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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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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城之旅》作者:望鱼飞(1.13完结)

1、难民应该什么样 ...


  马车晃了一下慢慢停住,我撩起手边的车帘,外面微暗,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门口站着的伙计已经热烙地向我们打招呼,仿佛我们已经是住在这里几年的老街坊了。
  跳下车,先扶车里的莫大婶下来,又转身拿了车里的行李放在地上,然后扶着大婶站在一旁等候,等莫大叔将马车停到客栈后院再折回来,我才扶着大婶拎上行李进了客栈。
  小二将我们带到二楼紧挨着的两间房内,一边帮我们放行李,一边问道:"现在正开饭,几位客官是要在这儿吃还是下去吃?"
  现在吃饭住店的银子一概不是我出,我没发言权,只看向大叔,大叔对大婶道:"不如我和皇甫下去吃,你在屋里吧,我们吃完给你带上来。"
  她拍了拍大叔的手,"不了,我和你们一起下去,也好活动活动。"说着,安慰般向大叔嘟囔道:"我没事,就是车里坐久了腰有些酸,动动就没事儿了。"
  大叔扭头对小二道:"谢谢这位小哥,我们一会儿下去吃。"
  小二听后熟练地笑着,边退向门口边应道:"好勒,您几位稍等,我马上把水端来。"
  略洗了把脸我们就下去吃饭,大堂内已经坐了许多人,我们在角落处找到一处位置坐下等上菜。
  吃过饭,莫大叔和莫大婶都上楼去休息。
  我则回到自己房间里坐着,估摸下面吃饭的人应该少了,从包袱里翻出一包药拿着下楼,找到后院的厨房,那里果然已经空下了一个炉子。
  厨房的伙计正要封火,我赶忙上前,向他们开口借了火和药锅,将水和药倒进药锅,放在火上开始煎药。

  吃饭的越来越少,帮厨的小伙计终于瞅到个空子进来休息。
  他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我身边,锅里翻滚的药汁正透过上面覆盖的草纸散发着中药特有的苦涩味,看了眼药锅,他问我:"快好了吧?"
  "恩,再一会儿就可以了。"
  知道了一会打扫厨房不会被我耽误,他口气轻松了许多:"大婶气色还不错,就是看起来有些累,是哪里不舒服?"
  "染了风寒,老人家身体难免虚弱些,出远门总会吃不消,大婶带旧病,所以要仔细顾着。"
  小伙计好奇道:"她不是你娘?你们是亲戚?"
  "不是,我是迂城的难民,路上遇到他们,被他们捡到的。"
  这句话这一路上我已经说过多遍,从开始的犹豫到现在的开口就说,不过几天的工夫已经越来越熟练。

  小伙计瞪圆了眼看着我,半晌才道:"不可能,我们这里上个月一天能见到几十个难民,都是迂城的,朝廷安抚令一下,他们都被赶去那几个指定的地方,现在这路上早没了,你,除了瘦些,哪里看着象难民?"
  我笑笑,"难民就是难民,哪里还有象不象的!"被质问怀疑的次数多了,我已经不会再象开始那样心虚。
  "嘿嘿,这倒也是,可你……看着和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很有兴趣听某人说说,到底为什么个个都怀疑我的难民身份?那些在第一时间里看到我出现的难民都没怀疑过,怎么到了现在,这些非难民倒是人人怀疑我?
  小伙计困惑的挠头道:"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奇怪了,穿得和他们一样,说话也尽量和他们一样,还有什么"不一样"?
  看他一脸迷茫,问也问不出名堂,不用再浪费时间了,我站起来把火上的药锅端起,将药汁辟进空碗,还趁空挡帮他找了个答案,"可能是现在我跟着大叔他们能吃饱睡好,所以看起来气色好些。"
  小伙计听了连连点头,"对,对,你看起来——恩,比他们有力气,不对,是有精神,一定是能吃得饱饭才这样的。"
  和大厨们道过谢后我告辞出来,端药上楼直接送进莫大叔屋里,等大婶喝下后睡了,我才回自己房间去休息。

2、我的难民生活 一 ...


  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已经不再奢望睡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是场梦。
  其实那个伙计说得没错,我是和那些难民不一样,我和他们这里每个人都不一样。
  老子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可是最开始我出现在难民堆里的时候,四周除了空洞的眼神和漠然的表情,竟然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个异类的凭空出现表现过惊讶,甚至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子拉拉我的胳膊,小大人似的叹息一句:"真可怜,连衣服都被扒走了。"
  用力甩开他脏兮兮的手,不过还是晚了,我的胳膊上已经被那小子留下了几个灰指印,我恼怒地瞪向那小子,心里的无名火更涨了几分。
  可他根本无视我的愤怒,反而一直用怜悯的眼光盯着我,看出我生气也只瘪了下嘴,然后再继续皱眉看我,那眼神越看越古怪,不知道在心里盘算些什么。
  正当我被他看的要发作,他突然侧身,从旁边包袱里翻出一件长袍在我面前抖了抖,并示意我穿上,见我不动,他还很好心地站起来帮我披上,嘴里说着:"这个先借你穿,你仔细些穿,别挂破了。"

  我看看身上这件八成新的长袍,比比他身上缀满补丁的那件,再也发不出脾气,刚才还想要起来换地方的念头也被打消掉,拽了一下有些短的袖子,问这个一脸稚气少年:"这是你的衣服?"
  他点点头,一脸惆怅地望着门外,"这是我老娘去年做给我的,我都舍不得穿。"
  去年做的?这衣服他就是现在穿都有些大,去年还不知道要怎么挂身上呢!想来是他家里不富裕,他娘就将这袍子做得大了些,好让他多穿段时间。
  他从回忆中醒来,上下看了我两眼道:"你先凑合穿着,总比现在光着强。"
  哪有光着?老子明明穿着短袖T恤和长裤,再看看他和四周这些人,穿的也不过是薄衫加长裤,老子不过比他们多露了截胳膊在外面。

  那小子不时探头看我未掩住的胸前,一面还嘟囔着:"你里面的衣服可真干净,真白,值不少银子吧?他们是不是看我们来就跑了,没来及扒走?"
  他说的话我听不明白也懒得理会,不过说到我的衣服,的确比他们的要干净许多,不止这件,我的外套衣服一样很干净,可惜老天爷不打招呼就把老子弄到这鬼地方,老子来不及穿,你小子看不到了。
  他羡慕不已地盯着我的白T恤,最后还安慰我,"要说你也够好命了,这多少还给你剩了一件,上次遇见那个都被他们扒精光了。在这里这种事儿常见,谁让咱们都是难民,认命吧。"
  难民?我诧异地皱眉问他:"你说你们是难民?"
  老天爷!这个玩笑可开大了,不明不白把老子整到这里不说,还把老子扔到难民堆里?

  那小子对我的问法十分不满,"不是你们,是我们。"又鼓起腮帮子继续不满道:"别以为长得白净些就不是了。"
  我很严肃地纠正他:"我不是难民。"
  一旁的人堆里,有几个躺歪着的掀了下眼皮朝我看了看,那表情象是看石头,然后就闭上眼继续睡觉,全然当我刚才的话没说。

  我旁边这小子倒是有些反应,他嗤笑道:"你不是?你要真不是怎么会和我们一起在这里?"
  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老子怎么知道为什么睡个觉就睡到这里来了?
  老子醒来时正靠着这间破庙的柱子,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就看到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进来,除了那几个打头的人瞅了我一眼,后面陆陆续续进来那么多就没一个拿正眼看老子的,更多的人四周哪儿也不看,进来直接躺地上就去会周公了。

  这小子说了会儿话自己也乏了,打了个哈欠缩起身体在我刚让开的空隙处躺下,还很好心地伸手拍拍自己身边的空地儿,"你就睡这儿吧,别处也没空地了。"
  懒得跟他多说,我向旁边挪了挪靠墙坐下。
  其实我十分想睡,说不定睡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我现在极度烦躁,精神也过分亢奋,根本睡不着,更别说做梦了。
  结果就一直睁着眼看外面的天一点点放亮,觉没睡成,梦更是一个没有,自然也不可能回去。

  原来这个小子叫小武,第二天他拉着发呆的我跟着那群人一起慢慢走。
  开始我不愿意动,是小武一直拖着我走。
  后来想想,不管怎样他们都没有想要伤害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人陪着比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好,就迈开步子跟着走起来。

  小武是个闲不住的,旁边的人都节省体力不说话,他却不见停,有一次还偷偷问我:"你是和尚吧?他们都说你是刚还俗的和尚。"
  看不出那些闷葫芦也私下传点小道消息。
  我摸摸自己的头,短发,而且前脑门不象他们都理过,在这个"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时代,我这样的恐怕只有和尚了。
  放下手,我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跟他说不清楚。

  他也不在意,只管自己继续说下去:"我们庄上有户人家里的小儿子就去当和尚了,后来听说还去云游,几年都没见回来,这次他们家也散了,那和尚回来不知道还能找到他家不。"
  和尚没有家,那和尚即使回来了要找的也只会是"庙",不过,我不想纠正他这个错误。
  他会那么想,也许是因为在他心里"家"对任何人都是最安全的处所,以前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可现在我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想要回去,想要回"家"。
  虽然我没说过自己是什么人,也没承认过自己是和尚,可小武认定我的沉默就是默认,所以在那以后就一直叫我师傅,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师傅",是和尚"师傅"。

3、我的难民生活 二 ...


  跟着这群半死不活、连饭都吃不饱的难民,慢慢在路上晃了几天,拜小武所赐,我终于了解到,原来他们都是家乡发大了水跑出来的,真的是难民!
  当初逃难的混乱情形下,家人很容易走散,每个人都朝自己认为较安全的方向跑,后来才发现亲人已经不在身边,所以这些人里很多是孤单一人。好在前段时间朝廷已经颁下安抚令,指定了几个地方作为临时安置他们的地点,现在大家只要去那些地方,就有希望找到家人团聚。
  小武就准备把这几个地方都走一遍,一直到他找到走散的父母兄弟。
  他总是说:说不定到了第一个地方就能见到他们,到时候我就不用到处跑了,等水退了我们就一起回家了。

  不知道他是有意忽略找不到的可能或是他根本没考虑过其它情况,反正他十分乐观,坚信一定可以一家团圆。
  这真是让人羡慕,起码那是个有希望实现的目标,起码他还有家可以回。
  正处于迷茫的我,看着小武充满希望的笑脸,也受到了些许感染,无论怎样,比起眼前的这群人,我的情况不见得比他们糟,在这里自怨自哀实在太不应该,打起精神等下去才是我现在应该做的。

  正走着,旁边的人群响起一阵骚动,这一路大家都死气沉沉的,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实在太罕见,我忍不住跟着小武凑了回热闹,朝那个拥挤的地方走去。
  一下子走不进里面,不过在外围一样能听到大家的议论,原来是有人晕倒了。
  这群人一直都吃不饱睡不好,支持到现在才有人晕实在已经大出我的意料,更出我意料的是平常全部是冷漠面孔的他们围在那里都停下不走了。
  即使没人表示出惊慌混乱,可不时会从人群里传出小声的叹气,我能明显地感觉到难过的情绪正弥漫在四周,那情绪如同此时他们的围观一般不肯轻易散去。

  小武仗着个子小,很快挤进去看了一眼,出来后还夸张地在我面前哭了起来,看他哭得伤心,我忍不住问他:"是谁?你认识的?"
  小武一边哭,一边摇头:"不认识。"
  什么?我惊呆,不认识还哭得这么伤心,我又看着围在四周的人们,这些正在难过的是不是也都不认识那个人?
  小武含着哭腔用模糊的声音说话,我听了好半天才终于听明白,那带着哭腔的话原来是说:"我会不会也象他这样,生了病没钱看,然后就死了。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找到我娘。呜呜呜!我想我娘,我想我爹。呜呜呜!"
  我听得心里一紧:原来是物伤其类!

  这些冷漠的外表下也有对生命的渴望,疲乏却永不停息脚步述说着他们对生命的执着。
  可现实是无奈的,要担心饿死,要担心生病,一路走来招到无数白眼,还时不时被当地人欺负,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经受着巨大考验,倘若神经太过纤细微敏感,只怕老早就崩溃了。
  所以他们会才选择用冷漠面对一切吗?冷漠这个面具是许多人保护自己的第一选择。

  看着一路都装作开心此时却哭得一塌糊涂的小武,我知道此时口头上的安慰远不及半个馒头来的实在,趁此机会让他把多日来压在心底的惊慌哭出来更好,所以,我不打算安慰他。
  走上前尽量挤进人群,我费了些力气才走到中间,那是一个和小武差不多大的少年,正苍白着面孔躺在地上。
  我蹲下后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掰开他的嘴检查他的喉咙,最后拿过他的手开始把脉,已经大概知道了他的病情,把脉只是想要探察他的脉象是否和我记忆中吻合。

  围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带着对自己未来的关心,专心注视着我的举动。
  有人小声问着:"是大夫?"
  "不知道,不过听说出家人都会些医术。"
  "可惜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有药,哎!"

  我站起身,从裤袋里拿出一包纸袋装的退烧药片,我扬声问道:"谁有水?"
  附近的人纷纷摇头,小武凑过来,"刚刚路过的地方好象有小河。"
  如果刚路过小河,这些人应该大部分都有水,可是现在……也许大家是担心下次不知道何时有水,所以才不愿把自己的水拿出来。
  "那你去灌些过来,要是实在找不到就快些回来。"小武的葫芦里已经没水,想必那河不近,实在不行就等这人醒来自己干咽吧。
  小武答应着正要走,人群中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我这里还有些。"说着,一位老伯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瓦罐,里面的水也不多了。
  拿着瓦罐给地上的人喂下一口水,倒出两片药塞到他嘴里用水顺下去,将剩下的水全部给他慢慢灌下。

  这期间,小武正忙着告诉围观的人:"师傅是刚还俗的和尚。"
  避世而居的和尚大都会些医术,他这样说倒是让许多人都纷纷点头表示附和。
  我听了也懒得纠正他,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他们爱怎么想随他们去了。

  等了片刻,那少年终于悠悠醒转,我问他:"还能不能走?"
  他看着我狠狠地点着头,想来是怕被抛下不管,一直都没见他的亲人出现,看来他是孤身一人。
  小武也想到这点,连忙上前扶起他跟着大部队走,我在人群中找到刚才那位老伯将瓦罐还给他。

  回到小武身边,他正跟那个病人说话,他们两人年龄相仿,应该比之前找我说话有趣许多。
  那少年看我回来,对我腼腆一笑。
  小武立刻报出刚探查出的信息:"他叫小海,也是自己一个人,他会和我们一起走。"
  小武又继续对这个刚结识的小海讲着他刚刚说了无数遍的话:"师傅刚还俗,就是他救了你,很厉害吧!"声音里带点得意和炫耀。

  小海晚上吃过药就照我的话喝了很多水早早睡下,第二天竟奇迹般地恢复了。
  我心里不由感叹:生命的韧度真是超过人类的想象,越是恶劣的环境,人的生命力反而越强。
  小武也在感叹,不过他感叹的内容和我不一样,他的感叹带着崇拜,"师傅,你太厉害了,你是神医,我以后要叫你神医,不对,我要你叫神医师傅。"

4、我的难民生活 三 ...

  走了几天,不想继续这样走下去,我告诉小武和小海,准备在下个路过的镇子留下来。
  这几天的经历,就当作是我来这里的一次远足好了,下面的时间,我要找个地方等待老天爷一觉醒来发现他自己的错误,然后把我带回原来那个属于我的世界。
  当然,前提是老天爷他必须记得还有我这么一号小人物的存在。

  小武和小海听我说要离开,都有些不舍,不过现实已经教会他们提早成熟,他们已经失去了象同龄孩子那样任性的权利,所以我说出自己的决定时,他们没有做徒劳的挽留,只是平静地接受。
  第二天,小武帮我去打听消息,得知了走到下午前面就有个小镇。
  小武四处跑着打听消息,留下我和小海在队里并排走,小海问我:"师傅要一直待在那里吗?还是打算以后再去别的地方?"
  如果运气好,也许我很快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这些当然不可能讲给他听,所以我只敷衍道:"可能会到处转转。"
  "可是你的文碟没了,你要怎么应付?是否会回去补办?"
  什么文碟?我不解地看着小海。

  "小武说你被人抢过,衣服和行李全都不见了,想必文碟也丢了吧?"
  我什么时候被抢过?
  想了半天才想起初见小武的情形,那时他好象是说过我被抢了,我当时没心情理会他的猜测也没有正面否认过,看来他是当真了,竟然还把这消息四处传播。
  其实小海提起这事,本来应该是我澄清的好机会,可这样一来就无法向众人说明白我的来历,想了想,既然有现成的理由,就暂时借用一下吧,等以后我消失了自然不会再有人想起。

  我含糊应道:"哦,那个,没了就没了吧。"侧头看到小海面露惊诧,我不由皱眉,难道这样说不对?连忙掩饰道:"那个应该暂时用不上。现在寺里的人都走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庙里,我以后也许再回那里。"
  他咬了咬唇,然后慢慢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纸片,递给我道:"你不用太着急,这个先给你用。"
  我什么时候担心了?难道是我的皱眉他误解为担心了?
  望着他手里的东西,我没接,心里考虑着怎么拒绝。

  小武正好转回来,看见那东西一把夺过去,嘴里问道:"这什么?"
  翻看了一下,他立刻看出来,瞪眼对小海道:"这不是文碟吗?小海,原来你也是和尚。"
  小海立刻红了脸,有些局促地低下头,"不是的,我不是。这是……这是……这不是我的。"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怎么听都象是心虚。
  小武扬了扬手里的文碟,大笑道:"什么不是!这可是证据。不过你是小和尚,没神医师傅那么有本事。"说完又看了眼小海,"嘿嘿,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想去庙里,被家里逼着才不得不去,现在趁机会偷跑出来对不对?当和尚有什么意思?想还俗就趁早,你看神医师傅都还俗了。"
  "不是的,这不是我的,是,是我捡的,是要拿给神医师傅用的,你说他的丢了,我就把这个拿出来借他用。"

  "哦,"小武想了想,觉得这是正事,就不玩笑了,把东西递给我道:"师傅给你。"
  小武一脸认真、小海一脸盼望,两人就这么直直瞪眼盯着我,不忍拂了他们好意,我顺手接过那文碟翻看。
  以前读过些老版的医典、药典,看繁体字没什么困难。
  这东西纸质较硬,已经有些磨损,正面抬头是繁体的"文碟"二字,下面是和尚的信息,法号"无尘"。
  看到这我心里一乐,怎么和我的名字这么象,都有个"尘"字。
  翻到背面又找了半天,没看到这和尚的本名,想问却又不能问,一问就摆明了告诉他们我看不明白和尚的文碟,那这一路上冒充和尚的事情还不马上就穿帮。
  其实穿帮倒也没什么,可接下来再向他们解释我到底从哪里来就太麻烦,我要是照实说一定不会有人信,我现在又没心思重新编个故事给他们,就让他们去误会吧。

  一旁的小武探过头来,随口道:"这家寺庙是在俞林县内。"
  "在俞林县东北边的五连山上,不过是个小庙。师傅,这个放我这里也没用,你拿去用吧。"小海顿了顿,"算是谢谢你救我一命。"
  我把文碟递还给他,"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个还是拿回去吧。"
  小海不接,摇头道:"你用吧,放我这里也是压箱底,给你还能有个用处。"
  小武也劝我,"师傅你就收下,现在朝廷已经下旨要把我们撵在一处送回乡,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遣散难民的,你自己孤身一人又不跟我们一道走,万一碰到什么事情说不清岂不麻烦?有了这个好歹可以暂时抵挡一下。"
  小海也道:"是啊,师傅,你就收着吧,以后若是有缘碰到师傅,你再还我就是。"
  既然他们坚持,想必这文碟确实能用上,反正我已经被认定是还俗和尚了,以后要是真碰到盘查,我拿它出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点点头,谢过小海把东西收了起来。

  快要分开时,我把裤兜里剩下的药全掏出来分给他二人,又详细说明了用途用法,交代他们千万不要胡乱用。
  西药可不比中药!
  中医讲究平和调理,相应地,所用药物也会较平和,而且中医在治疗中时时不忘药物会对病人身体造成的伤害,所以那些有经验的老中医会对药方做些调整,运用草药的不同特性尽量将副作用冲减至最低,尽量做到既治病又不损害病人身体,成语"投鼠忌器"十分符合中医治疗的这个意图。
  只是,中医要一边救治一边调理,难免就要延长恢复的时间,不可能象西医的治疗那样迅速,所以,中医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说法。
  中药即使投药的分量略有偏差,只要不长期服用或者是那些特别紧急的病,一般不会对病人造成太大的损害。
  西药则不同,西药大都是提炼浓缩制成,药性较烈,所以也见效快。西药的性烈,提高了治疗效率,同时也带着不可避免的副作用,用量上稍有差错就会对身体造成较大损害,这些伤害即使当时看不出来,日后也一定会显现。

  小武拿了这些他眼中的"神药"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最后把那件本来是借给我的衣袍正式送了给我。
  我之前没想过衣服的问题,不过他一提,我也意识到如果还穿自己原来的衣服出门,势必要引起不便,就接受了他的交换。

5、辞工一 ...


  在路过的那个小镇和他们分手后,我找了一份在一家小客栈打杂的活,工钱很少,但管吃住,掌柜的看我是跟难民潮过来的,顺理成章地把我也当成难民。
  虽说朝廷的意思是难民全部要谴送回家,可各地仍有落单的,这里地处偏僻,大家对我不甚在意,掌柜的在克扣工钱上十分卖力,最后贪我工钱低还是把我留下了。
  我没有多解释,也没在意工钱的多寡,等我离开时这些钱币不知道能带走不,好象清朝的钱币在我们那个世界值不了几个钱,我记得曾逛过旧货市场,几乎每个摊子都能摆出几枚,看来它们不算古董,只能算是年代较远的旧货。

  我留在客栈里,每天除了上工就只剩下盼望老天爷清醒,盼望他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然后赶快把我带回去。
  等了半个月,老天爷没等来,却等来了莫大叔夫妇,他们是赶往京城去找在那里定居的小儿子。
  住下当晚,莫大婶就病倒了,本来他们急着赶路,大婶一直都强撑着,现在一停下休息就马上病倒了,症状十分凶险。
  我恰巧去给他们送热水,莫大叔对着床上躺着艰难吸气的莫大婶正惊慌失措,拿茶杯给她喂水的手抖个不停。
  看出莫大婶情况危急,我连忙提醒大叔找大夫来,大叔这才反映过来,又连连央我帮忙去跑一趟。

  连忙跑出客栈,我摸黑来到镇上唯一的医馆找镇上唯一的大夫,哪知,不巧得很,那位大夫昨天刚出了门,临走跟伙计交代说半个月后回来。
  我折返回客栈把这个消息告诉莫大叔,此时大婶的情况已经越来越遭,看着手足无措的大叔,我提议赶快去邻近找个大夫过来,可是我对附近不熟悉,只得去找掌柜的,希望他能另外派人。
  掌柜的来到莫大叔房间,仔细看那床上躺着的大婶。
  莫大叔看到他如同看到救星,连忙把找伙计去隔壁镇子请大夫的话又跟他说了一遍。
  掌柜的皱眉叹口气,抬手在前抱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很为难地看着对莫大叔,"我看现在请人不行啊,请人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到时反而误了就医,不如这样,你带着她一起去找大夫,到了地方大夫马上就能给她看诊抓药,这样不耽误事儿。我们东边不远就有个毛家集的,上个月刚来了名神医,你们到那里找他一定能医好。"

  大叔茫然道:"是吗,来的及?"
  "离这里很近,一个时辰就能到,肯定来得及。"掌柜的毫不犹豫地给他吃定心丸,然后掌柜的又十分细心、十分耐心地说了几边行走路线,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就是顺着莫大叔他们的方向沿着大路走到的下一个地方。
  莫大叔此时已经没了主张,哪里还会想别的,听了掌柜这番话,立刻有了希望,连忙按照掌柜说的要退房,又央我帮他套上马车,自己回房收拾行李准备上路。
  掌柜的吩咐我留下给大叔帮忙,又嘱咐我事情办完立刻锁好店门,然后他悠闲的迈着方步回房间继续睡觉。

  套好马车后回到莫大叔房间,见他正在整行李,我走到床前探了下大婶的脉,等一旁的莫大叔整好包袱,我帮他一起背下楼放上车。
  出了房门我问他:"你们路上路过最近的地方赶车到这里要走多久?"
  听了这话,大叔立刻明白我是想建议他们往回走,他摇头道:"那要走一整天才能到,我们来时清早出来,路上怕赶不到这里就没怎么休息,哪知刚到了就这样,要早知道,还不如……,哎,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只盼孩儿他娘能过了这关。"说罢,他抬手用袖子在眼角沾了沾,脚下加力走得更快。
  掌柜的那番话听着十分有道理,交代的路线和要找的大夫也十分清楚,热心得不象他平常的为人。
  我记得店里的伙计曾经说过:东边毛家集离这里最少要两个时辰,而且是骑马。
  毛家集是由一个定期集市慢慢形成的聚集地,大多数都是流动人口,我没去过,不知道那里是否有固定医馆,可是刚刚掌柜说的神医是一个月前到的,也就是说这位神医是个游医,现在过了一个月,他随时有可能已经离开。
  我跟在莫大叔后面犹豫了下,快走几步跟上他,一面帮他把包袱放上车,一面道:"大叔你们等一下走,我去找人问点事儿。"
  他答应一声就急匆匆上楼去接大婶了。

  我连忙跑出客栈,准备去医馆向伙计打听详情。
  半路上碰到打更的老孙头,他喊住我,"这不是老周家的伙计吗?跑这么急,莫不是你们店里出了什么事儿?"
  我喘了口气,慢下脚步准备说"没事",突然想起老孙头在这里待了几十年,对附近的情况一定很清楚,连忙转回头拉住他问:"孙头,毛家集可有医馆。"
  老孙头微眯眼看着我,慢慢摇头道:"它如何会有,它那里的生了病都是赶来这里看的,你要是想问上个月的神医,我听说他已经走了。"
  我又问他:"客栈里有人病了,吴大夫出门不在医馆,附近哪里还有能看病的?"
  "最近的是南边的镇子,不过上个月下雨滑坡从我们这里过去的路被堵了,再一个就是西边的,不过那里路可不近。"
  的确不近!正是莫大叔他们来时的路。
  老孙头看我不出声,提议道:"要是病的不厉害可以走毛家集,在那里歇一晚到下一个镇子,那是个大镇子,有好几家医馆。"
  怎会不急?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向老孙头道了谢转身往回跑。

  回到客栈,大叔还没从楼上下来,我赶忙往他们房间走,在门口看到他正蹲在那里,看到我来,晃悠悠站起来道:"我自己扶不动,还要小兄弟你帮帮忙。"
  我上前扶住虚软的他,他不是没有力气,只是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进了房间,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大婶,我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直接把老孙头的话转诉给他,也说出了他不敢面对的残酷事实:"现在最快的是你们原路回去,可是大婶现在的情况不好,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很明显,掌柜的也想到了这些,之前所说的话无非是希望他们快些离开,要是让人死在客栈里,不说客栈要出一部分钱管后事,衙门里也会派人来盘问,要是其他客人觉得不吉利要退房,客栈的生意势必会受到影响。
  所以,把莫大叔和莫大婶骗出他客栈大门是当务之急,到了那时,他们不再是客栈的客人,死活自然与他无关。

6、辞工二 ...


  大叔何尝没从掌柜的态度里觉察出那是急于赶他们,可是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听了我这话,他立刻就能明白掌柜的打算,也意识到今天怕是难逃此劫,人一下就呈呆傻状,脸上布满的皱纹丝毫也遮不住他心里深深的绝望,眼里慢慢泛起泪花。
  他低头看着床上不知是睡了还是晕了的大婶,颤抖着手给她掖着被角,一面嘴里嘟囔道:"那怎么办?不管怎样总要去看看啊,难道……难道就这么……"
  不忍再看下去,我抛开心里残留的犹豫问大叔:"大婶是不是有气喘的老毛病?"
  他茫然转身对我点了点头。
  我又问:"这病有十几年吧?大概有十三、四年左右?"
  听我这么问,大叔神情中渐渐有了一丝清明,一面对我点头,一面道:"对!对!小哥你——"

  没等他说完,我道:"大婶现在是感染风寒引起旧病发作,我知道些治疗气喘的方子,要是你信得过我,我就先帮大婶抓些药延缓一下病情,等大婶好些了你们再上路。"
  他没有立刻出声,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对于他来说,听从素昧平生的我的这个提议是在冒险,可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
  尽管时常接触中医,可中医毕竟不是我的专长,以往的临床经验告诉我,即使是最简单的病症对于不同患者也会有意外发生,大婶的病我虽有把握,但是受现在的条件所限,我不能保证这么仓促的时间里可以有效地控制她的病情。
  如果大叔拒绝,我想我会偷偷松口气。
  大叔望了我半天,迷茫的眼睛里闪过一种决绝,最后象下定决心般重重地点了下头,"行,就劳烦你了。"

  时间已经不允许再耽搁,我快速向大叔交代了几句就立刻出去,找到医馆敲开门,向迷糊中的伙计讲明要买的药材和份量,这是我在来的路上再三考虑最终敲定的方子。
  这个时代对中药管理得十分严格,我们那个世界里近些年才开始使用的处方制度古代早就在一直使用,凡是特殊药材,药店在进货时都有严格记录,有人要抓取此类药物必须持大夫签名的药方,如有疑问药店方必须依例询问,大夫要是讲不通药理药店可以拒绝抓药,最后,那些药方会留在药店里以备日后查看。
  所以,这里的药店伙计都必须熟背普通药方,大些的药店里还有坐铺大夫,伙计碰到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就会请大夫帮助他们判断,包括一些药方的改动处。
  药铺伙计我听的都是常用的普通药材,没有多问就很快包给我。
  我拿着药包跑回客栈,到厨房引火煎药,药一煎好又舀了井水降至温热,这才端去给大婶房间。

  莫大叔正焦急地在床前走来走去,等大婶喝下药,脸上的潮红一点点消褪,呼吸加强却不再象开始那样急促,他脸上的紧张才减了些,可眼睛还是盯着大婶看,直到大婶面色逐渐平和后,才重新换上充满希望的眼神。
  等了半个时辰,大婶似乎有了知觉,大叔连忙靠近过去细看,半晌后,大婶睁开迷茫的眼叫了声:"他爸。"
  莫大叔积蓄已久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留了满面,他抬袖在脸上抹了把,一面嘴角颤动着"恩"了一声,一面手脚笨拙地给她塞了被角,深吸口气才道:"孩儿他娘,还有哪里不舒服?再歇会儿,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我拿起空碗转身出去,在楼梯上坐了半天才又回去敲他们的门,莫大叔立刻迎上来道:"谢谢,谢谢你,我们现在可以走吗?"
  "现在天黑,你们赶路也走不快,而且大婶刚恢复,气力不足,要不你们还是休息一晚,明天再走?"
  还有一个原因我没讲出来,莫大叔紧张了一晚上,现在紧张一过突然放松怕是会出现脱力现象,他们这样上路保不定要在路上出点什么事,到时候别一个没救好另一个却又负伤。
  大叔犹豫着道:"我,我怕她再有什么不舒服。"
  "你放心,这副药她吃了既然有效,我再去抓副药给她调理,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事。"
  他不放心,小心问道:"留一晚上真的没事?"问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不相信小哥,只是担心。"
  "恩,我明白。你们今天晚上休息一下,只要注意别再让大婶受凉就不会有大碍,等明天早上我再给大婶煎一副,到时你们可以安心上路。"其实大婶的病不难治,只是他们一定不会放心让我治,而且有些药我也抓不到,现在只能用些平常的草药先缓解一下,"过了毛家集,你们一定可以找到大夫。"
  "好,那就明天走,谢谢你了。"

  这边折腾了半天,掌柜的也醒了,出来一看,发现大叔他们还没走,正准备把我拉到一旁询问,大叔已经高兴地告诉他大婶的病好了许多。
  掌柜的虽然心里恼我破坏了他的赶人的计划,不过也不好当着大叔的面训斥我,只得勉强笑着恭喜了两句,扭头狠狠瞪了我一眼回自己房间。
  我忙完后回到漆黑的屋内,里面的伙计早已经熟睡,不便点灯,我站在黑暗中慢慢适应,最后借助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小心摸到自己床铺前,脱了衣服正准备躺下,旁边床上睡的人却翻了个身,抬头看我一眼,"回来了。"
  我小声应了,"对不住,把你吵醒了。"
  他"恩"一声,"我刚刚起来夜解,才睡下。"
  "噢。"我钻进被子。
  "你明天小心些,我刚刚看掌柜的很生气,明天说不定会找你麻烦。"看来他见证了刚才的一幕。

  第二天天刚亮,我被人晃醒,收拾好后先将草药放火上,招呼厨房里的人帮忙招呼就来到前厅打扫,掌柜的见了我果然黑着张脸,走到我面前,"前厅有人了,你去后面打扫马厮。"
  放下手里的活,我先去厨房把煎好的药盛在碗里放一旁,这才去后院马厮开始清扫。
  马厮的味道实在不好闻,难怪大家都要躲着这活,我慢慢清扫马粪,考虑是不是该换个地方打工了,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莫大叔。
  "大叔起这么早,大婶怎么样?"他晚上没来找我,大婶应该是恢复过来了。
  "现在已经好多了,真要多谢你昨天帮忙,她这是老毛病,以前一直都吃药,去年以为好了就把药停了,今天醒过来精神很好,她自己也说没什么不舒服的,真是谢谢你。"
  "不用客气,对了,早上的药已经煎好放在厨房,你过去端吧,要是凉了就再热一下,喝完你们就可以上路。"
  "恩。"他虽答应了,却站原地犹豫着不走,似乎还有话说。
  我扶着扫把看他,他低头握了握手里的马鞭,半天才抬头对我道:"能不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怕路上再出什么意外,你放心,我一定会付你工钱,不会让你白跑。"
  考虑了下,我扬手将扫把扔到院角,对他笑笑道:"好,我去拿些东西,你在门口等我。"

7、辞工三 ...


