一会,又开心地笑了。
张寡妇骂道没有良心,这也笑得出来。
书生连连摇头,要张寡妇别误会,他说他这个生来就没娘亲的人,能在有生之年让另一个娘亲养育,是种幸运,生母因生他而死,的确难过,但不是难过一辈子生母就能活过来,正因为这样,才更懂母亲珍贵,以后一定待张寡妇更好。
一番话说得张寡妇心中的滋味复杂万千,想这些年来跟在自己身边书生吃的这些苦头,没由来就觉着心酸,仿佛将书生该尽给生母的孝顺,都占了来。
书生笑她想太多,并说虽然生母也有恩,但养母的恩情更大,不管怎么样,日后他高中,定会来将张寡妇接出去住。
张寡妇至此才彻底心安,将当年大哥的一盆冷水释怀。
书生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做出来的文章灵气通透,十六那年便能去乡试。
张寡妇对此还不大信,直掐了自己两把,疼回神才确信的确是真的,这就拉着书生到镇上的寺庙烧香,祈求应考顺利,中上举人。
寺庙叫慧心庙,听人说有几百年了,十分灵验,就是不大好走。
建在大山腰上,上山之前得走一大段石子路,到了还得费力气等,否则人太多,庙里根本挤不进去。
张寡妇只管那庙的灵验,隔天一大早,领着书生就去了镇上。
平日里两人都做过不少粗杂活,体力也算不错,拎着贡品一路到庙里,都不大觉累。
只是张寡妇没想到这庙这么热闹,这么清早人居然熙熙攘攘。
两人等了一会,终于空出块位子,忙七手八脚把贡品摆上,鸡鸭鱼肉,果盘米饭,清茶梅酒,算是荤素应全,张寡妇为此下了不少血本,只盼神灵应验。
上了香照礼数参拜完,低声念了所求之事,再磕三响头,取神龛上的�杯,连掷三次,皆为圣�,张寡妇大喜,念道来年还愿,小心翼翼收好了放回龛上。
人潮渐渐有些拥挤,贡品还得放一会才能收,张寡妇让书生先去外边等,或者先回家,她一人等着收贡品就行。
书生让庙内的香烛金纸燃烧的味儿熏得有些晕,听张寡妇这么说,点头应道,他先去外边等,两人一块回去。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香客愈发多了起来,人头攒动,好容易从里边出了来,在庙前寻了块空地,坐着等。
刚坐稳就遭人拍了两下肩膀,书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一衣冠楚楚的少年,戴着发冠,容貌姣好,一对眼睛乌溜溜盯着自己瞧。
书生下意识看了自己坐的地方。
呃..敢问兄台,我占了你的位子吗?
那少年一听书生这么说,还笑嘻嘻的脸顿时一皱,说道,你不认识我啦?
啊?书生一愣,村子里见过的人不少,这号人真没印象,村里哪家有钱的少爷?
少年大大咧咧往书生身旁一坐,我叫杨商。
书生下意识接口,我叫萧宁。
杨商,杨商...杨商?
这不村长儿子?
书生猛的站起来,跟见了了不得的东西,眼睛瞪老大圆溜。
杨商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是想起来了,刚还皱着的脸又换回阳光灿烂。
书生心想坏了,占了谁的位置不好,偏偏占了这恶少的,一时又不知如何应对,索性低了头就想走。
那杨商原想书生怎么着也得打个招呼,哪想过他跟见了鬼似的转身要跑,忙上前将他拉住。
诶你干嘛跑啊?
书生费力挣了挣钳制在自个儿手腕上的杨商的手,发现他力大如牛,竟怎么都挣脱不开,不免有些急,掰着他的手指头说道,刚才不好意思,占了你的位置,我这就换个地方去。
杨商抓着书生的手更紧了些,直把书生都捏疼了,你没占我位置,我刚就没在那,只是碰巧看到你来烧香,跟你打个招呼。
书生顿了顿,有些不信地抬起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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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三杨商见他一副老鼠撞见猫的神情,不免好笑,将他拉回原处,手里头书生的皮肉软似无骨,一点都不咯人,不禁多抓了会。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我说,你这么怕我为什么?我很丑么?
书生听了浑身一激灵,连连摇头,说,你误会了,你不丑。
书生还想夸他来的,杨商穿着这身衣裳,可谓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同平日里二流子模样全然判若两人,可一想起他这人阴晴不定,又不敢说。
杨商凑近了,问道,那就是你还记恨我?
书生哑然,对着杨商跟猛虎似的眼神,这些天好起来的伤处居然隐隐作痛。
应...应该没有记恨......
杨商听了,哈哈一笑,逗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你连自己的情绪都不知道么?
书生前几天才吃过他的苦头,知道这人下起手来向来没商量,眼下就要乡试,不想闹出事端,有所影响,只得低声道,那就没记恨你。
要说那杨商也奇怪,平时横得活像螃蟹,逮着谁挡道就钳谁,书生压根不敢想他会待人宽厚,心里只求他别多作为难就好,这人多不假,但杨商还就有喜欢众目睽睽羞辱人的癖好,书生见识过几次,刻薄至极,谁都不想那茬落自个儿头上。
这下见书生显然就仍在紧张,连声音都不敢大声,竟松开他的手,挠了挠脑袋,在书生看来带了几分稚气,杨商整理了会情绪,然后他说,我对那天的事情道歉,那天碰巧我心情不好,又看见你从我面前经过,连个招呼都不打,所以有气,找你撒上了。
道..道歉?
书生给这番说辞震得浑身一僵,是连步子都移不开了。
可疑。
太可疑。
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才说了句完整话,没、没什么,我已经、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噢,杨商又摸了摸脑勺,嘿嘿一笑,你说的是真的?
书生哪敢说不是,连连点头。
杨商想再绕着这件事说下去也没意思,挺尴尬,转移话头,你也是来烧香求中举人的吗?
书生让这个也字整得疑惑,你这么说,莫不是你也过了院试?
杨商一抬下巴,分外自豪,那是自然,小爷我生来就是读书的料。
喔...这一说才想起来,那日考中的名单上的确有见到杨商的名字,还排在自己前面,就是刚才一时吓过头,都忘了。
杨商听他声音自然了不少,跟着继续往下说,院试那天我可和你一块进的考场,你难道都没有发现?
呃..还真没有。书生窘迫地笑笑,俗话说的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商的脸色有些失望,一瞬即消,笑道,怎么你是一个人来?还双手空空。
我婶娘在里边,刚才已经拜完了,我是先出来等她的。
那你们一定很早来,我们才刚到呢,人真多,味道也重,我都快给熏昏了。
书生急道,佛祖面前别这样说。
你真信神佛?杨商站起来,到底是吃好米粮长大的,整整高出书生一个脑袋,将书生面前上方的阳光都遮住了。
信又怎么了?来这的都一样,你不信你来做什么?
杨商笑笑,说,我没说不信,不过我是让我爹念叨得不行了拉来的,本来打算让他一个人就行。
你爹也是为你好,希望你能中举人。
杨商听书生说的诚恳,有些诧异,毕竟村里人对书生的风评可真没多少是好的,类似于晦气之类的归纳。
偶尔会听人说起书生孝顺,上进,不过全都当耳边风,吹吹就过了,一和自己不相干的人犯不着惦记,虽然之前对书生也有过好奇。
偏生那天就遇上书生了,当时第一眼就觉着书生好看,一看就知道不是村子里的人,这可不是说笑,村子里出过许多人才,就是没出过好看的人才。
巧了那天刚和老爹吵完架,心情正差,见书生低头走过,仿佛路上的杨商并不存在,杨商平时横惯了的脾气就上来了,胡乱寻了个挑事的由头扑上去就开打。
就是那张脸,怎么都没舍得多动。
怕打坏了以后没得看,虽然当时他嘴角带血又忍着不哭让人十分想多揍几拳,杨商当时还幻想过书生哭起来的模样。
眼下书生就站在自己眼前,还提醒自己不要在佛祖面前乱说话,说不要怪老爹唠叨,那都是为了自个儿好,杨商怎么都琢磨不透书生的心思了。
遂张口问道,我是第一次来拜佛,都不知道该注意些什么,不如你教教我吧?我怕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坏了我爹的苦心。
这些话半真半假,尤其最后边一句。
书生想了想,没拒绝,毕竟杨商的眼神十分诚挚,一心求解。
再者就是拒绝了,会有好果子吃么?
于是有一句没一句说起拜佛时的规矩,林林总总听得杨商一愣一愣,直打趣道,真没想到,你信佛竟信得这般厉害。
书生笑了笑,隐隐觉着杨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那杨商接下去说道,我从来都不信这东西,什么天命什么保佑,该来的就是会来,没有什么别的说法...
咱们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怎么样?书生有些急了,顾不上什么打断别人是否失礼。
哪知那杨商见他这副着急的模样,却是坏心眼又上来了,嬉笑道,你紧张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跟你说......
没能接着往下说倒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这是在佛祖面前,而是书生发觉说什么都没法让这人闭嘴于是动了手,一巴掌捂上去严严实实连口气都不给喘。
杨商让书生这举动惊讶到了。
他愣在那完全不懂了反应。
还真没哪个外人没经他同意就碰他的,平日里里和当村长的爹基本也没什么接触,揍他的时候除外,他娘又早死,整得他一给人碰就浑身发麻不自在,除非他碰的别人。
譬如说村里头好看的姑娘。
书生哪里会知道这个,一瞅只这一下就让杨商闭了嘴,心中暗暗称奇,确定他一时半会是不会再说话时松的手。
书生也是会难为情的。
而且现在杨商的脸色看起来像在生气。
呃...对不起啊,我是急了才...
杨商算是回过神了,就是表情还有些僵硬,笑得十分不自然。
他问,不是我说,就算胡乱说话,也是我的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心里头是带看戏的心思的,书生这人似乎经不起人逗,一说急了就半句话讲不出来。
只是这回得叫杨商失望了。
书生踌躇了半天之后,小声地回答,因为我婶娘说,和不尊重佛祖的在一块,自个儿也会受牵连的。
说完立马站开了几步,活像下一刻杨商就能扑上去吃了他。
杨商当时的确是一愣,愣完了有些没好气,嘿原来你是为这原因才给我提醒呢啊?
骨子里不知道这种情绪叫自作多情。
知道了也不会承认,杨商是小混蛋,死鸭子嘴硬的小混蛋。
书生怕他不是假的,杨商一动怒总给人一股子杀气,看几眼脚底就全是虚汗。
这厢是以为他真生气了,忙说道,其实也不是...你不是说你也是要去乡试的么?而且又和我一起院试的,既然如此咱们也算是个同窗了,还那么巧一块上这来拜神求个功名,就是给你提个醒,也免得你一番苦心白费嘛。
杨商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书生心里没底,一阵阵发怵。
他是真想有条命去乡试,去考状元。
更让他怵的在后头。
杨商笑了,像头顶上太阳那样的笑。
我不想和你做同窗。
我们做朋友吧?
------
四
四书生是连冷汗都下来了,呵呵干笑了两声,转身想逃。
杨商一见他这模样,立马从原地跳起来追上,扳着书生的肩头带了点情绪不悦道,你跑什么?和我做朋友委屈你啦?
不、不是,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书生一双眼睛急得乱转,愣是不敢看杨商,断断续续编些有的没的蒙他,我就是觉得你我身份悬殊呢是吧...做朋友的话,不太好......
此话当真?杨商拿疑惑的眼神看他,直把书生逼得连连点头称是。
杨商松了手,极快往他面前一站,堵了他能跑的路,四下一看,方才那处空地已经给人占了去,人潮愈发拥挤了起来,遂两人只能站在那干瞪眼。
杨商想说点什么,但是看见书生连头都不敢抬,又把那点心思压了下去,打起了哈哈,要我说你真没必要在乎这个,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个什么劲?
书生这会抬头了,看了杨商一眼,然后低声说道,可你是村长儿子,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不是。
既然知道我是村长儿子,谁敢管我交的朋友怎么样?
书生一听,有些急了,脱口道,你这不是给我招麻烦呢么?
杨商竟也不怒,搁平日里还没什么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但是见一直沉静如兔的书生也有急了的时候,除了好奇之外,还带有几分新鲜,不由想知道他接下去想说些什么。
怎么就给你招麻烦了?
书生看他不生气,安了点刚后知后觉的忐忑,将由头说给他听,你爹是村长,肯定不同意你交这么个低贱的对象做朋友,更别说村里人怎么想,而且我就要乡试了,万一要中了,明年就要去京城,我不在的时间里,就我婶娘一个人在家,我不想招什么麻烦上身,到时候连累我婶娘。
说完补上一句,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嘛?
杨商怎么不明白,点了点头,却是辗转一笑,拉着书生蹲在寺庙外一僻静角落,悄声说道,其实我跟你说,你说的这些完全不用怕,我爹虽然是个村长,但是他是受过好教养的人,是不会在乎你的身份高低贵贱的,只要人品好,他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书生这些年来没少受过气,清一色全是村里头有头有脸的主儿,狗眼看人低,对杨商的说法半信半疑,又不敢说,只得犹豫地瞧他。
杨商知他是一时半会卸不下防备,也不太敢逼他,便寻着点不相干的话题扯起了淡。
呆了会书生起身说要回去了,还不知他婶娘在里边好了没有,打算进去瞧瞧。
前一会还能说着话谈着笑的人突然要走,杨商顿时觉着无趣,拉着他的袖子说道,你就再跟我说一会话呗,就算你婶娘好了,你看看现在那么多人,你挤得进去嘛?
书生巡了眼四周的人群,比起方才有增无减,别说进去,怕是连庙门口都挨不到该就给兑出来了。
想起张寡妇刚说要他先回去,眼下这样熙攘的局面,书生反倒不放心起她一人了,便想等人散尽,她出来时一同回去。
杨商见他听了自个儿的话当真没走,心下高兴,忍不住和他侃起了自己的家世。
家世?书生迷糊了,你家世不就是有个当村长的爹么?
嗨,才不止这样呢,杨商一挥手,口气里十足的气盛,一副腰杆子硬过石头的模样,当然,是给人撑硬的。
杨商说他爹在当村长前是在朝廷里当过重臣的,至于当的什么还小的时候听人提过,但是没记住,光知道那官特别大,当了十几年之后引咎辞官归的故里,想过点清闲日子。
听说在任那些年因为为人圆滑机智,又有点真材实料,结实了不少官宦,都是在朝举足轻重的角儿,还有些生意做得极大的商贾,至今都还有着频繁联系。每到逢年过节时更是特意从京城赶来这小村庄给他爹拜年,时常的他爹也会领着他去京城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上那些官宦商贾的府邸坐坐。
加上这些年家族里的亲戚不少都是靠他爹的引荐去当了官,最大的都做到了尚书一职,现如今不说他爹,就是杨商他要有个什么需求,只需要开个口出个声,万事好说,可谓人脉广博,财势不缺。
不说不知道,这一说是把书生说得一愣一愣的,大感意外,惊讶了半天合不上嘴,老半晌才出来句,这么厉害啊?
杨商想看的就是他这副模样,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的,我别的好处没有但是说话从来不扯谎,诶不过我今儿和你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别和人说啊,我爹说了,为人处世都不可太过张扬,以免惹祸上身。
书生闻言,点头认同,完了发现不对,问道,那你还和我说这些?
杨商似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书生发现他一旦紧张就会有这小动作,毛孩子的心性还裹了一身,极容易就让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杨商说,我这不是想和你做朋友呢么,做朋友就得相互坦诚,对不对?
书生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心里头别有一番滋味,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怎的,幽幽答道,咱们也只算是今天才认识的,你就这么信我?
杨商头点得跟捣蒜似的,那是当然的,不是我自夸,你别看我这人整天像个混混,但我待朋友真没话说。
书生扑哧一声笑了,对面的杨商仿佛沐了身三月春风,直愣愣看着书生忘了接下去要说的话。
人,一旦长得好看。
就是不一样。
其实我挺想知道为什么平白无故你会想和我做朋友。
书生鼓了点勇气把方才就想问的茬问出来,却是听不见回答,定睛看杨商正对着自个儿发笑,带点儿傻气,顶着阳光显得分外夺目。
你笑什么?
杨商这才回了神,反问道,恩?你刚说了什么?
书生将话又重复了遍,杨商这回不知如何是好了起来,搓了搓手,原地踱了几步,说道,我觉得你这人,没那些人说的那么不好。
我觉得你还是挺好的一个人,真的。
末尾那句杨商是灌了真心诚意说出来的,还怕书生不信,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书生觉着心头一热,想说什么又哽在喉头一个字说不出来,只得低下头说了句,恩,我也觉得你挺好的,没他们说的那么坏。
真的?
真的。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笑。
过一会杨商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喊道坏了,说他跑出来也没和他爹说,估计他爹该急炸毛了,这便匆匆忙和书生道了别,卯上劲儿挤进人群堆里,和着鼎沸的人声,寻他爹去了。
书生瞧得好笑,一心等起了张寡妇。
只是一直到太阳偏西都没等见人,眼见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书生忙不迭冲进庙里头找了一番都没找着人,回头撞见隔壁屋的刘妈,一见到火急火燎找人的书生就说,你找你家婶娘吧?
是啊,刘妈您看见她了?
她今中午的时候就回去了,你俩没一起吗?
没,婶娘要我先回去,估计她不知道我在外边等她,那先谢了刘妈,我先回去了。
说话赶着太阳余晖就要下山,生怕时辰晚了天一黑,手上也没灯笼,该回不去了。
一路上出于心急,索性小跑着,远远看见来时休息过的凉亭,抬头瞅了眼天色,回家的心思愈发急切了。
只不过人一着起急来不出点事都有点对不起俗话说,正奔得大汗淋漓呢,冷不丁脚下踩虚了块圆石,重心没稳住,身子一偏,一个跟头栽下去就跟冬瓜似的滚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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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五这跟头栽得长远,滚老大一段路滚进路边草地里头才消停了。
书生滚得浑身疼痛,衣裳磨破了几处,露出带了血的擦伤,就是脸上也没给逃过,额前嘴角全有份。
心里是存了安慰的想法,这番摔倒,还省了自己跑那样一段路。
遂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草屑,想站起却是一阵腿软,显然是受不住这么一跌,没能缓过来。
四下看了看,边上立着一块白石,想也没想便扶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就是觉着奇怪,那石头怎的这样大一块却给切得十分齐整,摸上去还不咯人,十分光滑的模样。
站稳了回头一看,顿时又给吓得脚下一虚倒下了。
近黄昏的四野,辽阔的苍穹,郁郁葱葱的树林,大片阴了的影子,投在草地上。
书生哆哆嗦嗦看清楚了。
一座坟。
安静地扎在那,后边拱起来的土堆已长满杂草,高出坟头老大一截,就快将墓碑淹没。
书生想起方才的无礼之举,忙不迭跪在地上朝那墓碑拜了三拜,念道罪过罪过,适才无礼,还望饶恕。
说完一颗心仍是扑通扑通跳得急促,就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不知何处刮来的风,轻轻抚在树梢,叶片摩擦出来的动静在这寂静的旷野里分外清晰,敲在书生心头却徒生几分诡异。
书生四处找寻来时的路,发现就在不远处的灌木丛旁,这便整了整衣裳,起身走人。
约莫几步路,书生倒了回来。
书生搁坟前蹲下了。
哎,其实我是想马上赶路回去的,但是却在这替你拔草。书生挽起袖子,借着还未暗去的天色替那坟头除起了草,一个人觉着无趣,自说自话了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认识你,但是我看得出来你的坟一定许多年没人来看过了,要不也不会长这么多草。
我这么做你也不用感谢我,我就是想怎么说也是一桩功德,今儿个刚去庙里烧了香,回来的路上就跟你遇上了,也算缘分,你若想感谢我,不如也保佑我乡试顺利吧。
这样我的将来可就好过多了。
忙活了一阵,眼看太阳就要将剩下小半张脸也一块埋进山头,书生看了眼自个儿劳心劳力出来的成果,微微一笑,攥着袖口擦了擦碑面。
这才拍拍手离去。
走前回头看了眼墓碑上的字,许多都已毁了大半,不知是被风雨或是时间。
书生看清了两个最大的字。
王戎。
张寡妇急得满头大汗时看见自家门前有一身影颠簸着走来,心里奇怪,忙提了灯笼上前。
走近看清了是书生,眼泪哗哗的就下来了。
书生老远听见家门前有人来回踱步的动静,不用看也猜得出是他婶娘,这厢又听张寡妇突然哭了,知道她定是担心自己六神无主了,一时间也有些慌,拖着疼痛的身子板加快脚步,喊了声。
婶娘。
张寡妇把手里头灯笼一丢,冲上前抱住他,顾不上影不影响街坊邻里,哭骂道,你跑哪去了!我都快吓死了!我不是要你先回家吗你,啊?
书生给这么一抱,疼痛的地方愈发难忍,挨不住嘶了一声,顿时将还激动的张寡妇拉回了情绪,你怎么了?
说着拉上书生进屋,拿灯一照,这才看清书生灰头土脸的模样,哪还顾得上生气,心疼道,你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啊?是不是又有人打你了?
书生摇了摇头。
张寡妇却是怎么都不信了的,没人打你你怎么受的伤?
书生将回来时路上发生的都说了一遍,张寡妇仍是不大信,追问道,真没人打你?你可别怕我伤心不敢和我说,有什么委屈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婶娘,你怎的连我说的都不信么?别怕,以后我不会让婶娘这样担心了。
要真没人打你就好,唉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村长儿子把你弄成那副模样,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慌。
书生心知戳到张寡妇痛处,不敢再多提,笑说那人也要乡试了,这阵子估计也得忙着准备,没工夫再找他的茬。
孰料张寡妇一听,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上来了,千叮万嘱要书生这阵子莫招惹那小兔崽子,要误了乡试那就不值当了。
书生连连说是,又说肚子饿了,这才让张寡妇一心热起饭菜,不再多想。
张寡妇劳累了一日,替书生收拾好饭菜,又给烧了洗澡水,早早歇下了。
书生见张寡妇睡下,厅中就剩自己一人,冷清得紧,加上回来时那番折腾,也有几分倦意,索性闩上门,进了澡间,打算洗干净一身疲惫就去休息。
只是世间俗话太多,要命的是,还都说得好。
譬如说天不遂人愿。
书生人刚解了衣裳坐竹椅上拎起瓢水往脑袋上浇,小木窗就给敲响了。
来人的声音熟悉,异常熟悉。
你没睡呀?
书生自顾舀水洗澡,搓着皂角,答道,你来这干什么?还有,你怎么敲的我这窗户?
我围着你家转了圈,就看见这有火了呗。
你就不怕是我婶娘?
嘿,你家就两间人睡的房,我都从窗户看过了,你婶娘那一间有人睡着呢,肯定是你婶娘啊。
书生不解,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哪个是我婶娘的房间?你又没来过我家。
对方不好意思笑了笑,其实我今天下午来找过你,但是你不在,你婶娘也不在,而且她像是有什么急事,出去了连门都没关,我就进来瞅瞅了,有书的屋肯定就是你的屋了嘛,我就记下了。
听他这么一说,书生猜测许是今日张寡妇等不见自己回家,外出找人的那段时间。
只是仍有不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诶你能把窗子打开不,这样说话我闷得慌。
书生看了眼自个儿光溜溜的身子,我洗澡呢。
咦?这不是你们家做菜的地方吗?
你记反了,我们家厨房在另一边。
对方似乎尴尬上了,许久才说一句,不好意思啊。
书生对此不以为意,随口说道,没事。
对了,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乡试不?
哈?书生一愣,你不也是秀才么?
是呀。
那你怎么能不知道乡试的时间啊?你不知道你爹总知道吧?
嘿,说来惭愧,我...我给忘记了......怕问我爹,他又要骂我。
啊?书生这辈子怕是没这么惊讶的时候了,那,那我告诉你了,你可千万别再忘记了啊。
话外之意便是也别再来找我,就是不知道那人听懂没有。
你说,我记着。
八月初五。
那现在什么时间了?
书生想了想,答道,七月十六呢。
还这么段时间呢,那人像是算着什么,过一会又说,这样吧,到时候你能来给我提个醒么?我怕我玩疯了,隔这么段时间会忘记。
这......书生犯了难,不知如何接话了,心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
很为难么?
呃...倒也不是,书生竭力找些听起来顺坦的由头,这不是还有你爹呢么?我凑什么热闹不是。
对方却是像就等着书生这句话,颇为激动道,那不然这样,这段时间我和你一块温书吧?这样我爹也就不会认为你是那些不学无术的无赖了嘛?
书生啊得更大声了些,惊觉自己失态,忙把剩下的音节咽了回来,你爹肯定要给你找夫子看管你的啊,你就别说笑了。
也是。对方沉吟了一会,突然问,你洗好了么?
书生胡乱套着衣裳应道,好了好了。
那你给我开开门吧,外边冷,我想进屋去暖和点。
书生心中一声长叹,这都摊的什么人呐。
点灯,开门。
杨商提着灯笼,先是钻了个头进来,确定厅内只有书生一人,这才笑嘻嘻整个人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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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六杨商进了屋,将灯笼灭了,轻轻搁在门后。
书生将门带上,示意他动作轻点声,他婶娘还在屋里睡着,别吵着她。
那咱们去你的屋吧。杨商压低了声音提议道。
书生想想,有理,领着杨商进了自己睡的小屋。
这会的月色还很亮,透着纱窗,落在地上亮堂得通透。
杨商拉住书生打算点灯的手,说道,别点了,我看月亮挺大的,这样就行了。
书生不明白他是何意,听了他的意思,将火折子收好。
两人在窗前的长木凳坐下,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商扭头看他,书生的脸埋在月光里仿佛镀了层银白,眼睛盯着窗户外边出神,能看见眼皮子上的睫毛,跟着眼睛眨动一下一下地颤,比起平日里更为乖顺的面容。
还真像兔子。
想着想着杨商突然就笑出来,边上书生跟着转过脸去瞅他,怎么了?
杨商看着他,笑说,没事,对了,你刚说我爹会给我找夫子,这不打紧,我回去跟我爹说说,让你也一块和我跟夫子学,反正咱考的是举人,又不是状元,我爹会同意的。
你就这么相信自己能考上啊?书生说不疑惑那是假的,往日也不见杨商有过潜心念书的时候,常听人说他不务正业倒是真的。
其实怎么说呢,杨商想了想怎么同书生阐述,我爹倒也不是非逼着我得做官,就是不想我这么没出息,老是混一天是一天,我要没考上,也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去做生意嘛。
书生盯着杨商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只把杨商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书生动了两片嘴唇,又没说话,杨商看他欲言又止,好奇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可是我怕你生气。
杨商经这么一替,想起两人第一遭见面就把书生揍了一顿,心想是给书生留阴影了,登时分外窘迫起来,说道,你别这么怕我,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可恶的。
书生没想杨商是看出自己心思,只是见他非但没有动怒还辩解了起来,心里那块始终悬着的石头才落了地,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那样说了。
恩,那你和我说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书生笑了笑,就是想说你也知道你终日无所事事得过且过啊。
杨商一愣,显然没想书生会说他这个,顿时嘿嘿笑了两声,放心道,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吓死我了。
恩?你以为我会说什么?
杨商低下头看着自个儿的鞋子,模样似是紧张,我还以为你又要说些不想和我走得太近的话。
书生怔了怔。
原来之前所有的话中有话,杨商都是听懂了的。
只是怎么也没想看着他大大咧咧,心思竟是这般细。
这会是换书生不好意思了。
杨商见他突然不说话,以为是惹了他不开心,急道,其实也没什么的,你会那样想不也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么,我也没怪你不是,而且我脸皮也厚,左耳听了右耳就出,没放心里去。
就是,就是我是真想和你一块温书。
书生抬头瞧他,瞧见一双藏了溪水的眼睛,在月下潺潺流动。
乡试前的大半月书生真就天天和杨商凑一块温书。
书生怕张寡妇知道会担心他,要杨商别来他家,两人约了就上南山的小亭里边。
杨商有句话倒是真没说错的,他的确生来就是块念书的料,两人处的这大半月书生发现杨商肚子里的墨水可比自己还胜一筹,许多时候都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问杨商,一点就通。
而让书生更感意外的是,杨商每回花的时间都比他少,常是杨商早早完成夫子布下来的功课,在书生身边晃,一张嘴口若悬河地说些让人乐呵的事情给书生听,逗得书生竟没法像以往那样专心,一场功课做下来,夕阳西下。
书生就不明白了,以往杨商为什么就这么兴糟蹋他的才华,整日让村长抄着棍子从村头追到村尾,落一身小混蛋兔崽子打断你狗腿!
杨商给书生直勾勾看过来的视线整得有点不明所以,伸出五个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萧宁?
啊?突然给喊了名字的书生冷不丁回过神。
你看什么呢?
啊?书生一愣,随即答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这么心不在焉?杨商睁着对满是疑惑的眼睛看他,书生忽然想起慧心庙那日杨商也是用这样仿佛盛了阳光的眼睛看自己,就像两人从来不曾有过误会一样。
啊~我知道了,杨商忽然嘴角一咧,咧出来个坏心眼的笑,你一定是看我生得太俊俏了,心生嫉妒了吧?
书生给这说法梗得脸上一热,无奈道,你说些什么呢。
那就是看上我了。
书生心想真亏两人现在不是吃饭,噎死了可不值当。
杨商见书生不说话,埋头看起了书,心生无趣,低头瞅了瞅自个儿早已做完的功课,再看书生,一副不惊不动的模样,手上的书页一页跟着一页翻过去,忍不住身子一倾,趴桌上悄悄靠近了瞧他。
书生安静的时候一整个分外乖巧,杨商纵是满腹快溢出来的墨水也就找着了白毛兔子来形容书生,此非扯淡,杨商说真的。
尤其书生的眼睛,当初给揍趴下了憋着眼泪不哭的时候,真比兔子被揪着耳朵可怜到哪里去了。
杨商禁不住冲着书生傻傻笑了两声,就跟面前坐着的不是人,蹲着只红眼睛兔子。
萧宁。
恩?
你很想当官么?
书生抬头,不明白杨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杨商摸了摸后脑勺,笑了两声道,我是在想,你如果想的话,那我怎么的也得考上。
恩,然后呢?
然后和你一起去京城呀!
啊?
啊什么,咱俩一块去京城,一块考一块做官呗。
书生把手里边书卷撂下,呵呵笑了声,随后面无表情道,这才刚过午时呢,梦留着晚上再做。
杨商不明白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可不是做白日梦,我说真的。
杨商。
这是书生第一遭正儿八经喊杨商,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情绪。
杨商止了还打算嬉皮笑脸的举动,中规中矩了起来,你说。
书生理了理思绪,缓缓道,我知道你爹本事大,能保你上天入地,但那是你爹,跟我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你明白么?
杨商琢磨了下,实诚地摇了两下头。
书生叹一口气。
那我问你。
要你考上了,我落榜了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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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七杨商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这有什么好怕的,了不起我让我爹事前看看上榜的名单,要咱俩真有一个落了,补上去也就是件小事。
书生沉默不语盯着杨商,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说的什么?
书生把视线收回来,再没吭声。
当时不过是想告诉他。
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能一起。
什么事都有个万一。
人生多变。
书生对着叫自己折出褶子的书页把话全咽进肚子里。
或许让杨商自个儿明白会更好。
直觉里他会是撞了南墙才回头的主儿。
没准撞了也不回,谁知道呢。
两人凑一块温了大半个月的书,杨商倒也规矩,虽然偶尔兴起,会跟书生来点恶作剧,但但凡书生眉头一皱,眼睛一瞪,立马歇菜,嬉皮笑脸要书生别往心里头去。
书生算不上会对杨商这种小孩子把戏动怒,反过来书生还是得谢谢他的。
杨商当真是个人才,临乡试愈近,夫子布置下来的功课也愈发让书生觉着吃力,心想村长请来给自家儿子当教的夫子就是不一样。杨商却是比书生游刃有余,几乎是天天由杨商辅佐书生完成功课,书生满脑都还是书卷里边沉沉的字,杨商倒好,还能活蹦乱跳同书生调侃说笑,精力充沛着呢。
书生是真对杨商刮目相看了。
刮目相看的不止这个。
张寡妇自织布到镇上卖以来,生意就没断过,每日操劳渐多,书生想她能多睡一会,清早便起来替她把布匹运到镇上,寄在相熟的齐伯档口,回来再替她做早饭。
一日杨商闹着要吃面饽饽,起了大早要要他老爹做给他,正蹲家门口等着,远远看见有人推着车什么东西走过来。
再走近了发现是书生,打自家门前过。
书生就跟没看见他似的。
杨商忙不迭原地跳起来,冲出去喊了声萧宁。
书生停了脚步,回头看见杨商就穿着裘衣批了件外衫冲自个儿招手,啊?
杨商见他停了,追上去,跑了几步觉着冷,但是不顾上,你这么大早去哪啊?
这还用我说么,当然是把这些布弄镇上去啊。
你婶娘呢?
睡着呢,她织布辛苦,让她多睡会。说着把杨商上下一打量,看他拖着估计是他老爹的草鞋就跑出来了,你又做什么呢一大早的,还衣衫不整鞋袜不穿的,蹲家门口干嘛呢?
杨商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刚起,一身乱七八糟。
我突然想吃面饽饽,就起来要我爹做了,我就出来透透气,你吃东西了么?
书生摇了摇头,没有,回来再做。
那要不你上我家吃碗勃勃再走?
不了,那多耽误时间。
杨商没再多说,看了眼书生推车里的东西,丢了句你等我下,一溜烟没影了,要不是看见他打哪条道跑出来的,还真不知道他怎么不见的。
书生朝手心里呵着气,忽然觉着脖子里有什么东西冰凉万分,顺着脊骨滑下去了。
书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瞅,原来是杨商家门前的桂树给晨露冻开了花,刚那点冰凉的水珠源头就在桂花旁的叶片里头。
这才七月中呢。
书生搭下那根开了花的枝,凑近嗅了嗅,闻不见香。
这会杨商匆匆忙忙的脚步由远至近了,气喘吁吁的,一点看不出平日里山脚爬山顶都不带改色。
你做什么呢?
书生手一松,那株枝叶顿时弹了回去,惊动了上方的寂静,扑簇簇落下星星点点的晨露,落在两人头上跟着淌到脸颊。
杨商又问了遍。
这桂花怎开了不香呢。
杨商一愣,继而哈哈笑道,哪能那么快呢,这才开了一小簇,怎么的也得都开出来了才能桂花香满堂啊。
书生摸了摸脸,擦去那些露水,嘀咕了句,是么?
那肯定了。
你刚要我等你,等你做什么?
杨商笑道,当然是等我和你一起去啊。
恩?去哪?
你不要去镇上么?
是,怎么了?
杨商把书生拉往一边,双手一握推车的把手就径直推了起来。
书生再是迟钝也明白他说的一起去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哪能让杨商代了他的道理,拉着杨商的手臂就要他停下,一起去成,别干活,他自己能推。
杨商没罢手,倒是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摸出包热腾腾的东西塞书生手里,拿着。
这是什么?
给你吃的。
书生揭开了一看,俩刚出笼的白面馒头。
杨商扭过头来嘿嘿一笑,义气不?感动不?我这朋友体贴不?
书生想起刚杨商说的茬,你不要在家吃面饽饽嘛?
杨商仿着刚书生的调调,不了,回来再吃。
书生像是给逗笑了,又不是,因为没笑出来。
杨商低下看书生的脸,看他一副想笑没笑的表情,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吃馒头啊?
嗤――这下书生是真乐了,说道,巧了我还很喜欢吃馒头。
那你刚做什么那副样子。
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
恩。书生抓起个,趁杨商说话间嘴还没合上的当口,往他嘴里一堵,我这人也义气,你带了俩,怎么的也得一人一个。
杨商腾出只手拿出嘴里满满当的馒头,说道,你还没说你觉得哪奇怪呢。
书生咬了口,只觉得面粉揉得细腻软滑,蒸的火候也恰当,热乎的劲儿吃起来分外带甜。
遂忘了杨商问的,脱口道,真看不出来,村长蒸馒头手艺这么好,你真有福气。
杨商三两下吃干净,握紧了车把手,你别打岔呀。
书生笑了笑,就是不说。
杨商见问不出结果,也不再问,索性看起书生吃东西的模样。
杨商啧了一声,你吃东西的样子可真没你人斯文,咬的比我还大口。
书生睨他一眼,拍了拍手上的馒头屑,我为人斯文就行了,干我吃东西什么事。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挺放得开,一直都以为秀才都一副酸样。
书生点点头,恩,我也第一次看见衣裳都不穿就在路上乱跑的秀才。
杨商一听他指的方才自个儿从家门口奔出来的情景,不禁一笑,我怎么没穿衣裳?裘衣可也是衣裳,我不就没穿鞋么。
书生仰起脸轻轻来了句,我可没说你。
杨商顿时明白是给套了,却是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有点难得。
书生从不跟自个儿调侃。
杨商说了句让书生颇为意外的话。
以后我天天和你一块去镇上吧?
说完凑近了问他,还觉得奇怪么?
书生盯了杨商足足好一会,忽然开心一笑。
我没交过朋友。
但是现在有了。
杨商说到做到,真就改了平日里好睡懒觉的毛病,这做法惹得当村长的爹天天逮着他问是不是又在外边闯了什么大祸,等着他去收拾。
杨商同他爹提起过和书生一块温书的事,明里暗里没少夸,起初村长不以为意,心想杨商就图个三天新鲜,三天过去准又像以往那样四处横,虽然不明白杨商个混蛋瓜娃子怎么跟那书生认识的。
没想的是自打杨商说他要和书生一块温书,每天乖乖听完夫子讲课,完了拎着功课就要去找书生一块做,别说三天,连着乡试到了都没变过。
村长别提心里多高兴了。
中途又问能不能拉书生一块听夫子讲课,村长啥也没想就答应了,反正教一个人是教教两个人是教,三个人...当然就不行了。
请夫子也是得花银两的。
就是好奇。
那书生使了什么法子能让自家雷打不动崽转了这样大的性子。
乡试那天清早,杨商照旧跟着书生一块去镇上。
路上变戏法似的拎出袋毛豆,递给书生。
书生嗅了嗅,烤得十分香,已经能想象吃进嘴里的滋味。
书生剥了几个给杨商。
萧宁我和你说,杨商低头衔着书生手心里的毛豆,说,我让我爹通了点门路,今儿会考就坐你旁边。
书生眨巴了几下眼睛,为什么?
杨商嚼着烤得脆响的豆瓣。
虽然坐你旁边也看不见你。
但是知道你在那。
安心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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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八杨商趴桌上算了算,考完正值十四,第二天便是中秋,突然有点喜不自胜。
把手里边的笔杆子一放,禁不住往边上的木板一瞅。
书生就在另一边。
他现在是在答卷呢还是在做什么?有没有走神?
杨商心想今年中秋,就拉上书生一起吧。
想完忍不住乐出声,轻声一笑,提笔疾书,接着写。
隔舍书生忽然打了个喷嚏。
连着挨了九日,直把杨商憋得慌,回来路上一个劲和书生叨叨。
书生笑他定力差,这都坐不住,要考上了,进京会试一样得坐九天。
杨商皱着个苦瓜脸给书生看,逗得书生笑道,这都还没考上呢,皱个什么劲,等放榜了再想也不迟。
杨商想想也是,虽然自个儿心中有数又胸有成竹,但一切还是等放榜了再烦恼,这会才八月呢,离放榜远了去了。
这又想起之前考场里边就在惦记的事,只是又不知怎么开口为好,万一书生拒绝他呢?
思来想去杨商不经意提了,那装模作样的。
明儿中秋了。
书生恩了一声,没再多别的话。
杨商有些不甘,又说,你打算怎么过?
该怎么过怎么过呗。
你和你婶娘过么?
书生疑惑地瞅他,跟不认识杨商似的,那当然了,难道我家还有别人么?
杨商觉着书生没明白自个儿意思,也没多想是不是自个儿表达得有点问题,接着说,不和别人一起?
你什么意思?什么别人?
比如说我?
书生一愣。
过一会反应过来窘迫道,你说些什么呢?
杨商一时半会也是词不达意,愣是想不出怎么把话说清楚,索性就这样往下交代,我是想,今年中秋和你一块过。
那你爹呢?
我可以跟他吃完月饼了再说我出来玩嘛。
那我婶娘呢?
你跟着我这法子炮制不就行了?
书生这回听明白了,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面孔,嘿那我为什么就得和你一块过呢?中秋人都是家人团圆呢。
杨商琢磨琢磨,实在找不出说得过去的由头,模模糊糊答道,咱俩是朋友,那也算是兄弟,这不就算家人么?
噢,书生恍然大悟的模样,杨商以为他同意了,没想书生跟着说了句,那不成,你朋友多了去,有的是人陪,我婶娘就我一个,我陪你过,谁陪我婶娘过?
杨商不乐意了,我不是说了么,都先陪家里人吃月饼呗,吃完了还能两人坐着干瞪眼不成?
不了,书生摇摇头,一年就一个中秋,我要陪我婶娘,都十来天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我也没说不让你和你婶娘过呀,要不,要不我和我爹过完了去你那,这样总成?
书生不明白杨商为什么对过中秋这么执着,一时有些不敢答应,嘀咕道,你朋友那么多又不止我一个。
杨商微微怔了怔,跟梗了根鱼刺在喉咙里边,老半天才吐出来句,嘿我怎么才发现你这人嘴巴挺刁呢?村里人不都说你安静么?
书生一听,嗤道,村里有几个人和我说过话?村里人知道些什么?
可是你一开始跟我认识不也挺安静?
我那会不是还跟你不熟么。书生嘟囔了这句,没再多说,低头打杨商身边走过,打算一个人回家。
杨商在心里横了横,下了决心,死皮赖脸跟上去,你生气了?
没有,就是觉得奇怪。
得,又觉得奇怪了,杨商头疼。
这回你为什么又奇怪了啊?
书生停住脚步,身后杨商没准备,险些撞他背上。
书生回过身,却不看杨商,眼神四处瞟,我就觉得吧,虽然我和你是朋友不假,但是好像没有好到你说的那种程度。
感情是积累出来的,咱们处的这段日子早都不知不觉累出来了,你不会都没发现吧?
杨商这话纯粹扯淡,就想能让书生点头答应,其实书生问的一句话杨商自个儿也没琢磨明白。
朋友很多,认识的人也不少。
为什么偏偏想和书生过中秋呢?
但是话说回来。
自打和书生认识之后,那些所谓朋友。
似乎跟着就淡了。
没一天是不跟书生在一块的。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和你过,就是我这么多天都没见我婶娘,想她了,我是我婶娘带大的,这么多年中秋都是和她一块,没跟别人一起过。
杨商什么都没听见,光听书生说并非不想和他过中秋了,乐吱吱接了话,你跟你婶娘感情好我知道,我不为难你,我跟我爹唠嗑完了就去找你。
那你爹不就一个人了啊?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是干什么的,中秋这么大日子,会没人来么?
书生知道他说的是那些巴结送礼的主儿,你是不是都很少和你爹一起过中秋?
杨商没想他会这么问,面色僵了一僵,随即化了开,辗转成笑,你怎么知道?
书生听他面上说得不以为意,话梢却是带了不自在,心想是捅到他心事所在,遂放轻了声音说道,当然是看出来的。
嗨,你别想多,我就是嫌弃每年中秋家里客人都那么多,烦得我连和我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书生瞥了他一眼,平时也不见你和你爹走多近啊。
杨商顿时面露窘色,我爹天天抄家伙要抽我,我怎么和他近。
那也是你欠抽不是?书生驳得杨商一怔,随即笑道,你嘴巴不但刁,骂人也在行。
书生笑了笑,我这是羡慕你呢,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杨商怎会不知他说的羡慕指的是什么,就是碍于揭过去的事有些伤人,不敢说破,只说他自小没娘,就他爹把他拉拔大,和书生的情况是反的。
书生丢了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杨商连连点头称是。
那明儿一起的事情就算是定了?杨商试探了句。
书生点了点头。
那我明儿去找你哈。
书生说了声好。
那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南山上亭子里?我跟你说在那看月亮铁定贼大圆溜。
啊?大晚上的还去那啊?
中秋赏月嘛,肯定要有点意境,亏你是个书生。
我能让我婶娘一起去么?
你婶娘睡得早,那会估计都睡了。
书生咽了咽唾沫,极其尴尬,其实我是想说,我不太敢走夜路。
杨商有些不信,上下瞧了书生几眼,你怕黑?
恩。
哈,杨商乐了,这有什么的,有我呢,又不是让你一个人。
有我呢。
书生低头不知想了些什么,过一会竟然答应了。
杨商高兴了一晚上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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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九中秋夜,杨商提了一篮子月饼上了书生家。
张寡妇还没睡,正和书生坐自家门前闲话家常。
杨商的出现无异于是让张寡妇最为惊讶的。
书生大致说了下和杨商认识的前后,见张寡妇面色无恙,知她并不是太过反对,这才回头呲一眼杨商,我不是跟你说晚点来么?
杨商把篮子往书生家门前的石桌一放,说道,我爹从今早上就忙着待客,我一个人闲得慌,都闲了一天了。
说完将篮子里的月饼一盒盒拿出来,张大娘,这些月饼我特意带来的,你来尝尝吧。
张寡妇心里说不抽搐那是不可能的,就个把月前,现站那请自个儿过去吃月饼的小崽子,把书生揍得浑身是伤。
这会又软声软气的,压根不像了以往的杨商。
张寡妇没念过多少书,但是知道有那么句话叫狗改不了□,要说杨商真能洗心革面好好做人,梨花家下个月就要宰的母猪估计也能上树了。
张寡妇更相信两人会成朋友,定是那杨商占强迫方。
腹诽归腹诽,人还是村长儿子,惹毛了没甚好处,这些年头张寡妇独自领着书生过日子,没少吃过亏,明白人一个,纵是杨商过去劣迹斑斑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村长都不惦记,轮不到旁人惦记。
全当不知道吧。
张寡妇咧了个万分不自在的笑脸,小哥,谢谢了。
书生倾身上前,在那堆月饼里扒拉上了。
张寡妇见状心里一沉,顿时掀了刚所谓强迫的念头。
书生还真没对第三个人这么熟络的时候。
这模样,能是杨商强迫的书生做朋友么?
杨商拆了盒莲蓉,挑出块乖巧地递给张寡妇。
张寡妇对着杨商笑眯眯的脸打了个寒颤,不敢不接。
味道是真的好,您尝尝看。
张寡妇低头胡乱咬了一口,应付了几句好吃。
书生扒拉了会,数出个大概,脸一皱,为难道,你带了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啊。
我看你一次能吃几大馒头你还吃不下几月饼?
这能是几么?这都有几十了,你再带一些回去吧。
杨商忙不迭按住书生打算将桌上月饼收进篮子的手,你脑壳怎么就转不过来呢?今天吃不完明天吃,自个儿以此类推去,哪有送人的东西再带回家的。
书生听了便不再同他坚持,拿了块往嘴里送,问他,你不吃啊?
你看我像没吃月饼的人么?
杨商找了张竹凳在挨着书生的边坐下,开始跟书生说今天家里的热闹,闸门一开就关不住,跟鹦鹉似的嘴巴没一刻消停。
张寡妇坐边上盯着他看,看他和书生说话时脸上生动活跃的表情比月光璀璨,听他字里行间的温顺。
扯了好一会淡喉咙干了,张寡妇差使书生进屋给杨商倒杯水。
趁着书生进屋的当口,张寡妇说了句话,让当时的杨商认为多少年都忘不了。
村长家的娃,你到底图的什么?
杨商的眼睛含着笑,说出来的话斩钉截铁。
张大娘,我图萧宁的感情。
回头您可得和萧宁说说,要真不想和我做朋友,可千万别再对我那么好。
我会误会。
我还会陷进去。
您知道我要不可自拔起来什么模样吗?
张寡妇笑了笑,若有所思打趣道,我家小宁也是读书人,怎么就没你脑瓜子好使。
张寡妇想说的很简单,书生从小到大没交过一个朋友,杨商姑且算是他第一个结识的人。
怎么说姑且呢?
张寡妇信不过杨商。
她就这么个娃娃,拉拔了十几年,她为此失去去太多太多的依靠,所有的盼头都在书生身上。
小宁是我的心头肉,他平时就是蹭破块皮我都心疼,所以村长家的娃。
你可以讨厌他,但是你不能戏弄他。
书生端了盘茶水从屋里头出来,你们在说什么?
张寡妇陡然缄了口,杨商也不再说,起身接过书生端的东西,笑道,你婶娘啊,怕我欺负你咧,要我别仗着老爹是村长,胡作非为。
书生白他,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婶娘才没那么小心眼。
两人说笑了会,杨商提起要带和书生去南山小亭的茬,张寡妇倒也由着他们去了。
瞅着两人路上还闹的背影渐渐在夜色里没了,张寡妇心里叨了句小兔崽子,面上却忽的一笑。
十几年第一遭仨人过中秋。
还是个外人。
书生气喘吁吁跟在杨商后边,一个劲说慢点。
杨商平日里野惯了,腿脚快得很,一路别说喘气,脸色都不曾变一下。
书生平日虽然也做过不少粗活,体力不错,但要他像杨商那样跟风似的往山上刮,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杨商听他喘得厉害,借着月色把书生手一牵,放慢了脚步。
我、我说,你跑这么、么急做什么?
我这不是高兴呢。
书生咽了几口唾沫润嗓子,心头都还打着鼓,仿佛随时能从胸腔里迸出来,有什么好高兴的?
杨商逗他,说了你也不懂。
书生懒得同他多作笑闹,一口气上不来,难捱着呢。
我婶娘刚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我说了你又不信。
书生不肯走了,两人牵着的手摊成直线,杨商发现拽不动他。
书生喘着粗气,问,我婶娘真和你那样说啊?
杨商觉着好笑,你不是不信么?
我以为你说笑的。
那现在呢?
书生特实诚地答了句,不知道。
杨商忽然想扇他。
但想想还是舍不得。
杨商找了块地方蹲下来,依旧牵着书生。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书生还喘得急,恩了声。
你觉得我对你咋样?
还行。
嘿什么叫还行呢,我大中秋的哪也没去就跑这来跟你一起过了。
那你想我怎么说?
你得说,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
行吧,书生点了点头,你对我很好,非常好。
恩,杨商满意了,又问,你记恨我之前打你的事不?
书生不假思索回答,记恨。
杨商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
惊的。
不过那是之前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杨商顺了顺毛,把刚差点断了的呼吸接上,先别问我为什么问这个,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大喘气啊?
书生哭笑不得,这不都是你害的么你要不拉上我跑我至于连话都拆两段么。
你现说话就很溜,一点也不喘。
书生觉着杨商今晚上有点毛病,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在他带月饼来时还没有。
书生问了句连自己也不确定的,我是不是哪招惹你了?
杨商一时不大明白他,反问回去,怎么了?
你突然变得敏感了你。
是嘛?杨商蹲那安静了会,那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
你说。
你以后要是有别的朋友了。
会不会忘记我?
如果咱俩真像你说的一个考上了一个落榜。
或许是你或许是我,先离开了这个地方。
你会不会忘记我?
书生沉默了半晌,隐隐嗅出了什么情绪。
杨商,在害怕?
但是怕些什么呢?
书生不得而知。
你爹本事不是很大么?他怎么会让你考不上呢,别想太多了。
杨商脱口道,我爹本事是大,但他不昏,考不考得上都看我造化,他不会管的,虽然现在是我考上你落榜的概况比较大。
......
杨商有些急了,别不说话,你回答我先。
书生索性就此讲起了条件,那你先告诉我你今晚上到底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
怕你将来会嫌弃我蛮不讲理横行霸道自以为是自私自大然后忘记我。
嘿呀,书生彻底乐了,在他面前蹲下,你什么时候有的自知之明?可喜可贺。
去,跟你说真的。
杨商将书生的手捏得生疼。
书生想了想,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觉得吧,你真想太多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杨商立马反应道,就是,我都还没嫌弃你脾气古怪嘴巴刁钻人还长得没我俊。
嘿怎么说话呢?
书生眉头一皱,抬头看见月下杨商笑得贼开心,就快将四周融了去,只看见他。
书生这会又有点开心了。
------
十
十两人磨蹭了老大一会,终是上了南山小亭。
杨商没说错,站亭里往外瞅,天上银盘仿佛近在眼前,熠熠生辉,美得没边了。
书生压根忘了此刻该吟首小诗什么的感慨感慨。
杨商在兜里摸了几把,可算是把来之前藏身上的东西掏出来。
书生没空搭理他,杨商便拆开油纸将东西往书生手里一塞,再举着他的手凑他嘴边。
吃吃。
书生低下头,看见手里边一小巧玲珑的饼,卖相不错。
遂咬了一口。
杨商小心翼翼问他,好吃么?
书生扭过头去,没让杨商看见他脸上生不如死。
好吃。
杨商乐了,又来了句,嘿,我要说,这是我做的,你信么?
你做的?书生将咬下来还没嚼的那块吐手心里,难怪这么难吃。
嘿你刚不是这么说的。
我以为是你家客人提来送你爹的,不好意思说难吃。
胡说八道呢你,杨商不服,信誓旦旦,我就做了俩,一块给我爹了,我爹也说好吃。
书生找了块月光足的地方,剥开手里边的残块,看见没,面粉都没化,全结一起了,换句话说叫没弄熟。
杨商算是明白自个儿老爹吃的时候背过身去是为何。
那既然难吃,就别吃了,该闹肚子了。
说着要把书生手里的拿回来,让书生后退了一步避开。
给了就是给了,哪有收回去的理儿?
你不是说不好吃么,还没熟。
这是两码事,你下次弄熟点就行了。
下次?杨商一听,听出点门道,大喜过望,这就是说你明年中秋还和我过哈。
书生不答,皱着眉头吞咽。
杨商见他似乎真吃得难受,不禁有些尴尬,说道,不如分一半给我?
恩?
我自己做的,我吃点不过分嘛。
书生考量了会,二话不说把月饼推杨商手里,那你咬一半去吧,剩下的给我。
杨商不知该哭该笑。
书生真是太实诚。
这就张嘴一口吃了大半,作津津有味状。
心里是想,刚误会书生了,书生的反应其实很含蓄,一点都不实诚。
这真不是一般难吃。
难为老爹当着自个儿的面全吃完了还面带笑意。
书生对着手里所剩无几又闪闪发光的东西砸吧。
杨商,这上边好多你的口水。
十月末,揭桂榜。
书生在前五里找见自己的名字。
杨商一名挂在了首位。
消息轰动乡里。
村长正屋前浇花呢,乡亲三五成群上他家报喜,村长还没反应过来,屋里还睡着的杨商鲤鱼打挺从床上滚下来,冲出房门,要乡亲再把消息说一遍。
杨少爷,你真的中啦,还是第一名哩,叫什么元.....?
人群堆里一孩童亮着嗓子高喊,解元!
杨商又问书生中没中,人群却没声了。
杨商想起书生说,村里知道他名字的还真没几个。
这就顾不上高兴,回屋里胡乱扯了衣裳套身上要去找书生,屁都不多放一个。
书生家一反常态,远远能听见里边谈笑风生,人还不少。
杨商心里犯起了嘀咕,书生同他说过家里的情况,早和张寡妇娘家老死不相往来了都。
会是谁呢?
正奇怪,看见张寡妇端碗筷出门前洗,显然刚招待过客人,杯盘狼藉的。
张寡妇听见身后有人走来的动静,回头一瞅,发现是杨商,笑道,村长家娃,吃过饭没?
没呢,不急,萧宁他在么?
小宁他不是找你去了么?
他上我家了啊?
是啊,说到这张寡妇不尴不尬一笑,他说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不习惯。
杨商噢了一声,不再多做追问,转身原路奔回去了。
两人在村桥头碰面,书生一脸死气,跟河里刚捞出来的死鱼似的。
杨商以为他是没中,忽然想起刚火急火燎竟然忘了问张寡妇放榜一事。
杨商试着喊了声萧宁。
书生没应他,坐桥杆上盯着桥下流水发愣。
杨商轻手轻脚挨着他坐下来,又喊了声。
书生这回有反应了,满是不耐,我听见了。
你怎么了?
烦着呢。
杨商心道坏了,看这样真就是没中上。
左右一思量杨商说,你别烦,也别担心,有我爹呢,有什么事我去跟他说,什么都能解决。
啥?书生瞪一双不明不白的眼。
杨商开始口若悬河,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但是事情都这样了你也不能看不开,或者我也可以等,等你明年考,实在不行让我爹通通门路。
书生觉着脑袋里给塞了团棉花,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看不开?等我什么?什么明年考?还通门路?
杨商小心翼翼答道,你不是落榜了么?
书生闻言,嗓门响了不少,谁和你说的?
你脸上写的。
书生摸了摸自个儿脸皮,说道,别瞎看,我排第四呢。
杨商就奇了怪了,脱口而出,那你做什么这副死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考十几年没中呢。
书生眺了眼远处,唉了一声。
杨商心想事情估计挺大,能让书生的心情差成这副模样,连中举人的喜悦都挽不回来。
什么事你倒是说说呗,没准我能帮上什么。
今天我婶娘的爹娘,还有大哥大嫂,包括她大哥大嫂一双儿女,来我家了。
杨商听他说得绕口,想了想其实就是书生的外公外婆舅舅舅母表弟表妹,就是让书生这样叫出来,说不出的陌生。
你家能有亲戚来是好事啊,难不成冷冷清清你就开心?
书生哼了一声,说,我中举人前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好事啊?
以前再怎么糟糕的关系,到底也还是亲戚么。
书生听了,一整个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杨商不敢撩拨他情绪,陪着他坐那。
过一会书生像是缓了缓情绪,娓娓说道,其实我也知道,婶娘能和她娘家拾回从前的关系是好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肯再来和我婶娘相聚,我都替她开心,至少她不再是除了我就无所依靠。
我烦的是我自己。
我以为我能不计较过去的事情,我以为念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一笑泯恩仇什么的我做得来,但是刚他们一踏入我家大门的时候,我才发现,什么不计前嫌,都是说给旁人听的。
这差事太难做了。
那你就抛开所谓的亲戚关系,当普通的待客之道不就完了么?
书生摇了摇头,你这句话,真太抬举我了。我今儿才发现,我心胸真不怎么宽广。
杨商低头看他,笑道,逢场作戏有这么难么?平日里你在村里头不也一直都让人觉着什么都不计较?
逢场作戏当然不难,难的是在家里逢场作戏。
书生说着仍是摇头,仿佛对所有的一切都不认同,杨商只听他喃喃道,我可就只有家能让我开心了。
杨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书生今天,和平日有十二万分的不一样。
杨商想自己或许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书生。
不说这些了,书生突然抬高了声音,里边充斥着不太真实的笑意,说起来今天放榜,我怎么没看见你去?
杨商笑了笑,说道,睡觉呢,我以为你会来喊我一起去看。
我去过你家啊,但是村长说你还在睡觉,我就想村长应该会叫你呗。不过说真的,你摘了第一,我挺意外,估计村里人个个都这么想。
杨商凑近脸,得意洋洋,怎么样,我之前就说过我会中,你看,这还中了解元呢。
书生转过头来,颇为好笑看他一眼,你还骄傲上了。
哈,好说,再接着中会元状元都是小菜。
书生笑笑不再同他胡扯,忽然想起桩事,正经道。
明儿我去慧心庙还愿,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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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书生回家时张寡妇娘家人还没走,嘘寒问暖笑逐颜开的,书生浑身不自在,极艰难用平静的口气和张寡妇说了还愿一事,张寡妇娘家人一听连连说应该的应该的,遂帮衬着杀鸡杀鸭蒸糕煎饼,忙活了一整天,收拾了份比上回更为丰盛的供品,打算还愿之后再下新愿,会试顺利。
傍晚杨商探头探脑从后门进来,看人都在厅里热闹,就书生一人在厨房看火,心想定是书生觉得难捱,一个人跑这来了。
书生对着灶坑里边的火苗发呆呢,忽觉背后有人,冷不防眼前一黑,知觉还在,像是给什么罩住了。
这就抬手去掰,发现是人的手掌,这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杨商,多大的人你玩这个也不害臊。
杨商颇为惊讶松了手,蹲他跟前,你怎么知道是我?
蒙眼睛......还有比你傻气的人么?
杨商倒也不计较,笑道,我是给你拿东西来了。
书生瞥见他藏在身后的手,什么?
杨商噌地亮出手心里一小瓷瓶。
书生接过,发现挺有分量,里边装了像是水的东西,凑近瓶口闻了闻,一股子清淡的米香。
这是什么?
米酒,给你的。
给我做什么?
明儿还愿去孝敬佛祖啊。
书生笑了,这杨商该不会以为他家穷到连米酒都没有吧?
我婶娘备了的,比你这瓶大多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杨商一脸神秘状,看得书生有些发毛,这可是上次我爹去庙里求的,用它来孝敬佛祖,可灵验了。
真的假的?书生拔了瓶塞,更仔细嗅了嗅,与普通米酒没甚两样的味道,甚至还更淡些,实在瞧不出有什么不同,该不是你爹唬你的吧?
去,杨商谨慎地替他将瓶塞塞好,说道,我爹去求的时候,我也在呢,花了不少银子呢,而且庙里的和尚也说灵验,另外啊,这东西特别难求,就这么点,刚好够三杯供给佛祖。
那你拿来给我了,你呢?
杨商嘿嘿一笑,满不在乎,没事,我脑子厉害得很呢,照样考得上。
书生仍是有些不放心,问道,可是你拿来给我,你爹知道吗?
杨商果真微微变了脸色,迟疑道,应、应该...知道......吧......
日落,平地一声吼,路人纷纷揣测喊的是兔崽子,不知轻重,收拾你之类的东西。
村长追着杨商一路从村头杀到村尾。
张寡妇的娘亲会一块去慧心庙是让书生全然没想到,至今书生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同她说话。
村里人说的她曾经待张寡妇的绝情与决然,都是因自己而起。
那事到如今两人碰了面又该说些什么呢?
书生一路上沉默不语,听她两人的谈话。
骨肉相连到底是没说错的,纵是当初让张寡妇多么无望,时隔多年,在张寡妇看来一切似乎都留在了过去,母女间的熟稔在一夜之间拾回,亲密无间的模样更像她们从未分崩离合。
书生心里一声长叹,抬头看了眼面前还没走的路。
石块铺着往山上绵延,隐在树林里边若隐若现,天际蔚蓝。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杨商站庙门口偷偷瞧书生来了没有,村长点了三炷香,塞他手里,催着过去。
杨商搁神龛前的蒲团跪下,双手合十,正要闭眼,冷不丁发现旁处跪着的人分外眼熟。
悄悄扭过头去看,可不就是书生么?!
心里想想有些好笑。
要找的人就在身边,却看不见。
杨商把蒲团移过去些,和书生跪在一处,小声喊了他名字。
书生的眼睛微微睁开条缝,一见是杨商,顿时一愣,香头的灰抖了抖落在衣裳。
书生显然有些不悦,语速极快道,不是说了一起吗?怎么今早上去你家都不见人了?
我爹非说什么会误了好时辰,不让我等,而且他觉得我是在骗他,想睡懒觉。
......
兔崽子你还愿还敢三心二意?!
村长的声音打后边传来,惊得杨商立马低头闭眼作虔诚状,大气不敢喘一个。
边上书生瞧得解气,偷偷一笑。
张寡妇娘亲匆匆忙从人群堆里挤进来,在她耳根叽里咕噜了一阵,书生耳朵尖,但愣是没听清楚说了什么。
就听张寡妇问了句,真的?
张寡妇娘亲面色颇为激动,欢喜道,当然是真的,我刚站那看了好久了,算过的人一个个都说准。
会不会是一伙的?
不会不会,我可是看着那些人烧完香去算的,有一个还是你隔壁梨花家男人。
是嘛?张寡妇朝着她娘刚指的地方看了眼,看见堆黑压压的人头,什么别的也没看见。
两人又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张寡妇上前同书生交代了些话,这便和她娘相互搀着去往门口。
杨商正算着什么时候香才能过,听见书生那一边的动静,忍不住伸长了脖子,问道,你婶娘和你说了什么?
书生将张寡妇的话重复了便,说张寡妇要他香一过就能回去了,东西提一些回家,剩下的她收拾。
杨商四处看了眼,没看见张寡妇身影,就连自家老爹都没看见,心道奇了怪了。
你就别看了,他们都是大人,又不比咱们小,没什么可担心的,估计是看见什么小贩卖些吉祥物,凑凑热闹去了。
杨商想想也是,遂不再多虑,安下心静待香过。
直到主持和尚念了句过香,行礼,地上跪着的人纷纷叩头大拜,完了把手里香火插面前的香炉,这就算还愿成了。
两人各自提了些自家东西,费九牛二虎之力破出人群,出了庙门,身后人群依旧如潮汹涌,挤得两人站不稳,走不出,牵着手才没给冲散。
杨商顶着人声冲书生喊,咱们先回去吧?!
书生答了什么杨商全没听见,拉着书生就往山下走。
一路走至半山腰,两人都还牵着,惹得前来拜香的路人频频侧目。
书生无心理会,似乎想起些什么,突然不走了,使劲拽了拽一个劲往前的杨商。
怎么了?
我想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
你跟我来就是了。
书生惦记的就是上次回家路上无意撞上的那块坟,至今还记着里边埋了个叫王戎的人。
杨商不明白他到底要去哪,又不愿一个人回家,想想还是跟在书生后边走,说穿了也是有些好奇,这镇上连自己都不大熟络,书生能有什么地方可去?
想着想着面前的书生停了脚步,不再走了,跟着往地上一蹲。
历尽沧桑的墓碑赫然入了杨商的目。
杨商除了惊讶之外,还有点小害怕。
这块坟处的地方说不出的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时不时树梢来点小风,青天白日着依旧让人觉着一股子寒意从脊背爬上来。
你怎么来这?
书生将食篮里的东西挑了些好的出来,摆上,又把刚孝敬完佛祖的米酒端了出来。
杨商见状忙喊停,这些都是敬佛祖的,你拿来拜人,是不是有点不妥?
书生笑道,看来你是真不懂这些,只要是拿来孝敬佛祖的,香一过,就表示佛祖吃过了,这跟咱们人吃剩下的可不一样,这是沾了佛气的,拿来拜土地爷都可以知道么?
是嘛?那我还真不知道。杨商说着低头在自己篮子里翻了翻,找出几样糕点,也跟着摆上,你的都是些荤,我给点素的吧。
书生见他殷勤,忍不住问他,你知道这里边埋的谁么?
杨商呃了一声,实话实说。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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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十二书生哭笑不得,不知道你还一个劲把东西摆出来啊?
诶这人不是你认识么?既然是你认识的我贡献点也没什么嘛,是吧?
我可不认识。
杨商一愣,你不认识人家你拜人家做什么?
书生将篮子搁边上,说道,我是看这坟在这孤零零的,而且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坟可没现在这样干净呢,那野草都长疯了,没注意看压根都不知道这里边埋着人。
上次?
啊,就上次咱俩认识的那次嘛。
杨商不解道,上次你不是去烧香的嘛?怎么会来这?
书生将那天发生的事说与杨商听,才让杨商明白他来祭拜王戎的意思。
杨商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善良。
书生找了块地方坐,歇道,也没什么,就是觉着一个人死了连块坟都没人来打理,挺凄惨的。
说不定人家死的时候就是单身汉呢?
那还好些,要有家室,更惨。
恩?什么意思?
书生看了眼他,继续说道,要真是单身汉死后坟头荒凉无可厚非啊,可要是有亲人再世,坟头都还能这么久无人打理,可见人心多难看了。
说的也是,杨商往书生身边一蹲,撑着脸看天,你这么一说我以后可得对我爹好点,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我看我爹要再这么给我气下去,迟早得有事。
书生就跟听见什么奇闻似的一脸不可思议。
你别这么看我,我认真的。
算命和尚对着张寡妇写下来的八字看了老久,迟迟不开腔。
张寡妇见他脸色不太妙,一颗心顿时有些忐忑,轻声催道,师傅,怎么样啊?
和尚叹了口气,将纸折上,递还给张寡妇。
张寡妇不明他此举何意,同娘亲面面相窥。
令公子的八字,还请女施主另请高明吧。
诶?张寡妇怔了怔,随即问道,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令公子的八字,不好说。
不好说?张寡妇一时实在难以明白和尚究竟是想说些什么,师傅,是不是我家孩子的命途,不顺坦?
女施主不必多问,我想,就是贫僧说了,女施主您也未必会信,还是让女施主亲身体会过之后,就知令公子的命途到底如何了。
张寡妇一听,心里顿时装了块石头,沉甸甸不得而安,忙道,师傅你有话尽管直说,不管算出来的结果如何,我也不会怪你乱说。
那和尚一听张寡妇这样作保,反问道,女施主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
和尚心下一琢磨,这才辗转将适才所算的内容和盘说出。
书生回到家时还不见张寡妇,时辰已经过了午。
心里奇怪,再是怎么凑热闹,也不会忘了回家做饭,平日里张寡妇从不晚归。
就是有时候因为些事情会耽误回家的时间,也都提前和书生说。
转念一想张寡妇是同她娘亲一块去的,回来也定是在一起,会不会是先回了娘家?
左右理不出个头绪,书生索性上了张寡妇娘家找人,结果张寡妇的嫂子梅子说没见着,别说张寡妇,就是婆婆也没回来。
书生道了别,回来路上始终想不出张寡妇会去了哪。
问了村头看仓库的钟叔,也说没见着张寡妇回村过。
邪门了不成。
书生做了两人的饭菜,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前等着,打算等俩时辰张寡妇要还没回来就上镇上去找。
可还没让书生等过一时辰,杨商急冲冲闯进书生家里头四处高喊书生的名字。
书生一听是杨商,又喊的急,心想出了什么大事,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进了屋。
杨商一见着书生才松了口气,随即抓着他的手腕急道,你婶娘出事了,你快跟我来!
书生的脑子听见出事了仨字登时轰一声炸了个空白。
让杨商拉着跑了十来步,书生才想起来问个清楚,说出来的话却是走了声调。
我婶娘她怎么了?!
杨商擦了擦满头的大汗,答道,听说是从慧心庙回来的路上摔大阴沟下了,你外婆喊了过路的好心人帮忙才抬回来的,这会正请大夫呢!
摔山脚下了?!书生大惊,拽着杨商的胳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摔得严重吗?人有没有大碍?啊?
摔得不轻呢,听你外婆说她追下去的时候你婶娘都人事不省了,流了一堆的血,不过所幸没撞到头,不然估计就坏了。
书生的脸色霎时白了,也不知听清楚杨商的话没,一个劲问她婶娘在哪。
杨商给他抓得胳臂肘都快卸下来了,龇牙咧嘴说着就在张寡妇的娘家,这就是要领他去看。
书生一听哪还需要杨商领,径直冲在杨商前头,直奔大路,情绪还没稳住,有几下踉跄倒是险些跌地上去。
杨商上去扶他,全给推开了,书生顾不上理会杨商,只知道往通向张寡妇娘家的路子跑,破天荒将杨商远远甩在了后头,任杨商怎么喊他也不应声。
快马加鞭赶了一阵,老远看见张寡妇娘家门前围了一堆的人,议论纷纷。
书生忙不迭绕了道,从后门进屋里头。
屋里乱作一团,谁也没发现书生从后门进来了。
倒是两个表弟表妹眼尖,嚷嚷道表哥来了。
梅子示意俩小屁孩别吵吵,上前拉着书生去了边上,你怎么来了?
书生急得四处张望,我婶娘呢?我婶娘呢?
在你外婆屋里呢。
书生不知是哪间,只看见屋里黑压压挤满了人,三姑六婆的,只得求着梅子,哀声道,你带我去看她,带我去看她好不好?!
梅子却是面露难色,支吾道,我看你,还是别进去的好。
书生顿时僵在原地,为什么?
婆婆回来时哭得不成样子,一直念叨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你婶娘就不会这个样子,还说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说我婶娘摔了,是、是因为我?书生错愕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这么说?
我哪能知道呢,我还想问你呢,你到底干啥了让我婆婆这么骂你?
书生哪里知道什么原因,只道他比张寡妇还早下的山,两人压根没在一块。
梅子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书生顾不得与她多解释,剥开人群四处找起张寡妇。
在最里边那屋看见张寡妇娘亲坐床前哭成泪人,心想床上躺的准是张寡妇,拼了命往里边挤,一口气就到了床榻前。床上张寡妇已是面色灰白,唇无颜色,仿佛已经没了气,若不是看在她胸腔稍稍有所起伏,指不定就以为张寡妇归西了。
张寡妇娘亲正哭得厉害,屋里突然冲了个人进来,吓了一跳不说,还以为是大夫来了,定睛一看原来是书生,登时扯着嗓子怒吼道,谁让他进来的?!梅子!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书生不敢反驳,笑声说他刚知道张寡妇出了事,来看他。
张寡妇娘亲就跟点着了的炮仗,噼里啪啦骂了一串,话语里止不住的潸然泪下,书生听见最多的就仨字。
扫把星。
眼看自个儿婆婆就快厥过去了,梅子忙给沏了杯茶递过去,拍着她的背替她老人家顺气。哪想张寡妇娘亲火一撒起来那是不得了,一手就将杯子掀落在地,啪啦碎地上,惨烈得就像书生现下的情况。
你快给我出去!你在这多呆一会,我看蕙兰就别想活了!
这话说的伤人,还大声,后头赶过来的杨商人都还在大门口呢听得清清楚楚,估计外头路过的也没几个能跑得了。
杨商可不是书生,没书生那思想,张寡妇娘亲生气他也火了,使劲把屋里人堆推开,大步流星冲刚声音源头里去。
张寡妇娘亲嚷了这么大嗓子,见书生依旧站在那不为所动,更是光火,上前就要拉他,冷不丁手腕给一强劲的手钳着甩了开去,身子打了个踉跄,一头坐回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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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三杨商一见站床前脸色惨淡的书生登时一肚子火气,回头冲张寡妇娘亲怒道,我说你还能更过分点么?
张寡妇娘亲素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见状本是想骂,碍于杨商是村长儿子,遂勉强把火气压了,说道,村长家的娃,这事跟你没有关系。
那就跟萧宁有关系啊?
我是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懂。
杨商点点头,嗤声道,萧宁年纪和我一样,照你说的他也是小,你怎么就这么对他?
张寡妇娘亲显然没想杨商要为书生出头到底,一时有些不耐,我说村长家的娃,这是我们的家事,就算你爹是当村长的,也管不了人家的家事。
嘿哟这会又肯认萧宁是你家里人了?刚不是还赶他出去呢么?
两人这争执起的突然,原先就不安静的屋子顿时闹哄哄,旁人纷纷上前劝着张寡妇娘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书生想留下来,就让他留吧。
只是谁也不明白张寡妇娘亲为什么这么坚持,死活不肯让书生呆着,嚷嚷着有书生没她的狠话。
杨商是沉不住气的性子,火起了想同她辩论。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还沸腾的屋子冷不丁遭这声吼,意外地全静下来。
刚一直站边上没说话的书生此刻的眼神跟发了狂似的,张寡妇娘亲看得有些虚,忍不住往梅子身边退了两步,面上仍是那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你、你想干什么?敢在我这大吼大叫,你婶娘这么教你的吗?
我婶娘,人都还没醒,你们也不嫌吵?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婶娘醒了再说啊?!
你小子敢教训我?要不是你你婶娘能出事啊?你还敢和我嚷嚷!
杨商最听不得这话,正要开口,让书生拦着没能说出来。
书生现笑起来的模样让边上的一个劲冒冷汗。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因为我才让我婶娘成这副样子?你怎么不说说我婶娘和我活了十几年了什么事都没有你一来我家一跟你出去她就出事了啊?!
别说张寡妇她娘亲,就是杨商都让书生这番话吼住了。
杨商心想书生一直给人就是吃了闷亏也往肚子里咽的印象,之前还琢磨过许是书生的出身较为特别,所以心里头有点儿自卑什么什么的,处了之后发觉有出入,但不是太明显。
刚书生开吼,杨商就觉着,这区别真不是天壤能区分得开了。
尤其现说的话。
张寡妇一直说他从来乖巧孝顺。
我烦的是我自己。
我以为我能不计较过去的事情,我以为念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一笑泯恩仇什么的我做得来,但是刚他们一踏入我家大门的时候,我才发现,什么不计前嫌,都是说给旁人听的。
这差事太难做了。
昨儿书生的话现在杨商脑子里愈发应景。
书生,当、当真是记仇的主儿。
诶原来书生也是同道中人?
杨商一时万般滋味在心头,说不出来的感觉。
张寡妇她娘亲愣了一会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显然给书生这话堵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老半天才想起来骂回去。
可这还没说话呢,躺床上一动不动的张寡妇突然睁开了眼睛,微微条缝。
边上看护的人欣喜若狂,念道,别再吵了,她醒了呀!
张寡妇娘亲一听哪还顾得上和书生斗气,三步做两步奔了床前,哭道,你可算醒了,你快把娘吓死了你。
张寡妇的气儿微弱,出的多进的少,她娘亲连连说着大夫就要到了,撑过去。
张寡妇的两片唇动了动,没声儿,光能辨出唇形是小宁。
杨商忙不迭将站身后的萧宁往前一拽,你婶娘叫你。
眼见张寡妇这当口还惦记书生,她娘亲也不忍心拂她的意思,欠了欠身,空出块地方。
书生缓缓在床前蹲下,握起张寡妇冰凉僵硬了的手。
婶娘。
张寡妇竟牵了唇角,旁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在笑。
书生自刚才憋至现在的眼泪哗啦就淌下来了。
张寡妇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身子太虚,嘴巴一张便昏昏沉沉过去了。
满屋大乱,这当口张老爹和儿子将大夫领了来,看见一屋子人都在抹眼泪,心里一沉,以为是坏事了,三七二十一不顾抓着大夫的胳膊火速往房间里头去。
书生伸手摸了摸张寡妇的脖子一处,喊道,人还没死呢哭啥啊?
一屋子才又安静了。
大夫一路赶得上气不接下气,歇口茶的机会都没得,上前替张寡妇查看起了伤势。
除了几处明显的皮外伤,左脚的膝盖骨撞碎了,躺几个月让骨头自己长好了才能下地,再有便是流血过多,身子太虚,吃药以外最好食补,但是不能一下补过头,怕张寡妇身子受不住,慢慢来。
大夫交代了以上该注意的事项,又说尽快替张寡妇换身衣裳,清洗一下,皮外伤虽然不及骨头碎了严重,但也不比那轻到哪里去。
过后开了帖药方,配了消炎止痛的膏药,这才算完事。
书生想留下来照顾张寡妇,话还没说完就给轰出去了,杨商呆边上看得火大,也不多呆,跟着书生后脚出了门。
萧宁,你没事吧?
书生摇了摇头,知道张寡妇没有生命危险一张脸才有了点生气。
杨商安静地跟在书生身边,陪着他走。
书生常能有让杨商觉着不能了解他的时候。
两人走了一会,书生突然开口说话了。
或许刚才那人没有说错。
我婶娘真是因为我摔的。
杨商愣了愣,随即笑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没有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一直看你不顺眼,准是胡说八道刺激你想让你滚蛋。
我没有胡思乱想,书生停了脚步,就地蹲下来,像是难过又像是想哭,抹了把脸,十分不安的模样,昨天她们来,就是想我连举人都中上了,有点墨水,想看我会试能不能过,考个名次混个官当当,她们也能沾点儿光,这点心思不用多想我都猜出来了,所以突然看我不顺眼压根不成立。
杨商听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说的也是,要看你不顺眼也得你名落孙山了再笑话你不是,你这么一说还真让觉得有点突然。
书生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又说,刚才我婶娘醒了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她有话要对我说,想说的绝对不是是什么要我放心她没事,她这个人我知道,如果这个事情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她不会一醒来还急着和我说话,就是和我有关系她才那么紧张。
我现在在想,问题可能就出在她交代我先回家之后的那段时间。
她到底干什么去了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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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若贫僧没有算错,令公子与女施主你非亲生母子关系。
令公子出身富贵,但是出生之时历尽苦难,险些夭折。
大难不死,也就是常人说的命硬,是件好事。
并且令公子命里带贵气,能防小人,不论是做官或者经商,都会有一番作为,也有长寿安康之相。
但是他命犯孤煞,八字中白虎窜堂,为大凶。
白虎幼时凶相尚未成型,遂先是与父母相克,轻则殃及鱼池家道中落重则家破人亡,为幼年白虎之凶。
而今已过了束发的年纪,白虎成年。正所谓猛虎养成,必出山狩猎而果腹,现如今猛虎下山,煞气大涨,必会波及周遭与他相亲之人,令其面临血光之灾,倒头来孤家寡人,度过终身。
女施主,劝你若想化解这种无妄之灾,就趁现在令公子年纪尚轻,减少与他的接触,最好从此不要再见,方能一生无恙。
张寡妇昏睡的几日梦见的尽是当天让那和尚算上的一卦。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盘在张寡妇脑子里挥之不去,扰得她梦中不安,像是看见书生浑身是血,面向自己走来,将自己浑身上下染了个通透,吓出一身大汗,最终突然凄厉地叫出声来,这才醒了来。
她娘亲喜极而泣,抓着她的手絮絮叨叨了一堆,说着说着便再说不下去,只知道笑。
张寡妇给她娘亲这么又哭又笑折腾地心里难受,费尽力气说了句让您操心了。
梅子听见这里边的动静忙不迭将炉子上的药罐取下来,筛出碗药汁急急忙端进屋去。
张寡妇忍苦将那碗黑漆漆的药喝下肚里,苍白的脸色给刚灌下去的热汤药熏了点微红出来,声色也见亮了些。
娘,我睡了多久了?
都五天多了,她娘亲说着愈发心疼,这些天来的害怕全都化成哭腔,我真怕你就这么睡下去,醒不过来,咱娘俩才团聚不到两天呢。
张寡妇轻轻笑了笑,说道,我这不是醒过来了么。
醒来了好,醒来了好,你好好养伤,大夫说你伤得严重,要不好好调理,会落下病根子。
爹呢?怎么没见着?还有大哥。
你的药煎没了,你爹非说要亲自给你抓药,你哥不放心他,就陪着去了。
张寡妇点点头,眼神将屋里四处一扫,没看见书生,小宁呢?他,不在这吗?
不提还好,提了立马惹来她娘亲一顿气,你还提他做什么?!这扫把星,要不是他,会把你害成这样吗啊?!
张寡妇闻言登时有些激动,抓着她娘亲的手臂急道,娘你是不是把和尚说的话都告诉他了?
话还没完呢,气顺不上来,咳上了。
她娘亲吓得魂都没了一半,不敢再说书生的话,忙拍着她的背连连道,没呢没呢,你不让我跟他说,我就没说了,你别着急,你这才刚醒,不能再出意外了,啊。
安抚了好一会才让张寡妇平心静气,她娘亲扶着她坐起来,拿了俩软枕垫在她后背。
娘,你是不是,真相信那和尚说的话?
她娘亲正要脱口而出,一对上张寡妇病怏怏的脸,又都咽回去了,卡在喉咙里梗成了句,你说呢?
张寡妇的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我知道,小宁从小就不得您喜欢。
她娘亲一听,顿时不作声了。
您一直都觉得是因为他我才会找不到归宿,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事情已经是定局了,您现在就是再不喜欢他,我也一样不可能再嫁了,不是吗?
她娘亲依旧不吭气儿,也不看她。
张寡妇自知戳中她的心事,只是总有些话是不吐不快,憋了十几年,再憋下去只怕得害出病来。
当初是我自己愿意把他带回来的,不是萧老爷逼我。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我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萧老爷在当初我做厨娘的那几年待我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
出了事,在当时小宁也就是个小孩,他知道些什么呢?都说他出身富贵,可除了一个所谓出身富贵,小宁有哪点也跟着富贵了?
我还有娘你,还有爹,有哥哥嫂嫂,就算我嫁不了了我也还有你们,我不会孤苦伶仃一辈子。小宁呢?他就连出世的时候都差点没了命,好不容易活下来,我养着他到现在看他长这么大,我其实一点都不觉得日子难过您知道么?
张寡妇她娘亲听到这似乎是有所触动,肯看她了,只是话到嘴边仍是以往那副腔调,这小兔崽子是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惦记他?这才醒了多久呢一口气和我说这么多话,你不累我都替你觉得难受,先不说了,你先歇会。
小兔崽子的事情,等你好些了再谈吧。
书生忙活了一上午翻箱倒柜,将藏家里的铜板都找了出来。
杨商在边上实在是看不明白,问道,你找钱做什么啊?
书生不答他,算了算钱数,抬头冲杨商反问,你有钱么?
啥?
我问你身上有钱么?
杨商摸了摸怀里,摇头,身上没有,家里有。
书生利落道,那别愣着,回家里取去。
诶不是,你能告诉我你找钱做什么么?
我婶娘吃药得药钱啊,得吃好几个月呢,我不想让她娘家的人出。
杨商眨巴着眼睛不可思议道,你婶娘卖这么多年布,怎么就连治病钱都没有了?
书生白他,我能知道我婶娘钱放哪么?就是知道了我也不想动,我自己有着呢。
嘿哟还有着呢有着呢你得问我借。
我这不是没攒够么?谁平时闲着没事能想到攒药钱的?
还差多少?
四十二文。
行,那还真是不怎么多。杨商说着往怀里一掏,掏出个小荷包,估摸着挺有分量,一股脑就朝桌上倒。
书生奇怪,你不是说身上没钱么这又有了。
杨商算着铜板数量,头也不抬,我那是逗你的,我发现你这人真太好骗了。
去,不过你怎么就敢身上带那么多钱呢也不怕丢了。
我嘴馋,喜欢到处买吃的,咋?有意见?
我说你怎么块头比我大这么多呢。
杨商嘿嘿一笑,接着数,数完了抬头说道,我发现你今天情绪好多了。
那是,我听说我婶娘醒了,但是身子还虚着呢,我不想去吵她,过几天好些了我再去看她。
杨商不解,问道,怎么就是吵她了?她要看见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得了吧,她看见我当然高兴,但是估计有人就得不开心了,到时候又跟我吵架,吵来吵去还不得是我婶娘心烦啊?算了吧,熬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唉,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么乖为什么我就学不起来呢?
书生听他说得烦躁,猜出了几分,低头凑近了笑话他,你又给你爹揍了吧?
你说话能不这么直白么?一点都不善良。
说完把多出来的装回荷包,桌上刚数出来的四十二文钱堆在一块比起旁边书生的矮了截。
书生道了声谢,找了个结实的布包装上。
两人收拾收拾打算一块去大夫那,书生想起厨房后门没关,这就让杨商先去路头等他。
缕了空的小木窗外有东西遮住了大正午的阳光。
书生起初不知那是什么,走近了细看原来是有人坐窗外那堆与窗台同高的草垛休息,似乎是两人,还说着话。
书生开了木柜取门锁。
听说张婆她闺女醒了?
是啊,今早上醒的,哎别提了那天从村头抬进来的时候我正巧就在那看牛,浑身是血呀,那把我吓的。
我那天也去她家里头看了,大夫不是还说什么膝盖碎了么,真可怜,而且张婆对她闺女养的娃娃意见挺大,又打又骂的,我还以为都这么多年了也该淡了。
嘁,我跟你说啊,那天去慧心庙,她闺女和张婆找庙里的和尚给那娃娃算了一卦,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还不就是说他命太硬克父克母,谁和他亲克谁。说到这那声音便压低了去。
我看啊,这算的还真准,当天下午她闺女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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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五书生沉着脸把布包塞杨商手里。
杨商拿不解的眼神瞧他,干啥?
书生的回答简洁有力,跑腿。
啊?
大正午的阳光把杨商的眼前晒出了一圈又一圈的金黄光晕。
你替我去刘大夫那吧,回来时再顺道去我婶娘那知会一声,以后药钱都不用掏了。
书生说完转身要走。
杨商看他突然间心情不太好,觉着奇怪,忙追上去,铜板隔着布包在怀里叮叮当当。
那你干什么去啊?
我心情不好,想去走走。
为啥啊?这么突然的。
书生停下脚步,回头一瞥,说了句叫杨商噎得慌的话。
别多问,该干啥干啥,也别觉得委屈,我心情好了再跟你道歉。
刘大夫看是杨商,奇怪道,我刚从村长家过来呢。
嘿我就不能生病啊?
你不是比你家养的猪还坚强么?
你就继续仗着你年纪老欺负我吧,我不就上回偷摘了你家几冬瓜么。
杨商说着把怀里的铜板丢桌上。
大夫摸了摸身上荷包,我没丢钱呐。
去,我是来缴药钱的。
药钱?谁的?
就前几天你给扛着到村里头看病的那个,膝盖碎了的那个。
噢张婆啊,她爹今早上才来我这抓药呀,钱也付了。
杨商找了块凳子坐,沏了茶喝几杯,这是交往后三个月的。
刘大夫低头清算了会。
不够。
不够?杨商瞥了眼桌上那堆铜板,还差多少?
刘大夫伸了个手指,差一文钱。
嘿你个老头儿,一文钱也这么计较,我来缴的钱你就不能看我面子折一下?
刘大夫将铜板收好,狡黠一笑,面子这东西你有过么?
杨商自知理亏,挠了挠头退了一步,行,看我爹的面子行吧。
不行,一个子儿不能少,药材也得花本钱的小少爷。
杨商拉着张脸从怀里又掏了枚铜钱,塞刘大夫手里。
行了,那我这记谁的名字?
这钱不是我的,是病人儿子的,我只是代为跑一趟。
刘大夫沾了沾笔尖,斜眼他,年纪轻轻的牛头不对马嘴,问你记谁的名字你直说不完了么。
那也得说清楚啊要误会成我代他缴的呢,下回他家里人来抓药发现不用付药钱了肯定要问的嘛。萧宁。
哪个字?
萧条的萧。
怎么好好一个姓从你嘴巴里说出来这么难听呢?
实话实说有错么?
杨商喝干了壶茶,琢磨着问了刘大夫一事,你是大夫,应该能开些补药吧?
怎么?小小年纪就想壮阳?
我说你能别老惦记我摘你冬瓜的事么?
那你是要补什么?
杨商把手里头茶杯放下,走到柜台前,我是想说,能给那病人补补身体,快点好起来的。
刘大夫大悟,噢,那当然有,不过病人家属没让我开呀。怎么,你掏钱?
杨商把今天借书生钱时剩下来的铜板都给了刘大夫。
你就看着抓吧,这个也记萧宁头上,别和他本人说哈,当然他家人要问起来的话,就说也是他掏的钱。
刘大夫约莫算出药方里的药材钱,眼前人给的明显是有些多,毕竟补药又不能常吃,四五天吃一回都嫌频了。
我说,你跟病人儿子很熟络嘛?
那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呢。
书生坐桥头一块石子儿一块石子儿往河里边扔,垂头丧气,眉头紧锁,不知道的都以为家里死了人,那副苦大仇深的。
清清河水在桥下流动,石块投下去扑通一声便沉了底,书生想着刚听到的那些话,愈想愈烦躁,扔的频率跟着愈发急快。
冷不丁还安静的湖面突然像是炸开了花,哗啦一声来得突然,又像是什么东西从河底钻了出来,却什么都看不见。
书生朝四周一看,空空无人,偶尔有鸟儿从头顶天空飞过,叫上几声。
书生试着再往湖里丢了一块,这回那石块竟没落进水里去,生生悬在了离河面还有段距离的半空。
书生膛目结舌地望着面前诡异的现象,仓皇起身就要跑。
说不害怕,那都是装模作样的。
哇你一介读书人做了坏事就要跑?
书生浑身僵得跟木头似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便是方才丢石块的地方。
可自己方才明明就没看见那儿有人......
我知道你不是聋子,我都开口和你说话了,你总该回答一声吧?
书生仍旧想逃,可惜脚底就像绑了石头,怎么都挪不开步子。
万般无奈,只得战战兢兢回过头,一探虚实。
桥下河中,赫然站着一披头散发但是衣冠楚楚的人,只是他膝盖之下站于水中,布料已经湿到了大腿处,方才那悬于半空的石块,俨然在他的手心里,另一手勾着只船头撞烂的小舟,飘飘荡荡在河面。
书生愕然。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书生跟着后退两步。
直到书生背部抵上桥杆无处可退,那人才停了下来。
那人又开口了,书生发现他长得还挺眉清目秀。
咱们都对看了这么久了,你不说话是不是太失礼了啊?
书生几乎是咬着舌头才把话撸顺了,我、我,呃,我不知道哪里冒犯到了兄台?
这还用说吗?你看,那人借着水流把勾着的小船往前移了移,你扔什么不好偏偏得扔石头,你扔石头就扔石头吗你还挑大块的扔,我的船都给你砸烂了,幸好这河水不深啊小哥。
哈?我把你的船砸烂了?
书生觉着脑袋里喀拉一声给人倒了石头进来。
他丢的石块,把、把一艘小船,砸、砸烂了???
那人显然是以为书生想不认账,声音都拔高了不少,不信啊?不信你自己来看啊小哥,我这船都还在这呢啊。
书生忙不迭从桥头下到河边,走近了看那人用手勾着的船,船头的确给砸得稀烂。
可是、可是这、这船怎么看都是木头做的啊,我丢的石块有的是比较大没错,但是估计也就能在你船的木板上划上几道,砸穿都不可能更别说砸烂啊兄台,你是不是搞错了?
书生没敢问的是短短时间是他从什么时候来到河里的,怎么来到河里的,刚压根没看见他!
那人一听书生这么说,顿时有些激动了,哇现在的读书人是不是都这样啊?这船可还是新的,昨天我哥刚烧给我,今天我就拿出来溜一溜,一出门就给你砸烂了。
烧、烧、烧给他的......!!!
书生寒颤着往河里瞥了一眼,投下来的阳光只在自己身后黑了一块地方。
书生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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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十六那人眼见书生突然不说话,面色有异,心生奇怪,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头,喂,你没事吧?
书生察觉这人手上的温度竟像常人那样有着温度。
一时难辨真假,彻底混乱了。
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听书生这么问,反问道,这你都看不出来?
书生是以为他下一句便是想骂自个儿误会他是鬼怪。
但现实总与希望背道而驰。
不都说我们身上会有股子湿气么?你是阳间的人,怎么感觉不到?
书生哗啦一声就坐进了河底,河水淹没了整个胸襟,险些载了进去。
那人看着好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书生颤巍巍仰起脸,实话实说。
腿软。
那人伸手想将书生拉起来,发现书生个头看着小居然还挺沉,而且似乎真是吓过头浑身发软没一点儿力气能自己站起来,一只手扶不动他,那人索性将船先拉上河岸,转身回来将书生从河中拖了出来。
临冬的天气萧瑟阴凉,书生一上岸就给身上湿了的衣裳冻得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地上便再起不来。
那人好心给起了堆火,招呼他过去烤烤。
书生看他行为举止不似恶鬼,遂心里也安了一些,虽然仍是止不住一阵一阵打颤,勉强还是坐他身边没再挪位子。
你不是打算就这么沉默下去吧?然后烤干衣服了拍拍屁股走人?
那人盯着书生的脸冷不丁冒出这句,书生没能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啊完了才想起刚才两人是为了艘小船起的争执。
书生还是没想明白他的船坏了跟自己有什么干系。
只不过也没和鬼计较的理儿啊。
呃,如果你觉得,我是弄坏了你的船,那就是吧。
书生小声来了这么一句,立马引来那人不满。
诶诶诶,怎么说话呢啊?什么叫我觉得,那就是?你干什么说得好像我冤枉你?
书生闻言,急了。
可是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弄坏你的船啊,而且船怎么可能因为我几块小石头就坏了呐?那也得是船造得不好啊。
嘿百无一用是书生还真是没说错,你就不能想想我是鬼,我说的船能和你们阳间的人一样么?这不就跟烧钱烧钱烧的都是纸钱一个理儿嘛我说?谁家没事还能真烧艘木头船的。
书生这会有点明白了。
原来你意思是船是纸做的,这就难怪会给几个石头砸坏了。
是吧,我没冤枉你吧?那人见书生终于开了窍,松了口气之外便像竹筒倒豆将方才还没说全的意见全倒出来,我哥昨儿烧了这船给我,我今天就用它泛舟,还没到桥下呢就给你丢下来的石块砸了一身,这就算了,我已死之人,我不跟你们阳间的凡夫俗子计较,但是你连我的船都砸坏了,未免太过分了吧啊?
书生有点委屈,又不敢大声辩驳,怕惹恼了鬼怪吃不了兜着走。
他还年轻。
我怎么会知道你从这经过,我又看不见你。
那现在不就看见了啊?
是看见了,可是船已经坏了啊。
做错事情就该承认,不要找推脱的话,你们孔老夫子就是这么教你的吗?那人说着把头发撩开,露出整个额头,看见没,我这就是给你砸的。
说完还撩了袖子衣襟,三三两两的淤青红肿,我看没人比我还背泛个舟还给人砸成这样。
书生心想鬼怪不都是看不见摸不着么?能看见就已经够奇怪了,怎么还能受伤?
这一想顿时心里好奇上了,扒着那人的胳膊将上头的伤痕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那人以为他是想确认是不是给糊弄了,有些没好气,怎么样,我没冤枉你吧?都看清楚了吧?
书生没头没脑问了句,鬼也会受伤啊?
去,鬼只是还没投胎,不表示刀枪不入,当然,就算重伤也死不了就是了,都是死了的人了,还能怎么死。
可是鬼就是魂魄啊,不应该是像空气那样,看不见,也摸不到嘛?
你听说书说的吧?
书生摇了摇头,人人都这么说,我婶娘也这么说。
那人啧啧了两声,书生以为他又想说话刻薄自个儿,没想那人这样问。
你自己觉得呢?
书生还是摇头,不知道,毕竟我也没见过。
那你脑子里就没想象过?
这有什么好想象的啊?谁没事满脑子想鬼?
那人瞥了书生一眼,试探道,你就不好奇?
书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问题如此执着,只得老实道,好奇这个...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嘿呀,那人显然没料到书生会这么回答,有点出乎意料,你跟我见过的木头都不太一样嘛?
木,木头?
是呀,我见过的提起鬼怪神佛要么信要么不信要么半信半疑,也有不信又很好奇的,那种人特别扭,我看着难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得有好处才值得感兴趣的,听起来你平时的日子一定很无聊。
书生不明就里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那人笑了笑,站起来,面朝阳光,这让书生觉得奇怪,没能把问题问出来时那人先开了口。
因为有什么事情你第一想到的就是对自己有好处还是没好处,也没点天真单纯,肯定是日子太无聊,一心就想着功名利禄。
天真单纯?书生忽然有点闹心,我不小了,要天真单纯能干什么用啊?
也是,我都忘了你是念书的,本来就是要考功名的人。
我能问你件事么?
你问。
不都说鬼怕见光么?我看你挺自在悠闲啊?
那人在书生面前蹲下来,书生觉着这场景似曾相识,但是哪里相识又说不上来。
我要跟你说厉鬼才怕见光你信么?
书生干笑了声,你都已经是鬼了,我还能不信么。
诶我现在发现你胆子挺大。
我能说其实我刚都快尿裤子了么?
是么?那人上下打量着书生,笑道,那还真看不出来,你的脸好像长得很死板。
死板也好过你刻薄啊。
你说什么?
说你长得好看。
是嘛?啊突然又发现你脸长得不死板了,挺俊俏。
书生心里那点恐惧到此为止,眼前人说真的若不说破看起来真就和常人没甚两样。
书生突然发现有一堆的问题想问他。
从哪说起呢?
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恐惧没了,警惕上来了。
这鬼该不会是笑里藏刀看着和蔼其实是想寻着机会报复吧?诶其实说起来不就是艘纸船么?
我,我为什么得告诉你?
啧啧,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你就算不告诉我也知道你叫萧宁,小时候家里忒有钱但是你几岁的时候就落败了,现在照顾你的是你家当年的厨娘,姓张,这段时间她还出了事情。
书生听他说的没一样落下,顿时有些惊讶,疑惑道,你是鬼,又不是神仙,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那人扭过头来,嘿嘿一笑,这下有点天真单纯了,能知道命途的不止是神仙好么?
你还能知道命途?
那是,地府里八成人都跟我熟,你命里有些什么我都知道。
书生听他说得有头有脸,加上方才那番说辞,信了八分,真的什么都能知道?
你不信?
书生低头想了会。
应该,信吧。
什么叫应该啊?
因为咱们也算是第一次打交道,哪有这么轻信人的。
那人对书生这说法似乎有所认同,点了点头,跟你说了这么些,发现你其实适合经商,话是说对了,唯一错了的就是我不是人了,是鬼,那我问你。
你觉得我刚说的那些,准还是不准?
书生暗自斗争了下思想,最终道。
那你能不能说说我之后的命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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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那人就连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滔滔不绝。
你的命途说来就有点奇特了,你呢有生之年必定是富贵无忧,又长命,而且还很平安,死也会死得很舒服,不会因为病痛什么的,再者你命硬啊,能防小人的,就是太硬了,连你爹娘都防住了,诶就包括你现在那个娘,反正就是跟你亲的都没好下场,这样说明白么?
书生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能说出话。
把那人说的全消化完了之后,书生有点恼怒,你说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看我好欺负骗我的?
嘿说了你还不信,其实你婶娘也知道这个,就她出事那天她自个儿还找慧心庙里的和尚算过呢,说的不比我好听到多少,不过也都是事实,估计是你婶娘怕你伤心难过,没告诉你。
这一说书生想起当日张寡妇的娘亲指着自个儿一个劲骂扫把星,张寡妇醒来时像有千言万语也没能说出来。
就包括来时窗外农妇的谈话。
那人见书生的愣怔样,知他是信了大半,遂笑嘻嘻问道,怎么样?还觉得我骗你吗?
书生有些无措,压根没想到事情会是真的,原以为只不过是村里人喜欢嚼舌头,但是就连只鬼都这样说,难道自己真就这么祸害?
书生犹豫地问了句,那,那就没有什么可以化解么?
说了你别又说我骗你。
不会不会,你就告诉我吧。
那人整了整思绪,娓娓道来,你呢,就死了化解的心吧,你注定这辈子孤家寡人过的,反正我也是个死人,骗你我也捞不到甚好处,那个厨娘应该告诉过你你小时候家里发生的事情噢?
书生点点头,是告诉我了,束发那年说的。
那就是了,其实这些事情压根跟你的爹娘亲戚没关系,全是你给克的,在你出生前,萧家可还是风平浪静而且一帆风顺,你命里的煞气太重,所以连你娘生产的时候都给你弄得难产大出血,生了你就去了,而你一出生,整个萧家是不是短短时间就闹翻了天,就连你爹都病重死了?
可是你这么说也有点不对,我是我婶娘带大的,要克也早克了。
这你就不知道,所谓亲,必定是至亲,因为当年命里白虎也只能算是刚刚出生没多久,幼虎的煞气还没成年这么重,只对父母或者有血缘联系的近亲造成相生相克,白虎窜堂本就是凶兆,更何况你成年之后无异于猛虎下山,也就是六亲不认啦。
书生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就跟真有那么回事,可转念一想,两人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么多呢?
我的命既然这么硬,难道就没有东西能克我?
那人想了想,说,克你的肯定是有的,只是目前还没找到。
书生长叹了口气,满怀惆怅,唉,早知道我在这世上会祸害那么多人,就该自己一了百了。
哈?自尽啊?那人像是听见了多好笑的笑话,没用的。
啊?为什么?死都能祸害人?
你呢不仅命硬,而且命里贵人多,所以不会早死,比如说你要是上吊的话,吊你的横梁肯定会突然断了,要是割腕的话,一定会因为割不深或者遇到的大夫有妙手回春之术,反正倒头来死不成就是活活折腾你自个儿,顺便告诉你,你可是能活到百岁,而且是无病无痛啊,知足吧你。
书生一脸的不可思议,我都克了那么多人了,照理说是十恶不赦啊,怎么还能长寿?有没有天理?
那人笑道,没办法啊,如果你不这么命硬,也活不到那么久,你知道嘛,你克死的人,他们所剩下的阳寿,全都加你身上了。你忘啦,你出世的时候,险些夭折,但是呢,克了你娘,你娘虽然体弱多病,但是怎么的还能活十几二十年,阳寿加你身上,你就活下来了呗,可是你娘的阳寿用完了咋办呢?好说,你不就克死了你爹你叔叔么?
书生给震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那人。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你克死的是你爹娘你的亲戚又不是我爹娘,我难道还替你哭么?
书生噎得气儿都不顺,过一会,才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我为什么这辈子的命,会这样?
其实呢能有这样的命说好不好说坏也不是很坏,因为毕竟人生在世能活得平平安安又富贵无忧是很难得的。
可是孤家寡人啊!
你要懂得换个方向考虑事情好不,呐,就算你不犯孤煞,那你长寿的事实一样改变不了,就算有妻儿还有你现在的娘,她们也都活不过你的岁数,你到年老还不是孤家寡人?你说是从年轻时就习惯一个人好呢还是到老了再来为孤单寂寞哭哭啼啼好?
书生顿时彻底安静了。
你说我现在是什么白虎成年,六亲不认,那就是说我婶娘这次出事,一定躲不过去了?
这倒未必。
那人想了想,点头,想让你婶娘好过的话,听我一句劝,离婶娘远点,越远越好,这样你婶娘一生都不会有什么灾难。
书生一听那人要他和张寡妇分开,此生不见,登时激动地跳起来,大声道,你骗人。
那人无谓地挠了挠头,答道,你可以不相信,不过别怪我不提醒你,你啊,最好都别再好任何一个人走近,否则你会害了人家,我这些消息都是从地下带上来说给你听的,如果说你不知情害了人家那没话说,但是我都提醒你了你还去祸害人的话,那真就是你不对了,是罪过,下辈子要还的。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应该算泄露天机吧,阎王爷不管长舌头的人吗?
你都说是天机了关地府什么事,再说了,别把地府想得多清正,也别把地府想得多可怕,说穿了跟阳间一样,有好处招待人家,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那么多鬼要管,事事计较没哪个受得住,再说了,我又没害人性命。
书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总觉着这鬼刻薄又不近人情,但是这么会交谈,又发现他说的几乎都是事实。
可为什么事实总让人难以接受呢。
你死了多久了?
那人显然没料到书生会突然这么问,怔了会后算了算,大概快十年了吧。
书生听了这数字,有点奇怪,为什么不投胎呢?
不想投胎。
这阎王爷也不管的吗?
阎王爷只管有没有投错胎,至于投不投,那就鬼的事了,爱投不投。
投胎是不是也像会考?
那是了,每年都会有安排一批鬼投胎,当然,要根据在地下的表现的,不过阳间有一点没说错,好人的确先投胎,生前无恶不作的,下了地府都得悔改一段日子才能决定投什么道。好人是彻底不用烦了,因为不管怎么样下辈子还是做人。
书生听后自言自语道,那不知道我爹娘他们怎么样。
那人看了书生一眼,笑了,别替你爹娘担心了,说了你别难过,你爹娘上辈子都是恶人,所以这辈子才会给你克的。
恶人?书生惊讶,很坏吗?
啊,你爹上辈子是个贪官,你娘呢是个恶婆娘,还杀了自己丈夫,所以呢下去了止之后都得悔改后才能投胎,不过不要紧啊,今年已经投了,悔改得还不错,再世依旧为人。
书生松了口气,这就好,哎,我爹娘上辈子是恶人,那我上辈子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要不然这辈子也不会这样。
那人拍着书生的肩膀笑了笑,说错了啊,你上辈子是好人,就是因为行善积德,所以这辈子长寿安康又大富大贵啊。
书生垂头丧气道,这有什么用啊,到处克人。
那人尴尬一笑,其实吧,这跟你上辈子干的差事有关系。
差事?怎么?难道我上辈子也像现在这样到处杀生吗?
那人颇为讶异地反问,这你也能猜到?不过杀的不是人,你别想太多。
书生大惑不解追问,那到底是做什么的?
那人嘿嘿笑了笑。
杀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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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十八书生裁了硬一些的纸,坐门前叠起了船。
那只刻薄的鬼说是要书生叠条比他哥烧的还好看的船,还得带船舱,这样他要是不想坐在船头了,可以进去里边睡觉。
书生刚说了句不会叠带舱的就给呲噔回来了。
不会叠就剪块纸皮拱弯了糊上去。
书生心想要不是自个儿把他的新船砸坏了也犯不着赔他,怎么说也是自个儿造成的,遂应了他的要求,回家开工。
纸船是好叠,可糊船舱就难了。
书生心灵,但手不巧,糊烂了几艘船依旧不得要领,浆糊多少总掌握不住。
刻薄鬼又要求得漂亮,书生看了眼手里边到处沾浆糊的纸船,叹口气,丢一旁,拿起张纸重新来过。
这两天书生觉得有点安静,杨商似乎都没来找过他,自打两天前让他去大夫那替自己跑腿,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书生想过去找他,但是鬼使神差地在出门的时候想起刻薄鬼的话,又回来了。
要真是刻薄鬼说的那样,只怕以后就连朋友都交不得了。
只是想想活了这么十几年,突然间交了个勉强算是知心的朋友,又突然间没了,心里说不清哪一处觉得空落落。
张寡妇的伤势听说好转得挺快,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就是心心念念想见书生。
书生知道了以后也想去看她,但是一想起刻薄鬼的话就觉着脚下发软。
比起让张寡妇伤心见不到书生,或许让她早点好起来更重要。
伤心难过是一时,身子没养好落了病根就是一辈子的事。
书生坐门前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刻薄鬼说的是要此生不见。
那是不是表示,在张寡妇年老的将来。
可能会忘了自己呢?
书生忽然觉着这想法似曾相识,似乎什么人曾经也这样问过。
闷着脑袋想了半晌,终于想起就在中秋夜,杨商便是在去往南山小亭的路上这样认真的问自己。
他当时的心情也像现在这样觉得以后再也不能相见吗?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书生想得头昏脑胀,依旧不得所以,反倒是心里一股子想马上见到杨商的念头燃得呼呼旺盛。
书生顾不得刻薄鬼说了什么了,丢了手里的纸船开门直奔村长家。
漆黑的夜,漫天繁星。
书生跑了不多会远远就听见有地方哭哭啼啼,像是哀伤决堤,又像是愁苦尽头。
心里是让这样凄凉的哭声扰得发毛,还跑着的脚步减了慢,有些哆嗦。
咦,这不是张婆闺女家的娃娃嘛?
冷不丁身后有人说话,书生惊了一跳,差点软脚。
来人还提着灯笼,将灯笼拿高了些,书生才发现原来是梨花家的人。
嘿,小伙子是给我吓着了吧?花婶爽朗一笑,拍了拍书生的肩,大晚上的不在家呆着,一个人跑出来做啥呢?
书生咽了口唾沫,说道,我想去找人,但是大晚上的,谁家出事了,哭得这么大声。
唉,花婶突然叹了口气,村长家的事。
村长家?
是啊,现哭的就是村长的亲戚,三姑六婆的,能不大声么。
书生觉着背上发凉,偷偷摸了摸,一手的汗。
村长家...出什么事了?
就是村长家的崽啊,昨天上午还好好的,说要出去找朋友一块去看皮影,人刚走到家门口就倒下了,大夫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
你说什么?书生脑子里闪了白,有些昏眩,疑似自己听错了话,抓着花婶的手再问了遍。
就是村长家的娃娃呀,暴毙了,昨天上午的事情了,唉真可怜,听说还是五代里都只有一个儿子,就这么没了,诶不说了,我还有事,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在家呆着,别乱跑,你婶娘有什么消息我才好告诉你。
......好,我、我知道了...
花婶前脚刚走,书生一屁股跌坐在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念了十来遍,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坐地上呜呜大哭。
正哭到伤心处,突然就给捂了嘴巴。
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哇你哭这么大声你不怕把人都吵来。
这声音哪还需要认,分明就是刻薄鬼了。
书生却是哭得更伤心,一抽一抽。
刻薄鬼想把书生拉起来,怎奈书生不肯让他动,只肯坐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刻薄鬼轻轻把手放开了条缝隙。
书生掉下来的眼泪全落在刻薄鬼的手上,豆大一滴。
你管我!
刻薄鬼立马又把他捂回去了。
我让你说话不是让你吵吵。
书生突然掰开他的手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刻薄鬼是谁啊,鬼啊,别说腿脚,鬼的速度哪是人比的。
书生忍无可忍,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要去哪?
我干嘛要告诉你!
嘿你朋友死了关我什么事你朝我撒什么火。
那你就别管我。
刻薄鬼听到这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去他家?
书生给他箍着挣脱不开,索性头一扭不理会他。
刻薄鬼又说,我可是来好心告诉你的,你朋友会死不关你的事情。
书生转回脸。
刻薄鬼知道他是想听下去,接着说,那是你朋友的阳寿已到,生死簿上这么写的,跟你没关系。
那他也是我朋友啊!我就这么一个朋友,突然间死了,你还指望我开心啊?!
说着书生刚有点止住的眼泪哗啦啦又往外倒。
刻薄鬼看得心烦,低声喝他,那你能别在这大呼小叫的不啊?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扫把星啊?你是想让人误会他也是你克死的吗?
书生心里边难受,跟刀子绞似的,听刻薄鬼的话顿时更来气,赌气道,那又怎么样?那也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啊?!
刻薄鬼怒了,嘿好心帮你你还来劲了你是不是念书都念傻了啊?你就不能理智一点冷静一点啊?我就不明白了平时看你为人挺凑合的真没想到说起话也刻薄得很!
能有你刻薄啊?死的是我朋友又不是你朋友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不知道我十几年了只有这么一个朋友,我们说好了一起去京城考试,将来一起当官,现在我不能去见我婶娘,他也死了,我觉得一个人孤单难过伤心是不是也不行啊?
书生说到这便没再说下去,显然刚才哭得厉害,光听见一个劲抽噎。
刻薄鬼一时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平时很坚强的么。
坚强就不能哭啊?你是鬼你给我石头砸到了都会伤会疼,现在我是心里疼难道还不能哭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么。
我因为朋友死了所以哭轻什么啊?!
刻薄鬼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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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十九书生蹲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觉着再没有眼泪能掉出来的当口,声儿也沙哑了。
村长家的方向依旧有着悲痛欲绝的哭声,仿佛眼泪都能成了河。
书生想站起来回家,蹲了太久双腿发麻,站起来时一阵阵的天昏地暗摇摇晃晃。
冷不防胳膊给人挽住了,一股有劲的力量撑着书生的肩膀。
刻薄鬼还没走。
陪着书生从头蹲到尾。
回家的路上书生不说话,刻薄鬼也不说,两人就这么一直沉默。
快到家门口时书生才吱了声,你不会还想去我家吧。
那当然了,今晚上本来我就是要看你给我叠的船好了没有。
这一说书生才想起来,只是现下也没那份心情,只得说道,明天吧,明天我做好了拿去河边烧给你。
刻薄鬼听他说得有气无力,声音里满是疲倦,知道他是伤心的情绪还没退,也不再多说话,只交代道,记得要写上我的名字,要不然给别的鬼抢走了我就没了。
书生点头恩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扭头问他,说写你的名字,你都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刻薄鬼得意一笑,显摆道,魏郎。儿郎的郎,意思就是男儿志在四方,可比你的宁字内涵多了。
我还以为是琳琅的琅。书生摇摇头,一副失望的样。
刻薄鬼不明白他这态度什么意思,看他进屋便也跟着进去,儿郎的郎不好吗?我觉得比你的宁好啊,多男子汉气概。
书生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喉咙,反正听我耳朵里特别难听,就跟女子叫自己的郎君似的,什么郎什么郎的。
刻薄鬼听了,辗转一笑,啊,原来是你觉得不好意思啊,啊看来你的心思也真奇特,都没人会想到这去就你一个人这么想。
我不管,反正我不会这么叫。
那你打算叫我什么?
书生把杯子放下,走近了打量刻薄鬼,然后他说,叫魏鬼,行了,就这么定了,我很累了,想睡觉。
刻薄鬼摇着头一个劲啧啧,真蛮横,一点都不知书达理,陌生人让你知道了名字你难道不是应该称呼魏公子或者魏兄吗?叫声大哥也不过分吧?
书生懒得同他多理论,心烦意乱着呢,随口应道,那这位陌生人,我作为这屋子的主人我想睡觉了,你能回家了么?
魏鬼噤了声,屋子里登时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就在书生以为他走了的时候,魏鬼突然说了话。
我没有家。
这句话在当时书生心里来回荡了几遍,多少年后想起来依旧能觉到当初听了之后心里有着多么深刻的同病相怜。
只是当初和魏鬼的认识仅仅一面,纵是再多的情绪也都不可能坦诚相对。
书生设想过魏鬼的生前,是不是也和他死后这样刻薄。
那真不怨他早死了。
魏鬼见书生沉默不语,盯着手里的杯子出神,以为他是让自己唬住了,禁不住推了推他肩膀,喂。
书生没反应。
魏鬼又喊了几声,书生茫然地啊了声,就是回答了。
魏鬼见状顿时笑嘻嘻道,你该不会真相信我的话吧?
啊?
哈真的假的你这么好骗,魏鬼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我哪有可能真的没有家啊你真傻,哈,哈哈。
你,你编谎的?书生更为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我有钱有势的,死了以后我家人再怎么着也得给我烧件啊,再说了,我已死之身,除非我乐意让人看见,要不然我想住哪就住哪,谁看得见?
书生翻了白眼。
果然纨绔子弟,死了活该。
魏鬼却是不想走了的模样,在书生面前桌子坐了下来,吆喝道,给来杯水,渴死我了。
鬼也要喝水的吗?该不是还要吃饭吧?
啊你这么说我还真觉得饿了,有什么吃的没?
吃的有啊,但是有钱有势的鬼吃的东西就没有了。
魏鬼一听,笑了笑,还有心思跟我呛那就是没什么大碍了,我还以为你今晚上会一个人哭到天亮。
书生长叹了口大气,无奈道,人都死了,我哭有什么用,就像刚才咯,哭得那么伤心,他还不是照样躺在棺材里。
啊听起来你好像很能处理自己的情绪嘛,失控真少见。
书生没好气回道,老说得很了解我似的。
要了解你的话就不会说这么好听了,魏鬼不以为意,自个儿沏了杯热茶,说道,我其实想说你心肠硬啊,好朋友死了这么快能调整心情,别看小爷我刻薄,但我要是遇上亲近的人发生什么事情,我可是会替人家伤心难过到事情解决呢。
原来你也知道你刻薄,死前知道的还是死后知道的?
哇还说我刻薄你能善良到哪去啊张嘴就戳别人伤口。
那老抓着我朋友死的事情不放的又是哪位啊?你都说了那是生死簿上这样写的那就算我难过死了事情能解决吗?他能活过来吗?生死的问题能用解决来说吗?
魏鬼给书生这顿火喷得说辞全无,不可思议地看了会书生,之前以为书生的情绪到此是过去了原来不是这样,现才是发作的时候,全想反了。
魏鬼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想着抽身的话,呃,天色已晚我不便久留该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做的船。
书生正说得解气,突闻魏鬼说要回家,才出了三分不到的气全都返回去了,你不是没有家吗啊?无家可归不是吗?啊你这人还真糟透了,先要我冷静点理智点,还搬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哭了又说我心肠硬,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是不是怎么做都是错的啊?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觉得我好欺负所以一个个这样捉弄我?
他们啊,在同一个村子里生活风言风语什么的就算了,我当是一个屋檐下的人难免不碰头忍了,那你是谁啊?八竿子打不到关系的鬼,成天说风凉话,我为什么还要给你好脸色看?啊?
魏鬼没料到书生原来会哭并非因为好朋友死了这样简单,而是觉得唯一能并肩同走的伴没了之后以往所受的所有委屈和难过都将回到一个人承担的从前。
在他从小就孤单应对的时候,突然多了个一起面对。
在他准备和那人一块相互扶持的时候,那个人死了。
一切的一切都让书生措不及防又难以准备。
常人谁会想到这种事呢?
对、对不起啊。
魏鬼结结巴巴说了句不论生前或是死后都不曾说过的话。
只是当时的书生并不知道,因此也不觉着魏鬼的道歉到底哪里有了诚意。
唯一让书生觉着魏鬼不是在扯淡的便是魏鬼脸上的不安。
在希望对方原谅的时候,人都是忐忑着的,就像是试探一样。
但是就连鬼也会这样忐忑。
书生起伏剧烈的胸腔稍稍平缓了一些,只觉得说完这些话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十几年来,第一遭对人说了这样诚于本质的话。
对着一个已经死去,死去了很多年的人。
魏鬼见书生对自个儿的道歉不予表态,有些猜不出他是消气了还是没消,遂将刚才喝空了的杯子取了重新满上热乎的,端到书生面前换了他手上凉得差不多的水,小心翼翼问道,我,我也赔礼道歉了,你是不是该不生气了?
书生抬头看了他一眼。
魏鬼忙不迭接着补上,你们孔老夫子不是说了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书生堵他,我们孔老夫子?你不是有钱有势吗?有钱有势的人都不念书的吗?
你怎么,一点都没读书人的委婉呢......魏鬼挠了挠头,尴尬道,这不是因为我已经死了么。
书生盯了他一会,突然说。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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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二十魏鬼疑是自己听错,又问了遍,你说什么?
没什么。
诶什么没什么明明就是有说什么。
书生反问他,那我为甚要和你说?
魏鬼一时语塞,老半天才答道,我不是已经道歉了么。
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我要关门睡觉了,反正你是鬼,你想出去也就是开个窗子那么简单的事儿。
书生说着真就这么做了,回头看见魏鬼站自个儿身后一副扭捏样。
书生觉着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滚动。
这离我家太远了,又冷,我今晚上在你家住一晚行不行?
书生斩钉截铁,不行。
哇你忍心看我孤魂野鬼在外边飘荡啊,读书人不是都听孔老夫子的话吗,孔老夫子说要以仁慈待人嘛。
你又不是人。
你待鬼都这么差待人能好到哪里去?
你怎么待我我就怎么待你。
魏鬼四处看了看,身子一闪,就闪进了书生的房。
书生心里一惊,忙不迭跟进去。
你想干什么?
魏鬼指着地上空出来的地方,我住这可以吗?
谁答应你...
那我住上边可以吗?魏鬼又指了指上头的横梁。
......
这鬼生前也这么泼皮么?
书生什么也不说,在床头挂了油灯便上了床睡觉。
魏鬼嬉皮笑脸去把厅里的灯灭了,乐吱吱去了书生房里。
魏鬼安安静静躺床前的地上入了眠。
床上一直竖着耳朵的书生一直听不见他什么动静,这才安下心,只是左右一想似乎哪里不对。
这是不是静过头了?
书生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蹲魏鬼面前,睡得跟常人无异,就是胸腔竟然是不动的。
书生有些发怵,伸出手指头往他鼻子一探,就是半点气息都没有。
魏鬼在这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睛。
书生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嘿嘿,是不是觉得我没呼吸很吓人?
魏鬼坐起来,笑嘻嘻道。
书生这会又看见他的胸腔是上下起伏着的。
别怕,鬼都这样,活蹦乱跳的时候有呼吸,但是睡着了就跟死了的时候一样,没呼吸的,不过温度是有的,你摸,魏鬼说着挽起书生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是吧?
还、真是......书生抽回了手,魏鬼的温度虽然是有,但是要比常人更为低一些,这让书生想起杨商。
在他死去之前自己还对他发了脾气。
当时说等心情好了之后向他道歉,但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知他的魂魄现在何方,是不是像魏鬼一样四处游荡。
魏鬼见书生这副模样,以为又惹了他生气,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跟你没关系,不用多想。
于是魏鬼便知道,书生是想起杨商了。
也许我可以托认识的帮你看看他好不好?
床上书生的身影僵了一僵。
魏鬼不再说话,说着地板太硬,脚尖一踮,轻轻跃上书生脑袋顶的房梁,往上边一躺就要睡。
那能不能帮我带话给他。
房梁上的魏鬼僵了一僵。
你想和他说什么?
对不起。
半晌。
没了?
书生翻了个身,没了。
就这样?
不然呢?
魏鬼没再说什么,过一会就像前头那样安静得无声无息。
于是书生便知道,他又睡着了。
翌日书生起的时候房梁上的魏鬼已经不见,书生只当他是回家去了,不以为意,洗漱了之后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
书生想走的念头不是假的。
张寡妇就住在离这并不远的娘家,但是书生不能去见她。
杨商死了时候书生觉着日子又回到以前那样孤零零的时候,只是更为让人难捱的是就连张寡妇都不再能让他依靠。
或许走远了,还能想想是因为隔得太远所以不能回家。
但是像现在这样咫尺之近又不能相见的至亲,书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再者,与其让张寡妇惦记着书生在家却不去看她,不如让张寡妇认为书生是为考取功名回来让她安享晚年而走,没准心里也不会太过难受。
时间久了,总会淡了的。
书生的东西并不多,收拾小会便都妥当了。
书生将屋里屋外都悉心打扫了遍,写了封简单交代的信,信里的字书生都教张寡妇识过,要真看不懂拿去问人也不是不可行。做完了想起还有魏鬼的船没叠,想起魏鬼对纸船的要求登时就心下烦躁,遂坐门前重新裁了块纸一心一意叠起了船。
许是昨天做坏了太多,今日做起来反倒觉着得心应手,一路做到糊完船舱,纸船都仍完好无损。
书生在上边写了个魏,想着是不是写他的名字,念起昨晚上他那泼皮无赖的模样,二话不说就把鬼字落了笔。
书生将纸船拿在手里,背着包袱去了前些天和魏鬼认识的河边。
魏鬼在纸船还没烧完时就出现了,看了眼书生背上的包袱,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你昨天说的是你要走。
书生头也不抬恩了一声。
魏鬼往他身边一坐,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走?
我想去京城,先在那找份白天干的活计,晚上温书,这样会考前就不愁没地方落脚了。
魏鬼听他说得颇有计划,点点头,又问,那你去京城的盘缠呢?
我今天收拾家里的时候找着了几年前存到现在的压岁钱,虽然不是很多但是省着用的话可以到京城,哦对了,书生像是想起了什么,冲着魏鬼交代道,你不是能帮我带话给杨商么?替我跟他说,等我赚了钱,我会把当时找他借的还给他。
你倒是对钱财的事挺上心嘛。
再怎么着我也不能欠已故人的钱啊。
那你打算怎么去京城?不会是告诉我走着去吧?
书生一听,便是给点中了心中想法,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啊?真的啊?那你打算走到猴年马月啊?
书生有些窘迫,答道,我要是有钱我肯定也不用走的啊。
魏鬼想想也是,你家里都打点好了啊?你跟你婶娘见面道别没?
你不是说不能见她么,所以我就写信了。
她看得懂?
我教过她识字,而且信也很简单,没什么复杂的字,再说了,要真看不懂也可以拿去问人的么,村里念书的又不止我一个。
魏鬼若有所思地看着书生,砸吧了下嘴,问道,你好像对离开这没什么难过的?
书生的肩膀垮了垮,说道,能有什么难过的,从小到大我对这个地方没一点感情,除了我家。但是现在我的家也没有了啊,又不是我难过了命就能好了。
能看得开就是好事,想过如果没考上的话做什么么?