  回屋里我拿了仅有的一件衣服,然后去大堂找掌柜,掌柜的一见我就皱眉吆喝:"打扫干净没有,才一会工夫就偷懒,快干活去。"
  我微笑着走到他面前,"掌柜的,我要辞工。"
  他的眉皱得更深,一脸算计地看着我,想了一片刻后道:"辞工?好,不过这个月你没做满,所以这个月的工钱不能给,至于你在店里吃的住的,看在你一直干得还不错的份上,那些店里就不跟你计较了。"
  早知道这月的工钱他不会给,幸好我也没打算要。
  不过,没想到这掌柜的还跟我倒算帐,整的象是我欠他钱,难道我这半个月就没干活?真是个黑心的老板。
  看来不论何时,都免不了有这种人出现。
  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一直待下去,我会想办法要回工钱,但现在,我只想换个好点的地方继续等待老天爷,等待它哪天能开眼送我回去。
  和其他伙计告辞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身后掌柜的却跟来突然喊我,盛气凌人道:"你等等,先别急走,店里还要看看家伙事儿全不全,等看完没缺什么你才能离开。"
  我停在大堂对他点头道:"好,你查吧。"
  莫大叔已经套好车,见我没出去就进来找我,正好看到这一幕,有些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连忙对我道:"真是对不住了,害你被辞工,还是算了,我们可以自己走。"
  说着他就要去追走向后堂的掌柜,我一把拉住他,"没关系,本来我就不打算在这里做下去了。"
  他张着嘴还要说什么,我道:"这里工钱太少,我想换个地方。"听了我报出的工钱数他才不再怀疑。
  招呼人里外忙乎了半天,大家说东西都在,掌柜的最终还是放我走了。
  倒没有做出栽赃陷害的事情,不过想也知道,我这样的人身无分文,实在不值得他费神敲诈。

  路上,我一直在车里照顾大婶,时不时喂她喝口水,莫大叔则在外面赶车。
  我们到毛家集时歇了一晚,这里果然即没医馆也没大夫。
  第二天上午继续赶路,准备到下个镇子找大夫给大婶看看。
  本来照大婶的意思,她吃了我的药觉得挺好,就让我帮看脉就可以了。
  她想要好就必须找个换药方,我不是大夫,有些药在铺子里抓不出来,必须找坐堂大夫开了药方给她在药铺抓药。

  大叔问道:"我瞧你懂些医术,怎么不去参加朝廷考试到医馆做工?"能看出大婶的病不希奇,但能看出大婶生病的年数却不是凭简单猜测的,大叔就是明白这点,当初才放心让我帮大婶抓药。
  没有多做解释,我只是敷衍道:"恩,还没学好,就没去应试。"
  医馆药馆都是关乎生命的地方,我之前找了家医馆问过,这里对这些事情的管理十分严格,象我这样没有正常身份来历不明的人,哪家敢用?而我又是随时准备离开的,哪里能有时间去等者参加朝廷的考试?

  我外祖父家里曾是世代中医,到了我母亲这一代,中医在国人心目中越来越没有分量,她就将工作内容转到中药买卖上,外祖父想到家学失传一直十分痛心,在我很小时就常常给我看些中医入门书籍。
  老一辈的传统教育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东西死背后凭个人天赋自己领会,老师只是略作提点,
  我当时还小,哪里能看懂那些晦涩难懂的半文言,所以大多时候都是自己抱着书看几行就两眼迷糊直犯困,反正也只是安慰外祖父做做样子罢了,不过也一知半解的看了许多相关书籍。
  等到考大学时,老爹和外祖父两人为了我是学西医还是学中医大吵了一场,最后还是外祖父妥协了,为了我老爹那句"要考虑孩子的前程"。

  我母亲虽然转成中药,好歹还和"中医"有联系,可我则是完全学习西医,外祖父每提起此事就长吁短叹甚为痛心。
  为了抚慰外祖父受伤的心灵,我采用了一贯的手法——主动要求看医书,不过现在我大了,他拿给我的不再是粗浅常识,而是医典、药典,这些已经绝迹的书籍他一直十分珍爱,我小时是决计看不到的。
  重新再接触这些,已经能读懂一些,不论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为了治病救人,虽然方法不同,却有很多东西是相通的,西医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中医重在整体看待病情,由内而外,认为一切外象都是内里变化的外部表现。
  不需要强迫我就有了浓厚的兴趣,还把以前看过的基础内容找出来细细看,外祖父见状十分高兴,自然是倾囊相授。
  到了毕业我进医院实习,将中西两方的内容在实践中印证,才认识到:双方互有长短。

  路上闲话间,我被大婶询问,只好说自己是还俗的和尚,回迂城时得知家里人都不在了,后来就跟着大家逃难出来。
  一听我无家可归,大婶看我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爱护,大叔也越发的亲切和蔼。
  到了那个大镇子,我们立刻找了医馆给大婶看病,大夫把了脉开了方,我拿着去到药铺抓药。
  依大夫交代大婶需要在这里住几天养病,于是他们就暂时在这里留下来。
  我跟他们一起住在客栈,大婶的病情已经稳定,其实不需要我再做什么,我白天出去在一家茶楼里找到份差事。
  倒不是掌柜觉得我多能干,而是我要的工钱实在低,他店里一个伙计要回家娶媳妇,他和我说好三天后开始上工。

  大叔说他们京城里这个儿子是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庄子里养马,前段时间救了那家的小主子,主子就赏了京城里一套小院给他,他也十分孝顺,立刻写了信托人捎回去,想让大叔大婶搬来同住。
  正赶上地里的活忙,大叔大婶又自己觉得身体挺好,就没让大儿子送。
  说到这些大叔忍不住叹气道:"哎,谁知道路上差点要了老命,多亏碰到你。"
  大婶得知我要留下有些不舍,他们老两口子商量了晚上,一大早就把我叫过去,大婶拉着我的手和我商量,意思是让我跟他们一起去京城。
  我想都没想立刻拒绝了。
  这段时间我对自己的将来越来越不确定,可是即使要被迫留在这里,我也不想去政治中心,那地方是非太多,尤其我还知道一些事情的大概,到时候一个不小心要是说出点什么,被有心人知道了,我是福是祸就不好说了。

  大叔大婶看我拒绝,两人互相望了眼,神情有些可疑,我没细想,借口说要找茶楼掌柜就出来了。
  这里说是大镇子,其实也没多大,毕竟这时的人口还太少。
  百无聊赖间,我把这里的摊子从头到尾走了几遍,摊上的小贩们已经把我的脸看熟了,知道我不是买东西的,对我十分不耐,最后我干脆到街尾一处台阶坐了下来。

8、越狱犯风波一 ...


  本来只是无事闲坐兼晒太阳,谁知道麻烦却自己找上门,两个十分清闲的公差站到面前对我进行盘查。
  中年的那个先开口,"你在这里走来走去想干什么?"
  另一个年轻的接腔道:"是啊,鬼鬼祟祟的有何企图?"
  老子不过是在附近晃了几圈,哪有鬼鬼祟祟了?
  开始那个不等我不出声,端起公事公办的脸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要去哪里?"
  到了现在,想不承认自己不是难民都不行了,"我是迂城逃难到这里的。"
  "你是难民?身上可有信物?"
  "官爷,我逃难的时候只想着保小命,连家里唯一的一点财务都没来得及带,哪里还会带什么信物?"毕竟跟难民待过一段时间,这些话说的十分符合难民身份,看他们满脸孤疑,为了增加可信度,我拉着身上的衣服道:"我现在是身无长物,身上这身衣服也是在客栈做工好不容易刚买来的。"

  "哼,看你伶牙利齿,一点儿都不象难民,是不是哪里坏了事儿才跑到这里来的?"
  那个年轻的又帮腔道:"定然是这样,大哥,你真是厉害,一眼就看出他不对。"
  我怎么不对了?
  他们似乎是认定我有问题才来盘问的,对着这两个一时怕是说不清,我想起怀里的文碟,也许能派上用场,就拿出来给他二人看。
  谁知道不看还好,看过以后这两个更是不肯放我走了。
  中年的拿着我的文碟研究了半天,看来没发现什么问题,不过,他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想了想,突然道:"我们开始问你,你怎么不敢说自己是还俗的和尚?怎么现在倒想起来了?既然有文碟,为何不早早拿出来?分明是心虚不肯说实话,先前拿些谎话骗我二人,这会儿倒想用这个脱身,哼!当我二人是如此好骗得?"
  这文碟的确不是我的,我要想起自然是反应慢些,没想到却被这两个抓住了把柄。
  年轻的立刻点头附和,"就是,就是,他刚才定是心虚慌了神,他刚刚说的定是慌话。"

  中年人得意洋洋道:"他心虚就一定有问题。"
  "对,一定有问题。"
  "所以我们不能放他走。"
  年轻的那个两眼放光,"对,大哥,不能让他走了,这次我们可是大功一件。"
  两人的一番自说自话,已经得出个立了大功的结论,说到最后更是相对大笑,仿佛我已经归案,仿佛他们正在庆功。
  我愣在一旁,这两个真的是吃皇粮的?
  康老儿,你是怎么管教官员的?竟然能选出如此极品的公差!

  没奈何,最终只好找莫大叔给我证明,于是就由他们押着我来到客栈,反正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迟早能知道我的落脚处。
  客栈里的客人听到有热闹瞧早围了过来,伙计也赶忙上楼去找莫大叔下来跟我对质,两位公差得意地向大家叙述了事情经过——当然,更多的是他们自以为是的推论。
  等莫大叔下了楼,因为我的缘故,大家看他的眼神里带了些不明的含义。
  两位公差立刻上前对莫大叔进行盘问,其它的,大叔都是照实说的,只是在认识我的时间上他说的比实际早许多,时间直接提前了好几年,还说我当初化缘路过他们那里时给人治过病,反正是一直对公差保证我是好人。
  两位公差听后,一点没信他的,倒是开始怀疑他有意包庇,得知大叔要上京投奔儿子,两人又问起了他儿子的情况,大有怀疑我跟着他们一起上京是有所图谋的意思。
  我明明告诉过他们,我准备留在这镇上做工,不知道他们两个是记忆力减退还是想象力太好。

  好在,知道了莫大叔京城里那个儿子做工的主子后,两位公差变了脸色,暂时没有了找大叔麻烦的兴趣。
  有关大叔儿子的事情,我一直刻意忽视,从未想过要深问,可现在听了他们一番对答,想不知道都难,原来大叔家那个小儿子之前是四阿哥的外庄的马夫,后来因为有功被调进京城进了四阿哥府做工。
  围观的人群在得知这些后,也都换成了羡慕的眼神,一阵低语过后,有人提高声线道:"那也只能说这大叔人没问题,可这个半路碰到的人不明身份,又怎知不是作奸犯科之辈?"
  大部分人还有那两个公差都点头深以为然,中年公差立刻理直气壮地走到我面前,"对,你还是很可疑,这就跟爷们儿回衙门吧,到时大老爷升堂问案,自会审问明白。"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这个时代的公差不是应该见到可疑人员就立刻绑了回去交给大老爷审问吗,怎么这两位这么有耐心?竟然坚持"没有证据不抓人"的方针跟着我四处转。
  老康治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民主了?
  难道是我对历史的认识有错误,难道是我被电视剧里封建专制的描述所误导?
  胡思乱想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却见那年轻的悄悄把中年公差拽到一旁说话,中年公差的眼睛始终停在我身上——怕我跑了,年轻的显然不想让我听到谈话内容,可这客栈里地方本就不大,他二人只得去到靠里一些的饭桌旁。
  两人的交头接耳开始还保持着低音,后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开始争吵,不一会,那中年公差猛然高声呵问:"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放……"
  年轻的急忙拉他胳膊,压低声音对他说了些什么,一面竟还陪着小心对我这边笑了笑。
  中年公差果然噤声。

9、越狱犯风波二 ...


  他们旁边桌子正有一人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好象从刚刚大家围着我看笑话时他就一直坐着没动,此时突然抬头不耐道:"既是如此,就叫他去京城录新户,你们回头去查他不就得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见过的人也不少了,这个说话的却很不同。
  说他不同不是因为他的长相,事实上,他是背对我坐,我不可能看到他长什么样。
  说他不同是因为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我认不出来,不过客栈的掌柜一定认得,要不也不会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刻意留出那片空地。

  在客栈里打工的经历让我知道,伙计们凭衣服认人最基本的就是认料子,这年月的料子有限,市面上常见的离不了那几样,刚好当时有个伙计手边存了几块样品,曾十分得意地拿出来一样一样教我认,还说了不同的染法不同式样,我听天书一般目瞪口呆。
  勉强能分辨出那几样之后,我这个虚心的学生继续请教道:"那要不是这几样,是别的不一样的怎么办?"
  伙计大哥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实在不是我故意找茬,我明明就见过许多不同的料子,所以才会忍不住好奇,好在伙计大哥瞪完我还肯替我解惑,"不一样的很少,要真碰见了,那你可就要注意了。常人穿衣只为遮风取暖,有一两件好衫子也只等大日子才拿出来穿,大凡是在外行走的,身上要是穿着不常见的料子,那十有八九是金贵货,这人一定是大富大贵的。"
  看来,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穿得与众不同都是付了大把银子的,就象现在正慢条斯理吃饭的这位。

  这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听了他的话象是听了个玩笑,捂嘴偷笑。
  这人的提议的确象玩笑,因为根本说不通吗,我如果真有问题自然不会乖乖听话,到时候他们到哪里找人去?
  可那两位公差听后却上了心,又把脑袋凑到一起商量了很久,最后走过来告诉我:"我们已经问过大老爷了,他命你先去京城登录新户,过段时间自会派人去京城查看。"
  他们刚才明明一直都在这里,何时去问了?
  倒是他们争吵前来了一名衙役的将那年轻的拉到一旁说话,难道那是传达老爷的命令?我怎么觉得这主意是他们自己刚刚商量出来的。
  年轻的抬手一指莫大叔,"他家儿子不是在京城吗,到时候我们去他儿子家查看,地方刚才都已经问过记下了。"看我一脸错愕,他似乎对自己的说法十分满意,"到时候要是找不到你,我们就拿他一家问罪。"
  我正要说自己不去京城,一旁的莫大叔却拉着我制止我开口,一口应下了那两位公差的要求。

  看热闹的人群慢慢散去,我连忙问莫大叔:"难民都要返回原籍,我跟你们去了怎么落户?"
  古代的户籍是跟着土地绑定终身的,到京城落户岂是我想落就能落的?更何况我的和尚身份还是假的。
  莫大叔笑道:"你待在山上才下来,所以不知道。京里有贵人信佛,当今圣上五年前曾下过旨,对还俗的化外之人户籍管得比常人要宽松许多,不强令他们回原籍,倘若在其它地方寻到住处,允许他们就近落户。你跟着我们住我们家小年那里在,到时一定可以让你入户。"
  我暗呼好险,这才明白当日小武说的那句"这个文蝶好歹可以暂时抵挡",也亏得当初小武误将我当和尚。
  回了房间我就开始仔细回想小海说过的有关寺庙的事情,虽然我知道的不多,可碰到盘查的好歹要能应付几句,只要我不犯什么事,应该不会有人盯着我找麻烦的。
  之前一直念着回去,对这里的事情完全不上心,以后要靠这个和尚身份在这里混了,还是注意点的好。

  想起那两个公差临走前的神色,我心里的疑问愈加强烈:那两个白痴公差是如何认定我有问题的,他们又怎会如此轻易就放我离开的?
  开始因为确实说不清自己的来历,我在他们面前先就露了怯,才会被他们步步紧逼乱了心神,现在再回想一遍,才发现他们根本就是专门针对我。
  在店里转了几圈,终于找到那个看着我欲言又止的店小二,本来他见到我都好好的,可自从公差出现他就开始躲我,而且现在这店里的大部分都这样,不过别人表现的没他这么明显。
  这个应该是这里较小的伙计,找他问会好问许多。

  被我堵在通道上,他十分惊恐地看着我,我问出自己的疑惑,他见我丝毫没有放他过去的意思,才吞吞吐吐道:"你……你到镇北看看。"
  "镇北?"
  "恩。"他点头。
  "看什么?"
  "布告,看布告。"
  叫我去看布告?我正要接着问下去,却看那小二双腿打颤几乎站不住,只好对他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看,要是敢糊弄我,我回来还找你。"今天打算从你身上弄个明白了。
  转身刚走,听到后面"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地上。

  出门拦住个人问清路线,我来到小镇北边,快走到尽头时远远就看到那里砌了面高墙,走近看到那里正是布告区,此时正围着许多人在看墙上贴的画像。
  凑上去细看,原来是一名越狱的江洋大盗。
  我看了半天,到底也没看出这人长什么摸样,这里的画像是用细毛笔画的,怎么都不可能象照片那么逼真,顶多就是画出人的脸形及头型。
  画像里的人物给人的感觉十分暴戾。
  这也难怪,中国画讲究意境,公门里的画师难免要受些影响。只是这样的图实在太规范话,除非那人有明显的细部特征,否则照这种图在人堆里能拽出四、五个象的。
  面前这张图更是如此,只能很清楚地看到这越狱的家伙是个光头,其他的根本看不出什么细微的特征。

10、越狱犯风波三 ...


  我十分有研究精神地对着这张画像看了很久,最终也没发现老子被两个白痴公差误会的原因,我这具身体是自己的,不可能和这位越狱的老兄有什么关系。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听说在附近出现了。"
  "什么附近?就在镇上。"
  "啊,那出门可要小心些,算了,还是赶快回去把门锁好。"
  本来还想听听他们说什么,也许能找到我要的答案,可他们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我一点也听不到。
  心里骂着店小二准备离开,可能我生气的表情太吓人,那些围观的人里有几个很小心地避向一旁,我第一次体会"不怒而威"的境界,可怎么觉得有些别扭。

  回去又找那个店小二,此时他看到我缩肩抱臂低头看地,耍了老子还敢摆出这一副等待宰割的可怜样,老子看得心里更火,于是,口气十分不善地问他:"你让我去看那张布告是什么意思?那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莫名其妙被两衙役盘查了大半日,现在早已失去了耐性,更加没心情理会面前正瑟瑟发抖的小二哥那受伤的小心灵,老子现在只想知道答案!
  他被我的气势吓住,只好小心抬起点头,"没,没关系,是,是那两个官大爷说的,他们说……说……"
  "说什么?"
  "他们说你是那个人。"说完,店小二立刻重新低头,肩膀缩得更厉害,还用两只手护在头上,连连告饶道:"大……大……大爷,你饶了小的吧,真的不是小的说出去的。"

  看着那个蹲在墙边缩成一团正抖个不停的身体,我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亏我离开布告栏时还在心里得意,以为那些人是被老子生气的模样吓唬到了,原来个个把老子当成大盗了!
  事情还没弄清楚,我只得压下心头怒火不甘心地问道:"我哪里象他了,明明差别很大。"
  店小二蹲了半天,发现我没打他的意思,慢慢放下手看我一眼道:"他们说,说你的头发象。"
  我摸摸自己的头,头发已经长了些,那个大盗的画像上是个光头,一点头发都没有,怎么可能象?
  正要再问店小二,却发现他趁我摸头思考的空挡偷偷跑了,我郁闷地叹口气。

  莫大婶从莫大叔那里得知我会跟他们一起上京城,十分高兴,一直对我说以后要我和他们一起生活。
  我一点都不想待京城,不过现在看来去一趟是免不了了。
  既然公差觉得我去京城才能弄清楚,那我只有去了,难道和他们争论我的真实身份?到时候不但我的真实身份不会有人相信,假和尚的身份还会牵连到小海。

  和他们提起大盗的事情,大婶听后要莫大叔去看看布告及画像。
  等大叔回来,神情竟有些犹豫,大婶问他话,他说得模糊不清,我只好先出来。
  大婶和大叔在房里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才找我进去,大婶表情凝重地拉着我的手道:"孩子,不管别人怎么说,婶子和你大叔心里明白你是个好人。"
  老子当然是好人!不过,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婶叹口气,用十分委婉的语气缓缓说道:"你一直不肯和我们去京城,婶子明白你有你的苦衷。"
  老子哪里有什么苦衷,老子是确实不想去!
  "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去,婶子也不勉强你,明天我和你大叔就要上路了,你不必等我们走了再动身,现在就赶快走吧。"
  "这怎么可以?他们回头到京城找你们,没见到我,你们如何交代?"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去,可也不愿平白给别人惹麻烦。
  一旁的大叔急道:"这些没关系,我们自己再想办法,你还是快些走吧。"
  大婶道:"孩子你还是快走吧,你大叔已经打听过了,这个镇上的差爷人手不够,他们怕打不过抓不住你,这才使计要骗你上京城。"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们的意思是让我逃跑吗?

  "大婶,你不会也以为我是那个什么江洋大盗吧?"
  大叔道:"我们不管你是谁,你帮了我们,要不是你我们这两条老命怕早就丢在路上了。我们知道你是好人,你不能跟我们上京,到了那里会有人抓你,京里的都是高手,就算你武艺高到时恐怕也脱不了身,还是趁现在他们不敢动你赶快走吧。"
  大婶急道:"是啊,孩子,快走吧。"
  "大叔你去看了画像,觉得我和他象?"
  莫大叔有些犹豫道:"象不象的我也说不清,反正这家的店小二听那两个差大爷说,你的头发是刚长出来的,跟那个大盗越狱的时间正好相符,他们让你去京城,就是想让京城的官府看到你把你抓起来,到时他们再上京城去领功,现在外面很多人都已经听说了这事儿。"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先不说我是不是真的越狱大盗,单就他们凭头发的长短来猜测谁是犯人这点,我很不幸的再次确认了:我碰到的是两个白痴公差。
  他们也不想想,如果真的是逃犯,怎么可能毫无遮掩的光天化日出门闲逛,更不可能听从他们的话进京去自投罗网,即使表面答应也只会是敷衍他们,亏他们还说过段时间去盘查。
  之前莫大叔对我不肯进医馆已经感到奇怪,他和大婶邀请我一起上京城也象是在试探我,后来莫大叔见到我亮给两个公差看的文碟,才真的认为我是五连山上下来的和尚,放心开口邀我一同上京。
  一定是后来听到店小二和外面的人议论,把前后事情联想起来,就真的把我当成那个越狱的了,说实话,我要是有那人一半身手就乐死了,可惜我只有刀上的功夫——手术刀。

  我很认真地告诉莫大叔夫妇:"我不是那个人,到了京城也不会被抓起来,我会和你们一起上路去京城。"拍了拍大婶的手,我道:"放心,我真的不是,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不知道还要在这个世界待多久,想要安静地生活下去,有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是必须,看来只有去京城登录新户口了。
  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婶高兴地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就放心了,咱们明天走,一起走。"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大叔赶着车拐去市集给我买了顶帽子,现在我的头发太引人注意,带着帽子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想大婶太辛苦,路上我们走得并不快。
  停在路边休息时,偶尔能听到周围有细微的声响,大叔大婶年纪大了耳力不好都没怎么注意,我也装作不知道,只管吃东西喝水,就当这是官老爷给咱配的免费保镖,起码可以吓退某些有不良企图的小匪。

11、录户一 ...


  走了一个月,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大门,我们挤在人群中缓缓向前移动。
  虽说进出的人都会查验,但看上去似乎并不严格,照例进去的要自报进城原因,还有些人会被翻捡所携带的货物,大多数人的直接可以进。
  轮到我们时,车帘早撩起挂着,他们可以很方便地向里查看,守城兵丁只是探头向车里扫视一圈,手一挥就放行了,并未对我们多加注意。
  我跟莫大叔打了声招呼,他把车赶出一段距离后停在一处人不多的地方。
  我下车四周看了看,找到城门口据说是贴告示的地方,可是却没有江洋大盗的布告,他是重犯,正在全国通缉,我们一路行来没少看到他的告示,不可能这里反而没有了。

  此时这里站的人都是刚进城门的,有个人随意上前瞟了一眼就抗着包袱要离开,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还是这些"。
  他象是常来这里的。
  我连忙侧身移了几步,拦在这人身前向他打听江洋大盗的消息。
  原来那个江洋大盗早在十天前就已经被抓捕归案,连着审了几天,昨天已经确认是他本人,当天下午刑部的公文正式拟了出来,也下了通知要各府各州撤下告示,到案子初步审结还会下发安民告示,京城这里的告示当天就撤下了。
  这人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是外地刚来的吧?这种撤告示的公文不是紧急公文,送出去时不会加急,而且就算到了地方,地方衙门是作一般公务处理,如果碰到有其它突发情况,撤公告的事就会被耽误一天半天的,你刚路过的地方可能还没来得及办理,这些实属正常。"
  难怪我们早上出发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按说我们昨晚住的地方离京城算近的,昨天发出的公文,那里肯定已经收到了,不过,一路上一直跟着我们的人好象并没有因为得到这个消息而撤离。
  这一路上,我都带着帽子,倒是再没见到拿我当那江洋大盗的,也没有觉察出当地衙门里过分的警戒。开始的时候,我还曾在心里赞叹,以为是官府办事水平提高,布置的太好才没被我发现。
  时间长了我才渐渐明白,当地公差分明就没把我当成上司怀疑对象,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们觉得这一路走过的小地方都没实力制服那个真正的越狱犯,这次的越狱案件是朝廷定为全国前五的大案子,凡是出了力的就一定有功劳可分。
  蛋糕是有限的,当然越少人分越好。
  所以,一路跟着我们的人封锁了消息没有和当地的衙门碰过面。

  返回马车,我将那大盗已经被抓捕归案的消息告诉了大叔大婶。
  大婶听了十分高兴,一直说着:"我就说吗,皇甫怎么可能是坏人,一定是他们给弄错了。"
  大叔道:"是啊,是啊,我那时候看了布告就觉得不象,心里还直犯嘀咕。"
  这两个现在放了心,开始不停地说着自己当初是怎样的怀疑,我却只感到无奈,当初这两位对我可没过一丝一毫的信心。

  不愧是京城,确实够大的,我们绕了大半天,才终于找到莫秀年信里所写的那个小院落。
  坐在马车里面晃一个下午,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从外面看,这个院子很安静。
  大婶下了车,上前拍那扇半旧的木门,里面半天也没人应一声,难道我们找错地方了?可之前碰到的那个街坊明明说住这里的人是叫莫秀年,年龄等其它情况也对的上啊。
  旁边院子里出来个老婆婆,仔细问过我们的来意才道:"他要天黑才回来,你们等等吧,看这天色,他也快回来了。"
  不忍我们站在门口,他提出让我们去他家里坐坐,大婶急着见儿子,又怕打扰到别人,就推辞了。
  婆婆陪着站了会儿,道:"你家孩子是个勤快孩子,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才回来,难怪他主子喜欢,还给这座院子。"
  听到夸自己儿子,大婶脸上的疲倦立刻一扫而空,嘴里连连谦虚:"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他不过趁年轻身体好就多做些,这孩子笨,不过好在人勤快,也老实,难得他主子和管事看得起赏口饭吃。"

  我又累又困,在一旁等得烦躁,忍不住在心里骂:老四剥削劳动力,这么晚了还不放人回来,不过倒挺符合老四传闻中的一贯风格。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传来,走到近处变成了跑动声,一个身影在黑暗中快速靠近,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已经听到带着惊喜的声音喊道:"爹、娘!是你们吗?"
  莫秀年同志,你终于回来了!

  谢过那唐姓邻居,莫秀年又是搬行李,又是帮大叔赶马车,带着我们进了院子。
  等忙完又简单做了饭,本来准备吃过就快快歇了,可是大叔大婶毫无疲意,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将路上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告诉莫秀年我会住下来落户。
  听大叔说着遇到我的经过,莫秀年憨厚地对我笑笑,一边为我夹菜,一边反复地说着感谢的话。
  虽然他说来说去都只有那两句话,可从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可以看出来他是真的在感谢我,而且对我要留下来这件事一点也没有表示不满。
  我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来,尽管不打算长住,可给别人带来不便我还是会过意不去,现在看来,我一路上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莫秀年出门早,第二天,我也和他一样早早起了床。
  吃过饭,他带着我去顺天府。因为大叔他们要来,莫秀年之前已经打听过朝廷迁户的一些规矩,一路上,他将不久前刚了解到的情况说给我听。
  他是个老实规矩人,平常除了做工不会注意其它事情,所以知道的并不多,好在我要办不是什么大事,到了地方再问也来得及。
  我们到了顺天府门口时还早得很,顺天府的大门还没开,莫秀年赶着去上工,把我独自留下等。
  在旁边找了块不挡道不碍眼的地方,我坐下休息,只当是早上出来晒太阳。

  等到有衙役来了,我连忙上前说明来意。
  这人想必是衙门里的老人,听了我的话十分熟练地向我说了一堆需要准备的东西,这才扭头进去忙。
  不得不说,无论何时何地,政府部门的办事程序都十分烦琐。仔细想了下那人说的话,除了需要多跑一趟,似乎不用到其它部门报道,已经比现代的办事手续简单了许多。
  不过,我对他刚刚说的一堆东西不甚明了,为防止出错,还是要弄清楚才好。

  进了院子,我原地转了一圈终于看到一个象是文官的从外面进来,我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开口说明想借纸笔一用。
  那人看我一眼,一边继续走,一边道:"笔可以借你,只是这纸张却不能借你。"
  我听着他的话,一路跟着进到屋里才停下,这位官员用奇怪的眼神看看我道:"纸张都是朝廷专门供给,哪里能随便使用?更别说借了。"
  瞄了眼案头的纸张,发现他们用的不是普通纸,质地比我当初在客栈常见的那种要细腻白皙许多,根本不是市面能买不到的。
  我心里替这位官架十足的大人补充了一句:何况是我这种借走就还不了。
  道了声"多谢指点",我出来站在大街上,看来要想别的办法了。

12、录户二 ...