书生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啊?非得这么刻薄我吗?
魏鬼理直气壮答道,这叫凡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真当你厉害呢一考就中。
书生倒没恼他的直白,盯着地面说道,虽然说我也不是非做官不可,但是凡事都得试一试么,我是想啊,最起码考上了我能当个官的话我婶娘也能享福,就算不能和她见面我也可以把她在家乡的生活安置得好一些,不用吃苦受累,最重要是我攒个一年的俸禄,我就有点本钱了啊,就算以后不当官了我还能做生意呢。
书生说得头头是道,把魏鬼听得连连点头一脸认同。
末了魏鬼笑了笑,说了句石破天惊的。
我渡你去京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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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二十一你渡我去?
书生不可置信重复了遍。
是啊,魏鬼仍是那副说笑的脸,怎么都让书生信不起来,怎么,没想过渡船?
呃,想过,书生点点头,但是不知道哪里有船。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小爷我呢好心肠,助你一臂之力。
你知道怎么渡到京城?
魏鬼放声一笑,笑话,小爷我自打死了之后天南地北哪没去过,放心吧,路我熟得很。
书生这会是犯了疑心,问道,我跟你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我想和你做朋友所以帮你你信么?
书生特诚实地摇了两下头。
魏鬼不乐意了,跟我做朋友有那么难啊?
书生一怵,连连道,不不不,是我何德何能能跟你做朋友。
嘁,你不用这么说我也从你眼睛里看出来了,你嫌弃我,你觉得我这人刻薄对你好准没好事。
书生听了,干笑道,既然都给你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掩饰了。
魏鬼叹了口气,说道,算啦算啦,我看我没说清楚为什么帮你你也不会接受我帮忙的,我本来还以为就我人格上的风采你肯定不会有多想。
哪里话就是你的风采太旺了所以让我自惭形秽。
魏鬼看了眼言不由衷的书生,无奈道,好啦,我长话短说,你对一个名字有没有印象,就是王戎,戎马之戎。
书生微微一怔,随即答道,记得啊,不过他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没错,比我还早死了两年,而且你还去祭拜过他,拜过两次。
书生不大明白这和渡他去京城有什么干系。
魏鬼看见书生眼里的疑惑,接着往下说,他是我的至交,十二年前身染不治的重病走的,他是他爹在外头沾花惹草所生的儿子,所以在他家一向不被待好,就是死了也只把他葬在他亲娘的家乡,就是你看到的那块坟的地方啦。葬了之后呢别说来看他,就是清明都没来给他烧过钱,要不是小爷我啊,这些年他在地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所以咱俩也不算是前天才认识,只不过当时我看见你时你看不到我罢了。
我是想着十几年了都没人来看过他,你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竟然替他打扫坟头,觉得你善良,想和你结交,不过当时天色已晚,我怕突然出来吓着你,所以就暂时搁着了。第二次你去拜他,我没在,是后来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告诉我的。这样够不够渡你去京城的原因了啊?
意思十分清楚明了的了,书生心中大悟,笑了笑,说道那时也是看那孤坟凄凉,于心不忍,所以才有的举手之劳。
不过我能问你个事情么?
魏鬼瞥了眼书生,猜不透他想问什么。
你既然常常去看你朋友,那为什么都不替他整理坟头?
魏鬼立马就给噎住了。
他自己都不想管轮得到我操心么?
哈?书生明白了,所以敢情你是懒嘛?
魏鬼忙不迭答道,诶――懒的不止我一个,他自己身为墓碑上刻的人都没打扫的自觉,赖我什么事,当然了,小爷我身家又高,这等粗活怎么能是我来做。
书生简直哭笑不得,懒得同他多做辩论,问道,那你说你要渡我去京城,总得有船啊。
魏鬼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这里边都装的什么东西呢?说着指了指草地上刚烧纸船的地方,现已是一堆灰烬,这不就是了么?
啊?书生仍是不解,这可是纸船啊,能载鬼不见得能载人啊。
去,不懂就别胡说八道,甭管你烧的什么船,到了地下就是实打实的木头船,别说载人,载畜生都行。
真的啊?书生并不大信,那眼神直把魏鬼瞧得来气。
魏鬼说了句你等着,往河里一趟,到了河中心便往下沉了不见,留了几圈水波微微荡漾。
书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便听了魏鬼的话,挎着包袱留在岸上等着。
过了老大一会,河里突然传了个声音出来,是魏鬼的。
你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人,虽然我跟你说话他们也听不见,但是待会我上来动静那么大估计会吓到人。
书生四下瞅了瞅,无人经过,便冲着河里答道,没人。
方才魏鬼消失不见的地方突然钻出个人来,浑身湿淋的魏鬼顾不上一身狼狈,大步往岸上走,书生隐隐看见他没在水中的手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魏鬼愈往岸上走,手里的东西愈发清楚,是条麻绳。
待魏鬼走到岸上,手里的麻绳已是从水中完全露出来,长长一条。
书生盯着河中心看不见麻绳的地方,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魏鬼把麻绳往书生手里一塞,别问了,一起帮忙拉出来。
啊?
你就使劲拉就行了。
噢。书生将麻绳在手肘上缠了几圈,使出吃奶劲往岸上拖动。
魏鬼站在书生前头一块拉绳,原本逐渐平静下来的河面忽然又起了波澜,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往河岸靠近。
书生直觉里发现这东西块头还不小,亏了是在水里,有些水力推动,否则别说拖上岸,拖不拖得动都是问题。
两人齐心出力了一会,河面忽然露出一块木质小角,再往河岸拖动,便是整个头显露出来。
船头。
书生大感意外,扭头看向一旁的魏鬼,欣喜道,这,这是船?
那当然了,你不是说没船吗,这不就是了,只是没想到你还挺能做,这船比我哥烧给我还大,而且我摸了下,木板厚了两层,你是不是裁的硬纸?
书生又惊又喜,连连点头,是啊,船舱我还糊了帘呢。
魏鬼冲他乐道,那最好了,这样路上要睡舱里也能挡点风。
说完示意书生有话把船拉上来了再说,当务之急是先把东西从河里弄出来。
两人费力忙活,花了近半个时辰终是将整艘船都拉上了岸,在阳光地下熠熠生辉。
书生心想,真不愧是自个儿做出来的,处处细致,不比阳间的船差到哪去。
魏鬼看书生一脸得意,笑话道,现在你算是明白为什么我要你把船做好看点了吧?
书生听了,哪还有先前的半点怨言,连连称是,念头一转发现不对,你不会早就知道我想离开这里吧?
啊,我也就是猜的,毕竟发生这些事情你一个人留村里生活的可能也不太大,不过也有些原因是我好漂亮呗。
那既然我们是要渡船,为什么还要把它拉上岸呢?
魏鬼一拍书生的脑门,念着笨蛋,说,要我平时泛舟用我才不管啊,但是是渡你去京城啊小哥,要住人的,里边全湿了不用晒干它啊,再说了,能现在就走了啊,你不用买点干粮的吗?这去到下一个渡口可得好几天呢。啊对了,你最好烧两件被子,要享受的话最好再烧个枕头。
干粮一事书生是听明白了,只是不明白的是被褥,我不能直接带家里的吗?
魏鬼耐着性子继续解释,这船呢,是纸船烧来的,也就是地下的东西,阳间是看不见的,你带了阳间的东西直接放进去,人家就会看到半空里堆着件被子,你想吓死谁呢?
书生了然,却发现了个更大的问题,那我也是阳间的东西啊。
魏鬼一怔,继而道,也是啊,你是阳间的人,那人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漂在半空里头,又是在海上,那岂不是更吓人?
是啊,怎么办?
魏鬼低头想了许久,突然眼睛一亮。
你把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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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二十二什么?书生一愣,不明所以,脱衣服?
魏鬼点着头,说道,啊,脱衣服,脱下来烧了。
烧了?书生更不明白了,烧了之后呢?
烧了之后穿上去嘛,烧了就是地下的东西了,你穿了,自然就把你的阳间之躯遮住了,别人也就看不见你咯。
书生这回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珠子,这么简单别人就看不见我了?
魏鬼接着点头,那是,我骗你这作甚。
喔,那偷鸡摸狗岂不是很方便?
咦你也喜欢做这事吗?这么巧?
话一出口两人就后悔了,相互看了一眼,讪讪一笑。
书生觉着魏鬼一定是误会自己了。
魏鬼觉着书生一定哪里想岔路了。
只是光笑也不是办法不是。
那就别愣着了,你现在去准备些干粮,被子什么的我替你去取,干粮也不用太多,吃一天就行了,我忘了这条河能通到镇上的渡口,那的东西肯定比村里的多,到镇上再多买些吧。
书生应声走人,不出两步身后的魏鬼又把他叫住。
你给我带俩烧饼。
书生回头疑惑道,鬼也吃东西?
不行么?
不都是闻一闻就饱了么?
去,那是神仙的做法,神仙才不食人间烟火,鬼可比人还低一等,不然世上哪来的饿鬼。
书生听了,突发奇想,问道,那如果你没有吃的,你会怎办?吃人么?
魏鬼闻言便知书生肚子里几根花花肠子想的什么,遂正色道,那当然了,所以你要不想我吃了你,就喂饱我。
话音刚落果真见书生浑身打了个哆嗦,登时笑了场面,说道,你还真是怕死,我跟你开玩笑呢,我说过我从来不害人性命你忘了么?再说了,凭小爷我一身本事,会没东西吃?
书生嘀咕了句是人都怕死,这才走了。
魏鬼想了想书生刚嘀咕的话,也是,自个儿生前不也怕么。
两人手脚都利索,花了半时辰备停当了,魏鬼说是想到了另外一个法子,找了他家铺床用的布,想烧了直接盖书生身上。
书生觉着身上挂块布不方便,仍是脱了衣裳。
魏鬼盯着书生脱衣裳的动作,看见书生里边只穿件裘衣,顿时奇怪道,啊你这人真是怪,这都是要冬天了,你这还是乡下,你不冷的吗?
恩?书生看了眼自个儿身上穿的,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呗,我生来就比较不怕冷,不过要是大冬天掉进水里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说完从包袱里找出火石,蹲河边开始擦石起火。
魏鬼打量起书生一整个身躯,砸吧道,也是,看你长得这么结实,难怪不怕冷。
你是想说你长得很娇弱吗?
我说过我怕冷么?看看你那小身板,能有我结实吗?
书生背对着魏鬼笑出了声。
纨绔子弟或许死后比死前好多了。
烧了之后的衣服穿起来似乎跟平时没甚两样,为此书生把袖子摸了又摸,愈发觉着新奇。
明明就是摸得见的东西,旁人却看不到。
可就若不是真真切切穿在自个儿身上,自己也不会信吧。
魏鬼看他这副模样看得好笑,侃道,你看起来就跟第一次穿衣服似的,袖子摸穿了没?
书生抬起满是雀跃的眼睛,再问了一遍,这样别人真的看不到嘛?
到了渡口你去买东西的时候就知道人家看不看得到咯。说着魏鬼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念道坏了。
怎么了?
你等等我,我忘了带船桨。
啊?那你要去多久。
魏鬼心想这书生莫不是一个人呆在这怕了,笑话道,怎么,你不敢人一人呆这啊?
书生脸一红,辩道,才不是,我是怕你误了我的时辰,再说了,我现在穿着你们地下的衣裳,万一这要是有过路的鬼怪什么的,我怎么知道会不会对我怎么样,你不是恶鬼,不保证他们也是。
哈,那不就是不敢嘛,啊你这书生真有意思什么事都能找些好听的由头,放心吧,最多一盏茶我就回来了,拿个船桨又不是去生孩子。
那,那这是你说的啊,你快去快回。
魏鬼摇着头一脸无奈,趟进河里。
你拿船桨嘛为什么又要去河里?
我当然是回家拿了这是近道啊,走这比较快。
话一完便整个儿沉进河底不见了踪迹。
书生抱着包袱坐在河边开始忐忑。
总觉得四周静得有些可怕,似乎和魏鬼打上交道之后心里头对外界的警惕愈来愈重,有点风吹就以为草也动了。
书生坐河边等了一会,桥头偶尔路过几个认识的人,每见着一个书生就一阵紧张,生怕他们一眼就能看见坐桥下河边的自个儿。
只是路过的人多了,也不见谁对这有个人有甚反应,书生这才相信身上的衣服是彻底将自己遮住了。
魏鬼没骗他。
这样一想心中反倒踏实了,就像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人,不用提防谁,不用惦记谁,更不用害怕。
也许在将来,村里人会说的是曾经有个书生,他突然不见了。
没人知道。
那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分别呢?
魏鬼就是这样飘荡了快十年吗?
那多寂寞。
哟小哥,这船是你的嘛?
冷不丁身边响起人声,书生浑身一个激灵,扭过头去,发现船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此刻正围着船打转,又摸又看。
书生下意识看了眼那人的身后,空空荡荡的地面。
魏鬼同行。
书生想镇静点,但是发现连呼吸都有点抖,于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那人冲书生微微一笑,透着善意,又接着专注起面前的木船,那还真会做,这船比我一朋友的船好看多了。
呃,其实就是胡乱做的。
看这样子你应该是拿硬纸糊的,哎呀真想不到现在还会有这么有心的人,知道拿硬纸来做。
书生心想对方便是已经看出自己为阳间中人了。
还没猜出来者善恶,那人大咧咧往书生身旁一坐,察觉书生像是浑身汗毛都倒竖,突然绽开个笑脸,这下是让书生整个儿毛骨悚然了。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呃...呵...呵呵。
来人仍是那副笑,接着说,其实我的名字说出来你应该会知道,不过也可能已经忘记了,咱们有过两面之缘。
书生消化起这人说的两面,忽然萌生了个极为有可能的念头。
你该不会是那个王戎吧?
来人一听,登时哈哈大笑,哎呀我还以为你不一定会记得我,对,我就是王戎。
噢。这样一说书生还悬着的心立马就放下了,魏鬼的朋友,自个儿还去拜过他两次,于情于理都不会把自个儿怎么着了。
看来你胆子还挺大,看见鬼了就这反应。
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所以有点心理准备了吧,而且刚看你站那就没有影子。
王戎一脸的讶异,不是第一次见?这么说你之前常看见鬼了?
书生笑了笑,说道,也不是常看见,也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就这两天而已,还是你的朋友。
喔,原来那小子这两天常找不着人就是去找你混了。
书生咦了一声,问道,他没说起过这事吗?
王戎摇了两下头,这两天他天天都不知道跑哪去,找都找不到他,前两天他哥给他烧了条船,还说先试试看船好不好,漏不漏水,要没问题了就拉我一块去玩,结果一去就不回头了,原来是跟你在一块,刚才呢,还跑来和我说什么他要去京城玩一段时间,我就觉得莫名其妙了,所以来看看。
也不是,他的船不小心给我弄坏了,才没能和你一起去玩吧。
你说什么?王戎侧了侧脑袋,你说他船坏了?还是你弄坏的?
书生极认真答是。
王戎盯着书生一会,似乎明白了什么事,试探道,是不是,他跟你说,你把他的船弄坏的?
何止啊,还给我看了他被我弄坏的船,的确坏得厉害。
王戎忽然间乐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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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二十三书生不明白他笑些什么,迷惑道,这事很好笑吗?
王戎乐得直抽抽,上气不接下气,哎哟我说,你该不会是给他糊弄了都还不知道吧?
糊弄?
啊,王戎刚想说点什么,一瞥书生认真的脸,嘻嘻哈哈又笑开了,他骗你的你也信。
书生听得一头雾水,愈发奇怪,骗我的?可是那天我的确看到他的船坏了呀。
就不能是他自个儿弄坏拿来赖你的?
闻言,书生语塞。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我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
王戎这回止了笑,这你得问他去。
书生瞄了眼边上晒着太阳的船,那你能跟我说说你怎么知道他是骗我的么?
成,我就跟你说说怎么回事,王戎咳了两声,清了清嗓,这阴间的东西,都得是阳间人烧了之后才能收到的,就跟人死了才能有魂魄一个理儿,总之就必须是东西先不存在了,那你自个儿想想啊,既然那东西都已经烧了,也就是在阳间的存在已经没有了,又怎么会给阳间的人弄坏了呢?
东西到了阴间,那就只能是在阴间里存在,能弄坏它的也就阴间人有那本事,这样说你听懂了么?
书生缓了好一会才匆忙点了两下头,懂了,听懂了。
王戎看着他这副老实样,想来定是让魏郎骗得挺惨,都做船赔罪了,是该多实心眼?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
书生低头想了想,幽幽来了句,也就是说,阴间人也压根不可能让阳间人伤了,是么。
王戎一听,夸道,脑袋瓜子挺灵哈,一点就通。
书生干巴巴笑了声,要灵光能给鬼骗了么。
王戎自是听出他话中何意,笑道,哎呀呀,你也别太灰心,其实魏郎这人呢没你想的那么坏,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骗了你,不过我知道他是真心想帮你。
书生闷头闷脑嗯了一声。
王戎听出他仍不大开心,心想莫不是这样简单就把魏郎给书生留的印象全砸碎了?登时有些尴尬,这要让魏郎知道了,指不定得跟自个儿急了。
王戎开始想找点儿能给魏郎说上好话的题儿,说起来你难道对他一点都不好奇吗?
比如说他为什么想帮你什么之类的......
书生扭头看向王戎,说道,他说过了,是因为我祭拜了他的好朋友,就是你啊,觉得我善良,想和我做朋友,当是还个人情,所以帮我。
喔~他这么说还真有人情味,一点都不像平常了啊。
他平时很坏的吗?
书生这一问,直直戳向了王戎心坎里头,王戎仿佛找着了一能倾吐的对象,开始滔滔不绝,那是,你是不知道,这混蛋别说平时,就是生前也糟得很,整天惹他爹娘生气也就算了,为人又招摇,花起银子跟流水似的,要命的是嘴巴毒比砒霜,什么事儿都......
王戎忽然打住,意识到件不小的事。
他找话题,是想替魏郎说好话的。
王戎转过脸,发现书生正一脸期待又嫌恶地等着自个儿说下去。
他这就已经开始嫌恶魏郎了......
呃...我刚其实是说笑的,王戎忙不迭把堆嘴边就快一股脑倒出来的话都收回肚子里放好,理了理思绪,他这个人呢,就是心直口快,性子比较直来直去,但是他对人很好的,比如说对我。
说到这王戎像是自个儿触到了什么软肋,还僵硬的口气立马就缓下来了,其实坦白说,我生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爹呢是做生意的,我亲娘是这村里的一姑娘,本来两人这辈子都不会有甚交集,偏偏我爹生来是个色胚,虽然这样说自个儿亲爹好像不太好,话说回来,王戎顿了顿,犹豫道,你应该不介意我在你面前说我自个儿的事情吧?
书生轻轻笑了一笑,说道,没什么,我知道你是想说魏鬼的好。
王戎这才安了心,你知道就好,那我就接着说了啊,本来嘛,私生子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我娘又是未婚先孕,给村里人指指点点的心里就不好过,生下我之后就自尽了。那一年整巧新村长上任,而且听说还挺厉害的,对这事直接就捅到京城我爹那去了,我爹看我是个男娃,没多说什么就收留了,谁知道还不如不收留我呢。
我听魏鬼说过,他说你生前家里人都待你不好。
恩,我爹的正室,啊呀那婆娘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来的,我没损人的意思,但是我长大之后看见她的尊荣我就知道为甚我爹会到处拈花惹草,这不是我爹的错,我想要是我估计都在外头生一堆娃娃了。只不过我爹也是自作自受,那婆娘的娘家是朝廷重臣,我爹希望生意上有个靠山傍着就什么都不用怕。
书生听他这么一说,反倒乐出了声,你说起以前的事情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王戎看着他,嘿笑一声,那当然了,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自尽未遂之后都能重新做人,因为死的时候才能知道没有什么事能比活着重要。
魏鬼说你是病死的,是什么病啊?
王戎凑近了,小声说道,花柳。
书生脸色极微妙一变。
王戎拍着书生的肩膀笑开了花,哈哈,别那么紧张,我骗你的,是天花。
天花?书生有些不信,仔仔细细看了遍王戎的脸,那你死的时候应该一脸都是印啊,怎么脸上这么干净?
得了吧,没来得及出就死了。
这么严重啊?
是啊,出天花都会发高烧,但是呢我家里人不管我,由着我病呗,所以来不及出就嗝屁了。
书生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提了你的伤心事,真抱歉。
王戎倒是不以为意,笑道,没什么,都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不过这些年在地下的确一直都靠着魏郎,要没他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过。
为什么不投胎呢?这辈子过得这么不好,投胎了不好吗?
投什么胎啊,还没自在够呢,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我有魏郎这朋友陪着我。
书生若有所思地想了会,你俩感情看起来很好。
王戎对此津津乐道,那是,要说起义气什么的,魏郎绝对够哥们。当时我俩是在窑子里认识的,真应了句老话,不打不相识,当时谁也没想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到后边会成为至交,而且其实吧,他整个人都挺好的,我说的是内在,就是因为外在太招人讨厌所以从没人发现过他的内在,我挺幸运的。
书生闻言,点点头,是,我发现他这人挺有心思。
是吧,他要真待起人,真好得没话说,就是嘴巴坏了点脾气硬了点,还有吧就是性子和死前一样臭。
他老说他家有钱有势。
诶对,他就特爱显摆的那类人,当初我俩认识的时候他也这么显摆来着。
书生扑哧一笑,先前的介怀似是有些淡了,那这是真的还是他吹呢?
王戎跟着笑道,当然是真的,他老爹也是从的商,时常也会和我爹有交集,他比我好点的是亲娘早死,但是没后娘管制,他爹又疼他,他哥也疼他,幺儿嘛,肯定特宠,所以有恃无恐吧。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尽会说些有的没的蒙我。
书生说到这顿了顿,面色有些犹豫。
其实我挺好奇魏鬼他。
他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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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二十四王戎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河里魏鬼突然冒了出来。
说我什么坏话呢?大老远都听见了。
王戎还张着的嘴立马化成个弧,冲书生笑道,你自个儿问他吧,如果他肯跟你说的话。
魏鬼拿着根长浆上了岸,好奇道,问什么?
书生接着王戎的话岔了开,没什么,在说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喔,我一时记不起放哪去了,所以找了会,你俩啥时候认识的?
就现在。
现在?魏鬼把船桨扔船上,打量了眼两人坐的距离,那都别闲着,一块帮忙把船推河里吧。
王戎听了也不多说,跟书生两人手脚麻利地帮衬推船。
三人费力将木船推至河中,免不了一阵吁吁气喘,还上气不接下气的当口,王戎说了这么句。
喂,既然你是要渡他去京城,那我也想去玩,顺便加我一个行不咯?
魏鬼不假思索,答道,不行。
王戎一怔,嘿为什么啊?
你太能闹了,没一刻清净的,会吵着人温书。
王戎看了眼魏鬼神色里的认真,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
魏鬼回头不解道,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了就行没必要说出来,行吧,我要去的话自个儿想办法,诶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位小哥叫什么名字。
书生收拾着要放进船舱的东西,笑说,我还以为你们做鬼的个个都神通广大呢,萧宁,草肃萧。
萧宁是吧,我记下了,听这混球说你是要进京赶考,那我祝你中个状元,衣锦还乡哈。
书生脸上灰了灰,承蒙吉言,至于还乡,我看是不可能了。
啊?为什么?
魏鬼见状忙不迭打岔,把话题支了开,行了行了啊,你这人别问太多,回头我再告诉你。
王戎一听,登时意会,顺势笑了笑,说道,那就这样了,我刚就是想来看看你到底去京城做什么,不过看到这小哥不用你说我也明白了,你俩一路顺风吧,萧宁记得考上状元了得请我吃一顿,怎么说我也是魏鬼朋友,沾点光不过分啊。
谁准你喊我魏鬼了?胡乱喊些什么呢,我有名字,魏郎成不?
那怎么就他能喊你魏鬼我就不行了?再说咱俩本来就是鬼有什么好介意的?
魏鬼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可辩驳的,索性不同王戎多说,问书生东西收拾完了没有,得了个妥当的回复,领着书生上了船,开船。
临走前魏鬼站船尾冲着岸上王戎招呼道,我不会去太久啊,诶我跟你说我昨晚上托我哥再给我烧了条船,写的你的名字,你要想去哪儿玩你自个儿去取了吧啊,还有啊,钱我给你搁枕头底下了。
行了,我知道了,当你的船夫去吧,过一阵我再去京城找你们。
那好吧,就这样了。
此处正式道别,两人不约而同挥了挥手。
船头的书生忽然有点儿明白王戎刚才说的不愿意投胎是为何。
魏鬼有的,不止是心思。
对了,魏鬼从怀里掏出袋东西,交书生手上,拿进去船舱放着吧。
书生打开了看,整一袋的蜡烛,还有火折子。
这是...
这你都看不明白?魏鬼开始掌桨,船身开始微微有了动静,缓缓朝着前方挪动,地下带上来的烛火,这样你在船舱里点灯温书的话,外界也看不到啦,你要是去买的话,浪费钱又麻烦。
书生听到此,才对刚才魏鬼说的话恍然大悟,原来你去了这么久不是什么记不住桨放哪了,是去买烛火了?
咦,你怎么知道这是买的。
书生抽了根出来,拿到魏鬼面前,你自己看呗,全是新的,上边的灯芯连动都没动过,你平时家里会用得着这么多么,肯定是临时买的。
魏鬼一听,顿时洋洋得意,那是自然的,小爷我缺什么就不缺钱,肯定要买新的,旧的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书生笑了笑,没说什么,心头是有股暖和的劲儿盘着不去。
你要是觉得路上无聊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话,我可有一肚子的天下事能说给你听,包你一路不闷。
书生弯腰进了船舱,将东西放好,出来坐在魏鬼身旁,我也有一肚子好奇的事想问,但是怕你嫌我烦。
喔~是嘛,我可看不出来,我以为你话不多。
别以为了,处了你就知道了,刚我听你说什么托你哥又烧了船,你都已经死了,还怎么托你哥呢?
魏鬼答道,当然可以啊,托梦呗,这还不简单啊,我都托了十来年了。
原来是这样,那像你所说的,东西得写上你的名字你才能收到,可是地底下千千万的鬼呢,难保会有和你同名同姓的啊。
没错,同名同姓的是多了去,但能吃得那么开的就我一个,嘿嘿,不瞒你说,我可没自夸,我在地下的人缘就跟死之前在阳间里一样,可好了,而且虽然有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但是可没几个能在那呆这么多年。
书生听他说得神乎,有些不可置信,问道,那你跟阎王爷也熟吗?
魏鬼颇为莫测地笑了一笑,扭过头来,能让我十年都这么混,你说跟他熟不熟?
书生细一想,哪还需要魏鬼明白回答,心中自是知晓了几分。
啊我发现你对地底下的事情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啊,跟咱第一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
所以我说了么,什么事都别老是你以为你以为,真正的还得相处了才知道,我一开始不也以为你是恶鬼么。
什么鬼?
招人厌恶的鬼,这样说明白么?
魏鬼挠了挠头发,你可真不委婉。
书生微微一笑,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也是,不过你的心善良就行了。
人心隔肚皮呢,你能知道?
魏鬼嘿嘿一笑,说道,我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过说点正经的,你对考状元,有什么把握没?
书生听他这么一问,先前还逗闹的心思登时就收了,几分正色了起来,说真的,我也不知道。
嘿你不是还挺大口气么?
你没听说过什么是虚张声势啊?
哇原来你对自己也不委婉,现在我心里平衡了。
书生给他逗得好笑,还想正经的脸立马垮了台,干什么突然问这个?你不是想渡我去京城,还想助我考状元吧?
你还真能猜,什么都一猜就中。
书生倒有些诧异了,你说笑吧?
魏鬼转过脸极其认真回道,你觉得我有说笑的时候么?
呃......
那你想怎么帮?
好说啊,帮你看看卷题不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么?
书生一时不大能反应,愣了好一会。
你说的帮忙,就是作弊?
诶――这可不是作弊,魏鬼一本正经解释道,只不过你有一个好夫子教课,虽然这夫子是个鬼,但不能否认这位夫子他没本事,这位夫子呢,教的时候布置了些题让你做,但是呢,这么恰巧考的时候就是那些,这叫作弊吗?这叫巧合。
啧啧啧,书生摇头叹了声,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理直气壮干坏事的,我想说恬不知耻了都。
什么耻不耻的,考上了才是最重要的,其实呢,许多当官的料不一定都考得上状元,所以只要你能当得了好官,怎么考上状元的重要么?
你说的好像真有几分道理,书生作认同状,突然说道,既然你为鬼这么实在,那我能问你件事么?
魏鬼干脆道,有什么想问的你尽管问。
之前为什么骗我是我把你的船弄坏的?
又为什么骗我我把你砸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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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二十五魏鬼的脸色僵了一僵,随即道,其实那个...
书生知道他是想词开脱,不紧不慢补上没说全的,王戎都和我说了。
......
魏鬼扭头看见书生不知是笑是怒的脸色,几分没底,犹犹豫豫说道,这个嘛...这个其实我没有...没有恶意。
书生意欲不明地笑了笑,魏鬼生死几十年一来第一遭冒了冷汗。
既然没有恶意,那你就说说到底是为什么。
一定要实话实说么?
你说呢?
魏鬼默不作声掌了一会桨,像是下了多大决心,其实我就是想让你记我记深一点。
啊?
魏鬼一听书生这反映,有些急了,啊什么啊,没听明白?
书生是真没听明白,怕魏鬼不信,特意摇了两下头,恩。
啊你这书生,关键时候你脑子都装豆腐渣的么?
嘿这是你自个儿没说明白啊,别说我不明白,要换做别人谁听得明白?没头没尾的。
魏鬼砸吧了声,睨他,那这是你没听明白啊,不赖我,我已经回答你为什么了。
书生给魏鬼这话噎得够呛,老半天才挤出句,有你这样的么?
我怎么样?
你就不能说明白点儿?
魏鬼忽的一笑,嘻嘻道,我说的可已经够清楚尽详了啊。
......
其实你死的时候才几岁吧?
为什么这么问?
不然你怎么跟个小屁孩似的?
哟你见过我这么大的几岁孩童么?
在地下长大的。
魏鬼盯着书生写着无言的脸,问了句,你怎对我意见这么大呢?
是你让人对你有这么多意见的,书生说着起身,想回舱里,转身前又说,我看啊,你生前八成是自己给自己三言两语噎死的。
魏鬼眨了两下眼睛,是噎死的,但不是给自个儿的话噎死的,给饭。
......
书生蹲了下来,想确定一遍,你说,什么?
怎么?看不起这种死法啊?
不是,我好奇。
魏鬼目光往面前的水面一放,不以为意道,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吧,当年有个算命的说我那一年命中有一劫,过得去就过了,过不去必死无疑,我不知为什么当时深信不疑,于是一直很小心地过日子,挨到那一年快过去的时候,还真发生了大事。
书生听到此处,哪还顾得上魏鬼刚才的为什么之说,凑近了急道,什么大事?
吃牢饭了呗。
啊?为什么啊?
一女人给奸杀了,我碰巧路过,报了官。
就这样?
魏鬼颇为惆怅地点了头,是啊,就这样。
书生咋呼道,那你岂不是很冤枉啊。
所以啊,我当时以为我准玩完了,因为原先的县官已经辞官了,新上任的官儿是个书生,还是个书呆,办事刻板,只懂什么书上说,我爹想送点银子通通关系都没得。
书生一听,不是滋味,你能考虑考虑坐你身边的人也是个书生么?
魏鬼望了他一眼,笑了,哎呀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
别打岔,继续说。
之后在牢里一直熬到过年那会,虽然上头有我爹扛着我在劳里的日子也不是很难过,但是没自由啊,我都快闷出病了,到了后来是皇帝老子不知道做什么,大赦天下,我就出来了。
那怎么就噎死了?
诶你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我问你,通常一个人,在牢里呆了几个月,出来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书生挺认真地想了想,答道,肯定要洗澡。
这个是没错,但是就没有别的答案了么?
书生再想了想,跨火盆,吃猪脚米线。
魏鬼点了点头,后者就靠谱了,其实后来想想我如果当时先跟我爹见了面跨了火盆回家再吃我肯定不会是这下场。
你就说你当时到底怎么回事吧。
本来我出狱,我爹和我哥是该来接我的,但是因为当时出了些状况,所以就提早一天了,没人通知他们,我一个人出来了之后遇上了我家管事,我当时吃了那么几月牢饭,出来肯定饿得慌啊,我就想先吃一顿再回家嘛,只是我吃就吃吗非得嫌弃酒不好喝,管事就下楼要小二换酒,房里就我一人,我吃得舒坦呢突然就一口饭噎着了,也没人在场,我又出不了声。
书生听后一琢磨,觉着不对,问道,那你管事不过去叫小二上个酒,去那么久?
魏鬼叹了口气,死了之后去了地下才知道,当时他叫完酒,顺道去了茅房。
......
而且是大解。
......
茅房里还没草纸,他蹲了半天隔壁间才有人上,他问人借了两张。
......
书生觉着自个儿想笑真不是故意的,虽然这的确很值得同情。
魏鬼一瞅书生表情极其别扭的脸便知书生在想些什么,幽幽说道,你想笑就笑咯。
没,我只是觉得,那算命的说你那年有一劫,其实不是说你吃牢饭。
是嘛?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说的其实就是那口饭。
书生想不出什么可安慰他,只得尽可能扯了些听起来像是安慰的话头,不过你也不用太难过啊,起码你死前还大吃了一顿呢,不用做饿死鬼,所以好多了。
魏鬼陡然哭丧着张脸,但是我宁愿饿着活下去。
饿着活下去,也不要吃撑了噎着死去。
多少年后书生想起来都还念念不忘。
书生见魏鬼这副模样顿时也有些慌,拍着他的背劝道,诶你怎么了啊,怎么情绪说变就变了呢。
呜――你又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我死的时候可才二十岁,二十岁呢你知道么?
好好好我知道,可是你说王戎早你两年死的,他都还没说啥呢。
魏鬼的情绪登时波动得更厉害,这能一样么?你也不想想,我爹疼我,我哥也疼我,一家团圆,我家里又那么有钱,肯定一辈子好日子过啊,哪像现在这样!
书生不敢让他更焦躁,思来想去顺口说道,那你既然能让我看见你,肯定也能让你爹你哥看见你嘛,这样你不也还是一家团圆吗?
你以为真人人都能看到鬼啊,除非那些煞气像你这么重的人,施点技法,才能见到,要不然我老早就跟他们团圆去了还留在这做什么。
一提煞气书生脸色一沉,口气也差了不少,行了啊你,你要真受不了就去投胎,受得了就别嚷嚷你伤心难过。
你一个活人当然不会明白死人的难过。魏鬼这会像是自言自语,一下一下掌着桨,嘴里说着,我如果当时饿着肚子回家,不表示以后都得饿肚子,只要人活着,什么事情都有希望你懂么你。
是么?书生凉凉一笑,我不也是活人啊,我想在有生之年见我婶娘,和我婶娘一起过日子,你觉得有希望么?
魏鬼果然不说话了。
咱俩还真是什么都反着来的,我活着,你死了,你希望的事情活着才能做到,我希望的事情得死了才能做到,老天爷可真闲。
魏鬼突然问了句,如果当神仙和当鬼,你选择哪个?
书生想也不想脱口答道,肯定是鬼了啊。
为什么?
我听说神仙没有爱恨情仇没有贪怨嗔痴,可以逍遥自在看破一切红尘俗世,所以才不食人间烟火,可是那多没意思,我不想那样。
就是死了我也仍想过我的人间日子,从我出生来到这个世上,不管我是祸害了多少人,我始终是活下来了,虽然到目前为止不开心的多过开心,但是我想未来那么长的时间,让自己开开心心过完剩下的不是难事,你也说过的吗。
我怕死,怕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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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二十六船行两日,到达镇上渡口,一路风平浪静。
魏鬼说阴间的船最大的好处便是就算海上起了风浪也不用畏惧,伤不到分毫,而且也不怕那些海上盗贼,不但能行驶顺利,更能保个平安。
起初书生并不大信,只不过连着两日水上生活都如魏鬼所说的安静,期间下过场雨水,船身就连水面形成的浪涡都能避了开去,这才信了。
魏鬼冲登上岸的书生交代道,你去找块僻静点的地方,再把衣服脱了,找地方放好,要不然人来人往,突然面前冒出个人,估计都该吓跑了。
行了,我知道,你在这等我吧,书生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有什么要我带的么?
这么好?魏鬼辗转一笑,报了串要的东西,直把书生听得一愣一愣。
你属猪么你?这么能吃,再说了,又是酒又是烧鸡,还什么大鱼大肉,喂,你能改行当土匪么?把我卖了都没那么多钱啊。
嘿嘿,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书生不明白他笑些什么,却是看见魏鬼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魏鬼见书生站原地不动,一双眼睛满是不信任,顿时有些恼,喝道,你不过来我怎么给你东西啊。
书生老大不情愿挪了脚。
魏鬼从怀里抓出什么东西,死死攥在手心里,跟着拉过书生的袖子,放了进去,整个过程没让那东西露出来过。
书生好奇地往袖子里摸了摸,摸见一把碎状的东西,摸上去有点咯手,又不像石头。
这是什么?
魏鬼笑了笑,献起了宝,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买东西要用的。
书生这就要拿出来看。
魏鬼忙不迭把他的手一按,等你换了衣服再拿,这可是阳间的碎银,你现在拿出来人家都看不到你光看见银子了。
书生这才记起身上还穿着阴间衣裳的事,那你这些都是哪里弄来的?
魏鬼一听,卖着关子,嘿,想知道?不告诉你。
不说算,书生掂了掂袖里碎银的重量,有那么点,又说,既然钱都是你出的,那肯定都替你把东西带回来,我先走了。
记得烧鸡在梁记里边买啊!
知道了。
魏鬼呆船上整整呆了近一个时辰,人都睡了一觉。
醒的时候发现书生还没回来,还惺忪的眼睛登时给这情况惊得睁开老大,看了眼天色,算了算书生去的时辰,念道怎么还没回来,这就要起身上岸去找找。
人刚站起来,却看见书生大包小包拎着正朝渡口走来。
喂!
魏鬼嚷嚷了声。
低头走路的书生果然向着魏鬼看了眼,步子也快了些。
魏鬼赶紧的上了岸,替他接了几份手里的东西。
两人一块回船上时,魏鬼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你上哪去了?
书生将东西整理了堆进船舱,漫不经心答道,买东西啊。
去,少糊弄我,哪能去那么长时间的。
你要的东西那么多,而且你的臭脾气又挑三拣四,我不弄好点回来你该唠叨个没玩了,还说呢。
魏鬼闻言,不觉窘迫,反倒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是,小爷我出身好,要的东西肯定也得好。
是啊是啊,所以我除了买这些东西还得多买点布,撕开了烧成灰,拿来包东西。
这一说魏鬼才有些动容,暗道忘了这是在阳间,遂蹲下同书生一块整起东西,问道,那岂不是很麻烦?
书生没工夫看他,埋头只顾将东西分了类别在舱里摆好,麻烦又能怎样啊,有人出银子,我只能出力啦,你放心,等我将来有钱了,出力的就是你了。
嘁,你再怎么有钱,我都会比你更有钱。
说着从那堆东西里刨出自个儿要的烧鸡,放在一边,跟着撑船离了渡口。
坐码头休息的搬运工指着水面的动静冲边上一块干活的伙计道,现在又没有风,水面也会起浪的吗?
哎呀别管那些了,说不定是哪个渔夫收网吗,干活吧。
书生将东西收拾停当,站出船舱,坐魏鬼身旁,你小心点吧,这回是渔夫收网那下回是什么啊?
魏鬼心情颇佳的模样,开心道,有烧鸡吃吗当然想快点开船,离远点之后吃东西啊。
你很饿吗?
这不是饿不饿,是我很喜欢吃烧鸡,生前没几天就要去吃一次。
你家有钱有势你就这么点出息?我还以为有钱人都喜欢吃山珍海味。
这你就不懂了,世事多的是未必,就像你也会说什么事都不要去以为,要体会了才知道吗。
书生没想魏鬼会拿他说过的话来回答,先前自己随口说的句子在这仿佛还挺有几分道理,原来自己说话一直都这么内涵吗?
不过不管你多喜欢吃烧鸡了,一会你还是回舱里吃吧,别在船头招摇,附近不少渔船呢,给看见了多吓人。
魏鬼听了,顿时一乐,真别说,现才发现你脑子有时候不是一般的不好使。
书生瞥他,我怎么了?
这船难道就只有船身是阴间的东西吗?
......
明白了吧,甭管我是在哪里吃,只要鸡是阳间的,在哪都看得见。
行,我脑子不好使,但也是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我婶娘一块的时候就可好使了。
说了还不服气。魏鬼四处瞅了瞅,没有渔船经过,离渡口已经有了大段距离,遂停了手,把船桨一搁,转身开始拆烧鸡的油纸。
拆着拆着发觉眼前一直有抹带了颜色的视线,往源头一瞅,书生的腰间系着块翡绿的圆状玉佩,上顶小巧精致的千千结,下挂玉珠红穗,十分常见的饰物,只是通常为女子所用,就算是书生买的,没道理这么别出心裁挑了这种货色。
再者,书生压根不会突然间给自个儿买块玉吧?钱肯定不够的嘛。
书生听着耳边拆油纸的声音停了有一会,心中奇怪,扭过头来,发现魏鬼盯着他腰间一动不动,发着呆。
干什么不吃?
看见好东西了。
什么好东西?书生说完,像是才想起怎么回事,也跟着往腰间一瞅,问道,你说这个?
魏鬼坐直了,有一下没一下拆着纸,怎么来的?
坑蒙拐骗你自个儿猜。
我猜是人送的,还是个女人。
书生顿时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你该不会一直跟在我身后吧?
魏鬼哼笑两声,说道,得了吧,还跟在你身后呢,这货色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用的,男人用的哪个会弄这么女气的玉佩。
这也能看出来?
魏鬼砸吧道,说你见识短浅你可能得跟我闹情绪,估计你这是第一回见玉佩。
书生原先的一腔好奇立马就消停了,背过身去不再和魏鬼说话。
你看,真就闹情绪了。魏鬼,埋头咬了口给吹凉了的烧鸡,含糊道,你不说说哪个女人这么没眼光挑你送东西?
书生一声不吭。
魏鬼接着道,这烧鸡味道很好的,你要不要尝尝?
不吃。
那你肯定后悔,有的给你享受你还不要。
你留着自个儿吃吧大少爷,书生回过头来,凉凉提了个醒,别噎着了。
魏鬼登时给激得一口东西真差点梗喉咙里。
书生见他这模样,心情好――极了。
你要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就一小姐给我的。
为什么?
定情信物。
魏鬼冷不丁咳了两声,呛得嘴里东西全往海里吐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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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二十七书生坐魏鬼边上替他拍着背顺气,笑道,你激动个什么劲?
魏鬼不冷不热反问了句,你刚说什么?
定情信物。
魏鬼不干了,定什么情信什么物啊?哪家千金小姐这么没皮没脸啊路上随便抓一个男人就定情。
书生不恼不怒,仍是那副笑脸,许家小姐。
许家小姐?魏鬼翻了翻脑子里的东西,谁啊?天下那么多姓许的我怎么知道哪个。
许布啊。
许布?哈,魏鬼颇不屑一乐,我当是谁呢,原来就是个青州知府。
知府怎么了?知府好歹也是个四品官成么?要你你还当不上呢。
魏鬼意味不明嘿笑了两声,说,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官迷,这么想当官。
书生一脸理所当然,那是自然了,能当的话谁不想当?
我咯,魏鬼嚼着鲜香的鸡肉,伸出满是油的指头,指了指自个儿。
那是因为你是个鬼,想当也当不了。
嘿你这话说的,小爷我有的是钱有的是权,都得是官儿来巴结奉承,小爷我才不喜欢什么官呢。
书生眯了眯眼,凑近了,那也是你爹留下来的你得意个什么啊你?
我是我爹生的,我爹的就是我的。
那你哥呢?
那也是我的。
......
魏鬼收拾了小半只烧鸡,吃得正带劲,想起两人的话题早跑了十万八千里,这又绕回来,那许家小姐到底看上你什么了,还送你玉佩定那什么情。
书生找了块舒服的地方躺下来,面朝蓝天,英雄救美呗。
嗤――魏鬼咳上瘾了,就你这小身子板?就你这勇气?
笑什么?我说真的。书生爬起来,看着魏鬼。
魏鬼让他这副认真样逗乐了,那你说,我听着。
书生却是先叹了口气,答道,现在的有钱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说那小姐,本来她不会到这来的,说是跟他爹吵架了,发脾气,跑出来玩,赌气了两天没吃饭,在路边走着走着突然就晕了,我不过是把她送到客栈里而已。
这些都是那小姐跟你说的?
啊,她丫鬟说什么她家小姐晕倒的地方很少有人经过,求救了半天,赶上我从那路过,还送佛送到西,她家小姐听了就说要答谢我呗。
听到这魏鬼是连吃都顾不上了,神秘兮兮地问道,是不是以身相许?
书生白他,你能别那么龌龊么?
这是事实呀,以前我救了谁家姑娘一看到我就说无以回报以身相许。
你救的是花楼里的姑娘吧?
嘿呀看来你对花楼里的姑娘也挺有研究。
吃你的□。
魏鬼嘿嘿一笑,仍不打算消停,那要没以身相许的话,也不至于就这么送了个玉佩定情啊?
书生不以为意回道,没听说过一见钟情么。
得,少来这个,这叫私定终身,你免不了得惹祸上身。
怎么说?
魏鬼盯着书生的脸,嚼着一嘴鸡肉,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你就直说怎么回事呗。
人老爹是知府大人,能看上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穷酸小子么?还不得认为是你心怀不轨勾搭他家闺女想攀龙附凤啊?瞧你那天真样。
书生笑了笑,说道,我说过要和她共结连理了么?
魏鬼怔了怔,什么意思?
我的确是救了她不假,但东西是她硬塞给我的,定情信物也是她说的,我从头到尾就一个字儿都没表态。
那你就不怕那女人纠缠不休?到时候赖你身上?你说知府大人是会信你这外人还是信自家闺女?
嘁,这种女人脑子里就一根筋,还是死心眼,虽然说脾气任性妄为,但都是仗的他爹,我都听她说了,他爹待她十分严厉,所以就算她再怎么任性,闹完脾气了回去还是得乖乖跟她爹认错,你觉得她会没事找事给自个儿招祸上身么?这可是终身大事。
魏鬼还打算吃鸡的心思顿时淡了,一心听起了书生的说法,你就这么确定?
书生显然对此十足的把握,答道,你想想看,一个宁愿让自家闺女跑出家门都不肯由着闺女脾气的爹,有多苛刻可想而知,能因为她一句话就定了她的婚事么?堂堂知府大人的乘龙快婿怎么的也得是个有点里料的人啊。再说了,如果她并非真心,那么这所谓的玉佩也就纯粹是我救了她的谢礼;要她真所谓的什么一见钟情,既是知道我去赶考,必定会暗中助我,待我功名有成,这样就是她想怎么招摇也面上有光不是。
到这要再不明白魏鬼便枉活几十年了,就是怎么都没能明白,人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是这书生,也着实太过于让人不可貌相了。
真看不出来你这人心思这么多,亏了村里那么多人以为你老实好欺负。
书生听了,笑道,老实那是给外人看的,这是他们压根不了解我,不能赖我模样老实骗了他们。
那你婶娘肯定也不了解你。
说完魏鬼便是以为书生会变了脸色的,没想的是他一脸风平浪静,似乎对张寡妇不再记挂于心的模样。
也不算不了解我,她了解我一半吧。
看你现在提起你婶娘都没甚大碍了啊。
书生闻言,陡然脸就凉了,我就正想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魏鬼叫苦不迭。
行行行,我说错话,那另一半呢?另一半在谁那?
书生低头说了个名字。
魏鬼怎么也没想会是自个儿先变了脸色。
他?诶得了吧俩人都没我好。
书生笑,你说些什么呢?
我说不管你婶娘也好还是杨商也好,都没我了解你了解得透彻。
那你倒是说说你了解我什么?
想听啊?魏鬼停了剥鸡肉的手,开始数落,听好了,我发现你这人心机叵测自私自利又爱记仇,脾气差性格差嘴巴又毒花花肠子又多,压根不是一个念圣贤书的好人。
书生耐着心听魏鬼说完,越听越乐,脱口道,怎么说到你自个儿身上去了?
去,别支话题,这些都是我切身体会。
你对你自个儿能不切身体会么?
魏鬼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索性也什么都不说,撕了块鸡肉往书生嘴里一塞,好好尝尝味道吧,梁记的烧鸡,老字号呢。
书生没料到魏鬼会突然有这举动,魏鬼的手指抽回去的一刹还能觉到那上边的温度。
鬼都这么无礼么?
魏鬼埋头闷声不哼啃着已经露出骨头的烧鸡,时不时撕上几块塞书生嘴里,在书生几近忍无可忍的当口突然问了这么一句,那小姐好看么?
......
说话。
娇生惯养的千金,那副皮囊肯定要比寻常女子好多了的么。
你这说了等于白说,谁问你皮囊,就问你觉着她好看不好看。
书生回想了番许家小姐的模样,好看。
魏鬼的气势登时有些软了,那要将来你真当大官了,你会想娶妻生子么?
你不是说我不能有亲人么......
魏鬼鲜见地翻了个白眼,我是问你会不会想。
书生特实诚答道,肯定会的嘛,是个人都不喜欢孤零零一个人啊。
魏鬼听着话,起初觉着在理,想了想忽然有点不乐意。
你这不还有我呢么。
书生不明魏鬼这是什么反应,只得据实问道,有你又怎么了?你能陪我过一辈子么?哪天指不准你去投胎了我还不一样是孤零零啊。
所以呢?
所以我肯定要在有生之年多找一些事情做,这样就没时间去想什么一个人还是几个人的事情了嘛。
我要说我不投胎你信么?
书生觉着有些奇怪,魏鬼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了这些还很遥远的事情,你怎么了?我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戳你伤心事了?
......
书生见魏鬼突然又不说话,以为他也是察觉自己不对,没想消停了没多大一会魏鬼问了句天打五雷轰的。
那你不娶妻的话,岂不是会很寂寞?
我说的是身体上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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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二十八.........
书生定定看了魏鬼有半晌时间。
魏鬼不明白他这么看着是何意,以为他的给自个儿的唐突惊到了,遂打着哈哈就想混过去,我、我说笑呢,你别这么严肃啊,随口说说的你也当真啊?
但显然书生并非魏鬼所想,他十分认真的神色告诉魏鬼他也正考虑这问题。
魏鬼忽然有种失策感,深深的。
你当时是说,跟我走得很近的人都得完蛋是吧?
魏鬼没想书生会主动提起这茬,想说什么又怕说错了什么惹书生不高兴,于是点了点头就算是给书生回答。
书生忽然绽开了笑脸,那不就结了么,了不起我就去逛逛青楼呗,一夜之欢够远了吧?既不害人又不害几。
闻言,魏鬼恨不得把自个儿舌头咬下来。
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我能收回我刚说的话吗?
书生听了,狐疑道,你不都说是说笑么那还谈什么收回不收回。
魏鬼似是听出了什么端倪,问道,这么说你也是说笑的?
不是,我没说笑。
魏鬼的心登时跟船下边的水,拨凉拨凉的。
你不会真打算找花楼里的女人吧?
书生觉着好笑,反问,有何不可?
魏鬼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反驳,仓促道,这,这...这有辱斯文!
斯文?书生伸手一探魏鬼的额头,你没发烧说胡话呢吧,有斯文的人难道不是只有和尚吗?
魏鬼给他这说法堵得无话可说,更觉气闷,拍着书生脑门道,你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我怎么发现其实我还真是一点都不明白你呢?你念的圣贤书都跟着你吃进去的东西消化出体外了吗?
书生无言地看了眼魏鬼,倒没挥开他的手,我是个人,不是圣人,圣人谁爱当谁去。
嘿你还□有理了?
这叫七情六欲成么?
我不管你什么欲,反正我觉得这样不对。
怎么不对了?
读书人就该要有礼义廉耻。
书生这时候觉着魏鬼有点不对劲了,老在这问题上较劲,不太像他处事的性子,可他为什么这样书生又钻磨不出个所以然。
我又没强抢民女的,怎么就不要礼义廉耻了?诶我觉得你现在有点奇怪啊,就算我不要礼义廉耻还是怎么了都好,有你什么事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我......魏鬼像是有什么话正打算脱口而出,生生卡在喉咙里边。
你什么啊?
魏鬼横下一条心,说出来的话气冲九霄的,总之就是不准!你既然是我朋友那就肯定得,得...
这又说不出来了,书生顿时一头雾水彻底迷茫了,得什么啊?诶你说话能不能痛快点这断得我全都听不明白。
魏鬼一张脸憋的涨红了大半,忽的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滴水不漏的回答,怎奈心中仍是发虚,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我眼红,不行啊?
书生更迷茫了,你眼红我什么了你?
眼红你一大活人去嫖妓,我一死了的人什么都做不了,这样回答你满意么?
书生恍然,但没有大悟,小悟了点,毕竟魏鬼突然闹起疯来书生觉着脑子里像给突然塞了堆棉花,什么都牛头不对马嘴。
那我还真荣幸,你一大少爷眼红我这穷酸书生。
魏鬼心想甭管什么理由好笑不好笑,能把书生打算去青楼解决身体所需的念头断了才是当务之急,别的不了解,但书生说到做到。
这点魏鬼深信不疑。
所以了,你最好别在我眼前打算去什么花楼,小心我会报复你。
书生真就打了个哆嗦,魏鬼现下的眼神不是说多可怕,而是一改往常里所用过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你,你不是只渡我到京城而已么?
谁说我只渡你到京城了?
你自己说的......
魏鬼面不改色道,我反悔了,我打算跟着你,不急着走,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再走。
书生的声音颤了缠,没稳住,我上辈子跟你有仇么?
没有,梁子是这辈子结下的,所以既然我在,你就别想打什么歪主意了。
那你回家以后我再去呗。
哈?魏鬼的嘴角瞥了边,目放森光,直把书生看得浑身炸毛,你放心,各地方我都有人手,想看着你屁大点事而已,你要让我知道你去那种地方,我立马把你带阴曹地府里去。
书生还打算强颜的脸一垮,欲哭无泪,你不是说我这辈子长寿吗,还能过百,生死簿上这么写的你不能随便改我的命。
魏鬼这回真真就是纨绔子弟的地痞流氓无赖泼皮全炸一锅里炖了,嘁,我这么做了不起就是罚我永不超生,怕个什么?所以啊,你要真不想我豁出去的话,就乖乖听话。
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我?
我说了纯粹就是我妒忌,你也不想想我死前风流倜傥,光是当鬼这些年就寂寞了多久,我都还没能享福呢凭什么你能啊?
书生一听,顿觉悲戚,笑比哭难,我是人有错么我?
魏鬼的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来,笑嘻嘻道,我倒是有个好法子,说来给你听听?
书生心想,他能说不么?
你说吧。
要是你想两全其美的话呢,那就是你去花楼的实话我上你的身,这样你也舒坦我也舒坦了嘛是不?
书生一愣,反应过来时显得有些诧异,你想附我的体?
魏鬼颇郑重地点点头,正是。
那怎么行!书生大惊失色,这这这这绝对不行,了不起我不去了。
魏鬼怔了怔,怎么也想不到能镇住书生的竟然会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说不好奇,那还真就不是魏鬼。
你做什么这么大反应?我都还没当真呢。
书生刚听了魏鬼那么番豪言壮语,神魂都还没缓过来,又乍听魏鬼这么问,登时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心里的想法全说了,身体是我的,当然只能我一个人用,再说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供鬼随心所欲附体玩乐的东西,一想到我的身体还会有别人的魂魄存在,怎么都不舒服。
啊你不说还好,一说我更想试试了,你一定会觉得生不如死噢?
书生下意识看眼身处的地方,木船已经飘飘荡荡离了码头老远,四处放眼出去全是海天交接的场面,过往渔船因为离得远,只能看见小小一个点。
书生忽觉前途渺茫。
现在就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了。
魏鬼扳着书生的身子作势要附他的体,冷不丁书生反应过来腾地冒了杀气,挡也挡不住。
我告你你要真敢这么做最好做永远不出来的打算!
魏鬼第一遭见书生放狠,不觉可怕,多的是新奇,遂懒洋洋答道,那如果出来了呢?
我、我就......书生想起魏鬼曾说他就算自尽都未免死得去,不免一阵语塞。
魏鬼装模作样大叹一口,说道,那看来只好折中一下啦。
书生还没明白魏鬼话中何意,面前的魏鬼突然一整个坐直起来,宽大的肩背挡住了书生视线里大半阳光。
书生的你字刚出口,整个人便给掀倒在了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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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二十九魏鬼的眼神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书生一时还琢磨不上来,就觉着他看下来的视线仿佛有着热,往哪儿看哪儿都能着了火。
书生隐隐觉着自个儿身上也快着起来了,顿时有些不敢看他,你,你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魏鬼在他脑袋顶上笑了声,不以为意,现在又搬出圣贤书的句子跟我说话,诶你怎么这么矛盾呢?
.....那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留着给你猜。
书生动了动手臂,发现没给压制地太紧,魏鬼也是无心钳他,遂费了些劲抽出来,捂脸,除了这其他地方随便你打。
.........................
老半天没听见魏鬼动静,书生悄悄将手移了开,面前魏鬼的脸仍是刚才那副样子,不惊不动。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魏鬼嘶了一声,像是没想出该怎么回答,我说,我就长得那么凶神恶煞么?我觉得我长得不赖啊,以前那些姑娘个个都夸我好看,你怎么会认为我想打你呢?
你那些姑娘什么眼神我不知道,但我没说你丑,你要不想打我,你压着我做什么?好玩?
魏鬼张嘴想说什么,孰料书生还没说完,再说,你说要折中,我想过啦,一个男人,□无处发泄的时候就会化成情绪,情绪接着要发作,没地儿发作就得靠些体力劳动散心,你不就是想揍我一顿泄泄气么?
......谁跟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书生一听,脸突地红了,舌头都打了结,我那不、那不是什么......
魏鬼觉着自个儿不但长得不赖,还不傻。
书生这番惊慌的模样分明是刚才问中了他的心事,显然他压根也没想会说漏了嘴。
至于说漏了什么呢魏鬼心里掂量掂量也就有数了。
食色,性也。
你好好说呀脸红什么?
书生让魏鬼的不露声色衬得愈发语无伦次,什么?呃...没有,没什么脸红的。
啊,我知道了,魏鬼意味深长一笑,看得书生愈发紧张。
你知道什么了?
你会这么以为,是不是你以前无处发泄的时候,就是这样排遣的?
书生浑身一僵,机灵如魏鬼,怎么察觉不到,登时颇为得意地笑道,看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哎呀我说你呀这么当官真能行么?人刚说中了你的事情你也该反应快点,最起码要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更何况我也只是猜猜,你别那么快就给我答案啊。
我面对别人也好过面对你啊......书生一点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
魏鬼拍了拍书生的脸,诶,你是不是傻了,哪个人像我这样照顾你啊?要换做那些小人,知道你这么件事,肯定满地方到处去说,让你脸头都没得抬,我多好,还替你守秘密。
守什么呀我压根什么都没说呢......
魏鬼闻言,索性道,那你就说说呗,我听着呢,你说什么我都听。
......
你不说话不表示你没那么做啊,我告你我看人可准了,有什么事都逃不过我眼睛,你刚的眼神告诉我,你有过心痒难耐的时候,还不止一次,而且你还有了对策。
书生听他说得神乎,心知定是魏鬼又拿谎来蒙他,遂不当回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我私事,与你何干?
魏鬼却是恬着脸厚颜无耻道,我也没说跟我有干系,但是我好奇的事情就有弄明白的一天,而且不择手段,你觉得是你告诉我让我有个明白好呢,还是将来弄清楚了抓着你这把柄不放好?
书生哭笑不得,我现在告诉你你就不抓我把柄了么?什么逻辑?
这不同,魏鬼快言快语否定,说的似模似样,你主动告诉我,那是你信任我,我说过,我这人待朋友最好了,必然不会说出去让你受委屈。但你要不告诉我,那就是不信任我,你想啊,我都千里迢迢为了帮你做了你的船夫了,你怎么能不信我呢?以后我想法子知道了,肯定要报复你不是?
这一说书生显然真有些动容,只是仍有些犹豫,这个说和不说,跟信不信你,好像没多大关联啊?
怎么没关联?
我又不是怕你说出去才不告诉你,而是,而是......
魏鬼见书生半软的态度,心中一喜,面上不太敢表现得太直接,耐着心性问道,而是什么?
书生有些急了,涨红了脸,你没听说过什么叫难以启齿么?
嘿你个跟我嚷嚷要去嫖妓的人竟然说难以启齿,哇那一定是比嫖妓还精彩的事情,光你一个人知道是不是太不够义气啊?
书生原打算松口的念头瞬息里就灭了,又回到了之前牙关紧咬的姿态。
魏鬼点了点头,恩,行,你不说没关系,小爷我有的是法子让你说,信不信我把你衣服剥了丢海里?
书生忽然来劲了,你别提这个,鬼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一路上我其实就在想,既然得遮着才能让人看不见,那为什么我的手我的脑袋露在外边也没能看见,指不定是你暗中给我使了法子,又骗我说穿了你们阴间的衣服才成。
魏鬼一下给弄得大惑不解,这都哪跟哪啊?
我骗你这有意思么?
捉弄人不是你天性么?
诶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凭咱俩一见面你就骗我!
魏鬼突然静了去,盯着书生不说话。
过一会,书生听见魏鬼说。
你倒还真是不笨,就是反应慢了点,我当时还以为叫你换上衣服的时候你就能当场明白。
书生脑袋里蹬一声就断了根弦,有些膛目结舌。
他只是随口说说。
不过我虽然使了法子,但也还是在衣服上使的,没在你身上,所以这个你只说对了一半,说来说去也还是得穿阴间衣裳才能行事,这样不算骗你吧?
书生一时还没能从魏鬼的说法里绕出来,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魏鬼作势一声长叹,说道,你又没问,我何必多说,解释一件事比较麻烦还是解释两件事比较麻烦?
诶这......
其次吧,我也的确有点想知道你到底笨是不笨。
书生嘀咕,那结果呢?
结果也不是太失望,一半是笨一半是傻。
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魏鬼嘻嘻笑了阵,又说,不过有件事我倒是真伤心。
什么事?
你还惦记我骗你的事。
这一说书生才想起刚嘴快冒出去的话,登时有些窘迫,答道,我那只是随口说说,又不是存心的。
你的随口说说可是让我很伤心难过啊。
书生缩了缩脑袋,小声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魏鬼这回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
那你能别压着我了么?
恩?魏鬼一愣,反应过来发现自刚才将书生掀倒在甲板两人就没再动过,书生屈起的脚正往甲板上轻轻蹬了几蹬,显然麻了。
魏鬼的眼珠子跟着又开始转上了,书生有了不好的预感。
咱还没说清楚以后你逛不逛花楼的事,说清楚了我就还你自由身。
书生也跟着想了想,问道,有没有别的路走?
魏鬼摇头道,上了我的船那当然只有一条路。
我当时不知道这是贼船啊!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又不想让我上身跟你一起舒坦又想要去花楼,这差事可美的很,但门儿都没有,窗都不会有,所以你得给我个回答,安我的心。
书生讪笑了声,说道,你就不能去附别人的身子?天下之大,人何其之多不是,不一定非我不附是吧。
这不行,这违反地下规矩,要给抓回去的。
那你附我的身就没事啊?