  这里用的是毛笔,想要象以前那样记手上肯定不行。
  先不说出汗会把字糊了,单就我那点本事也不可能把那么多字用毛笔写手上;记衣服上更不行,一是记衣服上成本太高,我现在的经济条件不允许,二是我的毛笔字实在不怎么样,记到衣服上我还怎么走回去?只怕在路上就已经要被人笑死了。
  摸摸袖子,幸亏莫秀年塞了几枚铜钱给我。

  找人问了半天,我终于走了几条街找到个写信的摊子买到了纸张。
  没办法,这里认字的人有限,家里备纸的更是不多,这个写信的摊子也总是在日头快爬上头顶才会出来。
  望着手里好不容易得来的两张纸,我不由感叹:难怪古代读书人少,行头太贵,一般的老百姓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闲钱买这些!
  看看日头,已经是中午,我一大早出门,到现在还什么事情都没做,这么久没回去,大叔他们在家里一定等着急了。
  正要回衙门口,却突然发现自己转了半天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好在一说顺天府附近的人都知道,一路走一路问,总算是回到那个蹲了两头石狮子的大门前。

  此时顺天府门口有几个人牵着马在等人。
  虽然我不会看马,可看着这几匹个个毛光体健,估摸着不会是凡品。
  进了偏门,找了个人把来意又说了一遍,然后我认真地把他说的事项一一记录在那两张纸上,当然,写的全是简体字。
  跟他确认了一遍没有遗漏,我准备回去,还没来得及等手里纸张上的墨迹干透,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内堂传来,之前拒绝借纸的兄台陪着一群人从后院走了出来。
  刚刚还扬起脑袋给我答疑解惑的衙役立刻从我身旁闪过去,站在那群人要经过的路旁恭恭敬敬低着头。

  那位站在人群后侧、拒绝借纸的兄台抬眼看到不远处的我,笑着对旁边那几个道:"就是这人,之前向本官借纸笔。"
  那些人听了一起扭过头看我,最终全都盯着我手里正反两面写满字的纸。
  被他们这么齐刷刷地看着,我当时就窘了。
  毛笔字我不会写,小楷更是不可能,虽然我已经尽量往小里写,可在这个世界,我的字体实在比别人大了许多,配上他们没有被电视电脑侵害过好眼睛,他们很轻松地看清我惨不忍睹的狗爬字,人群里立刻响起了毫不遮掩的讥笑声。
  前面那个被总众人围绕的俊秀脸更是轻蔑一笑,不屑道:"写成这样,还错字连篇,没得辱没了这纸张,气死了夫子。"
  话音一落,人群中的笑声立刻提高了几个分贝。

  之前询问的衙役不认字,虽然他看我写得不规矩,倒也不鄙视,现在这群衣饰不凡、读书识字的人却完全不同,此时是正午,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那一双双眼里毫不掩饰的嘲讽让我觉得格外刺眼。
  低头看纸上的墨迹干得差不多了,我慢慢把它们折起放入怀中,对面前这群人回了个笑脸,"我们这些粗人夫子肯定不愿意见,所以请放心,夫子没有机会被我气死。至于这纸张,本来就是给人记事情的,只要写在它上面的东西对写的人有用,就不算辱没了它。"
  甲骨文的意义在于刻在龟板上的文字,永远不会是被刻了字的龟板。
  起码我怀里这两张纸对我是有用的,比那些写了狗屁文章的纸张更有价值,而且,我也没写错别字,他认不得简体字只能说明我们之间沟通有问题。

  人群中静默了片刻,一个站在前面脸庞消瘦的人问我:"你这还俗和尚是迂城来的?"
  我低眉答道:"草民正是。"我之前打听情况时已经说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想来是那位大人从衙役口中得知后说给了这些人听。
  正想着,一个声音传来:"倒是个经了大难的,看得透彻,不妄佛祖一番教诲,四哥,你说是不是?"
  我抬眼望过去,好一张妖孽脸!
  他正站在俊秀脸的左边,拿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看我看他又恶意调笑道:"不过这笔字写得实在太糟糕。"

  旁边一个大大咧咧的人笑起来,"往常总说我的字不好,现在你们见识了更差的吧?下次可不别再说我的不好了。"
  俊秀脸的举起手隔着人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板起脸道:"别想能饶了你,今天你逃课跟出来,看回头阿玛知道了还不罚你。"
  挨打的这位急了,直着脖子不满道:"又不是我一个逃课,到时候大家都别想能躲得过。"
  后面立刻有两个身影上来拍他,一边说道:"你不惹事,阿玛就不会知道,别把我们也扯出来。"
  他捂着头还嘴硬:"我哪里惹事儿了?你们就是看不得我好。"
  摇折扇的听了笑道:"你怎么好了?是字写得好?"
  这话说完,人群立刻又笑了起来。
  前前后后的衙役安静地站一旁看这帮兄弟们打闹,看情形我也不便偷跑,只得站在原地。
  那个消瘦脸对我道:"你回去吧,东西带好再来录户。"
  我连忙弯腰拱手道:"是,草民告辞。"走到来时的侧门出去。

  晚上见到莫秀年,我把需要准备的东西跟他讲了下,听他说了我才明白其实就是用来证明我身份以及我们的关系的证明材料,不过这里的格式及办理渠道和现代不一样。
  莫秀年陆续将东西帮我准备好,我拿着这些和那文碟又去到顺天府,把东西交给负责录户的文官验看。
  录户的官员拿着东西翻检了半天,问道:"你是他们家刚认的义子?"
  衙门里办事被盘问是免不了的,本来以为会问些关于我还俗的事情,却不想眼前这位竟然对认"义子"这个普遍现象感兴趣,我答了个"是"。
  我和莫家人已经商量过,对外慌称我是大叔大婶的"义子",因为我必须成为莫秀年小院里的固定成员才可以在这里录户。

  大叔大婶在来京路上得知我无家可归时就想收我为义子,不过我以"还要寻找家人"为由拒绝了。倒不是我不乐意,而是想到自己也许会离开这里,到时候徒惹二老伤心就不好了。
  想起另一个世界里的家人,我曾一厢情愿地希望他们当我死了,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这样想可以免去他们长时间的焦虑、担心。
  可细想下,我的身体已经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我当时在医院里是突然消失的,事后调出摄像头的录像很容易就能发现我并没有离开过医院,一大活人凭空消失只会让人费解,或许还会有人猜测我被人毁尸灭迹……
  这对我的家人无疑是噩耗!
  我实在不敢再想下去,只能盼望自己可以尽早回去,所以,在这里我不能和人太多亲近,也不想留下太多痕迹。

  也许录户的官员怕我造假,继续盘问道:"他们家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何还会再多认你这个义子?"
  这时京城的人口有限,录户比我们的世界要容易许多,况且之前莫家人已经帮我打听清楚,有还俗和尚的身份,我办理录户会十分简单。
  想必这位官员现在太清闲才想要一探究竟,可我没兴趣在这里跟他耗时间,只简短地回答:"我们是路上碰见的,我给他们出了些小力,后来他们看我无家可归又觉得投缘就收我当了义子。"
  "哦。"那文官拖长了音,表示对我这个简单的答案不是很满意。
  我装作没看懂他的不满,摆好笑脸催了句:"官爷,您看能给我办吗?"
  他拿着东西想了想,倒不再说什么,提笔开始写东西,很快就按程序给我办了,最后在那一份证明上标了"录入"的回复递还给我,这是四阿哥府里的管事给的,莫秀年还要拿着这份标了回复的证明去交差。

13、转行 ...


  从顺天府出来,我站在大街上不知该喜亦或是该悲,漫长的等待昭示着我回去的可能越来越渺小,难道真的要留下来?
  即使要在这里继续生活,这京城也是坚决不能待的,想要离开京城就一定要能够自立,否则大叔大婶不会同意我出去单过。
  虽然有了正常身份,我还是不能去医馆、药馆工作。
  这里要在大些的城镇当大夫必须在府衙登记,想要登记通常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登记自己学医时的师傅名号,衙门经查证属实并认可后会做记录,然后就可以挂牌行医;另一个方法是参加朝廷每两年一次的考试,通过后会被登记在册。
  我到医馆打听过,最近一次的考试要等一年多。
  至于药馆,虽然没有医馆那么严,但是我对这里的药价不熟悉,对中药的了解也大多是书本上的,实践经验明显不足,我能够立刻辨认出来的药材远远达不到他们的要求。
  药材和人命息息相关,我还是不要去比较好,要是抓药抓出个差子那可真的是自己惹麻烦上身了。

  我准备四处看看,没去太繁华的地方,只找了些中等消费的区域转转。
  正走着,有一人从我身边疾步走过,一面还对跟在他后面的小丫头喊道:"我去喝回茶,你自己带着东西先回去。"
  我正觉得口渴,想找个地方休息片刻,就那人来到一家茶棚。
  这家茶棚的一墙之隔是一家茶楼,两家在这么近的地方卖茶,生意却还都不错,不但那茶楼里坐了许多人,这个位于后街的茶棚一样有不少客人。
  虽然都是粗鲁汉子,可聚在这处狭小的茶棚里喝茶却不见喧闹,一个个漫不经心地对着自己面前的茶碗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旁边的人说着话,连被我跟着过来的那人也放轻了声音和人打招呼,全然没有刚才在街上风风火火。

  茶棚老板更奇怪,端了茶放我面前后愣了片刻,最后交代一句:"一会儿不要出声,坏了规矩别怪老子轰你。"
  这算什么?喝口茶哪来的这么多规矩?
  端着茶喝了两口,心里盘算着自己是不是跑错地方了,还是喝了茶赶快离开吧。
  可是,我误闯进来他们完全可以赶我离开却允许我坐下来,我想离开他们能放我走吗?
  这些一看就都是社会底层的,不大可能入了旗籍,一群汉人诡秘地聚集在一起,这种情形好象在电视里经常出现,难道——

  我正猜想着各种诡异的可能,同桌喝茶的老兄突然对我笑笑,"第一次来?"
  我不知道他是何用意,只能木然点点头。
  那人倒是不介意我的冷淡,仍旧热心道:"马上就开始了。"
  "什么马上开始?"
  "你不是来听书的?"
  我摇头,那茶棚老板接话道:"一看就不是咱这一片儿的。"
  另一人接话道:"是个真喝茶的,难为他能找到这里。"

  他们不是为了喝茶坐着里,不过好象也没我想的那么可怕。
  我旁边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低声和我说起了原委。
  原来这茶棚正临着那茶楼的后窗,可以听到那楼里说书,他们这些不肯掏高价进茶楼喝茶的脚夫苦力总是来这茶棚听书,反正挨得近,茶棚里的人又十分安静,这书倒也听的够清楚。
  时间久了那茶楼的老板自然晓得,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不愿多得罪人,看他们不吵不闹不影响自己楼里的生意,也就随他们了。

  于是,我就在这家简易茶棚里坐一下午,只掏茶钱却可以兼听说书,这茶喝得实在物超所值。
  茶楼里一段书说完,茶棚的人一扫刚才的的专心、沉默,和着隔壁茶楼里传过来的谈论声,这边也兴致高昂地争论着。
  茶棚老板肩上搭个布巾也跟着大家高谈阔论,有几个准备走的都小心翼翼走到他身旁,不打扰他的话头,只是把茶钱放他面前的盘子里,这人只低头看一眼,没发现数目不对就继续和人说着。
  他对一个来晚的人道:"你小子明天早点来,今天差点就误了听开场。"
  那人是个跟他相熟的,不怕他,笑着应道:"明天爷一准早到。走了,李三,别忘了爷给你说的事情。"
  这李三听了也不恼,嘿嘿笑两声道:"放心,误不了你小子的事儿。"

  看不出来,这李三虽然凶狠,却是个极爱听书的,他们众人谈论了半天他还是兴致不减,等人都陆续走光了,他明显还没说过瘾,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喊道:"急着走什么?赶着回去侍侯你婆娘!"
  一人回头道:"走了走了,谁都象你什么都不用管。"
  他嘟囔两句骂骂咧咧地坐下来,说了这半天现在才有空喝口茶。
  看他还有兴致,我随意问了两句这京里说书的门道。
  听到我问他,刚才议论的热情立刻重新燃起,主动将这京里街面上的说书行情向我抖搂个遍,我听到不甚明白的地方就插句嘴,他立刻就能说的明明白白。
  待说的差不多了,李三收了摊子,走时还不忘交代我一句:"明天早点来,能占个好位置。"
  他们的好位置想必是靠墙的那一溜,我拒绝道:"今天路过,明天不来了。"
  他不在意,打了招呼我们各自离去。

  我没有直接回莫家,而是去找李三提过的前街。
  先后进了几家不大的茶楼,可里面的老板对我的提议并不感兴趣,这里毕竟是京城,每天来去的人不在少数,对我这样没名气的,他们不会愿意给我机会做尝试,这对他们太冒险。
  看看天色已晚,还是先回去明天再出来吧。

  回到莫家,我把顺利录户的事情说了,大婶连忙去拉着刚进门的莫秀年,催他帮我在四阿哥庄上找份工。
  莫秀年面露难色,我拒绝道:"大婶,那种人家岂是轻易能进的,况且我对京城不熟悉,对各种规矩也摸不清,真进去了犯了规矩反而不好。"
  一旁的莫秀年连连点头称是,我又说自己会找个工,大婶这才断了念头,反过来安慰我道:"不急,不急,你慢慢找。"

  之后我又出去了几天,终于有一家叫智茗轩的茶楼肯让我试试,这家的老板齐铭远说他们正好要找人,要我三天后去他那里。
  以前上学时,大家的娱乐节目有限,就会聚在一起讨论电视、电影或小说,有时候,我会大段大段和他们讲故事,一方面可以把精彩内容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一方面可以回味自己当时的激动心情。
  时间久了,有人主动要求我讲给他们听,有的是因为没看过,有的则是为了重温感动。

  有一次碰到学校大面积停电,现代人对电的依赖此时立刻秃显出来,不能上网,不能看杂志,宿舍里的人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聊天,过了一会,有人提议我继续讲昨天在教室了刚讲了开头的小说。
  那是一本当时很有名的盗墓小说,内容诡异,其中会不时出现各种鬼怪,故事里的恐怖气氛十分浓厚。
  曾有一个看过的女生说她不敢自己一个人在晚上看,因为会害怕!

  夜幕早已降临,只有昏暗的月光从窗户透进唯一的光亮,配上已经失去活力的校园,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倒正好符合盗墓故事的意境。
  我刻意在恐怖的地方进行渲染,宿舍里的人都听得十分入神。
  在城市里长大的丁晓鹏是家里的单传独子,他自小就被大家当宝贝护着,没有自己出过远门,没有超过十点半不回家,而且胆子也很小。
  宿舍里看过这本书的老五故意在大家紧张的时候说两句进行煽风点火,吓得丁晓鹏听着听着忍不住惊叫一声。
  在这沉寂的夜晚,走廊里不时会有无聊的人叫,可丁晓鹏带着惊恐的这声叫喊太突出,很快就在这层楼传开。
  现在大家正没事干,更有人闷的发慌恨不得出点什么事情。
  很快就有人来推开我们的门问"怎么了",陆续又来了几个人想看看发生什么事情,大家的声音里不是关心,反而带着几分兴奋,分明是来看热闹的。

  老五大笑着扑到丁晓鹏床上,一把揪出正蒙在被子里的丁晓鹏,"让这小子告诉你们怎么了,刚刚是他喊的。"
  大家笑闹一阵,有些人就留下来一起听,反正回去也没事儿。
  隔壁班的许军挤到丁晓鹏那张床坐下,拍着他裹在身上的被子说:"你TMD就是胆子小,军爷留下来给你壮壮胆儿。"
  其他几个连门都不关,也纷纷在床上找位置挤,"就是,就是,人多给你壮个胆儿。"
  他们坐好了就开始吆喝:"继续!继续!不要停。"
  说的用心,听的专心,都没注意时间已经很晚了,直到查楼的老师在走道上吆喝:"都干什么呢?怎么这么多人?"
  我连忙坐起来,借着老师手电筒的光线从自己的上铺看下去,宿舍里的床上已经挤满了人,连门口走道都站有人,只是大家太安静,我才一直没发现。

14、说书生涯数开端一 ...


  按照约好的时间,我来到这家叫智茗轩的茶楼,准备开始在这里的第一场说书。
  这两天我已经将要讲的内容大概写了个提纲,以前没有任何提示对着天花板讲,现在场合不同,为了避免意外情况出现冷场——即使是短暂的,做些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进去茶楼,有人带我直接上了一个台子,这说书的台子按我之前的要求用屏风挡了起来,和台下隔开,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
  这就是其它茶楼不肯让我试的主要原因,没人肯尝试这种新形式,毕竟大家都习惯了说书的面对着下面的客人,就象看戏。
  可我讲的时候不会专门附带表情,没有了互动,我的面无表情只会减弱听书的效果。而且,毕竟不是专业说书的,让我一下子对着陌生人讲难免要出差错,所以我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也许过段时间熟悉了这种场合,就不需要这些屏风了。

  这个世界没有电力供应,大家也习惯早睡早起,即使是这繁华的京城,晚上出来的人仍然有限,晚上会跑到茶楼的客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这家位于非繁华地段的茶楼今天晚上只坐了三个人。
  坐在屏风后面,我深吸口气,开始缓缓述说那个有关盗墓的故事。
  毕竟只是试讲,挑个自己熟悉的才容易成功,这个正好是讲过的,内容记得牢,又有过对众人讲的经验,节奏会比较好把握。
  外面零星的声音渐渐消失,静得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冷冷清清的茶楼里似乎只有我一人存在。
  今天我面前摆的是一副整面长屏风,不象那种折叠的有缝隙可以向外看,太过安静的茶楼让我怀疑是否还有人坐在外面。

  心里暗想:人可能已经走完了,不知道齐老板知道是我把他唯一的一桌客人赶走了,明天是否还肯让我来。
  之前和齐老板约定过每场的时间长度,即使现在没人听,我还是应该将今天的内容讲完才可以,不管结果怎样,开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这是自己应该遵守的职业道德,我平复下心境继续讲。
  渐渐地,刻意压低的声音配上静谧的夜晚竟然使气氛有些阴森,说到紧要处时,我自己心里都有种毛毛的感觉,好在茶楼里备有灯。
  一阵风吹动桌上的烛火,晃动的光明让我从故事中惊醒过来,最后一段讲完,我拿起醒木轻击木桌,那声脆响刚落下,就听屏风外有人道:"哎呀!吓我一跳。"
  细听下,原来是这楼里一个茶博士的声音,我笑笑,还好有人在听,总算没做无用功,收拾了桌面的东西,我没敢向下看,匆匆退回了后堂。

  后堂立刻有伙计凑过来道:"先生说得真好!对了,老板请您等会儿,他和前面客人说两句就来。"
  我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还有客人在听。
  等了片刻,齐老板过来,看他笑容满面应该还算满意的,果然,他对我道:"先生讲得很精彩,明天请继续,齐某在此恭候。"
  "齐老板太客气,明天一定按时来。"

  开始我们就已经说过,如果他不满意我随时离开,这三天我算是试讲——不收钱;如果他满意,我就在这里把这本书说完,他按约定的数目付我工钱。
  至于工钱的数目则是我提的,是这里说书中较高的,这个数目通常只有在那些比较出名的先生讲到好本子时才能拿到。我的这个要求其实有些冒险,万一齐老板只是觉得还不错,却不值那个高价,我最终还是要走人。
  现在看来,第一天总算不是失败,至于我的去留,三天讲完后才能知道。

  第二天再去,桌上已经点起灯盏,我照旧先在桌上摆好之前写出的提纲,拿起手边的醒木敲击桌面,开始今天的内容。
  或许是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我讲得很放松,还特意在语气上控制轻重来调节气氛。
  下面仍然是悄无声息,结束时有人喊了个好,很快有几个附和的声音响起来,我坐在那里不由地笑了起来,为自己,也为这故事,毕竟有了共鸣才更有乐趣。
  这次齐老板的夸奖我不再当他是客气,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信心,即使不能在这里讲下去,应该还能找到其它地方把这个故事讲完。

  到了第三天,茶楼伙计都对我笑脸相迎,"托先生的福,我们楼里这两天的生意好了许多,今天晚上客满,比白日又多了许多人。"
  今天的伙计比前两天多了不少,原来是白天的也留下招呼晚上生意了,有活干伙计们就有工钱拿,所以才这么高兴。
  现在的屏风已经改成折叠式的,我透过屏风的缝隙向下看了一眼,的确是坐满了人,难得的是大堂里人虽多却不喧闹,有几个说话的也都很在小声,其他人则是坐着安静品茶。
  在位置上坐定,我拿起醒木敲击桌面,下面立刻鸦雀无声。
  段子结束时,下面先是短暂的沉默,片刻后,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好",立刻带起了一片,叫好声中还夹杂着拍桌子的声响。

  今天讲完我多留了些时间,齐老板似乎是到大堂处理了事情才匆匆出现,见了面他直接说准备请我,然后告诉我有些客人提出让从头讲,因为前面的内容很多人没有听过。
  反正茶楼是按次数付钱,多讲两场倒是无所谓,只要他付钱,我自然不推辞。
  不过,我提出停三天。以前我没这样连着说过,现在嗓子已经开始难受,大点声就会疼痛,必须休息几天。
  齐老板很爽快地同意了,他也听出我嗓子不好,叫伙计将准备好的凉茶拿来给我,又将我要他安排的事情一一记下。

  回去后,我向莫大叔一家简单说明了这几天的事情,他们知道我这几天一直出去试工,现在看到事情定了都替我高兴。
  这三天,我留在家里养嗓子,除了喝齐老板给的凉茶,莫大婶也常常给我熬些薄粥败火。
  闷了我就出去转转,不过都是在平民居住区。
  偶尔发现了一处旧货市场,在那里买下了两本书。
  我现在身上没钱,书局里的书买不起,只能先找旧书看,不过旧书有旧书的好处,这两本草药书籍就是书局里没有的孤本。

  西医的治疗手法和中医差别太大,尤其外科,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开外科手术绝对是惊世骇俗,最好还是不要使用,既然擅长的手术不能使用,开医馆的念头也就暂时打消了。
  无论中医还是西医,治病都离不开药,西药的配方我知道的有限,制作过程又颇多限制,反而是中药的制作要简单许多,在母亲的熏陶和外祖的培养下,也算是接触了十几年。
  过段时间有了本钱,我准备买几亩地种草药卖。

  来旧货市场的大多是平民,认识字的自然很少,买书的就更少了,这些书已经摆了很久没人要。
  卖书的摊主难得找到个感兴趣的,连忙叫住我说他家里还有许多书,都堆在院子地窖里。
  这也太多了,我正想说自己只要医书和药书,他似乎怕我不要,看看无人靠得太接近,压低声音对我道:"是从抄家的差爷手里买下的,都便宜让给你。"
  最后他说了自己住的地方,我和他约好三天后去取。

15、说书生涯数开端二 ...


  再到茶楼时,齐老板已经按我说的将大堂做了些布置。
  开讲前,灯火被撤下几盏,余下的也都被挑暗,外面的风不时吹动着挂在半开窗户上的白纱,明灭的光影中那些白纱显得影影绰绰,很有几分诡异的凄凉。
  我不疾不徐开始从头讲述,下面仍是静悄悄一片。
  茶楼内只有我身边还点燃一盏明亮的灯火,此时的我,仿佛是独自坐在灯前回忆自己过往的那个盗墓人,一幕幕影象过电影般浮现在我眼前。时间和地点已经被众人遗忘,那些令人胆寒的鬼怪使得听众不时地发出抽气声。
  讲到末尾时,我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是在茶楼里,兀然收尾结束了今天的段子,心里暗自庆幸备了提纲放眼前,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场下沉默的人们是被一声"呀!"的惊呼所惊醒,众人也纷纷喘气出声,惊悚的气氛萦绕良久终于散去,叫好声也陆续响起。

  接下来的日子里,说书十分顺利,茶楼里每次都客满,渐渐地,在大堂加了椅子,再后来加椅子的位子都没了。
  伙计们见此情景纷纷撺掇齐老板白天加场,齐老板听了只是摇头。
  我有些不解,生意人没有不图利的,白天加场的事儿他不是没考虑过,之前也和我提过,怎么现在反而不同意了?

  有人托他和我谈,请我去别家茶楼讲这本书,我拒绝了。
  虽然很喜欢和众人分享故事的感觉,也很想快些攒够买地的本钱,可嗓子实在受不了,如果我硬要多讲,只会把享受变成难受,至于银子,我一个过客,没必要为了钱财自己找罪受。
  为了保护嗓子,我已经尽量少说话,和别人交流时都是用面部表情和手势表达,非到必要时决不开口。尽管如此,我的嗓子还是不可避免地痒起来,却只能忍着不能咳嗽,怕越咳嗓子伤得越厉害,平常手边也常备着茶壶,随时往肚里灌茶去火。
  喝下今天第三壶茶,我不由在心里佩服自己:当初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这个题材,听众需要安静听才能听出意趣,要象其它书场那种热闹劲儿,我还不得把声音提高八度接着说下去!

  齐老板和我解释之前打消了加场的念头是因为不想生意过火引起同行的不满,这种和气生财的想法倒很符合他商人的身份。
  齐老板对我的身体状况十分清楚,鉴于我不能多说话,那些找上门的人都是他帮我打发掉的。
  凡是齐老板出面讲过的那几家,全都乖乖听话没有再来,也没找过我的麻烦。
  无论你拒绝别人的理由多么充分,被拒绝的人心里都会不高兴,何况这些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只会在意自己赚了多少钱,不会在意帮他们赚钱的人是死是活。
  所以,我嗓子的问题决不可能被那些人真正接受,他们接受的只怕是齐老板出面这件事情。
  齐老板的背景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不过他替我出面推掉其它茶楼的邀请得罪了人,这份人情我是一定要记在心上的。

  虽然住在莫家,可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莫秀年,他每天早上都早早去上工,晚上不等他进门我就要出门了,等我回来时他已经睡下。
  我有时会想:这莫秀年实在很辛苦,每天工作那么久,中间还不能休息。
  不象我,白天都是呆坐在家里,上午写故事提纲,中午吃了饭就睡觉,下午再把提纲过一遍。除了去茶楼,其余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的活都是莫大叔夫妇在做,从来不让我插手。
  不过,大叔大婶好象一点也不认为我过得轻松。

  刚说书半个月,有天中午睡起来去厨房准备泡凉茶,走到门口听见大叔大婶正在里面说话。
  大婶道:"这费脑子的活就是累人,你看皇甫那孩子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一定是误会了,我只是尽量少说而已,并没失声。
  她的声音有些不对,细听之下我才发现,她竟然带着哽咽,"孩儿他爸,不如你劝劝叫他别干了,回头让年小子找管事儿的在他庄里给皇甫找个活干,再不成就让孩子在家里先歇着,活可以慢慢找,反正家里也不缺这口饭。"
  "你懂什么,在外面做工哪有不吃苦的,要是他受不了自己就不去了,你别瞎操心。"
  大婶生气道:"什么瞎操心,你就是不知道心疼孩子,没见他这些日子都给熬瘦了,白天要在家里费脑子,一写就写大半天,到了晚上还要去上工,老是到半夜才能回来,他那身子骨比年小子差远了,哪能抗的住?"

  我窘,写得时间长不是因为它费脑子,是因为我用毛笔不习惯,而且我想反正没事儿就拿那当练字,还是练繁体字,所以比较费时间。
  这主要是因为那天在顺天府被嘲笑了,尽管自己那天装没事,其实心里明白,他们的批评还是刺激到我了,心里觉得总是堵了口气。
  现在细想想真没什么,我又不准备考科举,把字练得再好能派上什么用场?而且,我和他们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练好也不能叫他们看到了。
  以后还是改用羽毛笔,那样字不会太难看,还能写快些,大婶也不会觉得我写得太辛苦了。

16、说书生涯数开端三 ...


  大叔抽口烟道:"你妇道人家知道些什么,如今这京城里都夸皇甫这孩子说的书好,年小子在他主子府上都听人说是京城里的第一,前些天年小子专门找人打听过,皇甫说书的那家茶楼晚上都被人挤满了,没地方坐站着都要听的,别家茶楼想请都请不到。"
  大婶的声音终于有了笑意,"真的!我就说这孩子一定有出息,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不过也不能太累着了,我看着孩子那样总心疼。"
  "恩,现在看他还撑得下去,兴许过段日子习惯了就好,要实在不行我就跟他说不干了。你别去孩子跟前说这些,让孩子听了心烦。"
  "好。"
  听他们这么一说,好象我真的挺累。怎么我自己没觉得有多辛苦?难道是已经锻炼出来、习惯了?

  大叔悠悠叹口气道:"这孩子是个自己有主意的,又不肯总靠着别人,辛苦点自是免不了的。本来年小子还说想去那家茶楼看看,我怕到时被皇甫看到了会分心,就没让他去。"
  里面静了片刻,我站在门口犹豫着是现在进去还是扭头离开。
  大婶想起件事儿,开始埋怨道:"你这老头子,我说了不要他的钱,你偏给接过来。"
  大叔有些激动,提高了的声音道:"不接?不接这孩子就不会住下来了,我能不接吗?你要是真疼孩子,就多给孩子做些好的补补。"
  我连忙轻手轻脚地离开。

  这里说书一般每个月可以停四天,一次初一初二、一次十五十六。
  齐老板这段时间楼里生意特别好,一些老客户和他提过不想停,他就找我商量,想让我每次只歇一天,还主动提出每月多去的两天会另外加钱。
  从开讲到现在有一个月,我的嗓子已经能够适应,其实我只是晚上去,多去一天并不累,就同意了。

  难得今天是十五,正好是休息时间,我准备和大家一起吃顿丰盛的。
  上午出门买了个猪腿,送过来以后莫大婶就把它整干净一直在锅里炖,到了快熟的时候满院子都飘着肉香。
  这里没有催长剂和饲料,牲畜都是自然生长的,这肉闻着比原来世界里吃的香多了,我有时会想:来了这里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一般的百姓只在过节或是喜庆日子才买肉吃,所以,今天院子外面趴满了闻到香味的小孩子,嘴巴里还流着口水。
  莫大婶将炖好的肉捞出来,切了些端给左邻右舍,这才回来做了几样素菜,和我们一起等莫秀年回来。

  买肉时我还买了两包点心,现在拿出来摆上,边吃点心边等莫秀年。
  看了看天色,莫大叔道:"往常这个时辰年小子就到家了,怎么今天还没到?"
  话音刚落,就听莫秀年在院门外喊:"娘,今天做好吃的了?老远我就闻到香味了。"
  说着,莫秀年进了院门,喊了声爹,叫了我声"皇甫大哥"。
  莫大婶端了盆水过来,拍拍他肩膀道:"快来洗洗去吃饭,今天你皇甫大哥买了肉,就等着你回来开饭呢!"
  "诶!"莫秀年憨厚一笑,把外褂搭上肩膀开始洗脸。

  一进饭厅就能看到桌上摆满了菜,莫秀年看着中间用来盛肉的大盆,咽着口水道:"这么多!"
  我笑道:"今天你放开胃口尽管吃,一定要吃过瘾。"
  莫秀年对我憨一笑,应着:"哎!"
  吃到一半时,我想起件事,"大叔大婶,你们哪天有空来茶楼听书吧。"
  大婶瞪起两眼看看我又扭头看大叔,大叔道:"算了,我们去了给你添麻烦。"
  我正要说"不麻烦",大婶先不乐意了:"孩子既然说了,你就答应,我们去也好给孩子捧捧场。"

  听了这话,正在啃骨头的莫秀年立刻拿出嘴里的骨头,"什么捧场,人家那里的地方都坐不下,还需要你去捧场。"说完又有些后悔,一脸小心地向大叔提议道:"爹,要不,要不我们哪天去看看吧。"
  "大叔,你放心,不麻烦,我跟老板已经说过,前面坐不下可以带你们去后堂,那里人不多,茶水点心上着也方便。"
  茶楼里的雅间早就被提前订出去了,其它位置到了听书的那个点儿根本走不动人,如果让大叔大婶坐外面我怕空气不好他们憋闷,最后和齐老板商量想让他们坐后堂,齐老板一口就答应了。

  莫大叔还是不放心,问我道:"真不麻烦?"
  我笑着肯定道:"真不麻烦!"
  他盯着桌面想了一会儿,"好,那我们就去一次,都去。"
  莫秀年欢喜不已,咧开嘴直笑。
  我们商量后把时间定在了明天,大叔大婶和我一起过去,莫秀年则是放了工直接去。

  之前我刚到这里,从没问过莫秀年上工的情况,后来要歇嗓子,大叔大婶也从跟我聊这些事情,现在我才知道四阿哥府上是管饭的。
  不过莫秀年身体壮饿得快,大婶总会给他备些饭菜留着晚上吃。
  难怪刚才等莫秀年时,大婶曾嘟囔一句:"要不我们先吃,不用等他,反正他回来了不会马上饿。"
  原来老四比我想象中有人情味。

17、说书生涯一 ...


  第二天,我去得比平时早些,先把大叔大婶带到后堂,伙计们帮我把一张桌子挪到一个墙边,这里开了个口子通向大堂,是专门给后堂查看大堂的情况用的。
  我说书时坐的位置离这个口子很近,伙计们平常在后堂都是站在这里听,能听得十分清楚。
  小豆子拿出招呼客人的热情向大叔大婶们介绍经验:"你们两位要是想看先生就从这儿往外看,一准能看到,我们平常就趴这儿看先生。"
  我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训斥道:"原来你小子偷看我。"
  他捂住头嘿嘿笑,向一旁跑着道:"先生这屏风是我们几个摆的,摆这里就是要看先生啊,先生你坐那儿真神气,不让人看太可惜了。"

  最开始摆屏风是为了我要适应场面,习惯以后曾跟齐老板提过去掉屏风的事情。
  可齐老板却摇头不肯,"还是摆着好,这样气氛好,合你这本子的意境,你看我连那些茶楼的老板都强迫你去见,就是要保持这种神秘感。"
  他是老板,他说怎样就怎样,我没意见。

  小豆子这边刚走,齐老板就闻风过来了,他叫来一个伙计在桌上添了水果点心,连我之前叫的都算楼里请的,我连连道谢,他又和大叔大婶聊了几句才告辞。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拿起东西去大堂,走之前我叮嘱伙计不要把大婶面前的灯给灭了。
  今天的内容是我精心准备的,讲到紧要处,我似乎听到一声惊叫,本来这现象天天有,我早就习惯了,可今天的声音似乎是身后传来的,象是大婶的声音,我不免有些担心。
  等讲完了,我立刻返回后堂,莫秀年也到了,正和大婶说话。
  我走近了看大婶脸色不好,"大婶,没事吧?"
  看出我担心,大叔笑道:"这没出息的,听到一半就嚷着要回家,我们这么些人陪着她,她还害怕。"

  大婶一边靠着桌沿,一边手抚胸口道:"皇甫啊,你说得是好,可婶子听得心里直发慌。"
  小豆子接道:"婶子,就是这样听着才对味,今天你们在,先生还多点了盏灯,平常我们在后堂听可是不点它的。"
  莫秀年直点头,"是啊,娘,就是要听着紧张才好听啊。"
  我在一旁笑着插了两句话安慰大娘,又招呼小豆子过来,低声和他说了两句,小豆子点点头跑走,过了会儿拿着我要的砚台跑回来,我从袖子里掏出随身带的笔——不是钢笔是羽毛笔,走到旁边磨了墨在纸上写了几样东西交给小豆子。

  那边大婶直说要走,莫秀年扶起大婶,我连忙叫住他们:"先坐着歇会儿,我教人准备点东西,你们带回去煎了给大婶喝。"
  大叔不满道:"你不习惯下次就别来了,没来的时候就听你嚷嚷得厉害,来了又害怕,我们这么多人陪着你怕什么?一盏茶工夫都不到就要走,没出息,以后别来了!来了净给孩子添麻烦。"
  大婶连忙摆手,"不来了,不来了,以后可不能再来了。快回去吧,我还是怕,这里不敢待了。"
  我们只好一起出去,站在门口等小豆子。
  不一会儿,楼里出来人告诉我齐老板要找我,我只得接过小豆子帮我买的那包药递给莫秀年,嘱咐他道:"这是一副压惊茶,千万记得让大婶喝过再睡,免得夜里惊住。"
  莫秀年点头:"好,回去我马上开火熬。"
  转过身,我对大叔大婶道:"齐老板找我说些事情,我晚点回去,你们先坐车回去。"

  等他们上了门口预定的马车离开,我又进了茶楼去楼上雅间。
  齐老板已经等在里面。
  坐下后我照例喝下半壶凉茶,正要开口问他什么事情,他已吩咐人重新上了一壶,看这情形今天是要长谈了。
  "还是我说先生只管听,今天说的事儿先生恐怕还是不愿,不过请先生听我讲完了再拿主意。"
  我恩了声表示明白。
  他道:"这次是望轩楼来找我,那家的许掌柜托我请先生到他那里,还是说这本书。他家楼大生意大,酬金自然也比我这里高。我将先生的身体情况和他讲了,他说无妨,可以看先生状况安排日子,不用每天去,隔几天去一次就行,等到先生嗓子好些再缩短天数。"
  他停了片刻笑道:"要我说这家开的条件不错,先生可以考虑一下,如果两边讲实在吃不消,我这里的落下个几场没关系。"
  这是要让给那家吗?他说出这种话,我有些吃惊。

  "不瞒先生,这次这家来头太大,它哪里是京里最大的茶楼,别说是让些场子给它,就是把我的停了全放它那里我也不敢有什么话。"
  在这里,街上随便找个人站出来就可能有吓死人的靠山,京城第一家的茶楼不是什么人都能开得起的,对于这种人,老百姓是连草芥都不如的存在,我当然不能拒绝。
  就是面前这位常自称不敢、低调行事的齐老板也一样不简单,之前他出面帮我挡下那么多家,气定神闲从未有过为难神态。
  他又道:"先撇开这些不说,单是开出的条件就着实丰厚,我看那许掌柜倒也没有仗势压人的意思,先生去了只管说书不会有什么麻烦事。"

  "好,我去,"考虑了一下,我道:"你这里的不变,那里隔天一场,时间安排在下午好了。"
  "这——,这样先生太累怕是要吃不消,我这里不要紧,不如去它那时我这里的就停了,两边都是隔天一场。"
  "我现在缺银子使,有生意上门没道理推出去,齐老板你不是要拦着我挣银子吧。"
  他呆住片刻,随即抬手抱拳对我道:"齐某谢过先生。"

  现在嗓子已经好些,即使没有这家开口,也一定会有其它家找上门。
  这书短期内停不了,可我不想在京城里接触太多人,最好是定牢这两家,那就不用去其它地方了,有望轩楼第一的名号顶着,其它家想从它家抢时间总会有些顾虑的。
  所以我自己主动把时间排满,正好绝了那些人的念头。
  我喝下最后一口茶,"齐老板,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这望轩楼的老板到底是哪个?靠山又是哪个?"
  齐老板一直都知道我是刚进京的土包子,对这些市面上的势力不清楚,虽然望轩楼这种出名在外的并不难打听,但我是个懒人,面前有捷径,就不想自己费力去找答案。
  问这个问题倒不是我好奇乱打听,只是既然要去那里上工,有些事情最好还是提前知道一下,免得到时候碰到什么事情出个什么岔子的。

18、说书生涯二 ...


  告别齐老板出来,我吹着微凉的夜风朝前走,齐老板的回答又在耳边响起:"九阿哥。"
  是那个生意人里最尊贵、皇子里最会做生意的九阿哥。
  果然传言不虚,哪里有银子赚,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走了没多远,突然瞥到脚下的影子,我平时走的虽晚路上还能看到人,可今天给大婶抓药又跟齐老板说了许久,此时街上已经空荡荡再没一人经过。
  想到此节,我不由的僵立当场:有人跟着!
  从不认为自己是那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劫色这种事情从来不会出现在我身上,所以后面这人应该是图财了。

  听说干这一行讲究的是"贼不走空",如果我有钱一定会主动交出来,可是我现在身无分文,岂不是很危险?
  按照惯例,说书的都是当天说完当天拿钱,可那些人都是白天的,只有我是晚上,后来我嫌每天都拿不安全又太麻烦,就跟齐老板商量固定每半个月我去帐房结次帐,每次我去都是白天。
  我平时不大用钱,取了钱就顺路存入钱庄。
  现在的重点的是:我这个说法不会有人信。
  后面这个跟着的家伙尤其不会信,等他搜遍我全身发现真的没有,很可能会把我痛打一顿,不知道我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他给灭了口。

  我这边正在惴惴不安地快步赶路,眼角余光却见斜次里飞快地又晃出几个身影。
  我暗惊,就算是带着钱,可我一说书的能有几文钱,怎么就招来了这么多贼!
  哎!看来今天这顿打是逃不过了。
  没必要再装作看不到了,与其让他们一路跟着我回莫家,还不如在这里说清楚。
  谁知我转过身却大吃一惊:那几个已经自己打起来。
  细看是两个打一个,他们不会是钱还没拿到手,就已经开始黑吃黑了吧?

  他们打的火热没人理会这边,我悄悄向后挪了几步,正要转身跑时那边传来一个破碎的声音:"先……先生!先生…救命啊!"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我站在原地愣着,想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两个打人的已经停下来。
  月色明亮,此时我站在墙边的暗影中可以很清楚地看清他们的脸,没有想象中的凶狠表情,只是平静地望着这边,仿佛躺在脚下呻吟的人不是被他们痛打所至,仿佛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他们不是来抢劫的。

  地上那人得了空隙立刻不停嘴地向我喊:"先生救我,先生救我。"
  听得多了,我终于想起声音的主人是哪个。
  其中一个打人的问我:"先生你认识这人?"
  还没等我出声,李三已经一叠声地说道:"认识,认识,先生在我茶摊喝过茶。"
  我从暗影中走出来,"是喝过一次。"可这只算是见过吧,我们没有介绍过彼此,知道对方名字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这应该不算真正的认识吧!

  "哦。"那人听了我磨凌两可的回答,随脚踢了李三一下,问道:"那你跟着先生想干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看明白现在没人会再打他,他倒不慌不忙起来,撑着胳膊慢慢坐起来后只管喘粗气,就是不吭声,他身旁的人不耐烦起来,照他头上又打了过去,他连忙抬手护头,喊道:"别,别,别打了,我说,我找先生是想进楼里听书。"

  那人停了手,李三也跟着放下手,先是小心地看了眼旁边那人,这才抬头对我道:"我听人说了先生说的书,就想混进去听,哪知那个齐老板不给面子,我磨了半个月他半步都不肯让我进去。我就天天在门外蹲着,原来也看到过先生,还以为先生是那里的伙计,今天看先生出来送人,后面跟的伙计叫先生,我才知道自己有眼无珠竟没认出先生,后来就想找先生跟老齐说一下,兴许能让我进去。"
  "那你可以直接说,怎么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我开始看着他眼熟,可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他是谁,要是他不记得我,我不还是没指望?所以就想,就想……"李三犹犹豫豫不肯说下去,说得这么闪烁其词,背后目的不知是什么,看来今天这顿打他倒是没白挨。

  一旁那人伸手在他头上来了一记,"你这泼皮,想什么?是不是想跟到先生家里,以后好见天去那里耍无赖迫先生应了你?"
  李三抱着头喊:"没有,没有,以后不会了。"
  这无赖,吃软怕硬,要是真被他跟到莫家以后天天缠,我就太对不起莫大叔他们了,我厌恶地瞟他一眼,打消了帮他的念头。
  那人不理会他的喊叫,只开口问我:"先生想怎样处理这泼皮?"
  李三听了这话,更是不住嘴地喊:"先生救命,先生救命,以后我再不敢了。"他这种无赖混混,脸皮厚似城墙,一身骨头却轻贱得很,一打就讨饶。
  想起初遇他时情形,他是真的很喜欢听书,今天这番作为全是为了这个无害的喜好,对于我这个说书的,他倒也没讨厌到令人憎恶的地步。

  我对那两人道:"今天就放过他吧。"又警告李三:"只是下次若再犯,你就是喊破天我也不帮你说好话。"
  李三连声谢道:"谢谢先生!谢谢先生!以后再不敢了。"
  一人厉声道:"今天看先生面子且饶了你,以后莫在先生旁边出现,要是再看到你缠着先生,一定不饶你,还不快滚!"
  李三立刻爬起来,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跑了。

  这两人我不认识,不知道他们是碰巧路过,还是……
  我向这两人拱手道:"多谢两位出手相救,敢问两位如何称呼?"
  "不敢,我们只是碰巧路过,先生不必客气,我们这就送先生回去吧。。"
  看样子他们是不打算说,那我就不问了,拱手道:"那就多谢两位了。"

19、望轩楼前望长街一 ...


  望轩楼那边很快就谈妥了,齐老板告诉我:"许掌柜同意隔天去一次,只是你下午到那里后说书的时间由他们定。"
  我面露不解,齐老板解释道:"他那里大都是高官显贵,或许是想等某些人来了才开始,不过你放心,许掌柜说了,酬金会按说好的照付。"
  "只要有银子拿,其它我不管。"
  齐老板笑道:"这样最好。"

  到了说好的那天,我依约来到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
  齐老板提过,第一天去那里可能会有事情和我交代,为了不耽误正点听书,我最好提早赶到,所以,我正午就出了门。
  远远望到一幢鹤立鸡群的楼阁,我沿着那个方向在人群中穿梭前行,走近了才发现那里似乎挂的是个首饰行标志,犹豫了一下,心想说不定是那种集团式经营,现代不就是这样,一幢楼里多种产业,外面的牌子永远不能代表整体。
  我继续向前挤!没办法,貌似我现在所处的方位是繁华地段的繁华中心,此时又刚过正午,外面的人格外多。

  站在那楼前,我第五次被路人告知:这家就是个首饰行,而且也只是家首饰行,不兼营茶楼!
  似乎听过这家的老板,是江南来的,没想到,他竟然敢把自家店盖得比九阿哥家的还气派,害我摸错地方,我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分明就是跟本国最大老板的儿子叫板,他找死!
  齐老板本来安排了人要带我来,被我拒绝了。
  当时我很肯定地告诉齐老板:"我自己能找到。"为了增加可信度,我还补充了一句:"不是最大的茶楼吗?应该不用问就能找到。"开玩笑,最会做生意的皇子开的店还不好找?肯定是金碧辉煌到让人胆寒,气派到惟恐天下不乱!

  齐老板听了我的话表情十分精彩,欲言又止了老半天一直送我到了门口最后什么也没说。
  现在轮到我的表情很精彩了,我已经转了半天,额头的汗珠都快落地了也没见到挂着"望轩楼"牌子的地方,已经要到约好的点儿了,没奈何,我只好拉住一位正路过的兄台,诚恳地向他请教。
  这位老兄遥指街尾挂着的一副纸幡黑字的"茶",对我道:"那里就是。"
  我心里哀呼:老兄你不是耍我吧,那张破纸会是老九家的招牌?
  其实我早看到那个字了,可是一直都没走过去,每次都是快到时就折返回闹市区继续找。
  为什么一堂堂大清国皇帝的儿子开店用纸幡?就算他不想用玉幡、金幡,就算他嫌铜幡太重,那他总可以用平幡或丝幡吧!

  我对着这家的招牌纸幡直发呆,里面的伙计也不理会我,全然没有别家茶楼招呼客人的热情。
  这茶楼位于街尾,一边是明显的空地,另一边是一家书画店,从敞开的大门一眼就能看到底,肯定不是茶楼的势力范围。、
  看了半天,我怎么也没看出来它有多大,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是这京里的第一茶楼,难道就因为它的后台老板最大?似乎只能这么理解了,就算把全国的都算上,也没有比它的后台老板更大的。
  伙计见我一直在门前徘徊,有些不耐烦地出来要推我,一边嘴里还道:"快走、快走,没事别站这里耽误我们生意。"

  闪身让过他来推我的手,我微皱眉道:"有事,我是来找你们许掌柜的。"再不进去真的要迟到了,只得向这个一脸怀疑的伙计解释道:"我有预约。"
  他愣住,"什么预约?那是什么?"
  "噢,我是说我打过招呼的,劳烦你进去说智茗轩的皇甫来了,他应该是知道的。"他要不知道正好,他不知道我就可以打道回府。
  走到一旁,我一撩衣摆,在旁边石阶上坐下,"我在这里等着,麻烦你去通报。"
  "智茗轩来的?你等着,我去找许掌柜。"

  没等太久,里面出来一个中年人,他先我一步开口道:"可是皇甫先生?"
  我站起身拱手道:"正是在下。"
  "我是这里的管事,姓尚,许掌柜交代我在这里等先生,刚刚有点儿事走开了,真是对不住。先生,您里面请!"
  尚管事半侧身将我往里让,我谢过后进去,入眼就见大厅里摆着许多桌椅,和一般茶楼的摆设并无二制。

  我跟着尚管事绕过前庭的屏风,往后走是个小院,他推开院子里一扇门,我跟着进去才发现是个小房间,里面除了一座通向上面的楼梯别的什么都没有。
  尚管事率先登上楼梯,回头对我道:"先生请上来。"
  我恩了声跟着登了上去,大约上了三层楼的高度,前面出现一条可容五人并行的通道,通道两边的窗子此时都已关闭,我边走边随处看,还有其他通口,似乎通到这里的除了我们走的还有别的道路。
  这条通道走到头又是楼梯,不过是往下的,下了楼梯还是一个不大的房间。

  一出那房间,我被眼前广阔的视野惊呆。
  因为之前看到的茶楼门面太小,我难免先入为主,以为这家只是个名头大其实一般的茶楼,此时猛的见到面前的大厅,反差实在太明显。
  这大厅真的很大,大到快有半条街的长度,象是一个半封闭的街区。
  大厅各处都有集中摆放的桌椅,一些人正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聊天品茶,也有喝酒的。
  环绕在周围的是阁楼,共四层,第四层是整个封起来的独立房间,不似其它楼层露出走廊,可以看到有人在廊上或走或靠。

  无论是楼上楼下,这里出现的女子皆是容貌不俗,或清丽,或明媚,声音婉转,姿态风流,举动间,眼角眉梢无不是风情无限。
  另一些穿着统一衣服的应该是楼里的丫鬟伙计,他们中有的在楼下桌旁立着伺候,有的端着托盘送东西,有的在人群中快步急走。
  大厅的四周以及中间的柱子上都挂满了琉璃灯盏,此时并未点起,想必到了夜晚,点亮它们就可以使整个大厅灯火辉煌。
  我想起两个字:奢侈!

20、望轩楼前望长街二 ...


  跟着尚管事继续向里走,大厅旁竟然别有洞天。
  这里比大厅安静了许多,四周仍然是楼阁环绕,从门的距离看,楼阁上的房间明显比刚才的要大许多,中间的厅倒显得小了,每个房间的垂帘图案都极素雅,绣工一流,那些花草都栩栩如生宛如活物。
  尚管事进了这厅就不再多走,一人上前和他说了几句,尚管事低声交代我跟着这人走。
  我被带到一旁的侧台,面对大家的一面被轻纱遮掩,那人告诉我在此等候就自行消失了。
  很快有人在一旁的小桌上摆了点心和茶壶,等只有我一人时,我无聊地用手碰了下茶壶,里面装有茶,温度适中,原来不是摆设。

  等了片刻,领我进来那人又出现,低声告诉我可以开始了。
  事先已经说过,我还是从头讲起。
  讲了一会,我就觉得这里听书的气氛完全不对。
  相同都是静悄悄,在齐老板那里是众人紧张地发不出声音,可这里的静跟紧张害怕毫无关系,我只觉得昏昏欲睡的情绪在空气中飘荡。
  也许这是下午和晚上的不同,下午人容易疲乏犯困,不适合听沉闷的题材,更适合那些热闹活跃的演义类评书。
  好在是坐在轻纱后面,我的任务只是来说书,其它的不必理会,就算现在真的没有人在听,我也只管说完了今天好走人。

  说到一半时,雅间里开始传出细碎的声音,声音的范围慢慢扩大,原来雅间全都有人,后来我才知道这里的隔音很好,那些本来都是关了门的,所以我才进来时听不到声音。
  听着越来越大声的噪音,我觉得自己象极了自言自语,甚无趣,估计听的人也已经不耐烦,要不是碍于九阿哥的面子不敢在他的地方放肆胡闹,说不定那些人早轰我走了。

  正想着,一雅间里传出喊声:"不对,不对,这听着完全不对,九哥,你这茶楼里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怎么这本子到了你这里听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还是齐老六那儿听着对味。"
  另一个声音笑道:"老十你又胡闹,哪里会有不同,你们叫来这个不就是齐老六那里的,人是那个人,书还是那本书,偏你就能听出不一样来,照我看是你夸大了,这本子听着也就一般。"

  开始喊"不对"被称为老十的急道:"我哪有夸大,明明就是不一样,二哥你不信就问十四弟,这几天我们两个都是一起去的,十四弟,你说我有没谎哄大家?"
  一个略低些的声音道:"我也觉得这里听着不一样,似乎少了些什么。"
  "听听,听听,十四弟也这么说,九哥你说怎么办?"
  "行了,关老九什么事?你就是怕我们要罚你,这才拉着别人帮你顶。"
  声音里有些听着耳熟,难不成是我京片子听不习惯所以听谁说话都觉得象?看来我真是太少出门了,竟然有这种错觉。

  他们争论时我已经停下来,坐在轻纱掩映的台子上开始吃点心。
  好歹这也是京城最大的茶楼,我好不容易进来一次,想要四处随便看肯定是不行,不过能尝尝点心师傅的手艺也不错,起码算是没白来一趟。
  从这些造型赏心悦目的点心里挑了一块吃一口,还别不服气,这家的"京城第一"真不是虚名,光点心就已经一流,连我这种不爱吃甜食也忍不住要赞声好。
  想到这些都是不添加食品添加剂、无污染纯天然的食品,我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不过甜的没多吃,只拣了咸味的各吃一块。
  我估摸着,给我这种小角色准备的点心肯定不是楼里最好的,可这味道已经让人如此享受,更别说那些高官贵族的待遇了,难怪有人愿意掏大把银子到这里挥霍。

  倒了杯茶正喝着,台前轻纱撩起钻进个小厮,弯腰对我道:"先生,那边喊您过去。"
  "哦。"我放下杯子,又整理一下自己的外袍,小厮站一旁看我收拾得差不多了,乖巧笑道:"先生请随我来。"
  我跟着上了楼梯来到二楼一雅间前,小厮先是站在门口小心通报,得到回答后才掀帘让我进去。
  进门瞬间,弯腰行礼前,我将屋里的人扫一圈。
  这群人里我见过的还真是不少!

  当初在顺天府见那官员站在他们侧后方送人,就觉得他们身份不低,不过这京城里是个官就有可能比顺天府尹大,所以当时并未在意。
  只是万想不到他们的身份竟然高到这等地步!
  拜那场集体嘲笑所赐,他们的样貌全记住了,现在也全认了出来。
  不过,这里不是现代。在现代,有了电视的广泛传播,那些重要人物老百姓都能认出脸;在这里,带我来的小厮什么都没交代,我就是装作没认出他们也不会有人怀疑。

  "在下皇甫明尘,见过诸位。"
  仍是那俊秀脸的先开口,随意看了我两眼,"你这书说得奇怪,有人说好,好得能把你夸上天,可我今天听着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倒来说说看,这到底为什么?"
  这小子自小被人宠坏了,说起话来嚣张不讲道理而且全无法度。
  世上本来就没有一样东西会人人喜欢,他觉得不好就不好了,还要问我他不喜欢到底是为什么,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他想什么。
  不过这想法是决不能说出来的,也不能摆脸上,我只能满脸诚意地恭敬回答道:"说书的本子本来就是市井间的传闻,登不得大雅之堂,有些听得有趣也只是偶尔拿来打发时间而已,想必您不一定有这闲空,自然也没闲心理会这些,不喜欢也属正常。"

  他面露轻蔑挑眉道:"也不能这样说,好的自然是有的,只是还未让我碰见罢了。"
  我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应合道:"您说的是。"
  心里不由为老康叹息,他家的苗子倒是好苗子,可惜却不能成材,说他教育失败那绝对是诋毁,他明明养出那么多出色的儿子,只惟独这个寄了厚望的却最叫人失望,就象老天在有意戏弄他。
  那个大大咧咧的老十在一旁不悦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明明在齐老六那里说得好好的,我看你是来了这里就乱讲,不想好好说!"

  今天来这里的人虽多,却未必都是来听书的,除了老十这样真正喜欢的,其他人不过是陪他家那位千岁哥哥来凑个趣,现在他家这哥哥觉得不好,其他人就不会说好,我自然也不敢说好,只好顺着那位的意思说了。
  不过十爷也是不能得罪的,我笑道:"您说笑了,在下怎会不好好讲?这里的场子比齐老板那里好,听的人也比那里的尊贵,工钱更是比那里高出许多,哪里会有人跟银子过不去,我是巴不得诸位能听得满意,我好多来讲几场多挣些银子。"

21、望轩楼前望长街三 ...


  一人插话道:"十哥,怎么我觉得这人看着面熟得很,肯定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的。"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是这里年龄较小的,刚刚说过话、被称为"十四弟"的。
  俊秀脸的千岁爷发话道:"你这一说我也觉得有些面熟,老四,你看呢?"
  消瘦脸的老四回答:"是面熟,前些日子我们在施大人那里碰见过,那个迂城来的。"
  想过他们迟早能认出我来,只没想到老四的眼这么利,我才刚进门这一会儿工夫他就认出来了。

  心里暗暗喊了声"侥幸"。
  其实当初在顺天府里,我被他们讽刺后说纸张的事情时,我是想说别的话的,想了想最终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否则现在——不,当时就会被抓了下大狱。
  京城果然不能待,精神压力太大,还丁点意外不能出、丁点儿错误不能犯,这种开不得玩笑,说不得胡话的日子哪里还有半点乐趣,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太子挑眉看我,即使是男人,他的俊秀也一样让人看得心情愉悦,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可就不那么让人愉悦了,"是那个向老施借纸的刁民?"
  我心里一咯噔:我不就是想借张纸用用吗,何况最后还没借到手,至于为了这个说老子"刁民"吗?
  不等老四开口,那天那个自带风扇此时还是摇扇子的妖孽男接话道:"就是那天把字写得一塌糊涂、迂城来的还俗和尚。"
  老十听了这话立马乐了,转过笑脸对他道:"嘿嘿,九哥,他书说得不赖,可字写得没我好,所以说人都有不足。"
  老九点点头,先赞后贬道:"阿玛的话你就这句记得牢。不过你那破字,也就能拿出来跟这种难民比比,还好意思要当人先生。"
  老十毫无愧色,也不生气,只管继续嘿嘿笑。

  一旁有人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又是借纸又是写字。"
  "咦?哦!八哥那天没去,没见到。"十四啃着手里的鸡腿含糊道:"就是我们一起去找施大人那天,你不是有事儿没去吗?我们当时碰到过这个人,写得一手狗爬字,比十哥的字还丑,还想向施大人借官笺用。"
  老十随手从桌上拽过一把扇子,狠狠在十四脑袋上敲了一记,敲得十四手里一个不稳把鸡腿掉在桌上。
  十四气得恶狠狠盯向老十,一面伸出油手去夺扇子,被旁边老八拽住道:"那是二哥的,皇……,是阿玛给的,仔细你那油手给污了。"
  十四只得停下手怒瞪着老十,老十索性把扇子打开挡在自己面前,一边直乐道:"谁叫你说我字难看!"

  老八皱眉道:"老十你别胡闹,快把扇子还二哥。"
  老十倒是很听他话,撇着嘴乖乖将扇子合了,双手捧着送还太子。
  太子接后随手放回桌上,不似其他人那般小心这扇子。
  立在门旁的我正在为不能离开而郁闷,此时看到这一幕,心里无聊就腹诽起来:对御赐之物这么漫不经心,心态很好啊,很平常心吗。要么是他太把身边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要么就是他已经修炼成太会隐藏的高人。
  在我有限的历史记忆里,他好象没成什么高人,那就只剩另一种可能了。

  老八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太子手边的扇子,笑道:"十四,你接着说。"
  十四说:"我简单给八哥讲一下"。
  结果他简单到我站得腿麻才讲完,罗哩罗嗦一大堆,要照我就是一句话:这个刚还俗的难民去顺天府录户,借官笺不成,被他们众人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OVER!

  十四讲夫子那段时附带描述了当时在场各位的心理活动,我也有兴得知了自己走后众人的议论。
  有人调侃道:"够胆色,借东西借到顺天府了",太子当时就把我定性为"胆打包天的刁民",老九只说了个"有趣",十四自己的感觉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和十哥有一拼",于是,老十突发奇想要收我为弟子,专管我习字。
  老八听完皱眉道:"对夫子大不敬,要是阿玛知道定会处罚。"
  俊秀脸的太子也连声说着"就是,就是",他看过来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幸灾乐祸,"那天让他跑,今天可不能再轻易饶了。"
  老九拿起扇子在老十肩头轻敲一下,嘴角笑意蔓延,"不是你闹着要在这里开场子听书,我们今天也见不到这个连夫子都不放在眼里的难民,你是头功。今天就连着对夫子不敬和不好好说书的罪归在一起罚,你说吧,想怎么罚他?"

  他们分明就是故意找我的茬,不过,在场的都是大爷,我也只有生受的份。
  似乎在刚才的对话里,我无意间从那个具有反政府色彩的"刁民"降格成了"难民",好在太子对这种转变没有深究的意思,我暗暗松了口气。
  "刁民"和"难民",这两者可有着本质的区别。
  清朝是个把文字狱发扬光大的特别时代,随便说个理由就可以在你的字里话里找出反叛意图,所以,"刁民"这个危险的定位使人随时有和牢狱亲密接触的机会,总算现在这可能被遮掩了。

  老十听了老九的话,想起来开始的话题,边点头边道:"就是,不好好说书,这罪过大了!不过他今天晚上还要到齐老六那儿接着讲,不行,不能在这里多耽误了,否则误了我听书罪更大。"
  老九立刻接话道:"你去齐老六那儿听,我这里是不是可以免了?"
  老十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连声道:"那不行!那不行!你这里还要准备好了等我来,我两边都要听,这是说好的,可不兴你赖帐。"
  "我怎么赖帐了?我这里可是要做生意的,哪里能成天陪着你瞎胡闹,你既说齐老六那里听着舒服,自然是在那里听。"
  "不行,一遍听着不过瘾。"
  "就是。"十四在一旁帮腔道:"反正你这里有地儿。"
  "我这儿的地方是用来做生意的,你们又不是一天两天,天天这么着我可不答应,要是想多听几遍就让齐老六多排几场,跑这儿凑什么热闹。"

  十四带点恳求的意味商量道:"齐老六那儿人太多,挤着不舒服,我们要来这儿听。"
  老十应和道:"就是,就是。"
  十四又提议:"叫他单给我们说,不会耽误你生意。"
  老九合了扇子敲十四脑袋,"这一整就是两个多月,还说不耽误我生意,况且还要我出银子请人来。"
  十四揉着被打的地方,"那……"

  老九转向俊秀脸,"二哥,你倒帮我评评理,哪有人象他这样的,天天来我这里胡闹就算了,现在还要我出钱管他们听书!"
  十四机灵,接话道:"反正说好了要罚他,就罚他在你这里不许领工钱,二哥,你说对不?"
  老十急道:"就是,就这么罚他,虽然是你楼里的伙计,可先头说过怎么罚我说了算,现在我拍板了,其它罚法会耽误我们听书,就这么罚。"
  太子一脸不在意,轻飘飘做了总结:"既然老十说了,那就随他意思吧。"
  "既然二哥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老九又转过头对我道:"你还要去齐老六那里,现在就回去准备,晚上好好说,别扫了你十爷的兴致。"

22、望轩楼前望长街四 ...


  我退出来站门口擦了把冷汗,连忙跟着早候在门口的小伙计离开。
  终于出了茶楼,我抬头望天叹无奈:说书的工钱能有多少?连这点儿他们都要省,真是铁公鸡!
  那个老八更可恶,他开始说的话分明就是煽风点火叫太子罚我!
  老天爷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把我带回去?