那当然不一样,我附你的身子肯定得经过你同意,这就你情我愿的事情,可是你想想换做别人,能答应么?哪个人都不会答应不是?
魏鬼说得字字句句都在理,一套一套听得书生头昏,实在耗尽耐心了,只得道,那你的折中办法是什么?
魏鬼竟异常狡黠地笑了笑,我说了,你会生气么?
你没说我怎么知道会不会生气。
那行,我说了啊,我是想啊,你不是不希望一个人孤零零活着么,但是你的命太硬身边又不可能有亲人在,而且你呢也正当年少,离老还一大段日子呢,身体上也肯定有所需要是吧,所以目前是得有一个不会被你克,又能和你一起过日子的人对吧?
书生先前的预感愈发不好了起来,直白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还是没听出你哪里折中了?
魏鬼暗自吸了口气,提了颗心在嗓子眼。
咱俩结夫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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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三十书生这会是真手足无措了。
魏鬼他来真的?
你胡说些什么呢?
魏鬼欺上身来,极认真道,我没胡说,我也没说笑,我是认真的。
书生嘴一咧,笑得万分难看。
圣人真没教过怎么面对这种局面。
圣人估计也不知道世上有鬼。
这该咋办呢?
魏鬼似是对书生的沉默有所意见,催道,你倒是说话呀,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啊。
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书生想着怎么委婉点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别说是鬼,就是人给激怒了急红眼自个儿小命都得玩完,魏鬼又自我感觉相当不错,自尊心也铁定强,这里...可是海上啊...书生真觉着自己还年轻。
我说,你能容我想想么?
魏鬼笑道,这还需要想啊?你该觉得是你的福分,像我这种要身份有身份要钱有钱的夫君,世上打着灯笼都难找啦。
其实我现在不着急想这些事情,我想等我功名得手了之后再想这些。
魏鬼瞥了眼书生的神色,不惊不动道,你莫不是嫌弃我?嫌弃我是个死人?
书生心想,魏鬼还真有点自知之明?
面上又不敢这么说出来,赔笑道,哪有的事,是我现在真的无心想这些,其实要不是你刚把话绕到这上边来我也不会跟你扯上,是吧,所以咱等考完了,再说这些,成么?
魏鬼却是突然闹起了牛脾气,按着书生想坐起来的身子,我不管,我这人喜欢干脆点,你就现在给我回复。
你这跟我们阳间的逼婚有什么两样嘛?
嘿说的什么话,我现在是逼你不假,但我是逼你回答我,我又没逼你一定跟我结夫妻。
书生无奈,咱俩才认识几天?你要我怎么回答你?
魏鬼一副不愁的模样,脸上无限开朗,认识几天怎么了?那小姐还对你一见钟情呢!
这能是一回事么?
怎么不一样?魏鬼低下头,看见书生闪避的目光,心里头不知是哪咯噔一下就拧出个结,估摸还拧得挺带劲,魏鬼吃痛了,就因为她是女的,我是男的?她是活人,我是死人?
书生最怕绕来绕去绕到这茬,魏鬼似是对生生死死特别敏感,说话一个不小心就能点中他。
我没这意思,你为什么老能自个儿瞎想呢?你瞎想就瞎想吧还非得扣我头上。
魏鬼也是无心想坏了书生心情,听他这么说便收了点咄咄逼人的气势,再问了遍,那你给我回答就行了,我就想知道你肯还是不肯,你要是不肯就直说,我不为难你。
书生心下一动,犹豫道,真不为难我?
魏鬼就是再傻,也得明白书生的言下之意了。
只可惜魏鬼的话还没说完。
书生在两人一片静谧之后突然放了声叫出来,你想干什么?!
魏鬼手脚麻利地剥书生衣裳,极快地就把书生剥出块□的肩头。
你说过不为难我的!
我是说不为难你啊。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魏鬼突然笑了笑,透着股浑然天成的淫邪,强迫你啊。
书生想自裁的心都有了,跟魏鬼要他命似的剧烈挣扎起来。
魏鬼知道书生身板穿上衣服显瘦,看着不大,但衣服一脱了才能发现长得结实,加上常年乡村生活,力气顶大,两人要真干起来自个儿还不一定是他对手,只不过事已至此,服输也不是他魏鬼个性。
木船开始摇摇晃晃,两人看着像是已经打起来了,难解难分,魏鬼大致摸出书生不想把事情闹到太僵的心思,也多少留了手,没敢往死里同他较劲。
书生只觉着一腔火从心里烧到了脑子里,跟有人拉风箱似的呼呼旺盛。
一路上零零碎碎堆在心里的不满全一股脑倒了出来,几下拳头都没留情,砸得魏鬼一个劲喊疼。
砸完了剩下的理智催着想起去京城还得有魏鬼,这么闹翻了到时候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到那时别说考取功名将来让张寡妇过好日子,活着到京城都没戏。
一想到家乡还躺床上养伤的张寡妇,书生满头满脑的热血顿时都倒流回去了。
偏生魏鬼个不知死活的,还想招惹他,书生的情绪冷不丁就炸开了。
你到底有完没完?!
这嗓子吼得不小,气震云霄,直把魏鬼震得一愣,立马噤了声。
书生的情绪开始决堤,盛怒了。
你就这么点出息吗?!结什么夫妻啊结?好好说你不听,非得让人骂才舒坦吗?!
魏鬼哪见过书生这种样子,现下想想当日在书生家中书生为了杨商和自己置气,倒头来还给他道了歉,当时以为那就叫兔子急了会咬人,真是太...肤浅了......
这会才是庐山真面目呢。
魏鬼不还口的举动无异于让书生以为他是不敢,气势愈发大了起来,大有一吐为快的势头,大少爷,不要以为世上人人都像你以前处的狐朋狗友莺莺燕燕,什么都得捧着你围着你,我见过性子差的我没见过这么差的,我上辈子欠你钱吗?
没有。
害过你吗?!
没有。
那我既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什么你要这么针对我?看猴戏吗?
你不是猴儿......
书生压着那股几乎破胸腔而出的怨气,冷静了点,那现在听好了。
是!
你,是因为我去拜了你的朋友,所以感激我,想帮我,然后渡我去京城,我可以理解为报答对吧?
魏鬼点头,对。
既然如此你对待恩公是不是应该客气一点?
魏鬼缩了缩脖子,我待你不好么?
别给我岔开话题!书生暴躁了,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大截。
魏鬼忙不迭俯首称是,答他以后再不会像今日这样无礼取闹,一定唯恩公是从,好好报恩。
书生的火气明显降了些,为防万一,提了疑意,那如果以后再犯呢?
魏鬼相当郑重地答道,自裁。
书生的火气蹭的归位了,还敢继续耍嘴皮子!我告诉你以后你要是再这样乱来就去投胎!给我发誓!
魏鬼一听,脸色刷地变了,哀声道,读书人不能这么心狠手辣,这么赶尽杀绝你会有报应的。
书生冷哼一声,道,我已经有报应了,摊上你这么个报应以后的报应算啥?发是不发?不发以后别指望我信你一个字!
魏鬼十二万分不情愿举了手,突然灵机一动。
我发如果再犯这辈子都跟你结不了夫妻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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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三十一魏鬼确是守信,自那天书生发了一通大火之后安分老实了十来天。
书生并非咄咄逼人的角儿,见魏鬼果真收敛了些性子嘴上便也不再计较当日魏鬼的失礼,搁心里记着呢。
对此魏鬼不知该喜该忧,书生记仇,早知道的事。
可总不是个滋味,碍于那天刚给书生训了一顿发现书生真不是特别好惹,对着鬼怪发脾气说他胆子小怕是没人信,但是昨儿到新渡口魏鬼想上岸溜达溜达活动筋骨书生又不肯让他走开一步,说是怕海底下有水鬼,到时候他应付不来。
那这到底是胆大还胆小呢?
魏鬼又琢磨不透了。
月黑风高,魏鬼坐船头直打盹,冷不丁身旁的海水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掉了进去,魏鬼的睡意去了大半,凝神一看,怀里的船桨不见了。
黑漆漆的四周什么都看不清,海面泛着波光,与天同黑,魏鬼心想坏了,船没了桨怎么行,这就想下去,转念一想自个儿一走船里边只剩书生一人,又有些不放心。
还在那徘徊辗转的当口,还平静的海面突地钻出来个东西,哗啦啦的水声。
魏鬼活活吓了一跳。
那东西显然对海上竟是魏鬼也有讶异,脱口问道,魏少爷?
魏鬼一听便知是同道中人,忙不迭起身回舱里取了烛火点上,出来照着眼前的地方。
咦,你不是小六嘛?在这做什么?
那给唤作小六的小鬼貌如孩童,听魏鬼出了声,摸着船身就爬了上来,俨然是十几岁的孩童身躯,手里拖着根长长的扁木状物。
魏鬼一眼认出就是自个儿刚掉下去的船桨。
今天休息,来这找朋友玩儿的,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魏鬼,刚经过这呢就有东西掉下来砸我脑袋上了,看了眼上头写着你的名字,就想着出来看看是不是你,没想到还真是。
魏鬼笑嘻嘻道了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扯起了淡。
小六原是江南人士,家中世代都是打渔为生的渔夫,到了他那一代因为兄弟姐妹太多,生活拮据,遂在他六岁时卖给了当地一地主。
原以为卖给地主再是不济当个下人也能有口饭吃,没想的是地主老爷目的不是为这,是想把他养着做娈童。
于是长到十二岁的小六知道真相后,想不开了。
老本行,以水为家,投河自尽。
事后魏鬼笑话他傻,再怎么的也别自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小六嘴硬地堵了句你不会明白,便没再说。
时隔一年,魏鬼没少听起小六念叨后悔了,就包括现在几句闲话家常,小六又开始念叨起明年初一定要投胎。
魏鬼问他,名单里有你了?
小六点点头,恩,常哥看到了告诉我的。
好事啊,我记得当初不知道谁一个劲说不想投胎,活着没好日子过呢。
魏少爷你就别再笑话我了,你都笑话我一年多了你不累啊。
魏鬼煞有介事道,我这是教化你,个冥顽不灵的,早想开点去投胎不就没事了?没准现也是个大少爷到处风光了呢。
小六扑哧一声笑,说道,其实最主要是知道我家里人现在都挺好,所以我投胎也投得放心,不过有什么用啊,孟婆汤一喝就什么事都没了,哪还能记得曾经因为不放心亲人一直不想投胎,又或者当初是为什么死的。
啊脑袋瓜子灵光了啊,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亏是跟着小爷我混的。
小六扭过头,笑道,那是。不过魏少爷,你呢?
魏鬼作不解状,我什么?
别装了你每次都这样,我说,你真打算这么生生世世耗在地府里边?
魏鬼若有所思笑了笑,答道,你不会明白。
闻言小六脸立马就红上了,窘迫万分,都一年前的事情你能不能别老拿出来损我。
这你说的话呀你怎么都不敢面对?魏鬼嘿嘿笑了两声,又说,不过这话也挺管用,我现想说的真是这个,你不明白的。
小六眨巴着眼睛,追问了句,就算我不明白你也说给我听呗,我都是要投胎的人了就算你告诉我没多久我也忘了呀。
魏鬼听了,还挺有道理,遂起了个头,我啊,我还不想投胎。
我知道你不想投胎,我问的是你为啥不想投胎,别糊弄小孩子行么?
知道你是小孩子就别问那么多,大人事小屁孩懂啥呢?
小六仍不死心,开始编话,我明白了,你别告诉我你是为情所困?
魏鬼鲜少地怔了怔,随即立马骂道,混蛋小子!
小六嬉皮笑脸缩了缩脑袋,乐了,我说中啦?哎真的啊?看不出来啊魏少爷。
去去去,小屁孩知道个屁,小爷我是那么缺情的人吗?
你不告诉我为什么回头我就跟地下的人说,你这么多年不投胎就是为情所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嘿你小子,想威胁我?门儿都没有,毛长齐了再说!
小六摇头晃脑道,这不是威胁,这是事实啊,魏少爷你就别害羞了,而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船里边,可还睡着一个呢。
魏鬼忙不迭伸手捏着小六下巴骨,佯凶道,再胡说八道我割了你舌头!让你下辈子做哑巴!
小六像是真有点怕,立马闭了嘴。
魏鬼这才松了手。
孰料小六随即扯开了嗓子嚷嚷,还说不是,那么紧张船里的人,傻子都看出来了魏少爷。
啊是啊,也就你这傻子看出来了。
小六还兴奋的情绪登时就凉了,魏少爷,到底是多苦大仇深的事啊,我听常哥说,你都在地下呆十年多了,今年年一过,就满十一年了。
魏鬼这回是一副往事不要再提的模样,说道,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了我懒得说,反正你别担心,终有一天,我会有投胎的一天。
小六不信道,真的?
魏鬼颇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
小六遂不再问。
魏鬼却是问起了小六,话说回来,你没打探打探下辈子投哪去啊?
我哪能有那么大本事啊,你当人人都是魏少爷呢?
说的也是,魏鬼琢磨了会,说,要不改明儿我替你瞅瞅?
小六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有些激动,真的啊?
啊,我骗过人么?
小六还想接着激动,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厌了,知道了有什么用啊,要是不好的话还不是得照样去投。
魏鬼拍了拍小六的肩,开心一笑,能明白最好啦,看来这段时间你脑子开了不少窍,再说了,就算现在知道了,还不是得喝孟婆汤,到时候又不知道了。
说的也是。
不过不管怎么样,好好投胎,下辈子好好过日子。
小六郑重把头一点。
魏鬼放了心,随即又说,休息到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
那行,魏鬼站起来,把手里的船桨递给小六。
小六一时不太明白,问道,怎么了?
这还要问啊,当然是帮我撑船啦!
我难得休息还得帮你做事啊?
我付你报酬的,你投胎还是过完年的事,想不想整点快活钱啊?
小六顿时眉开眼笑,魏少爷想付多少?
反正不会少了,小爷我出手有过小气的时候吗?
小六老实地要摇两下头。
魏鬼满意地笑了笑,差使道,那就行了,替我撑船,要是撑得好的话,我不但付你报酬,我还能跟你常哥疏通疏通,让你把差事换成给我撑船。
真的啊魏少爷?
当然是真的,所以别废话,干活吧。
三言两语,敲定船夫这差事,魏鬼回船舱的时候心想他一堂堂大少,竟然坚持了近半个月替人撑船,不容易,相当的不容易。
舱里的书生睡得特不安稳的模样,魏鬼挨着他躺下来,发现他呼吸紧促,又热又重。
过一会像是说梦话,出来的句子却不是字眼,全是嗯嗯啊啊,时不时带阵尾音。
了不得了。
魏鬼忙把烛火拿了进来,照亮了船舱,发现被窝里书生的身子并不老实,在动,扭得挺带劲,有一处地方动得最厉害,魏鬼估摸了下书生的身体比例,一眼看出了那处动来动去的地方是哪里。
二话不说,魏鬼径直掀了书生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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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三十二书生像是陷在梦里无法自拔,仍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双腿相互磨擦得厉害,手也不老实,扯着自个儿身上的衣裳大有难以喘气的模样。
魏鬼还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么。
这就想替书生把被子盖上,脑子里却突然冒了个想法。
魏鬼把被子丢了边上,坐书生面前,细细看起了过程。
见过不少人风流快活,但还真没见过人发春梦。
尤其还是书生。
睡梦里的书生没了平日里脾气,一副乖顺又讨巧的模样,看着像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魏鬼看着竟有点心动,书生这时候看起来特好欺负,要把他弄哭了会是种什么光景?
可对象是书生,要他突然醒来了,咋办?
死上几回他能解气么?
魏鬼私下衡量了下各种结局,发现还是别太冲动为妙,书生已经记了自个儿一笔,这都还没能把之前的挽回来呢又给记恨一笔,划不来。
遂安安静静坐他面前接着看。
这会书生哼哼的声音不再是模糊不清的了,隐隐能听见类似句子之类的话,偶尔听清几个字眼,魏鬼反倒好奇书生倒是做了什么梦,那得该多真实啊天南地北都不知道了。
书生原先只是扯衣裳的手渐渐就不在原地打转,似乎是有些冷,挺直的背跟着弓了起,双腿也往上缩,魏鬼想想要不就给他盖上吧,回头着凉了麻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手刚经过书生的面前,便是一阵一阵比火还旺的炙热,书生像是浑身都冒着热气,隔了段都能觉到。魏鬼忍不住摸了摸书生的脸。
这都能烙饼了。
估计梦里的对象挺带劲。
不一会书生开始扯起了腰带,打算替他盖被的魏鬼顿时眼睛都直了,手不自觉一放,那被子又落回原处。
他想干啥?
宽衣解带?
真的假的?
魏鬼按捺住体内莫名涌上来的激动,死死盯着书生的手,就等着他下一步怎么做。
书生却跟是故意周旋似的,仅仅是碰了会腰带,便又绕回去扯起了衣襟。
魏鬼有些失望,顿生帮书生一把的念头,全忘了之前的考虑。
魏鬼将帘子捂严实了些,拿了书生的书压好,兴冲冲回来,先试探了番书生究竟睡到多熟,确认书生一时半会要没打雷的话醒不来,这才放了心,轻手轻脚将书生系在腰侧的带子解开了。
梦里的书生似是对此有所察觉,还在胸膛前游荡的手掌跟蚊蝇见了血,立马跟上来了。
兜兜转转在腰间扫了会,果真见他有往裘裤中摸去的动静,魏鬼颇为紧张,呼吸就像停了,忘记接上。
书生刚消停了的声音这时候又上来了,shen 吟地断断续续,还有点推拒,眉头皱成个结,脸上的神色却是十分受用,宛若□了那么消魂。
魏鬼竟也有些难耐,浑身像从火堆里滚了遍,隐隐有些躁动。
搁平时,杀了书生也见不到他这样子。
魏鬼好心地替书生脸裘裤的系带都解开了。
书生的手掌这回一点不忸怩地长驱直入,径直伸进了裤中,握住了什么东西魏鬼不用看也知道。
书生似是在这方面的确生嫩,一点没之前关乎青楼之说的放开,不过是轻轻摸了几把便愈叫愈动情,又像是在哭,那份舒坦模样让魏鬼浑身火烧之外也觉着奇怪。
这档子事情自个儿也干过,还不止一次。
但是也没见舒坦成这样啊。
书生摸了会已是满头大汗,面色艳红,呼吸快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嘴巴微张着喘大气,白齿红舌的,许是这么会功夫一直都在出声,口干舌燥,禁不住探出舌尖往唇上舔了舔。
魏鬼脑子里的血轰一声全炸开花了。
在魏鬼以为书生会继续的当口,书生却陡然把手抽了出来,全然不遂魏鬼的意思。
魏鬼心想,若不是知道书生的脾性,还真想认为书生压根就醒了。
要他醒的时候也能这么让人想入非非,岂不是艳福不浅?
魏鬼现挺不明白好好的书生为什么停了。
却见书生抽出来的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绷得指尖都发白,额头上的汗水愈发汹涌,一切又都回到了原地,只管双腿一个劲摩擦,不再用手去碰。
为什么呢?魏鬼是真没琢磨透,转念一想莫不是潜意识里觉着这是yin 乱?对不起圣贤人的身份?所以幡然醒悟了?
魏鬼给自个儿这想法逗乐了。
要真这样,书生也该醒来了。
正想着是不是替他把系带做回没动过的样,书生哽在喉咙底的声音突然冒出了俩字,不要。
清楚分明,明显的yu 火中烧。
魏鬼愣了愣,脑子里尽是书生那句qing 欲缠绵欲拒还迎又沙哑朦胧的不要。
他到底梦见了多主动的女人?
魏鬼想收手的心思顿时就灭了,一心想探起了究竟。
在盯着书生老大一会之后,魏鬼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书生的裤子扒拉开了,径直伸向里边,轻易就寻见刚才叫书生握在手中tao 弄的东西。
还真烫,仿佛书生浑身所有的温度都在这。
魏鬼小心翼翼盯着书生的脸,缓缓动起了手指头,已经有所停歇的书生突遭这番刺激,当下一声哦吟,双腿猛地夹紧,魏鬼的手登时卡在那动弹不得。
魏鬼怕惊醒书生,一时没敢再动,却是书生抑制不住如浪如潮的欲念,隔着魏鬼的手掌磨蹭起来。
一见这架势,魏鬼哪还顾得上多想,扳开书生的腿大喇喇替他弄了起来。
书生的眼睛微微睁开条逢,迷蒙飘渺,只觉着像是梦里又像真的,整个人就像枕着蓝天白云,晕乎乎兮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一双手凌空挥了几把,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末了死死抓在了魏鬼的背上,几乎掐进魏鬼的背里去。
魏鬼见他竟舒坦成这般,想笑又觉着怜惜,书生这人平日里嘴巴毒得跟什么似的,现在这时候却只会吐些怕是他自个儿都想象不到的呓语。
想到这不由照着以往自己的手法一门心思替书生弄了起来,期间听得书生有一句没一句的呻吟,心痒难耐,俯身就亲上书生的嘴,里里外外好好舔了个遍,尝了尝个中滋味。
书生哪受过这个,恍惚里只觉着有东西蹿进自己嘴里,湿滑灵活,好不新奇。
约莫一盏茶的时分,魏鬼手上的动作愈发大了起来,书生浑身绷得发红,呼吸粗重,出声来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
魏鬼知是他快到了,不敢怠慢,却是听久了书生声音,心中□蠢蠢欲动,偏了头就从书生的脖子处亲下来,一路吮出了点点红花。
书生浑身剧烈地颤了颤,久未发泄的精元成股状泄在了魏鬼手里,干畅淋漓,直把书生舒爽得不知所以,世界花白。
梦里忽然起了大雾,弥天而过,朦朦胧胧,前方似是有人,看不大清。
待那雾气散去,一张熟悉万分的脸赫然在目。
书生猛然张开了眼睛,大如铜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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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三十三小六听见舱里边有人鬼喊鬼叫了几声,是谁的分辨不出来,太杂,有两声是魏鬼的。
三更半夜。
小六寻思着想上前看看,一转身发现魏鬼连滚带爬从里边出来,踉踉跄跄,慌张到了前所未见的地步。
小六张嘴想说降霜了甲板湿滑小心一点,魏鬼已经打了俩趔趄,径直往漆黑的海面一栽。
小六眼睁睁看魏鬼掉下去了。
自个儿当初自尽的模样不过如此了。
小六还没来得及下去捞他,舱里钻出来个人,举着烛火,面生得很,想然就是叫魏鬼在乎得小心翼翼的角儿。只是此刻衣衫凌乱,脸上不知是给烛火相衬还是气的,通红一片,一对眼睛更是巴不得瞪掉了出来。
这什么情况?
魏鬼在海里沉下去又浮上来,扑通扑通。
小六突然想起魏鬼他生前就不会游水。
魏少爷!
跟着一跳,忙不迭下去救,几番努力才揪着魏鬼靠了船弦,抓着魏鬼的双手掰住船身,教道,魏少爷,使劲爬上去。
魏鬼特惨烈地叫了声。
小六定睛一看,书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这会正踩魏鬼的手背上。
我说这位,有什么事能不能等魏少爷上去了再说?他不会游水,虽然死不了但是也难受啊!
不关你事。书生的话里透着冷,不容商量,话完脚底一阵使劲,狠狠就碾了遍。
魏鬼跟杀猪似的嚎。
会疼么?装给谁看呢?阴间人还能给阳间人伤了。
魏鬼真立马噤声了,哽喉底呜咽了声。
小六就觉着魏鬼造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孽,得这么一报应。
于心不忍了。
这位,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就喊你公子吧,其实你说的是没错,伤不了,但是那不表示不会疼......
魏鬼察觉书生的劲儿明显退了些,有点高兴,书生这人心软,只是想吓唬吓唬自个儿。
但这还没高兴完呢下一刻又接踵而至的劲头更为大,魏鬼算是彻底明白,自个儿想太多了。
果不然书生咬牙切齿就差一字一句恨恨道,会疼更好!
扶着魏鬼的小六都打了个哆嗦。
魏鬼哭丧道,我错了。
书生一声冷笑,晚了!
不会有下次了......
书生大怒,一次就已经够了!
小六不明所以插了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诶公子,是不是魏少爷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诶我跟你说如果真惹你生气了那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他可在乎你了不会去有意招惹你的。
书生却是全然不听小六说话,只问魏鬼,想要我原谅你很简单,渡我到下一个渡口就行了,我自己去京城,不劳烦你魏大少爷。
魏鬼愣了愣,就连手上的疼痛都忘记了,有别的路走么?
没商量。
魏鬼跟下了多大决心似的,委屈道,那你还是多踩几脚吧。
书生哼了声,没好气,你还记得你发誓的时候说了什么么?
魏鬼一惊,动作大得边上小六都跟着一跳。
小六真头一回看见昔日的魏少爷这么低声下去的时候。
哎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别这样,你消消气吧,你让我干什么都成啊。
你干什么我都消不了气除非你现在滚蛋!
文人别蹦粗话会考不上的。
废话少说!
魏鬼急了,话都往蠢了说,其实你也没甚损失啊!也没少块肉也没咋地不是?
这话一出,还得了了,书生卯足了劲往魏鬼肩头一踹,直直就把他再踹回了水里。
小六叫苦不迭,这都摊的什么事。
第二遭把魏鬼拉出水面的时候,小六小声在他耳朵旁念叨,魏少爷你就别再乱说话了,这人好凶啊,你打算掉水里多少次才算完呢?我救人也得花力气的。
去,你懂个啥?魏鬼抹了把脸,已经开始冒了些寒意,我说,我不是在贫,哪,之前你自己也说过了,你也是会有需要的不是?你都还能乐意上花楼呢不是?既然如此为甚反应这么大啊?
书生的脸在烛光里泛了青,跟冻了霜似的,还接着胡说八道是吧?
这怎么能是胡说呢?我说的没错啊,而且平心而论,你难道很痛苦吗?明明很舒坦是不是?要有人这么伺候我,我可开心都来不及呢。
书生不自觉握紧了烛台,这一细微的动作全落在了旁观人的眼里,小六忙不迭出声大喝,公子!!
俩人都给吓了一跳。
小六见把书生喊住了,咽了咽唾沫,擦着额头上的水一边压惊一边寻思着怎么开口。
公子,这,这俗话说得好是不是,君子动口,他不动手嘛。
书生还以为他想说些什么,一听原来是为这桩小事,顿时笑道,我没动手啊。
小六瞄了眼踏魏鬼手背上的脚,赔笑道,动脚似乎也不太好,啊对了,能不能劳烦公子,先把烛台放下,一切有话好说不是?
你自己也听到了,我是想好好和他商量,可他都说了些什么鬼话?
打算安静会的魏鬼闻言脱口就答,我本来就是鬼么,哪个鬼会说人话的?
你...书生气结,果真举起烛台就要砸,小六手快,按着魏鬼的脑袋就往水里摁下去,别别别,别这样公子,魏少爷只是心直口快,他不是有心跟你抬杠。
说完手一松,把魏鬼重新扶起来,是吧魏少爷?
魏鬼给灌了大口海水,只顾得上咳嗽,压根说不出话。
小六见他一时半会不会再胡言乱语,这才接着笑对书生,说道,看公子的模样也是个读书人,那就应该是很通情达理了的,魏少爷有什么冒犯到的地方,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计较了。
书生听小六说得诚恳,又借烛火看清小六一副稚嫩的孩童脸蛋,还硬着的态度顿时微微软了几分,就是嘴上不怎么愿意松,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现在的想法,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公子,我现也没站着呢,我泡水里呢,就好像公子你不是我,你肯定不明白这大冬天的泡在水里边跟人说话是甚滋味不是?
这一说书生的脸色才有些缓了,说道,那你上来说话。
魏鬼听了,大喜,那就是你原谅我拉!
少做梦!我是叫他不是叫你!
小六见书生又激动上了,连连示意魏鬼稍安勿躁,莫追得太紧,公子,魏少爷他不会游水,我要上去了,指不定他得在下边难受多久呢,我就先扶着他吧,事情解决了一块上去。刚才公子说我不是你,不明白你的想法,那公子不妨把事情说出来,魏少爷到底怎么个不对,这样我也就不会泡着说话不腰疼了嘛。
就是他......
书生突然发现,这该怎么开口?
说一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吃了豆腐?
书生自个儿先打了寒颤。
小六迟迟听不见书生说话,有些没底,心想莫不是魏鬼真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大事,连个模样斯文的公子哥都能狂暴成这样。
公子,你怎么不说话?
书生笑得无声,烛光里显得格外磕碜人。
书生搁魏鬼面前蹲下了。
魏鬼突然有些忐忑。
你刚不是问我有没有别的路走么?
魏鬼除了点头什么都不会了。
书生垂下眼睛不知琢磨了些什么高深的东西,就看见他淡淡一笑,只一眼魏鬼就从头皮麻到了心里头,还冷。
我现在回舱里睡觉,你呢,在水里好好呆着,呆到我明儿起的时候,我就原谅你。
......
小六想着打圆场,提醒道,公子,我说了,魏少爷他不会游水。
书生慢悠悠站起来,漫不经心道,这我就管不着了,他自个儿想办法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了,又惦记起什么东西的模样,回过头来,冲着小六说道。
或者你就这么扶着他到明天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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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三十四日上三竿,书生还没有起的迹象。
小六有点熬不住了,倒不是冷,他原就是水鬼,再冷都挨过。而是这么多个时辰过去他老得这么扶着魏鬼,困得慌。
魏少爷,还得多长时间啊?那公子说到今天早上,现在都快中午了。
魏鬼却是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探头朝船上看了会,你手脚麻利点,去瞅瞅。
小六啊了声,疑道,为啥你不自己去?
我这不是还受罚着么,哪能到处走。
那你一个人能行嘛?
魏鬼抱紧了面前的船板,念道,没事,你别去太久就成。
小六有些不明白,魏鬼到底是哪欠了书生的?
魏少爷,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得罪那公子了么?
魏鬼没想小六突然问这个,有些没反应过来,完了来句,你小孩子家说了也不懂。
嘿你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啊?
男女之间的事你懂么?
小六还真给问住了,不懂。
魏鬼呛他,这不结了,男女之间的事你都不懂男人和男人间的事你就能懂啦?
......你是不是欺负他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
小六凑近了说道,你刚才说的意思不就是,你得罪那公子是因为什么男女啊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么?我是不懂,但我知道那铁定没好事。
魏鬼疑惑了,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不管你是男人跟女人还是男人跟男人,那种事情我听人说叫夫妻之事,那就肯定是夫妻才能做啦,那你俩又不是夫妻,不是你欺负他还是什么?
魏鬼一时给噎得没话,脸色变得厉害。
小六看他这摸样,恍然大悟,我说那公子怎么那么生气那么可怕,合着你占人家便宜,诶魏少爷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喜欢男人啊?
魏鬼有些沉不住气了,虎着脸喝道,你小子是不是打算下辈子投胎做个长舌妇啊?要你去瞅瞅而已你废话这么多,个小破孩不懂装懂。
小六听他口气突变,再怎么耍贫也得看点时候,不敢继续逗留,爬上去就直奔船舱。
小六出来得非常快,魏鬼怀疑他是不是一进去转个身就出来了。
怎么样?
睡着呢。
魏鬼看了眼天色,心想书生从没这样晚起的时候。
你看仔细点。
小六这就又进去。
过一会。
魏少爷,他好像没睡,死了更像。
魏鬼登时顾不上受不受罚直接从水里边爬上来,拖着一身湿淋淋追了进去。
书生一整个缩成了虾,被褥都裹到了身上,光露出个烧着红的脸。
魏鬼吓得浑身脱力,忙不迭蹲下,探他鼻息,还有气?
你个王八羔子没事瞎说什么呢?真想小爷我参你一本啊!
小六哪见过魏鬼这阵仗,不由有些哆嗦,断断续续道,我也没说他死了啊......
去去去,边上呆着凉快去,吓死我了你。
魏鬼找了块干布擦干手上的海水,一摸书生的额头,果真滚烫如火。
小六看他脸色一会好一会坏,问道,那他到底怎么了?
发烧了,估计是昨晚上受了寒。
好好的怎么受了寒啊?也太脆弱了吧?
魏鬼替书生掖好被角,径直从身上撕了块湿淋的布料,稍微拧干了些叠成条,搁书生的额头上。
他昨晚上睡觉的时候帘子一直没放下来,吹一晚上海风,你说会不会受寒?
小六登时有些惊讶,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嘁,我能不知道?他就个刀子嘴的玩意,昨晚上老掀帘子偷看我怎么样了,准是后来觉得老这么掀心烦,直接整个架上去,然后睡着了忘记了呗,也不想想海上边的风能跟地上比么,肯定湿气重嘛。
那没道理就你一人发现了啊?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魏鬼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披甲板上吹风,笑了声,就你这么粗心大意的个性,昨晚上睡得比他还熟呢。
闻言小六哪里肯服,大声道,谁说我睡着了,昨晚上到现在一直都是我扶着你魏少爷,要不然你能坚持这么就?
你小声点......
小六看了眼睡得昏昏沉沉的书生,出去说话。
你少邀功了,你就坚持了一个时辰,后边全挂我背上睡得跟猪似的,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睡觉的功夫了得,就这么睡也能不沉海里。
小六在魏鬼身边蹲下,有些不明白,魏少爷,既然你说这公子是刀子嘴的人,那就表示他是豆腐心啦,那你昨晚上为什么不多求一会啊?没准你装几把他心软了就不罚你了嘛。
魏鬼往甲板上一倒,眯起眼睛看他,谁跟你说刀子嘴的人一定是豆腐心?别小看他了,他这人记仇呢,狂暴了那心能比杀猪刀还厉害。
小六给他说得一怵,想起昨晚上书生发起脾气来的模样,不由自主晃了两下脑袋,抛了刚的豆腐之说。
那你还这么照顾他?照这么说魏少爷你应该很不喜欢这种人啊?
这说了你不懂,诶我为什么就不能喜欢这种人了?
小六万分认真地答,魏少爷不就是这种人么?一山容不得二虎啊。
........魏鬼心想养了这个混蛋一年到底亏了多少钱。
小六的刨根问底劲又上来了,追着问,魏少爷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为啥这么照顾他呀!你别告诉我你是真喜欢他?
这会轮到魏鬼不解了,喜欢他犯法么?你之前不就是这么猜的嘛?我还以为你真懂。
啥?小六一愣,跟着反应过来,你、你,魏少爷你来真的?
我本来就没跟你说笑么。
可我是说笑的呀!
这个有什么关系么?我没说笑不就行了?
小六一时间找不着话能接上,梗得脖子都红了,可是魏少爷,这明显,明显不可能啊。
魏鬼拿眼角看他,问,为什么?
这还用说啊,一个是人一个是鬼,说书都不带这么精彩的哇。
这话像是戳中了魏鬼心里头一处,直把魏鬼戳得半晌都没吭声。
你也觉得人和鬼不可能么?
小六点了点头,认真道,那当然了,撇开是人是鬼不说,人家找个伴肯定是想有个依靠,你觉得你能给人依靠么?
嘿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怎么了?
据我所知魏少爷你终日不务正业无所事事天南地北到处走不爱呆家里头,你想跟个凡人在一起?你糊弄谁呢?
魏鬼那股子犟气立马就给挑上来了,骂道,小混蛋别让我逮着你下辈子投的胎,弄死你你信不!
小六砸吧了两下,摇头叹道,你看,这才两句话功夫呢你就冒火了,哪个人喜欢这种人做依靠?
魏鬼还沸腾的热血登时凉成了盘菜,也摇了两下头,哎你不明白我心情。
我当然不明白,那公子也不会明白。
谁说的?!他一定会明白,他不明白也得明白!
好吧就算那公子明白,你俩也未必合得来不是?魏少爷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什么脾气噢?那公子的脾气别说你了,我见识了之后都觉得太真人不露相了,将来要有点鸡毛蒜皮的谈不来还不得打死一个啊?
这一通说法来得真切实在,魏鬼有火也发不起来。
小六心想魏鬼就这性子,挨不过多少日子准就变了心意,找别人去了,一开始再真心再执着都没有用。
我和他当中一个改改不就行咯?
小六直接就笑开花了。
当然行啊。
那魏少爷你是打算你改呢,还是让公子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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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三十五小六问的问题直到他投胎了魏鬼都没回答他。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书生病了两天,魏鬼便伺候了两天。
两天后书生神清气爽坐船头晒太阳,算是不再计较魏鬼的事情。
但是魏鬼连着两天没和书生说一句话。
书生也懒得问,最好一路去京城的路上魏鬼都这么安静。
揣着这想法两人风平浪静了好一阵子,小六仍替他们撑船,就是怎么都不明白现状。
魏鬼到底怎么打算的?
想归想,总不能直截了当问,小六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心想早点到京城,该干啥干啥去。
显然小六还是太嫩了点。
魏鬼其实就故意的。
书生果然挨到第八日时,那股子好奇就快把五脏六腑都挠穿了。
这天见魏鬼照旧躺甲板上午睡,书生掰着刚上渡口带的烤饼,时不时瞄几眼他。
魏鬼翻了个身,书生便再看不见他脸。
思来想去决定也回舱里午睡,人刚站起来又改了主意。
这又坐回去。
撑船的小六寻思书生莫不是又病了,瞧瞧那坐立难安的。
书生越嚼越不是滋味,眼神干脆往魏鬼身上一放,愈发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些什么药。
魏鬼发话了,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书生活活吓了一跳,随即嘴快应道,谁盯着你看?
魏鬼扭过头来,存心拆台似的笑了笑,你都快把我的背烧出两个洞了知道么?
胡说八道,书生开始支吾了,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自作多情的。
魏鬼索性坐起来,同书生四目相对,那你慌个什么?
这一激可了不得,书生下巴一抬,大义凛然得叫魏鬼心里头乐了一阵又一阵,我慌了吗?
行,我不跟你扯这些没意义的,你就说你有什么事吧?
书生一时倒真不知说些什么好,低了头一个劲掰手里边烤饼。
魏鬼还能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无非是想问为什么这些天都这么安静不说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诸如此类的东西,只是书生不提,魏鬼也不想点破,留着让书生自个儿问出来吧,他要问了别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不知道也得弄清楚明白了回来告诉他。
魏鬼就这么陪着书生掰完一整个饼,魏鬼心想书生该开口了。
书生果真看了眼魏鬼,魏鬼眼睛一亮。
书生却是跟看见什么脏了眼的东西似的又回到了刚才低头的姿态,一脸为难的神色。
魏鬼忍不住了,想先开口打破这局面。
书生从怀里摸出了第二块烤饼。
魏鬼毛了。
你不会是想让我看你吃一下午饼吧啊?你吃就吃吧你就不能吃干净利落点啊?你这么一块一块地掰你成心让我干瞪眼呢啊?
船尾掌着桨还能打瞌睡的小六冷不丁就从周公那回来了。
书生原就想不出甚能问得名正言顺的理由,闹心着呢给魏鬼这么一嚷嚷登时就来气了,我吃我的饼干你什么事?我还没说我吃饼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魏鬼极色胚一笑,伸手挑了挑书生下巴,小爷我看你长得好看,多看了几眼,怎么?这犯法吗?来,给小爷我笑一个。
书生一烤饼甩魏鬼脸上。
魏鬼蹲书生脚旁擦脸,一声不吭。
书生的脸色不大好看,问了句话,你最近怎么了?
魏鬼不理会他,只管擦他那张好看的脸。
书生俯下身去,魏鬼下意识一躲。
书生叹了口气,指了指他的额头。
这还有呢。
魏鬼伸手一摸,果真还一掌心的芝麻和油,遂嘴角一撇,没再作甚反应。
你就这么小气?你不也出言不逊了么?咱俩当扯平了啊。
魏鬼抬起头,眼睛像是盛了阳光,我没出言不逊,我说的是真心话。
书生的脸色一会红一会青。
我现在,是真的很想跟你开心点相处。
魏鬼点了点头。
书生深吸了口气,所以你下次要再这么戏弄我的话我真不会再这么好说话了。
喂,是不是我就真的这么不可信啊?
不是你不可信,是我不太信你。
魏鬼跟着长叹一口,万千的愁绪,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呢?
什么?
不是吗?你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你听不明白。
书生无奈道,又来了,你不是一直都是装作不明白么?听我一句劝吧,做朋友什么事都没,但要做夫妻,什么事就都出来了,你麻利点找个伴去吧,就不会这么觉得日子无趣处处找消遣寻开心了。
魏鬼登时就有些激动,抓着书生的手腕放鞭炮似的说了一串,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是消遣开心啊?你就信我一次你能折寿么你?我上辈子又没伤害过你为甚这辈子你死活都不肯相信我呢?萧宁,萧举人,萧书生!我魏郎是真喜欢你!
书生给他捏得钻心的疼痛,跟手腕骨都没了似的,一阵龇牙咧嘴之后才能说话。
那成,我相信你喜欢我。
魏鬼的手松了松。
但是那又怎样呢?
书生看见魏鬼的眼睛,那些明媚的阳光全化成灰。
书生把手抽回来,冷静道。
咱俩之间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你明白么?
而是了解不了解。
了解我们可以慢慢来啊。
书生示意魏鬼也冷静些,莫激动。
听着,如果喜欢和过一辈子给我挑的话,我会挑后者。
这样说你能明白了吗?
魏鬼的脸叫书生看不出端倪,说出那番话之后书生的心头一直砰砰乱跳,生怕魏鬼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
良久,魏鬼像是静思出了什么结果。
那你喜欢我么?
书生愣了愣,反应过来时想脱口的不字不知为何生生哽在了喉里。
为什么呢?
书生只得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这还能不知道啊?
书生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说这个。如果只是喜欢不喜欢的话,那我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魏鬼哭笑不得,勉强镇下已经乱了的头绪,问道,那你不知道什么?
书生盯着魏鬼的眼睛,那上边倒映出来的脸十分犹豫。
我,我回答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说谎来骗骗你。
魏鬼的目光陡然就放柔顺了,摸着书生的手背循循善诱,然后。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想,我明明不喜欢你,但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回答你的时候会想你会不会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想说出来,如果是朋友间怕撕破脸的那种,那没什么,可是我总觉得,不是那样。
那咱换个问题,魏鬼低头想了想。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书生的肩膀顿时垮了,轻声道,其实说真的,我并不介意我喜欢的人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但是我觉得因为平时受照顾什么的也能成为喜欢的话,是不是太肤浅了?这样的话那我喜欢的对象岂不是多了?
那你觉得什么才能叫喜欢啊?
这让我说我也说不上来啊,书生抓了抓头发,间接道,大概就是,会想过一辈子的人吧,但现实好多又不这样,你知道么,我们村里的人,有相互喜欢的却没能在一起的,在一起一辈子了的却从没了解过彼此。
魏鬼笑了笑,逗他,那你还在喜欢和过一辈子里挑后者?你就能忍着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凑一辈子?
你懂什么?你一出生就大富大贵生活无忧还家庭美满,你能懂我们这些人的心思才怪。
是是,我不懂,所以还得请你指教。
书生平心静气了一会,仍是什么也没多说。
你容我想想吧,我现在也没心思纠缠这些。
我想等考完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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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三十六魏鬼站船头迎风沉默,然后他说。
我不答应。
啥?
魏鬼此刻显得异常冷静,徐徐道,我其实很想答应你,让你想,但是我刚才考虑了很久,我觉得我的私心更大。
书生嘴角抽了抽,什么也没说。
就那么会功夫还考虑很久,糊弄谁呢?
魏鬼见他不说话,知道他是在心里犯嘀咕,也不理会,继续往下说,我认为什么事都不能光靠想,得做了才知道个中滋味,你又没和我在一起过,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喜欢上我?
书生肯开腔了,一开腔就是铿锵仨字,所以呢?
什么都别想,乖乖和我结夫妻。
书生愣了,那你这不还是跟逼婚没区别么?
魏鬼似乎的用刚才那段沉默琢磨出了什么惊为天人的思路,不慌不忙道,听我把话说完,我意思是,现在,咱俩结了夫妻,处一段时间,如果将来哪天你还是觉得这样不好,那我再走不迟,你得明白,我不是有耐性的人,要我等那么久就为了你让你想想,而且结果还不定是好是坏,没门。
书生觉着,刚才那番苦口婆心,真不如说给狗听。
那我要不同意呢?
那别逼我翻脸。
啥?你还会翻脸?
魏鬼哼笑一声,道,你以为小爷我真是好欺负的?我可跟你说啊,我在世的时候脾气就不是特别好,死了这么多年一样没改过来,所以你甭指望我能像你处过的好人一样,什么事都能商量,小爷我不吃通情达理那一套。
书生心道这真是没天理了,说什么上辈子自个儿是好人所以这辈子有福报,报应已经来了,福气呢?在哪儿?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哎早知道你这么容易说通我就不用想那么多戏法绕圈子了,哎。
书生上了前,先喊了声魏鬼,杵那想了会,老生常谈。
你还是渡我到下一个渡口就行了,我现在,真的不想和你同行。
魏鬼一听就放肆地笑出来,那得意忘形的,休想!
......
我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当然不可能让你反了,今儿起船就不会再靠岸了。
书生给这话堵得慌,老半天才问,不靠岸那还怎么买口粮?
这有什么,我只说不靠岸,又没说不停船,我不在渡口靠岸不行么?我喜欢离一段距离停船,不行么?
书生这回是真说不出话。
魏鬼洋洋一笑,说道,至于买东西,这你就不用愁了,有小六呢。
你船都不靠岸,他怎么上去买?
嘁,他是水鬼,有的是办法,不止能去买,还能包你东西不湿呢。
但是...
别什么但是,我都定好的事情你但是也没用,就这样了,当然,我也不是无理取闹,你要想的话,可以,我给你今天一天的时间,好好想哈。
......
这就完了?
书生对着魏鬼的背影愤愤。
只给一天想清楚终身大事。
天理何在。
魏鬼其实心里很忐忑,千分,万分的忐忑。
但是书生起码没在正面拒绝他,这点还是好的。
魏鬼蹲在船尾,和小六呆一块。
小六自然是将两人刚才的对话都听了个清楚明白,魏鬼总觉着他看过来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小六摇了两下。
这一摇,魏鬼看出来了,内容简洁有力。
嫌弃。
魏鬼正想问小六为什么,小六倒先开口了。
魏少爷,你一直以来都这样么?
魏鬼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小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直把魏鬼慎得慌。
我才知道原来魏少爷你是这种人。
我怎么了?
坏人。
还能听不明白么?
魏鬼却是笑了,你才知道?
小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极快地向后一瞄,凑近了小声道,但是我觉得您这样就俩字,没戏。
去,个破娃儿懂什么。
反正我就是觉得没戏。
魏鬼还想说些什么,眼珠转了转,偏了头问他,那你觉得我做错了?
没,一点没错,公子这人心肠软,你不能也软,要不然一个软过来一个软过去,打算软到什么时候才有点行动。
魏鬼登时喜笑颜开,拍照小六的背开心道,真不愧是我熏陶的人,果然有模有样。
小六一听,没点高兴,正经道,说真的,我只是觉得魏少爷你没做错,但是我真不赞同这做法。
魏鬼还咧着的嘴往下一吊,拍着小六背的手顺势招呼上他脑袋,小样竟然也敢开小爷我的玩笑!
哎哟轻点,把我拍傻了谁给您撑船。
活该你疼,一点不知道体谅小爷,这当口还敢开玩笑。
小六揉着脑门给扇得火辣辣疼的地方,嘟囔了声,没见你哪里愁了啊。
魏鬼作势还要扇他,这才闭了嘴。
书生自然好不到哪去,坐甲板上痛定思痛了一下午,仍是没有头绪。
想了当初离乡背井的原因,到现在得为这么些破事烦心伤神,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这不是屈才呢么?!
但是事情总得解决,现也不是一句上了贼船就能形容的心情,魏鬼有句话没说错,他上辈子没伤害过自个儿,准是自个儿伤害的他,还伤得很深,要不然怎么这辈子这么神神叨叨纠缠不休呢。
魏鬼不是好哄的主儿,糊弄就别提了,书生不是没想过缓兵之计,但算了算距京城还那么大段迢迢的路程,这厢出来大半个月,怕是一半路的都没走到,能缓到几时?
书生努力让自己回想点魏鬼的好。
这些日子来虽然两人三天两头能吵吵一顿,但总的来论魏鬼待书生还是不错的,小六都这么说。
他说他和魏鬼处了一年,从没见他对哪件事情上心过,头一遭看他照顾别人,还照顾得挺滋润,原以为他就是个会花钱的主儿来着。
这一想原先的排斥似乎真有些动容了。
可这也太没出息了。
下午那会才说喜欢不该是因为受照顾,这才隔了多久啊。
书生心想做人不能太窝囊,这么点好处就把自个儿拿下了,说没天理都轻了。
思来想去俩眉毛都快挤一处拧出了疙瘩,别说头绪,理智都耗干了。
为什么魏鬼嘴上说着喜欢自个儿却还要逼自个儿呢?
村里相爱的红枣和文青当初不能在一块的时候都没这么蛮不讲理,人说的可动人了。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得和他在一起,看着他幸福,自己也开心了。
红枣家的公牛和别家母牛好上的时候她家母牛不也没死缠烂打么?就事后见着公牛给了它一蹄子。
可人家也算好聚好散啊。
书生怎么都琢磨不透魏鬼了。
遂开始衡量利弊得失,突然灵光一闪,发现自己也不是完全处于弱势。
凡事,都得争取一把。
年轻着呢,不能坐着等死,得攒些本事打拼点大好将来不是。
日落黄昏,书生找着了魏鬼。
魏鬼一见是书生,大喜过望,连问是不是想通了都忘了。
书生说,结夫妻行。
我夫,你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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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三十七魏鬼打心底佩服书生骨子里的勇气,和他的作风。
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识过了,当年王戎找自个儿借钱的时候就这么副架势。
魏鬼看了书生好一会都没回答,看得书生有些没底气。
想不到你还挺要强的嘛?
如果你觉得不行的话,那咱就不结,如何?
魏鬼觉着有意思了,书生是铁了心的以为他脾气好胜肯定不答应做妻,借激将脱身来了。
那如果我做妻的话,你是不是今天就和我结啊?
不出所料,书生显然压根没想到魏鬼会这么回答,愣了之后怎么都没能反应过来。
魏鬼怡然自得笑了笑,话语轻松,丝毫没点吃亏的意思,怎么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是你说你要做夫我做妻不是吗?我现在问你什么时候和我结啊?
书生仍在惊讶里边泡着,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头指着魏鬼,你说你要做妻?你肯做妻?
魏鬼点了点头,示意他说的都是真的。
书生脚一软就要往下倒。
魏鬼忙不迭上前扶着他,洋洋散散道,你倒是说句话?
我后悔了!
嘿你敢跟小爷我耍老千,活得不耐烦了你!
书生顿时跟黄花菜似的焉了。
魏鬼笑得好不开心,扶起他,搂怀里,开始差遣小六。
去把我之前交代你买的东西都拿出来!
诶,好嘞。
小六把船桨一丢,纵身一跃,跳进茫茫不见底的海里。
书生惊了惊,问道,他做什么?
魏鬼笑道,当然是咱结夫妻得用的东西了,诶你知道么,我可早之前就这么想了,所以让小六买好了东西,但是怕放船舱里边你会看见,所以让他包严实了系在船底,准备你什么时候答应我就什么时候取出来用,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啦!
书生有种天旋地转的混沌感。
你连东西都准备好了?!
那是,小爷我别的本事没有素来做事腿脚麻利。
......
书生沉默不语,轻轻推开搂着他的魏鬼,转了身,突地往前一蹦�。
魏鬼那个魂都快吓散了,眼快地将他拦腰一截,生生拖回舱里。
你刚才想干什么?!
跳海也犯法啊?!
我就比死还可怕吗?!
你说的我就算寻死都死不了!那我跳海一定会给人救走的!
是啊是啊,给我救走了。
书生哭丧着个脸悲戚道,你放过我吧,你跟谁结夫妻都成,但是有我什么事啊?!
魏鬼皱着眉头攥袖子替他擦了把脸,趁我现在清醒的,别逼我,否则我会做些禽兽不如的事情。
你还知道你禽兽不如啊?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你得这么折腾我,我就想去考个功名孝敬我婶娘,其他的真没甚想法!
我也没甚其他想法,我就想跟你结个夫妻一块过日子,另外其实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所以这辈子来还了,以身相许呢你晓得么?
我不要你以身相许,咱俩做朋友挺好,真的。
刚才是你自己说的,结夫妻行,你夫我妻,你这就是向我示爱,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呢?你们孔圣人都教你们言而无信的吗?
书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但始终不能接受就这么和魏鬼成就好合。
太没脸见人了。
小六这会从船底上来了,一路咋呼着魏少爷提着包东西进了舱。
书生看了眼里边的东西,红烛,酒,糕点,还两身男人的喜服。
书生心想再看下去指不准里边连床鸳鸯被都有了。
你哪弄来的?
当然是掏钱买的。
你一鬼,人又看不见你,怎么买?
魏鬼将两身衣服抖开,答道,这好说啊,挑个没人的时候进店里把东西拿了,银子给放柜台上不就完了呗,诶你快来试试,看怎么样。
书生坐着不想动,看魏鬼丢来的眼神从温柔转成威胁。
魏鬼要书生原地转个圈,看看衣服合不合体。
书生是有些意外的,这衣服怎么跟自个儿去试过似的合身。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问。
不过这质地是真不错。
魏鬼哪能放过书生这么点心思,当下戳穿他,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么合穿?
书生脸色一动,极其微妙,胡说八道。
嘿,我量过了才去买的,当然合身。
啊?你怎么量?
魏鬼笑嘻嘻地上前拥了拥书生。
书生的身体在魏鬼靠近时下意识僵了僵,随即放了松。
魏鬼抱得不是特别用力,像是真只想说明他怎么量的书生。
书生却是在听见他紧张得无章的呼吸后忍不住笑了笑。
对面的小六直看得愣了神。
魏鬼手脚利落地换了喜服,嘴里念叨着现在是简陋了些,到了京城一定重新补给书生。
书生原是有点磕碜,但是听见魏鬼这会嘴巴里吐出来的字眼竟也比平日好听,忽然有了种两人两情相悦终于喜结连理的错觉。
书生给自个儿这想法吓到了。
给拽着拜天地的当口,书生才回的神。
魏鬼已经梆梆磕了个响头,书生还直挺挺跪在那。
小六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公子?
书生跟给雷击了似的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小六以为他是害羞,笑道,拜天地呢,你怎么了?
书生瞄了眼自个儿身上大红色儿的衣裳,晃眼得仿佛满世界都是这样喜庆的红,有那么一瞬竟直直扎到了书生心里边去。
磕完头的魏鬼不解地盯着书生,也问了句,怎么了?脸色不好看啊,是不是不舒服?
这...
这就是要和自个儿过一辈子的对象么?
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真的。
兴许哪天一睁眼来,头顶仍是家乡小屋里的房梁,窗外的景色从未变过。
书生心内叹了口气,忽然一笑,没什么。
说完直直朝前一拜,磕了个比魏鬼还大的响头。
佛祖,若这真是梦境。
也请让我早日醒来吧。
当夜魏鬼放了小六一天晚上假,要他最迟过亥时就得走,明儿一早再来开工。
小六往嘴里塞着最后一块杏仁酥,连连点头。
魏鬼将帘子放下压好,一转身,对着舱里头的书生目放精光,活像条饿疯了的野狗。
书生知道这么比喻魏鬼有辱斯文,转念一想他都和一野狗结了亲,世上还有斯文这玩意么?
魏鬼嬉皮笑脸挨着书生坐下来,满了两杯酒,端给书生,咱们喝交杯酒哈。
书生一肺的气险些没给全呛出来。
不要。
为啥?夫妻喝交杯酒天经地义。
我觉得别扭。
魏鬼把杯子放下,对着书生一本正经道,恩,你是很别扭。
书生心想今晚上怎么也是两人大喜的日子,虽然这说法怎么想怎么慎得慌;又想魏鬼独自飘荡了这些年,终于找了个伴,虽然这伴是自己也很慎得慌。
遂有点不忍心拂他的意思,说道,喝行,但咱不交臂。
......那叫哪门子交杯酒啊?
你哪那么多废话!喝是不喝?!
今天的日子非同一般,魏鬼无心惹书生动气,啥都没多说端了就同书生一干为净。
喝完了酒书生觉着气氛有些尴尬,于是一句话也不说,光坐那。
可坐了会又有新问题了。
书生觉着有点热。
显然是给这气氛闷的,书生随手想脱衣裳,一看见魏鬼那么□的眼神又把手放回去。
魏鬼显然不是喜欢等待的主儿,他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寻了个挺正当的理由靠近了之后,开始对书生毛手毛脚。
我能说句话么?
魏鬼停了手,点头,他想知道书生要说些什么。
我是夫的话,是不是就该听我的?
这话没错,魏鬼接着点头。
书生小心翼翼试探道,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都会听,而且不会有一点异议?
那小兔子样简直快把魏鬼的心烧干了。
对。
书生松了口大气,突然间诡异一笑,跳起来一声大喝,那我现在要你没到京城之前不准动我!不准忤逆我不准强迫我,我想好好温书,有什么事情都等到了京城考完了再说!!
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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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三十八魏鬼给书生这架势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怎么了这是?
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两人洞房花烛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萧宁,你怎么啦?病了吗?
说着就要探书生的额头,给书生大手一挥,挡开了。
去,我才没病,我好好的呢。
那你怎么尽说些胡话呢?
你一为□子的,能这么跟自个儿夫君说话么?
魏鬼这会是真跟给一闷棍打下来得了内伤。
终得以明白方才书生那不明不白的笑是为何。
只是仍有些不信,心存侥幸地试探道,我说,萧宁,你――你该不会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吧?
书生从容不迫把头一点,心情十分愉悦,说话都开朗了不少,啊,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是图的什么?
你压根就做戏框我呢?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其实这不怪我,不是有句话说么,聪明反被聪明误,是吧。
魏鬼到这算是全明白了。
书生当时并不是为了激将,也不是为了脱身。
他就是盘算好了自个儿一定会这么想,故意为之,其实他当时就是说真的。
当夫君的机会,深究起来,还真就是自个儿不要的。
魏鬼想了通都快咬牙切齿的,得出的结论就俩字。
栽了。
你就这么认定我不会出尔反尔啊?
书生眼睛突地一瞪,你敢?!
真别说,书生要一动起怒来火气那是滔天的,魏鬼怎么都觉着招架不住,打心底里有点怵。
这么说可能挺没出息,但是有人说了,喜欢一个人,会宁愿他开心也不愿他生气,一生气,就会害怕。
怕什么呢?
怕气坏了倒头来还是自个儿心疼。
魏鬼理所当然认定这是为了书生好,不和他吵。
其次魏鬼认为书生完全可以在结亲前就发顿脾气义正言辞拒绝,他肯定知道自个儿一定受不住他那脾气,不敢造次,可他偏偏没这么做。
换句话说叫做他光顾着执着夫与妻了。
魏鬼觉着书生也一定是有些喜欢自个儿的。
这么想想前头的憋闷不自觉消了,夫啊妻啊什么的,来日方长,不愁没机会扳回来,亲先结了再说。
魏鬼摆出了不予计较的姿态,往舱内左侧一趟,悠悠哉道,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殊不知这番好说话的模样反倒让书生有些忐忑,原先想的吵吵嚷嚷没在预期里来,心里头能不七上八下么。
书生有些犹豫地躺在了右侧,扯过被子就裹身上。
你再怎么的也把喜服脱了再睡吧?至于么我又不会吃人。
不要,防人之心不可无。
魏鬼觉着好笑,说道,我又没害你的心思你防个甚?我可是刚跟你拜过堂的妻诶。
书生听他堂堂七尺男儿自称妻都能面不改色,暗暗佩服,这厮真没皮没脸到家了,你是没害我的心思,但是你多了去的龌龊想法,反正没到京城之前咱都得这么有点距离,否则我不放心。
说完书生翻个身便不再理会魏鬼,魏鬼一人对着书生的背影无趣了会,索性也不再�嗦,倒头就睡。
两人算是打个了平手,胜负未分夫妻未明。
此后两月,魏鬼并未食言。
期间凑凑合合勉勉强强没出什么大事,除去平日里拌嘴打诨,也吵过几次,有一回还险些动了真格。
至于为什么吵的书生觉着不用说听的人都心知肚明,遂不想多提。
只不过自那回吵之后魏鬼一旦撒起泼来挂嘴上的就是。
小爷我现在就强了你!
得,梁子算是在心里边结下了,杠得不轻。
转了眼已是入冬,再过几日便可到京城渡口,书生的心情好了不少,脾气也乖顺,看魏鬼的眼神都温柔了不少,还爱笑。
魏鬼每回看见他这样笑,都能确定自个儿陷得有多深。
严冬必下大雪,哪儿都不能免俗,海上别提有多冷。
魏鬼事前就替书生备了棉衣,打入冬起书生就裹着魏鬼备的衣裳过上了。
掏心窝子说实话,书生对魏鬼倒算不上讨厌,有些时候甚至能为他有意无意里的细心觉着触动,毕竟人生前就是一游手好闲的有钱大少,什么福没享过,就连死后都照样过得风光,瞧瞧那么些鞍前马后奉承捧脚的小鬼。
人凭什么老跟自个儿耗着呢?好脸色都落不了几天就得吵吵。
书生是真信魏鬼说的喜欢他。
会不会长久,那就不知道了。
这天晚上降起了大雪,外边一片花白的世界,在月下闪着银光。
两人在甲板坐了会实在挨不住冷,一前一后进了舱裹棉被缩着。
魏鬼开始天南地北扯起了淡,书生鲜见地安静,耐心听魏鬼胡说八道。
魏鬼说得口干舌燥,发现由始至终书生一个字儿都没蹦,当中就配合着来几个表情证实下他有在听。
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书生咧嘴就是个微笑,看得魏鬼试探他心事的想法都淡了。
没什么。
你今晚上有点奇怪,什么话都不说。
书生摇了摇头,盯着面前的烛台发愣。
魏鬼就近细细端量起书生的脸。
的确没甚不妥的神色,平静得很,除此之外。啧啧,那好鼻子好嘴的,真不愧是自个儿看上的人。
这俩月常能遇上魏鬼这么打量,书生都给瞧惯了,倒没觉着哪里不自在,魏鬼有句话说得挺对。
两人都是成亲了的,多看几眼有何妨,又不犯法。
再说了。
那肯定也是自个儿生得好看啊。
魏鬼是不知道书生这份心思的,以为他已经对俩人是夫妻的事情彻底认了,所以就连心性也放开了。
算上两人的相遇相识,近三个月的相处或多或少让书生卸了点防备。
魏鬼觉着最值得的事情,便是书生终于肯当着他的面宽衣睡觉了,不再坚持当初那份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心眼。
虽然一觉下去直到天亮什么都没干。
但魏鬼坚信凡事有个循序渐进,这是个好的开头,会开出漂亮的花的。
结果今晚上真就有了十分可观的发展。
书生在被窝里翻来覆去都没有合眼,听着外边小六撑船的声音,水声一下一下哗啦啦地过。
和他同眠的魏鬼怎能没发现,遂轻轻靠了过去,问道,睡不着吗?
书生的回答很简短,只有一个字。
恩。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去,别跟我绕圈子,我想听实话。
书生将身子翻过来,面对着魏鬼,突然问了句让魏鬼觉着不可思议的。
你觉得我能考上么?
......
说话。
怎么突然问这个?