  无论我多不满,晚上齐老板那里还是不敢耽误的,望轩楼的工钱已经铁定泡汤,现在智茗轩是我唯一的经济来源,想离开这万恶的政治中心就全靠那点工钱了。
  智茗轩的伙计一见我就全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望轩楼里什么样?是不是很气派?你在里面都见到谁了?"
  他们这一提,又让我想起了下午那场惊心动魄的会面,哪里还有心情回答?
  挤在身边拽着我袖子不停催我的正是本来要给我带路去望轩楼的小伙计,我随口反问他:"你不是知道吗,还问我?"
  旁边的几个听了暂时放了我,一起转向他质问:"好小子,你什么时候去的?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嘴里的话是责备,可眼里脸上却全是羡慕。
  那小伙计哭丧起脸道:"我就是帮老板去传了几次话,只在门口晃了晃,压根没让进去,那里的人一次没放我进去过,我们这种身份的哪有福气进那里?"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有些泄气,有人轻声叹气道:"我这辈子怕是没机会进去看看了。"
  我诧异道:"那里不让人进?"
  "那是种地方哪会让我们进去?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进那楼里当伙计,不过我也知道这没指望,就算是进里面看一眼我也满足了。"
  "先生,还是你好,有福气进去。"
  "是啊,先生,下次你什么时候去?带我进去看看。"

  身后突然一声道:"胡闹,那是什么地方?偷偷进去要给人发现了,你们还有命出来不?"总人纷纷扭头看,是齐老板。
  看不出来,那个望轩楼管得还挺严的!
  有几个连忙解释道:"我们也就是说说,哪儿敢真去啊!"
  "别在这里围着先生了,都去干活。"
  "噢。""是。"

  第二次去望轩楼,我是从后街的角门进去的。
  上次离开时,那名伙计就是带我从这角门出来的,他还告诉我下次可以从这里进去,又带我认了路,一路把我领出相连的小巷子,
  我走出来回头看,才发觉望轩楼的后堂竟然占去了大半条后街,后街这部分与前街部分由两座天桥相通,还有几家也象望轩楼这样前后相连,只是那几家在后街的占地小了许多。
  这条无人出现的小巷子肯定有人暗中把守,不过既然那小厮说了我可以走这里,那些人应该也都被知会过,所以我今天走这里没遇到任何阻拦。
  在那巷子里七拐八拐很容易就失去方向,幸亏望轩楼高高耸立在不远处,我一直朝那个方向走,最终找到那角门。

  去了几次后,那里常见的几个人也熟悉了,这天的内容结束后我正要离开,一小厮进来告诉我老十要见我,当然,他叫的是"十爷"。
  这算怎么回事,我一说书的难道还要象戏子或清客一样给这些大老爷们做陪客?就算是找陪客也应该找那些眉清目秀或是惯于舞文弄墨的吧?我这样的,一不会装乖扮巧,二不会吟诗作对,叫去何用?
  那小厮带着我还是去上次的雅间,在门打开露出缝隙时没听到里面的吵闹声,应该是没来太多人,我暗暗松了口气,人少意味着找麻烦的会少些。
  小厮通报后,里面有人道:"进来吧。"

  我进去见到有老十和十四,另一个比十四还小的没见过。
  老十对那最小的道:"这个就是皇甫先生,你不总吆喝着要见见,现在人来了,有什么想问的你只管问。"
  那小子跳下座椅,双手背后扬头看了我半天,最后噘起小嘴道:"恩,你长得不难看吗,为什么要布遮着?"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齐老板的答案是:为了保持神秘感。现在看来,他的策略起到了一定的成效,起码对我面前这个一脸的不解的小子有效果。
  不过,要是用我自己的答案,那就是:为了讲的时候可以更放松。

  但是这些答案对于明显有好奇心理的小孩子一定不具吸引力,想了片刻,我决定满足他没有恶意的好奇。
  我做出有些为难的样子,犹豫道:"这个吗,不能说。"
  一旁伺候的仆从立刻道:"大胆,十七爷问你话就快快回答。"
  原来他是小十七。
  十七冲那人摆摆手,转过来板着小脸对我道:"我命令你说,快说。"
  我道:"是。"做思考状停顿片刻,才道:"草民是因为害怕,所以才要遮挡的。"
  "噗!"老十一口茶喷了出来,和十四一起拍桌子大笑。

  伺候的人连忙上前给十七擦脸,老十这口水喷的太远,十七和他隔了张桌子,照样被喷了个满头满脸,不过十七根本没心思管这些,挡下一旁要继续给他擦头脸的布巾,还把伺候的人推开,自己跑到我面前。
  他想说话却没马上开口,站了一会,对我招招手,示意我低下去。
  我遵命蹲下,他才附到我耳边小声问:"那你怕什么?"
  我也在他耳边小声道:"怕鬼!"
  "呀!"十七一跳站到了一旁,歪着脑袋看我。
  我也招招手,待他走近,我又附耳小声道:"你别告诉别人啊。"
  "恩,恩。"他一边答应一边点头向我保证。

  门突然打开,外面的小厮道:"爷!"
  随着一声"恩"老九进来了,看看笑倒在桌旁的老十和十四,又微笑把我和十七看了个遍,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十还是只管笑,老九走到十四旁边坐下,十四摆手道:"小十七和先生说悄悄话,我们没听到,不知道怎么了。"
  老九转过来看着十七,还没等他开口问,十七就已经在连连摇头,一脸严肃道:"不行,我们在说悄悄话,不能告诉你。"
  老十和十四听了又笑开,老九打开手里折扇轻摇,"那算了,我不问了。"
  这房间里隔音效果好,关上门外面的声音就进不来,我和十七的声音虽小,但是对眼前这些练了内功的人来说,想听到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刚才的话他们一定都听到了,否则怎么可能允许我跟十七这么近还咬耳朵。

  十七扬着小脸走近老九,噘嘴为难道:"九哥,我还没说完你就进来了。"
  "那怎么办,要不你们再过去说?"
  十七想了想,点头道:"你们不许过来,不许偷听。"
  老九也点头,好脾气地应道:"好,我们一定不过去。"
  十七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墙边,我还是蹲下来听他小声和我说:"我告诉你啊,我也怕鬼,可是嫫嫫总是不让我说,她说鬼听到就会来找我。"
  "哦,那不是很可怕。"
  他重重点头道:"是啊,是啊,你以后都不要再说了,我以后也不会再问你了。"
  "这样啊,那我以后不说了。"
  记得曾听人说过,老康最见不得儿子胆小,但这种事儿没人会跟年龄太小的皇子明着说,怕一不小心被老康知道了反而更不高兴,所以那座城内每个宫里的小主子都只是被含糊叮嘱过不能说怕,具体原因等他们长大了自己就会明白。

23、望轩楼前望长街五 ...


  十七听了我的话十分高兴,凑过来继续小声道:"可是你刚刚说过了,所以今天要小心喔。不过你不用怕,现在有我陪着你,它一定不敢来。"后面这句应该是从照顾他的嫫嫫那里学来的,哄人的口气都学了个十足十。
  我配合地连声道谢。
  他小大人似的拉起我的手,把我带到桌子边道:"坐吧,今天赐你座。"
  我宁愿你开恩马上放我走!
  站在那椅子旁没动,想着怎么开口告辞,那老九淡然道:"既是十七爷赐座,你坐吧。"
  老十也道:"是啊,先生坐吧。"

  我只好落座,然后就听十七对老九道:"九哥,我饿了。"还向前趴桌子上做饿晕状。
  十四道:"饿什么,你点心果子都没停过,我看你是没玩够不想回去。"
  老九笑着拍拍正噘嘴不满的十七,"无妨,今天十七难得来一趟,就由我做东你们在这里吃一顿,吃过再回去。"
  十七高兴地坐起来,对着老九笑得连眼都看不到了。

  我一直都装作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以前平起平坐说几句话也就算了,皇子们的饭局平民百姓可是万万不能参加的,我连忙起身,向此间排位最长的老九拱手道:"既然几位爷要用饭,草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十七急得跳脚,拉着我的袖子不放,"先生留下一起吃。"说完才想起来问老九道:"九哥,我想让先生一起吃,可以吗,九哥?"
  老十和十四听了大为吃惊。他们这些皇子自小就被教训过"遵守规矩",等级观念早就深入骨髓,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规矩是理所当然的。
  这里也就只有十七太小,才在此时忘了那些条条框框,可能是很少出门的缘故,他一定没有注意到旁边伺候的人都是千挑万选派到他身边的,甚至还有些是家里有官有爵有背景的,至于不能和平民一起吃饭的观念也许是没来得及告诉他。

  十四已经在摇头:"不可以,十七弟,不准胡闹。"
  十七听他说得严厉,不敢反驳,只得噘嘴坐下,低头对着桌面生气。
  我趁机道:"草民告辞。"
  马上就走到门口了,十七却在后面喊起来:"不许走。九哥,今天我要他陪着我。"
  老九摇头道:"那可不行,你吃过饭就要回去,他不能跟着你。"
  十七听了垂头丧气地坐下,老九拍拍他肩膀道:"留他和你一起吃饭倒是可以。"
  "太好了,谢谢九哥。"十七欢天喜地地跳下椅子,跑过来拉我。

  十四皱眉道:"九哥,这怎么可以。"
  老九还是淡淡的口气,"既然十七坚持就让他去吧,难得出来一趟,让他高兴下有什么不可以?吃顿饭而已。"
  老十不耐了,在一旁催道:"别争了,快上菜,吃完还要送十七回去,晚了可进不去了。"
  老九闻言不再多言,只吩咐小厮上菜。

  我在心里哀呼:能不能不吃啊?我可不想消化不良。
  脸上不能露出不愿意的意思,找了个理由继续拒绝:"晚上还要去齐老板那里,在这里久了怕是会耽误。"
  老九随意道:"这没什么,派个人去跟齐老六说一声,今天你晚些过去,十七弟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难得出来一次,你多陪陪他。"
  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是生病了吧,难怪脸色有些苍白。
  说到这份上,十四也不好再坚持了,对我道:"那就留下吧。"

  等菜时,我向众人告罪,离席如厕,没办法,我刚讲完就喝了一壶茶,又站这儿跟他们说了半天话,即使要被怪罪无状也是必须要去的。
  拐回来时,在走廊上看到老九正望着这边,似乎要过来,我只得停在原地低头等他过去。
  他慢步走来,停在我面前道:"你准备的文章是不是还放在家里?吃了饭要直接去齐老六那里,没时间回去取,不如在下派个人去帮你取过来。"
  我汗,那些哪里是文章,顶多是本子提纲,还是我从别人的小说里记下的只字片语。
  现在写提纲,我会把当天要讲的内容先过一遍,试过几次后,我讲的时候已经不再需要看提纲,本来我打算吃完饭就去智茗轩,根本没想过回去取提纲。既然不需要,就没必要麻烦眼前这位,我低头回答:"谢九爷挂心,那些东西草民已经带在身边。"

  不知为何,他语气中竟有了笑意,伸出手道:"既如此,可否借在下看两眼,在下很想先睹为快。"
  我立马愣在当场,这情形,分明就是撒谎被抓了个现行!只好硬着头皮回了句:"真是对不住,草民的字实在难看,不敢拿出来吓到您。"
  老九抬手在嘴边轻咳了两声,那咳嗽声里依然带着笑意。
  我低头看着他的靴子尖,正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圆谎,他却已经先开口道:"那算了,先生入席吧。"

  望着他拐过长廊的身影,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追上去陪个不是。
  被人拒绝,即使是常人也会不高兴,何况他是皇子,或者是因为没有被平民百姓拒绝的经历,他觉得有趣才没有当场发作。
  可是以后呢?要是他再想起这事找我麻烦,后果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回雅间时,已经开始上菜,东西是好东西,厨子也是京城里拔尖的,一盘盘菜摆上来,光是飘出的香味已经让人食指大动。
  老九对这个十七弟真是疼爱有加,今天这一桌包括有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土里埋的,不但品种齐全,更难得的是这些全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东西。
  即使是老十他们这些见惯各种场合的,也不由地对老九的用心赞不绝口。
  十四摸着十七的头道:"能混到这么一桌好饭菜,今天我们可是沾了十七的光。"
  尽管听得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能听出来被自家哥哥夸奖了,十七高兴地扬着小脸问道:"这些好吃吗?"
  "当然,"老十道:"这些可都是好东西,以前也吃过,可难得的是能一次吃个全,要整齐这么些东西,九哥一定费了许多心思。"
  十七连忙乖巧地对老九道谢。

  他们在那边上演兄友弟恭,我则是闻着香气暗吞口水,幸亏这些东西以前在现代都见过或吃过,才不至于现在太丢人地直流口水。
  真正开吃时,要顾虑到同桌的这几位,我吃起来有些约束,吃得十分不尽情。
  今天的品种实在多,总是桌上的吃不到一半就有人撤下盘子换上新的,他们这些皇子对这种吃法习以为常,可我看着被浪费的美味只觉得肉疼,却也只能在心里喊可惜。

  吃完饭,老十和十四送十七回去,老九安排了车送我去智茗轩。
  急匆匆进到茶楼里,台上正坐着一个唱曲儿的,想必是齐老板找了暂时安抚台下众人的。
  和赶过来的齐老板打了声招呼,齐老板并不多言,只示意我赶快去准备。

  点灯上台,向大家告了罪后开始。
  今天的讲晚了,为了弥补大家,我加了内容延了时间,到结束时,比平时晚了快一个时辰。
  出了茶楼,看到门前停有马车,以为是哪位茶客还没走,正要绕过它离开,车旁阴影里的人动了动,半挡在我身旁弯腰道:"先生请上车,小的送您回去。"
  这声音我认得,是来时那个车夫,"怎么你又过来了?"
  "小的一直没离开,等着送先生回去。"
  想了想没有多问,沉默着上了车。

24、偷包子的人一 ...


  十七再没来,听小厮说,现在老十、十四常常拉着十三一起来。
  我每天只管说书,日子倒过得十分安稳。
  可平淡舒适的日子没过两天——太子爷来了!
  一起来的人里没有老四和十三,只多了一位叫昭云的戏子,现在在这京城里数他最有名。

  邵云很得太子意,不但被太子拉过去坐在身旁,还被太子亲自照顾,无论吃的喝的都要问过一边,只怕不如他的意。
  太子如此地着意温柔,与老八对邵云的熟捻截然不同,倒象是太子才跟这邵云认识。
  每次太子问话,邵云都侧身低头回答,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生疏。
  我进来后就站在小厮身后,偶尔抬眼看看屋里众人,听太子的说话,觉得他和往日有些不同,今天的太子多了些风雅,可惜是附庸风雅的"风雅"。
  可能是为了配合邵云娇柔婉转的声音,太子的声音里也带了些宠溺。
  我忍不住心想,要是老九的脸配上邵云这声音,怕不让人骨头都酥了,到时太子首当其冲是第一人。

  太子盯眼前那半截白颈子眼馋得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好半天才回了神,转向我道:"你不是很会写吗,用心写几段曲给小云,写好了爷有赏。"
  邵云柔声慢语接话道:"外面都说先生的本子写得好,今天云特意跟着几位爷来听听,果然不错,厚颜开口想向先生求段曲子,不知先生是否肯赐教?"
  太子听他说得客气,冷下脸对我"哼"了一声,明显是在警告我不得扫了他家美人的兴致。
  早就对外声明过:这本书不是我写的,是几年前出游得到的手抄本上看来的,还特意说过那抄本被我遗失了。
  无论他们是否听说过这段托词,看今天的架势,这个说法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果然,太子不待我开口,已经不耐烦地摆手决定道:"行了,下去吧,下次把曲子带上。"
  历史和现实已经一致表明,和这家伙说不通,说得多了他只会翻脸。
  既然他已经把事情定下了,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出了望轩楼,我慢慢走着想曲子的事情,太子是个难缠的,要是不能如他意,到时候不定会怎么整我呢,挨罚是小,就怕到时候小命都保不住。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偏了路,幸好天色尚早,绕道回去也来得及。
  路过一家包子铺时,正遇上摊主打人,他拽着那人象是要往死里打。
  要不是围观的有人议论"又来偷包子了",我还以为这个被打的挖了摊主家祖坟、抢了摊主家女人。
  自己正心烦,不想管这种惯偷的闲事,我准备绕道离开。

  正在此时,那个挨打的突然挣开摊主向后闪躲,他本来就站得不稳,又被那摊主拉了一把,一下就坐在了我前面的地上。
  摊主上前一步把他按住,一面打一面嘴里吆喝:"你这下贱东西,还敢来大爷这儿,我看你是存心找死。"
  路被挡着,我只好停下,地上那人正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命护着手里早就变形的包子,想必打得久了,他有些吃不消,嘴里开始发出闷哼声,身体四处扭动着想要躲摊主的拳头。
  我恰好看到他的脸,大吃一惊!

  伸手挡住摊主要落下的拳头,他下手可真狠,只挨了这一下我就疼得打哆嗦,我揉着胳膊对他道:"包子已经不能要了,我替他把钱付了,你不许再打。"
  摊主见打错了又听说有包子钱拿,就只拽住人停了手,看着我等我掏钱。
  围观的却不依不饶地嚷着应该报官。
  我不理他们,只看着摊主道:"他不过拿了你两个包子,你已经打了半天,气也出了,怎么还不肯放人?偷包子不是什么大事儿,真要到了官府,不过是罚些银钱关他几天,可你跟着上衙门就会耽误自己的生意,你要真的想去,那就去吧。"
  摊主想了想,确实是不愿意耽误自己的生意。

  我拿出一块银子递过去,"给我拿二十个肉包子,其余的算是补给你的包子钱。"他打人那么狠,除了明抢的,敢偷的人不会多了,小海冒死来偷的次数绝对有限,这块银子补那些包子绰绰有余。
  摊主看到了银子立刻两眼放光,马上换了副笑面孔伸手要来接,我收回手道:"他偷你包子是他不对,但是你也打了他,现在包子钱还给你,那他的打不是白挨了?"
  摊主听了着话立刻变了脸色,还以为我要打回来,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你把他扶起来,跟他道歉,"我把那块银子在他眼前抛了两下,"然后这块银子就归你了。"
  听到这个要求,摊主愣住,到底放不下面子,有些犹豫。

  我道:"或者你把他抓去衙门,让衙门关他几天,我就用这银子给他买包子送进去,估计银子还没花完他就已经出来了,剩下的不知道够不够买些鸡鸭鱼肉给他吃。"
  我这边说着,摊主已经把人扶了起来,却没人出声说话。
  "道歉!"我催他。
  毕竟只是市井小贩,在银子面前没那么多讲究,他的犹豫没坚持太久,很快就大声道了歉。

  我先接了十个包子,追上那个蹒跚的身影,把手里的包子塞到他怀里,"我帮了你,你也帮我个忙,这么多包子我拿不了,你帮我拿些。"
  他低头站着不吭声,我又回去取剩下的十个包子,回来时,他还站在原地。
  我就把他带到离这里远一些的小巷子里,找了个石阶坐下,扭头招呼一旁那个不知所措的人:"坐下。"
  他找了个离我较远的地方小心坐下,我将手里的荷叶包着饿包子全部放在一旁的地上,从里面拿出一个递给他,"给,吃吧。"
  他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接了过去,开始还小口吃着,吃到一半已经变成了狼吞虎咽,我坐过去拍拍他的背,再递给他一个,"别急,慢慢吃。"

  等他吃完两个,我道:"以后跟着我吧。"
  他迟疑一下,然后摇头。
  我皱眉,"为什么?"
  他还是摇头。
  "我保你吃饱穿暖,为何不肯?"
  他埋头低声道:"我不认得你,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我诧异,可他又分明不愿和我多说,我哼笑道:"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
  "你,你认错人了。"
  "好吧,小海,就算是我认错了,不过你跟着我就有包子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需要你挨打去换。"
  他突然站起来:"我走了。"说着,把怀里抱着的包子连荷叶一起塞进我怀里,转身就要跑。

  我一把拽住他衣摆,又用另一只手去拉他胳膊,他默不作声憋红了脸拼命想挣扎开。
  把他拉过来看了看他的脸色,我道:"你要一定要走就走吧,不过我刚才忘了,家里今天正好做了包子,这些拿回去吃不完,不如你都拿走吧。"
  这次他没拒绝,恩了声停住,我用外衫将那些包子全裹在一起递给他,他接过后弯腰道:"谢谢先生",然后转身跑出了巷子。
  他以前都是叫我"师傅"。
  这里会叫我"先生"的都是听过我说书或是知道我说书的,他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在智茗轩说书的事情,等哪天他愿意找我,应该知道去哪里找。

25、偷包子的人二 ...


  看看天色已晚,来不及回莫家吃饭,我掉转方向准备直接去智茗轩。
  刚出了巷子,前面突然跳出个人,原来是李三,自从上次见他之后,他果然没再出现。
  此时却在这里见到他,而且他明显是冲着我来的,想到这里我不禁皱起了眉。

  他对我的反应一点不介意, 反而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原来先生认识那小倌。"
  "什么小倌?"我不解。
  他马上换上一副了然的表情,贼兮兮地对我挤眉道:"行了,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你还不放心我?"
  怎么听着象是我跟他很熟似的。

  他刚才那话难道是说小海?
  之前在包子铺前,摊主和围观的人确实在骂小海,当时还以为他们恨小海偷东西才口不择言,莫非事出有因?
  我连忙问李三:"你是说我在包子铺救的那个,就是刚刚和我一起坐着吃包子的那个,你说他是小倌?"
  李三看着我,疑惑道:"先生真不知道?"
  "你说他是小倌,哪家的小倌?"

  李三一手叉腰一手搓脖子,歪着脑袋瞅着我只管笑,却不说话。
  看他如此,我笑笑转身,装作准备离开,一边说道:"要是不肯说我就去找别人问,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应该还有其他人知道。"
  见我要走,李三急了,赶过来伸手要拉我,我停下侧身避过他的手,站在原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对我的沉默并不在意,嘿嘿笑道:"不是我不肯说,只是想请先生帮个忙。"
  他来找我自然是想到齐老板那里听书,其它的我可没能耐帮他。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道:"我可以帮你和齐老板说说,但肯不肯让你去却要他决定。"
  "只要先生肯出面,齐老板一定给你面子。"
  "这我保证不了,你想好了,要是觉得划不来可以不说,我另外找人问。"其实我并不想找其他人问,我不想再从其他人脸上看到提起小海时那明显的轻蔑,今天所经历的,已经够人心痛。

  "我说,我说还不成,那个小倌不是哪家院里的,他半年前跟着城东一户姓刘的生意人来的,京里什么好的没有?那姓刘的没几个月就看上另一个,把这个就赶出去了。梧柳巷子里倒是有些院子想收他,可他死活不肯去,听说后来在附近找了些零碎活,不过他那样的没什么力气,也找不到好活,可能是吃不饱偷过几回,每次都被人给抓住打,他还是照偷不误。倒没见偷什么好东西,打可没少挨。这不,今天偷包子又被人打了。"
  那他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也不肯跟着我?看这样子等他主动找我是不太可能了,除非是我去找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住哪里?"
  "听人说好象是在——东门五里外,那片可没有个人能呆的地儿,只原先有座破庙,早就不能住人了,偏偏他跑去那种地方住。"

  "好,今天谢谢你,我会跟齐老板说,有了回话怎么找你?"
  "不用找,我每天到点儿就在他家门前待着,他家伙计都认得我,你只要跟老齐说了,伙计会放我进去。"
  "我可说过不一定能成。"
  李三对这话一点不在意,也不急着离开,跟着我走了一段,说道:"要是不成也没关系,左右先生这书还要说下去,以后换了别家茶楼先生记得叫我就成。"
  他倒看的明白,我确实是一时脱不了身,向齐老板预定等着我去说的茶楼早就来过不知道几趟了,只要他今天告诉我的是实话,我不会让他白帮忙,自然想办法让他进楼里听一回。

  来不及回去,我在路上买了张油饼,边吃边向智茗轩走。
  到了地方,我把小豆子叫过来,交代他去趟莫家帮我传个话,告诉大婶他们不用等我吃饭了。
  上次留在望轩楼吃饭,到齐老板这里晚了许多,可等着听书的人一个也不见不少,我只得坚持把当天的讲完,回去时已是繁星满天,莫大叔、莫大婶连同一向早睡的莫秀年全都站在院门口等我,正商量着要莫秀年到智茗轩打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这才想起不曾让人带话给他们。
  见我回来他们十分高兴,问了两句知道我吃过晚饭就催我进去睡觉,之前的担心丝毫未向我透露,只随意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心里不由得感到内疚,原来,不知不觉中我还是刻意地和他们保持着距离,这种自我保护的姿态实在很自私。

  又过了两天就到了每月的休息时间,我早上随便吃了几口饭,跟大叔说声中午不回来就匆匆出门。
  来到东城门,找城门守卫打听出城门外确实有座破小庙,沿着他们指的方向一路走过去,在杂草丛生的荒地里确实有一座破旧的小庙。
  那破庙只剩下半扇庙门,这扇庙门也已经挡不住什么风雨,此时正随着风"吱呀、吱呀"地晃动着,随时等着下一刻吹来的风把它吹倒。
  走进去一看,只有三面墙勉强还在,屋顶则到处是破洞,难怪城门守卫也说这里是连乞丐都嫌弃的地方。

  向里面正躺在地上的人快步走去,那人听到声音,撑起身警觉地看着我。
  不是小海,我有些失望。
  环顾四周,这里实在藏不住人,可以确定只有他一个,只能向他打听了:"请问这里可有一个叫小海的?"
  他微眯眼看着我,半晌后才用沙哑的嗓音粗声回道:"这里没这个人。"

  李三人虽不好,却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我,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不肯说。
  既然小海现在不在,我就在这里等,反正今天有时间。
  四周走了走,在残破的窗台上看到两片干枯的荷叶,上面没有灰,应该是不久前放在这里的。
  我故意问道:"上次给他买了几个包子,应该已经吃完了吧?"
  身后躺着的人立刻坐了起来,用激动的声音问我:"上次是你给的包子?"
  我转过身,对犹疑的他点了点头,"一共买了二十个肉包子,小海吃了两个,他怀里应该还有两个,不过被挤扁了。"

  他艰难地想要站起来,可是没有力气又跌坐回去,我走过去搭了他的脉,"你病得很重,不要乱动,躺着说吧。"
  他不肯躺,反而伸出颤抖的手拉着我问:"你,你真是那个神医师傅?"
  我听了一怔,想起当初在难民堆里好象是被他们这么叫的。

  当时的人都只管埋头赶路,怎么能把肚子填个半饱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根本不会花精神也那个没力气去管别的事情;而我则在烦恼着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也不大理会旁人。
  那个时候,除了自己身边极近的人,大家对别的人不会在意,也不会去记那些陌生的面孔。

  所以,即使知道了他是那个难民堆里的,可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还是一点也想不起他到底是谁,最后还是他主动告诉我:"当时我把水给你,你拿去给小海喝药。"
  "你是那位老伯!" 那个把水灌里不多的水贡献出来给小海的老伯。
  他笑了,"对,对,就是我。"

26、偷包子的人三 ...


  虽然只是短短数日,可曾经的难民情谊还是给彼此带来了亲切感,他拉着我的手一直说:"真好,真好。还能见到你,你一走,小武和小海那两个孩子难受了好几天,尤其是小海,总念叨你。"
  "怎么你和小海会到这里?不是说都要回家的吗?"
  说起这些,他的神色就暗了下来,眼里渐渐布上一层水气,他低下头抬手擦了擦,发了会儿呆才道:"我家里当时就没人了,只我一个逃出来,回不回去都一样。哎,只是害了成海这孩子。"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小海原来姓"成",好象在哪里见过这个姓,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没有出声打断老伯的话,他慢慢说道:"那个时候,我在路上生了病,可是没钱看,要是……要是……"
  他看我一眼,叹口气移开目光,我想他也许是想说"要是你在就好了",可是,我不在,在这个假设面前我只能无力地保持沉默,离开后的情形我不清楚,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过了会儿,他才接着说:"我生病不能跟着赶路,小海就留下来陪我,一路上一直照顾我,有了吃的自己舍不得吃全都给我,做工挣了点钱就帮我找大夫、抓药。可看了几个大夫一直都不见好,后来好不容易碰到个能看的,却说我这病需要好药,可……"
  他们两个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钱去买好药?

  老伯突然提高声线痛声道:"我宁愿从来没碰见这个大夫。"
  我听了一惊,难道是这个大夫?可李三明明说是个生意人。
  "我听说药太贵就想着算了,不治了,反正自己已经一把老骨头,也没几天活了。可小海这孩子心善,为了这事,天天晚上跑到河边偷偷哭。我告诉小海,想在死前吃顿饱饭,第二天小海就出去帮我找吃食。"
  这次,胡老伯停了很久,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草根,嘴角抽搐,半天才哽咽道:"你说我咋就那么糊涂,就信了他的话呢?我不就给了他半罐水吗!不就是半罐水吗!你说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呢?他怎么会,他怎么会……"

  胡老伯已经说不下去,我给他擦干泪眼,出去买吃的。
  出去的时候,我专门打听过了香客上供常带的食物,买了些烧饼馒头和熟肉带过来,现在是深秋,东西不会坏,这些应该够他们吃几天。
  老伯醒来后,吃了些东西又喝了水,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断断续续地把后面的事情讲给我听。

  那天,小海回来得很晚,不但带回来很多好吃的,还告诉胡老伯,说自己拣到包银子,要拿那些银子给胡老伯看病。
  本来胡老伯要小海把银子还给人家,可小海说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人,看天晚了就回来了。小海说先拿些银子出来用,到以后找到失主再还他。
  生命的诱惑太巨大,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是人都会想要去争取,最终,胡老伯选择相信小海的话,他们一起来到京城,找到了大夫抓了药,慢慢地,病好了许多。

  这样过了快半年,有一天,胡老伯独自在家,他们居住的小院突然闯进几个人,这些人二话不说就开始把他们的东西往外扔,胡老伯拼命去拦,可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人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最后,连他也被那些人抬出门扔在了大街上。
  虽然胡老伯不大出门,可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邻里多少也知道些,有些好心的就帮他把东西收拾起来放到他旁边,他好不容易才拉住个人问了情况,终于知道这半年来发生了什么。
  原来小海被人包养了,这个院子也是包养的人出钱租的,现在那人又看上其他人,就把他们赶走收回房子。

  胡老伯当时就懵了,这半年多来自己每日好吃好喝,还有大夫定期上门给看病,却原来是小海这样换给自己的,明白真相的一刹那,胡老伯连死的心都有了,幸好小海及时赶回来才把他拦下。
  那是小海第一次当着胡老伯的面哭出来,他说自己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无论如何也要救他。
  在小海的恳求下,胡老伯终于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本来他想和小海一起离开京城,可小海坚持留下把他的病治好,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太多,看过的大夫也不少,能够象现在使胡老伯的病有好转的只有京城的这一位大夫,小海不想放弃。

  胡老伯看着我道:"小海那天回来很高兴,说是看到你了,说你给他买了包子,一晚上都在说遇到你的事儿,连觉都没睡,包子吃完了那两片荷叶也不舍得扔,洗干净了放在那里一直盯着看。"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他不肯认我,我还以为他并不想见到我,"我想让他跟着我,可他不愿意,还说我认错人了。"
  胡老伯想了片刻,"哎,他不敢,他怕认了你之后就要告诉你那些事情。虽然他没说过,可是我看的出来。他不想你知道那些事儿。这孩子,苦啊,爹娘先后都走了,他小小年纪自己出门上山找他爷爷。
  他爷爷是个出家人,不管这些俗事儿,他爹又交代过不许他去当和尚,怕断了香火,他就在庙里待了几年,大些才自己回家种地,可他一个孩子要靠什么活?每天连饭都吃不饱,回家才半年就听说他爷爷也走了,他赶到山上连面都没见到,刚下山又碰到家里遭灾。"
  如果是我,这一连串的打击下一定会绝望,亲人全部都走了,连唯一块地也被水淹了,没活头了!
  我想起他给我的文碟,那上面和尚的俗名好象是姓"成",可能和小海的爷爷有些关联。

  我一直待到下午,小海做工随时都可能回来,既然他不想见我,我还是避开算了。
  胡老伯的药方我拿过来抄了一份,把抄的那份留给他,以后他的药由我去抓,胡老伯现在已经能慢慢走动,白天小海不在的时候,他可以自己把药煎好喝下。
  这药方一看就有讲究,对药材的要求极苛刻,里面很多味药都属严管范围,需要医馆大夫签了字的方子药房才会给抓药,所以我要拿原件。
  留了些钱给他们备用,告诉老伯要是小海问起就说是路过的香客布施的。

  第二天要去望轩楼,一天都走不开,只能趁中午上了趟街,买了些日常用品又去药房抓了药。
  大婶看我提着药包回来以为我不舒服,不免要问上两句,我简单说了经过,小海自己的事情没有提。
  一听说我朋友生病住在庙里,大婶有心让人搬到家里挤一挤,我只好含糊说了句:"有些误会,小海不肯见我。"
  大婶这才不再坚持,不过过日子的人心细,想得比我可周到多了,晚上回去时,大婶已经赶工缝了两床被褥,说是让我明天带去给小海他们。

  早上我早早起来把当天说书的内容准备好,上午由莫大叔套上马车帮我把东西驮去破庙。
  放下药包、被褥和一些零碎东西,我告诉胡老伯,如果小海问起,照旧说是香客布施的。
  胡老伯说,那天我走后,小海回来听说有香客布施,只是发了会儿呆,没有问过什么。
  其实没打算这些事情真能够瞒过小海,只是他不愿见我,我也就不好在他面前出现,不过该做的我只管去做,只要小心些不和他照面,他应该不会拒绝这些东西。
  我能在这里立足,全靠了小海给我的那张文碟,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他顺便把文碟还他,这些就当是谢他的,只是那文碟看来要以后再还了。
  偷偷去送药送东西的状况维持了一个月,有时看我太忙,莫大叔也会帮我去,那大夫果然有些门道,胡老伯按时吃药病好了许多。

  这天上午,我专门带了些进补的食物,准备去看胡老伯,他久病体虚,现在方子里的药都换成调理为主的,如果再吃得好些他的身体应该可以恢复得更快。
  可当我来到破庙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胡老伯曾对我说过,小海这几天提过想离开,我还准备了些钱偷偷交给胡老伯,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跟小海见个面,没想到他们还是不告而别,看来,小海依然不愿见我。

27、九曲回转知何意一 ...

  下午要去望轩楼,我只得又赶回城里,担心小海他们路上是否顺利,心里总不安定,本来想快些把今天的内容说完好回去,哪知太子却突然来了,还带着那个昭云。
  一听太子带邵云来了要我过去,我心里直打鼓,这段时间光顾着忙着小海他们的事情,把昭云要曲儿的事彻底给忘了。
  我是没本事给他写新曲子的,有心找些以前听的充数,可想来想去才发现: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我的娱乐生活贫乏得可怜。
  那时候我除了泡泡酒吧,偶尔看看电视电影,其它时间都是上班,流行歌曲不爱听,国人奉为国粹的高深戏曲更是听不明白也没听过,唯一记得的曲词就只有上学时强制要求背诵的那段窦娥的"骂天论"。
  难道要把这段怨天怨地、直指世事不公的唱段拿出来?
  给自认为制造了太平盛世的老康的儿子们听这个——那我肯定是找死!

  一路跟着小厮向雅间走,心里急得不行,眼见就要到地方了,曲子的事儿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这可怎么办?
  进去后,那几位正在说话,我只好立在一旁等,一边发愁一边在心里搜肠刮肚地想主意。
  那几位皇子正在讨论黄河发水的事情,原来这次黄河泛滥老四被了派前去主抓具体事宜,而那位远离危险前沿、高坐庙堂、做为众人眼中参政议政将来要亲政的不二人选的太子,此时在这雅间之内、在那戏子身旁,非常虚伪地慷慨陈词了一把。
  说他虚伪,是因为如此忧国忧民的气氛下他还能念念不忘讨好他身边的戏子,我不得不怀疑他那段怀民忧国的言论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不过太子终归是太子,他的演说获得了众人的一致称赞,从他的见解之独到再到他的人格品性被那些官员夸了个遍。
  于是我发现,太子真的是个另类存在,他要是被扔人堆里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那种盛气凌人、目无一切的气势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拥有的。
  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帝王气势,可能我被曲子的事情吓到了,竟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四个字:盲目自大!

  等太子终于想起了站在旁边的我,我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把受到"黄河发水"的启发想到的"大河向东流"搬了出来,这是我为数不多连续看完的电视剧,主题曲听的多了会跟着哼,歌词是听着有趣就记了下来,现在正好拿来暂时应急。
  唱给他们听时,我的声音太过低缓,不但没有了曲子本身的磅礴气势,更少了原唱那种狂放不羁的神韵。
  昭云听后立刻皱起秀眉,虽没说话,却明白地向他身边那位表示了不喜欢——很不喜欢。
  我唱完后口中称罪,一面表示自己能力有限,一面说明自己尽了力了,心里却有些欢喜,这样的效果也不错,免的他日后再来烦我。

  可是,昭云不喜欢就会不高兴,他一不高兴太子就更不高兴,这位未来的金口直接给我下了定语:"这是什么粗言鄙语?想了这么久就想出这等烂曲来敷衍,果然是难登大雅,来人,带下去罚。"
  太子这气生的不小,众人都没了声音,一时间,这雅间真正做了回"哑间",连撒娇的昭云都悄悄直起身小心坐好,我不知道太子说的"罚"是什么程度,不过看大家的表情,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见我只是在一旁低头听训,没有被吓到跪地求饶,太子十分不爽,给身边奴才递了个眼色。
  那奴才立刻走前一步,在我膝盖弯处踢了一脚,呵斥道:"大胆奴才,爷训话你还不跪下领罚。"
  真是恶主擅养刁奴。
  我忍着痛作惶恐状抬头看众人,仿佛被吓得不知要如何,只呆呆跪在地上却不说话。

  突然很想念我在现代的家人,想念现代的交通工具,更想念现代社会。
  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我已经明显体会出两个世界的巨大差异,可是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人们深值入骨的贵贱之分。
  我知道,无论何时,人都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即使是现代世界里宪法明文规定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们还是会在自己心里树立属于个人的尺码来衡量身边每个人的身份地位。不过这些只是小人物虚幻出来、用来满足自己心理不平衡的无聊手段,碰到这种人除了让人心里不舒服外,通常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但是这里不同,这里的贵贱之分是被列入律法的并被严格执行的。
  在这里,老百姓生活艰难、生命如蝼蚁般脆弱不堪。

  老九摇着他的招牌扇子咳嗽了两声,对太子道:"二哥,别发这么大火,为个奴才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回头再让阿玛知道了又要问,挨训倒是小事,就怕阿玛不高兴了要罚,上次还为了你生病的事情罚了我们几个。"
  呵斥我的奴才听了这话不禁打了个激灵,小心看向太子。老康对太子十分关爱,他生病自然是大事,可老九现在说的应该是别的,不过是拿他生病当托词提醒某些事情。
  被他这么一提,太子的气果然消了不少,板着脸骂刚才那奴才:"没眼色的狗奴才,还不退下。"

  老十没听出玄机,连避讳都忘了,直接就喊:"可不是,上次那事儿我被关了半个月不让出门,都快要闷出毛病了,这次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儿,我们几个还不得再跟着你受罚。"
  太子脸色一变,正想对人发火,老九却道:"不就时想听曲儿吗,阿玛不会罚,回头我给昭云找个写得好的,多写些拿来给昭云挑,保管能挑出好的。"
  昭云也看出气氛不对,连忙做高兴状,拉起太子的手笑着应道:"好啊,就按九爷说的办。二爷,您也别气了,等九爷的拿来,我挑个好的练了给您听。"
  美人出面哄,效果就是不一样,太子眉头马上就舒缓了。

  屋里的气氛慢慢好起来,老十却突然问我:"刚刚那曲儿叫什么?昭云那样的斯文人不喜欢,可我听着对脾气。"
  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我还有些心绪不定,听到老十问,只得勉强稳了心神答道:"叫'大河向东流'。"
  "嘿,这名儿听着就气势,改天你单独唱给我听。"
  老九道:"你又要听曲儿又要听书,可比我们都忙。"
  "呀!还要去齐老六那儿听书,九哥不说我都把这茬给忘了。快,快,先生你快下去,回去准备准备,别误了我听下面这一出,上次讲到关键地方就停了,我昨天一晚上那心里就跟猫抓似的,今天要不是二哥来,我一早就把你叫来问结局了,快,你快准备去,早点去早点讲。"
  我终于可以起身离开。
  看来以后在这里要愈发小心,还是快些讲完早点离开的好。

28、九曲回转知何意二 ...


  回到莫家,大婶眉开眼笑地格外高兴,我心中的郁闷也跟着淡了许多,吃饭上凑趣道:"大婶今天捡金子了?"
  大婶听了这话笑得更欢,"这可比捡金子实在。"
  "噢?"我疑惑,还有什么比捡了金子还好的?
  "今天在北街菜市口碰到老陈家儿媳妇,她说有门亲事想说给咱年小子。"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她又道:"是城北外郊张家屯的,那家也是庄户人家。说是这姑娘在家排老大,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人是个本分人,也能干,她家里那几个小的弟妹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那真是好事,我先恭喜二老了。"
  大婶呵呵笑道:"我和你大叔也不指望年小子能有什么出息,只希望他本分做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要是明年再给家里添个孙子那更好,到时候我跟你大叔一个做饭一个带孩子。你说,这可不是比捡金子还美地好事?"大婶说得高兴,饭都不吃了,筷子搁在桌上,无限满足地望着空气一直笑。

  莫大叔打断她的遐想,"行了,行了,快吃饭吧,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到孙子了。"
  听了这话大婶的喜悦也跟着消失,慢慢叹气道:"唉!还真想虎子了,虎子他爹和他娘不知道过得咋样,没了咱们在身边不知道忙得过来不?唉,当初年小子才十四就自己一个人跟着师傅在外面跑,这些年怕是也吃了不少苦,要不是想着他没人照顾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讨上,我也不会愿意过来。
  总想着还能动的时候多帮帮孩子们,可帮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来了这里又放不下那边,虎子家里也该收庄稼了,到时候大人们地里的活都忙不过来,哪儿还能腾开手管那些小崽子,只怕孩子们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虎子是大叔大儿子莫秀丰的孩子,现在都在老家,是大婶自小带大的,感情很深。

  大叔听了也有些伤感,皱眉望着桌上的菜发呆,我只得出声安慰道:"现在不是好了,有人来说亲,你们好好帮年兄弟看看,争取今年把亲事办了,也了了你们一桩心事。"
  大婶勉强笑笑,拿起筷子道:"唉,不说这些了。倒是你,既然还俗了,就没考虑成个家?"
  听到这话我愣了半天,我一直希望可以离开,所以一直在等老天爷,现在虽然不是时时惦记这事,可早习惯了安排什么事情都会以随时离开为大前提,成家这种长远计划根本没考虑过。
  许是见我面色犹疑,大叔插话道:"快吃饭,皇甫一会还要赶去开工,你一直唠唠叨叨让孩子怎么吃饭。皇甫的事不急,慢慢找,你安心在家住着,别听你婶子瞎嚷嚷。"
  大婶急忙道:"就是、就是,慢慢找,婶子可没有赶你走的意思,等你哪天看到合眼的就跟婶子说一声,婶子帮你去说。"
  "恩,谢谢大婶!"

  我现在到望轩楼已经不说书了,改唱曲儿。
  自从上次听了那首"大河向东流",老十就非要我教他。
  先把词念几遍给老十听,借口要加深印象,我让他自己动笔记在纸上。
  说起来,他的毛笔字我可是久闻大名了,今天才终于看到。
  他的毛笔字是比我的好很多,毕竟写了这么多年,怎么都应该比我这只写了不到两年的强,他们这帮皇子在老康监督下文化水平果然不低,这么一对比才发现,之前他们对我的嘲笑是真不过分。

  老十把词记全,我开始教他唱,先是把曲调哼出来让他记熟,又唱给他听,可他老是学不会,我只好一遍遍的示范。
  等他调子记下后,我又得提高声音学刘欢的唱腔,虽然学得连原唱的三成水准都没有,可对我来说已经极费劲。
  这活可决不比说书轻松!

  趁他自己练习,我端起茶狠灌了几杯,勉强压下了嗓子里的火,开始担心自己的嗓子。
  这么折腾了一个下午,到老八和老九出现后,我才得以解脱。
  老八道:"他是靠嗓子吃饭的,你这样缠着他,到晚上可别抱怨没书听。"
  老十听了有些犹豫,最后不甘道:"那就歇歇,下次再来。"

  老九笑他道:"你这要是唱出来,可得把阿玛吓一大跳。"
  老十瞪他一眼,走过去坐到椅子上,挠了下头,"我觉得还可以,就是不熟练。"又对我说:"先生,今天就到这儿了,你歇吧。"
  "好,你自己回去多练练。"你练熟了我就能少受些罪。
  他这个时候倒很听话,"我回去一定练。"
  给老康准备节目,他果然知道用心,有个这么认真的学生,不枉我费了这么多力气。

  隔了一天来望轩楼,老十已经讲不出话,也没力气再缠着我教他,乖乖坐好听我说书,刚开了头,就来了个小厮把我叫到雅间。
  这个暴脾气的老十今天当了回哑炮,嗓子已经说不出话,他心里气闷,已经对跟着的小厮发了几通脾气。
  那小厮趁叫我的当口好不容易出来,等到了雅间门口怎么都不愿再进去,跟我陪着笑脸道:"先生,我就不进去伺候了,有事就劳烦您出来喊我一声。我们爷今天脾气大,您也悠着点。"

  我说了句"谢谢提醒",才推门进去。
  老十正一脸烦躁地坐在里面,见我进去还狠狠瞪了我一眼,想是记恨我让他练过头了。
  想起自己上次差点被他坏了嗓子,忍不住逗他道:"练得怎么样了?唱两句来听听,不好了回去再练。"
  他狠狠瞪我一眼,张了张嘴却只能无声抗议。
  我倒了杯他桌上的茶喝下,他现在的情况喝这种茶正好,这茶润嗓子,我每次来这里也是喝这种茶。
  又吃了几块点心,来这里这么多次,就头一回的时候有时间把桌上的点心尝了一遍,好象和给老十准备的差不多。

  看看今天没我什么事儿,我跟老十说要回去,他摇头,哑着嗓子说了几个字,我费了半天劲没听明白,他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吃饭"。
  我笑道:"准备请我吃饭?是要谢我教你曲子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看的直犯糊涂,不过他现在说话有困难,实在不方便给我解释得太清楚,我也就不细问了。

  老十在桌上写了几个字,让我出去说一声一定备酒,还点名要最好的。
  出来没见到小厮,想是去哪里偷懒去了。
  想想不能让老十知道,否则那小厮非倒霉不可,可老十的要求又不能不理,我只好自己跑下去找人交待。
  。

29、九曲回转知何意三 ...


  回来时,看到老九也坐在里面,桌上还加了酒壶和几个小菜。
  我正考虑是不是应该告辞走人,老九已经转过身对我笑道:"菜等会儿来,咱们先喝两杯。"说着摆手示意,只留下一个贴身跟随的小厮,把其他伺候的全都赶了出去。
  我没想到今天老九会来,顿时没了刚才对着老十的无所顾忌。

  老九拿起桌上的酒壶,先是倒了一杯放到老十面前,手还没放到底就想起来,"你嗓子坏了,不能喝酒。"
  老十听了这话伸手就要抢,可老九比他更快,抬起胳膊挡下欲上前抢夺的老十,"哥哥这可是为你好,等你好利索了一定给你另备桌好的,今天就老实坐那喝茶。"
  俩人推来拉去争了半天,看老九一点不肯让步,老十只好作罢,乖乖坐下喝茶水。

  老九将手里那杯酒放我面前,笑道:"他不能喝,咱两个喝。"对我解释着:"这酒不烈,不会伤嗓子,先生只管放开喝,请。"
  我扶着酒杯连称"不敢",考虑是不是应该把这倒酒的活接过来。
  看看老九背后那小厮根本没动手的意思,难道倒酒是老九在酒桌上的习惯?

  老九拿起茶壶给老十添了茶,"你就委屈一下,以茶代酒。"
  老十端着茶杯干瞪眼,重重放回桌面,他平常很喜欢喝酒,现在对着酒却不能喝,心里的烦躁也跟着升级。
  老九轻笑,给自己倒了一杯,"今天就我们三个,先生不必太拘礼。"
  看我欲言又止,他道:"这酒是甜酒,喝不醉人,不会误了你晚上的书场。"
  可再不醉人也终归是酒,喝多了难免要头晕,这要是到了晚上把说书的词忘了就太出洋相了,想起早上写的提纲正好能派上用场,有了那个即使不用看心里也有底气。

  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能不能麻烦您派个人去我住处把桌上的稿子给我拿过来,晚上要用。"
  老九笑如春风,"这有何难。"
  扬手示意,身后的小厮马上走到一旁,抬手拽了墙边的绳子轻拉几下。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小厮去开了门放门口的人进来。
  那个快步走到老九身边,规规矩矩向老九老十各施一礼,脸上却是笑嘻嘻的,"给两位爷请安。"
  老九拿着手里的扇子摆了摆,"起吧,怎么你自己上来了?"
  那人继续笑嘻嘻地回道:"这么久没见爷,一听说爷来了我就一直在下面侯着,就等爷有什么吩咐我好到爷跟前伺候着。这不,好不容易盼到了,我自然是快快上来。爷,您有什么吩咐?"

  老十道:"明山,见了九哥你也是这么油嘴滑舌。"
  那人抬头笑道:"哪里,哪里,十爷您过奖了。"
  老十哈哈大笑。

  老九对那人道:"你找个人去给先生拿些东西。"顿了顿又道:"找个手脚利索的,别误了事儿。"
  那个叫明山的抬头飞快扫了我一眼,回道:"楼里的小顺就是个顶机灵的。"
  老九道:"叫来看看。"
  明山应了声,走到门边将门半开,对着外面喊了句:"小顺,你进来。"

  随着门边低低的一声回应,那叫小顺的伙计后背贴墙顺着门缝进到屋里,头都不抬就低身行礼道:"给各位爷请安!"
  明山道:"来,见过先生。"
  小顺上前几步,弯腰站到我面前问了个安。
  我连忙站起来回个平礼。

  一旁的明山正在问老九:"爷,您看这个怎么样?"
  老九点点头,"就他吧。"
  明山满脸堆笑地转向我道:"这个是小顺,以后先生在我们楼里就由他伺候先生。先生要有事就只管吩咐他去办,他要办得不好,先生告诉我一声,我揭了他皮。"
  我跟他道了谢,给小顺说了莫家的地址,"你去了就说帮我拿房里桌上的纸张。"怕他拿漏了,我补充道:"桌上摆的凡是有字的,都帮我拿来,最好顺序不要乱了。还有,你告诉大婶我今天不回去吃饭了。"
  说实话,我在原来的世界里可没现在这么老实,竟然早晚向家里报备行踪!

  小顺走后,明山又陪在一旁说了几句闲话才告退离开。
  老九端起酒壶给我续了酒,漫不经心道:"刚刚那个是许兆鹏,这里的掌柜。"
  "掌柜?就是这楼里的许掌柜?"好象是听说过许掌柜的字里带个"山"字,原来是"明山"。
  心里有些吃惊,不是因为他刚才过于恭敬的表情,掌柜的见了东家礼让是应当的,何况这位还是挂了金字招牌的皇子东家。
  吃惊是因为这个让人看不出情绪的京城最大茶楼掌柜竟然如此年轻,来这里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见他,之前一直以为是个象尚管事那样貌似迟钝、却韬光养晦的中年人,还曾猜想可能是个大腹便便的造型。

  看我发呆,老九道:"怎么了?放心,他不会难为你。"
  这话里听着有几分玩笑的意思,我接过话道:"恩,我很放心,反正望轩楼不发我工钱,我不归他管。"
  老十听了呵呵笑,连说带比划,我终于明白他是说:"你归我管,你能进到这里可是被我罚来的,还不谢谢我?"
  的确该谢,否则不知道那时的太子会想出什么别的主意整我。
  我从座位上起来,站端正了给他俩行个礼,笑道:"我在这里谢过各位爷。"
  之前一直没机会,借着今天的机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终于把这个谢还了,虽然这"谢"太薄,可再多的我实在还不起,只能这样,也只好这样。

  菜很快上来,老九不再倒酒,我也不用再喝。
  今天的菜量都不大,可是花样极多,各色碗碟把张大桌子摆得满满的。
  我对着面前的菜各挤了一筷子,老九不时指使小厮移动盘子,正好让大家把每样菜都过了一遍。
  这么换了几次,老九问我:"怎么样?这些先生可还喜欢?"
  我连忙表示都挺好吃。开玩笑,他楼里的菜自然是一流的,我怎么可能说不好。
  可是人的口味不同,吃一样的东西会有不同的体会,这一桌菜吃下来,自然有我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无关那厨子的手艺,实在是个人爱好不同。

  我吃完就先走,下了楼看到小顺正站在楼梯口,象是在等我,吃饭的时候他已经取到我要的东西给我,现在找我还有什么事情?
  不能我开口问,他就上前恭敬道:"先生请跟我来。"

  跟在他身后拐进一间偏僻的小房内,里面只有一桌一椅。
  桌上正摆着一个瓷盆,他上前打开盆盖,丝丝白气慢慢飘了出来,里面是正用水温着的汤盅。
  小顺从盆里捧出汤盅端到我面前,"这是楼里备的汤羹,许掌柜吩咐请先生一定用过再走。"
  刚吃完又吃,当我是什么?

  我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不好露出一丝不快。
  揭起盅盖,里面淡色透明的汤羹没有一点杂质,散发出丝丝热气正随着我的呼吸飘进鼻子。
  我不再犹豫,端起来几口喝完。
  递回空盅给小顺,请他向许掌柜转达谢意,又随口说了句:"望轩楼的厨子果然不凡,连银耳羹都做得与别家不同,这味道很特别,很好喝。"
  小顺呆了片刻,接过汤盅送我出去。
  之后,每次从望轩楼离开小顺都会端汤羹给我,我每次都照喝不误,偶尔夸奖一番——自然还是当银耳羹夸。

  一直打算着凑够买地的银子就离开京城,准备种草药。所以,近期我常常会去京城的药店里转。
  这天来的是京城最有名的济生堂。
  进去后四处看了看,店里的伙计正在忙着给人抓药,等抓药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问小伙计:"你们这里可有金翎燕窝?"
  小伙计不答话,反而转向一旁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闵师傅!"

  那位闵师傅正在低头查看柜台摆放的一溜的药材,看完一块又重新拈起一块或掐或刮,左右两手留着的长指甲大拇指在干枯的手掌上格外显眼,长指甲都已经呈暗黄色,这是长期查看药材留下的印记。
  听小伙计叫他,闵师傅头也不抬,慢悠悠道:"现在没货,如果想要,先交定金,一个月以后来取。"
  我笑笑,"不瞒您说,这种东西我可吃不起,只是想问问价钱。"
  他还是不急不缓的声音,"这可不好说,东西不一样价钱就不一样,出什么样的价钱我们供什么样的货。"
  我点头表示赞同,"您说的是,什么样东西给什么样价,不过这种东西最好是要看实物,还要看清楚是几月的货。"

  其实应该是"闻"再加上"看"还有其它的内容,平常大家在说的时候都以"看"字代表了整个鉴别过程。
  越好的药店讲究也越多,挑选药材的条件也会十分严格,其中就包括有药材的时间和月份。
  一株相同的植物,不同月份药用价值会有明显不同,有些植物甚至因为生长在两个相邻的月份就会被分为中药或是杂草。所以,很多东西月份错了是不能达到预期药效的,也有很多药材因为月份不同价格就大大不同。

  这里说的"几月"不是说燕窝的月份,是金翎燕的。
  闵师傅放下手中药材,扶着眼镜仔细看了我两眼,报出个银钱数字,只有银钱数字。
  药材分品阶,这种东西自然也是,只说银钱数字而没有其它附加内容,是因为他知道不必向我多做解释:这是低等货的价格。
  最后我对着这个数字勉强作个笑脸,告辞离开。

30、恐慌满月夜一 ...


  刚得了儿子的老十要给儿子过满月,通知我去他府里说一段。
  此时他的身份也就挑开和我说了,"不是有心瞒着先生,九哥那楼里一向都不许我们几个说身份,不过九哥说先生应该早猜到了。"

  智茗轩的伙计说过:进望轩楼要看身份地位,可一旦进到里面,这些一概抛开不管,有钱就可以享受,里面的伙计不许打听客人的身份,称呼客人时也不准带官衔爵位,一概尊称客人为"爷"。
  可待久的伙计还是可以从客人之间相互称呼的"×大人、×大人"中寻到蛛丝马迹,再留意下市间传闻,基本上客人们的身份在伙计心里都明镜似的,除了不能直接叫出来,该有的礼数他们一样不敢少。
  这种撇开尊卑的规矩别人定不得,可老九能。他是皇子,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规矩正好让平常摆谱摆到天上的一干皇子玩道十分尽兴,所以他们这些兄弟们很是配合。
  既然这几位皇子都没意见,其他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老十的儿子是皇孙,皇孙的满月能上门道喜的都是有脸面的,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在那撞出点什么事,所以我并不想去。
  当然,这个理由是不能直接说的,想拒绝要找别的借口:"你儿子满月是喜事,你把我叫去说鬼论怪是准备吓唬那些来吃满月酒的女眷还是吓唬你才满月的儿子?"
  他呵呵笑,"别人不用吓了,就吓吓我府里那些女人们。"
  我听了不解。

  "自从听人说了你的书,我府里那些女人就缠着要跟我去听,我这个儿子的娘更是一天到晚的烦我,我怕吓到肚子里的儿子,一直没同意。这不正好赶着满月酒,她又缠着要请你来家,我就答应了。"
  既是一府福晋又刚生了儿子,娇纵些也免不了,我只好应了:"行,我挑出好的去你府上讲。"
  "恩,好好挑,一定要挑出最吓人的。"

  "这是为何?真要吓坏了可是我的错?你准备那天人多好当面罚我给你府上添热闹不成?"
  "不用担心,有我呢,罚不到你,你只管使出手段吓。这些女人现在越来越胆大,天天烦我,以前有不能去的,就说不去就全都不许去,她们也没话好说。现在可好,就等着过了满月她们好一起跟着我出去,这我怎么吃得消?带着一堆女人出去还怎么玩?"
  "那就是要真的吓?"
  老十斩钉截铁道:"真的!做好了爷有赏。"

  "那这样,你安排个僻静地方,太热闹了可吓不了人。"
  老十皱起眉,"九哥说要帮着找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我府上也早安排了一个班子,这几天府里已经热闹开,哪哪都是人,让我上哪给你找僻静地方?"
  想想也是,他家里支了戏台子,上面敲锣打鼓咿咿呀呀的,下面一群听戏的,再加上那些上门道喜的,还有去玩去找乐子的,到时候鸡飞狗跳想清净还真是难事。
  "要不等过了满月我再去?"
  "那不行,过了满月她们就要跟着我了,眼见着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不行,先生你这次一定要帮我。"

  看他这样,不去是不可能了,我只得道:"安排在晚上吧,戏早点停,到时候等人散了,我再过去讲。"
  人散了我也不用担心会碰上哪位爷,老十也能达到他的目的。

  "这样行。"老十点头,又自言自语道:"干脆我跟九哥说一声,他的戏就不要了,让他改成别的。"
  这种问题我没兴趣陪他讨论,赶紧交代另一件事:"你府里没有齐老板那里气氛好,效果可能会差些。"
  "那怎么办?"
  "不知道,齐老板店里都是他的伙计在做事,那些我可不过问。"
  说到这里就没我什么事儿了,要是什么都明说,等以后老十一不留神把这事讲了出来,他府里那帮女人知道是我给出的主意,到时候非找我麻烦不可。

  和老十商量了去他府里的时间,我来到智明轩找齐老板请假。
  齐老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最后还貌似随意地说了句"十阿哥把我店里打灯的伙计借去了"。
  老十果然不是笨人,一点就透。

  等到了那天,我去得比正规客人要晚许多,老十家后门门房问清了我的名字,叫来个小厮给我带路。
  小厮把我带到一间屋子里,然后出去找人端菜,让我等着。
  我拿出准备好的稿子继续温习,这份稿子在原来提纲的基础上做了些修改,加了内容——恐怖方向的。
  老十说这次不会让我白讲,银子会多多给,所以他要求我拿出十二分精力,务必要让听的人吓破胆。
  我汗,他真狠!

  坐了一会儿,门口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是那小厮带人来上酒菜。
  送菜的进来时,我正看到紧要处,准备看完这段再过去饭桌边吃饭。

  一个身影悄声靠近,"其实先生的字也没那么差。"
  我一惊就要抬头看,又马上低下抬到一半的头,站起来行礼道:"不知道是九爷来,草民无状,还望九爷恕罪。"

  老九轻笑一声,摆摆手,除了他身边常伺候的孙德,其他人都退出了房间,"这里没别人,先生不用拘礼。"
  我口上应"是",行动上丝毫不敢马虎。
  老九道:"碰到几个人,光顾着说话了,席上没吃好,老十说给你这里单备了一桌,我过来准备蹭些吃食,先生不介意吧。"
  这话说得真让我汗颜,连忙道:"哪里哪里,到了十爷这里只有我沾九爷光的份,九爷这样说可折煞草民了。"

  他摇着扇子看我,"说了不用拘礼,先生还是照楼里的样子就好。"
  语气里的随意让我有些猜不透,低下头很想应景地憋出些冷汗,最好是在脑门这种显眼的地方,可憋了半天,除了低头做做样子汗却半滴也挤不出来。
  不得不说,因为觉得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结局,我除了对老四有所忌惮,对其余的包括太子都不很怕,完全缺乏那种得见天颜的诚惶诚恐。

  停了半天,他不动,似乎是在等我回答,我只得道:"谢谢九爷抬爱。"
  他先走到桌旁坐下,又招呼我道:"先生来吃饭,说不定马上要过去了。"
  说是来蹭饭,其实他没吃几口,都是我吃他看,不时给我布筷子菜,嘴里道:"这个味道好,先生尝尝。"

  我吃得那叫一个囧,幸好时间没有维持太久。
  老九放下筷子叫人,来叫我的小厮及时出现。
  我跟着出了房间,一眼也不敢多看那个独自坐在桌边出神的人。

  我跟着那小厮来到一处花园,整个花园就只在坐了几位女眷的地方点了灯。
  我被领到她们面前的屏风后面,小厮将一盏灯放到我面前的案子上

  突然间,屏风外传来小小的几声"呀!",自己这里突然显得格外亮,仔细一看,原来是园子已经暗了下来。
  一个女声问道:"怎么把灯全挑暗了?"
  "回福晋的话,这书就要这么听,外面的场子里都是这么安排的,爷还专门找了人帮福晋打理这园子,说要让福晋您听得尽兴。"
  那女人喜道:"既然这样就照着外面的那些来吧。"
  其他几个纷纷插话,"看爷多痛姐姐","就是,爷可真细心","姐姐真有福气"。

  此时我虚汗直冒,小心道:"这书听着有些怕人,不知几位能受的了不,要不还是不说了?"
  "无妨,你说你的,我们姐妹都是胆子大的,哪会被个故事就唬住了,你说的书我们也曾听了些,可丫头小厮都说自己讲得没你说得好,我们就想亲耳听听你说的,看看到底有多好,你只管说,我们不会怕。"
  "就是,就兴他们男人不怕,不兴我们也大胆一回?"

  "是呀,说不定是那些男人太胆小。"
  这句话立刻带起一片娇笑,有人还故作粗声,中气十足地催道:"你快开始吧,罗嗦这些做什么,还怕我们爷付不起你银子?"
  "好了,都别说了。你快开始吧。"
  我擦擦额头的汗,难怪老十要安排这么一出,这帮子是有些让人受不了。

31、恐慌满月夜二 ...


  接下来,我在惊呼声中讲完了精心准备的那段内容,终于敲下醒木结束了这场特别的说书。
  我不知道与我一屏之隔的她们后悔没,反正我是有些后悔,听着一群女人尖声惊叫,我心里都有些不是味了。

  好不容易快讲完时,耳根子还是不能清净,那些女人回过神了继续唧唧喳喳。
  "吓死人了!"
  "妈呀!这可老吓人了。"
  "姐姐,我晚上不敢自己睡。"
  "是啊,会不会做噩梦啊。"

  我怕再听下去自己就要回去做噩梦了,好在小厮及时出现,"先生,我们爷找你,请跟我来。"
  跟着他离开时我没向屏风另一面看——心虚!

  来到老十书房,老远就能听到老十的哈哈大笑。
  进去看到他对面是噙着笑意正品茶的老九,老十府里的客人都走完了,怎么这么晚了老九还在?
  老十道:"先生今天辛苦了,明天到望轩楼里拿银子,九哥说戏免了这场书就由他请,你的包银他来付,嘿嘿,我又省了笔银子,这满月酒摆的真合算。"

  老九淡笑对我道:"明天先生有空了去找趟许掌柜,我已经吩咐过,他会把银子准备好。"
  早知道要到望轩楼里领银子,我宁愿白讲这一场。
  想说无所谓银子不要了,可想了又想,最后决定不要多话,只道了谢离开。

  隔天去望轩楼老十没来,想必是在府里安慰那群做了噩梦的女人。
  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找许掌柜,他却已经找了过来,寒暄之后递给我一封银票,笑道:"先生,这是爷吩咐给您的,您收好。"
  接过银票,我打开看了一眼,立刻重新封好递回去,"烦劳掌柜的您帮我谢谢九爷,再请您给传个话,十爷府上那场书算是我的贺礼,这酬银我就不要了。"
  许掌柜不接,只道:"这'谢'我一定带到,至于其它的……恕许某不能代劳,先生还是直接去爷府上当面讲的好。"
  对着许掌柜那愈显献媚的亲切笑脸,我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觉地感到他给我指的是通向陷阱的康庄大道,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得谢了他告辞出来。

  本来想找老十把话转给老九,可一连几天也没见到老十,只好去他府上拜访。
  下人进去禀报后带我进去里面等,一面告诉我老十在见客,过一会儿才能见我。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下人过来带我去老十书房。

  老十穿的是出门的衣服,看样子是要出去。
  我长话短说道:"我来是想说一声,上次您公子满月我没带什么东西,不如就把那场书当作贺礼,包银就不收了,可许掌柜把银子给我了,今天我把银子带来退给您。"
  其实我这话有些牵强,按说皇孙满月我一介平民是没资格上礼的,可我现在是想把银子退了,只能捞了这个理由勉强用用。

  哪知老十不上套,"为什么要退给我,要退也是退给九哥。"
  "这……,九爷事儿多人忙,哪里有空管这些杂事,而且这银子是九爷拿出来给您公子办满月酒的,我自然要送到您这里。"
  "我倒是想收,可九哥不让,怎么?你是嫌给得少了?回头我和他说一声,让他再补些给你,怎么也是给我上礼,太少我可不依。"
  "不敢,草民只怕太多,哪敢嫌少。"
  "那就拿着吧,我九哥别的不说,银子可一向不缺,他给了你就拿着,不用替他省。"
  我替他省得着吗?擦擦汗,这怎么越说越拧了。

  "他到底给了你多少?你不想要就给我,银子可是好东西,爷可不嫌它多。"
  就等他这句话了,我连忙把银票递过去。
  "嘿嘿,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哪能真接过来,九哥刚才还专门叮嘱过我,决不能接。"
  原来他刚才是和老九待在一起。
  "你要是非要还,就去找九哥。"
  得,看来我今天这趟是白跑了。

  看我愣住,他又笑道:"先生要没别的事就回吧,我还有事要赶着出去。"
  "我不过在你这里说了场书,哪能值这么多?这银子还是请您帮我退给九爷。"
  "呵呵,九哥说了,这本来就是用来请戏班子的,后来你把唱戏的时间顶了,这些自然就给你。"
  "可是太多了,草民不能收,请您帮我把银子退回去。"
  "得了,你就收下吧。"
  我们两个正你一句我一句地推着,门外突然有人报:"爷,九爷派了人来,说是有东西给说书先生。"
  "来的正好,让他进来。"

  小厮带进一个人,那人给老十打了个千,"小的阿赭穆给十爷请安。"
  "起来吧,你们爷叫你来做什么?催我可没用,没见这儿有人正说话呢。"
  阿赭穆陪着笑脸道:"回爷的话,我们爷想着先生一定还没走,就差小的带了封信给先生,说是先生看了信就会走了。"
  老十对我笑道:"看到没,一定是给你补银子的。"又对阿赭穆道:"快拿出来吧。"
  "是。"阿赭穆应了句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把信递给我:"我们爷说了,这不是银子,先生只管收了回去慢慢看。"
  看来今天再说下去也没用,我只得拿了那信告辞。

  老九给的的确只是封信,意思很简单,那些银子除了满月说书的酬劳,其余的是我在望轩楼这段时间的补偿,因为当初太子亲自开的口,现在给我补偿怕太子知道了不高兴,所以就没明着说出来。
  看这样子那银票想退回去很难,他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还坚持,倒显得我故意如此别有所图。
  既然是我应得的补偿,没什么不好收的,就照他意思办吧。

32、雪夜客 意彷徨一 ...