书生显得有些烦躁,别问那么多,回答我就行了。
魏鬼低头想了想,我这人没别的长处,最大的长处就是诚实,所以你要听了不能生气。
啊,你说吧。
我看过你的文章,而且这俩月你温书时动的笔墨我都瞅过了,老实说如果不是看在你家境真的不行,我其实挺想问你当初是不是给考官送过银子。
......
魏鬼说完极快地缩回被窝里,只敢悄悄看书生。
书生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出来的声音是声长叹,魏鬼听出了许多无可奈何,但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你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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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三十九魏鬼是连眼睛都直了。
你说什么?
书生沉默了会,就着被窝里的空隙朝魏鬼的方向挪了挪。
今晚上抱着我睡。
......
此抱非彼抱,魏鬼承认自个儿心术的确不正。
魏鬼手臂一伸,把书生紧紧箍在怀里。
你不开心吗?
书生的脸埋在魏鬼的胸口,能听见魏鬼说话时心头蹦�得挺欢的动静,恩。
为什么啊?我陪着你还不开心。
书生将手环上魏鬼的背,开始对魏鬼的拥抱有所回应。
想家。
想家?魏鬼笑出声,又说,是想你婶娘了吧,诶你别告诉我你要我抱着你睡觉是因为你小时候你婶娘就这么做的。
这话绕口,但魏鬼偏生伶牙俐齿,说得一点不含糊,听得书生倍感伤心,离乡这么段日子里的所有思念一股脑涌上了心窝里头。
你怎么知道。
魏鬼没想会说中书生心事,搁平时一定洋洋得意,可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
书生难过,魏鬼也好不到哪去。
魏鬼曾说过句让书生嫌弃的话。他说啊。
你相信么,我的心里边要种着朵花,那你就得是土,土要不好了,花肯定也败了。
书生当时连饭都呛鼻子里了。
魏鬼打心里是觉着这话特诗情画意的。
今晚上也不例外,魏鬼想说点什么中听的,哄哄书生,哪怕不能把他哄高兴。
你放心吧,肯定能考上,我不说了么,你命中有贵人,而且你这辈子不管干啥都会风调雨顺顺心顺意而且还能大富大贵,别烦那么多。
书生没有回答,船舱里静得只能听见外边水声。
过一会,书生开腔了,我这辈子真不能见我婶娘了么?
魏鬼不想提起这茬让书生伤心,但既然书生问出来了不说实话似乎又不太好,魏鬼心里挺犹豫。
恩,为你婶娘好,能不见就不见吧,考上了好好做官,到时候就能让你婶娘在家乡享福了,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书生缩了缩脖子,脑袋陷得更深了些。
魏鬼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你这不是还有我呢么?
书生脸一皱,老大不乐意,你顶什么事儿啊,您能当我婶娘啊?
嘿你怎么跟没断奶似的黏你婶娘呢?
你个从小有爹疼有哥哥爱的人懂什么啊你?
魏鬼借着烛火的光亮看清楚此刻书生的脸,还真是带了十分的不服气。
魏鬼伸手就是一捏,书生的脸在自己手里变了形,没忍住,扑哧哧地笑。
书生念了句幼稚,却没拍开他的手,任魏鬼就这么同自己相望。
魏鬼的那副皮囊,真比他的脾气讨喜。
两人的脸都叫烛光镀了层微黄,看起来有点模糊有点温柔,书生禁不住探出手掌,轻轻摸了把魏鬼的脸。
温度浅浅,棱角分明,书生突然发现魏鬼居然生了对英气的剑眉,处这么多日子来都没注意过,现下一看衬着他有神的眼,竟有几分正经人的模样出来。
书生一时看得有点愣,魏鬼见状抚弄起书生的发丝,嘿嘿一笑,怎么?是不是终于知道你夫君多俊了?
嘁,我也不差。
那是,怎么说也是我看上的人,我眼光向来不错。
向来?书生逮到这么俩字眼,跟眼睛进了沙子似的不舒服,什么向来?你之前也有很多结亲对象吗?
这个...魏鬼心想书生的执着真跟常人不一样,好好一句话注意上的地方偏偏那么匪夷所思,转念一想又觉着开心。
书生这算不算吃味了?
哪儿啊,小爷我生前虽然喜欢花钱喜欢到处找乐子,但是小爷我为人很正派的,我从来不轻易招惹正经人家的姑娘你知道么?
书生甩出一个鼻音,哼了声,我又不知道你生前,你怎么说都成。
魏鬼又想笑了。
书生有些时候瞧起来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可爱。
哎呀你这么紧张为夫的可怎么得了啊。
哪个为夫?你说谁呢?
魏鬼暗道书生倒也不迷糊,自个儿就连口头便宜都占不到,哎,忘了书生是斤斤计较的主儿。
我糊涂了,你才是夫。
书生的音调这才改了满意,道,为夫的紧张自己的夫人那很平常,你无须在意。
魏鬼心中连连喊亏。
其实考不考得上往深了想想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原本的打算就是能风风光光接我娘离开那地方,但是现在这情况就算我当了皇帝都于事无补,我还得和我婶娘相隔千里,这样的话功名还有甚意思。
你活着别老只能看见你婶娘么,养母恩重如山不假,但是你人生还那么长呢,你得给自己点新的寄托不是?
书生自然知道魏鬼接下去想说什么,只不过不知为什么每回都能例行公事似的问一遍。
新寄托?谁?
魏鬼照旧一脸自信指了指自个儿,我呀。
书生扑哧一声就笑了。
或许将来会是吧。
现在呢?
书生实诚道,不知道,没准哪天你突然不见了,那我就能明白了。
魏鬼什么也没说,光盯着书生。
其实魏鬼在当时有许多没告诉书生的实话。
譬如说他命中的贵人并非凡人,而是个孤魂野鬼,贵人姓魏。
再譬说他婶娘其实已经无力回天,摔了的那一劫注定躲不过。
还有他的风调雨顺他的大富大贵,都得在两年以后或许更久。
魏鬼都没说。
萧宁。
恩?
要不你别考了。
书生怔了怔,为什么?
魏鬼头一遭有了不安,眼珠子四处瞟,你之前不也说了么,不一定要当官,你可以做生意,要不咱就不去考了,咱做生意吧?
书生有点不明白魏鬼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做生意也得有钱我说。
钱我给你想办法。
书生凑近了脸,小声问,你病了么?
......
不管怎么样,这都要到京城了,临阵脱逃太没出息了,不管考不考得上,我也得试试,要万一考上了我混个不大不小的官平时再省着点用,一年的俸禄就能攒出点本钱了。
我给你找的钱能比你一年俸禄还多。
虽然我也很想这么做但事实就是我不想白白浪费十几年念书造出来的机会。
魏鬼没吱声,看了书生足足好一会才说话。
真想考?
书生点了点头,真的。
魏鬼无声地叹了口,像是琢磨出了什么对策,下了多大决心。
那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放开了去考,如果没考上,再作打算。
好。
过几天到了京城我给你张罗住的地方,是我生前自己掏银子买的屋,不是特别大,但是俩人住肯定宽敞。
那你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屋子突然又有人住了,得吓坏不少人吧?
魏鬼笑了笑,说,那屋就我一人知道,我爹我哥都不知道,而且地方也比较僻静,城门南郊呢,买了就没住过,当时那屋主要回塞外了,便宜了卖的,我看着挺雅致,就买了。
书生噢了声,突然又问,你原先买了打算作甚的?
那还用说么,当然用来金屋藏娇的啊,有钱人家的少爷哪个没有,就我最没出息了。
书生的话头极微妙一变,这样啊,那藏了几个在里边了?
魏鬼一脸可惜,叹道,一个都没,没来得及藏呢,我就咽气了。
......
说不上是奇妙还是奇怪,书生竟然觉着松了口气。
这反应太忸怩,书生自个儿都有点受不了。
想不到你还听能打算的,小看你了。
魏鬼最听不得夸,一听就翘尾巴,这就得意上了。
扯淡了几句魏鬼安静下来,问书生。
知道什么日子快到了么?
书生认真琢磨了会,摇头。
魏鬼一弹他的额头,笑了。
没多久就过年了,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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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四十书生对着面前清幽的小庭院发愣。
这得从几天前还和魏鬼在船上时说起。
那晚上魏鬼说会给书生送份大礼,就当是庆祝他出门在外的第一个新年,书生还不信。
只不过两人头一遭像夫妻那样枕着彼此的悄悄话同眠,心里又有点别样的感受。
现如今魏鬼所说的大礼就明明白白在跟前了,书生想不信都难。
魏鬼见书生这副大感意外的模样,心中甚喜,道,咋?是不是觉得很感动?
书生点了点头,竟有些语无伦次,这,这什么,你说的那个两人住都宽敞的屋子?这个?
那当然了,是吧,很雅致吧。
真漂亮。
里边更漂亮。
书生一听,知道魏鬼这是在邀他进去,二话不说抬腿就进,全然忘了自个儿那日俨然一副不以为意的嘴脸。
魏鬼不是第一天认识书生,对此见怪不怪,人么,都有厚颜无耻的时候,早料到了,书生就这德行。
自个儿不过是道行深一点罢了,无妨。
其实魏鬼这想法着实有点误会书生了。
书生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窘迫的,魏鬼暗示他可以进去的时候书生也犹豫过,可惜圣人说的话不一定管用,对于房屋这样建于钱财之上的东西,还真没法当做什么身外之物去视而不见。
书生承认,自个儿就是一凡夫俗子,嘴巴有点硬的凡夫俗子。
院子不大,开了六扇小窗,镶在院子四周的墙上显得格外精致,袖珍的一个个。
挨东边的角落有株桂花,看样子是新栽的,下边的土都还松软湿润,给细心地用泥砖围成了个圈,也将整株桂树围在正中。
魏鬼还往边上弄了排海棠,现还未到花期,只瞧见一盆盆绿油的叶子。
书生看得心情大好,这又瞥见对面台石桌,作凳的石块形态各异,或高或低,分外新鲜。
魏鬼瞅着书生脸上的变化就知准是合他心意了,不禁几分劳有所值,笑道,你看啊,这要到了桂花开的时候,坐那就能闻见了,我现在只养了海棠,以后你要喜欢,再弄点别的来种种。
书生欣喜的眼睛在魏鬼看来跟沾了糖,光看一眼都觉着有点甜。
这才两天时间,你怎么做到的?
魏鬼跟在四处打转的书生后边,心想估计这一时半会的书生的心情也平复不了,问也就是随口问问,说了也听不进去,回头就忘记了,索性也不回答,就陪着转。
书生果然没再问过什么,一心对着眼前的雅居开心了。
除了布置得当,叫书生惊奇的是这地儿出乎意料地干净。
照说这地方既然是魏鬼生前买的,那他死了这些年头,该是蛛网罗布,灰尘三尺才是,现下的情况,不太一样。
书生往正厅里的椅子面抚了一把,一尘不染。
不可思议。书生自言自语了声,就往下坐。
魏鬼坐椅子把上,是不是觉得很惊讶又很开心啊?
书生仰起脸,看魏鬼的眼神有几丝不确定,我总觉得这是做梦。
魏鬼冷不丁低下头去,与他的脸咫尺之隔,那要不你试试以身相许?
这话纯粹说笑,没想的是书生真一副凝神静思,考虑要还是不要的模样。
魏鬼觉着可乐,书生这块活宝真是越看越喜欢。
于是书生为了确定这不是做梦,将屋前屋后来来回回走了几遍,陪着的魏鬼都有点吃不消。
时值黄昏,夕阳西下。
书生终于想起自个儿上岸已经一整天了。
一整天,粒米未食滴水未进。
书生站院里的台阶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咕噜两声。
坐石桌上看他来回倒腾的魏鬼逮着机会说话了,啊,原来你也会饿,我以为你打算转到明天。
书生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尴尬笑笑,那这有东西能做饭么?
当然没有了,收拾这地方都忙死了哪顾得上买东西回家放着,咱们去外边吃吧。
我才不要,去外边吃东西,我不能跟你说话,麻烦,你现在饿得厉害么?不厉害的话跟我一块去买东西回来?
啧,魏鬼发现书生这人真是,窝心呐。
果然有了属于俩人的地方之后就有点不一样了。
于是基于书生现在的回报,魏鬼也不打算说其实能在短短两天内就整完这房子,是差遣了十来个小鬼换出来的。
就让书生这么认为下去吧,有益无害不是。
有人说,人一在极端开心的时候,就会忘乎所以。
说的真好。
书生在跟魏鬼上街上溜达了圈买完东西回来,忽然发现人少了。
小六。
小六哪去了?
回去啦。
回哪去?
魏鬼替自个儿倒了杯茶,润了润走得干燥的喉咙,还能去哪,回下边去了,前天就说要回去,给我拉着多撑了两天船。
书生将带回来的东西提进厨房,忙活开了。
为什么突然回去了?有急事吗?
不是,出来这么多天了是该回去了,我让他给常哥带信,投胎前都在我这当差了,所以也没回多久,顶多两天就能再来。
看不出来你在下边还挺吃得开,好像都没什么事能难倒你。
魏鬼的脸皱了皱,可惜书生背对着他,没有看见。
当然了,你得看是谁混,小爷我生来不止聪明,还有手段,打交道什么的我最在行了,跟我近的都能吃香喝辣。
书生忍着笑没跟他多计较,又想起这厨房里准没水,提了木桶就想去后院。
你干啥?
提水啊。
缸里不就有么?
啊?真的还是假的啊?书生回头将水缸的盖子一掀,果真满满一缸的清亮,倒映出书生大半个身子。
书生除了目瞪口呆之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不像你啊,这么细心,我怎么觉得其实我今天才刚认识你。
魏鬼倚门上咧了嘴笑,你不知道的地方可还多着呢,诶咱什么时候把位置换回来?
恩?位置?什么东西?
你看嘛哈,神通广大的都得是夫君不是么,为□的太有本事了,夫君就脸上无光,很愁人的事是吧?
书生哗啦啦把菜叶倒进盆里,满上水开始洗,听了魏鬼这话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说,你是想做夫了?
魏鬼让书生这副好说话的态度整得精神一振,立马嬉皮笑脸凑上去帮手,其实我就是怕你会觉得不好受哈,所以我就委屈委屈,做回我原来该做的位子,这样你也省心不是?
书生斜眼看他,让魏鬼呼吸断了断,却又什么都没说。
魏鬼始终不能明白书生的意思。
你倒是说句话。
书生埋头料理着盆里的菜叶,大冬天的井水刺骨的冰凉,不一会已是满手通红,硬邦邦赛萝卜。
真那么想?
魏鬼连连点头称是,又再三保证就算位子换回去了他也会待书生那么好,不会耍些什么以夫为贵之类的脾性,要书生尽管放心。
书生只管洗菜,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从来不说点人话,鬼话连篇的,谁信?
诶,话不是这么说,我是不怎么喜欢说人话,可是我没骗过你不是。
恩?书生停了手,转过头去,对着魏鬼面不改色心不惊肉也不跳的脸,你还好意思说你没骗过我?
听了这话魏鬼巴不得把自个儿舌头咬下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嘛,咱们说正事哈,魏鬼想想还是把话绕了开去,不再逗留,你就答应了吧啊?你看现在你都已经到京城了不是?只要等开考日子一到,考完了就完事了对吧?没甚大不了的烦心事嘛。
书生听他把应考说得如此轻松,自个儿十几年的寒窗缩成了大不了仨字,竟不知该愁该笑,怎的就遇见这么个冤家。
罢罢罢,老惦记什么夫啊妻的,这劳什子自个儿也不稀罕。
书生张嘴想说随魏鬼高兴。
魏少爷公子!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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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四十一魏鬼有十分强烈的掐人欲,对方正在桌对面稀里哗啦吃面。
小六啊。
恩?您能别在我吃东西的时候喊我么?
魏鬼伸手把他的碗夺过来,那你就别吃了。
小六一脸死了爹妈的神情。
啥事您说。
你不是回去了么?你不是得过两天才能来么?
常哥说了,既然是您托的信,那怎么也得卖您个面子,还拖什么两天呀。
搁平时魏鬼一定觉着脸上特风光,但现在魏鬼没心思在意那些,把碗还给小六就没再说话。
书生也吃得挺欢,压根没把魏鬼刚才的话上心的模样。
魏鬼看了眼面前碗里文丝未动的手擀面,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小六三两下干了碗面下肚,觉着不是太饱,打算再盛的当口发现魏鬼坐那一动不动,筷子都还是干净的,碰都没碰。
魏少爷,你怎么不吃啊?
魏鬼白他,没好气,我嫌太烫,一会再吃。
就得现在这样才好吃呢,一会就糊了。
你怎废话那么多呢?锅里一堆呢撑不死你丫的。
小六懒得再理他,抱着碗就进厨房去了。
书生吃完碗里那份,扭头看了眼魏鬼和他没动过的面,你要是不想吃就给我,我还舍不得浪费了呢。
魏鬼砸吧了声,道,刚的话咱俩还没说完不是。
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先吃饭,没甚好着急的。
魏鬼想想也是,好几个月都等过来了,还愁这一时半会么。
遂不再多想,低头吃面。
晚上书生温了一个多时辰书,折腾了一天已经有些累,便想早早休息。
一回屋发现魏鬼正襟危坐在床,显然等了挺长一段时间。
书生对魏鬼这副严肃样感到了好笑。
什么人就是什么脸,再装也像不了正经人家的少爷。
魏鬼朝书生招了招手。
书生将门带上,几步到了床前,一坐下就问,你今晚上都在这里边?
恩。
稀奇啊这么安静。
魏鬼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事跟你说,这不是酝酿些情绪么。
书生一听,心想又是所谓夫妻位置的事情,打心底里叹了声魏鬼好毅力,二话不说打断道,行了,别说了啊,我知道了,不就是个称谓至于么你,你想当夫那就你当咯,我又不在乎这个,反正以后你别仗着自己是夫欺压我就成。
魏鬼全然没想到书生骨子里会是这样干脆的一人,方才试想过千万种可能,结局没一个是好的。
现下书生这番干脆利落,还真大大地出乎了意料。
魏鬼一时没能从狂喜里反应过来。
书生哪见过魏鬼这样安静的时候,直觉得难能可贵,心想事情到这也该算完了,这就起身想去烧水洗个澡好睡觉。
在船上生活了这么大段日子,最为不便的就是这个。如今已经什么都安顿好了,当务之急自然是热乎洗洗,睡个好觉,明儿起来进城找点差事挣零钱。
这算盘本是打得挺好,只可惜书生忘了魏鬼这一号存在。
那能让你称心如意么?
这不屁股才抬起来,人都还没站稳就给魏鬼伸手一勾,勾着了肩膀抱在怀里往床上一滚。
书生是连魂都给吓没了。
你干什么?!
魏鬼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开、开心,我,开心啊。
书生知他所说的开心必定非普通的开心之说,但要问能不能猜出来,书生自认真不是那块料。
在书生看来,不就是当了夫么?有甚可开心?
魏鬼浑身的血都跟烧开了似的,上下来回倒腾,跃跃欲试,顾不上多做解释扳着书生的脸就亲下去。
书生,就是再猜不出什么,也得感觉出什么了。
书生往魏鬼后背狠狠一抓。
魏鬼吃痛,还动得灵活的舌头猛地就缩了回去,却是牙齿没控制住,咬上了自个儿的嘴唇,连同书生的一块啃下去。
两人不分时差喊了疼,嗷嗷叫的。
书生抬手朝魏鬼脑袋上就是一巴掌,啪一声响。
你想干什么你?!
魏鬼见他连嘴角流血了都没顾上,挂着道鲜红跟自己问罪,有些好笑又有些怜惜,书生这时候绝对的憨态可掬。
魏鬼自然也顾不上脑袋上给扇疼的地方了。
咱俩是夫妻,你说我能干什么?
书生一开始还不能明白,细琢磨了会才突地红了脸。
胡说八道什么呢,俩男人,戏弄我也得有个度。
我没事戏弄你做什么?
书生瞅着魏鬼认真的脸,再想起俩大男人该怎么做夫妻之事,顿生忐忑。
你,你来真的?
魏鬼这就笑,书生骨子里居然挺纯情,有点回归兔子的本质了,那我还能是跟你做戏不成?
开、开玩笑呢吧,我又不是女人,怎、怎么能做那档子事情......
说到后边书生的脸已经跟熟透的鲜虾,快滴出来了都。
魏鬼笑得比上回还yin 邪,直把根骨里的风流性子都发出来了,在这一刻仿佛回到生前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少。
那是不是跟你说怎么做,你就肯和我做了?
......
书生不知该作何回答。
魏鬼说的不错,两人都结了夫妻,有些什么亲密点的举动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在这自个儿的想法里还不算是难以接受。
更何况对象是魏鬼,不是别人,要说对魏鬼半点情份都没有书生觉着这话得重新考虑。
经历了这么些事情,于魏鬼于这段估计圣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姻缘,书生觉着最多的还是庆幸。
庆幸对方是魏鬼。
这时候书生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当日两人拜天地时心里对佛祖说的那两句话。
但是。
若这一切,都不是梦呢?
是不是真能如魏鬼所说,相伴到老,不再孤单。
书生有些迷茫了。
还有点举棋不定。
这份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近在咫尺的魏鬼一分不落地收在心里,竟没了之前急于行夫妻之事的心思。
魏鬼将书生搂在怀里,低头凑在他耳朵根说道,你相信么,我不管是在生前还是死后,只跟一个人结过亲。我呢,生来就不愁钱财不愁酒色,没少干坏事,所以我也相信我早死是种报应。我到现在,都还不甘心着呢,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活不过来了。
书生给他说得心尖一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化开了来,融在整个心窝里,忽冷忽热。
所以你啊,活着的时候能别错过就别错过,要不然到你也成我这副模样的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书生无声一笑,将脸埋在他颈窝里头,魏鬼的温度依旧初见那时的浅浅淡淡。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才不会哭。
嘁,我是你夫君我能不知道你么,到时候你准哭得昏天暗地找不着东南西北。
书生笑的动静大了点,伸手抱着魏鬼的背,这是回应。
那到时候,你还会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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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四十三书生不明为何魏鬼会这么喊,明明自个儿比他还疼,跟要裂开了似的。
但魏鬼显然是真疼的厉害,书生一回头就看见张眼睛鼻子快挤一块的脸,那真说不上好看。
魏鬼拍着书生的腰臀,揉了揉他尾骨,仍是那句话,别紧张,放松,放松点,你试试系口气再吐出来。
书生照着做了,发觉xue 内的空间似乎因此松动了些,魏鬼的手指头似乎是要抽出去,体内却是下意识又开始收缩,像是推拒,却又钳住它。
书生也不明白这反应到底算个什么,前头让魏鬼撩起来的感觉通通都淡了。
魏鬼索性心一横,指头用力,狠狠往外一抽。
书生一声呜咽哽得喉咙仿佛炸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死死抓着床单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魏鬼见他这样的确心疼,但要第一次没成以后就别指望书生能答应了,今晚上的甜头一定得给!
这么一想顿时将那些动摇往心里深处按下去,抬起书生的腰就抱怀里。
书生还在疼痛里找不着边呢,给这么抱起来没察觉魏鬼是要做什么,只知道疼的那处给轻轻按揉,有些痒痒,又有些酥麻,过一会先前泄过的yang 物也给握在手心里接着tao 弄,不多时便又是一派精神奕奕。
书生心里那点畏惧一点点跟着消了散,但还没来得及问魏鬼是不是不做了,忽觉股间抵住了什么硬物,粗烫的。
魏鬼为防弄到一半书生奋力抵抗,特意将书生的双臂捏在一块,撂他背后,按着他的屁股狠狠就顶了上去。
混――蛋!!!!!!!!
疼归疼,书生好歹也是男人,精神头还有点,扯着嗓子就骂,唯恐屋外人不知。
这一嗓子喊出去脸上湿了一片,起初以为是汗,流到嘴里发现是眼泪。
全给疼出来了。
魏鬼压根没好到哪去,心里也明白书生这是第一遭做就让他坐在自个儿身上,负担着实大。这么一整说舒坦没有,觉着像是给夹断了倒是真的,但是又不想说出来让书生觉着这档子事如此无望,他做了这样大的牺牲最起码要有一个人舒坦到了也是好的。
可惜世事总与愿违。
魏鬼勉强动了动,书生这回浑身绷得跟石块似的,别说放松,就是下面怎么疼的都不清楚了。
你、你说的...夫..夫妻之事......书生断断续续说着话,喘气赛老牛拉车,就是这样么?
魏鬼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咬了咬牙,心一横就到了底,撑开书生双腿,一记猛力,戳到深处,又退出来,如此反复几次,甬道的确有所软化,书生冷汗一直在下,丝毫没点快活,xue 内软成什么样,刚精神万分的yang 物就软成什么样。
魏鬼觉着命根子上的疼痛缓解了不是一点半点,这回书生xue 穴绞的力度适中,快感前赴后继上来,魏鬼欣喜若狂,亲着书生的脖子就去弄他已经焉了的东西。
书生给这阵阵钝痛捣鼓得精神恍惚,仿佛浑身都在疼,没有一处是轻松的。
对,就这样,别再那么用力了唔、呼...魏鬼在这场拉锯子似的的过程初尝甜头,奋力动起了腰杆,方才咬得死紧的xue 口如今已多少开始适应,不禁有些沉不住气。
书生给的回答是一串紊乱的吐息,别说吐字儿,就是哼哼一声书生都觉着脑袋混乱如麻。
隐约里觉着有什么液状的东西缠上了自个儿的顶端,魏鬼放慢了速度,缓缓抽出来一看,果真沾了小片鲜血,显然就是从书生体内带出来的。
这一看哪还敢没头没脑地弄,忙将书生放平了低下头去替书生查看起了伤势。
xue 口并未开裂,那就是扯到里边的嫩肉了,魏鬼一时就有些后悔,自个儿真没出息到家了。
书生察觉魏鬼竟然停了还抽得欢的举动,虽疼也觉着奇怪,魏鬼就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
遂动了动嘴皮子,出来的声音轻不可闻,怎么了你?
魏鬼一直都很注意书生的反应,听他这当口说的第一句不是喊疼,心里头莫名一热,深深的愧疚涌上来。
魏鬼俯身在他身旁,说,咱不做了。
书生察觉事情有点不对,下意识往后边一摸,摸见了些液体,不像是两人谁情动时流的那种。
这就举到面前一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实打实的真话,真的很疼。
就是没想到会疼得连流血了都没能察觉。
书生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看着魏鬼的脸,之前满腔的气就都没了。
干什么好像是我故意要流血似的看着我。
魏鬼挪了挪位置,靠在他身旁,书生不光是脸色发白,俩嘴皮子都开始褪了色。
我其实想让你舒服的。
书生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很疼,但是我总觉得这次机会要没有了,以后就也没有了。
书生盯着魏鬼十分认真的脸,忽然就笑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要长命百岁的,日子还很长,机会多的是。
魏鬼像是没想到书生会说这番话,有些不可置信,回过神来往书生胳膊上一掐,登时看见书生浑身一跳,嘴里嘶了一声。
你做什么你?!
噢你会疼,那就不是做梦。
......
魏鬼这会乐得跟什么似的,全然没了方才的不安,书生隐隐觉着魏鬼的反应有些费解,哪儿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下一刻,魏鬼就给书生解惑来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得今晚上洞房么?
书生想了想,答,难道不是你情难自禁么?
魏鬼哈哈一笑,道,才不是。
书生实在想不出别的由头,只得问他。
魏鬼拉过被子替书生盖上,说着,其实是因为我心里没底。
书生一听,也笑了,得了吧你糊弄谁呢,你能这么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心里没底。
瞧,我这么说你还不信,哎呀我胡说八道的时候你不信我说实话你也不信,你到底想咋嘛?
那你倒是说说,你做什么没底?不像你作风啊,我一直以为你肯定觉着自个儿特好,我特依赖你没你准活不下去。
这话说得魏鬼嬉皮笑脸,面上生花好不光彩,这话你说的啊,我就当你是这么想了。
书生哭笑不得。
魏鬼突然凑近了脸,让书生惊了惊。
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么?
恩?哪些?
你说日子很长,机会也很多。
书生点了点头,是,我是这么说,怎么了?
魏鬼抱着书生笑作一团,直把书生hou 穴的伤口碰疼了,看见书生眉头一皱脸色一臭才不敢造次。
我高兴,开心,哈。
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不知道,我一直有点担心,担心你哪天后悔了。
书生愣了愣,稍微回过神来时什么都还没说,魏鬼就继续了。
我在想啊,我今晚上一定得跟你成事了才能安心,我记得我死前就有人说过,不求什么天长还是地久,图个曾经拥有什么什么的,当时还不当回事,现在想想挺实在的,好歹得跟你睡一次么,小爷我不能什么都没捞着,这点回忆一定得留个,不管好坏,完了看一眼书生,极其y丨防和谐丨in 荡一笑,也不管舒服还是不舒服哈。
但其实刚看你流血了才有点懂,要让你不开心了,我也不开心;你开心了,我还是不开心,因为肯定很疼,除非不做你才会开心,那就做不成了。我生前有遗憾我连死后都有遗憾,多没出息。
可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喜欢你。
书生没忍住,想笑。
结果鼻子一酸,眼角没弯起来,眼眶掉出来竟然是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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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四十四魏鬼在这条街上溜达了半天才找着间药铺,心想这些年过去京城的变化还挺大,有些自个儿生前老去的地方都认了好一会才认出来,看着稀稀拉拉的行人过客,一股子物是人非的感觉。
药铺不见大夫,就一药童在那招呼主顾,魏鬼不多作逗留,直奔药柜。
折腾了会可算看见自个儿要的东西在哪,只不过那药童一直在药柜和柜台间来来去去,不见消停,几次魏鬼见他背过身去了,刚想拉药柜小屉,药童就跟知道什么似的转过身来,要不是哪味药抓少了要不哪味药取错了。魏鬼就奇了怪了,这种资质也能入行医这行,那大夫也不怕哪天这药童抓出副砒霜。
魏鬼索性坐椅子上候着,等着眼前这来抓药的人赶紧完事。
左等右等,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人影都还在自个儿面前晃,絮絮叨叨地说着药方,魏鬼盯着柜台上已经累起来的几副药,腹诽此人害了什么了不得的病,光是念出来的药方都有好几帖,还没完,该不会是花柳吧?
魏鬼耐着性子让自个儿不那么暴躁,虽然脑子里一个劲惦记着书生的伤。
磨磨蹭蹭又过去一盏茶,魏鬼实在有些上火,看着一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跟娘们似的磨磨唧唧,包药的纸也能嫌弃一嘴的皮出来。
魏鬼嚯地起身,打算走人,另找别家。
出门口时走快了些,一头撞上迎面而来的一人,眼冒金星的。
那人也挺吃疼,下意识摸了摸脑袋,觉着奇怪,四处乱瞅。定睛了看,面前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好端端怎么突然头疼了呢。
魏鬼心道这人脑袋铜造铁打,硬得这般厉害,真有些吃不消,遂揉着自个儿额头一路嘀咕着出了门。
可这走了没几步,魏鬼觉着不对了。
此人,的脸。
很熟悉呀,像是哪里见过?
魏鬼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这回似乎连背影都熟悉起来了。
总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魏鬼索性先将买药一事放了放,跟了进去。
小六坐大门前睡死了,书生在房里也躺不住,去了厅里等,喝了一壶又一壶的茶。
大半烛火烧尽,三更半夜,大门处才听见小六极欣喜的叫喊。
魏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书生忙不迭将茶杯放下,刚跨了步屁股火辣辣地疼,这就成了一瘸一拐的模样。
魏鬼一见,立马扶着他要他坐。
书生却是副生不如死的样,诶别,我站着就行了。
为啥?
疼。
魏鬼听了,心知肚明,又不好问书生该不是打自个儿出门就没坐过。
无言地往椅子上一坐,拉着书生就按自个儿大腿上,坐着,就好多了吧。
书生给魏鬼的膝盖骨无意识一顶,龇牙咧嘴道,你这骨头比那椅子还咯人。
魏鬼干脆将书生抱在怀里。
小六?
小六是什么人啊,眼力价不比魏鬼差到哪去,知道魏鬼平安归来该干啥干啥,回屋睡觉,没他什么事。
书生的别扭心思姑且也就先搁着了。
你去哪里了?
魏鬼在怀里摸了阵,摸出小盒东西,喏,药。
书生狐疑道,得去这么久?
事情呢我一会跟你说哈,咱们先擦药吧,擦完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书生还想说什么,魏鬼大手一抄,打横抱就将他抱论起来,阔步回房。
书生心里庆幸小六去睡觉了,他真是个好娃娃,哪像魏鬼。
唉。
一沾着床书生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了姿势,趴在被面上,怎么都不肯让后边着床。
魏鬼心虚地笑了笑,这么疼啊?
书生哼哼了声,说,你还知道会疼,啊,我现在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老跟我强调夫啊妻啊的,原来就是为了这档子事情。
你到现在才明白,是不是晚了点啊?
书生翻出个白眼,卑鄙小人。
魏鬼一听就乐了,凑上前耍着极不入流的地痞调调,你喜欢吗?
书生按了按有些翻腾的胃,冷静道,你更卑鄙点我就更喜欢了。
魏鬼屁颠屁颠地脱起书生的裤子,开始替他上药。
这是什么东西?
药。
我当然知道是药,我问什么药。
消肿止血还止疼的。
看不出来你还通晓点医术。
没,我有经验。
经验?书生竭力把头扭过来,不可思议道,这就更看不出来了,你也被人捅过。
魏鬼脸色扭了扭,想说其实是因为生前风花雪月时曾也闹出过这样的茬,所幸得一老鸨力荐此药,说是能极快地镇痛消肿云云,所以一直记在心里边。
想了想觉着还是不说为妙,就让书生这么不可思议着吧,没准他还能好过点,觉着心里平衡,不光是他一人被捅流血了,哎。
书生见魏鬼不说话,以为是自己戳到了他的伤心处,毕竟这种事真没甚光荣,遂也不再多问。
魏鬼将药替书生涂完,找了块帕子擦手,觉得怎么样?
挺好,不怎么疼了,就是好像有点凉,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说着袖子一挽,胳膊肘密密麻麻的鸡皮。
魏鬼只看了眼就笑得没心没肺,一会就好了,先忍忍吧。
书生懒得在这问题上多做计较,把刚在厅里没问完的继续说下去,你这么晚上哪去了?
不说了么,买药......魏鬼在看见书生视线变了味,脑子里一个激灵,改口道,就是回来的路上办了些事情。
什么事?
我看见卖我房子的人了。
书生噢了一声,又说,那这跟你有什么干系么?
魏鬼叹了口气,挨着书生坐下,摸了摸他的脑袋,人有时候不能太笨,要给人嫌弃的。
去,少胡说八道,说正经的。
你就不想想,这屋子是他卖给我的,他肯定会回来看看呀。
书生觉着奇怪了,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死了又咋?他就有这癖好,恋旧,而且他之前跟我是好朋友,肯定会来这看看屋子怎么样了。
你没跟我说你俩是好朋友啊。
现不是跟你说了么?
书生把魏鬼的说法理了理,发觉仍是不能完全明白。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会来这看看?你又不是刚死,你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他没理由还来这吧?
魏鬼抬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说,我俩多年朋友,不是因为我死久一点就会忘记的。我刚跟着他,听他和下人说话,今早上刚到这,我怕他会直接上这来看,就跟了挺久,结果他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说这几天要来我这瞅瞅,差人打理打理。
书生到这算是全听明白了,庭院主人死了十年有余,等于屋子空了十年,结果老友来拜访,却发现里边有人居住,还是个素不相识的人,会怎么做,脚趾头都能料到了。
书生有些手足无措了,那怎么办?你都已经死了总不可能跳出来说屋子是你给我住的,而且就算我现在撤走这这么干净也骗不了他眼睛啊。
魏鬼点点头,现在不笨了,而且我这朋友死心眼,还喜欢钻牛角尖,他想管的事情一定得管到底,所以我愁,不过你也先别慌,对策我已经想好了。
我写张字据不就成了么?就写这屋子已经送给你了。那些房契地契我都收着呢,一会去取了你自个儿藏好,要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你拿出来也不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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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四十五书生给魏鬼这说法整的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还是愣。
你说什么?
魏鬼就知道书生会是这反应,将话又说了遍。
你说写字据把屋子送我?
有甚问题?
问题没有,惊讶有。
魏鬼换了张无谓的脸,这有什么,反正我自己也不愁没地方住,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再说了,咱俩的关系,计较这种东西没必要啊。
这又不是小茅屋,怎么说也是像模像样的屋子啊,还带俩院子,你当初说可以住俩人,我觉得再住俩都不是问题。
魏鬼心里头直乐,合着要是小茅屋你就肯要了?
书生没由来心头一堵,我只是打个比方,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你倒是别问我呀,你觉得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呃...
书生果真词穷。
问题不出在屋子,出在屋子的主人已经埋地底下十年多了,光是这症结所在就大发了,怎么看都像是趁屋主死了卖主离开中原了所以无法无天了,用不正当的手法住了进来。
书生顿时有些沮丧。
字据真的有用嘛?到时候该不会说是我伪造的吧?
魏鬼俨然是成竹在胸,说道,这你放一百个心,我的字迹他绝对认得出来,再说了,了不起你到时候要他去验呀,本来就是我写的字么我就不信还能验出假来。
可我总觉得没底啊,书生这么一说,脑子忽然有了灵光,诶我说,你就不能托梦给他嘛?
托梦?魏鬼一笑,托什么梦?说什么?
书生想了想,答道,就在梦里把话说明白不就完了吗?这样你俩面对面说的事情,他就算不全信,也只要信个几分,然后再来这一探虚实,发现和你说的一模一样,真有个人住在了这,事情不就好办了?
魏鬼拍了拍书生的脑勺,念道,你这里边装点实际的成么?你当人人都是我爹啊?梦什么信什么?他就连神佛都不信他能信这玩意么?再说了,你以为托梦说托就托呢?私入凡人梦境没那么简单的,触犯地府规矩,阎王肯定饶不了我,到时候我再吃得开也得玩完,你希望我扔下你孤苦伶仃一人么?
书生听他说了一串,一个头两个大,可是我总觉得这事情不是一张字据就能解决的,你说你那朋友爱钻牛角尖,又很执着,那他肯定要问起为什么会送给我,咱俩什么交集。你就不能想想,你都死了十年多了,你当年二十,我当年才几岁啊,撑死也就八岁,凭什么莫名其妙得你这屋子不是?
说到这也把魏鬼难住了,刚还自信满满的打算瞬息土崩瓦解,让书生这一说才发现什么对策全是三岁小二的把戏,聪明点的往深了扒压根就漏洞百出。
书生原以为魏鬼已经想好了自个儿烦恼的这些,那才叫所谓的对策,可这厢见魏鬼居然也皱起了眉头犯难,心里边与其说沮丧不如说黑灯瞎火,何其渺茫。
今儿个可还是才到京城的头天。
这都摊的什么事情。
就在书生百愁不得其解的当口,魏鬼终于把说辞都理通了,他是这么说的。
当年呢我去游湖,结果路上碰见了结过怨的仇家,因为一时疏忽中了人的圈套,给打伤了,丢在路边,你路过时发现了我,火速去找了大夫来,救我一命,若不是你,我可能死在那都没人发现,所以吧作为报答,我把屋子送给你。
书生听完魏鬼这想法,面无表情。
你倒是说话,怎么样?
你一堂堂有钱有势的大少多的是金银财宝你一定得送屋子啊?送一八岁小孩屋子?人会信吗?
魏鬼理直气壮道,有何不可?东西是我的,我喜欢送什么就是什么。
书生懒得同他多辩,又说,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先问那小孩家住何方,日后才能登门道谢?要不你当时都快咽气了你总不可能当场就报答了吧?
你这样说是没错。
那好,既然你都登门道谢了,就不可能不遇上小孩的爹娘吧?送屋子这么大的事情你觉得爹娘能让一八岁小儿做主吗?
魏鬼觉着说法开始有点挂不住,有些泄气,又不想就这么认了,嘴硬道,世上那么多人,真有让孩子拿主意的爹娘也说不定。
书生简直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面对魏鬼,行,就算你这说得通,那好,你送了,那么就表示爹娘肯定也知道了,你能保证你朋友不会要我爹娘来做个对质么?
......魏鬼挠了挠头,我还真...说不准......
换做别人看到自己朋友死了那么多年结果朋友的屋子居然还有人住,都会想把事情弄清楚吧?你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朋友还惦记着来这看看,就是不执着不钻牛角尖肯定也不会只相信我一陌生人的片面之词。
那你就说你父母过世了,而没没别的亲人,这样他能查个啥?
书生听着魏鬼的说法越来越站不住脚,白眼一翻,恼了,胡说八道个啥,还父母双亡,我婶娘好着呢!
......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吧,要我活过来解决事情是不可能了。魏鬼往书生身旁一躺,打了个滚,滚向床头就停下,趴在那,像是赌气。
书生觉着身子不是那么疼了,轻轻坐起来,推了推他,就这么几句话你也能生气啊?
没生气,觉得窝囊。
书生打心底觉着稀奇,忍不住凑近了想看魏鬼现是张什么脸,怎奈他埋被子里严严实实就瞧见对耳朵,怎么窝囊了?
好好一屋子,咱俩才住一天不到,洞房都还只在房里做了一半。
书生知他自尊忒强,觉得窝囊也是情理之中料到的,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怎么安慰他,只得说,要不咱撤走吧?管这干不干净他会不会觉得奇怪钻不钻牛角尖,咱们去别的地方住,他就算再怎么奇怪这有人住过,那也是他的事情,慢慢查,总没咱们的事了吧?
魏鬼这就把头抬起来了,一脸让书生嗅得刺鼻的乳臭味儿,凭什么呀!这屋子我买的,我喜欢让谁住就让谁住我为什么得躲着他!
书生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得,你不比你那朋友执着得少,我算知道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就不能变通一下?我没记错的话你说他当时卖房子是因为要回塞外?
啊,是这样没错。
既然是回,那就表示他的家在塞外,这次来京城也只不过是走走,咱们撤一段时间,等他又回去了,再住回来,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又不知道他要呆多久,到时候误了你应考怎么办啊?再说了,难道以后就这样他回来一次我们就躲一次?
那你能怎么办?你都死了这么多年还能突然跳出来诈尸啊?
魏鬼也有些急了,爬起来下了床,奔书房取了文房四宝,往桌上一撂就开写。
我不管了,我就写我当年是因为跟你玩得来,觉得你这孩儿很讨喜,所以打算送你点东西做纪念,问你想要什么,你说要屋子,那整巧我当时手头上有,就给你了。我这人送东西出手很大方,这点他知道。
至于咱俩是怎么玩到一块的,我就写我途经你们那的小镇,玩了几天,正巧碰见下学的你,我不小心把你撞倒在地,就这么认识的。要问你的话你就说你当时是开玩笑的,但是没想到我真的立了字据给你,叫你好好收着。只不过当时年纪还小,不明白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就没和爹娘说,自己收着了,接着你就说到了进京赶考,无处落脚的时候在行李里发现了这张收藏多年的字据,于是半信半疑地来这了,结果还真有这么间屋子。
魏鬼边说边写,不大会就写了满满一张。
我呢,就会在这字据上写清楚我把房契地契搁哪了,要问你怎么拿到房契地契的你就说按照我字据上写的找见了。
说到这一声拍板。
事儿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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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四十六魏鬼觉得高枕无忧了,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来时发现身边空了,昨晚上给自个儿按在胸前一块睡的书生不知所踪。
床挨着的墙就有窗,魏鬼将窗子推开,看了眼天色,心道头一遭睡这么熟,书生醒了走了都不知道。
萧宁?萧宁!
没有书生的回答,进来的是小六。
魏鬼奇怪了,怎么是你?
您当我愿意进来呢?是公子要我看看你是真醒了还是睡糊涂了说梦话。
他在家啊?
啊,早上出去了躺,回来得挺早。
他出过门?魏鬼从床上下来,套着鞋,他去干啥?
公子说去找活计,白天干活,晚上温书,这样才不会饿死,哪像您呢魏少爷,命好得旁人羡慕不来。
小六给打了盆洗脸水,又端了杯清茶进来,絮絮叨叨,您还是先洗漱了吧,我和公子都吃过午饭了。
魏鬼一时有些烦躁,问道,你当时怎么不叫醒我?
小六相当嫌弃地看了眼魏鬼,您也看叫不叫得动成么?公子都亲自喊你了,你不也照样睡得跟猪似的。
魏鬼呼啦一声就扇小六脑袋上,要你给我当差不是要你有事没事损我的。
小六抱着脑袋理直气壮咋呼开了,公子要我喊您起床不是让您有事没事就打的。
嘿呀这才到京城多大会功夫你就敢跟我叫板了?!长本事了你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是墙头草呢?
公子说了,物以类聚,这表示您也是我这路货色,所以咱俩才能凑一块,行了啊赶紧洗漱吧。小六说完把东西一放,这就转身出门。
魏鬼对着小六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
行啊书生,真看不出来,有那么两手,这就把跟在自个儿一年多的小六摆平了。
从屋里出来已经是一盏茶后的事情,魏鬼自个儿也没明白到底在磨蹭些什么,洗洗停停的老走神。
已经许多年没这种心神不宁的时候了,有什么事要发生么?
书生正呆院子里温书,整个人都栽书里边去了,魏鬼一路动静大发地到他身边都没发觉。
魏鬼盯着书生面前的书页,盯了许久。
两个许久过去了那一页愣是没能翻过去。
魏鬼压低了腰,看书生的脸。
双目无神,空空无物。
魏鬼冷不丁就将书生手里的书一抽。
书生浑身打个激灵,惊了惊,回过神来发现是魏鬼,啊?你起来了啊?
魏鬼在他对面坐下,恩了一声。
书生这才发现手里边的东西不见了,四处一瞧给捏在魏鬼手里边,那你去吃点东西吧,书还给我。
不给。
嘿你干什么呢一起来就跟我作对,我还得靠这玩意应考呢别闹。
魏鬼瞥了眼给自己捏变了样的书卷,嘁,要应考的人就是对着书本走神发愣么?那你可真勤奋。
书生嘎一声没了话语。
魏鬼这又肯还给书生了,把书往桌上一丢,支着下巴看书生,有甚烦心事?
没什么。
魏鬼按住书生拿书的手,这回眼睛瞟的他腰间,哟,看你这样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嘛?年轻就是好。
书生起初还没能明白他言中所指,对上他暧昧不明又意味深长的视线才陡然惊觉,登时有些无奈。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惦记这茬。
遂酸道,那也没办法,我又不是有钱大少不愁吃喝,疼也得过日子不是。
魏鬼不由有些好奇是什么事能让书生连含沙射影都使出来了,那股子烦躁劲旺的。
你没找着活计?
书生愣了愣,随即道,找着了。
魏鬼愣了,是不是真的?你就出去了一上午活计找着了?
这有什么的,你也不想想,临过年想回家乡过年的小工多了去啊,最愁人手的就这段时间了,能有人登门找活,过年还不用给休假,又不用供住,多划算呢,我要是老板我肯定也要了。
这通说法说得魏鬼直点头,也是,而且到时候就算你要应考做不了了,年也已经过去了,空当着呢,那会招人也不难。啊我还以为你就会念书呢。
书生呵呵一笑,翻了个白眼,使了劲将书抽回来,承蒙夸奖。
魏鬼换了个离书生近的石凳,问道,那你找了什么活计?
书生翻着书页眼皮子都不抬,能干什么,当然是挑简单的找,把过日子的钱应付了再说。本来想做跑堂,不过掌柜觉着我一外地来的容易给人欺负,我自己觉着脑子拿来装书就行了,装那些菜名什么的真不在行,所以就在厨房里帮忙,洗刷之类的活。
大冬天的碰水你能行嘛?
不行也得行,没什么比这好的差事了,而且只是白天的工,晚饭前就能回来,最起码不用在夜里碰水了啊,知足吧。
啥时候上工啊?
掌柜的说后天就能去了,有个小工想辞了不干,明天期满,正好结算工钱,我后天去替。
是什么地方?
客来居。
魏鬼一听这名儿耳熟,细想想起是甲午巷路口的酒楼,自个儿生前常去的地儿,老字号了,挺大,生意一直如火如荼。
你还挺能找,这地方要做得好了给的工钱可不少,更别提现缺人手的时机了。
书生听他说得一副知道内情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你知道那地方?
那当然,小爷我当年没少砸银子在里边。
噢,书生若有所思地看着魏鬼,又问,那你应该很了解那地方了?
魏鬼不明白书生为何这么问,点了点头。
我问你件事情。
啊?
那地方,可靠么?
啥?
书生索性开门见山直白了说,就是那地方应该不会坑外地来的工吧?以前有过不给工钱的事情不?
......魏鬼是真对书生刮目相看了,心细到这份上是好是坏?以后还能有逗书生的时候么?冤孽。
说话,会是不会,要是那老板真不咋地我就找份别的,宁愿累点也不能给坑了工钱。
魏鬼忙不迭接口,不会不会,那地方我熟得很,这点我还是能打保票的。
书生这才松了口气,念道那就好。
魏鬼还想说点什么,又觉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多长个心眼是好事,可书生似乎不太把自个儿当回事?要他能多多少少依赖自个儿一点,是不是就,更好了?
后话作证,夫妻往往会有灵犀。
这不魏鬼刚想完,书生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书一放,我突然想起来,这事情压根不用愁嘛?
什么?
工钱的事啊,要他真坑我,找你不就行了么?
比如?
反正凡人看不见你嘛,比如你可以潜进去把我该得的工钱偷出来?或者吓唬吓唬他,让他自个儿乖乖把钱拿出来?哎呀这真刺激,不用我出面事情就能解决。
魏鬼呆愣的脸在听完书生说了这些,辗转开出朵花,好不开心。
咦?怎么连门都这么干净?没理由啊,都十年多了。
院里两人的脸色刷地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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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四十七吴用把字据搁边上,端起桌上书生沏来的茶,将书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遍。
书生从他的眼神里瞧见了狐疑,一堆堆的。
就这么眼神你一来我一躲的看了半晌,吴用一杯茶也喝得差不多了,终于要开金口了。
你刚才所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啊?
书生暗自捏了把汗,装着不惊不动,是,字据也在那呢,是不是真的你一看就知。
光是字据不足让人信服,既然萧公子说是魏少给您的房子,那房契地契,也该是在你手上了?
书生点点头,回屋取了个盒子出来,将盖开了,从里边拿出两张有些年头的纸,交吴用手里边。
在这呢。
吴用把书生递过来的房契地契挨个字儿看过去,直到全部看完,瞅书生的眼神才放缓了些,不再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刚才萧公子说是进京赶考的?
书生点点头,是,说起来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姓吴,吴用。
书生心里边直犯抽,这名字一听就是魏鬼的朋友,尽往奇怪了起,就王戎这名还算正当些。
这开考的日子都还远了去呢,萧公子怎么这么一早就上了京城?这可没多久就过年了啊,不跟家里人过完年就出门,精神可嘉呀。
书生不太明白吴用突转的话锋有何用意,边上魏鬼一个劲说着没事,要他只管放轻松了说。
呃,其实是因为个人的一些原因,所以早早来京城,若非迫不得已,谁不希望在家过年呢是吧。
吴用若有所思盯着书生看,直把一旁的魏鬼都看毛了,心想多年不见,还是以前那副德行,尤其是多疑的臭毛病。
萧公子今年十八了吧?
恩,过年了就十八。
噢,那在下冒昧一问,萧公子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啊?
家中还有一个婶娘。
吴用的眼睛眯了眯,透着揣测与端量,仿佛能将书生脸上看出个洞。
书生心中连连叫苦,魏鬼说的真没错,难缠的主儿啊。
萧公子说婶娘?也就是令堂令尊都已不在人世?不知此事了?
魏鬼差点没惊出身汗来,书生昨晚上果真没猜错,看这架势在世的话准得揪出来对质了。
我自幼父母早死,婶娘实为我的养母,怕我忘记生母之恩,才不肯让我喊她做娘亲,这个事情,是我当年镇上下学时发生的,她并不在场,而且我当时也年幼,并未将此当真,只当是那魏...书生咬了咬舌头,将脱口一半的魏鬼咽回去,魏大哥和我玩得好的纪念收着,也没将事情告诉她。
魏大哥仨字听魏鬼耳朵里,别提多舒坦了,舒坦得魏鬼贼兮兮地笑。
吴用了然,说道,原来是这样,那我想问萧公子件事,不过可能你也记不得,毕竟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吴公子尽管问就是。
当时那魏少,把字据拿给你的时候,他身旁有什么人在一块么?譬如说丫鬟啊跟班?
书生一怔,目光不自觉往魏鬼身上一投。
魏鬼也没想吴用会刁钻到这份上,瞅这模样是打算问清楚当时有没有人能作证,可这一时半会也想不起该怎么回答。
说没有吧,不是他魏郎的风格,他哪回出门不是丫头小厮人前人后伺候着,说有,估计他回头又该去找那些人问,到时候必定惊动到老爹和亲哥,估计又是堆麻烦。
魏鬼原地踱起了步,就差抓耳挠腮。
萧公子?你看什么呢?
书生冷不丁听吴用出声,当下一愣,忙道,没什么,这不是时间太久了所以记不大清楚么。
对,就说你记不清了,这样他还能说啥?
吴用似是对书生这说法有所异议,嘴上却是什么也没多说,只道,记不清楚也没事,在下回去之后问问我朋友府中的下人就知道了。
别说书生,魏鬼都给吴用这副不查清楚不罢休的势头煞到了。
真执着。
书生说不好奇是假的。
吴公子就这么肯定当年陪着魏大哥的下人至今还在府中么?
那是,我昨儿去拜访过我朋友的父亲,发现他家里的下人一个都没换。
书生跟魏鬼俩都愣了。
魏鬼以前并不知道吴用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书生心想这人得多厉害那么多张脸都能记。
吴用显然是对书生的诧异感到习以为常,只说他自小记性就不错,以前又常去魏郎的府上玩儿,一来二去就眼熟了。
书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笑了笑,可是这都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无妨,我只要问问是哪个陪魏少一块去的就行,见没见过你不打紧,到底有没有去那个地方,才是我想知道的。
书生这厢是背冒冷汗,心中没底。
吴用见书生这般反应只是浅浅一笑,道,可能萧公子觉得在下不近人情为人刻薄,说话又开门见山不会委婉,但是没办法,在下生来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对待事情比较谨慎,还望萧公子不要见怪。
刻薄什么的......简直就是比起魏鬼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圣人说的话是对的,人以群分。
书生讪讪一笑,说,没什么,仔细点也没错。
吴用跟着笑了笑,透着爽朗,是书生自方才就不曾见识的模样,只可惜,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
当然了,我也希望,萧公子当真只是纯粹的读书人。
读书人仨字就跟加了秤砣,重得直接撞书生的心窝里边。
言下之意还需要多做揣测么?
摆明了什么都不信啊。
书生给这话压得有些透不过气,还有些懊丧。
自个儿没偷没抢,清白的!
吴用没再多做逗留,漫不经心闲谈了几句就称家中还有事,先回了。
书生也压根不敢留他,送他出了大门口,看他带着小厮走远了才将门关上,出老长一口大气。
魏鬼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身后,书生一转身看见张脸在自个儿面前惊了老大一跳。
你想吓死我啊!
魏鬼一手捂上书生的嘴,瞪道,你小点声!人才走多远呢!
书生翻了白眼,魏鬼的声音能比自个儿声音小么?
俩蠢蛋!
我就说搬走搬走!你非得留下来,现在可好了吧?
别瞎激动,这不还没出什么事呢么?
等出事那就晚了!
魏鬼将书生拽回厅里,劝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字据上边明明白白是我的字迹,这点绝对错不了,有这玩意就算他怀疑你也没处找说法,而且房契地契也在你手上不是?
那我为甚得住得这么闹心呢?一点都不光明正大,跟这屋子是我偷的抢的似的。
你住得舒服就行了么管那些作甚?
我精神都不舒服了身体舒服管什么用啊?
两人眼看就要起了争执,一直猫屋里的小六蹦出来拔高了嗓子来了句,现在不是吵的时候啊你们二位,都少说两句吧,现解决事情比较重要不是?
两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一声冷哼,打对面而坐。
小六识相地给沏了两杯热茶,段他俩面前,好言说道,怎么个事情我在屋里多多少少也听明白了,其实魏少爷,不是我说你,我比较认同公子的说法。
魏鬼一听连小六都不站自个儿这边,立马来气,横上了,墙头草有甚资格说话?
嘿说了您还不信,小六倒是难得的好脾性,把茶壶放好了也拉了张凳坐,您啊,暂时收收您的自尊心吧啊,其实这事情也跟自尊搭不上边啊,我就不明白您坚持个啥,屋子本来就不是公子的,他的的确确站不住脚啊,不躲还能理直气壮跟人硬碰啊?公子还得应考呢,这当口节外生枝别到时候落个取消资格,多亏?
书生开始沉默,魏鬼开始不明,不就一屋子么还能扯到应考?
您怎么一碰上公子的事儿就这么糊涂呢?要房契地契上写的公子的名字,事情至于这么难么?现公子就一张字据,没其他凭证,事情要没弄好,要落罪名的,怎么都逃不了图谋夺取他人财产的罪名吧?您觉得这事情闹大了,公子还能考得了么?
魏鬼没来得及问小六哪打听来的这些,书生开口了,小六说的没错,现在我骑虎难下,就算我现在搬走也是更让人怀疑,以为我是心虚,到时候按照你朋友那脾气,铁定追查到底,到时候就真说不清了。
话音刚落,院里突起一阵叩门声,噪杂无章,吵吵嚷嚷。
三人面面相窥。
那堆声音里冒出句话。
萧宁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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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四十八书生对着面前的木杆重重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进来了。
吴用的速度真不是盖的,跟他名字一点都拉不上干系。
书生叹了第二口气。
魏鬼陪着将他搂怀里,不会有事的。
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唉。
魏鬼一瞬有些窘迫,轻声道,对不起。
没什么,其实我也想过了,就算我们搬走了,他也还是会查的,屋子既然被大肆整理过,那就压根做不回原先十多年没人住的模样了,还有院子里的土,一看就知道是新翻的,你这朋友我算是领教了,岂止爱钻牛角尖啊,不去办案子真浪费他人才。
魏鬼将书生搂紧了点,说道,他这人就这样,朋友如兄弟,兄弟的东西肯定不能落外人手里,他也是对我这朋友上心,我也不怪他,毕竟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肯定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就信了,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不过我也有错,要我当时不图舒坦,不住进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魏鬼抓着的书生的手,喃喃道,胡说,那是我送给你的,你住得应当,我已经是个死人,什么都给不了,原想给间小破屋,最起码有地方过年,而且也是我唯一还留着阳间的东西,多有意思啊,你只要呆在那屋子就能想起我,也能想想曾经在那我是怎样生活的。
书生笑得小小声,低声道,想想你一共在那藏了几个娇么?
去,你怎么总不信我呢,我不说了么,当初一个都没来得及藏我就嗝屁了。
行,有机会我就问问你那朋友,看是不是真的。
魏鬼嘁了一声,凑上前就咬书生的指头,惊得书生慌忙一缩,却仍没缩出魏鬼的手心。
这当口你还有心思闹。
魏鬼低低笑了笑,咬在他的脖颈,听见书生抽了口冷气。
这有什么,在牢里边的是你又不是我。
书生伸手挡他的嘴,嗔了句,真没良心。
魏鬼笑开了,说,没良心就不陪着你了。
这让书生想起魏鬼曾说,当初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年,也是这样蹲在大牢里边不见天日。
那会也是快过年吧,书生都记得。
你当年一个人蹲这的时候,啥想法?
魏鬼一愣,没料到书生会这么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问你你就回答我。
恩,怎么说呢,其实那会觉得挺绝望的吧,毕竟是我人生里边第一次栽了,你想啊,我在那破官上任前,谁这么对过我啊,我就是把人揍快趴下了给人告官了都没人敢动我,什么都有我爹我哥挡着,而且当初被抓起来的时候,我还挺不以为然的,觉着有我爹我哥在,什么都奈何不了我,最重要的是我也是清白的么。
书生盯着魏鬼追朔从前摆出来的脸,忽然想笑,他真不是那种深沉的料。
结果呢?
结果关进去过了好几天都还没有动静,我才知道怕了,知道事情大发了,你知道么,以前我在里边从来蹲不过一天的。当时还是我刚买那屋子没多久,娇都没来得及藏一个,打算那年年末和朋友开始学做生意,不这么终日无所事事,全都泡了豆腐汤了。
书生反手将魏鬼的手抓在掌心里,笑道,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你居然还记这么清楚。
那当然了,那一年估计我投胎了都忘不了,不是秋后问斩么,就是死囚了,不能探监,就我一个人孤零零蹲这里边,之前的风光啊威风什么的统统都没有了。
那你一定很害怕吧?
嚣张跋扈的有钱大少,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怎么都学不会兄长谦谦有礼为人优雅的魏鬼,在一夜之间失掉了所有庇护,独自面对独自承担。
里边有多少叫书生无法体会的坚强与勇气?
书生之前不能明白,现在也依旧不能明白。
书生希望哪天魏鬼亲自告诉他,告诉他曾经那样难熬的时光,他是怎么撑过去的。
但是当魏鬼真说了的时候,书生又觉着不忍心。
那么难过的事情,统统都忘了吧。
人就是这么纠结的玩意。
书生叹了今晚上第三口气。
魏鬼以为他又开始烦恼现状,忙安慰道,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而且你这辈子大富大贵,不会因为这么点屁事就玩完了的,肯定有贵人出现。
书生想说什么,看着魏鬼认真的脸,又都什么都没说。
魏鬼其实心里也没有多少底,书生的好日子并没有这么快来到,在当时以为只要自己在他身边,就能替他挡下一切不好的事情,让他安稳度过这两年,之后富贵无忧。
到底还是冥冥之中有注定,怎么也没想第一桩不好的大事就是自个儿替书生招来的。
魏鬼,其实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点害怕都没有。
魏鬼微微一怔,真的?
书生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挺奇怪的。我在这之前就想过种种结果,最坏的都想到了,但是没想到发生的比我预想的还要坏,本来这样我不应该这么平静,可是偏偏就一点情绪都没有。
魏鬼无声一笑,忒自豪,那是,有我在怕什么。
书生笑道,脸皮真厚。
可是,这要万一影响到你应考,我岂不是罪过很大?
书生的脸色敛了敛,冷静道,怎么说那字据也的确是你本人写的,就算情况再怎么对我不利我也不至于太糟,而且房契地契的确是你自己藏的,你自己也说了没人知道你藏哪,所以除非你亲口告诉我,否则我也不可能拿得到,就这点我也能多多少少有些立场,再者,就算没有人证,他想告我图谋不轨,有这些由头在,顶多判个你我的房产交接不成立,只能算是私下勾当,我还是无权入住,应该...不会太严重......
说道后边书生也是没底,声音愈说愈轻。
魏鬼有许多话想说,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魏鬼不知道书生刚才的欲言又止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魏鬼想去找吴用,现身把事情说明白了,但是魏鬼明白那样做的话无异于是轩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鬼怪一说真实存在了,多少人会人心惶惶,风言风语。
到那时候书生别说安稳度过两年,怕是一点平静日子都找不到了。
头一遭觉着自己一点出息都没有,什么都帮不上忙,什么都做不了,当年县官一纸秋后问斩的公文,也不曾像这样觉着走投无路。
原来自个儿仍停留在十多年前躺入棺材的大雪寒冬,十多年的飘荡和独自生存,一点长进都没有,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不多,却让自己感到生前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的无可奈何。
就像从没在当年一腔怨气死去里走出来过。
也从没成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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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四十九吴用不出书生所料地告了侵占他人财产。
但是吴用出示的证据却出乎书生的预料。
公堂之上,吴用站在清正廉明的匾下这么说的。
这位公子口口声声说字据乃魏少十多年前多立,可字据所用的纸却是前年才流于市面的苏纸,这种纸纸质厚实,不易散墨,比起普通纸样要好得多,多为文人书生取所用,加上价格实惠,所以自前年流入京城,短短两年时间便在京城有了多家分铺,生意红火,随处就可买到。而因产地来自苏州,寻常人家便由此简称。
我倒是想知道,十多年前立字据的魏少,可怎么拿到六七年后才出的纸?