  心里盘算着要提前开始找土地了,钱庄里存下的银子加上这笔丰厚的报酬,能够买到的比我原来预计的要多得多。
  现在时间太仓促,我自己又没时间出去,只好找莫大叔帮我,他大半辈子都是和土地打交道,这种事情十分在行也很乐意去。
  照我原来的计划一定要离京城远远的,可大婶一直说要近些的有事情好照应,她早听街坊邻居说过,有那些家里儿孙不争气的会私下里偷偷把畿辅的土地卖出去,就想让我从这些人手里买,又便宜,又近。

  莫秀年阻止到:"那些是旗地,虽有私下出售的,可都是有爵位的人才敢买,一般人买了怕是没几年就保不住了,更何况皇甫大哥还不是旗籍。"
  大婶听了虽有些遗憾,但马上就想开了,"那算了,还是远些吧,老头子,你就跑远些给皇甫看看,能近些最好,实在不行就远些,反正我们在家没什么事儿,到时我们跑勤些去看皇甫。"
  我道:"怎么没事,等开春年弟成了家,年底再给你们添个孙子你们想喊忙只怕都没时间。"
  莫秀年不好意思地笑笑。
  大婶还在一旁遗憾,嫌太远,我却只嫌太近。

  专门找了齐老板,我告诉他准备不去望轩楼的时候把这里的说书时间加长,说书时间长到一倍,酬劳我还按原来的拿。
  齐老板觉得奇怪,不过没多问就同意了,酬劳方面说是会给我加。
  我不置可否,笑了笑不提这事,我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快些离开这里,其它都不重要。
  至于望轩楼老十那里,老十是个急性子,我给他讲得一向快,智茗轩这里讲完时那边也不会差多少,赶一赶也能跟着很快结束。
  过了几天,加长的消息就放了出来,底下的人立刻热闹起来,欢呼声,叫好声,夹杂着兴奋起哄声,都快把智茗轩的房顶掀了。

  大叔帮我看的都是不太肥沃的土地,反正我准备种草药,地贫些没什么影响。
  因为要求不高,很快就定下了一家,这里离京城远些的,价格上能低许多,还是附带院子的。
  这个世界除了环保无污染其它没什么好享受的,银子挣再多也看不上电视用不上电脑,出门最快也是那慢得要死、颠簸不休的马车,倒是可以把日子过得无比悠闲。
  没有了现代社会的快节奏,吃饭不必象打仗,普及大众的胃病直接就可以免疫,没有现代社会的竞争压力,修身养性将不再是梦想。
  只要尽快结束茶楼的书场,幸福的日子就离我不远了!

  买土地的手续一办完,我就和大叔、大婶商量,想让他家老大搬过来在这片地里做佃户。
  大婶十分高兴,拉着我的手两眼直落泪,一家团圆是她的愿望,即使我的地离京有段距离,可毕竟是近了许多。
  曾无意中听大叔大婶说起过他家那个叫莫丰年的老大,现在是佃户。
  我私下问了莫秀年,他家里原来有几亩薄田,日子过得倒也和乐,后来大婶得病,年年要吃药看大夫,把不多的积蓄花光后病还是未好,前几年就把地给卖了成了佃农。

  以庄院里的人不熟悉、不安全为由,我把这块地的地契交给了大婶保管,如果有一天我消失,这片地会顺理成章地属于莫家。
  现在成为了地主阶级里的一枚,享受待遇的同时还有很多实际问题要考虑,幸好有大叔帮我处理,此时还未丁摊入亩,我只一个人,赋银并不繁重,丁役、杂徭只需出银钱雇人就可以。

  书说到大半时,有一天,一向早睡的莫秀年却没睡觉在院子里等我,他告诉我本国一位边关守将为国捐躯了,皇上已经下旨停止一切曲乐,让人拟旨要大礼厚葬。
  这些是莫秀年从他主子家的院子里听来的,详细内容他说不清,只知道那人叫富昌远,是个长年守边的老将军,原属镶白旗,这次以身殉国连带他家大儿子一起被抬入正黄旗。

  平常刻意不去理会各类社会事件,我不是个会演戏的,怕自己勉强装出来的惊讶表情太假,反而引起别人疑心。
  这里是鱼龙混杂的京城,一旦被有心人注意,不但是我,连我身边的人也会被惹祸上身。
  不知道我是否是这篇历史里的变数,之前就发现过一些小小的不同,比如:老九的额娘在他三岁时就过世了。
  记忆里不多的历史讯息告诉我:原本的历史记载不是这样的。
  又或者是历史记录有误,可这个可能太小,因为这件事情上造假实在没什么意义。

  不知道历史上是否有过富昌远此人,我也不会去探察它的详情,总之现在的结果就是我的书场要停了。
  按照老康的意思,全国要禁止曲乐红喜诸事共计三十天,京城则是九十天,也就是三个月。
  我宁愿他彻底停了,那我就能直接走人。

  这京城真不是老百姓待的地方。
  每次出门都有可能和王公贵族们擦肩而过,即使我极小心地选择出行道路,还是不可避免地经常看到那些人的车轱辘。
  害的我每次都要做出必恭必敬的姿势站在原地吃灰尘,面上还一点都不能露出不满的情绪。
  其实这些能够看到实质的灰尘,比原来那个世界里被现代工业生产污染的空气要安全许多,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极不舒服!
  站在飘飘荡荡的灰尘中,我这个假和尚常常在心里称赞佛陀他老人家"众生平等"的伟大思想。

  第二天下午,去了趟齐老板那里,把之前的酬金结算后全部取了出来,准备走时被一个伙计拉到了后堂,他指着后堂那个小孔让我往外看。
  我一看,嘿,人还挺多,不过各各都无精打采。
  小豆子说道:"这些都是来等先生的。"
  "皇榜都贴出来了,他们没见到吗?"
  "知道这三月不能开场了,可大伙儿心里痒痒,这不,都聚在这儿自己说两句解解谗。你说这富老将军早不走晚不走,怎么偏……"

  我厉声打断他,"老将军是为国捐躯,有了人这样的英雄我们才能好好站在这里吃饱穿暖,曲乐就是停得再久些也应该,以后不要再说这种混账话。"
  "是是是,我不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吗,其实没那个意思……"
  我瞪他一眼,"假的也不行!"
  小豆子噘起嘴一路送我出来,我到了门口停下,小声到:"这种话也乱说,你不要小命了?"
  小豆子还在委屈着,无力地答道:"嗯,以后不说了。"

  这时,门口进来个二十岁左右的年青人,一身白衣,面色如玉。
  我一眼望去就有份亲切感,不由多看了两眼,可他只擦身而过,回头看我时眼中厉光闪过,似乎是认得我。
  一旁的小豆子告诉我:"这个是以前的老板。"
  难怪大家都叫他"老板",而他也没半点不习惯。
  "他跟齐老板是亲戚,他们是堂兄弟。"
  "哦。"可能是从齐老板那里知道了我,不过那眼神有些怪,似乎带着几分敌意。

33、雪夜客 意彷徨二 ...


  这天清早我起来收拾了些东西,准备去买好的庄子里转转。
  刚出门就被老十带人拦了下来,他跳下马过来拉起我就走,一面道:"走,去喝两杯。"
  "不是说现在不许这些?去哪里喝?"
  "望轩楼。"
  "它怎么还没关门?"
  "嘿嘿,你这话别让九哥听到,被他听了去,小心他跟你急。"

  是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我连忙闭嘴跟他走,走出那条街就见停了辆马车,老十道:"你上车,我还是骑马。"
  还会给我备马车,老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

  到了地方,两人刚坐定,老十就开口道:"我想了几天,这后半部分不听完我心里难受,不如你就在这里偷偷给我说,银子我照付,只多不少。"
  "这样不好吧?要是给人告出去,你顶多挨批关几天,我可就不一样了。"
  他急道:"怕什么?九哥这地方没人敢闯,他这里的人都是靠得住的。"

  我沉吟不语,只怕象他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到时候一个个单独来找我,各个身份贵重我自然不能拒绝,那我岂不是脱不了身?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这帮人搞这种地下活动。
  虽然这样可以挣更多银子,可我只要银子够花就行,挣得再多对我也没用,谁知道我有没有时间在这个世界花掉。
  而且这种银子挣了永远是祸害,即使现在没麻烦,保不定哪天被翻出来当成某些人的罪证并且牵连上我。

  老十等得不耐烦,不停地催我答应,"要是嫌少了银子可以再加,你不用担心别的,九哥说了你来的时候他也来,有他看着断没人敢在这里做鬼的。"
  "噢,是吗?"我下意识地问着。
  "恩、恩,九哥亲口说的。"
  "你——让我想想。"心里盘算着老十肯定不会放我走,只能想其它法子了。
  他一听有门,不再多说,裂着嘴乖乖坐一旁等。

  过了半晌,我道:"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过有些事情要请你帮我出面。"
  "没问题,你说,要我帮什么?"
  "我记得圣旨说的是禁止曲乐,也就是说不能动响器作乐子。"
  "……"老十一脸疑惑,不过没直接问我"这些有什么关系吗",他只安静等下文。
  "我想把这本子刊印成册在各处出售,先从没有讲完的结尾开始。"
  老十沮丧道:"哦,到时候让我看书?罢了,这样也比什么都没有强,我先看着,过了这段日子你再说给我听。"
  "恐怕你到那时只想着新段子,哪里还会有闲情听已经知道结果的老故事。"

  现在京城里已经有几家学着齐老板茶楼的样子布置,各类新书也出了些,照样是场场爆满,那场面之火热,一点也不比齐老板那里的差。毕竟齐老板那里地方有限,价格也高,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老十对我的话不甚在意,大有到时候再说的意思,只是想起一事,"印书要找家出得快的,我记得九哥在哪家书局有份子,我叫他来问问。"说着,他起来开门吩咐外面的小厮去叫人。
  不一会儿老九就来了,原来他今天也在茶楼。

  老十不耐烦我们的寒暄,直接把刚才我们商量的话又讲了一遍,"九哥,你给找家好的,要印得快,其它……"
  "十爷,我刚才话没说完,你先等等。"
  老九道:"老十,听先生把话说完。"又看向我道:"先生有话请讲。"
  我突然觉得坐着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咳了两声才开始说自己的详细计划。

  已经习惯了敲键盘的手指现在突然让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出来,那实在太痛苦,而且我写字不快,所以准备自己口述,旁边找两个人做记录,当然,每次口述都会让老十在场,也会配合老十的时间安排进度。
  其实这是变相地继续说书,听众不变,只是场合地点都换了。
  这个后补提议老十十分满意,连老九听了都点头赞许。

  最后他们哥俩聚桌子边商量了分工,除了书局的事情由老九安排,找记录的人也由老九负责,老十整个一甩手掌柜只等着吃现成的。
  等出了书大家知道了结局就不会再有人想着找我补那段结尾。
  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人物新鲜式儿,到时候新人新段子一出,哪里还会有人把我这种昙花一现的小人物放在心上。

  隔天老九就将一切安排妥当,一个小厮来传老九的话,说是为了清净,出书稿的地方选在郊外。
  那里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普通庭院,四周果园环绕,十分安静,倒象是给守园子的人专门盖的。
  这院里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仆役,负责点心茶水等杂事儿,房间也每天有人收拾,随时可以休息。

  老十每天上午总有事要去忙,一般是他下午来了我们在院子里开始,天好时还会搬到外面的果树下。
  如果当天有事不能来,老十都会派人过来知会一声。
  现在的进度完全由老十掌握,他每每听到兴奋处就不许我停,常常是到了傍晚我坐他车回去。

  有一天下起了小雪,来人传话说老十晚点来。
  我进到屋里坐桌旁翻看书籍,可能是太安静,我竟然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醒来一看,天色已暗,我坐起来喊人过来问,老十果然还是没来。

  "看来他今天不来了,这里可有马车,劳烦你们找个人载我回去。"
  那人道:"这里没马车,只有几匹马。"
  "没马车啊,那我怎么走?"
  "先生不如在这儿留一晚,省得明天还要再赶过来,这里什么都有,先生缺什么只管说。"
  "算了,就骑马,叫人备马,我慢慢走。"
  "可现在外面已经积了薄雪,路上怕是要难走,黑夜骑着马赶路也不妥当。"

  我有些迟钝地考虑着他的提议,因为是阴天,外面看起来暗了许多,可现在就说是黑夜未免太早了吧,不过这种天辛苦赶路实在没必要。
  "那我就留宿一晚,麻烦你们了。"
  "先生客气了,我们在这里就是要伺候先生的,哪里敢说麻烦。"
  我不置可否地"恩"了声。
  他又道:"饭已经备好了,您现在可要用饭?"
  我迷迷糊糊问了句:"怎么你们这里还有厨子?"

  他笑,"厨子自然是有的。"
  我也笑了,自己问得太没道理,这一院子人成天待在这里,要没个做饭的还不得全饿死?
  可是没有马车他们平常都怎么出去买粮食蔬菜的?
  这个世界交通工具不方便,送货上门这种服务只有有钱的主子才能享受,我不认为老九家的奴才待遇高到这种程度。

  "先生是在这里用还是去前厅?"
  "前厅吧。"
  我坐床边望着他开门离去的背影发愣,怎么会睡了这么久?怎么会觉得头有些沉?
  门边的香炉不知何时点起了熏香,正飘渺出细细的烟雾,渐渐上升,又渐渐消失,有淡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34、雪夜客 意彷徨三 ...

  来到前厅,饭菜已经摆了满满一桌,看着这样的热情我有些不解。
  挑了三盘菜出来,旁边的人帮我端到面前,我告诉他们其它的我都不吃,让他们端下去自己吃,可他们只是笑着摇头拒绝。
  怎么?嫌不对胃口吗?
  可我看着这些菜都很不错啊,刚才对着这一桌美味犹豫了半天才挑出三盘。

  才吃了两口就听到外面突然很嘈杂,马匹的嘶叫声和马蹄的跺步声隐隐传了进来。
  有人小跑着进来向院里的管事禀报,他立刻带着几个人小跑着出去,一路上嘴里还催促着:"快,快。"
  这片果园有些偏,平常很少有人过来,何况现在天也晚了还下着雪。难道是老十?
  那也太夸张了吧,不过是听书,至于这么晚了还冒着雪过来吗?

  不久,管事把人迎了进来。
  管事和其他人跟着直接来到我待的这个饭厅,当先那人大步走着,后面是个亦步亦趋的小厮小心地为他打着伞。
  伞下之人踏进大厅时,鞋面明显已经被化雪阴湿,许是走得急,裤脚都有些湿,看来没坐马车,象是直接骑了马一路赶来的。

  片刻的恍神中,耳边有清朗的声音响起:"劳先生久等,老十托在下给先生捎个话,说他今天有事不来了。"
  我一直低头盯着地上阴湿一片的鹿皮靴发呆,心里想着:外面的雪下得可真大,九贝勒家里养的奴才可真是忙碌,竟然能忙到全都腾不出空给我捎信,还需要九贝勒亲自跑来传这一句无关紧要的"费话"。

  管事在身后提醒着:"爷,还是先把衣服靴子换了再来说话吧。"
  "嗯,叫他们准备着,我这就过去。"老九对我笑道:"先生先停了,等我一起吃。"
  我站起身,"是。"皇子还没吃,我自然要陪着等。

  老九盯着我看了半晌,才让管事带路出去。
  他去洗澡换衣时有人给我上了盘点心,我谢过那人端起盘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可是好像已经没了胃口,吃了两块就再也吃不下去。
  满室的饭菜香加上点心的甜腻,于我仿佛密不透风的牢狱。

  那边老九收拾停当过来,管事招呼厨子将菜热过重新摆上。
  我陪着吃了几口,老九道:"先生怎么不多吃些?是菜不合胃口?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重做了端来。"
  我笑道:"不用,我没胃口,不过想喝点酒。"
  听我要喝酒,老九喜道:"倒不知道先生喜欢这口,可惜这里没好酒,待我下次备了好酒陪先生好好饮两杯。"

  "不必要什么好酒,只是这天冷,想喝些驱驱寒气。"
  "既是如此,就热些酒我们对饮几杯,不过先生还是要先吃些东西,空腹伤胃。"
  "九爷说的是。"我拿起筷子挤了许多菜塞进嘴里,几乎不嚼咽了下去,难免被噎住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先生要是不想吃就不要勉强,我这就让他们备酒。"

  一旁伺候的很快就端了酒来,我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其实喝久了这酒也还算顺口,慢慢地我越喝越快,象是怕被人抢了,后来还真的来了个和我抢酒的,那人一直想夺我手里的杯子,可我就是不肯松手,再后来我干脆端了酒坛子一通猛灌。
  真痛快!

  "先生别再喝了。"
  我对着眼前晃动的人影笑:"嘿嘿,为什么不能喝?还是你想喝怕我喝完了你没得喝?不管,今…今天你别和我抢,今天这些、这些酒全归我。"
  "好,都归你,都归你,我不会动,也不让别人动,今天就喝到这,其余的留着明天喝。"
  "不行,我要今天喝,归…归我的我说了算,就今天喝,今天喝,来,继续喝。"
  然后我就一头栽到桌上睡了过去,其余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早上醒来时头疼欲裂,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等脑子没那么糊涂后,我确定再三,确实只有头疼,其它地方没有不适。
  下床照照镜子,额头青了一块,应该是昨晚在桌子上磕的,虽说是木桌子,可我这一下好象磕得还挺厉害。
  突然很想笑,想起那句广告:男人,就应该对自己狠一点。

  走出房间,在外面转了一圈,确定还是原来的院子。
  还是原来的自己!
  深深叹了口气,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无奈,躲不过的总是要来的,伸头一刀是痛苦,忐忑等待是煎熬,选哪个都让人不甘愿。
  可我有的选吗?

  管事的过来嘘寒问暖了一番,这架势比以前更加无微不至。
  我旁敲侧击了老半天,就只得了几句老九交待要好好招呼我的话,其它似乎没说什么。
  难道真的没什么,难道昨夜那人的表情是我的错觉?

  说书剩下的内容已经不多,我调整节奏加快了速度,后面的用了五天就讲完。
  又花了两天时间和那两个记录的人把稿子校了一遍,终于彻底结束了。
  这期间老九再没出现,偶尔老十提起他,说他最近玩得厉害,也忙得很。
  也许他本来就是一时热情,现在觉得无趣就放弃了,我在心里长长出了口气。

  前面完成的部分早已经送到书局,书局按照那些进行了分段发售。
  因为我坚持不能把我写成作者,所以书局提出封皮要由我提,虽然我的字一般,好在羽毛笔字体在这里还比较少见,算是图个新鲜,就勉强写了给他们拿去用。
  这家书局的速度很快,每三天出一本小册子,虽然内容不多,好在每次都能按时出,一上市就被老茶客们哄抢一空,然后书局就加印,再加上要赶我们送过去的新内容,据老十说书局忙得不亦乐乎。

  有次我在路上碰到李三,他拿着个薄本子跟我东拉西扯说了一路,最后才吞吞吐吐说了来意,原来他和人说认识我,别人不信说他吹牛,非要他拿出证据,所以他现在是找我求"墨宝"的。
  我听了觉得可笑,估计他对人讲的决不会只是"认识"这么简单,不定是怎样的夸口说和我很熟,想想他也算帮过我,没有必要点破他的谎言,况且我的字能被称为"墨宝"也算是一大荣幸了,就很痛快地取出怀里的羽毛笔给他写了几个字。
  他又是道谢又是作揖,半天才欢喜离去。

35、无端鞋子起风波一 ...

  书局那里全部内容都整理定稿了,我从老十手里接过书局给的酬银,终于可以离开京城。

  没几天,莫大叔大儿子莫秀丰一家来了,莫家不大的小院里充满团聚的欢声笑语。
  莫秀丰这几年一直是佃户,早些年要花钱给大婶看病,没攒下什么家当。
  这次来之前,他把家里仅有的几样值钱物件全卖了,加上这边托人带去的银子才凑够了路费,所以到这里时他们一家只有随身的几件衣服。
  好在大婶早给他们预备了被褥,又给孩子们做了几件衣服,暂时应付着没什么问题,其它东西可以慢慢添。

  第二天,大叔早早套上马车,把莫大一家不多的东西搬到了那边庄院。
  商量后,决定以后我和他们一起吃饭,我坚持做饭的材料全部由我出,最后他们接受了,只是提出杂活由莫大一家包揽。

  这片地原来的主人是自耕农,忙不过来时会在附近雇些短工,只有一小片地租了出去,那武姓佃户家里的男人去年刚死了,只留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
  莫大一来,我略做交代就把地里的事情都交给他,他一家都是勤快人,莫大媳妇还在房子周围的空地搭了架子种菜。
  过了几天那些种子纷纷从地里冒出青葱嫩芽,给这片院子染上一层希望的气息,空气里仿佛飘散着家的味道,诱人的暖风暂时驱散了我心里的阴蔼。

  我划出一片地,莫大帮忙在那里撒了些种子,中间特意留下一块,我准备自己在那里动手。
  以前跟着外祖父学过种草药,算是有些经验。
  外祖父总喜欢在自己的小院里实验各类品种,有时我会在一旁帮忙,很幸运地,曾参加过他种植香料的过程。

  这里许多香料都是由西域传过来,卖得很贵,有次我在黑市里见到几种香料的种子,也同样卖得很贵,只是买的人却不多,一打听原来是以前有人买回去种不活,不会种买了只是白白浪费,后来大家就不敢再买。
  我在那人摊前看了几天,找机会压价把种子全买了回来。
  这香料需要亲自料理,毕竟是换了生长环境,它比一般植物要娇贵许多,我不想一个不注意把这些种子全都毁了。

  因为是第一次自己种,我抱着试验的想法,种下的草药品种十分庞杂。
  不久后,个别品种已经可以收获,品质一般,我全部低价出售给了附近的药铺。
  莫大提议以后种得多了可以去京里卖,那里价高。
  我推说路远不方便没有同意。
  拿着卖药的银子大致算了一下,虽然比种粮食麻烦,可利润比种粮食高,就告诉了莫大,让他分一半地专门种我试验成功的几个品种。

  京城我已经不再进去,莫大去看大婶时我就买些东西让他捎过去,推说怕碰到以前听书的人纠缠所以不再去。
  哪知莫大果然碰到有人去莫家找我,问那人他说是听书的。
  大婶说这人这段日子已经去了几回,好在我提前说过,莫家人都推说不清楚我去了哪里,才把这人打发走。
  我仔细询问了来人的样貌和穿着,猜想着应该不是我担心的事情,就没往心里去。

  年底莫秀年的婚事就定了下来,等开春就会办事儿。
  这种事情我帮不上忙,只是拿了银子由莫大媳妇带去给大叔大婶。

  事情不忙时,我在门口挂了个招牌开始给人看病,不过只限于小病,大病都会打发他们进城里找医馆。
  开始病人来是图这里收费极低又离家近,后来医好了几个,附近的人才对我有了信心,来的人慢慢多起来。

  这天下起了大雨,莫大急急跑进来道:"皇甫,武家那娃子病了,现在出门的路不好走,你帮着去给看看吧。"
  我跟着他来到武家,先给躺在床上的孩子把过脉,按手里现有的草药斟酌着写个方子。
  武家那寡妇在一旁急得六神无主,说话都颠三倒四的,我怕她出差错,回去抓了药动手给那孩子煎好。
  莫大媳妇这几天一直在京城给年小子帮忙,莫大又要顾地里的活又要顾着几个孩子,我只有自己把药端了过去。
  考虑到武家这个外地寡妇自己带着孩子没人帮忙,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是将药煎好给那孩子送过去。

  后来,武家那寡妇给我送来一双鞋,她来时把鞋递到我面前却不说话,只是低头不语。
  看她似乎十分为难,我想着八成又是个没钱付诊费、药费的,否则也不会拖了二十多天才来。
  附近来看病的很多人都喜欢拿实物抵诊费、药费,开始我想着他们要是实在付不了就不收了,可莫大说这样会让人觉得我看不起他们,从那以后再有拿东西来的无论贵贱我都会收下。
  所以,见到武家那寡妇送来的鞋,我没有多想,只是收了回屋里,试都没试就把它扔进箱子压箱底。
  谁知却惹来了麻烦!

  第二天一早吃饭时,莫大媳妇笑咪咪地恭喜我,还说:"这是好事,我听婆婆说过,皇甫你以前是和尚,可现在已经还了俗,既然有合意的人就挑个日子把事情办了吧,我明天就让虎子他爹去告诉婆婆,也了了婆婆一桩心事。"
  听她说的不对劲,我问道:"什么好事,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总算是住得近,时间也不短了,莫大媳妇知道我不爱开玩笑,听我这么说,她疑惑道:"我听说先生接了武家寡妇做的鞋,难道是他们在瞎说。"
  我听了一惊,直觉地明白那"鞋"不对劲。

  "我是接了双鞋,可我以为是她拿来充诊金的,难道还有别的意思?"其实我有心不收她的,又不想被人说是特别照顾她才收下的,本来是为了避讳闲言闲语,可谁想还是弄巧成拙。
  莫大媳妇愣住道:"照这里的风俗:接了寡妇纳的鞋就是同意那寡妇进门了。"
  莫大听了也是一惊:"啊?还有这说法?"

  我呆呆道:"我不知道这些,我可真没那意思。"
  莫大媳妇想了想,"难怪你不知道,我也是才听说的。"
  "这下怎么办?"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那里根本就是雷区,绕道走都来不及,何况象我这样自己撞到口子上的,这下麻烦可大了。
  莫大道:"快把鞋退回去。"
  莫大媳妇也道:"就是,如果真是不愿意,那就先把鞋退回去,其它只能走着看了,怎么说你都帮了她们家,她总不能难为你吧?"
  我立刻回屋把鞋取来,交给莫大媳妇帮我还了回去。
  鞋是还回去了,可外面的风言风语还要有些日子才能散,我干脆就不出门,图个耳根清净。

36、无端鞋子起风波二 ...

  过了两天没事,本想着这事就慢慢淡了,谁知却有人找上门来。
  莫大看势头不对,及时把人给拦在了院外。
  那些人吵吵闹闹地声音挺大,我站里面听了会儿,原来这里寡妇送鞋改嫁是要和夫家的长辈商量的,那寡妇的丈夫自小是孤儿并无直亲长辈,所以她当初就没找人商量。
  来的这些是武姓的族人,据他们说武家寡妇把鞋给我而我接了就是我与那寡妇二人私定,现在武姓族人以那寡妇不守妇道为由要赶她出族,我是当事人也要到场把事儿说清楚。
  没想到这么麻烦!

  平常那寡妇带着孩子孤儿寡母地讨生活可从未看见有族人来帮忙的,现在却突然冒出这么多,还声势浩大要我给个说法。
  其实送药那几次,我们两个基本不说话,我每次只是把药放下给孩子号个脉,她照顾孩子很细心,基本不需要我再交代什么,然后她道个谢我就离开了。
  那寡妇平时总是一副小心凄惶的模样,这次能办出这种事,恐怕正是因为长久以来夫家没有人、族人又没来帮忙的,她自己想找个依靠才头脑发热地找上我。

  他们来的人太多,莫大不敢让他们进来,把人挡在门口一味地否认我接过鞋,又说我一早就出门去了京城。
  那些人哪里肯信,挤在院门口非要进来找人。
  眼见拦不住了,莫大一急就大喊道:"看哪个吃了狗胆敢过来,这先生是从京城来的,在京城也有些根底,还给天子家的皇子讲过书,你们今天敢乱闯先生的房子,就不怕回头衙门里来人抓了你们去治罪?"

  莫大这番话果然起了作用,那些人往里挤的势头登时缓了许多。
  乡下里故意闹事儿的人惯于吃软怕硬,今天敢找上门,无非是欺负我们不是本地人,又看我们人单力微,现在抓住了机会不过是想敲笔钱,其实不是真的要讨什么"说法"。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没主意的都扭头去看那个带头的,那个带头的被大家盯着看了老半天也一时拿不定主意,虽然不能就被这么一句话给吓跑了,可也不敢再象开始那样蛮横。

  他们犹豫了半天,有个嘴硬的喊道:"京城?京城里来的人多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蒙我们。"
  其他人得了主意,气焰立刻又恢复了几分。
  "八成是在唬我们","以为我们不懂是吧?","就是,别听他的,进去把人揪出来"。
  那个带头的毕竟谨慎些,问莫大:"你说的是哪位皇子?你要能说出来我们就信你。"

  这可不得了,要穿帮了。
  不知道莫大哪儿来的灵感编了这么个理由当挡箭牌,一旦被识破他作假这帮人怕是要闹得更凶。
  反正这场闹是躲不过了,我准备推门出去自己应付这帮人。

  一高亢女声突然插话进来:"是十七皇子,先生到九阿哥的茶楼里给十七皇子讲的书。"
  我一直在屋子里面,之前没听到莫大媳妇的声音,以为她带着孩子找地方躲起来了,没想到竟然也在外面。
  至于她说的话,纯粹是误导大家,我明明是给人说书,却被她说成了"讲书",她决对没胆子拿皇子瞎说,所以,这话明显是她的误解。

  很久以前那次,我陪十七吃饭,回去时有些晚,第二天大婶曾关心地询问我,我只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本来以为她有儿子年小子在四皇子家做工,又经常从街坊那里听说跟"皇"字沾边的趣事,即使听了十七的的事情也不会再象以前那样稀奇,所以说的时候我没有详细解释具体情形。

  后来莫大一家来了,我出门去买了酒菜提到厨房,那时大婶正在告诉莫大媳妇:"皇甫这孩子真是本事,连皇子都来听他讲书,真真比咱乡下的先生还有学问。对了,这里很多人就是叫他先生。"
  我推开半掩的门,进去纠正她:"是说书不是讲书,除了说的故事不一样,其它可跟别家茶楼里的说书人没什么两样。"
  大婶听了不乐意:"怎么会没两样?要是都一样了怎么能有那么多人说好,你要是不会讲书,皇帝万岁爷会放心让他那儿子来听你讲?"

  我继续解释道:"那是十七皇子贪玩偷跑出来的。"
  要是真让他老爹知道了肯定不让他出来。
  "反正就是讲得好才有皇子来听。"
  这种问题似乎没什么争论的必要,看大婶一股子认真劲,感念她一片好意全是维护我,我不好再争辩,只笑道:"好好好,您说的有道理。"

  没想到我当时和稀泥的做法造成今天这样的场面,莫大开始说的那话恐怕就是从他媳妇嘴里听来的。
  听听外面的声音已经静下来,莫大媳妇这种点名道姓的说法使这些人不再敢坚持,最后他们留话说明天再来才散了去。

  可他们要天天这么闹还不把人烦死?反正他们也是为了钱,照我的意思,不如给他们些钱把他们打发了算了。
  莫大媳妇不赞同我的想法,"这么着可不是个事,你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拿了钱一样还会来闹,到时候可能真让你娶了那寡妇,否则他们不会消停。我看还是先拖着,实在不行就去报官,不信这儿就没个王法了。"

  我可真是没有应付这种泼皮无赖的经验,难道还真要找到衙门去?
  到时候要是再被说出我冒认皇子老师的事情一样是麻烦,而且这是死罪,莫大夫妇本是好心,要是因此获罪我可如何向大婶交代?
  趁这个机会,我向莫大夫妇解释了我只是说书不是教书的先生,他二人一听也觉出事情严重,可现在想改口已经晚了,先前要报官的念头也就没了。

  想想没别的办法,只好先躲起来,于是我连夜收拾好东西,天一亮就去京城躲莫秀年家。
  躲了半个月,莫大来找我,说是邻村有个鳏夫向那寡妇提亲,这几天双方已经商定了成亲的日子,再过一个月那寡妇就过门,那两个孩子则由武氏族长指定给族里一家人收养。
  即使是填房,可一个月时间也实在有些仓促,似乎听说男方不计较嫁妆,武氏族里又嫌前面的事情闹得太难看也急着让寡妇离开,所以双方都愿意把日子订得靠前些。
  我听后终于松了口气,可是坚决不肯马上跟莫大回去,准备等那寡妇彻底走了才回去。

37、换地 ...