书生哑然,边上陪着的魏鬼心想吴用太有用了点,这都能查出来。
吴用接着往下说道,姑且就算纸张一说没有,那这写字用的墨,又如何说来啊?
县官不明所以插道,墨也有问题?
吴用笑了笑,那当然,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公子拿出来的所谓字据,用来写出那些字的墨水,可还要比苏纸更为晚些。
哦?你倒是说与众人听听。
这墨乃是塞外所制,今年年初才流入中原,因干得快又不易掉色,也不易皱纸,且无墨味儿,在年初入土中原两个月之后便卖到了京城,风头可不比苏纸小。试问,一个十多年前立字据的人,到底是多大的本事,能在当年就拿到这几年才有的纸墨?
话一出,场外围着看热闹的一阵唏嘘,纷纷道起了猜测,说什么的都有,书生倒是面不改色,魏鬼听得想上去抽几个耳光。
书生觉着,硬着头皮也得撑到底了。
禀大人,草民有话说。
县官大老爷一拍惊堂木,示意周遭安静,你还有何可说?
大人,这纸墨之说,总不能听凭他一面之词,就定了吧?
吴用对此倍感新鲜,见过嘴硬的没见过这么嘴硬的,还嘴硬得没点水平,自个儿可是抬了手没打算全抖出来,他这番将他自己逼上绝路是为哪番呢?
县官大老爷也是个善见风使舵的主儿,原本案子一告上来的时候只打算做做面上功夫就得了,没想到衙役报上来的原告名字着实让大老爷震了一把。
吴用。
不知道的只当万千小老百姓里的一个,还是在爹娘心情都不顺坦时生下来所以得了这么个倒霉名字的小老百姓。
知道的呢,那就知道得多了去了。
京城公子哥儿,老爹是塞外的镇守元帅,亲娘是当年西域前来和亲的公主,谁都没瞧上眼,就看上吴用那跟木头似的亲爹了,说是战场上打过,有许多面之缘,到了和亲这份上可就是不解之缘了。
话说到这扯了有些远,除了顶头有俩威风的爹娘,吴用自个儿也是块栋梁,这话是太师夸的,于是就给传开了。
有个本国老爹,有个西域亲娘,吴用自小就会说两块地方的语言,皇帝曾想命他为使臣,专为西域的邦交做功夫,毕竟那地方的人有些难缠,可能现在很太平改明儿想清楚了又接着闹战,苦的还是黎明百姓江山社稷,多划不来。一番国家大论到头来给一句小材大用辞了。
皇帝就给吴用这么直来直去的性子惹毛了,也管不了吴用娘亲还是西域公主那么许多了,派了笔朝廷的生意给他,放话没做成自个儿剁了脑袋再回来。
其实皇帝是真冤枉吴用,吴用当时已经相当委婉了,他腹诽的内容才叫直白尖利,可惜搁皇帝那是欣赏不到这点的,皇帝管那叫大逆不道,所以吴用也没敢说,这也就不提了。
这也就是当初吴用把房子卖给的魏鬼的前因后果了,屋子也是吴用那时候新置的,置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去西域,更别提去多久,他自个儿都没来得及住呢就卖了,窝火。
不然能怎办呢?皇帝老子给的差事能不接么?估计到时候就改口一家仨全剁了脑袋来见。
皇帝是草包,仗的是先皇就他这么个儿子。
这话是百姓传的。
只不过鉴于他个人的运气不错,登基以来大大小小一切顺坦,连先皇在时都时不时得闹腾一下才能舒坦的西域都来和亲,于是百姓就对这皇帝凑凑合合承认了。
话到这还是扯得有些多,但是提起吴用必定就能扯出一堆的东西,每个提起他的人都有这经历。
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多,而且相关联的人也不少,讲得少了人听不明白,说详细些人觉着这故事真长。
就像吴用这人,处得短了对这人的性子十分摸不透也不明白,处久了又觉得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吴用本人并不难处,为人也很热情,就是脾气刁钻了那么点,譬如前头魏鬼说的执着和钻牛角尖。
当初皇帝老子派的差事其实要交给别人还真没人能成,有大臣盘算过,当时要没有吴用估计皇帝剁的脑袋能摆一供桌,为什么呢?
这就又得从西域说起了。
当时的西域,不喜欢和中原打交道。
说根本点就是不喜欢中原人,这也就是为什么老惦记着入土中原一统天下,说好听点叫雄心壮志志在四方直白些就是看中原人不顺眼。
这说法要真给出来世人铁定觉着放屁,但说这话的是西域国主,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原因是这样的,在开始交战之前,国主曾领着一家几口去京城玩儿,当时的天气不错,心情也佳,国主也还没有一统天下的想法。
到了京城之后,整巧逢上先皇大病,太子又不成气候,朝廷疏于管理,以至于天下有些糟糕。
国主当时为了玩儿更开心,只让贴身护卫远远跟着,和一块出游的家人通通乔装打扮成中原人士,作普通人那样游乐,好处在这,问题也出在这。
踏入京城的第三天,国主的荷包给偷了,在酒楼大吃一顿品尝了各种点心之后发现的。
踏入京城的第四天,王后给地痞猥亵了,在一抛绣球招亲的人流里边,护卫挤不进去。
踏入京城的第五天,王子买东西给坑了,在一所谓第一布庄花钱买了什么叫金玉其外。
吴用觉着自个儿名字再倒霉也没这一家三口倒霉。
其实事情说大也不大,放中原里人铁定说大惊小怪,出门在外不当点心怎么行,坏人是有错,但自个儿缺心眼也不能全赖人家。
这话没甚不对,只不过因为对方是万人之上的国主所以事情变大了,在国主愤恨回西域之后缠着国主近一个月无法释怀。
种种个人无法放开的原因让国主认为不能再和这样糟糕的国家交好下去,加上当时个别心怀鬼胎的小人煽风点火,国主也从一开始的委婉提建议转成了直接杀进中原。
说来事情也有点怪,当时还病得一塌糊涂的先皇一听西域进犯的消息立马好了一半,从病榻上跳起来勃然大怒,骂道几百年的邦交竟然说断就断,还断得不明不白。
这其实不怪先皇,国主当初没说为什么,先皇怎么知道呢。
这就算是干上了,势头都很激烈。
梁子结下之后,连续几年都不可开交,在西域国主眼里很糟糕的中原老能把他的兵马打退,折腾几次之后愈想愈不服气,君王最忌讳的意气用事也跟着冒出来了,停战俩月就闹上一次,如此循环。
到最后,军队不干了。
老这么没完没了折腾,铜造铁打的都扛不住,国主想不承认也不行,先皇有句狠话没说错,他就带病也一样能治得了西域!
于是就有了段较为长时间的归顺,但是国主还没想好以后怎么做。
先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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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五十明眼人也该看出来了,扯了这么些就是为了说明当时的情况多么揪心吴用多么有用,因为这角儿真让人有种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感受。
西域归顺的那段时间里边都挺风平浪静,只是可能国主上辈子也是个倒霉孩子,没倒霉够,这辈子继续。
那段时间俩地方之间都做过不少的生意,全崩了。
为甚呢?
答曰中原人多诈,以次充好,谋取暴利,欺负外族,表里不一,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为此不少西域人没少学些中原的成语。
问是和中原哪里做的生意。
答曰京城。
路人就闭嘴了。
西域和京城是死对头,雷打不动的事实,在当时大有死磕到底的劲头。
可后边为甚突然要和亲了呢?
这就得提吴用的老爹了,于太平他当真功不可没,西域公主在西域听多了关于中原的是是非非,开始觉着日子烦闷无趣了,想去会会子民所说的阴险狡诈黑暗之地。
二话不说乔装打扮一番,拎了几一等护卫跟上,这就到了中原。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这才刚踏入京城呢,就跟吴用的爹遇上了。
公主是什么眼神啊,一眼认出这大块头就是当初战场上刺了自个儿一刀――没中的元帅。
接下去怎么发展的就不说了,上一代的事情多说费墨,接着扯吴用。
许是家境有些特别,吴用一生下来就给寄托了万千目光,他是会继承父业呢还是继承父业呢?
啥?母业?
像西域公主那样嫁出去么?
吴用什么都没继,他还来不及继呢就跟皇帝老子磕上了。
有人说这都和亲了还能有什么阻碍,代表朝廷和西域做生意是多大的殊荣,而且有个亲娘还是西域的公主,肯定如鱼得水那样自在。
其实都不知道这想法大错特错。
西域国主当时虽然人已黄昏,年轻时也干过不少诨事,但是脑子还很清楚。
他生平最恨的人有两种。
倚赖裙带关系吃软饭的。
京城人。
可能又有人问这是不是表示国主已经释怀了一半。
而事实是国主黄昏的脑袋只清楚了一半。
他仍一概偏全地不喜欢中原,和人。
只是若要比出个最,京城人士仍然是他心头一根刺,怎么都忘不掉。
于是从归顺了之后宁愿在中原大江南北做生意也不愿多和朝廷打交道。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有个结拧在那,别说国主不舒坦,皇帝老子也不舒坦,遂召百官想对策,的出来的结论就是,让西域人尝到甜头。
比如?
比如让他们知道天下乌鸦并非一般黑,中原的好东西绝对比不好的多,以次充好只是部分,坏人难免会有,西域也是一样。
所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朝廷主动同西域做笔生意,来让西域从根本上对中原改观。
于是主意想出来了,谁去呢?
金銮殿上鸦雀无声。
这时候就出来个吴用让众臣松口气了。
不得不说的就是自打吴用去了西域,情况还真有了好转。
先是那笔交易做成了,预期的效果达到了八分,算是皆大欢喜。而后吴用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西域国主第二年开开心心来了趟京城,亲自拜见皇帝,接风宴上说了些叫文武百官彻底明白曾经的打打杀杀都真的已经成为过去的话,那云淡风轻的。
再过个两年,国主开开心心地去了。
自那时起吴用跟西域有了缘分,生意一做到底,名声大振。
算是魏鬼处的朋友里最风光的一个。
也是最真心的一个。
至于怎么跟魏鬼搭上的这就不多扯了,日后再说。
这次书生的事情说得较为直白一些是撞枪口上了。
吴用重感情,和魏鬼乃八拜之交,当初要出塞外之前魏鬼看着他那屋子喜欢,二话不说就卖了。
原本吴用并不要钱,魏鬼坚持要给,不给就翻脸,这才收了。
而后吴用前脚刚去塞外没多久魏鬼就出了事,吴用到了生意做完回了京城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就连魏鬼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听魏鬼大哥说了他去的那段时间魏鬼都发生了些什么,吴用只觉着一阵阵堵得慌,去上坟的时候对着坟土念念叨叨了一下午。
说了什么魏鬼也不知道,那会他正在常哥那剔牙,吃饱喝足。
吴用在上完坟没几天就又去了塞外,将那屋子原封不动锁着。
算是给魏鬼留着,魏鬼这人有极重的孩子心性,是他的必定得是他的,谁都不能跟他抢。
期间有几个处得过去的好友也打过那屋子的想法,说是地势好,冬暖夏凉,屋子又造得精致,清幽干净,住进去铁定舒服。
吴用不论来人是谁一概回绝,烦了的时候也会发脾气,日子一久也就没人再提那屋子的事。
时隔多年,这趟回来心里边惦记的就是这屋子,原是想看看若有哪里损了坏了就趁这回修补修补,再打扫整顿一番。
现可好,多了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不说,还满口胡言拿一死了的人做文章。
吴用自认心胸不窄,但这次的茬,真把自个儿惹毛了。
吴用都毛了,县官那还敢懈怠么?
只是没想这当口书生还能挤出这么糟烂的由头反驳,吴用一时倒有些不知是生气还是好笑。
百无一用是书生,圣贤书都念到牛背上了。
这说法于书生是很不公平的,书生哪能知道那么多,只知道篓子捅出来了那么就得想尽办法脱身,而且自个儿的的确确清白的,没偷没抢,心虚个什么?
吴用一样不明白书生的立场,在吴用看来书生这就跟市井无赖没甚分别,心想这年头的人都怎么回事,喜欢不劳而获又或者抢占别人的东西。
于是对书生所指的一面之词定说法吴用是打心里头觉着可笑。
垂死挣扎。
萧公子既然觉得光听我一人所说不足为信,那县老爷为证,你那纸字据大可以拿去验,看是不是和我说的如出一辙。或者我也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能将区区一字据辨得这么清楚,说到这吴用上前了两步,书生下意识往后撤,直抵上边上的魏鬼。
魏鬼拍着书生的背小声道,别怕,大庭广众的他不会怎么样的。
吴用见书生这副模样反倒一笑,魏鬼察觉书生浑身一个激灵。
萧公子你这字据上的墨水,正是在下今年引入京城的。
外头唏嘘得更大声了。
别说书生,魏鬼都惊了一跳。这通说法远不在当初的预想之内,也压根没想过吴用会来这么一出。
现人证已死,佐证不明,唯一的物证也给刨根刨底了,俨然就是铁证如山的局面,有口难辩。
书生这是犯的什么煞?碰见吴用这么一克星?没听说上辈子俩人有仇啊。
书生的脸色青青紫紫红红白白都轮了遍,愣是没能整出个合适的来反应。
搁吴用眼里就是无话可说了。
可惜总有看走眼了的时候。
魏鬼管这叫急中生智。
魏鬼还在冥思苦想对策的当口,书生抬起头,换回了先前冷静的脸色,这举动让吴用多多少少有些好奇。
书生的声音很坚定。
那我斗胆问吴公子一句。
你可有证据证明,字据上的字迹。
它并非出自魏郎本人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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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五十一吴用显然是给问倒了,愣在那有一会没能吱声。
魏鬼不可思议地看了眼书生,心里琢磨以前怎没发现书生反应这般快。
瞅吴用这模样书生也知道自个儿现在唯一能站住脚的就是那字真是魏鬼写的,抓着这点不放吴用也奈何不了他。
除非吴用良心给狗吃了,赖他伪造。
于是这么忐忑着书生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吴用的反应。
县官对吴用的沉默感到了不对头,虽然吴用这人名气不小不假,可也是出了名的正气,公报私仇欺凌打压什么的套路他不玩儿,既然能给书生堵得没话,由此可见,里头真有蹊跷。
事情有点意思了。
可吴用这么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
书生咽了咽唾沫,壮胆试探,吴公子怎么不说话?
吴用这回看下来的目光没了适才的寒凉带霜,细看竟还衍出了几分笑意,殊不知看在书生眼里还不如不笑好呢,那股子捉摸不透的,慎得慌。
吴用也是个实话实说的主儿。
字迹的确是魏少所写不假,所以在下才如此疑惑。
书生暗自松了口大气,边上魏鬼攥着的冷汗在这一刻才消了点。
那便是了,魏公子当时拿的什么纸墨我不知道,但是这字迹总是不会错的,说到这书生直直看向吴用,跟吞了豹胆似的硬气了,所以你问我纸墨哪儿来的我也没法告诉你,因为我压根也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你可能得去问魏公子本人。
吴用的眉头一皱,就要脱口的放肆一词又卡在喉里边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这无赖书生,到底是中什么邪了敢一而再再而三拿魏少说事?他就不打听打听这屋子原来的主子姓甚名谁和魏少是何关系?!
胆敢拿死去多年的魏少同自个儿叫板......吴用的眉头就快拧出麻花了,放肆咽回了肚子里,换了俩新的字眼继续梗着。
找死。
县官老爷何其眼尖的主儿,看吴用这脸色来回换了几遭能不明白个中原因么,当下拍着惊堂木干咳了两声,道,萧宁,你这明知道魏郎已故十多年,还要人去问他本人,是不是有些刁钻无理了?
书生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将声音放软,作哀怨状,草民也不希望拿死去的人说事,可这事关草民清白,而能证明草民清白的人死了这确是事实,是不是也得草民以死相鉴才能证明清白?
话一出,外边人群里就炸开锅了,书生最后一句话可说到三姑六婆心坎里去了。
既然原告自个儿都承认字迹是真的,那管什么纸啊墨啊的说法,前年才流入京城又咋?年初才引入京城又咋?能打个保票不?在十多年前没人造出这俩玩意?人说不定早有人造出来了只不过藏着掖着没有做生意的兴趣呢?
议论纷纷,热闹一堂,一边倒的形势。
县官老爷啪啪两声拍了惊堂木,大喊肃静。
萧宁,你莫要说些意图扰乱公堂的话,本官把你定罪了吗?这都还没怎么着呢死什么死?
书生低下头去,念道草民知错。
县官老爷接着说道,关于字迹的真伪,你们二人说的都不能作数,本官自会差人检验,包括刚才原告指出的纸墨也事,本官也会差人查明是否属实。
书生听了,却是将吴用心中的想法给问出来了,那大人,如果三者都是属实,那做何处置?
呃.....县官老爷还真没想到书生会这么问,瞧他模样挺老实咋知道会有股子怪里怪气的脾性,老出其不意的。
本官到时候怎么处置你到时候便知,一切都能验了之后再说,但是本官想告诉你的就是,纸张也是能验出它是什么时候制出来的,就算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人制出了苏纸,那么必然也能验出这纸的制作时间是否真在十多年前,就包括墨水的书写,也能辨出是在十年前写的还是最近才写,所以你最好是想清楚了再说话,公堂之上,你所说的每一句可都是证供,在画押之前,可得想好喽。
书生给县官老爷这势头唬得一愣,刚有些冷静的心顿时又提上了嗓子眼。
一旁的魏鬼想投胎的心都有了,这篓子怎越捅越大。
可这当口了还能怎办呢?书生咬了咬牙,道,草民知道。
县官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瞥了眼吴用,发现他脸色无异,便当他是对这结果无所意见,这就想点到为止,先行退堂。
惊堂木这才刚拿起来。
大人,吴某还有话说。
......
要说前头吴用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愿和书生多做为难,只想告他一记当是给个教训,现是彻底吃了秤砣铁了心,打算将书生往死里折腾。
吴用不紧不慢转过身,冲书生道,萧公子说当年魏少是在游玩时路过你家乡,你俩才得以偶遇并结为好友是吗?
魏鬼索性挨着书生坐下来,也打算听听吴用脑子里到底准备了多少要说的。
书生不觉这话有何不妥,遂点头答是。
可是在下问过当年魏少的贴身跟班,说在十多年前他从未出过远门,一直留在京城,这萧公子你又从何说起啊?
和吴公子所想的相反,我从不觉得人人都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能把一件事情记十多年都那么肯定。
吴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蹲书生面前,还嘴硬着呢,看来我真有些低估你了。
书生脸色一凛,不说话。
吴用继续问道,那我想知道,当初你和魏少认识的时候,是在几月?
书生一愣,万没想吴用会细心到如此,事前也没跟魏鬼问过,如今突然给问起,除了不知如何是好书生也作不出别的反应。
魏鬼想了想,跟书生说,六月。
刚脱口魏鬼原还气定神闲的脸色却是突然一遍,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妙的事情,立马改口想让书生别回答,孰料书生一得魏鬼答案就已然挺直了腰杆直面吴用的问话。
大事不妙。
魏鬼心中咯噔一沉。
果不然吴用脸色起了抹似有似无的笑,起身面向县官老爷,行了个礼,道,大人,我看不用验什么字迹纸墨了,这书生根本就是满口胡言。
县官老爷对吴用这说法颇感意外,问道,从何说起?
吴用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书生,道,且不说那贴身跟班现就在堂外等候问话,就说魏少十年之前,他除非□有术,否则绝不可能出这京城半步,更别说什么游山玩水了。
县官老爷倾身上前,问道,你倒是说个清楚明白些。
本来我也不愿再重提旧事,但大人有所不知,当年我将房子卖给魏少的时候是在年中,六月末。卖完之后因事情紧急我七月初一离开的京城,七月初二魏少就出了事,入了大牢,蹲到了年前半月才因皇上大赦天下放出来,可在出狱的那天他就死了,入土至今,这一切可有一堆的人证,魏伯父,魏少的大哥,包括当年审理案子的县官,就连许多百姓都知道这事,案子也肯定有入档,一查便知他在牢中呆了多久。
试问在他深陷大牢的那段日子,是怎么做到游山玩水途经小镇偶遇孩童?
说到这眼睛死死盯着书生的脸瞧,恨不得瞧穿了。
偶遇孩童之后。
还玩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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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五十二书生无声叹口大气,状似无意往边上一看,实为同魏鬼对视。
魏鬼拍着他的肩同叹,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牛脾气已经这么严重,现在看样子他铁了心要跟你刨到底,你就拖吧,拖过这一堂,坚持想验字迹真伪明清白就行,其他的我来弄。
书生盯着地面没吭声。
魏鬼知道他是心存顾虑,怕自个儿会生出什么节外的事端,遂又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冲动的,这次的事情我怎么都不能让你跟我当年一样,不白之冤多亏呢。
书生也是不明白都到了这份上魏鬼还能有什么馊主意可想,不信他吧自个儿也已经山穷水尽啥都反应不出来了,别说应对,就是跟吴用多说一个字儿都觉得累得慌。
吴用这人,太能钻了,简直无孔不入,出点纰漏都没得。
吴用见书生不说法,猜也能猜他是在寻思怎么反驳自己,只是沉默了老一会也没什么话说,吴用心里头的成竹在胸反倒淡了,徒生几分疑心。
书生这是打算玩儿什么把戏?
事到临头除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别无他法,书生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觉着整个脑子里的烦躁像是跟着那口气一块出去了。
吴公子的话我回答不了,我当时的的确确是和魏公子一块玩,他也的的确确跟我说他是途经我们这,至于什么坐牢什么死了的,我不知道。
吴用登时冷冷一笑,好一个不知道,你以为一句不知道就能把你犯的过错全掩了么?
我有没有不是由吴公子来判,书生把背挺直了,问魏鬼借了胆似的义正言辞,我要没记错,这儿是公堂。
吴用微微一怔,随即大为光火,碍于众人面前却也只能憋出个你字就没了下文。
县官老爷拍惊堂木都快将手心震麻了。
放肆,公堂之上岂能容你二人吵闹?
两人都闭了嘴,各自看了眼对方,俩眼珠子各怀心事,没一个是友善的。
吴用岂止觉得稀奇,他自十年前起没给人这么激过。
县官老爷发话了。
你们俩都别再争论,就照本官刚才所说的做,既然萧宁你说当年魏郎把字据交与你时无人在场,你回去之后也没有告知家中人,那就是无人作证了,吴用,将你所说的证人带上堂来将各人证词说一遍,记录在案,其余的待结果验出来本官再行宣判,期间暂时将萧宁收押,你们二位,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二人都摇了头。
县官老爷最后拍了遭惊堂木。
退堂――
书生不放心地冲魏鬼叨叨,哪,先说好了啊,你真不能干什么蠢事。
魏鬼伸小指头掏了掏耳朵,你都说多少遍了,然后你也想我说那么多遍吗,放心吧,没事的。
我当然不担心你有事,我怕你把别人整出事。
魏鬼眼睛一眯,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我这还不是为你的事情忙活啊?
你这人......书生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你说的主意准没甚好事。
魏鬼安静地看了他一会,突然往书生身上一扑,一下就将他摁倒在地上,沾了身牢房里的稻草。
书生给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大为恐慌,惊魂未定,你好端端的干什么你?
魏鬼慢悠悠来了句,干我想干的事情啊。
书生抬手就挡他要凑下来的嘴,骂道,什么节骨眼了还有这心情,你就巴不得我出不去呢是吧?
哪有的事,咱是一家人不是,再说了,魏鬼揉着书生的眉头,将那处皱起来的地方揉平了,对面牢房又没有人,这一排出去的牢房只有最尽头两三处有人,你这点动静传不到那去,怕啥?
书生骂得更凶了,这是有没有人的问题么?
魏鬼极下流一笑,自认邪魅无比倾倒众生,书生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往外蹦�。
原来你对这不在乎呀,我才知道,早知道的话就不那么避讳了诶。
书生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折腾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精力全搁公堂上耗干了,哪还有甚体力,努力了几次发现连魏鬼的胳膊都甩不大远这才死了心。
魏鬼拍着他愁容满面的脸笑道,行了吧,别担心成么?验那些东西怎么都得明天,现都这么晚了,你就算烦也无济于事啊。
书生给他这么一说,顿生倦意,就是这么干等着我才烦。
那你想咋?喊一晚上你是冤枉的?那我可得告诉你,没用,我当初就这么干的,没见谁来理会我了,不过你这一看就知道是外乡人在京城无亲无故的样子,估计牢头要心情不顺直接赏你顿鞭子也不是不可能。
书生白眼一翻,嗤声道,吓唬谁呢?你还真以为我那么蠢呢啊?
可不是,你就是有这么笨嘛,要不怎么会烦些没用的东西?这时候就该放宽心,开开心心等着明天到来。
魏鬼说得挺像回事,书生却是想笑。
行了,我不烦,那你能从我身上爬开了没?
魏鬼跟不认识书生似的,说什么傻话?你开心了我才能好好跟你玩儿呀。
书生对此不是一般的嫌弃。
你能让我安静会么?你能消停点么?
魏鬼将手臂枕在书生脑袋下,凑在他耳朵根轻声道,我要说今晚上你好好睡一觉明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你信么?
书生的耳朵给魏鬼说话时带的气儿熏得热乎,有些痒痒,听魏鬼说得邪乎,口气里一成不变的满不在乎,可就是这样满不在乎也能让书生觉到心安,仿佛身旁有着魏鬼任何事情都不足为惧。
是自个儿十几年不曾离开过张寡妇如今一时孤单才觉着依赖吗?
书生摸着魏鬼的脸,近似迷茫说了句,你到底有什么好的?
魏鬼闻言,笑得更开心了,低下头蹭了蹭他的鼻子,哪都好,世上找不着第二人。
哪里都好,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
魏鬼不是第一遭这么念叨。
念叨他对书生的感情,就跟他的人一样。
天下无双。
书生的眼神忽然有了万千柔软,春风绿柳。
魏鬼这回却不再笑,捏着他下巴就亲上去。
多希望往后的日子书生也能这样温柔地看着自己,不带一丝犹疑。
念想到这魏鬼禁不住就要将书生拆下肚,这辈子都不能离开自己。
书生给他压得疼了,开口想呼痛,魏鬼逮着这时机将舌头钻得更深了些,几乎能顶到书生的喉头,时不时往他舌尖唇上咬。
书生给那一下疼得脑子清醒了不少,霍然想起自个儿现身在何处,这就不肯遂魏鬼的意了,推着他的肩膀要他起开。
魏鬼哪管得那么许多,扣紧了书生的身子一双手开始上下磨蹭,直接摸进他大腿根,隔着衣服搓弄起盖在布料之下的东西。
书生浑身打了个颤,嘴给魏鬼堵着说不了话,一个劲呜咽,跟着魏鬼的手法像是舒坦像是难受,有几声像极了哭腔,跟魏鬼多欺负他似的。
魏鬼还打算手下留情的心顿时就没有了。
深夜的牢房死一样寂静,墙上烛火燃出了缕缕黑烟,来回晃动。
你小点声!
魏鬼把头抬起来,笑了,你声音就比我小了?
那点光亮里魏鬼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像在那天梦中的雾里。
书生扳着他的脖子凑近了,想看清楚。
魏鬼偏了头浅浅亲在他的唇上,埋头接着解他的衣裳。
书生浑身像是给泡在一缸热酒里头,热乎乎的,魏鬼的手往哪放哪就能烧起来。
两人仍在不间断里说着话,却是彼此都带了粗重的喘息。
书生还不大习惯魏鬼这么折腾,抱着他在自个儿胸膛前不安分的脑袋小声道,你手脚放轻点不行?!
魏鬼一侧身就将书生抱了个满怀,从他脸上顺着脖子往下啃,听着书生的喘气声一声盖过一声,带着沙哑的鼻音,好不撩人。
说、哈啊――说起来....
魏鬼一捏他kua 下那东西,登时把书生刺激得言语不能,差点给自个儿的口水呛着。
你刚想说什么?
小、小六......怎么都没、见、见着他啊呃,嘶别咬――疼......
魏鬼舔着书生肩头刚给自个儿要出来的齿印,含糊道,谁知道,估计丢下咱俩回地府去了。
这么说着自书生背后将衣裳一剥,整个肩背露出来。
我在这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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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五十三还闹得欢的两人浑身一僵,不约而同抬头一看。
站在牢房外直勾勾朝里边盯的,可不就是小六?
小六咧着笑蹲下来,正想说他今儿做了个大事,眼前突然一黑。
小六摸着脑袋一脸委屈。
面前两人的脸上都不好看,书生尤甚。
魏鬼黑着脸问,什么时候来的?
魏少爷你把公子扑地上的时候。
魏鬼的巴掌一点不留情面地盖下去了。
小六疼得直叫娘,这下不比刚才那力气小。
我不是故意的。
蹲着不说话你还能是无意?
......是你们太尽兴了没注意到我啊......
书生的脸色转了红,跟随时都能渗出来。
魏鬼懒得同他扯淡,越扯越乱,改问,那你上哪鬼混去了一整天都见不着个人?
小六立马就忘了疼,俩眼睛晶亮晶亮,我今儿做了件大事。
啊?
小六翻起了袖子,倒腾了阵从里边翻出份纸张模样的东西。
俩人都看得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
魏少爷你当年的入狱档案啊。
啥?魏鬼一愣。
小六又从怀里摸出另一份纸,这是你出狱时的档案。
书生对此有点懵,问,你把他的档案拿出来做什么?
小六还没回答,还沉默的魏鬼就对着这两纸档案乐呵开了。
书生一头雾水拽着魏鬼胳膊问他,笑什么?
魏鬼也不说话,模样像是十分开心,过一会笑够了才摇着手里头的纸得意,有这玩意他自个儿也有口难辩啦。
书生今一天下来的脑力都跟吴用干上了,魏鬼这么一说还是不能明白,你倒是说清楚点啊。
他不是翻了我当年坐牢的旧账否认不可能去游山玩水么?空口无凭啊,照律例县官肯定要去拿旧档,现在不光是入狱记档拿来了,就连出狱的记档也在咱们这,他能翻出什么东西来?就算拉我爹我哥做人证也没物证。
书生恍然大悟噢了一声,随即反问,那你怎么知道你朋友不会把当年判你的官儿找来?
......
魏鬼一时语塞。
这回是换小六笑了,别担心啊公子,我查过了,前任县官去年已经因病过世。
死了?
是啊。
书生的脸色这才见了点开朗,却也是有点可惜,又是一英年早逝的主儿。
魏鬼开心之余也庆幸,这情况可比自个儿已经做好的打算好上太多了,到刚才为止还提着的心突然松了顿感轻快,遂愈发收不住笑意,一个人坐那嘿嘿嘿。
书生不明白魏鬼之前曾做了怎样的打算,只当他这人疯癫成性,现下开心过头,不以为意。
行了啊褶子都笑出来了。
魏鬼果真停了笑声,摸了摸脸,真的啊?
公子说的还有假吗,魏少爷你也不想想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能年轻么?
魏鬼知道,小六是寻机会报刚才两巴掌的仇来了。
可惜呀小六不知道,在他魏鬼听来,话不是书生说的全不作数,哪能把他当了回事。
这给损了也不打紧,搂着书生照旧嘻嘻哈哈。
书生的心情的确好了不少,总有种拨开云雾之感,虽谈不上无忧无愁,但之前的阴霾多多少少有些淡了。
魏鬼哪会看不出来书生的变化,心里头高兴,立马免了小六刚坏他好事的死罪,不再计较。
这就以为高枕无忧了。
当晚书生却怎么都睡不踏实。
隔天的对簿公堂,吴用的脸色难看得像昨晚上给小六撞破好事的魏鬼。
魏鬼心中暗暗念了句对不住,只想这磨人的官司能赶紧收场。
县官老爷对此也犯了难,正左右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吴用开腔了。
魏鬼忍不住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个字。
吴用说,所谓的当年魏鬼入狱也许是他记错了。
这说法让许多人无法理解,跪在地上的书生忽觉双腿发软。
吴用的强调里有股子磨牙霍霍的狠厉,但是又没法从他话里的意思体会出他究竟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就跟待宰的猪不知道屠夫什么时候下刀,从哪儿下刀。
魏鬼就是再直来直去也得停下来溜个弯儿了。
吴用...他到底想干什么?
书生擦了把手心里的汗,悄悄瞥了眼边上的吴用,发现他正也冷眼看着自己,眼神里十足的把握与轻视,仿佛就能生出副笑话自个儿的嘴脸。
县官老爷说道,你说是你记错了,那也就是谁也无法证实十年前的七月魏朗究竟有没有出远门了?
吴用收回了视线,冲县官老爷微微一笑,回禀大人,的确如此。
那,你对事情可还有什么疑义?
吴用在一阵沉默之后,说了更为惊人的。
大人,既然如此,这官司,吴某不告了,字据怎么写的,大人怎么判就是。
县官想也是没料到吴用会突然转了性子,此前活像西域国主和京城死磕的劲儿说散就散了,几分疑惑。
吴用,你可得想好了,你这要是不告了,本官宣判之后,定局已成,就容不得你再对此事有任何疑义。
回大人,吴某确实不告了,大人英明,请大人照字据判就行,吴某没有什么不妥,心服口服。
呆魏鬼身边听堂的小六啐道,有身份就是不一样,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一口一个吴某,一个一声一句草民。
魏鬼白他,这是吴某和草民的问题么?
小六虽说死了一年多来比起同龄孩儿成熟不少,处事上也免不了有孩童心性,想得简单。
那还有什么问题?人都说不告了啊。
去,你知道个啥,你是没见过昨天他死咬着萧宁不放的样子,跟萧宁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昨天我也以为他会知难而退,可他偏偏就是要干到底,你说,这样一个牛脾气的人,能说不告就不告了?
小六抓了抓头,照魏鬼说的琢磨了一番,有所了悟,好像、是不太可能......
魏鬼见他开窍,接着往下说,所以啊,我总觉得,他其实还是在盘算什么。
盘算什么?
魏鬼赏他一大栗子,我要能知道我用得着在这么?
小六揉了揉额头给敲疼了的地方,嘀咕道,您不是他朋友么?人说朋友之间最能互相了解了,而且你俩的交情又不浅,要不人至于为了你打官司么?照这么说你应该很了解他才是么...
魏鬼小叹口气,唏嘘了句,你也想想看我死了多少年了,物是人非需要的时间不长,快的一年半载,我这都几年几载了?
小六不明白魏鬼为甚突然扯起了这么深的话,平日里他准就打个哈哈过去了。
书生揣测着吴用的心思,听着一旁俩人吵吵嚷嚷,心气大燥,县官老爷开始宣判。
判的内容无非是屋子归书生所有,但因为只有一张字据故交接手续不齐,退堂之后尽快找到魏鬼的直系亲属,例如魏鬼老爹,代魏鬼完成房屋过户。
事情到这都还顺风顺水,县官老爷抄起惊堂木就想拍了退堂。
吴用在这当口往前走了一步,一旁三人见状,心登时全提嗓门里了。
大人,这官司吴某是不告了,但是吴某想告此人另一条罪状。
县官老爷心中叫苦不迭,到底是西域国主的亲戚,折腾起人一点不含糊。
这回你想告什么?
自然是本朝头等大罪,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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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五十四原本静下来听候县官宣判的人群跟给丢了个爆竹进去,炸开了。
预感成真,但内容永远都出乎意料。
书生心想吴用这人太危险。
他总能抓到对方的弱点,又狠又准。
不孝一罪不比之前的图谋篡夺来得重,却是一语直入书生心头,铿锵有声。
魏鬼一看书生瞬息就焉了的模样,心知不妙。
吴用果真不是省油的灯,一戳就中书生死穴。
事到如今就是魏鬼想助书生,书生估计自己也先过不了关了。
关于张寡妇的那块心病。
他一定至始至终都觉得亏欠的。
县官老爷发话,要吴用把书生的不孝罪状说个明白。
吴用说起本朝律例里孝道中有这么一条,父母若是因病因伤卧床,子女必得在家中侍奉,若是无法在家,也需雇人看护,直至父母痊愈,而书生在养母摔下山脚膝骨碎裂,不但没在家中照料,反而在事后几天就丢下养母只身前来京城云云。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天下不孝之人何其多,就说京城也能抓出一把,告谁不告非得摊书生身上,说着什么身为文人士子竟然不以身作则遵圣贤人孝道之说,说穿了无非就是针对。
明眼人还有点不明白,堂堂一名声在外行走西域的商人,放着身份不顾,跟一乳臭未干的书生杠,看来真是最近生意冷清,闲出病了。
魏少爷,这可怎么办啊?
魏鬼前所未有的冷静,示意小六别多话。
书生比起魏鬼更为冷静的脸,一改之前为屋子那茬的情绪波动,在吴用说着律例上书生是犯了不孝之中的哪条的当口,书生深深吸了口气。
吴公子不用再说了。
突遭打断,吴用只当书生又想巧言辩解,心中是将之前搜集到的证据都罗列了遍,只待书生开口。
书生却是叩了个响头,大声道,吴公子所说的不孝,字字句句属实。
吴用一愣。
书生抬起头,吴用看见他眼睛里叫自己捉摸不透的神采。
是当时的吴用,再如何阅人无数也看不透的情绪。
也不会明白。
书生松了口气。
草民,认罪。
魏鬼死死盯着书生的脸,只字片语都没。
小六是真急了,拽着魏鬼的袖子嚷嚷,魏少爷!你在发什么愣啊!公子怎么能认罪呢?!公子他何罪之有啊他只不过是...
别吵!
小六给魏鬼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安静了,小心地将他袖子一放。
魏鬼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小六呆了,全然忘了刚魏鬼的脾气,大喊,魏少爷你要去哪儿啊?
管得着么你。
可公子他认罪了就得受罚呀!!
爱怎么罚怎么罚去。
小六想追上去,又怕走了就剩书生一人会出什么意外,急得直跺脚,抓耳挠腮。
魏少爷你就不怕公子出事吗?!
魏鬼阔步向前,头也不回。
县官老爷像是在判结果,说了什么看在初犯,略施警告。
三十大板还是五十呢?
魏鬼愈走愈远,严冬的风声刮走了所有能听清的人言人语。
萧宁,挨了这顿打,就将那些愧疚通通放下吧。
你什么都不欠谁的。
――你活着别老只能看见你婶娘么,养母恩重如山不假,但是你人生还那么长呢,你得给自己点新的寄托不是?
――新寄托?谁?
――我呀。
新寄托。
...魏......鬼...
伺候的丫头互看一眼,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太小声了,没听清楚呢。
那这样算不算是醒了?
不知道......
书生到了一个桥头,阳春三月,满地绿草。
书生觉着这地方熟悉,又想不起是哪里来过,四处空荡无人,山坡延绵,长河静静。
这是哪儿呢?
书生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桥底下的河流发愣。
安静的河面极突然钻出个东西来,哗啦啦的水声。
书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个人,素不相识。
意识里觉着这场景熟悉,异常熟悉。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书生微微一怔,随即听出是魏鬼的声音,当下凝神一望,刚还不认识的脸孔在此刻化成了魏鬼的模样,阳光灿烂,笑意盈盈。
魏鬼?!书生欣喜出生,仍是有些不确定。
魏鬼从河里出来,站河岸上朝书生招手,示意他下去。
书生二话不说就下了桥头。
你在这做什么?
魏鬼笑着反问,那你在这做什么?
书生跟着一笑,我也不知道,不知怎么就来到这了。
到这你不是应该开心么?
恩?书生大惑,为什么这么说?
魏鬼一脸惊奇,这是你家乡呀,你怎么还问我?
什么?书生回头一瞅。
这一瞅,阳光下谧静的山野全都在脑子里扎了根,瞬息有了回忆,一样样重演。
书生摇了摇有些发胀的脑袋,这是村桥头?
魏鬼不可思议问道,是啊,你怎么连这都认不出来了?
......我,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书生往原路走回去,踏上铺在桥面的木板,扶着的桥杆是那样真实。
为何刚才会不知身在何方呢?
这里真的是我的家乡啊......
那还会有假吗?你真奇怪,回到家乡应该很高兴才是啊,你怎么一脸不开心呢?
书生摸了摸脸,轻轻一笑,不开心么?
是啊,不开心,很不开心,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么?
为什么不开心?书生盯着远处,喃喃自语道,是啊,为什么不开心呢。
你说什么?
书生摇了摇头,没什么。
诶说回来你考上了么?
书生往前走了几步,盯着桥杆出神,心不在焉答道,什么?
身后的声音像是变了调,你不是去京城应考吗?咱们一起去慧心庙拜过神的呢,你都忘啦?
书生心中一个激灵,呼吸突然不顺畅了起来。
这声音、这声音是?
你怎么了?怎么都不回答我?诶我跟你说话呢你好歹看着我呀。
书生僵硬着身子没动,身后却是有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呼吸不顺感愈发重了,书生能察觉自个儿此刻浑身的汗,忽冷忽热。
在那脚步声停了之后,书生察觉他与自己不过毫厘之隔。
你到底怎么了?一声不吭的,你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你外婆又说你什么了?
你...你是谁?
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书生逼着自个儿冷静下来,深深吸了口大气,山野里的空气带着朝露的湿润,顺着沁往心脾。
书生鼓起勇气转过身来。
不是魏鬼,也不是那素不相识的人。
更不是杨商。
吴用盯着书生缓缓睁开眼睛的脸,淡淡道。
你醒了?
------
五十五
五十五吴用?
书生犹如给人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彻底醒了。
吴用见状,欠身让大夫上前查看。
一番检查之后大夫说没甚大问题,人已经清醒,高烧也退了,潜心调养身子将皮外伤治好了就行。
吴用差管事送大夫出门,顺道抓药。
书生听着他前后招呼一股子寒颤止不住往外冒。
这又打算干甚呢这是?
一直到房里替书生换药的丫鬟都退干净了吴用也没出去的意思,在书生的视线里边将桌边的高凳拉到床前,一屁股坐上去,不走了。
书生看了他几眼,发现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意思之后做了罢,扭头趴好,闭目养神。
吴用见他就这么别过脸,一个字儿不说,有些不明所以,你就不问问你现在在哪?
恩,那我现在在哪?
自然是我家。
噢。
......
吴用怎么都闹不明白书生到底是凭什么在自个儿面前作这副样子?
知道是谁救了你么?
救?书生突然把脸转过来,我不记得我受罚的时候叫过救命。
吴用盯着他丁点情绪都没有的眼睛,和公堂之上,大不一样。
那你总该谢我找人治你伤口之恩?
书生的唇色泛着白,听到这却是绽开一个笑,就这么急着?那要不要感动得从这滚下去磕几个响头?
吴用给书生这话里带刺的方式整得有点不舒服,眉头一皱而不自知。
罪是你自己认的。
书生点头,不以为然,是啊,你不也这么希望么?
吴用的眉头皱得更深,那就别做出一副受害人的样子,真难看。
书生笑了笑,道,我的骨气还值得了几个钱?在公堂上的时候您不就已经不当回事了么?或者您当是成全我最后这点骨气也行,找人把我抬出去吧,我现自个儿也动不了,随您怎么处置。
吴用琢磨不开书生的心思,从高凳上挪了位子,坐在床沿,清清冷冷的目光,简单一句,你以为我不敢么?
你脾气不好,我领教过了,但你可能不知道,我脾气也不是太好。
书生说完费力挺起上身,将两块枕头垫上,趴在上边吐了口大气,显然是伤口做疼。
脾气不好?吴用觉着稀奇了,你有脾气不好的资本么?凭你也敢在我面前脾气不好?
论资本人人都有,只不过世人都喜欢彼此相较,你当高低贵贱是怎么来的?我一介俗人,没吴公子你成仙成佛的境界,摊上这种事情我只会觉得窝火,没甚好藏着掖着的。
吴用算是完全明白书生所指的事情并非那宗不孝。
明白了可也觉得奇怪,不孝的罪名他能认得干脆,为何偏偏和之前告他的图谋篡夺过不去?
莫不是当中真有隐情?
只不过思量再三,一不孝之人做出来的事端,能有什么隐情?
现下又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什么都不怕,倒让吴用对这人起了无限好奇。
之前的事情说他是无赖吧,七分。
剩下的三分就是和其他无赖不一样的地方。
他为甚偏偏对不孝一罪不无赖呢?
吴用起身替自个儿倒了杯茶,打算说点什么别的。
我听说你的养母曾经是你家的厨娘。
趴床上闭目的书生陡然就将眼睛睁开了。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聊聊。
书生无声地笑,生意人和读书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觉得能有什么聊得到一块的?
你先不用着急,吴用啜了几口润喉咙,替书生倒了杯,最起码我这生意人还是有点孝心,自认待双亲都不错,没让他们操心烦恼的时候。
果不然书生开始沉默。
吴用将茶水端书生面前,书生杵着没动,也不伸手。
吴用就往床头一放,又坐回去,我还听说你的家世原本很不错,富豪人家。
......
所以我就对你为什么会流落到乡村野地生活感到好奇。
书生拿眼角看他,顾不得这样失不失礼,能把我怎么不孝都查得那么清楚,会不知道我的底细?您不适合说笑。
吴用给他这眼看得好笑,那模样真一点文人模样都没有。
你别太紧张,我说了,只是想聊聊,没有什么恶意。
恩,看起来有恶意的应该是我,老惦记你朋友的屋子。
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结果也判下来了,屋子归你所有,你有何不满?
不敢。
这就陷入了沉默。
你似乎对我芥蒂很深?
书生闻言,笑道,彼此彼此。
吴用顿时有些不太懂书生,他现在到底是怎么个心思?
你可能有所误会,我不过是纯粹想知道为什么你到后边认罪认得那么干脆。
所以说起来你还是觉得前头我有罪只是抵死不认,我说的可有错啊?
诶你...吴用给堵得措不及防,书生的脾气就跟市井孩童常溜的小令,绕来绕去像是绕回原点又不是,总不能知道下一刻他想怎么样。
殊不知书生其实就是觉着委屈,身边一个人都不在,魏鬼自那天不知所踪之后再没出现,小六陪着自己到昏迷,醒来之后就看见吴用那群下人。
人生地不熟,无亲无故,一腔难过无处说。
现状与当初来京时想的,完全不一样。
吴用也憋闷,自打立业以来就鲜少同人这样交谈过,一向独来独断,如今同书生一通话下来几句不到就给呛了好几回,说不出是恼怒还是郁结,口气自然不善。
怎么说你也是一介文人,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这么难伺候。
书生一听就乐了,知恩图报?恕我直言,我拿把刀子扎你一下再替你包扎叫大夫,你知恩图报不?
你怎么这样说话?
那您指望我说什么好听的出来?在公堂上给指着说图谋他人财产的人不是你你当然一派轻松,判了又怎么样?旁人该怎么想的还是怎么想,有用么?
吴用有些火了,书生明显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屋子已经判给了你,不等于官司是你赢了,你还想怎么着?
书生还笑着的脸顿时僵了薄冰在上边,我赢了?吴公子您在说什么傻话?官司是你主动不告的,不是县官大老爷主动判的!我只是因为证据不足无法被证实图谋不轨才侥幸赢了,您不知道吧?对这结果不满意的人,觉得您一身正义却让我这等草芥算计走了财产的人,可海了去了。
我赢了什么?
赢的人是您哪吴公子。
书生说得字句带劲,仿佛一个字儿一个字儿都是咬着牙说出来。
吴用哑然。
原来书生并非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早在当时就看得清清楚楚。
当时的吴用,突然不告了,目的再简单不过,也十分明显。
让书生得了屋子也住不进去,一辈子压在风言风语下边不得翻身。
聪明的知道吴用耍的那点把戏是生意人都有的臭毛病,不明白的便当真以为书生是个看着老实内心叵测的无赖。
世上聪明的总是比较少。
聪明的还不见得目睹了书生这茬。
或许在事情过去许久之后能听见经过剩下的人口口相传衍生出来的模样。
人言可畏。
吴用吃准的就是这一点。
只是在他商人眼中小菜一碟的把戏,于当时的书生来说,无异于是将他刚破土的希望切切装了盘。
吴用本人并没有尝过那种滋味,也体会不到书生当时是怎样一副心情来面对那场官司。
这就够让书生恨上个三年五载的了。
这还只是个开头。
图谋他人财产,违背孝道,全然够得着取消书生应考资格。
一波三折。
别说恨,就是给书生把刀子把吴用绑了丢他跟前。
书生也绝对划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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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五十六吴用彻底给书生的态度惹恼了,嘴巴一张就放话,如果你想在我这安心养伤,那就学点礼仪道德,我肯替你请大夫,不表示我欠你的,别太把自个儿当回事。
那还请吴公子怎么将我弄到这的就怎么抬出去,您这恩情我受不住,我没开口求您救我,您也犯不着为这上心。
吴用大怒,你这无赖,亏你是念圣贤书的人,好不讲理!
书生抬头看一眼吴用发青的脸,嗤笑一声,也不说话,咬牙撑着身子就要从床上起来。
吴用的脸色霎时就更难看了,僵在一块,你要做什么?
您这地方还是留着您自个儿住吧,既然您不肯把我弄出去,那我只能自己走出去,怎么?还是连出你吴府大门也得三跪九叩?
说完死死抓着床柱就跪起来,身后疼得厉害,火辣辣地烧,仅仅是这么会功夫书生已是汗如雨下。
吴用见他疼成这样当真还要踏地下床,原先的火气更甚,又拉不下面子去扶,喷着火就将下人喊了进来,大喝把书生看好,在大夫治好他之前都不准他出房门。
书生顺手抄床上软枕就朝吴用招呼。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官司已经打完了,罪我也已经认了,我回个家是不是也犯法啊?!!
边上候着的下人个个干瞪着眼,心想这人好大魄力,挨了五十大板精神头都能这么生龙活虎,声音把自家老爷的都盖下去了。
但下一刻就不这么想了,书生那股子使了浑身力气喊出来的劲儿跟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久。
这不刚吼完吴用还没能说点什么,书生便一口气上不来端着跪姿面朝大地载了下去。
手快的家丁七手八脚将他拦住,生生把鼻子就快撞上地砖的书生拉了上来,一看,两眼闭得死紧。
厥过去了。
吴用就是有火也无处可撒。
刚回药铺的大夫接了份火急火燎的差事。
吴用要他立马再去一趟。
跟着提药箱的药童目瞪口呆,解渴的茶水刚沏出来。
大夫只替书生把了个脉就连连摇头,念道人刚醒就这么折腾不行,再壮的身子也得垮。
又给检查了下伤口,纱布全给血水染了个通透,包不住的皮开肉绽。
问是不是没把伤者看好,让他乱动碰着了,才又裂得这么厉害。
吴用想起书生吵吵要回去的时候的确是从床上起来,虽然是跪着,但人一行动必然就脱不了屁股的干系么......
大夫听不见吴用的回答,心里自然也是明白了几分,便也不多问,手脚麻利地替书生换了药,说着照这么看书生今晚上还得接着发烧,伤口扯动得挺厉害,原先封住的那点血痂都裂了。要想他早点康复,那就别再让他动肝火,今儿这点精气神已经全发挥了,估计能昏睡几天,五十大板不是小事,因为没能好好治疗而送命的人不是没有,如果不希望书生也成为当中的一个,最好还是由专门的人负责他的汤药起居。
吴用边听边把头点,听到最后一句,闹不明白了,问了句为什么。
大夫提笔另外开起了副凝神静气的方子,抬眼看着吴用,到嘴边的话成了,难道吴公子您照顾他?
其实想说的是吴用和书生一看就八字不合,要不怎么一醒来见着吴用没多久就成这模样了,前后可就一盏茶不到的时间。问他书生是不是有自己碰过伤口吴用也回答不出来,从伤口的撕裂看,是要强行走动造成的,没个深仇大恨的能这么一见吴用就要走么?
况且吴用打的这场官司,人尽皆知,所以是什么深仇大恨大夫也心知肚明。
不明白的就是,吴用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照说他该对书生这等不孝不义之人感到痛恨才是,怎么还反过来替他治伤?
玩儿以德报怨么?
甚好处?
百思不得其解,一纸药方开出。
又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琐碎,这才起身告辞。
吴用差下人照大夫说的把药煎了端来,连同之前煎的一起。
屋内的丫鬟干站着听候差遣,吴用站床前定定看了书生有一会,书生头上的汗都还没干,额前的碎发湿成了一撮一撮,觉着要不还是先让丫头替他把衣服先换了吧,别又害了伤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出去之后吴用满腹心事。
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有许多想问书生的,又不知从何问起。
现书生一时半会是闹腾不了了,心里边堵着一块始终无法理清楚。
书生,魏郎,字据。
这仨到底怎么搭上关系的?
小六推了推蹲屋顶揭瓦片看得起劲的魏鬼,魏少爷,公子都这副模样了,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啊?
魏鬼看得专心,没听清楚,抬头问,什么?
我说公子快死了!
去,魏鬼啐他,胡说八道,找抽呢?
您要真心疼公子就去看看他,躲在这算是怎么个事情啊?
魏鬼把手里边的瓦片盖回去,你懂什么。
小六白他,您除了溜这句您还有别的本事么?
我觉得...魏鬼往盖严实了的那块地方看了眼,他要这会见了我,得更生气吧?
那又怎么的啊?又不是没见过公子生气,了不起他骂你一顿嘛现下这情况肯定揍不到你啊,你真能丢着他不管啊?
魏鬼的眼神登时转了十分唾弃,这是一回事么?我又不是怕他跟我闹才不去。
那您是为啥啊?
没听见大夫说什么么?在他好起来之前最好别受刺激,你没看见刚那会才多大火气呢就晕过去了,搁平时铁定能杀上去啊,毕竟这事情对他来说刺激已经够大了,别招惹他了,啊。
小六听着在理,心里边一直惦记的事便跟着问了,魏少爷,我说件事儿,但你不准打我。
魏鬼狐疑地盯了他两眼,什么事?
您还没答应我呢。
这么一说魏鬼更好奇了,忙不迭就答应,你说,我不打你。
小六坐远了点,问,你说,公子会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给罢考?
魏鬼一时还没能反应,缓过来之后果真眼睛一瞪扬手要打,小六立马作嘘声状,指了指脚底下的瓦片,这在人屋顶上呢,小点声,要给人听见的。
不是关键是你太让人想抽了有你这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么?
我说的是事实呀魏少爷,您不能因为是公子所以帮着不面对不是?
魏鬼这回倒没再骂,安静下来,眺着远方发愣。
小六小心翼翼凑近了,不敢再说。
小六啊。
我在。
关于这个......咱就先别在他面前提了。
小六点头如捣蒜,知道,就算我想提我现也见不了公子。
滚蛋,就是见到了也不能提。话完觉得不对,你为什么不能见他啊?你又不是我。
公子见到我肯定要问我你上哪儿去了啊,我觉得这时候如果扯谎骗他好像不太好。
闻言魏鬼轻轻一叹,说的也是,不扯谎他又肯定要问到底。
魏少爷,那您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才跟公子见面啊?
躲?魏鬼来了劲,谁躲?我那是心疼他怕他受刺激。
小六砸吧了声,道,行了吧,我还能不知道你啊,你从公子挨打的那天就开始躲了,虽然我不知道您在躲个什么,但是我直觉告诉我,你不敢去见公子,肯定不止因为怕他受刺激。
魏鬼稀奇地看这小六,敲了敲他脑门,你什么时候也信女人的直觉那一套了?
嘁,您就继续打马虎眼吧啊,等哪天公子不要你了,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魏鬼贼开朗一笑,就跟刚愁容满面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你放心,他这辈子只能跟我在一块。
谁能比我还命硬让他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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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五十七书生果真在当夜又犯起了高烧,而且热度一直不退,照顾他的丫鬟忙手忙脚伺候了几天,毫无起色。
吴用见形势不妙,心想这庸医不行,将照顾了自个儿十几年的钱椿都调了来亲自把脉。
管事一听自家老爷连钱椿都用上了不禁有些咂舌,倒不是讶异书生这伤竟到了非钱椿不可的地步,而是钱椿自打十三年前就负责照顾吴用的身体状况,但凡出了什么毛病吴用都只肯让钱椿来医。
恩?钱椿何许人也?
这要说起来也能跟说吴用时那么多话,简单说点就是俩字,名医。
啥?说得太简单了?
那就是曾在皇帝老子微服私访南下时亲自替皇帝治过病的名医,当时的情况连皇帝随身带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当地人不知道面前人什么来头,也不知道站床前急得团团转的个老头是所谓宫里头有妙手回春之术只给皇帝看病的御医,胸脯一拍就说介绍个在那名气不小的大夫来给看,一开始随行的大臣还觉着胡闹,钱椿一到三两下下就把病况稳下去了才让那群人闭嘴。
之后三帖药,半个月,一把银针,完事儿了,收工。
至于为什么没在太医院混个一官半职当当这说来话长,不扯了,反正最后没让皇帝老子挖走,落吴用手里边了,一跟就是十几年。
期间也偶尔接待别的病患,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身患奇症绝症那么倒霉催的,而能治普通病症的大夫满大街多的是,轮不上他,贴身大夫的福利搁吴用手里边抓着呢,这回刚和吴用一块从塞外回来,在自家窝里还呆不到几天就接到吴用有请的消息,有些诧异。
莫不是塞外呆久了水土不服?
结果一见到趴床上奄奄一息的书生钱椿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吓他一跳,还以为是吴用。
管事做了个有劳的手势,钱椿便上了前替书生诊脉。
刚挨着书生的手腕吴用就进来了,也不说话,站床前看钱椿忙活。
老大一会过去了也没见钱椿什么动静,吴用站不住了,怎么样?有救么?
钱椿把书生的手放下,自言自语道,奇怪,脉象很稳嘛,照这么看来应该不会昏睡不醒才是。
吴用让管事将之前大夫开的药方拿上来给钱椿过目,钱椿扫了眼说方子没错,治板子伤的药都这么开,而且刚替书生把的脉象来看,书生的体质不错,加上又不是治疗有误,小命不至于就这么没了。
至于为什么发高烧,钱椿思来想去就要去揭他屁股上的药贴。
管事忙出声提醒,这药贴那大夫说在伤口好前都得这么敷着,就是换药手脚都得快。
钱椿不理他,二话不说就把药贴揭了,只看了眼就连连摇头,药都是谁给换的?
管事照实回答,都是大夫亲自来换。
钱椿将揭下来的药贴丢一旁杂物桶里,道,真看不出来这大夫开药有两下子换药这么马虎。
吴用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生疑,一眼瞥向书生的伤口,立马整个愣在原地。
钱椿挥手冲管事赶道,去去去,把你家老爷带远点,你看都给吓到了。
不用,吴用回过神,有些窘迫,愣是没走开的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椿要管事先照方子再配副药来,他亲自给书生上,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夫马虎了,药没抹匀,有些地方好些了有些地方化脓溃烂了而已。
管事光是听他说都能想象那副样子有多惨烈,哪还敢看,登时有些佩服刚瞄见了的吴用。
那为什么人醒不过来?
这还用说么,伤口感染的,要再拖个十天半月就算治好也没用了,人都烧傻了估计。
说完催着管事别再耽搁,立马去抓药,人命关天。
书生连着许多天都在梦,梦见家乡,却梦不见拉拔他长大的张寡妇。
梦里他走遍整个村子,去了镇上,再回到家门前。
屋门好好地锁着,上边锈迹斑斑,门前的土地长满荒草,屋檐结了几个鸟巢,似是燕子旧垒,归来的燕子叽叽喳喳站在上头往外探脑袋。
书生喊了几声婶娘,没人回答他。
书生上前想将锁弄开,发现只轻轻一拔,锁便郎当一声掉落在地,屋门向里边敞开,阳光照进厅堂。
婶娘。
书生又喊了声,空荡荡的屋子荡出了回声。
书生看见四壁的蛛网结上了房梁,满地尘土,走上几步已是将黑底的鞋面铺了层白。
萧宁?!
身后冷不丁有人这样喊,书生回头一看,却找不着人,仿佛那声名字跟着藏在了面前的荒草里边。
书生起了身鸡皮疙瘩,忙不迭退出去。
萧宁!
谁?!
肩膀极突然给拍了拍,书生扭过头来。
杨商?
这让书生想起当初两人认识时,杨商也是这么拍的自个儿肩膀。
一切似乎都像刚刚开始。
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
杨商说完,咧开嘴就笑,站在那堆荒草前边却怎么都让书生觉不到当初的暖意。
书生往前走了几步,凑近了仔细看他,真是你啊?
那可不?
杨商说着上前抓着书生的手,转身就要带他走。
去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乡间小道上。
杨商一路都很安静,只管向前走,书生几次都跟不上,手给拽着又挣脱不开。
你慢点走行不?!
杨商不答,倒是愈走愈快。
书生隐隐觉着不对,杨商的劲儿仿佛要把自个儿的手腕捏碎了。
杨商?
书生察觉自己给带着走到了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找不着方向,阳光明媚的郊野,徐徐春风,可书生记得这会应该是寒冬腊月,快过年了。
杨商终于肯停下来了,在书生呼呼喘大气的当口转过身来。
书生看了眼便是浑身一僵。
魏鬼?
哟,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
铺天盖地的疼痛,揪着脑袋里那点东西就像要拽出去。
书生抱着头不可抑制地叫喊,疼得撕心裂肺,空旷的四野,漫无人烟。
萧宁?你怎么了。
魏鬼见状蹲了下来,蹲在书生身边。
书生不敢看他,死死抱着脑袋,就像只有这样才能断了脑袋上的疼痛,不那么难过。
萧宁。
萧宁。
萧宁。
魏鬼就跟着了魔,不间断喊着书生的名字。
书生疼出了一身大汗,心中不知哪来的悲戚,竟嚎啕大哭,眼泪汹涌。
这样诡异的地方,这样孤单一人,张寡妇不知所踪,找不着,见不到;杨商出现了一瞬,辨不清,认不出;魏鬼就在跟前,看得见,摸得着。
却不知是真,还是假。
书生想起魏鬼所说的孤独终老。
是不是真在老去之时,也如现在这样害怕孤寂,不知所措。
小宁?你怎么了呢?在这做什么?
声音变了调,轻轻柔柔是女音,熟悉万分,仿佛直接传进了心里头去,书生还哭得凶的眼泪顿时消停了些,抽噎着抬头一看。
蓝天白云下的张寡妇温婉一笑。
书生觉着应该高兴,却是见了之后才停的眼泪又噼里啪啦往下掉个没完,哭得更凶了。
婶娘!
书生往张寡妇怀里一扑,时光宛如倒在了十年之前。
钱椿将针一拔,行了。
死死抓着枕头任凭眼泪滚滚打湿枕巾的书生霍然睁开了眼。
没有杨商,没有魏鬼。
也没有张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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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五十八书生盯着面前的吴用,双目无神,寂静如死。
吴用正想开口说什么,他眼睛又阖了去。
吴用一惊,扭头欲问钱椿怎么回事。
钱椿示意他莫紧张,说这样子是昏过去了,一会就能醒,总好过昏睡着一梦不起。
吴用有些不放心,问道,真的?
钱椿对此颇感意外,吴用还是头一遭质疑自个儿的话。
不信的话我现在把他扎醒也成。
吴用一听,点头道,也成。
钱椿有点傻眼,回过神来稀奇道,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当真啊?
......
回头钱椿从管事那得知了吴用与书生的恩恩怨怨,越听越带劲,到尾处大手一挥,打断道,这事情哪有这么难理解。
管事不明白了,突然之间蹦出了魏少亲笔所写的字据,魏少又死了那么多年,还不难理解?
钱椿无谓地笑笑,如果魏少爷没死呢?
管事一愣。
外带前来厅堂招待钱椿的吴用。
是吧,假设魏少爷没有死,那这一切是不是都很好理解了?
不可能。吴用脱口而答,大步向前与他对面而坐,魏少入土到出殡,他爹和他兄长都是亲眼所见,怎么有假?
钱椿仍是那副笑脸,说道,我只是假设,你别激动,否则你能想出现下的情况什么解释最合理吗?
吴用果真给堵了回去,再答不出来。
那你倒是说说,魏少他,作何原因要以死骗过世人的眼睛?还非得死得那么蹩脚?再者,他活得好好的,春风得意,为什么突然要诈死?
钱椿连连摇头,你这人,还真是爱钻牛角尖,我都说了么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别这么认真啊。
这不是我爱钻牛角尖的问题,而是这事情的确非常蹊跷,魏少的字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字据上的内容就包括魏少惯用的语气都如出一辙,叫我怎么能不奇怪。
唉,钱椿一声轻叹,我算是知道那读书人惨的不是被打了板子,而是跟你打官司,就你这样估计公堂上没少咄咄逼人。
吴用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和钱椿之间一直都似老友那样的交情,二人彼此有话素来不藏着掖着,都摆到桌面上说。
但不知道为何,这次钱椿指着自个儿说咄咄逼人,怎么都不舒服。
吴用觉着自个儿没错,只是就事论事。
钱椿这照顾了他十几年身子骨的人还能看不出吴用心里边想些什么,有些奇怪平日吴用为人处事都挺冷静怎么这回就跟血冲脑袋顶似的,改天给他看看,别不是身体哪出了什么毛病。
别这么看我,我好得很,没甚毛病。
钱椿一怔,随即笑道,哟,这还挺清醒的嘛。
吴用懒得同他再扯下去,岔了开道,他这伤预计得多长时间才能痊愈?
快则半月,慢的话估计得能在你这过完元宵。
你不是说他体质不错?
是不错,但是我觉着他现在醒了还不如昏着好。
此话何意?
钱椿意欲不明地笑笑,道,你能确保你俩不打起来么?我看不大可能,管事都和我说了,那天大夫讲的情况,因为强行走动才导致伤口撕裂。
吴用一时语塞,半晌才说,那我这段时间不同他见面就是。
这倒也好,不过也不知道他脾性如何?
这跟治伤有干系么?
当然有,要是伤患脾气暴躁不肯好好服药又乱动,那就难保能不能早日痊愈了。
吴用听了,想了想,有些犹豫,这人吧,该怎么说......
钱椿好奇道,怎么,连你这生意场里打滚那么多年的人都摸不出他脾性?
也不是这么难对付,就是挺让人难把握的,一开始我以为他就是个无赖泼皮,可是他又对自个儿不孝特别坦诚还甘愿挨板子;我觉得他这人其实性子挺温顺没我原先那么坏的时候他居然还能跟我发火闹脾气,总之就是让人觉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知道了又感叹原来就这么简单的事儿,哎,闹不明白。
钱椿听得犯了兴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想会会他这人,多大本事啊能把你都整得手足无措了。
吴用显然对手足无措这说法并不认同,只说是那书生脾气太刁钻,不比自个儿好到哪去,会造成这副境地八成也是他自个儿的脾性导致的。
钱椿听吴用仍竭力否认书生这人给他造成的影响,不禁有点想笑。
多少年过去了也没见吴用这么孩子气重的时候,以往的吴用,说多能耐多能耐,哪能是让人三言两语就激得动的人,看来书生的确有几下子,把吴用的真面目都揭出来了。
吴用不明白钱椿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算个什么,没由来的气堵。
蓦地发现桩事。
自打跟书生有过节开始,就没几天是舒坦日子。
冤孽。
魏鬼蹲床里边握着书生的手啪嗒啪嗒掉眼泪,呜呜直哭。
小六这会倒比魏鬼还镇静,给磕碜得话都说不连贯,魏少爷您能别跟奔丧似的么?公子还没死呢你哭啥啊!
我心疼还不行么...呜――你说他会不会真就这么死了啊?
说什么呢!胡说八道!公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可是你看他都这么严重了......
早知如此你不一早来看他?!现在哭有甚用啊!
魏鬼的眼泪哗啦啦直淌,丫鬟刚替书生换上的新枕巾湿了大半。
我不知道会闹这么严重,我就想等他好了再出现,要不这样他能知道世上只有我才能依靠么,我哪知道会闹这么严重,呜......
小六一听原来这么些天魏鬼躲着书生是为这茬,这也想俩眼一翻昏一次。
魏少爷您能别老忘记自个儿的岁数么?您这话我一小屁孩都听着可乐呵!
魏鬼擦着眼泪开始抽噎,你知道什么,你没看见他宁愿自个儿觉着愧疚也不肯告诉我么?当时我多希望他别认,我告诉他多少次那不算不孝他也是被逼的,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一次?我就这么不可靠么?要不他怎么会这么不踏实,他怎么会二话不说就认了呢?
不可靠啊......小六颇有同感长叹道,我觉得公子没想错啊。
去你的!魏鬼擦干脸上的热泪,揣着书生的手在怀里,盯着看了会又想哭,我真不想他这样,我不希望他这样,我就想消失几天,让他找不到我,让他明白没有我他才是真的孤单寂寞一个人了,到时候他就算想告诉我他对他婶娘多愧疚都没得了!
小六还觉着昏,您这些话别跟我说啊!您得跟公子说啊魏少爷!
魏鬼揉着通红的眼眶,急道,他这不是醒不过来么?!你当我愿意说给你听啊!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闻言魏鬼低头咒起了给书生上药的大夫,骂道庸医真是害人不浅,祸害到书生身上。
小六一个头两个大,问您咋办不是让您咒别人啊魏少爷。
魏鬼直白道,还能怎么,守着他呗。
这回不躲啦?
人都成这样了......
诶您别又哭了啊我以前怎不知道您这么爱哭呢?
换你你不哭啊...
我肯定不,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萧宁都快死了我才哭的轻什么啊?!
还昏着的书生似是觉到了吵闹,不安分地动弹了两下。
魏鬼登时不敢再大声,凝神察看起书生的动静。
书生闭得死死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开了条缝。
魏鬼大喜过望,正想喊句萧宁,书生顺带动了动嘴皮子。
杨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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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五十九魏鬼刚停的眼泪顿时一股脑又要往外倒。
萧宁,我错了,但是你不能这样。
他最害怕的事情,他一直以为真有这么一天的时候自个儿能挺过去。
但事实就不是。
小六没说错,老忘记自个儿的岁数。
怎么能还像死前那么任性又不懂事呢,怎么能这么多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这把岁数的吴用,早已能独自一人行走世道,风生水起。
这把岁数的自己,既不成熟又不稳重还很诨,得过且过。
但是,但是。
书生怎么能,把他认成杨商呢?
书生给他哭得有点吵,眼睛完全睁了开,凝神一望,说道,是你啊。
当然是我!才不是什么杨商!
边上小六给魏鬼震得耳朵根轰轰,拽着他就劝,魏少爷您小点声,公子才刚醒。
书生支起身子,目光平淡,示意小六莫多说,看着魏鬼冷静道,哟,这不是魏大少?怎么,肯来见我了啊?
魏鬼还汹涌的情绪一顿,理亏了,我、我来看看你。
书生脸色一变,像是有什么要发作,小六眼尖地看他将情绪压回去,接着上一句不紧不慢,那现在看见了?可开心啊?能走了不啊?
魏鬼不敢看书生的眼睛,低着头含糊应他,不开心,也不走,我其实也不是刚来看你么......
书生冷不丁无声一笑,在魏鬼看不见的地方,瞧个清楚的小六浑身寒毛炸到了一块。
有诈!
那魏大少这段时间哪逍遥快活去了?
魏鬼伸手指了指上方。
书生往上一看,我床顶?
不是,魏鬼忙不迭解释道,再上边。
书生一时有些气堵,敢情你这段时间就天天猫房顶瞅我生不如死呢啊?
哪儿呢我不也心疼你心疼得生不如死么......
你心疼我你会跑了?
没跑..这不是一直呆上边么.....
嘿那你不见我又是怎么个事儿啊?
见过,但是你要么在睡觉要么在昏,都不知道我来。
书生心想自个儿一文人还真不好蹦几句粗的骂人,撒谎都能脸不红心不跳,魏鬼原来还有这本事。
可是我梦见你其实是回地府去了?还玩得挺开心的。
魏鬼这会肯抬头了,才没回地府,小六天天陪着我呢,你自己问他。
他是你的人他能说真话啊?
那我是你男人肯定不说假话。
......
书生突然叹了口气,重新趴下,不再吭声。
魏鬼见状,凑上前拍了拍他脑袋,怎么了你?
书生扬手一挡他的手,道,你就编吧啊,我看你多能编。
魏鬼心里一惊,眼神不自觉看向小六。小六作了句保重的嘴型,脚底抹油溜了。
魏鬼硬着头皮装傻,我没编,我说真的。
书生鼻子出声冷哼,扭过头不说话。
魏鬼心想要不就实话实说了吧,念头一转又惦记着书生一醒来就喊杨商的茬,怎么都说服不了内心一个劲往外冒的小家子气。
真没出息。
书生觉着这沉默不大对头,魏鬼难道不该解释解释?
回头一瞅发现魏鬼正盯着自个儿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什么?
魏鬼没马上回答,抓起刚叫书生挣脱开的手,贴在胸膛扑通扑通跳的地方,摸见什么了?
书生不明白他想做什么,瞟一眼之后答道,肉。
啥?
肉啊,这么说着书生下了力气一捏,还挺结实。
魏鬼急了,谁要你摸肉了,你没摸见我的心么你?
书生白一眼他,就这样就能摸到你的心啦?怎么的也得剖开我才摸得到吧啊?你当我那么好糊弄?
魏鬼焉了,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
没有。
那想不想见我?
不想。
生我气么?
懒得。
魏鬼登时有些激动,你就不能跟我说点实话啊?!这么骗我有意思么你?
书生摇头晃脑一脸不可思议,你凭什么认为我是骗你?你就这么把自个儿当回事?
怎么说咱也是拜过堂的......
书生对此嗤之以鼻,嘿哟还拜过堂的,拜过堂的在我挨板子的时候一走了之,我看要不是这回我快咽气了你也不打算出现呢吧?
魏鬼骨子里的别扭劲又开始泛滥,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认罪啊?我跟你说的话你怎不听呢?我说多少次了你婶娘的事情跟你没关系,老天这么注定的,你为什么就听不进去呢?别说我太把自个儿当回事,那也是因为你不把我当回事我才得这么对待自己,要我自个儿都不把自个儿当回事那才更悲哀了!
书生让他所谓当不当一回事绕得有些晕,这些日子来受的疼痛全化成了怒气,堆心里边一触即发,快刀斩乱麻直接也来了串,我认罪怎么了?我心里边就是有愧疚得挨顿打才能舒坦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情绪都不肯让你知道所以觉得我不把你当回事了?我告你就冲你这想法我就心寒,心寒你懂么?你连我其实就是想挨完打之后不再有疙瘩好好跟你过日子都不知道!
魏鬼给书生这通话震得有点愣,心寒二字尤其重,书生说得又悲又愤,眼睛里一眼望不尽的酸楚。
他就连在公堂和吴用折腾觉着身心俱疲的时候都不曾见他这样难受过。
理亏,从头到尾就理亏,魏鬼知道。
书生见他又是副沉默的样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答,更为火光,骂道,又跟我玩不吭气是吧?好,你有本事的你这辈子都别搭理我,也甭指望我搭理你!刚听我喊别人的名字感觉可好啊?
魏鬼怔了怔,随即脱口问道,你、你是故意的啊?
书生的脸色顿时又冷了几分,直把魏鬼看得寒颤,怎么?你能故意不见我我就不能故意刺激你啊?你刚反应不挺大么?怎么这会又跟闷葫芦似的?你到底当我是什么魏鬼?
......
魏鬼先憋了老大一会说不出话,到最后索性心一横,什么都说了。
萧宁,我真喜欢你。
书生一愣,魏鬼发觉这话不得要领,立马改口,我其实哎怎么说呢,我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没有不把你当什么,诶不对,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一提起这个我就不会说。
离开我的这段时间,你有想我么?
魏鬼一听,比书生还愣,随即点点头,实话实说,有。
滋味好受不?
难捱。
以后还敢嘛?
魏鬼挠了挠头,心想怎么立场全倒过来了呢?这些全都是自个儿想问书生的。
萧宁,我不是一特有用的人。
我知道,没把你当栋梁过。
我还有很多臭毛病。
我也没多好。
我还是个死了的人。
我觉得你活着就行了。
闻言魏鬼有些鼻子发酸,心情复杂,你不嫌弃我?
书生的回答直截了当,嫌弃,很嫌弃,但是再嫌弃你也就这样了,指望你成吴用那样么?要真成那样我就不要了。
吴用那么有本事不好么?就是脾气执着了点......
你怎么这会脑子跟驴踢过似的?书生有些躁,碍于身上有伤疼得厉害,发作不起来,这一路说的话都是忍着疼说的,不过魏鬼似乎今儿脑子不大好使,到现在都没看出来。
你名字是魏郎,又不是吴用,我要他那样的干啥啊?既然我要看得上他那样的那你怎么不早点整成他那样的人来让我喜欢啊?现来个半路出家有意思么你?
唔...魏鬼一时无话,可是你怎么都不早告诉我呢?
我能知道你原来这么笨啊?书生一句就堵了上来,话锋辗转一变,合着你还总觉得我对你不放心,现明白了吧?是你呆我身边对我不放心老怕我跑了。
呜――那你现在是不是很疼。
从挨板子开始就没不疼过,要不换你试试?
可是你怎么精神还这么好......
那是因为......
书生到这欲言又止,心想还真不能说其实刚魏鬼蹲床上说的那些话,自个儿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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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六十打魏鬼回来之后书生的心情好了不少,情绪也稳定了,见着吴用也不再三句话翻脸。
吴用自然不知个中缘由,只觉得书生这脾气好生怪癖,前两天还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会又风平浪静了。
不解,十分的不解。
哪里知道书生是身边有了魏鬼就算有气也轮不到吴用受着,全在魏鬼那兜着呢。
这不近段日子魏鬼待书生那是半点闪失都不敢有,陪说陪睡,还包情绪开心,晚上书生一睡着魏鬼就挨着一块眯眼,端茶送水更是不在话下。
这天两人照旧扯起了话,书生接起了前天给魏鬼驳回来的话头,我觉得我这样可以回家了。
魏鬼正替他吹着碗里热腾腾的药,一听这话不假思索接着驳回,行了啊,我说不行就不行,等你好了你想回哪我都不拦着。
回家乡也行吗?
魏鬼眼珠子一斜,瞥了书生一眼,想你婶娘了?
书生点点头,当然想,你没生过病么?
生过啊。
那你生病的时候最想谁?
魏鬼认真琢磨了会,谁都不想。
书生对这回答有些讶异,还真就是魏鬼作风。
你就不会觉得难受啊?特想要人陪?
那我爹我哥都在我身边了嘛我还想啥?
书生悟了,原来是这样,我说你怎么坚强了,感情是没尝过这滋味。
魏鬼将温度吹得差不多了的药递给他,书生接过仰头咕噜几声见了底。
那照你这么说,我现在不就陪在你身边么?你还那么想你婶娘?
书生把碗往床头一放,缩进被子里,这不是惦记她的伤么,我都出来这么久了,也没捎信回去,她肯定要觉得担心。
这你不用担心,她好得很。
你怎么知道?
魏鬼得意一笑,我是谁啊,翻翻你婶娘的簿子不就知道了么?
真的啊?
那当然。
书生这才有些放了心,转念一想又不对,那你这样私自看凡人命途,不受罚吗?
受啊,魏鬼看着他,发觉书生果真有些紧张,这就笑开了,不过看在是我的面上而且也只看那么一次,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你说话能别那么大喘气么?
哪儿的话,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紧张么,魏鬼说着揉起书生久未行走的脚掌,一下一下戳得书生龇牙咧嘴。
你这又是干什么?
魏鬼捏着书生的脚犯嘀咕,我记得大夫说过,要长时间没走路就得按哪几穴道,经常揉一揉就不会那么麻了,你不老念叨趴着不走路下半身都麻的么?
书生听他说得细心,想想这段日子魏鬼也的确辛苦,不比自个儿轻松到哪去,心头有些热乎,但真的只有一点,绝非感动。
书生便不再嚷嚷魏鬼把他揉得疼痛,乖乖趴着任他折腾。
魏鬼,那你既然看了我婶娘的簿子,能告诉我她的阳寿有多少吗?
魏鬼还揉得欢的手掌就放缓了,这个啊......
不能说吗?
恩,有些东西说多了不行。
噢,那就不说了,她过得好就行。
萧宁。
嗯?
你以后会回家乡么?
书生给他这问得有些奇怪,回过头来,你不是说我不能回去么?
魏鬼抵着头状似漫不经心答道,可我感觉你会是那种偷偷溜回去看一眼的人。
书生语塞,老半天,你怎么知道?
......
魏鬼就不说话了,一个劲替书生揉腿,书生再问也只是含含糊糊的回应。
不怪也怪。
你怎么了?
没怎么,魏鬼停了动作,突然极扭捏一脸色,那到时候我能跟你一块去么?
书生怔了怔,才明白魏鬼奇怪是为何,顿时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魏鬼还怕自个儿会离开他呢?
往这块想之后便不再疑出其他,答道,当然可以啊,你又不是外人。
闻言魏鬼还忐忑的心思顿时就没有了,光知道笑,什么都没再说。
事后跟小六说起的时候魏鬼总念叨他好险,差点就漏了马脚。
小六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才和书生说明白。
魏鬼一直想到书生偶然得知真相了都没有对策。
这都是后话了。
吴用开始常常听见丫鬟说那书生喜欢自言自语,有些时候一说就是一下午。
一开始吴用并不放在心上,听得多了之后心想莫不是书生这段时间跟自个儿风平浪静其实是因为精神出了点问题?
为此去请教了钱椿,得来的结果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丫鬟说的始终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劳烦吴用自个儿跑一趟,要书生真出这毛病了可能就大事不好了。
失心疯的征兆。
听钱椿说得跟真的似的,吴用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半信半疑,心想好好的怎么就失心疯了呢?这打击就这么大?没见着书生哪受打击了啊,瞧那副精神头十足的样。
想归想,吴用也是犯了好奇,这不拦住正端药要送书生房里的丫鬟,接手了就将丫鬟支开,亲自去了趟。
所谓自言自语无非就是书生和魏鬼谈笑风生的时候没把住声音,给外头的丫鬟听见了,小六提醒了几遭都无果,见没出过甚情况也就懒得再管,任凭俩人在房里说说笑笑闹腾。
今儿吴用来得不是时候,魏鬼领着小六上街去了,打算买些外边的东西解解书生的馋。这两天书生想回家的念头愈来愈旺盛,这说的是魏鬼送给他的那处房子,俩人还琢磨出了个挺诗意的名字,叫安乐居,沾沾自喜着呢。其实说穿了这名儿千八百年就给人诗意走了,可人一旦陷感情里的时候多多少少会笨点,更诗意的想不出来了。
于是魏鬼就为了安书生疗养的心,上街上蹦�去了。
这厢书生呆得无趣,不大会就昏昏欲睡,屁股倒不似前段时间那样疼了,入睡也容易,一头栽进梦乡一时半会就不打算醒。
吴用在门外站了一会,什么动静都没听见,耐着性子又站了一盏茶时分,实在有些忍不住,轻轻推门进去。
书生趴床上睡跟死猪似的,雷打不动。
......
吴用将药搁桌上,转身想走。
床上书生熟睡里动弹两下,盖身上的棉被一滑,挂在床沿。
吴用瞧得好笑,多大个人睡觉都不踏实,倒显了几分孩童心性,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难琢磨。
这就上前替他将被子掖实了,顺带看见张睡死了的脸。
吴用心底里砸吧两声,这么毫无戒备,可真不是好事。
书生应考不就是为个功名么,要这德性搁官场上,估计一年半载的就该回乡下卖白菜去了。
这么一想吴用下意识叹了口大气,还带摇几下头,一副可惜了的模样,这才出了房门。
魏鬼等得口干舌燥,四处张望。
一直到夕阳西下,小六才姗姗来迟。
魏鬼立马就迎上去,二话不说直奔主题,怎么样?
小六直摇头,脸色不佳,没戏。
魏鬼急了,啥意思你?
小六顺了口气,道,名单上真没有了。
换魏鬼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卡喉咙里堵得慌,半晌憋出来个。
凭什么?
就凭公子身负案子,虽然已经结了,但不孝这玩意是公子自个儿亲自认的,这就触了考生该有的头等品德,我看上边是这么写的......
魏鬼就算想跳脚也得忍回去了,这茬,有点严重......
书生早晚得知道,那得是个什么反应?
这么关键的当口。
居然给罢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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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六十一书生在钱椿诊断他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之后便毅然决定搬回安乐居,魏鬼也拿他没辙,更别提吴用。
书生不止一次和魏鬼嘀咕过吴用救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魏鬼想了好几天也没能回答书生。书生心中没底,也不敢多呆,能走就早些走为妙。
吴用就算不是心存恶意也绝非善主儿,自保重要。
殊不知吴用也疑惑书生这么急着搬走的目的是为什么,心虚?不可告人?
临别前俩人都笑得假意惺惺又造作,明里暗里是将对方都揣测了遍,魏鬼瞅着就慎得慌。
小六叫上几地府朋友帮着将屋子重新打扫干净,整顿了一番,又凑合着张罗了顿饭菜,就等书生住回来。
路上魏鬼问书生是不是真打算回来住,不怕流言蜚语什么的。
书生走在前头答他有甚好介意的,屋子是他的就是他的,管其他人说些什么,想当初他在村子里不也背后给人说过不少是非么,不照样好好活过来了。
在书生的想法里,没有甚东西,能比时间来得安抚人心。
魏鬼想想也是,不再多废话,领着书生走了条僻静小道,俩人说说笑笑结伴回家。
书生一走吴用也没闲着,给上回探书生底细的小厮颁了个差事,查份更为详细的内容。
结果有点出乎意料,书生在村子里风评虽差但对他和养母的关系都说不错,平日里母慈子孝,而且书生还颇有才学,逢考必过,就是命硬了点。
吴用对书生命硬一说来了兴致,特意去翻了书生老爹那一辈的底,似乎都在书生出世后的几年前后去了,萧家可谓翻天覆地。
吴用本不信这些,只不过自打跟书生认识了之后似乎许多事情都无法用常理来说通,乍闻这些说法只觉得说不出的特别,仿佛真只有这说法能把书生这人说得通透,包括因书生而起的那些事端。
想想若是平日里书生并非恪守孝道的话,那是多大的事情能让书生抛下负重伤的养母千里迢迢奔京城来了?于情于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不过如果真是自个儿冤枉了他,为何他还认罪?
吴用第一遭碰上这么令人费解的角儿,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要万一真是自个儿冤枉他了呢?
那就不怪为甚他能一醒来见着自己就厥过去了,得多恨呢这是。
还一头思绪没处理清的当口,那小厮又说了件让吴用觉着这辈子估计书生都得恨自个儿到底的茬。
因考生萧宁品行恶劣,作风不良,给罢考了。
吴用算是明白甚叫祸不单行,自个儿当初做生意遇上难处的时候都不带这么倒霉的。
腊月将尽,魏鬼开始发愁,一点过年的准备都没做,之前刚把这屋子整顿起来的时候还满心欢喜,以为能给书生在离家乡千里的地方也有个家,好好过个年,现下想想就跟笑话似的,什么都是自个儿招来了,冤孽。
书生的伤也就是个能下床走动,算不上痊愈,不好让他太过操劳。
地下过年也有的忙活,拉人帮把手压根没戏。
这是书生出门在外过的第一个年节,魏鬼想花心思弄好点,这样书生就不会铺天盖地地想家想家。
这就拉上小六趁书生睡着的时候出去张罗。
魏少爷,我会不会看起来让人觉着有事相瞒?
为什么这么说?
我总觉得我瞒不住公子啊,您到底想出什么对策了没?
魏鬼挠了挠头,实话实说,还没。
小六提东西的胳膊顿时一软,这年一过没多久就春闱了,您倒是想点法子不行?
一提春闱魏鬼才有了点正色,却是道了句奇怪,照说罢考的消息都会通知考生本人呐,这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您这是巴不得公子早点知道呢啊?
诶不是,咱得说点正经的,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小六低头想了会,是有点,虽然咱们是偷偷瞧的通知函,可这会功夫也该发给公子了,难道人也赶着过年?所以年后才打算通知?
去,这种事还能拖的么?说完将刚买上的东西往路边的树下一放,让小六看着,这就要走。
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我不放心,我得再去瞧瞧。
正午时分,该吃饭了。
魏鬼火急火燎杀进考官屋里,空空无人,时机正好。
忙手忙脚翻起上回小六说的地方,没见着通知函。
不死心,将屋里都翻了遍,啥也没有,倒是有这届会考的考生清单。
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遭,没有书生的名字。
门外有人走近的动静,魏鬼忙不迭将东西放回原处,闪身从窗户出去。
回去的路上魏鬼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东西能上哪儿去呢?
小六远远就冲魏鬼打招呼,没得见魏鬼的反应,今儿魏鬼显得特深沉。
俩人就快打照面的当口,魏鬼冷不丁脑内灵光一闪。
莫不是现就已经在送通知函了?!
小六没能把地上成堆的东西分给魏鬼。
魏鬼撒腿狂奔。
小六对着一地年货干瞪眼。
钱椿将药端给吴用,调侃他,你真稀奇,又不是不知道自个儿不能吃虾,居然还碰。
吴用挠着发痒的地方,一见药配出来了跟见了救命草似的接手,顾不得烫一口气就喝干了。
这不是推不过么,你以为我愿意吃?
哟,照说你打交道的人都知道你这口忌讳啊,难不成还是你自个儿点的虾?
片刻,吴用觉着浑身发暖,方才痒得厉害的处有点缓解了,长出口气,道。
我没事招惹自己作甚,头一次打交道,对方也不知道。
钱椿听他这一说顿觉奇怪,问,谈新生意了?那也不对啊,你又不是没嘴巴,宴席上说一声也不丢人啊。
吴用唤着下人沏杯醒酒茶,松了松衣襟,极懒散往椅子上一斜,十分显累的模样。
钱椿听他还得喝醒酒茶,更为惊讶了,我说怎么这回犯这么厉害,原来是虾跟酒一块了,真难为你没当场就痒起来,看你憋不憋得住不挠。
吴用哼哼一声,说,别提了,这人太难伺候,就冲他能那么快时间里就把罢考通知函都拟好,能有几个人对所谓的考生品行那么上心?以往还不得是考生之间明里抢暗里斗相互揭短才能给抖出来?他可好,我跟姓萧的官司才打多久他就知道了。
哟,听起来还挺大公无私的样,钱椿替他收拾了药碗,往他面前一坐,那照你看呢?
吴用坐正了,笑道,能怎么样,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当初你是为什么不呆皇帝身边的?
一提这茬钱椿就避,光是笑了两声就不吭声了,说着隔墙有耳,别太直白。
吴用全然不将这当回事,笑得更放肆了些,行了吧,这是我吴家的宅子,我高兴说什么都是这宅子里边的事,传不过大门去。说到这似是有些感慨,无声一叹,京城这块地方,怎么样你能不清楚么?说我行商多年太过小心也罢,反正这年头爬越高遇见的小人越多。
啧,怎说得世上无好人似的。
好人当然有,但绝不在京城。
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有点好奇,考官怎么着那萧宁了?
吴用意味不明笑了笑,说,这事情你要知道了可别透露给他,就他那脾气还不够人一巴掌拍的,别到时候闹来闹去把我给扯进去了,那我忒划不来。
钱椿听了这话,多少有了点底,该不会又是那么点老把戏吧?
还就是,扬州一富商的儿子,多年应考不中,这回下了大本钱给那考官,考官又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好做太明显,巧了姓萧的倒霉,跟我打了官司,又让我抖了不孝出来,他自己也认罪了,这不正好给人当靶使了么?权利在考官手里抓着呢,我还能摆什么商人的架子不成?该吃就得吃该喝就得喝,了不起回来喝碗药就没事了。
钱椿越挺越生疑,这怎么都像吴用是为了书生的事情跟那考官应酬?
吴用,我能问你个事儿么?
想问就问,客气个什么劲。
你什么时候跟萧宁交情这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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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六十二魏鬼赶回家时书生仍在睡,死沉死沉的。
悬着的颗心顿时就放下了,看样子是还没人来过,要不书生知道了能睡这么安稳么?
这么一想顿时又有些烦躁,现在不来不表示以后也不会来。
下回来该咋办?
书生能一辈子蒙在鼓里么?
想想魏鬼都替书生心酸,这才出门多长时间,遇上的事情怕是他在家乡花几年时间都遇不来,连个年都没法好好过。
魏鬼坐床前看了书生许久,将两人相处的日子前前后后思索了遍,发觉书生要对待事情还真没逃避过,好的不好的,不论如何他都能扛。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只是这回不一样,这回书生身旁,有自个儿陪着一块扛。
不管发生多少事,或大或小,俩人都在一块,一定。
魏鬼俯下身悄悄亲在书生的脸颊,给掖好被角,轻手轻脚从屋里退了出来。
人才走了几步,厅堂都不到,忽觉少了点什么。
今儿出去干什么来着?
魏鬼无言地盯了会空空的双手,忽然一拍脑门。
小六!
吴用叩了大半天门书生才应声来开,一脸迷糊相,显然正在睡觉,给吵醒了。
吴用一时有些尴尬,收了手搁背后,道了声好。
书生睡眼惺忪地没能将人认出来,一听声音脑子就醒了八分,眼睛立马瞪成了铜铃。
怎么是你?
吴用干咳了两声,不紧不慢道,呃,看来好像我来的不是时候。
那当然,请回吧。
......
吴用对着书生的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真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书生见他一整个在原地不挪不动,给吵醒的烦躁开始决堤,几分不耐,怎么了?
我来,是有事同你说,你是不是该请我进里头坐坐?
有事?书生的脸色登时裹了层狐疑,眼神是想将吴用看出个所以然来,什么事?
吴用不惊不动问道,你们读书人习惯在门口跟人说话吗?
......书生仍不打算让他进去,只说,我跟你非亲非故,更非朋友,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读书人就能随随便便开门给不认识的人进来吗?
吴用给他这份执着捣鼓得有些哭笑不得,才发现书生记仇,还记得挺深。
你也看到了,我是孤身前来,连丫鬟小厮都没带,我能把你怎么着?
书生不信,将院门打开些探出身子四下一看,果真空空如也,就吴用一人站在自家门前。
吴用瞅他这么付架势心里头特不是滋味,还是头一遭让人跟防贼似的堵在门外。
看清楚了?能让我进去了?
书生这才老大不情愿侧身让吴用进院。
进了院吴用便将四周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上回来得匆忙,都没瞅瞅这地方是不是变过。
现下一看书生整顿得还不错,没将当年的那份清幽整没了,多多少少有些欣慰。
欣慰完了发现身旁书生不见了,一找发现人已经进了屋。
书生的行动看起来不太灵活,僵着的,想是伤口还经不起大的走动,倒把吴用看得于心不忍了,上前想接过他手里边提着的茶壶自己动手上茶,人都还没碰着就遭一白眼,你想干什么?
......
书生的戒心真不是盖的。
吴用索性坐椅子上再没敢有甚举动。
两人都没说话,吴用寻思着该怎么开口说这茬,毕竟于书生,吴用至今只有一最深的印象。
撒起火来势如狂风。
骨子里是想同书生交好的,不为什么,就为了想知道自个儿到底冤没冤枉他。
吴用这人性子直爽,不太喜做些因为自个儿武断结果误人的事端,这次的事情不解的地方太多,就连以往集自信一身的吴用都没法再保证自个儿的判断是对还是错,那就只能靠跟书生的交情来断了。
识人这方面,吴用还是颇有点本事的,光是生意场上提拔的人,一个点拨一个准,点拨完了就芝麻开花了。
这次会亲自来一趟,纯粹想试探试探书生,来之前吴用就盘算好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书生脸色一变。
现下书生这副样子,那能让吴用探出什么东西来么?
也甭说书生心里边怎么烦吴用,他就连那点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直接现在脸上。
吴用看着都有些背后发凉。
吴公子光临寒舍,到底所为何事?
恩?吴用抬眼瞄他,发现书生的脸色仍绷着,这就不敢怠慢,将茶水一放,也没什么,不知萧公子的过户办了吗?
还没,萧某人至今行动都还不便,所以打算身体恢复了再说。
吴用暗道自个儿怎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就从怀里掏出份东西,摊开了递给书生。
书生接了过,低头一看,过户书?
不错,我已经代萧公子跑了一趟,和魏老爷说了这事,魏老爷说既然是魏少生前的事情,那就照魏少说的办,过户方面都已经弄好了,现在你只要签上你的名儿,将这东西收好便是。
书生一时有些猜不透吴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种小事对吴公子来说,犯不着亲自来一趟吧?
噢――我是想顺便来看看这屋子,怎么说当年魏少也是从我这买过去的,我这么多年没回京城,想来看看,说到这吴用为掩心里头的那点想法,端茶自饮,明知故问,萧公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书生没回答,将过户书折好了揣怀里,淡淡道,吴公子和魏大哥是朋友,屋子又是从你那买下来的,你来看看,当然不为过。
吴用作松一口气状,说,那就好,我还怕萧公子惦记着之前的事情,不肯让我进这大门呢。
这话吴用不过是照着以往的经验来说,多数人听这样暗示分明的话头多半也能明白个中含义,将客套功夫做足。反之能直截了当说其实自个儿还很惦记很记仇么?
没几个是不想要面子的。
只不过吴用还真就是没有料到,书生这人,他真的不能用常人的思路来想。
吴公子就别把生意人那套本事搬到我一介书生面前了,口是心非那套我玩儿不来,您比我年长,我该敬重你不假,但我的确就是跟您处不好,而且事情我觉得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等时间长了我不那么惦记了,没准就跟你处得不错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
吴用话还没完,书生打断道,这道理我明白,但我不认为我能这么快就解开了。就跟您无法释怀我好像抢了您朋友的屋子,我也无法释怀这件事情给我造成的伤害。
闻言吴用满腹郁结,堵得慌。
吴公子还有什么事么?
吴用气堵地又从怀里掏出份函书,扔桌上。
书生盯着封皮的通知函仨字,心中隐约有了点底,却是按不住那股子慌。
事情总有来的时候。
这是关于取消你应考资格的通知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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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六十三魏鬼。
恩?
你说我如果不考了,离开京城,咋样?
魏鬼狠狠一巴掌拍书生脑门上。
书生怒,你干什么?!
会疼啊,我以为不是你做梦就是我做梦,说梦话呢。
说着想起什么东西,奔屋外一会又进来,手里拿了个软垫,垫椅子上,将书生从床上扶过来。
疼不?
不疼,很软。
嘿,那就好。
我说你张罗这么多东西到底怎么弄的?人都不生疑么?
魏鬼拉把凳子挨着他坐,就是不告诉书生,山人自有妙计,反正我没整出什么吓人的事情就是。
书生便不再多问,把话绕回来,那咱们言归正传,你先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
书生一巴掌狠狠甩魏鬼脑门上。
少跟我打马虎眼!
我说你好好的做什么突然这么想?
书生沉默地看着魏鬼,你之前不也说过么,我不一定得应考不是,干什么不是干啊。
魏鬼念了句说的也是,可是你之前也说过你怎么的也得考一回么,寒窗那么多年,都来到京城了,不考白不考啊。
那我现在改主意了。
魏鬼盯着书生看不出哪里不对的脸,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心里是想莫不是他知道了?那没理由这么平静?
我没出什么事,倒是你。
魏鬼浑身一震,我?我咋了?
书生凑近了,神秘兮兮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一听这话魏鬼心里头更澎湃了,面上却得装的不知情,实在难受。
我怎么会有事瞒着你,再说了,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书生见他这副处之泰然的模样,兀自一笑,反问,真的?
魏鬼反倒不知如何应对。
书生有些时候,真不太好糊弄。
他这是已经知道了呢还是不知道?人说七情六欲再怎么掩饰也能多多少少看出个端倪,书生可好,啥苗头都瞧不出来。
思来想去魏鬼觉着如果书生知道了,那自个儿肯定不能说,要不他该骂骗他了;要他还不知道,那也不能说,最起码把年过去了再说。
如此一来魏鬼安了心,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我能有什么事情瞒你。
那就好。书生的肩明显一垮,魏鬼看出来却不能明白。
书生心想,既然魏鬼真不知道那就过完年再和他提吧,这段日子两人都挺折腾,魏鬼最近又忙着过年的事情,少给他添堵了。
这一想俩人各怀心事,谁都没再多话,安安静静吃完顿饭。
事情还没完。
这哪里来的?
恩?书生顺着魏鬼的声音看过去,见他手里边捏着张纸,细一辨认是自个儿放书房里的过户书,实话实说,吴用拿来的。
魏鬼大为惊讶,他拿来的?什么时候?
就今儿下午。
魏鬼想起今下午他回来之后又出了趟门,寻小六去了,莫不是那会吴用来的?
时机还能再巧点么?
你再看那过户书都能烧出洞来了。
闻书生这提醒魏鬼冷不丁回神,将东西折好了,他怎么突然给你整这个?
书生饮着茶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自个儿问他去。
魏鬼是觉着万分奇怪的。
那除了这东西给你,有说些什么么?
书生将今下午的情况想了想,摇头,没说什么,怎么了?
照说他没道理这么快就对你放下成见了啊,还帮着你办过户,这不可疑么?
可疑我能怎办?叫他滚蛋么?
呃...魏鬼语塞,倒也不是,就是一股子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哈?书生乐了,你这么说你朋友他可会伤心的啊。
没甚好伤心,他做生意的,计谋肯定多,而且无奸不商么,狡诈是肯定的,说他黄鼠狼还是比较好听,再说,你不就跟雏鸡似的么?要真较起劲来,你真不够他一巴掌撂的。
......书生就连喝口茶都噎得慌,我知道我不是他对手这不是才不敢轻举妄动么?那照你这多年好友的经验看,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不问魏鬼还不愁,一问魏鬼立马就犯难了。
憋了老半天突然迸出句。
他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书生一整个愣在那,大半杯热茶熏着下巴熏出层细汗。
魏鬼自顾自接着说,你想啊,一开始他就对你没完没了穷追猛打,就是再怎么钻牛角尖也不带这么过分的不是?况且如果他真的要整死你为啥又要救你呢?还让你在他家里边住了这么久,你看啊,你那段时间对他的脸色可真算不上好吧?可他没介意,还是请大夫照顾你,你知道那大夫是谁么?
书生愣愣反问,谁?
钱椿,诶这么说你可能不知道,反正那可是个名医,十几年前就让他挖到身边照顾身体的,你说,他找个普通大夫给你看病不就成了么?做什么还得让钱椿亲自上阵?
......
再说了,如果他是发现自个儿冤枉你了,那他肯定会跟你道歉,别的我不敢保证,敢作敢当这个我还是知道的,他这人,对事不对人,错了就敢认,你倒是说说,今下午他来跟你道歉了么?
书生到这脑子里轰轰直响,魏鬼�说一句就炸一次,什么都答不出来,只懂摇头。
魏鬼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那就是了,再者说,他为什么又突然间转性子了对你那么友好,还亲自帮你办这个过户?叫哪个下人跑腿一趟不行?
我看啊,八成是看上你了,所以才这么扭扭妮妮想着法子和相处。
......
书生呆了一会才将魏鬼说的话消化干净,消化完了脸色微妙一动,寻思怎么才能表达出心里边那股子新奇。
我说你能别老以为人人都跟一德行么?
魏鬼一时不太明白书生想说什么。
书生跟发现什么可乐的事情似的,忽然一伸手摸了把魏鬼的脸,我怎才发现你这人真逗呢?
去,我没开玩笑,我说真的。
书生还觉着乐,笑了,那也不容易啊,这么认真说些胡话,更逗了。
魏鬼一脸鸡同鸭讲的表情。
你就不能有点戒心么?
我这还不够戒心啊?今儿他来我就差他把他打出去了诶。
......我说的不是这回事。
书生忍着笑正儿八经问他,那你觉得是怎么着?真觉得人看上我了?
除了这说法我没想出别的能把事情理顺。
你这算什么说法啊?当初那谁家小姐送给我块玉佩你觉得人家看上我了,现吴用给我折腾了这么多事情就算了你也觉得人看上我了,那我这辈子怎么过啊?男的女的都看上我了,你当我是银子金子呢人一见着就生情?
.........
另外,人那小姐好歹她是送了我块玉佩呢,让人想入非非倒不过分,可吴用算个怎么回事啊?他给我折腾这么多事情出来你居然还觉得他看上我了,诶他是日子太闲了还是有点什么病呢?说到这书生突然明白了什么事,直勾勾看着魏鬼,咦了一声。
我怎么没想到会不会是你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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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六十四魏鬼自然是没病,魏鬼还觉着刚那番话自个儿说得发自肺腑的坦诚。
他就是觉着吴用看上书生了。
可是没用,书生听不进去,书生不把这当回事,这让魏鬼十分郁结。
想当初自个儿跟书生相处了多久才换来今日,书生的戒心是重,打小练出来的,自个儿尝过不下几遍。可要真说起感情,书生就是个愣头愣脑的呆瓜。
要说这话给书生听,估计他又该急了。
书生这人的确不是甚香饽饽,自小就没少受冷嘲热讽,觉着吴用看不上他也不奇怪。但搁魏鬼眼里照着以往和吴用风花雪月里的经验,吴用铁定是对书生感到新鲜,毕竟吴用也是个风风光光的角儿,能遇上几个敢忤逆他的?
这人么,一旦新鲜起来了就会有所行动,什么行动因人而异,吴用本身也不是甚可以用正常思路理解的,会有这么些让人匪夷所思的做法也不足为奇。
前思后想魏鬼心想要真是这样,那还就不得不防了。
至于怎么防,那还得跟书生多灌灌思想。
夜深,魏鬼发现缸里的水没有了,打算给书生整顿点心的想法顿时一堵,喊了好几声小六也没听见回应,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拎着木桶就上后院。
一路溜着小曲儿呢,人还没到那口井,不远不近地瞅见井前方站着个人,大晚上的淡淡月光,愣是没能把他拖出块影子。
魏鬼心中一惊,几步上前。
那人的面容终是渐渐看清了。
常哥?
那人听闻魏鬼认出他却是不笑反怒的嘴脸,一双眼睛泛着寒光,你还知道我是你常哥?
魏鬼不明白他作甚这副模样,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预感,面上仍是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怎么了这大过年的......
你以为我乐意来凡间?说完鼻子出声冷气,哼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你又没说是什么事,我怎么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
常哥的脸上看起来并不好,就跟他眼睛里一模子出来的冰凉。
跟我回去。
魏鬼还欢快的情绪立马散了个干净,怎、怎么了?什么事啊这么严重?
好意思问什么事?常哥眼看着就要发作,魏鬼冷不丁想起书生能听见,立马把手上木桶一放拉过人就小声道,咱别在这说哈,有什么事情咱们去外边说。
常哥还想说什么,给死活拽出了后院大门。
一路拽着到离后院不远的空地,魏鬼便问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常哥皱着个眉头一肚子话想说,出来的结果只有一句,事情我兜不住了。
闻言,魏鬼浑身一震,大为意外,什么叫兜不住了?
一听魏鬼这声调常哥顿时心头火气,大怒,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了不一定兜得住,谁要你这么一意孤行的?!
魏鬼有些不知所措,支吾道,可是,可是这、这不是挺平静的吗怎么突然间又,又兜不住了呢?怎么给发现的?
你这,你简直是想气死我啊你!常哥说到激动处,巴不得跳起来将魏鬼直接拎回地府少废话,你当你这次捣鼓的事情是小事吗啊?你上次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事情瞒不过去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你说你好好的你为什么非得去帮那个人呢?你蠢吗你?你真以为人和鬼有结果?好好的你为什么非得整出这些事情,你由着他自个儿生活不成吗?
魏鬼给他训的心里头不安,又不知事情发展,大气不敢出,听凭训话。
常哥显然是打地府那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冲魏鬼撒来了。
你跟那人泄露命途就算了,这我不跟你计较,阎王也不跟你计较,可是你做点什么不好你非得渡他来京城,你明知道这样等于是帮着他改命你还这么做,我见过蠢的我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好,你渡他来京城了,你安分点不成?你又整出个送他屋子结果让他落官司的茬,官司就官司吧,反正他命硬,再怎么着都死不了,可你个好家伙,居然还敢让小六去偷记档!我就不信离开地府几个月你就能把地府里的规矩全忘干净了!
魏鬼给他这嗓子骂得带劲,不敢有异,小声答道,没忘......
没忘那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常哥说到这已是有些无可奈何,心想这人怎么都骂不醒呢?!没忘你就该知道帮人改命的罪有多严重!你当初私自现身和凡人接触我就不该替你把事情瞒下来!要当时瞒下来了你压根不会错成这样!
常哥,魏鬼壮着胆子来了句,我没觉得我做错了,你要喜欢一个人,你肯定也像我这样。
常哥的脸都黑了,一声大喝,少在我面前胡说八道!简直放屁!我说你至于吗啊?你没帮他他过个两年还是可以高中的,他照样一辈子衣食无忧大富大贵!
哪啊,我要不帮他他估计两年后都万念俱灰不留恋尘世了,还考哪门子功名?富哪门子贵?
混账!休要胡说!
魏鬼立马硬气了,直言不讳,怎么胡说了?你看,他养母必死无疑的不是?他就那么个亲人,死了他打击有多大?你觉得他养母死了他可能还来赶今年的考么?不能,那就得三年后。那在这三年里他能孤身一人活着吗?也不能,多少会有人看他可怜跟他相处一下,可那时候他煞气这么重还不得来一个克一个来两个克一双啊?而且簿子上说了,他得两年后在村桥头遇一野鬼,便是命中贵人,得其点拨,才去的京城,然后开始顺风顺水,诶那我为甚要那么麻烦等到两年半以后呢?我其实也就是提前跟他见了个面嘛。
提前见面你有必要让他这时候赶考吗?你难道不知道他的时运得在两年后跟你相遇了才能有吗?现在你跟他见了又咋样?他顺利了吗?你倒是说说他顺利了吗?还、还贵人呢,真可笑,你也跟我说说你给他带来什么好运了?官司?板子?罢考?你觉得是他自个儿面对完养母的死孤苦伶仃个两年再来发达好还是来这折腾好啊?人也只是孤苦伶仃两年,人起码不至于名誉扫地吃官司还挨板子连应考资格都没有了,你这叫喜欢他么?
魏鬼给训得无话可说,索性蹲着不再说话。
常哥哪能这么几句话就把事情说完了,还得继续。
说远了,咱们现在言归正传。现在,你,魏郎,你把那个叫萧宁的命全给改了,知道这事情多严重么?我就算再大的本事我能帮你兜几个月我就了不起了已经。不说这个,就说你目前,我看你可还打算继续改下去吧?诶我说,你到底想把他的命改成什么样啊你?!
魏鬼有些烦躁,直接就答,我就想他能开心点好过点这有错吗?我喜欢他这有错吗?你找阎王立个鬼不得动心的规矩去。
你喜欢谁都没错,但是你反了地府里规矩就是有错!魏郎,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会有如此冲动如此糊涂的时候?就凭你改命这宗罪,已经够你入无间的了!!
无间?!魏鬼哪还敢烦躁,从地上跳起来揪着常哥的衣襟一脸不可置信,阎王这么跟你说的吗?他已经判结果了吗?
常哥对着魏鬼的激动笑了两声,这下知道怕了?知道错了?入了无间我看你还拿什么来跟那人过日子!
魏鬼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念着不可能却也是脑中发白,一下瘫坐在地,彻底慌了,你就回答我是不是判了!
常哥跟着蹲下来,不疾不徐道,判是判了,不过不是无间,你该庆幸了,阎王只想给你个教训,本来打算将你交给转轮王,但是想想堵不住众人口,这才改了。
转轮王?这还不如让我去无间呢啊!
去,瞎说个什么劲?诶我说,你还真敢为那人去无间啊?你是不知道无间有多生不如死啊?
魏鬼颓丧道,你知道个什么,我觉得投胎比无间更可怕,去无间我最起码还记着他呢,投了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常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激动,这不是没把你交给转轮王么。
魏鬼长出口大气,紧张过头的身子一阵虚软,那、那阎王改了什么?
十八地狱,自个儿挑一块吧。
阎王说了,念在交情的份上,准你的刑罚过三遍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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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六十五魏鬼又无端失踪了。
这回还连小六一起。
书生恨得牙痒痒,心想魏鬼要有本事别再出现,省得这样三天两头闹失踪心烦。
可想归想,真一个人呆屋子里熬到天亮的时候,书生那点气恨就散得差不多了。
魏鬼这次不告而别,又是为了什么?
印象里打回来之后没甚刺激到魏鬼的事情,而且照说魏鬼连年货都张罗了,突然间消失了是为哪般?若是有事也不至于不告而别?
一堆想不明白的,书生耐着性子等了整整三天。
别说魏鬼。
就连小六都没回来过。
书生心下是有些着急,魏鬼怎么的也不至于没分寸到这地步。
可他这能去哪儿呢?
上地府找他?
书生自个儿都被这想法吓到了。
心想这才几天没见魏鬼人就跟着神志不清。
还心烦意乱的当口,吴用登门造访了。
这回吴用身后跟了个随从,抱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垒过了随从的鼻梁,只能看见对眼睛。
书生沉默了会,问,吴公子这是做什么?
吴用示意随从将东西放下,谦谦有礼,这是吴某人的一点小心意,上次来见萧举人的身子似乎恢复得不太好,特意请教大夫,带了些补品,还望萧举人能笑纳,早日痊愈。
书生给那声萧举人刺得耳根子疼,斜眼看他,吴公子真能折煞我这穷酸书生,东西您还是带回去吧,我无福消受。
随从心想这人好生难伺候,平常人家再是怎么心中不满也不敢这么给自家老爷甩脸色。
不过转念想想,人又不是巴着吴用想做生意,不吃吴用的面子倒也说得过去。
就是难为平日里给人捧惯了的吴用。
果不然吴用脸色微微一变,这就让随从出去外边等着。
书生只当没发现,尽地主之谊给上了杯茶,坐椅子上就等吴用走人。
两人僵持了老长一会,气氛如冰,吴用犹豫着开了口,这个...不知道萧举人能否再给吴某上杯茶?
......
书生没说话,起身又给沏了杯。
如此几遭,吴用喝了不下四盅浓茶,再想开口时,书生不等他说话就摇了摇手里头茶壶冲他说,没有了。
吴用却是面露尴尬,支吾道,这个......我是想问...茅房在何处......
................
这屋子是吴公子卖给魏少的,怎么会不知茅房何处...
话是这么说,可难保萧举人改动过房屋不是...
书生道他自住进来只修整过庭院,别的没动,吴用一听忙不迭道谢出门。
这给窘迫的。
一番折腾两人可算是能说上话。
吴用问起书生新年怎么过,回家乡还是怎么的。
书生听他每回都能戳中自个儿伤处一时就有些想发作,碍于吴用笑脸相迎又不好撒火,遂有些没好气,这当口想回家乡也来不及了,自然是在京城。
噢,那不知萧举人京城里可还有亲戚?
书生大感不快,心想这都说的什么话,能查他的底还能不知道他有没有亲戚,故意呢吧?
没有。
吴用顿了顿,像是备足了把握,提议道,那不知萧举人可否赏脸,在吴某府上一块过年?
书生一愣,愣完了盯着吴用就是一句,你想干什么?
萧举人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一人孤身在京城,无亲无故的,这年难免过得不是滋味,所以才想邀你到我府上。
书生看吴用的眼神更尖锐了。
先谢过吴公子好意,但是不必了,我还是呆自家更舒坦,免得大过年的给您添不愉快。
虽然预料里已经想过书生会拒绝,但还没料到书生会到这么直白了当的地步,吴用一时有些接不下话,气氛霎时又凝在了一块。
但吴用是铁了心想一探虚实的,就冲想问心无愧这想法。
萧举人是不是对之前的事情还对我心存误会?
书生听了微微一笑,看不出喜怒,没,吴公子这话就见外,我只是不喜欢同不熟识的人相处,性子生来就这样,跟您无关。
吴用心中暗暗叫苦,一句不熟识就已经把整件事情都打发了,潜意思就是,没戏。
没接触,又怎么熟识不是?
那我不妨就说明白点,我不想和您熟识,可行?
吴用嘴角抽了抽,萧举人,怎么说我也算是年长你十余岁,有些时候说话也得分分长幼,不是么?
闻言书生的笑脸扯得更大了些,那好,晚生先给您赔个不是,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同晚生计较。
这一说本是不错,不知怎的吴用却是愈发不自在了起来,干咳了两声,道,萧举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是想跟你摆架子。
那吴公子到底是想我怎么说话?这样不对那也不对,不妨还请吴公子说明白点,到底所为何事?
吴用沉着气问道,你就不能信我当真别无他意?
书生连连摇头,不敢不敢,之前以为您别无他意的时候就吃了苦头,吃一堑长一智,再怎么百无一用是书生也不能缺心眼。
吴用给他堵的没话,虽说这的确也是事实,可给翻出来说吴用心里边不由就有些憋闷。
自个儿为甚一定得自讨苦吃呢?
问心无愧这玩意顶什么用呢?
诸如此类的想法让吴用有些坐不住了,我也是一片好意,想多结识一个朋友,虽说我常年行走塞外,但是家在京城,将来也一样是在京城生活,多交个朋友有益无害。
书生噢一声,无谓状,那可能得劳烦您有点耐心,我这人不善言辞,也不善与人交情,还是个慢性子,一时半会可能没法跟您怎么个亲近。
吴用这下是彻底有些上火了,口气渐渐不善,这样啊,不过有些可惜,吴某人不善宛转,也不善慢慢来,还是个急性子,所以一时半会也适应不来萧举人的为人处事,还望萧举人见谅,海涵一下。邀请你去我府上的事儿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会派人来请,若是萧举人觉得吴某诚意不够,那吴某便亲自来一趟。
书生极用力将茶盅往桌上一噔,噔出声响亮的动静。
吴用这是在威胁他。
这厮居然来威胁他!
吴用将他脸上不言自明的怒气看的清楚分明,心情忽然豁然开朗,十分之好,不等书生说什么就念着带来的补品明儿起会差个丫鬟来专门做给书生吃,又说时候不早,该回去了,一个人跟演独角似的同书生道别,神清气爽告辞了。
书生随手往桌上抄起盒吴用那所谓的补品丢院里头,掷地有声。
停一会,院门外又有人叩门。
书生大为光火,顾不上屁股伤没好全就从屋里出来,费力下了台阶,屁股上的肉一抽一抽,跟裂了开。
书生一瘸一拐状将院门拉开,盛怒。
你还想......
呃...王、王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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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六十六王戎一见着书生,如释重负喜笑颜开,原来真在这,我找你们找好久了诶。
你怎么会来这啊?
咋?不乐意?
诶不是,书生不可置信的脸化出一个笑,身子一侧,忙不迭让他进院,先别站外边了,进来吧。
嘿呀姓魏的还不错嘛,这屋子整得很好看啊。
书生一听提起了魏鬼,刚缓下来的脸色顿时一凉。
王戎见他这样,心生疑惑,问道,怎么了?一提他就连脸色都变了。
哎,别提了,最近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又?王戎琢磨着不对,你们咋了?
书生将这些天看不见魏鬼鬼影子的事情一说,王戎越听越乐呵,说魏鬼怎还一副小孩子心性,太可乐了。
殊不知王戎越乐书生的脸色越难看,王戎发现时书生简直跟脸上糊了锅底那么黑,这就不敢再笑了,问道,那他失踪前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书生回想了阵那几日,摇头道,没有,太对劲了那时候,压根没想到一觉醒来人就不见了。
王戎琢磨了会,说,他这人虽然是有点疯疯癫癫,但还是有点分寸,听你这么一说事情有点奇怪啊,没道理小六也跟着失踪了,要不,我替你去阴间看看?
经王戎这么提醒书生忽然豁然开朗,拍着脑门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我去不了还有你可以去。
放心吧,只要他在地府里边,我就一定能替你找着他。
这话又是个提醒,书生刚有点起色的情绪陡然转了担心,那万一,他不在地府怎么办?
......
王戎噎了老大一会才想明白怎么回答,这不是还没去看呢么别这么急着万一呀,不在地府他能上哪去呢?
书生一想也是,自我安慰的心跟着开始作祟,念着王戎说的有道理,便将事情托付给他。
王戎见他连邀自个儿进屋坐坐先歇歇脚都忘记了,猜他是着急得厉害,此前魏鬼没少念叨书生待人宽厚有礼。
加上跟魏鬼这么多年交情,无端端不见了,的确叫人忧心,听书生说都不见了几天了,心想书生得是多能耐一个人熬。
王戎说了句比当初魏鬼要渡书生去京城还石破天惊的。
要你觉得等我消息难熬的话,我领你去下边转转?
书生以为错听了什么,满脸错愕地追了句,什么?
我说领你去地下转转呗,别太惊讶哈。
我是阳间的人...也能去地府?
你听谁说的地府只准阴间人进?
......
王戎给他这么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逗得有点儿乐,才想安慰的魏鬼也就是个鬼再怎么出事也死不了全都咽了回去。
就让书生这么惦记着吧。
说走就走,书生将院门锁上了就跟着王戎。
年前四处可见置办年货的小老百姓,一整条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书生身子尚有伤在,给拥挤的人群蹭得疼出身汗。
三不五时就有人认出他是当日让吴用告上公堂的歹人,指指点点一番便又低头赶路去了,心肠软点儿的在认出时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该干啥干啥。
走在前头的王戎是觉得好奇了,两人行至一僻静小巷忍不住就开问。
你们来京城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嘛?
书生想他定是叫刚才那些好事的人捣鼓出了疑惑,想不回答又觉着朋友一场未免太过见外,遂三言两语将来京时发生的事端轻描淡写过去了。
王戎一听完就觉着诧异,叹书生身子骨真结实,他都看不出来书生是个有伤在身的人。
书生觉着这玩笑不可乐,脸上没甚表情,王戎却是回过头来接着说。
不过我现在是真佩服你了,对着那么多闲人都能泰然自若。
一句就戳到点上,书生心想真不愧是平日里一块混迹的,跟吴用似的的老能一针见血。
书生跟着叹了一口,不然能怎办,冲上去跟人理论或者打一架?
王戎笑了笑,答道,能屈能伸,我有点意外了都。
得了吧,这叫无可奈何,要能奈何得了那些人还需要屈伸做什么。
诶说得好,啊真看不出来你这人为人挺透彻,我当时还以为你就是个牛犊子什么都不怕就要往京城闯,现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说到这王戎像是心存可惜,摇了摇头,说,要当时能早点认识你,咱俩早都是朋友了。
书生同他能说到一处,心中几分憋闷算是有了去处,口气也缓了不少,现在是朋友也还不晚,不过朋友什么的还是等找到魏鬼之后再说,这才是当务之急。
闻言王戎哈哈一笑,道书生还真是记挂魏鬼记挂得紧,这就带着书生另走小道,好解书生心头之急。
两人弯弯绕绕偏偏拐拐地走了大半时辰,一路别说人,就是猫狗都见不到一只,书生忽觉这路子静得有点儿阴森,往身上一摸,果真起了鸡皮疙瘩。
并肩而走的王戎见状更是开怀,笑道,怎么,是不是有点害怕了?
书生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没听见他吐半个字,摇了摇头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何可怕。
王戎怎么看不出来书生嘴硬,倒也不揭他的短,不再同他钻这话头,扯起了些有趣的茬,引开书生注意力,好叫他能安点心。
书生对这手法颇为受用,一直到王戎说到了,才发觉自个儿居然已经跟着走了这么长的路,方才那点寒颤早都没了影子。
这地方是哪儿啊?
京城西郊护城河。
护城河?书生没能明白,你不是带我去地府么?怎么到护城河来了?
王戎摸着脖子不尴不尬一笑,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在这等我吧,这地方是入口,我去了很快就回来,你人都在这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不是。
...怎么突然间又不让我去了?
这不是不让你去,另外我刚想起来今儿个是九殿那的人带魂魄去转轮王那的日子,那么多鬼成群结队的你跟在我身旁太扎眼了,我可能没法顾你周全,要万一魏鬼还没找着你先出事了我可但不住哈。
......
王戎看书生一脸失落,心想总不好直截了当说怕书生待会去了之后吓出什么毛病,他这不是身上板子伤还没好,再出个意外魏鬼知道了绝对没完,这又把书生拉到河边树下,说道,你就在这等我一会,一炷香时间就够。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书生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点了点头说好。
王戎抬腿要走,走前又想到了什么回头交代,我跟你说啊,一会时辰就到,到时候黑白无常就领着那些魂魄从这出来,去转轮王那,你能看见他们,但是你得装作没看见,明白?
好,我知道了。
王戎这才放心去了。
书生找了块草皮细软的地方小心翼翼往下坐,阳光明媚,照在身上一阵一阵暖和,几日都没能睡个安稳觉的书生在这时候居然有了倦意,上下眼皮直打架。
书生心里念着不能睡不能睡,俩眼皮子一阖,靠着树干入眠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分,耳朵旁传来络绎不绝的郎当声,似是铁链相互碰撞发出来的动静,声势浩大,书生原就浅眠,一经这搅扰就醒来了,揉着眼睛四处想寻那声音来源。
四周不知何时起了大雾,刚和王戎到这时还没这情况,书生一时有些难辨东西南北。
声音愈发靠近,书生隐隐在浓雾中看见两个人影,待那两人走近时,惊了一跳。
一黑一白,一笑一怒。
白衣似雪黑衣如炭,头戴细长尖帽儿,眼睛月牙倒挂,三寸红舌吊在唇外,从头到脚一股子阴森之气,吓人至极。
定是王戎所说的黑白无常了,此前只在村里老一辈人嘴里听过的人物。
书生抹了几把吓出来的冷汗,这才明白王戎为何不让他一同前去。
心里边想起王戎交代的,忙不迭捏着把劲让自个儿冷静,按住心头怦怦乱蹦的紧张,作看不见状倚在树下。
黑白无常打面前的护城河经过,踩在水面上却又滴水不沾,宛若空气,身后百鬼列队而走,浩浩荡荡。
书生盯着面前形形□的鬼怪魂魄,盼着早点走完的当口,极不经意地瞄见当中一个。
书生浑身僵作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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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六十七杨商!杨商――!
书生忘了自个儿屁股经不起大折腾,嚯一声站起来的那刻都觉不到了疼痛。
杨商!
书生一连喊了几声,百鬼中那个始终不肯转过头来看自个儿一眼的迟迟没有回应。
书生急了,全然将王戎交代的话抛诸脑后,拔腿就要追上去。
可人刚靠近河岸,刚还看得清楚分明的杨商转眼就不见了影子,面前有条有序一张张不相识的脸孔。
不见了?
书生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正想追上去探个究竟冷不丁给一股不小的劲儿往后拽。
书生一回头,拽他的人正是王戎。
书生开口想说话,叫王戎一把捂住了嘴拖走,直直拖出了几十步开外的地方,视线里的百鬼愈来愈远。
一直到只能远远瞧见那群跟着黑白无常身后的鬼怪魂魄,王戎才将手松开,你怎么回事?!不跟你交代过了吗?!
书生还处在刚震惊的情绪里,没能缓过来,直愣愣盯着王戎一个字儿说不出来。
王戎瞧他有点不对劲,晃了晃他肩膀,嘿,喂。
我、我看见他了。
啥?看见谁了?
书生有点儿激动,努力让自个儿平静下来,说道,我看见杨商了,他,他就在那里边,可是,可是一下就不见了。
王戎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谁?杨什么?
杨商。
谁啊这?
我在家乡的一个朋友......
王戎就有些明白了,却是也有些惊讶,你认识那个人啊?
书生给他这一说整的不太明白,我认识他,很奇怪吗?
王戎笑了笑,说,没,就觉得你这么个人居然认识那个小王八蛋,挺惊讶。
你也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那小王八蛋还小的时候在我坟头撒过泡尿,我一直记着呢。
.........
而且这人的风评也不咋地,出了名的败家子儿,成天喜欢惹是生非,不学无术,还不孝,没日没夜地气他爹,我当时还以为他爹迟早给气死,没想到他倒先不治身亡了。
书生起着有点不舒坦,毕竟杨商跟他也算是一场朋友,给王戎这么当面数落怎么都看不大开,可以想起王戎适才说杨商年幼时曾在他坟头干的荒唐事,又发作不起来,这些事情都是他之前了,我也听说过不少,不过也许就是这样,所以才年纪轻轻就暴毙了吧。
暴毙?王戎怔了怔,什么暴毙?
就是我那朋友啊,今年跟我一块考上举人之后突然暴毙身亡了......
这本是书生伤心处,说出来却看见王戎一脸见了鬼的神色,不禁疑道,怎么了?
你,你亲眼所见他暴毙的?
那倒不是,怎么这么问?
王戎咽了口唾沫,问,秀才乡试,我要没记错的话是在中秋前后吧?
是,书生答着,心生疑惑,追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这副样子?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真是我活这把岁数听见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
王戎原地踱了几步,又说,这样,咱俩先确认下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你那朋友是不是有个当村长的爹,而且他爹还是从京城回来的高官?另外他的亲娘是不是早死?
书生听他说的一分不差,点了点头,道,是这样不错,有什么问题吗?
......有、当然有问题,问题还大大了去了,据我所知杨商他不是暴毙,他是跟几混混滋事斗殴,过程中伤及五脏,内伤严重不治身亡的,怎么会是暴毙...
书生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诧异得说不出话。
王戎又说,至于他具体什么时候死的我就不大记得了,但是绝对在八月之前,他死的那段时间我正巧回地府里,实不相瞒,当时还觉得挺大快人心......所以你说他还跟你一起考了举人我实在感到无法相信。
.....书生到这岂止是说不出话来,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王戎对这话又气又好笑,这还能有假?骗你我能捞到甚好处,我也是闲来无事和其他小鬼唠嗑才知道的这事,我当时还开心了好一阵呢,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我能记那么清楚就是因为这事情太让我高兴了。
那、那你能确定他真是在八月前就死了吗?
可不是,绝对没记错了的那时候诶,诶诶诶你去哪儿啊!
魏鬼趴床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棉被,仍旧直打哆嗦,小六将热茶递过去,魏鬼就跟不晓得烫一口气往嘴里灌。
魏少爷,您觉得咋样了?
魏鬼一整个缩棉被里边,瑟瑟发抖,能、能怎么样阿嚏!~~冷啊我......
小六叹口气,又去找了床棉被给盖上,这样好点了吗?
阿嚏!小六、你、你就别给加...阿嚏棉被了......没用的。
小六蹲床前摸了摸魏鬼的额头,仍是一片冰凉,不禁有些担心,魏少爷,你这样下去真的会自己好起来吗?
魏鬼吸了吸鼻子,道,可、可不是么,把身体里、里边调理好、好了,自然就会好了...只不过因、阿嚏因为情况不太一样所以阿嚏,所以比较慢罢了...
小六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魏鬼极勉强挤出个笑,你就、不想阿嚏...不想跟我说点阿嚏...什么?
我问了您会生气吗?
不生气。
小六就跟把心一横,问,我其实一直想问您,冰山到底是怎么个滋味啊?
...........
您说过不生气还瞪我。
有你阿嚏,有你这么问的吗啊?!
还不是因为这是您自个儿挑的啊,我想既然是您挑那您肯定往比较舒坦的挑啊,要不然我怎没见你挑些油锅刀山的呢?
魏鬼剩下的那点力气就花在翻白眼上边了。
小六突然想起药还在炉子上,这就马不停蹄溜烟去端。
魏鬼动了动浑身跟冻了冰似的身子,发觉仍是毫无起色,不禁有些沮丧,这都好几天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小六伺候他把药喝进肚,仍不死心,现在能跟我说了吗?
说啥?
冰山到底什么滋味呀?
魏鬼的喷嚏暂时止住了,有点头疼,又动弹不了,差着小六替他揉脑袋,说,跟刀山差不多,反正就冻得估计人拿刀子扎你你都不知道,千把万把刀在你身上呢那时候,就这感觉。
小六听得有些咂舌,念道,这么严重啊,我还以为一定是很舒坦您才选的。
嘿,比起其他的这是很舒坦。
那一定很疼啊魏少爷,哭了吗当时?
去,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都撑不住还有脸活么?
原来脸这东西您也有......
嘿我说你真以为我现在揍不了你是吧?
小六给揉着脑袋,一脸得意,您现在连动都困难还揍我呢,公子要在这肯定也觉得我说的对。
闻言,魏鬼立马就安静了。
他的书生,现在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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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六十八王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着了常哥和他说的地方,到了之后气不打一处来。
这不就是之前找着书生住的地方那后院山坡吗!
王戎心想这倒霉催的,千里迢迢来京城找他们玩儿居然成了跑腿,遂二话不说,踹门而入,茅屋里魏鬼刚喝完药,给这一惊,吓得不轻,定睛一看是王戎除了松口气之外更多的还是惊讶。
戎子,你咋来了?
来收尸的。
魏鬼一听,又见他一脸怒气,心想他要找到自个儿在京城的家那必然见过书生,这是替书生寻人来了?
我这还没咽气呢,大过年的说的什么不吉利。
王戎进了屋,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屋里最多的家当就是魏鬼身上压着的棉被。
王戎大步向前,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床上跟蚂蚱似的魏鬼,你能动么?
不能,诶是常哥告诉你我在这的吧?
恩。
那前因后果他肯定也告诉你了吧?
是。
那就行了,我就不用浪费口水跟你再解释一遍了。
我见过你家萧宁了。
诶,他咋样。
他在床上昏着呢。
啥?魏鬼一激动,硬如木头的心窝就是一阵撕裂样的疼痛,你把他怎么了你?
王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什么叫我把他怎么了?听你这话好像我把他怎么了。
...魏鬼一阵梗,挤出俩字,废话。
王戎这就笑了,行了,我也不逗你了,他没什么事,就是急火攻心晕过去了,我这不是把他安顿好就赶紧来找你么。
那还不是把他怎么了啊!要好端端的他能昏过去啊?
嘿你怎么受这么大刑罚精神还这么好呢?张嘴就能血口喷人的。
那他到底怎么了?!
还敢问呢,我倒是想问问你做了什么好事。
魏鬼一脸茫然。
王戎挨着他床沿坐下,悠悠哉道,杨商你认识吧。
魏鬼面上极怪异扭出抹笑,不认识。
你就装吧你,你家萧宁已经都知道了。
魏鬼的脸色这会又变了忐忑,他知道什么了?
就杨商的事情呗。
你告诉他了?
我怎么知道他俩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的?
王戎哈一声笑出来,我不知道别人的心性我还能不知道你?我一听他把整个事情说清楚心里就已经有底了,但是又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不让他知道,就没泄露给他。
魏鬼这才长长出了一口大气,紧张得崩一起的皮肉软绵绵松了。
我说,你真不打算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这时候了你还装傻,我都看出来了里边有什么门道,不过你家那木头也不算蠢,我估计他琢磨个几天也能想明白,你是打算自个儿告诉他呢?还是让他自个儿想明白?
魏鬼沉默了会,问,那要他想不明白呢?
那你就告诉他呗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懂啥,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王戎乐了,嘿哟,你还整起斯文了,不像你啊。
魏鬼显得有些沉闷,叹了口气又说,再等等吧,等他身上的伤好全了,再说也不迟。他这人脾气犟,本来我是图吴用那小子府上照顾周全,让他呆到痊愈再走,可是他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早点走早点安心,我拗不过他,要不也不会到现在身子还虚着。我跟你说啊他当初才刚跟我见面的时候都才只是软脚,还昏呢。
那你也不能这么藏着掖着啊,他跟那什么杨商,我都看出来了,交情非浅,你真愿意他一个人扛这结果啊?
魏鬼一听,又装起了聋。
小六这时候打外边买药回来,一看见屋门大开心里一惊,以为魏鬼熬不住对书生的想念强行下地,这就跟屁股着了火似的奔进去,险些绊门槛上。
屋里俩人齐齐看向一路声势浩大的来人,王戎对小六的造访并不意外,常哥都说了。
哟,这不是小六,打哪儿来啊?
小六定睛一看屋内,魏鬼还在,还多了个人,王戎?
咦,戎少爷啥时候来的?
就现在。王戎瞥了眼他手里拎的东西,不猜自明。
小六将药包搁桌上,给沏了壶茶端过去。
王戎忽的想起什么,冲小六道,这儿交给我吧,你回去照顾萧宁。
公子?公子他怎么了?
今儿个受了点刺激,昏床上着呢,我怕就他一人在屋子里会出什么状况,你回去照顾他,醒来的时候到这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
......公子该不会是因为魏少爷不辞而别受刺激了吧...
要真说起来还真是因为这茬,毕竟关键的时候身边没一个亲的在,不过也难为他了,这么些天一个人熬,人生地不熟的,魏少又不知所踪,他自个儿身上也有伤,啧,我看你也别在这跟我废话了,赶紧的麻利点回去吧,别这会他已经醒来到处乱跑。
小六听完哪还敢怠慢,点了头说好,这就撤。
一直到觉不到小六的动静,王戎才又接着开口说话,说起来吴用那小子怎么样?
魏鬼还以为他想说些什么,一听是这茬忍不住嗤一声就笑,还能怎么的,老样子,比以前更风光了而已。
我听萧宁说了些他来京城的事情,听得我一肚子奇怪。
奇怪什么?
吴用这小子,他以前没这么扭曲的啊。
.........
你想啊,他为人是顽固了点,可在以前也不这么极端不是?为甚过个十年整个人都变了呢?
魏鬼拿白眼看他,哪变了?
王戎一副对魏鬼诧异的模样,这你都看不出来,当然是变得更极端更顽固啦。
魏鬼就想含一口他杯子里的茶水喷他脸上。
我说戎子,这当口我笑不出来成么?
王戎就此打住,说,魏少,不是我不提醒你,这事情你就算瞒你也瞒不住,我其实就想问问你,当初那么做为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自认特了解我么...
是,我是了解你,可萧宁未必这么想,他脾气犟,你就不怕他认为你从头到尾骗着他这个事情是耍他?照他的性子要真这么想的话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魏鬼给他说得有点发怵,底气一挥而空,真、真的啊?
嘿你家人你居然连这都不确定?你还真不如去无间算了。
诶不是...其实我就是有点怕......
王戎盯着魏鬼半晌,似是了解了什么惊人的真相,原来你惧内?
魏鬼一愣,惧内?笑、笑话!
你声音抖了......
......
言归正传,现萧宁就在你家里边躺着呢,他一醒来要看见小六肯定抓着问你上哪去了,你觉得小六是那种能扛得住萧宁的人么?
......
是吧,那小六要把你所在之地供出来了他能老实在家呆着么?我看你还是自个儿坦诚点全招了吧,没准他看你一片真心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魏鬼仍是有所顾虑,犹豫道,可是你不觉得这打击对他来说可能有点儿大么?
说说。
你想啊,到京城才多大会功夫他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尤其是罢考那茬,我到现在都还没想出来该怎么跟他说呢又整出一茬,他也不是铁打的啊什么都扛得住,还是等他的伤全好了再提吧,他也不一定能一时半会就想明白不是。
王戎又开始沉默,然后他问,所以你是主意已定?
魏鬼特认真地点点头。
王戎的脸色扭出一个状似安慰的笑,兄弟,保重。
啥?
腊月寒冬,风声如刀。
书生狠狠吸口气,稳了稳瑟瑟发抖的身子,抄边上木棍砸门而入。
魏鬼你简直让我忍无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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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六十九魏鬼明显就是给眼前突然造访的书生吓着了,呆若木鸡。
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得以相逢,竟是这种又惊又怕的心情。
冤孽。
不等书生张嘴,魏鬼忙不迭先声夺人,诶我话还没说话你不准激动!我跟你说...
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完,更让人忍无可忍!
书生也不知哪儿来的精气神,脚下带风,今儿个还跟瘸子似的状态通通上了九霄没了影,到了床前就要把魏鬼揪出来。
拽了几下发觉拽不动,更为恼怒,朝着魏鬼脑袋就是一巴掌。
居然还这么重!你就不能有点可以让人忍的地方!
这由头简直让魏鬼哭笑不得,伸出尚能轻微活动的手臂就将书生的手掌压下来,道,我说你就不能看在我身负重伤的份上手下留情点?
你身负重伤你头又没负重伤,我这样难道还不够留情吗?!
王戎跟着帮腔,萧宁说的对,你个做错事的人还敢这么气焰嚣张,该打。
你丫的保重就是这个啊!我瞎眼了是不是认识你这么个!
书生怒,你还有心思跟王戎贫?
魏鬼立马缩回被子里,出来片含含糊糊的声音,我承认我好多事情对不住你但是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你生气归生气但不要不顾身子。
站外头听他一口气念完这串的书生脸色透着股诡异,看不出情绪,王戎看了眼就打心里发寒,算是有点明白刚调侃魏鬼惧内的确有些过分。
书生这就是,这就是张阎王脸啊!
过一会,书生说话了。
王大哥你先回去喝杯茶歇歇脚,一到京城就麻烦你这么些事实在对不住,我跟魏鬼把事情说完了就回去给你接风洗尘。
好嘞。王戎得令,哪敢多呆,马不停蹄就奔门外往回赶。
这回心里边是真对魏鬼说了句保重。
难为他了。
魏鬼心想同样是把人支开,书生和王戎为甚就是个极端呢?
刚王戎支小六的时候多温柔啊。
行了,现在王大哥走了,就你我二人也没什么好见外的,有什么想说的你说清楚了,我听着。
魏鬼探出脑袋,极小声一问,为什么叫他大哥。
要论起来他和吴用都是一岁数的人,我喊声大哥不过分。
那我呢?
书生睨他,你什么?
我也是一个岁数的......
书生冷不丁一笑,炸了魏鬼一身鸡皮。
书生挨着床边轻轻坐下去,屁股不大疼了才说话,你说句心里话,你是想我喊你大哥还是情哥哥?
魏鬼就跟好了伤疤忘了疼,咧嘴一笑,两个都要行不行?
书生一巴掌接着扇他脑袋上,我见过不长记性的我没见过你这么不长记性的!你是忘了我还在生气吗啊?!
呜――不敢忘......
书生打算麻利点把事情解决了,不再废话,你就说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魏鬼想了想,摇头,瞒着你的事情你都听到了。
没别的了?
没了......
此话当真?
魏鬼点点头,真的。
行,回头我问问王大哥去。
诶你不信我啊?
书生挨近点,特认真,是,我不相信你了现在。
魏鬼立马皱起了脸,你不能这样,我知道我错了。
还记得你上回在吴用那也怎么说的不?
......
你那次岂止说你错了啊,你还问我摸不摸得到你的心呢,可你不还是骗我了么?
那我也受罚了不是,冰山呢那是,跟拿刀子扎身上似的,有的还扎心窝里边呢,可疼了,从山下到山上,来回三趟了都......我这、这算不算抵过了......
书生肯正眼看他了,却是面无表情,出来的句子魏鬼一听就知道又说错了话。
那我落魄到此算不算跟你扯平了啊?
萧宁。
哼。
我真的知道错了。
嘁。
诶我真诚心道歉的。
哟。
魏鬼的神色有点萎,跟挨了霜冻的茄子,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啊?
书生斜眼看他,我为甚要原谅你?为甚?原谅你之后等着下一次你又骗我然后我再原谅你么?我告你我就是不打算原谅你,我就要让你梗着这茬,让你明白这事儿还没完呢叫你不敢有下一次!
魏鬼就差背过气去,颤巍巍抓着书生的手欲哭无泪状,这什么逻辑这是,你憋心里头你就不难受啊?
我心里难受也就一时半会,好过你又骗我!
你再相信我一次成么?
不成!我现就连你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我都不知道了!
魏鬼挣扎着坐起来,浑身硬邦邦,跟给掰成一节一节似的疼痛,万箭穿心的,那叫一个像。
书生看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多多少少有点触动,又想起王戎说的魏鬼之所以受罚的来龙去脉,真能铁石心肠也不可能。
动容完了又觉着窝囊。
骗了自个儿这么久。
太可恨了......
书生的情绪有些狂躁了,把心一横,决心跟魏鬼说明白清楚。
魏鬼,咱们都冷静个。
魏鬼愣了愣,我冷静着呢,不一直是你在激动吗?
少废话!
魏鬼立马缩了缩脖子噤声。
书生长长吐了口气,将魏鬼身上的棉被扒拉开,露出他一整个脑袋,上头一脸的小心翼翼。
魏鬼,我实话说了吧,罢考的事情,我一早知道了。
魏鬼惊了,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诶不可能啊我都是去偷瞄才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
吴用告诉我的。
吴用?
恩,就那天他拿过户书来的那天。
魏鬼对这结果更为意外,他刚还心想莫不是王戎泄露给他的。
两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都选择了不说。
这样的不约而同让魏鬼心中一动。
那你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呢?又打算自己面对啊?
没什么,我打算过完年再和你说来着,大过年的谁喜欢添堵,而且,书生瞄了眼魏鬼的神色,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魏鬼震惊得不可置信,诶、诶我都没出马呢事情怎么就解决了?!
吴用解决的。
怎么又是吴用!
书生白他,我怎么知道,他来拿过户书的那天连通知函都给我了,又跟我说了堆有的没的,说他已经帮我把事情解决完了,算是补偿。
魏鬼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就说他对你居心叵测吧!他就是看上你了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哎哟我这心窝子疼......
那就疼吧,疼死你我也就清净了。
魏鬼果真不再嚎,安静下来冲书生说,所以呢?
书生的脸色陡然转了严肃,看得魏鬼有些发慌。
魏鬼,我瞒着你的事情我已经说了,现在,我希望你也能跟我好好坦白,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魏鬼心头一跳。
咱俩也是经过不少事情的人了,不是头一天在一块,我知道你选择瞒着我就必定是不想我伤心难过。
但是魏鬼,我不是小孩子了现在。
有些事情该来的就一定会来,早知道跟晚知道有甚区别呢?还是你指望我能一辈子不知道?
那可能吗?
魏鬼老大一会的沉默。
你来真格的?
书生忽的一笑,这有啥,你自个儿也说了有事咱俩一块扛呗,有你在呢。
魏鬼示意书生坐进去点,极艰难地将书生拥在怀里。
萧宁我跟你说,我在冰山地狱里的时候,其实一点都不疼。
真的假的?我以为你肯定哭了。
当然真的,我一想起你我就不疼了,所以我跟你说,我等会告诉你了,你也得想着我,这样就不会难过了。
恩,你说,我听着。
魏鬼不自觉收紧了手臂。
你婶娘,在咱们出海的第二个月末,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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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七十书生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梗得脸都红了,无奈魏鬼抱得死紧生怕手一松书生就要寻短见。
书生梗得难受,狠狠往魏鬼背上捶了几下,直快把魏鬼的骨头捶散架了,之前受刑留下来的疼痛像洪流决堤,流向四肢百骸。
魏鬼觉着自个儿随时都能吐口新鲜的血出来。
书生捶完了便没再有什么动静,魏鬼抱了会觉着奇怪,忙不迭将书生的身子扶正,低头看他。
书生哭丧着个脸张着个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魏鬼想起刚书生捶他的那几下,冷不丁发觉没准是给岔了气,这就替书生拍起了背。
果不然在几下过去之后,书生先是咳了几声,终于哇一声嚎了个轰轰烈烈。
呜――我、我恨你啊!~呜呜......
魏鬼一听就慌了,手忙脚乱给他擦起了眼泪,诶你怎么说恨就恨上了呢...要知道这样我就不告诉你了......
书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狠狠往自个儿心头来了几下,抽抽噎噎就差背过去,这么大的事、事情...呜――你居然都、不告诉我......
你也知道这是大事我敢随便说么是不?
书生嚎着开始闹要回家乡,叫魏鬼死死扣在怀里分毫不让动弹,那惊天动地的。
回什么回啊,就你现这样还回呢,就等着哭死在半路吧。
那也好过让你气死呜――
魏鬼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不以为然,嘿不告诉你你要生气告诉你了你要恨我,那你到底想要我咋样?
呜――你怎么能这么、不当回事,那是我婶娘啊!
我跟你一起哭那谁来支撑你?
闻言书生哭得更大声了。
你不告诉、告诉我就算了,你还不让我回去,我、我想我婶娘魏鬼,呜――
魏鬼抱着书生就是不肯松手,他说。
那你要是太难受你就捶我吧,多难受就捶多重,捶一捶你就发泄了。你也可以想想我,有我在呢,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听话。
书生鬼哭狼嚎地搂着魏鬼的背,真就一下一下开始砸,拳头上带了十足的狠劲,仿佛能砸进魏鬼的心窝里边。
魏鬼吃痛,一口银牙咬得死紧。
书生使这么大劲,他心里一定疼极了。
书生从下午捶到深夜。
抱着他的魏鬼听着他从一开始唯恐天下人不知的哭法到后头什么声音都出不出来,耳根子有些疼痛,这会书生的眼泪也干了,伏在魏鬼怀里只懂一个劲抽噎,身子一抖一抖的。
哭完了啊?
书生不理他。
你还挺能哭嘛从下午哭到现在还不打算消停。
有你什么事儿啊!
魏鬼一听书生的脾气又上来了,松了口气。
这就表示人,还有点精神。
你哭成这样你婶娘也回不来啊。
你管我那么多!
魏鬼摸索着点上灯,攥着袖子替书生抹了把脸,借烛火一看,俩红通的眼睛,肿得老高的眼皮,瞅一眼就心疼。
要到我也不管你的时候估计你都能哭瞎了。
书生闷着气,不搭理他。
魏鬼就当自言自语,接着说,想当初我哥我爹不也哭了好几天么,可我还是没能活过来,有些事情虽然不定得看得开,但也不能太钻牛角尖,你希望成吴用那德行么?
听到这书生吸了吸鼻子,开腔了。
魏鬼,有些事情,我没有经历过,我没法做到你这样,也许哪一天我也跟你一样跨过生死成了一孤魂野鬼,我没准比你更看得开。
我不怕你一时半会的看不开,我就怕你一辈子看不开,心病这玩意太折磨人了,生不如死你明白么?
书生擦着眼眶没说话,过一会。
魏鬼,我觉得很内疚,我连我婶娘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辛辛苦苦抚养我成人,我就连个送终都不能,我甚至连她是在何时死去的都不知道。
她在当时有没有想起我呢,她离开的时候难不难受,疼不疼,她是不是在想她的小宁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杳无音信。
为什么她在生前最后一点时间里头都见不到最亲的人。
我曾经,还说高中之后接她出来,再没有人能欺负她。
可是为什么我会连回去都做不到呢?
魏鬼,活着好可怕。
闻言魏鬼哑然失笑,盯着书生茫然的眼,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你才不投胎吗?
魏鬼一愣,随即低头笑道,是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这呆瓜脑子怎么的也得悟个几年才明白。
书生忽然紧紧抱上魏鬼,埋头在他颈窝里边大气不出。
魏鬼给他这突然的举动捣鼓得有些措不及防,反应过来之后知道书生这是心疼他,心里有些好笑,自个儿都没能安慰书生呢,立场就给倒过来了。
哟,这么快就能想着安慰我了,你精神恢复得挺快不是。
书生没回答,箍紧了点。
不要想太多,你想念你婶娘,那等我身子恢复了我就带你回家乡,咱们一块去看你婶娘,给她上香。
我知道,你想说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过日子,与其以泪洗面不如开开心心,总归是过日子。
嘿,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魏鬼。
恩?
我婶娘这辈子都是个好人,她若投胎,一定会投到好人家,是吗?
魏鬼点点头,这些天瘦尖了的下巴磕在书生的肩膀,顶得书生微微疼痛。
那就好,别的我不怕,就怕我婶娘下辈子还这么命苦。
放心吧,你婶娘会有福报的。你自个儿呢,还特伤心不?
好点了。
噢,那你不关心关心我?
书生在魏鬼衣服上蹭干净脸,抬起头来,你怎么了?
魏鬼就郁结了,眯起眼,你就不问问我为甚受罚啊?
这有什么好问的,准没好事。
嘿你刚恁伤心我怎么安慰你来着,你就这么对我啊?
那你说,我听着。
魏鬼张嘴就能滔滔不绝,却是迸了个我字之后又把嘴合上了。
书生见状,奇怪道,怎么了?
魏鬼说得一副别有见地的样儿,我不告诉你,我等过几年再跟你说。
为什么啊?
到时候你知道了准得感慨原来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肯定特感动。
到时候是哪时候?你现告诉我我也一样能感动不是。
嘁,你忙着伤心你婶娘呢,没空搭理我,你也就现在好点儿,过几天你又想起你婶娘估计你还得哭,算了吧啊,过几年我再跟你说。
说着抱上书生将棉被一拉,将两人盖严实了,又说,陪我睡觉,我陪你折腾了一天了,浑身疼。
书生听他喊疼便没敢在他怀里乱动,老老实实让他抱个够。
俩人安静了许久,小半截蜡烛烧干了凝在桌面,那点光亮渐渐没了去。
魏鬼,我问你个事儿。
你说。
你跟村长什么关系?
噢你说他啊,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恩,我不说了么十年前皇帝老子大赦天下我才得以从牢里出来的,当时大赦天下的点子就村长提的么,那会他还没告老还乡呢。
书生凑近了点,嘀咕了句,原来是这样。
魏鬼这就笑,出来的气轻轻搔在书生耳朵根,不然能怎么样?
书生沉默了会。
那为什么,突然又不在杨商身体里呆了呢?
魏鬼突然转了副格外认真的嘴脸,在窗外泄进来的亮白月光里头显得十分诡异,那脸色惨的。
书生是以为他想说点儿什么严肃的东西。
不想魏鬼突然眼皮子一耷拉,嘴角一垮。
萧宁,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杨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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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七十一书生愣在那全然不懂了反应,魏鬼的脸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你疼傻了吧?
那你为甚问我怎么不在他身体里呆了?
我就问问你为什么要报恩又突然不报了。
报恩?
你不是因为村长是你救命恩人所以看不过他晚年丧子所以才附身杨商?
魏鬼这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问,诶你怎么知道?
书生白他,杨商早死王戎都跟我说了,那你自个儿说村长是你救命恩人,想想也知道你是为了报恩呗,难不成也看上杨商了?
原来是这样,你好聪明啊萧宁。
......
其实我本来也没打算现真身,我还打算呆村长儿子身体里到他成家立业呢,给取个媳妇然后生个孙子再走,这样一来村长有儿媳妇还有孙子一块生活,也就不会多计较死了儿子嘛不是。
那然后呢?
魏鬼挠了挠头,然后运气不好呆了不到俩月就给常哥发现了呗,地府的日子跟人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我觉得怎么着也能混到考完功名替村长光宗耀祖然后传宗接代,哪想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发现就发现吧还不给我解释的机会,直接把我从杨商身子里拽走了,这不才暴毙的么......
原来如此......
你就没点别的反应?
啊?
魏鬼觉着奇怪了,照说你不是应该特生气或者特难过吗?毕竟你老拿杨商当好朋友结果突然发现一直都是我,你就不气我当初骗你骗到现在?
书生小声来了句,我也觉得我会生气......
魏鬼听这话听出了苗头,登时把书生手一握,道,啥意思?
书生给他手劲抓得挺疼,又没舍得要他放开。
魏鬼的手心仍是一如既往的冰凉,比起平日里更为刺骨了些,书生忽然想起魏鬼说那冰山地狱多么寒冷多么疼痛,他来回罚了三趟,但是一点不疼。
因为想起了自个儿,一点不疼。
生前打小娇生惯养喜欢胡作非为得过且过又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
这诨人怎就能老这么出其不意让人感动呢。
魏鬼,王戎跟我说杨商就是你的时候,我是很生气,但是又觉得我特没出息。
怎么就没出息了?你能这么会从王大哥叫成王戎我就觉得你挺出息。
不准打岔!书生狠狠一掐魏鬼胳膊肘,果真听见他疼得直抽抽,于是书生就继续,我觉得我该气你一人扮俩角儿耍我开心,当我是蠢蛋,可是我气完了发现原因不是那个,我就觉得你为甚老是骗我。
魏鬼听书生这么说,没忍住,笑出声了,换书生几白眼,可惜黑夜里,魏鬼没能看见。
魏鬼轻轻拍了拍书生脑袋,说,没别的了?
书生实诚地摇两下头,没了,所以我就想让王戎套套你,可是没想到还不如不套呢,有些时候想想与其知道那么多事情,难得糊涂也不错。
是吧,我就说吧,我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我是为你好。
你别得意,事情没完,等我哪天心情恢复了,我照样找你算账。
嘿你倒是说说你想跟我算什么?你罢考的事情吧你自个儿也知道你不一样没和我说?这个咱扯平,要真论起来你还多瞒了我件事儿呢,吴用替你解决了给罢考一事你怎么说?就这件事情也够抵消我瞒你你婶娘的事情了不是?再者说我不也因为这一串的原因挨了罚么?跟你挨板子吃官司也扯平,你还要跟我算啥?
书生给魏鬼这顿话说得哑口无言,急了。
你要真这么理直气壮你干什么得躲这小破茅屋里?
怕你担心也有错啊?
......
书生原先一脑子想问的想说的全给魏鬼搅糊了一片。
魏鬼对着书生这份迷糊没由来的怀念,想当初俩人还在村子里时一直就觉着书生是只兔子,长得像脾气也像,处久了才发现给骗了。
一点不温柔斯文,还脾气暴躁动口也动手。
魏鬼有点儿抑郁了,当杨商那会顶多也就是吃吃嘴巴上的亏,书生还不曾对他怎样过,怎船上短短俩月时间就本性暴露了呢?
萧宁,你老实回答我,你当时对我,就是我还是杨商那会,你怎么想的?
书生不明白话头为甚又绕了回来,有些没能消化,完了反问,什么怎么想的?
就那时候我那么聪明又对你那么好,你就没点儿想法么?比如说动心什么的?
书生愣了会,过后眉头一皱,我说你这人怎么净说些不是人听的话呢?
我本来就不是人么......
觉得男的女的都看上我就算了,还希望我男的女的都看上?
......
对我好我就得动心啊?镇上齐伯对我也好吧?
诶不是,我就觉得当初我还是杨商那会你虽然也喜欢逞能但也只在嘴上,还没到现动手的地步呢。
书生沉默了会,突然长叹一口大气。
魏鬼,说真的,我听王戎说你就是杨商的时候,我还有点惊讶的,因为没想到你居然有点儿真材实料,解元都能让你中了,但现在我觉得其实你能中解元不一定得是肚子里有墨水,还可以是因为作弊。
这话不中魏鬼听,立马不干了,不带你这么损人的,怎么就不能是因为真材实料?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啊你?
书生哼笑了声,挨着魏鬼的肩膀乐了,就你这脑子还解元呢,糊弄三岁小儿去吧你,你要恁厉害你会连我看上谁都捣鼓不清楚?嘿我就奇了怪了,在吴用府里的时候咱俩不就说清楚了么?怎么你到现在都能不踏实呢?
嘁,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太当真,小爷我不愁没人喜欢,有什么好不踏实的。
书生笑得更厉害了,扒着魏鬼的肩头没再说话。
老半天过去,魏鬼见他安静得过了头,有些奇怪,喊他也不答,伸手轻轻一推。
书生四平八稳的呼吸打耳边来。
魏鬼心里直乐。
睡着了。
梦里书生和张寡妇奈何桥上相逢,张寡妇问他怎么会来的这,书生笑说想她想得紧。
还温婉如初的张寡妇突然就红了眼眶。
婶娘这一走,你下辈子可就孤零一个人,如何是好?
书生鼻子一酸,婶娘,小宁是不是特不孝?都没能给您送终。
张寡妇将书生抱在怀里,安慰道,不要自责,也不要难过,人各有命,婶娘不怪你。
婶娘,您当时一定很疼,我听大夫说您的膝盖骨都碎了,一定很疼。
张寡妇将书生抱紧了些,满心不舍,喃喃道,当然疼,但是婶娘一想起小宁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婶娘就不疼了。
我在冰山地狱里的时候,其实一点都不疼。
我一想起你我就不疼了。
书生的思绪顿了顿,觉着这话熟悉又想不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边上小鬼催着张寡妇过桥喝孟婆汤。
一腔思念短短瞬间,张寡妇在桥的另一边没了踪迹,浓浓大雾。
书生惊愕自己竟发不出声,眼睛淌出了什么东西,热乎乎挂在脸上,一摸,决堤的眼泪,滚烫滚烫。
一转身,魏鬼站在身后。
书生扑他怀里哭了个痛快。
不知过去多久,哭够了的书生抬起头,仍是口不能说。
魏鬼却笑眯眯问他,萧宁,我和杨商,你究竟喜欢的哪个?
书生一愣,干了的泪痕崩在脸上一阵阵发紧。
书生一巴掌甩他个天昏地暗。
睡熟的魏鬼嗷一嗓子从床上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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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七十二隔天书生扶着魏鬼回了安乐居,书生说住在一块方便照顾,就小六一人忙前忙后得活活累死小六,魏鬼这人肯定特难伺候要求忒多。
魏鬼听了这话就不乐意,问书生为甚老这么看他,不公平,小六其实也不是甚好东西,就一墙头草。
墙头草怎么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墙头草混在一块你也不是甚好玩意。
魏鬼给他堵得一阵气短,老半天没能憋出句反驳他的,索性耍起了无赖,嚷嚷他浑身疼,走不动了。
书生回头一看俩人走出的地儿,路程的四分都不到。
书生特嫌弃看了他一眼,还男子汉呢,没断奶呢吧?
魏鬼对此充耳不闻,只管说自个儿疼,不走了。
书生仰天长叹。
随后在魏鬼跟前屈腿半蹲。
魏鬼见状顿时笑开了花,身子一倾就上了书生的背。
魏、魏鬼...你好沉......
去,我一重伤之人,怎么会重?你应该说我瘦了,而且瘦得很厉害。
说这话你都不觉得无耻么?
魏鬼无声一笑,无耻也是你夫君,你甭装,我见过你扛大米,两袋一块搁肩上都没事。
书生将魏鬼往上提了提,出口气,不要蹬鼻子上脸,我肯背你那是我仁慈,但不表示咱们的帐算完了。
......人家伤心过头睡一觉都是为了养精蓄锐补充精神你怎么就跟人不一样呢?
我现不但能心平气和跟你说话,还能背一个混蛋,还不精神么?
诶那你不能老惦记着算账的茬呀我怎么的也算个情有可原不是。
书生也笑了,怕我伤心就是骗我的理由?那有没有想过我知道以后更伤心?知道为什么更伤心么?一是为了事情本身伤心,其次是因为被信赖的人骗伤心,你觉得哪个伤心打击更大?
魏鬼脸色扭成了干菜,可我觉得你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受打击......
你非逼我把你从这往山坡下扔是吧?
魏鬼就伏在书生背上不再多说,心想书生也不过是嘴皮子上图个痛快,心里边还是对自个儿好的,要不怎么每回自个儿厚颜无耻的时候都能容忍自个儿呢。
魏鬼本是想为这感到心安一些,不想这样一深究反倒有了愧疚,似乎有些明白书生刚说的那番话。
要换做自个儿知道书生瞒了自己这么多事,会怎办呢?
萧宁。
恩?
你婶娘的事,你是不是真恨上我了?
我到目前为止恨的东西多了去,多你不多,少你不少。
那你会恨多久啊?
说不清楚。
那我会有你原谅我的那一天么?
不会。
魏鬼一愣。
你玩真的?
书生波澜不惊答道,准你骗我就不准我不原谅你?
现在道歉有用么?
留点力气受罚更好点。
......
书生突然扭头瞥了眼肩上未魏鬼的脸,意味不明笑了笑,想我原谅你也不是不行。
魏鬼立马抓着希望大肆追问,你说,我能做到的肯定做。
投胎去吧。
魏鬼的反应书生料到了,甚至还有点儿超出预期的好。
他一激动起来就挣扎着要下地,书生没给他机会,两人拉拉扯扯间书生重心没稳住,连带背上的魏鬼一块栽倒,顺着大角度倾斜的山坡往下滚,滚到底下的时候都挺惨烈,起码书生的预期里没有两人跌跤的戏码。
书生忽然想起魏鬼刚受过地狱的刑法,身子骨三成都没恢复上来。
魏鬼?魏鬼?!!
书生忙不迭爬起来,四处张望,不远处一背对着自个儿的身影正一抽一抽,嘿居然还能自个儿坐起来?
书生拍了拍一身的草屑,庆幸小山坡不比大山腰,除了土质硬点有些小石块咯得挺疼并无大碍,书生揉着屁股肉一步步往魏鬼那走。
魏鬼分明是在哭了。
书生说不出是觉着好笑还是生气,魏鬼其实骨子里的少爷病就没去干净,甭管死了多少年都一样。
做什么事肯定觉得理所当然,发现伤害到人了依旧理直气壮,会认错,不会改,一而再再而三。
书生心想,为甚会看上这种人渣呢?
难不成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那自个儿岂不是也相当糟糕?
书生搁他身边蹲下来,拍他的背,惊了魏鬼一跳,但也只是一跳,魏鬼接着哭。
因为你乱折腾害我跟你一块滚下来,我屁股疼得要成四瓣了都没哭呢你哭啥啊?
呜呜――萧宁,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哪回不是这么说啊?
魏鬼攥着袖子擦那豆大的眼泪,看得书生一阵寒颤。
我瞒着你我是杨商的事情,只是怕你把我当成杨商,我不想那样,我就想用我原来的身份喜欢你,我不想顶着个杨商的名号,我没别的意思呜――
书生怔了怔,心道魏鬼还有这般心性,微妙到让人注意不到。
一直都以为他没头没脑啥都不在乎来着。
书生居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那有什么不好的啊,反正不横竖都是你么你也不亏啊。
哪里好了?!我叫魏鬼!不是,我叫魏郎!不是什么杨商!我爹给我起的名字不是要我在死了之后随便丢了不用的!
嘿这时候想起你名字了啊那我喊你魏鬼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呜――你见过谁家男人让自个儿媳妇喊死鬼死相之类的玩意动气过的......
......那我也没见过谁家男人比自个儿媳妇还爱哭的啊?
魏鬼一听,立马就想止了哭声,就是哭得凶了点一时半会没法消停,一声声跟打嗝似的抽噎,听得书生心慌。
他这得是多伤心呢?
书生趁热打铁接着问,那之后呢?咱俩在船上都拜了天地的,成了你说的夫妻,你还担心什么?为甚那时候还瞒着我?
你那时候不是被我逼的么......我又不傻,怎么看不出来当时你的心思。
书生给他这话堵得语塞。
魏鬼说得不假,当初自个儿的确使的缓兵之计,只打算缓过了京城再想办法,最起码不能在海上把命丢了。
在当时于魏鬼,戒心仍然是有的。
只是从没想过魏鬼其实早已洞悉,洞悉之仍然选择与自个儿成婚。
他是聪明呢还是蠢呢?
成,这算我不对,可到了京城之后呢?咱们连洞房都玩儿过了,这还能是你逼的不成?也该告诉我了啊那时候。
那会不是因为你就没说过句喜欢我么!
啥?
魏鬼这回不抽噎了,搓了搓干疼的眼眶,说,我起初以为你是不明白我心意,所以藏着掖着不说,可是我都说多少次了,你就没一次也回应我一句的,我就想你是不是还不够喜欢我,这当口要让你知道我就是杨商你会不会因为跟杨商的交情来接纳我,会不会把我和杨商混在一块,会不会产生错觉,这才想瞒你的。
说我存心的确不为过,但我就是不想顶着杨商的名字招你喜欢。
那你一开始就别以杨商的身份跟我接触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这样我也就不认识什么杨商了不是?
这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接触么!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
书生见魏鬼急了,心里好笑,忍着没乐在脸上,不再逗他,以后还敢么?
魏鬼听得愣怔,半晌没反应过来。
书生倒也不急,不紧不慢接着说,我问你以后还敢这么自作主张什么都不告诉我故意瞒我骗我还死不承认么?
魏鬼定定地看一会书生,刚停的眼泪刷的又下来了,呜――你是不是肯原谅我了?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投胎了?
诶你怎么说哭就哭呢?书生抬手替魏鬼擦起了眼泪,连连叹气,你有点出息行不啊?好歹也是一大男人呢真是......
呜呜――我开心不行么,我还以为你因为你婶娘的事情,不会再相信我了呜――
一提起张寡妇书生顷刻变了脸色,眼神一黯。
魏鬼,昨晚上我梦见我婶娘了。
闻言,魏鬼还哭得起劲的动静立马停了,挂着一脸泪水低头将书生的手握紧了揣怀里,却是满腔安慰挤不出半个字。
她过了奈何桥,我有很多话想跟她说都没来得及说。
想想才觉得人生在世,不要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到了没机会说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魏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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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七十三吴用站院门前张望了大半天,那门上的锁依旧没给人动过,心里不免几分郁结。
前些天不过同书生说请他去府上过年,之后再来就是这么副光景。
书生人生地不熟地能去哪儿呢?照说他也该身无盘缠了才是,回家乡似乎不大可能,更何况罢考一事顺利解决他也没道理自个儿放弃了。
难不成真为了躲自个儿?
那这得是多厌恶自个儿呢?
吴用想自言自语都觉词穷,来时的心情全糊了,原地踱了几趟,心想打道回府差人打探打探。
扶着魏鬼走的书生远远看见自家门前站了个人,不多时那人便面朝自个儿走来,似是要回家。
还疑惑能有谁来,渐渐近了猛然发现是吴用,这就脑子里一个激灵,下意识将手一松,毫无设防的魏鬼失了借力扑通一声就往地上坐,浑身疼痛无比,仿佛开了架散了血肉,呜呼喊疼。
你干什么啊萧宁!
书生没敢正面回答他,与吴用的距离愈来愈近,怕是说句什么都能给吴用听见。
魏鬼揉着摔疼了的屁股站起来,定睛一瞅,书生正朝路旁靠,低头状,迎面而来的吴用。
魏鬼就明白书生突然失常是为甚了。
想了想觉得不是滋味,以前怎没发现吴用这人好阴魂不散这口呢?
吴用何许人也,一张纸一点墨都能辨出端倪能是个眼神不好的主儿么。
一眼看见等了两天不见人影的书生正打照面来,扶墙而走。
吴用刚糊了的心情顿时烧干了,冒着焦味,哟,这不是萧举人?
书生一听吴用开腔,萧举人仨字掷地有声,变了音调,就知吴用这是又心生不悦,冷嘲热讽来了。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得亏自个儿心里做了些准备,否则指不定该怎么跟他生气。
吴老板今儿个闲情不错,散心散到萧某家门前来了。
萧举人的闲情看来不比吴某人差,身上有伤都坚持外出,一散就是两天。
书生听出他话中有异,登时摆了副试探的脸色,吴老板怎么知道我出了两天门?莫非这两天吴老板还天天往我家门前散心了?
魏鬼由衷一叹,问得好啊......
......
吴用果真语塞,想否认也没由头,说是小厮来看见的也于理不通,那和自个儿在这等有甚区别么?
这么一想不由将书生浑身上下打量了遍,心中疑道怎的两天不见,气色更差,先前那段时间养出来的面色红润全没影儿了,照说这情况该好生呆家里边歇着懒得动才是,可书生这模样精神头却是十足,一如既往不改的臭脾气,半点伤患的迹象都无。
吴用就奇了怪了,书生的身子板是多能耐?铁打的都不带这么硬实啊,钱椿还算过最快还得再过个三五天书生才能算完全痊愈来着,难不成自个儿前来探望还真成自作多情了?
书生心情原就不是多好,遇上吴用也全然在预料之外,更为气堵之外这会又见吴用不吭气儿,站得无趣,焦虑上脑,打了个招呼便想先走。
吴用哪能就这么放了书生的,一听书生说有些乏了想先回家休息休息立马搭上腔,说他今儿个算是特意来看书生的伤势,临出门前钱椿还交代了盒膏药,托他转交书生,是作这些天伤口处理的收尾之用。
话音刚落就见书生一脸不信,又忙不迭从怀里摸出样东西,以证虚实。
书生看他当真拿出个木盒,打开了给自个儿看,里边青绿色的膏体装了满满一盒,这才信了,信完了反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刚俩人还各自酸了一番,这又换张脸色相迎未免让人觉着唯利是图,人送药来才给张笑脸。
书生搁那踌躇上了。
吴用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只当方才二人什么话都没说,道既然书生回来了就顺道去他家中坐坐,喝杯茶,说得顺溜又无异样,就跟方才的尴尬不曾发生过。
书生一听,顺着吴用给的台阶下坡,说了句有劳吴老板费心便走在前头,意为主人领客人进门。
吴用的心情不知不觉里竟好起来了。
魏鬼看着俩人背影突然心生悲戚。
屋里睡得死沉的王戎突然之间给一股力气往床下拽,睁开眼一看,立马从床上跳起来惊讶道,你这么快就给放回来啦?
魏鬼听得不明不白,反问一句,你说什么呢?
嘿就你和萧宁啊,这么大的事情我还以为他怎么着也得揍你一顿呢,就一晚上你们就回来了?
去,你就巴不得我以死谢罪呢?
王戎这就笑,往里边坐了点,给魏鬼空出块地方,你就算想死也死不成啊,不过这也太奇怪了,我是真以为他最起码也得在你身上出顿火才罢休,可现你看起来好像一根汗毛都没给动过?
魏鬼听完了一声苦叹,道,我还宁愿他揍我一顿呢......
这下就换王戎不解了,怎么了?难不成他想别的法子整治你比打你还难受?
可不是么,诶不说这个了,小六呢?他上哪儿去了?
玩儿去了啊。
啥?魏鬼眼睛一瞪,就要掉出来,这当口他还有心思玩儿呢?
王戎嘻嘻哈哈乐开了,说,犯了错的是你又不是小六更不是我,吃喝拉撒还能因为这停了不成。
你个白眼狼怎么跟小六一德行,啥时候开始的啊?
废话少说,你刚恁副苦大仇深的样到底所为何事?该不会是萧宁从此不打算搭理你了?
他是差一点点不搭理我了,不过我之前不是托常哥让萧宁他婶娘给萧宁托个梦么,估计就是昨晚上托了,今天萧宁一整个人都冷静了不少。
真的假的这要求常哥都答应你,诶答应了就算了居然还那么巧昨晚上就托梦,帮你帮得很巧嘛?天意啊这是。
得了吧,还不就受完刑那会趁着常哥心软死皮赖脸磨来的,你以为能多容易呢,我就是想心病还得心药医,别人说再多都没用。只不过还真没想到这么顶事儿,一晚上时间就让他开窍了,这样不挺好么,他婶娘也投了个好人家,他也不用老背着所谓的不孝过日子,皆大欢喜了不是。
王戎听他说得在理,却又更为不能理解。
那照你说这是皆大欢喜,好事儿啊,你苦大仇深个什么劲?你这不还没说到正题上嘛?
书生给吴用沏茶的间隙让吴用发现了桩事儿。
那就是书生现已经能走动自如,只是往凳子上坐的时候会有些谨慎,看样子估计就是剩些淤青没好,顿时明白钱椿说的三五天原来就是指的这茬。
俩人面对面坐着饮茶,谁都没说话。
大半壶茶喝差不多的时候书生先开了腔,恕晚生冒昧,吴老板怕是不止为了送药而来吧?
吴用让书生这句晚生惹出了笑意,那股子意味深长的。
王戎掏了掏耳朵,打几哈欠,不以为意道,我说,你真以为吴用那小子看上你家呆头了?
你管谁叫呆头呢?
反正不是你呗。
管萧宁也不行。
嘿你不是要听吴用想对你家萧宁说什么的嘛?跟我杠得恁起劲作死?
魏鬼这才安静了,扒着门板小心翼翼听里边的动静。
王戎就懒得提醒他窗子没关,想听更清楚些翻窗进去就行。
随他去吧。
戎子,我总觉得吴用这小子没安好心眼。
他指不定想跟我家萧宁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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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七十四时至今日也不算是陌生人了,你我相称即可,说到底也都是魏少的朋友,一场缘分不是。
搁平时书生铁定觉着吴用又开始耍些把戏,只不过今日心情不佳,没地方摆那份计较,遂嘴上顺着吴用答话,说的也是。
吴用见他面色从方才没进门前就阴阴郁郁,别说笑,就是平日里那股子火一上来就皱眉变脸的劲头都没能见着。
这算是好事还坏事呢?
你今儿个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差?
书生还沏茶自如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只一眼便接着替他沏茶,恩了一声。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家里事罢了。
吴用一听,心道,大事没跑儿了。
能让书生连之前的气焰都通通没有不说,还肯平心静气同自己话他心情不好的缘由,没天大的事儿能让书生突然转了性么?
不好奇都没天理了。
既然是烦心事,那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如果能帮的话我一定尽力,总比憋在心里头要好不是?
这回书生是真真地笑了。
吴用瞧得莫名,疑道,我说的话很可笑吗?
书生摇摇头,说,不是,只是想起我伤心的事你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呢?
书生想想,没开腔,瞥着吴用脸上的认真,他眼睛里突生了股清澈如洗的真挚,是在这之前从未见到过。
那行,我就跟你说说。
书生冲着吴用洗耳恭听的模样微微一笑,几分干涩,家母过世了。
吴用的脸色一敛。
书生看起来并无异样,就仿佛让吴用这样唐突的话头提及了伤心处也毫无触动。
在吴用看来气氛就跟结了冰的尴尬。
呃......不知你说的是亲生母亲还是...
自然是抚养我长大的养母。
.........
吴用算是明白书生刚那句帮不上忙所言非虚。
生死大事,除了阎王,谁能搀和得上?
心中是对书生这两日不见人影有了了然,当真是比天还大的事情落他身上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书生盯着茶盅盖状若自言自语,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伤重不治身亡。
吴用大惑,你说什么?一个多月前?
恩,那会我还在来京的路上。
吴用盯着书生波澜不惊的面色犯了嘀咕。
此前差人查书生底细的时候,没听说过这茬呀。
想什么呢?
吴用冷不丁回了神,发觉自个儿竟走了魂顿感窘迫,讪笑道,没什么,想起一些事情罢了。
书生血色浅淡的脸却是扯出个笑脸,透着深意,话外有音,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事。
恩?为什么这么说?
当初你能找着我一堆不孝的证据,不就该找着这最大的把柄么?
一提此前两人对簿公堂,本是曾经吴用觉着书生罪有应得的茬,如今却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书生权当看不见吴用神色有恙,接着说道,之前我还想过为甚你会不在公堂之上说出来,毕竟那时候咱俩跟仇人似的,要当时你把这消息撂出来,那我的牢饭可得吃一辈子了。
此乃书生压心底里的话,不孝本是大罪,更何况因此出了人命。
虽说张寡妇的劫数不是自己所愿,但到底是因自己而起,要说半点内疚没有,那都是说给魏鬼听的。
所以如果当初真就在公堂之上抖了这茬出来,甭说官老爷怎么判,就是书生自个儿估计都得先崩溃,还谈什么考取功名孝敬养母。
此前还琢磨过吴用当时不说莫不是因为他心中尚存一丝仁慈,并不想赶尽杀绝,对此也有那么点动容。
如今看来,还真是自个儿想太多了点。
这事情我倒还真的不知道,今天才听你提起,说道这吴用更觉尴尬,辗转又道,真是抱歉,一提就提到你的伤心事。
不知者无罪,你也不是有意。
吴用见书生这么副镇定自若,不免有些感慨,真看不出来,你骨子里居然冷静过人。
书生将半壶水搁桌上炭炉,不紧不慢来了句,此话怎讲?
这样大的事情,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闻言书生兀自一笑,我还以为你是想说我铁石心肠,养母死了都毫无反应。
......
我皱眉头的时候你可不知道在哪呢,别说一下,就是十下百下都皱过来了。
只怕是把脑袋拧下来了家母也不可能人死复生,省点力气好好过日子吧。
吴用琢磨着这话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是要多坚强,才能在至亲离开之时毫无畏惧,独自面对孤身一人的往后,好好活。
当年同魏郎在这屋前分别,意气风发,朝气蓬勃,说着此次西行必定荣归,好生保重,来年相逢时定要不醉不归,若魏郎乐意,那便二人结伴,一同闯荡。
魏郎在那时笑作春日,道他平生胸无大志,只懂吃喝玩乐过日子,只是没想仨人一块蹦�没几年,王戎就撒了手驾鹤,吴用也将西行,独他魏郎仍是清闲逍遥之身,乐得自在,闯荡的重任就交给他扛着,只要在飞黄腾达之时还能留碗白米饭给他蹭蹭就行,别无他求。
吴用西行前第一遭乐得如此开心,二人击掌为约,来年王戎坟前再见,三人一聚。
时隔一年,再踏故土之时吴用已是脱胎换骨,曾和魏郎王戎躲一块花天酒地冲着楼里花枝招展的姑娘蹦些淫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青青杨柳三月春风。吴用心想当初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个儿时至今日是否还活着,活着的话在哪儿呢?心里边吗?
噢,原来已经不在了。
吴用拎着两大篮子祭品累得汗流浃背,丢了一年时间里找回来的所谓风度,骂骂咧咧两人的墓其实就该立一块,还立哪不好非得一个东一个西。
魏郎的墓很新,看上去就知道是天天来打理过,魏老爷提起魏郎时仍然会潸然泪下,魏郎的大哥三不五时就拎着东西来看他。
魏郎生前好吃,也特别能吃,吴用将那堆东西往墓前一放,喘着大气席地而坐,沾了一屁股的新泥。
魏少,你得意吧,啊戎的坟可比你这寒碜多了,不过一年时间就长满了草,我腰板都快断了,弄了一个多时辰,我赌一把你躺棺材前肯定没去给他扫过。
我听你爹说原因了,听了之后其实我笑了,我也想哭来着,可是一想起你为甚躺在这里边我还是想笑,你原谅我吧,活这么大唯一一次的眼泪居然是当年给了啊戎。
诶我跟你说,我娘说我变化特大,她都快认不出我了,说我稳重成熟又厉害,一点都没有以前那股子地痞气。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过得很不好?没关系,你不说了么,你不开心的时候可喜欢听十八摸,我就给你来一段,你听完了就回来吧,那地方有什么好,要能拉着啊戎一块回来那我更高兴。
吴用突然冲着面前烧得咕噜噜响的茶壶摇头一笑。
好好过日子,你倒真看得开。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在犹豫当不当讲,琢磨了好几天,现在我想,就是说出来,也无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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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七十五魏鬼就跟百爪挠心似的,抓着吴用的衣襟连连激动,你看我说中了不是?!他就是来诉情衷的!
王戎的脖子让衣领子嘞得发疼,忙抠着魏鬼的手指头要他放开,人都还没说呢你这么急着下结论做什么?快、快给我松手啊你。
你还不相信我,你看着吧!他肯定要跟萧宁说了!
行行行,他要说了,所以你赶紧松开。
魏鬼愤愤然将手捏得更紧,贴着门板听接下去的动静。
书生似是也让吴用这般认真的态度勾起了好奇,心里不知将吴用想说的话猜测了多少遍,无果。
有话你直说便是。
吴用沉吟片刻,才道,其实自打当年魏少过世止之后,我再度离京西行,便鲜少回到家乡走动,就是过年回来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因为家父家母第二年就让我接过去同住了,所以纵是有朋友也全在塞外,若归故里,往往孑然一身。
书生不明他为何说起同魏鬼的交情,虽在前头就明白他俩人的感情甚笃。
可能你觉得我跟你说这些很奇怪,但其实说句实在话,我还是鲜少这样词不达意的时候。
书生轻轻一笑,但说无妨,我会听到你达意了为止。
吴用一听,还带些窘迫的心思顿时就安了。
一直觉着书生不会有善解人意的那天来着。
突然跟你说这些我也觉得十分冒昧,不过今儿个你我难得话能投机,话就多了些,还望包涵。而且想想若我真要同你话起过去,你铁定也得听得一头雾水,毕竟你同魏少认识的时候也就八岁年纪,估计对他这人也说不上熟知。
书生将手里茶盅放下,满上杯热乎的,道,听闻你和魏大哥的感情甚好,就像亲生兄弟。
提及到此吴用颇为得意一笑,却在书生看来平添几分落寞。
说到底,魏鬼也已经死去十多年了。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和魏少两人当初就跟能同穿一条裤子,想来我和魏少也是不打不相识,他跟我说他所认识的人,第一次见面,几乎都打起来过,但是到了最后缘分使然,居然都成了莫逆,我当时就觉着魏少这人太稀奇,哪有人这样的。
书生张嘴想附和句他这人的确不靠谱,什么事儿都没点正经,转念一想这不没事找事么,一八岁同魏鬼见面玩儿过的孩童,能对魏鬼有什么深刻的见地,回头吴用该又起疑了,遂将就快脱口的话语全往回咽,憋了句废话,听你这么一说魏大哥似乎是个相当有趣的人。
闻言吴用脸上的笑通透如风,书生发现似乎只在魏鬼的话题上吴用才显得十分近人,仿佛于魏鬼相关的一切就是他的从前。
而在当时吴用毫不掩饰他与魏鬼曾经的交情,他说当初处的那一群里当属魏鬼最为不务正业,其次就是王戎。
王戎死的时候他很伤心,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而后来去给魏鬼上坟,却怎么都没有哭出来,反倒在他坟前唱了一下午的十八摸。
十、八摸?
吴用点点头,端起桌上热茶啜了几口,恩,十八摸。
书生哭笑不得,稍稍在脑子里想个吴用正儿八经的脸唱十八摸的雏形就乐得慌,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吴用肯将这样细小的事情都说与他听,已经让书生太过意外。
说来你我二人相识,其实也让我想起不少陈年旧事,想当初我和魏少也是这么水火不容过来的,虽然当中发生了不少让你我都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我不希望咱们就这么拧着这个结到死,那多没意思。
到这书生才微微一笑,道,你就这么把握我能跟你冰释前嫌?
吴用就跟不是公堂之上那个咄咄逼人算计到家的商人,已过而立之年的眉目里仍能一派清朗,透着阳光,仿佛十多年前还未西行不识愁滋味的小子,豆蔻年华。
书生在这一刻看见了魏鬼嘴里常唠嗑的三人中最爱钻牛角尖又最执着的老二。
把握倒说不上,我也不过是不想憋在心里罢了,事情总得说了才能知道结果不是?
言之有理,书生把头一点,成,我就听听你到底想说些什么,能值得这样打稿铺路了大半天的。
吴用搁在桌上相扣的手掌不自觉搓了搓,吸了口气。
我想同你,拜个把子。
屋内屋外皆是一愣。
他、他刚说什么?
啊?哦他说要和萧宁拜把子呗。
拜什么?!
拜把子啊。
魏鬼还绷得死紧的情绪啪一声就断了,还断得挺开心,就差喜极而泣。
太、太好了!只要不是拜天地我管他拜什么......
王戎懒得搭理他,心想吴用再怎么不至于也没道理看上萧宁,全天下就魏鬼一人蠢的。
书生显然没能反应过来,一直到吴用喊了他两声才回神。
呃...你是说,结把兄弟?
见状吴用笑道,对,正是此意。
噢你这说法有点太突然......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像我之前说的,自从魏少也过世了之后我便常年居住塞外,原先京城内结识的人也都各奔东西去了,所以就算偶有几次回来看看,也都无处可去,无友可访。再过两年我也该成家了,必然是要回京来的,我希望,你会是到时候来接我的第一人。
书生听他说得惆怅,不禁好笑,以你的身段,重新结交朋友不是难事。
吴用跟着一笑,道,的确不是难事,可我所要的,并非身段之友,你能明白吗?
书生一听,默不作声。
既是朋友,又何须拜把子呢?
哈哈,你这人啊,翻脸比谁都可怕,要是不拜个把子,将来你因为些事端与我闹起来,可就再不坐所谓朋友这笔账啦。
书生听他这么副又侃又笑倒也不生气,盯着吴用陡然笑开了的脸,实话实说,你这样让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妨,我说过只是想把心里头的想法说出来求个结果而已,倒不是逼着你答应我。说句实在话一见到你我就能想起曾经自个儿这岁数的时候也是这么天不怕地怕的德行,你就当是我冲着你那股子年轻也行,但是我想年少这东西。
谁都很怀念。
还激荡着的魏鬼顿时就安静了,缓缓往门槛上一坐,拽着王戎。
王戎蹲下去,拍他,怎么了?
突然想起刚吴用那小子说他在我坟前唱十八摸。
十八摸怎么了哟你不是最喜欢听那段子么?
可我更想活着听。
想哭不?
想。
屋内的书生无声一笑。
魏鬼都这么说了,还能说些什么呢。
拜把子怎么的也得挑个黄道吉日不是,要我说,就大年三十了。
吴用听他突然下了决定起初有点愣,琢磨之后顿悟,笑得好不开心。
书生就连同过年之约也一并答应了。
书生把院门一关,陡然一声大喝。
魏鬼你给我出来!
大事不妙。
躲台阶旁柱子后边的魏鬼顿时一个脚软,直接从上边跌坐在台阶上,浑身震得发麻的疼。
书生往前了几步。
魏鬼抱头。
书生忽然一笑,云淡风轻。
阳光灿烂,刚住进来时新栽的花草全抖擞了精神。
悄悄抬眉眼看书生的魏鬼不再心慌。
说吧,吴用为甚不知道我婶娘过世的事情。
......因为他蠢。
少糊弄我!再敢满口胡言我立马把你赶出去!
魏鬼登时一个激灵又低下头,不敢多看。
我也没干什么...就把他让人查的底抽走了张而已么......
你说原因我就放过你。
魏鬼抬头瞪眼,真的?就放过我这么简单你不会再生气?
书生在他面前蹲下,带笑的张脸看不出怒,悠悠哉道,当然是真的,今儿个我心情特好,准你没事。
诶那我不亏,其实很简单,那时候吴用调查你老底是想干什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哈,而且你看光是你离乡背井结果你婶娘无人照顾他都能掰出个不孝让你挨板子,我当时可庆幸没让他知道你婶娘已经过世了,要不还不得把你往死了折腾啊。
就这样?
就这样。
书生点点头,心想倒和自个儿猜测的相差无几,一时却有了千头万绪盘在心头不知如何开口。
那就以后再开口吧。
一辈子,时间可多了,不愁没机会说。
我还想问你个事。
恩?啥?
书生眯着的眼睛就这么弯起来了。
当初在村子里打我的,是你。
还是杨商?
――――――――――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1/03/08 at 下午9:58: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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