  回来以后,看病的事情也停了下来,我每天只去门口看看药圃、做些记录,全心规划着接下来要种的新品种。
  这天,我正站在地里计算着每样品种的种植面积,莫大跑来说有人找我。
  来的是个中年人。
  他说自己在京郊有一块地,今天来就是想要和我换地,还说他那块地不够肥,没有宅院,不过换时会多出几亩,不让我吃亏。

  莫大盘算了半天,觉得怎么算怎么合算,所以对我的拒绝十分不理解。
  我当然没法跟他说问题的关键不在合算与否。
  来这里本来就是想离京城远一点,现在又怎么可能为了他那多出的几亩地就换回京城去。
  不过莫大倒也没想着干预我的决定,知道我态度坚决,就客气地将来人送了出去。

  那人走的十分爽快,我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解决。
  几天后,和我们相邻的丁老头家那小儿子来找我。
  他家是这儿的老农户,丁老头在村里辈分较高,乡亲间有个什么事情都会找这丁老头出面说两句,我来的这些日子里,丁老头偶尔会指点些地里的学问。

  丁家小儿子来了并不往里进,只站在门口热情地说道:"皇甫大哥,你上次给我爹拿的那药很管用,我爹这段日子腰好了许多,这不,正好我前几日去后山打了只野鹿,爹叫我喊了你去家里尝尝鲜。"
  药,我是给过他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事后不久他家就回了东西给我,应该算是已经两清。
  不过有好东西吃我也不想推辞,就回房里按上次的草药又取了些包好带上,这才出门跟他走。

  到了他家,坐到饭桌旁,我品着嘴里的美味感叹:这才是真正的野味!
  这肉进了嘴里满口油香,嚼着也十分筋道,而且是越嚼越香。
  吃完饭后,他们撤下碗盘,丁老头拿出常年随身的烟斗慢慢抽起来,屋里的人都找了借口出去,我喝着茶坐在一旁等他开口。

  他抽了一袋烟,才悠悠地开口道:"听说有人想拿京郊的地跟你换?"
  "恩,是有这回事儿。"不用我多说,他一定知道了我没同意。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念旧的,刚来就不舍得挪窝了。"
  "我是刚来,哪里称的上念旧,不过是住习惯了懒得动。"

  丁老头又装上烟,"要说这人都喜欢自己的老地方,我在这一片呆了一辈子要真让我走我也舍不得。"
  他边抽边说:"前天卫荣找我,说那人去找了他,他托我再跟你说说这事。"
  卫容是这里的地保,跟丁老头很熟。

  我笑,还是那句话:"这里我住习惯了,不想动。"
  "哎,这事真是……"他摇摇头,"虽说换不换是你的自由,可那家请了卫容出面,你要是一味不肯,最后吃亏的怕还是你,卫荣现在管着这块地方,既然开了口多少要给他点面子,否则要待下去可不容易啊。"

  "昨天我让老大专门去那块地儿看了看,是比这里的地贫些,还不带宅院,说换真有些勉强,不过好好拾掇还是可以种些东西。"
  他说的在理,只是被胁迫的感觉让我不舒服,我没答话。
  他又想了会儿,帮我出着主意劝道:"要是实在不喜欢那里,可以先跟他换了,过段时间再找人把地卖出去。听说他换给你的比你现在的多些,应该不会吃亏,等你把地卖出去就可以到别的地方另外买,比窝在这里被人逼着赶着强。"

  主意倒是不错,可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这次得罪的不会是卫荣,而是背后那个更难缠的。
  "谢您提点,容我考虑考虑。"

  也许我可以偷偷离开,可莫家走不了!
  那一夜,我站在院子里望着群星闪烁的星空,想起以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星空,莫大叔一家站在院门口焦急等待晚归的我,被月光拉长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却让人感觉分外温暖。
  我养嗓子那阵,大婶总在厨房给我熬汤,即使热得满头大汗她也顾不上擦一下,只想着别失了火头把汤熬薄了。
  莫秀丰终于来到京城时,大婶拉着他的手只说了句:"以后我们一家就在一起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象他们心里简单的幸福。
  去年过年,莫秀月一家也来了,饭桌上,大婶拉着莫秀月的手告诉她:"都挺好的,家里都挺好的,现在总算过上好日子了,你不要再操心家里这些事儿了,好好和你相公过日子、把孩子拉扯大,你们都好好的,娘比什么都高兴。"

  他们终于迎来心中盼望已久的好日子:不求多富贵,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高高兴兴平平安安就满足了。
  这简单又纯粹的美好,不应被我打破!

  到现在为止,各种会出现的糟糕情形都只是我的猜想,可我不敢去试探,也不能做任何尝试。
  一旦试探失败,伤害会有多大我根本不敢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什么都不可挽回,什么都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到那时,莫大叔和莫大婶对我这个过客的一时好心只会换来他们一家小小幸福的彻底毁灭。

  我是惯常哄人开心的,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懂得装作看医书哄我外祖父开心,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笑得很满足,就象大婶看着一家人把满满一桌饭菜吃完时的单纯满足。
  只是这次,这种惯常需要付出太多,我犹豫了很久。
  也许并不算长——十天,这十天里我度日如年,好似过了长长的一世纪。
  可是,我似乎没有退路。

  换地的人很快就过来把手续办了,这时我才知道他多出来的不是几亩,是二十亩。
  这里离家近了许多,莫大对我道:"这样算来不吃亏还占了大便宜。"
  世上没有白占的便宜,我宁愿吃亏。

  这里没住的地方,我当天就回了莫大叔家里住,既然避不过去,我何必再藏着躲着。
  莫大一家则是暂时借住在其他农户家的空房里。

  进京城以后,我去找了齐老板,跟他说了想卖地的事,他认识的达官贵人多,我请他帮忙找个买家,价钱要的不高,我只想快些将地脱手。
  隔天他就派人给我回了信,说是没找到买家,而且近期他要出远门,这事帮不了我。
  既然找人帮忙行不通,我只好自己悄悄找买家。
  无论结果如何,这地是种不下去了,我盘算着不如把地换成现银,一半给莫大让他自己去买地,一半交大婶帮我留着,等以后能离开时也许可以派上用场。

  莫大已经从莫秀年那里听说了畿辅的土地属旗地,私自买进最终只会被朝廷收回,所以对我卖地的举动不再多说,不过他不想看地闲着,就种了些短季的草药。
  到了该收的时候,我过去跟莫大一起在地里忙,打算晚上在莫大那里挤着凑合凑合,反正只是几晚上。

  傍晚时,隔壁庄子的管家来拜访,说是九贝勒听说我这里没地方住,让我到他庄子里去,反正那里房子有的是,空着也是空着。
  谢过管家,我答说晚上过去。

38、新屋新宅无欢喜一 ...

  我忙完后吃过饭才来到隔壁庄子,管家吩咐人抬了浴桶注满热水让我沐浴,他们拿来的东西十分齐全,连我的换洗衣物都准备了。
  累了一天,洗完澡就想睡,才躺下就听到有人敲门。
  我坐起来看着门,犹豫了半天才问了一句"是谁?"
  门外的小厮高声道:"给先生备了些吃的送来,请您吃过再睡。"
  人家一片好意,我这做客人的实在不好多挑剔,只好披了外衣去开门。

  打开门,我呆了片刻。
  门口的小厮弯腰笑道:"这是专给先生备下的,先生您趁热喝。"
  他手里托盘上放的是一盏汤盅。
  太熟悉了,我想装不认识都难,想必里面的东西更加熟悉。

  也许我应该很有骨气地挥手将这东西扫落在地,可我没有,骨气是有资本时拿出来展示的奢侈品,我此时只有空空两袖。
  不说别的,光这装东西的汤盅我陪上全副身家也陪不起。
  可能是真的想开了,此时我还能对着这小厮笑出来。

  他见我只是淡笑地看着汤盅不接手,站了片刻就绕过门边挡道的我,径自走进去把汤盅放到桌上,然后恭敬地向我告辞,临走前还很体贴的帮我把门关好。
  在门板后站了后久,我转过身望着明显凉掉的汤盅,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
  该来的总会来,我灭了灯躺下休息。
  日子似乎很安静,和最初猜想的不一样,可这次我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几天后的晚上,济生堂掌柜亲自登门,跟我商量订购药材的事情,还随身带了定金,他拿出一张列了药名的单子,只等我点头他好给定金。
  接过药单子看了眼,上面连草药的进价都标示得很清楚,价钱不高也不低,看上去双方都不吃亏也都不占便宜,可问题是这单子缺了些内容,如果给那些偷奸耍滑的拿到,到时即使给他交的是草也照样能拿到钱。
  我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把事情应了下来,反正什么都安排好了,我当然得同意——也只能同意。

  掌柜的没想到事情谈得这么顺利,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天才想起问我多长时间能供齐货。
  我道:"您什么时间要,我就什么时间交,如果不能按时交,我就赔钱给贵堂。"
  他额头的汗终于汇聚成行沿着发际慢慢滑下,他连忙抬袖擦了一把,又陪着笑脸道:"长在地里的东西要看天,是没个定数,原是怪我不该这么问先生。不如这样,时间就先不定了,到时候东西齐了先生就找人跟我打声招呼,我派人过来取。"
  我摇头,"不用,好了我会送过去。"
  他再擦汗,象松了口气似的点头道:"这样也好,就依先生。"站起来告辞准备离开时,突然又想起什么,"要是先生腾不开手自己送,招呼一声,我们店里伙计随时可以过来。"
  "好,我知道了。"

  一直到第一批药材由莫大拉去交货,卖地的事情还是石沉大海,拜托的几位经纪也一直没有消息。看情形这里要长住了,租房子不方便,老是到隔壁借住更不是个事,一拖再拖的"盖房子"终于被提上日程。
  这个时代,盖房子大都是自己备料再召集些人来盖,我嫌麻烦,找人来量地算料,大致规划了一下,又托人介绍了一个盖房子的,那人一听是包工包料大有赚头的买卖,很痛快地把活接了。
  我安心呆在莫家,只等几个月以后交钱收房子。

  谁知才过了几天,那盖房子的突然跑过来,吞吞吐吐地告诉我活干不成了,说是干活的人都没空,又罗里罗嗦解释了半天,无非就是有的家里农活太忙,有的家里有病人,还有的出了远门一时回不来,反正就是没有人手给我盖房子。
  听他说完,我不动声色地把人打发走,心里却凉了个通透,这是要让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吗!

  莫大叔看我情绪低落,就安慰我说只管住下,他再给我找可靠的。
  大婶在一旁道:"奇怪,这么好的活计还有人往外推,一定是他又接了好活忙不过来。不急,我们再慢慢找好的。"
  他们说什么我就应什么,可是心里明白:这活怕是没人能接了。
  反正做什么都不行,不如什么都不做。
  那以后我就大门不出,只在莫家的小院里倒腾。
  他们以为我是为了盖房子的事情心里不痛快,不再象以前那样不让我动手,反而有事就叫我去帮忙。

  这么着忙了一天,莫大带着一份图来给我看,说是另有一个盖房子的愿意接这活。
  打开图看,是三层的楼房,面积比我原来计划的增加了许多,后面几页十分详细地列出材料人工及所需银两,大大超出了我的预算。
  我把图一合递给莫大,"画得不错,可惜我没那么多银子,盖不起。"
  "我也说这盖得太大怕银子不够,可那揽活的非说他有办法,说是想要当面和你说说。"
  "办法?我全副身家就这么多,除非他想替我把银子出了。"

  莫大听了想笑,看我又不象是开玩笑,愣了半天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我只得开口问:"他有什么办法?"
  莫大回过神来,"他跟着来了,就在门外,你先见见他,说不定真有办法。"
  大婶道:"那就先见见人再说,房子是大事,可不能马虎了,如果能盖大的那就直接盖大的,将来你娶了媳妇一大家子人住着也宽敞。"
  难为大婶想得这么长远,可谁知道我到底能在那片土地住多久,又能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

  莫大出去把那个揽活的曹炎启带到屋里和我直接谈。
  说起银子不够,他主动提出可以出面做保让我到钱庄借钱,钱庄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虽然有他当保人,还是要押些东西,我现在手里只有那块地,自然只能把地押了。
  我心里冷笑,原来是打我这地的主意。
  何必这么费事儿,他直接说出来我敢不给吗?
  世人都梦想着成为有钱人,因为有了钱就可以做很多事情,要是一个人又有权又有钱,那他就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
  我一直在退,他一直在进,明明可以大步上前拿到一切,他却偏要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把戏,难道真象人说的太容易得手的没有乐趣?

  地抵押给钱庄的当天,我就拿到了银票,开始在那块以后不知道会属于谁的地面上盖起自己根本不需要的大房子。
  盖房子的时候我没去看过,大叔和大婶却比我操心,一有空就跑去替我监工,回来以后一定会拉着我讲进度,简直是事物巨细直逼现代版工作日志。
  不知是大叔大婶监工的功劳还是盖房子的偷工减料,从破土动工到快竣工,时间整整比别人缩短一半。

  心里琢磨这房子质量是否合格、是否能住人时,大叔大婶却在替我担心银子。
  这房子从开工就日夜不停,据说为了赶工,晚上的工地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于是有一天,大叔大婶就在工地上留到晚上,亲眼证实了这个传言。
  回来后,他们偷偷算了笔帐,工地晚上点灯的银子能抵过盖房子一半的料钱,这还是保守估计,不保守的,我再盖幢大房子也够了。
  两人商量了几个晚上,终于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我听后拍着大婶的肩膀安慰一脸担忧的两人:"工钱、料钱文契上早就列明,他们怎么盖我不管,我只管到时候按文契付钱,多花了银子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你们不用替我担心这些。"
  大叔大婶听了有道理,可一会儿心里又觉得不塌实。
  我这面哄着他们回房休息,他们那面却一直对我叮咛道:"要是人家非管你要银子你就出吧,咱们这些外乡人来到这里凡事都要让三分,银子不够我们给你出去借,家里都勤快些,总能还得上。千万别跟人吵起来,更不要动手,他们人多,动起手你可要吃大亏的。"

  我对他们点点头,大婶还是不放心,站在门边不肯走,扭着头对身后的我道:"银子是小事,自个身体要紧,你也别心急,大叔大婶会帮你想办法的。"
  不由地有股暖意从心底升起,我道:"好。"
  心底残留的不甘此时已经被这些暖意捂热蒸发。
  有些东西值得守侯,有些人值得你付出。

39、新屋新宅无欢喜二 ...

  刚上了漆的房子要放一段时间,按照这里的习俗,乡下通风,新房子一般是晾两个月,我硬是多磨了五个多月才搬,还是在大家不停的催促才不得不搬。
  盖房子的并没有向我收额外的灯烛费用,大叔大婶十分高兴。
  以莫大一家住这里为由,大婶包下了乔迁酒。
  于是,我原本一切从简的计划直接被忽视,莫家热热闹闹地帮我办了酒席,第一天请这里的邻居,第二天请的是年小子小院的邻居,第三天我们这些自家人又聚了次。

  把最后一拨道贺的送出门,莫大家关了院门准备好好把院子收拾下,我则回房休息。
  清净还没两天呢,隔壁庄子晚上突然起了火,火势熊熊直冲云天。
  听到吵闹声我没出大门,只站在院子里望了两眼升腾的火苗就回去继续睡,倒是给莫大一家急得不行,生怕那火扑不灭会烧到最近的这里,后来莫大两口子还跑去帮忙灭火。
  躺在床上,我心说:烧到这边更好,我求之不得。

  第二天,一出院门就能看到那边的惨状,大部分房屋已被烧毁,残留下的房屋也被熏黑了墙壁。
  望着其间穿梭来去、疲惫沮丧的身影,让人觉得整座院落仿佛还笼罩在昨晚的惊慌中,看到这些本应该高兴的,可我却幸灾乐祸不起来,隐约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在等着,昨晚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
  莫大两口子一致认为:作为邻居对这种事情应该表示下关心。
  看我没有动身的意思,他们又屡劝无效,最后只好他们自己去。

  到了中午,我对着空空如也的桌子捂着自己"咕咕"乱叫的肚子,第N次思考着是等他们回来还是自己动手做饭,最后他们终于在我要走进厨房时及时出现。
  莫大媳妇直冲厨房把我赶离灶台,手脚利落地开始做饭,一面嘴里不闲地说着他们探望邻居得来的信息,原来那庄上的管事正在发愁怎么给主子报告这个坏消息。
  我端了饭菜摆上桌,"放宽心,不过是半个庄子没了,他主子有钱,不会在意这些,说不定明天就盖新的,比原来的还好。"
  莫大夫妻两个深以为然。

  可是,我猜错了,隔壁的空地儿放了半个月也没重建,甚至连要修复的苗头也没有。
  不过他家主子不缺钱,到了现在还不动工想必是新建方案还没定下来。

  等到老九终于有空来查看庄子惨状时,莫大媳妇打起十二分精神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态,她还为自己的八卦找了个理由:怕有人自己房子被烧看到我的新房子心里不舒服来找我麻烦。
  据她好不容易打听来的内幕消息称:隔壁庄的管家听说九贝勒要来两股站站几欲昏厥,见到主子就扑通跪地口称有罪,好在九贝勒对庄子被烧不甚在意,只是训了他几句,然后此事好象就算了(liao)了。
  对于这个传闻的真实性,莫大媳妇从没有怀疑过,还每次都总结发言感叹道:"贝勒爷气量就是大,烧了宅院就跟喝口小酒似的,不但不发火,还笑咪咪的。"
  我心说:这跟气量没直接关系吧,明明是他闲钱太多才这么底气十足。

  我们在家里里正说着,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莫大媳妇正说得欢没空管这些,几个孩子也听得起劲没心情理会别的事情,莫大就起身出去看看。
  莫大出去没一会儿,又马上冲了进来,哆嗦了半天才说出句完整话:"九…九…九贝勒来了,就在、就在门口。"
  莫大媳妇前一刻还在说九贝勒,哪想到人家马上就找上门了,她被这消息惊得一下坐不稳,凳子一歪就摔在了地上,然后就坐在那里两眼发直地瞪着门口。

  我走过去拍拍莫大肩膀。
  他回了神道:"皇、皇甫,九贝勒说是找你的,你去看看是不是把人请进来?"
  不等我有动作,他一把将他媳妇从地上拽起来,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桌子收拾了,最后带着孩子一溜烟全回了自己房间。
  满屋子立刻只剩下我一个,只好自己出门迎接大人物。

  走出去看到院门正大敞着,老九浅笑着站在门外,看我出来略抬高了声音道:"在下来拜访先生,是不是来得不巧,打扰先生了?"
  我低了头向前急走几步,正准备回礼答话,他却先我一步走到近前,伸手制止我行礼,一边道:"先生不必多礼。"
  待我直起身他就放了手,自己在前面带头向院里走。
  我跟在后面看他大摇大摆地仿佛进到自己家里。
  他一路走着四处看了看,"听说你和别的人家一起住,他们人呢?"
  "回屋休息了,身份限制不敢贸然出来见您,请别介意。"我不认为他们是"身份低贱",所以换了个说法。

  "那就不见了,"他停下脚步,"孙德。"
  "爷?"
  "你去办吧,别吓着他们。"
  孙德应了句就向后院走去。
  我移动步子想拦,九贝勒却拉着我笑道:"不用担心。"
  他不象是说反话,我只得压下不安重又跟着他走。

  他对这院子竟比我还熟悉,一路不停到了我的书房。
  我们进去分左右坐下,他看着我道:"先生近来可好?"
  不待我回答,他收了目光望着桌面轻声道:"轻减了许多。"
  我心里郁闷:还不是拜某人所赐。
  忍不住也多看了对面这人几眼,不知道是否受他话的影响,我竟然有错觉觉得他也瘦了。
  就这么一个发呆一个乱看,我们坐了半天没再说一句话。

  外面传来脚步声,孙德在外面道:"爷,事儿办完了,那家的莫秀丰想谢恩,来请爷的示下?"
  "带他来吧。"
  孙德在外面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听外面有细碎脚步移近,然后是跪地磕头的声音,莫大隔着帘子道:"草民一家谢爷的赏。"
  "嗯,我和先生要在这里说话,你带上家人出去住一晚,孙德会给你们安排。"
  "是,是,草民一家这就离开。"

  等人走了他才收回望着帘子的目光。
  我问道:"你给他们什么东西?"
  "就是些布匹丝束,听管事说庄上走水时他们去帮了忙。"
  明明应该是谢礼,现在却变成了赏赐,实在是讽刺,这算是权利的另一项作用吧。

  老九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只道:"我还没恭喜先生搬新居,乔迁酒也没喝上,不如现在补上如何?"
  我推辞到:"现在没酒没菜,等改天好好备一桌再请九爷。"
  "不妨,我已经叫人备下了。"

  酒菜是从他庄里提过来的,摆了满一桌。
  老九给我倒满,"这是好酒,喝多了也不伤身,你尝尝,要是喜欢以后我让人多备些。"
  "只要能喝醉的我都喜欢。"
  他笑,"先生今天还要喝醉?"
  "喝酒当然是醉了才有趣。"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痛也好,悲也好,都可以当作是场梦。

  对饮了几杯,始终是老九倒酒,我道:"我来倒吧,九爷倒得太慢喝得不痛快。"
  "先生想喝醉我不拦着,不过我有事要跟先生商量,等我说完先生再醉也不迟。"
  没听错吧,商量?你什么事情和我商量过?又有什么事情需要和我商量?
  我很没诚意地回了一句:"这话我可不敢当。"

  老九笑笑说道:"那边庄子已经烧得一塌糊涂,我看着心里不痛快,倒是先生这边的新房子甚合我意,所以想在这里叨扰几日,先生不介意吧?"
  他那边烧过后只是做了简单清理,并未彻底休整,虽称不上"一塌糊涂",可也的确好不到哪里。
  我借着酒意道:"九爷住这是这房子的福气,就是喜欢要了去我也不敢说什么,何况只是住几天。"
  他脸色略沉,"我不是逼你答应,你若是不肯就罢了,我不会迫你。"
  我冷笑,不想逼也逼了,我肯不肯有什么关系。

  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酒壶,这次他没坚持。
  我轻易就拿了来,先给他斟上,又给自己倒满一口喝下,接着继续倒继续喝,我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反正老九是一直坐在那里不出声,只看着我喝。
  渐渐地我感到有些头晕,似乎有人来扶我,我一把推开,举起酒壶把剩下的一起灌进嘴里,然后就被人强行拉住靠过去。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床上只有我自己,和上次醉酒一样,除了头痛没其他痛觉。
  起来后晃晃悠悠出了房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见人,只好出去找找。
  出了内院就见外面大门处站着两个我不认识的,走上前仔细看了看,我没眼花,真的不认识。

  他们对我行了礼,其中一个道:"先生起来了,可要现在用饭?"
  听口气是老九的人,应该是昨晚上跟着老九过来的,这么快就和他主子一样把这儿当自己宅子了?
  没回答他的问话,我问他:"这里其他人呢?就是莫大家的。"
  "回先生话,昨天爷住在这里,所以让他们搬去爷庄子住了,今天早上爷说要在这里多住几日,已经命人给他们另盖宅院,等盖好了他们就住那里。"
  这是准备鹊占鸠巢?

  另一个道:"先生是现在用饭吗?奴才这就去庄里取过来。"
  我看看这两位门神,态度恭敬却表情严肃,要是往中间一站,这门就会立刻被堵得死死的。
  这是准备让我连门都出不去?好吧,既然没能力做什么就回屋待着。

  待了一个月,再没见过老九,我被关得实在忍无可忍,问每天送饭的那位:"那边给莫大家的房子盖的怎么样了?我可以去看吗?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那人一听大吃一惊,望了我半天,单膝跪地道:"回先生话,房子正在盖,您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奴才不敢有所阻拦。"
  我会错意了?

40、意料中,意料外 ...

  过了几天,莫大一家住进新居,我这边除了那两个守门人再没人影,诺大的院子顿时空旷了许多。
  老九再来时正是傍晚,我们一起坐桌边吃着他庄子送来的饭菜。
  中间我不小心把筷子掉到了地上,此时屋里只有我和他两人,当然不能指望贝勒爷帮我跑腿,所以我顺理成章地去厨房另取了一双。
  吃完饭没多久我开始闹肚子,先后往毛厕跑了四趟,折腾到大半夜才消停,老九一脸担忧地陪着我闹,到了后半夜两人才睡下。

  第二天傍晚,老九又来了。
  我边吃饭边考虑是否再次把筷子弄到地上。
  老九却已经挨着我坐下,平静地望着我道:"要是这次筷子又掉了,你不用去取,我们合用一双。"
  我望着他指间的银筷,想象着两人合用的情形,立刻放弃了原来的念头。

  他夹了菜放我碗里,"巴豆伤身,不要再吃了。"
  我举着筷子怔了怔,再没胃口吃下去,昨天我回房间翻巴豆吃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
  他也放了筷子笑道:"不吃就撤了吧,我们早些歇息。"
  我没接话,该来的总会来,他连着两天从京城过来,没有结果定然不会罢休。
  见我不出声,他出去吩咐人收拾碗筷、准备热水沐浴。

  还好,我洗时他知道回避,他洗时也没要我伺候。
  那两个贴身侍卫把浴桶抬了出去,他握着我的手走到里间。
  我跟着走到床边坐下,闭上眼,感觉他抱着我,埋头在我颈间慢慢摩挲。

  我不反抗也不回应,当自己是木头人。
  吹灯前他在我耳边轻道:"明天我不用出去,可以晚些起。"
  心里苦笑,这是预先告诉我今天别想睡吗?

  第二天醒来,睁开眼小心扭头看着身旁那人,他还没醒,我轻手轻脚下床,拿了衣服出房间。
  老九的贴身暗卫不在这里,不必担心被他们看到我衣冠不整站在院子里穿衣服。
  昨晚上老九已经告诉过我那几个贴身暗卫被他打发到外院了,当时我是点着灯到外院找人把热水抬进内院的。
  我们洗完后,暗卫收拾了东西很自觉地又回了外院。

  我穿好衣服走到外院,隐在暗处的护卫立刻出现,"庄子那边已经做好饭,是不是现在拿过来?"
  我道:"拿过来吧。对了,把你们的也一起提过来。"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我有些过意不去,明明是护卫却要被我支使着做这些跑腿的杂事儿。
  算了,反正昨晚上已经支使过,现在应该不会太计较吧!

  来到厨房,我翻出炊具洗干净,又点上火、淘好米,开始熬粥。
  水滚起以后不用再添柴,我搬了椅子坐在一旁。
  到了现在,我依然觉得昨晚的一切太不真实,事情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

  最早见这人是在客栈,孙德也跟在旁边。
  当时他背对着我在吃饭,嘴里说了句"叫他去京城录新户,你们回头去查他不就得了"。
  虽然他的话帮我解了围,可我并没把这人放在心上,毕竟大家不是一个阶级的,不大可能有交集。

  以前,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实习医院,我们都被一再告知,想要做好外科手术就必须有一双利眼,不但要看得清楚,视力的记忆能力也要好,否则在狭小又血肉模糊的人体内想分辨肠子脏器还有各处连接将成为不可能的任务。
  来到老康这个时代,远离了电子产品,没有了电脑和电视,我原本的好视力更是只升不降,在客栈里一眼就看出他外袍的料子不一般,这种不张扬的奢侈是真正的富贵者才懂得穿的。
  再后来是在顺天府大门前,看到正牵着马等主子的那群人里有站他身边的孙德,我仍然没有多在意。

  可是现在,这算什么?
  我是手术室里待过的,对人类身体的反应要敏锐许多。
  昨晚之前,没人这样对他,我是第一个。
  可我是个完全没经验的,想必昨晚他并不好受,真难为他从头到尾没抱怨一句全忍了下来。
  一阵胡思乱想中,我也想到过:也许他是临时起意想要换换胃口才被我捡了便宜。

  既然是暂时的,我就要有暂时的心理准备。
  他府里明媒正娶的福晋、侧福晋不是摆设,那些都是宗人府在册的皇室成员,就算是那些格格、小妾也是由他家里的轿子有名有姓的接进府的。
  而我,不过是这位皇家子弟一时兴致的人生背景。
  正主登台唱戏自然想配了背景把戏唱更出彩,现在这位心里高兴看我也顺眼,才拿我当了他这场戏的背景。可配角是轮着来、戏换着唱的,背景自然也要跟着换。
  所以,我这个背景迟早要从这出戏里退出来——不过是时间早晚。

  我正对着火苗发呆,暗卫已经取了饭来,站在厨房门口喊我:"先生,饭来了。
  "哦,"我回过神道:"你们先吃,我等会儿。"看他犹豫,我补充着:"去吃吧,吃完还有事情忙。"
  他"哦"了声出去吃饭。

  估计他们差不多吃好了,我端上熬好的粥出来,叫了暗卫提着饭菜跟我进内院。
  到房里后让他们把饭菜放在外间桌上,然后他们仍是去外院。
  等他们都走了,我自己把东西分别拿进内间,刚全部摆放好,转身见老九已经醒来,正睁着眼看我忙。

  我走近些,"熬了粥,等凉了你起来用些。"
  他点点头,我扶他坐起来靠着床头,又倒了杯水放他手里。
  他看看桌上的饭菜,"你先吃。"
  我依他意思坐下自己慢慢吃着。

  "明尘,以后我就叫你明尘,可以吗?"
  "恩。"昨天不知道是哪个喊了十七八遍,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是不是晚了点。
  虽然看出我在敷衍,他也不在意,只是笑,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放下筷子盛了粥端到他面前。
  他接过去,"以后没人时还是叫我老九,昨天听你叫我老九,我很喜欢。"

  汗,昨晚上到后面他不出声,我摸到他一头汗,一时着急就喊了两声"老九"。
  当时他只会迷迷糊糊地嗯两声,以为他是半昏状态没听到,没想到还挺清醒。

  他不急着喝粥,只看着我道:"以后我住这里。"
  我"恩"了一声,他那庄子现在都没进行修复,他这贝勒爷不肯住断垣残壁要来享受新居我自然不能有意见。
  或许是我答应得太干脆出乎他意料,他怔了怔才对我笑道:"你今天答应了,以后可不兴反悔。"、
  反悔?我哪里有那个能耐。

  吃过饭,我去外面看草药,在药圃里盯着草药待了一上午,眼看中午到了却不想回去,磨蹭到隔壁庄子已经来送午饭了才跟着人进去。
  老九已经起来,想起没他的命令内院没人敢进来,我意识到那些衣服竟是他自己穿的。
  忍不住有些心虚地问他:"你……是自己穿的衣服?"
  "恩。"
  "对不起,我在外面待得久了,你想起来怎么不叫个人喊我回来?"
  "你现在不是回来了。"他笑得开怀,像是得到了盼望已久玩具的孩童——是真正的开心,却也致命地短暂。

  吃饭时他和我商量将隔壁房间当书房,我现在心虚地一点脾气没有,当然是什么都答应。
  护卫把他的书桌书橱从隔壁庄子一一搬了过来,书也没拉下,结果摆了满满一屋。
  他四处看了看,叫人又搬了桌椅把其它房间布置了。
  怎么他庄子烧了,有用的东西却一样没少?

  老九中午仍是喝我熬的粥,然后就去书房忙那些文件帐目。
  我一般吃过饭要午休,可是今天完全没睡意,继续出门在外面蹲地头。
  眼看要到黄昏了,想着出门前他说的"下午早点回来",我挨挨蹭蹭地往回走。
  他正在书房随意翻着我的书,想是文件帐目都已经处理完了。
  看我回来,他双眼一亮淡淡笑着。
  虽然再自然不过的表情,我却没来由地紧张,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他朝我招了招手,我勉强笑着走了过去。

  其实我应该问句:"还难受不?"
  可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昨晚到后面我有些失控,那狠劲里存了几分故意,现在再做关怀状实在太假。
  他对我的冷淡倒不在意,主动靠了过来揽着我,见我半天不出声,竟然在我耳边轻声道:"晚上我们再来。"
  "你……你能受得了?"我算真被这人吓住了。
  他附我耳边呢喃道:"你轻些。"

41、跑腿的贝勒爷 ...

  虽说多了个人来住,可也只是晚上,白天的时间我还是自己安排。
  看着隔壁被烧毁的地方一点也没有要修复的迹象,我对这人借住的期限产生了疑惑。
  枕席间半睡半醒,我头脑发热就问了一句。

  他道:"等修好了,你跟我一起搬过去吧。"
  我拒绝:"我这里有地方住,为什么要去你那里,不去。"
  "那就不修了,我住这里。"
  "你——"
  "你不想我住这里?"
  "这里空房多的是,你想住只管住。"
  他看着我嘿嘿乐,一脸阴谋得逞的小人相。
  明明应该请这位爷走路的,怎么说着说着就成挽留了?

  我没好气道:"你故意的?"
  "什么?"
  装傻是吧!

  "那场火,别说你不知道它怎么烧起来的。"
  他撇了下嘴,"你又不肯过去,自然是我过来。"
  你来就来,不用把房子烧了吧?
  看我翻白眼,他仿佛明白我在想什么,靠过来低声道:"为了你,值!"
  我彻底无语。
  他可真敢,怎么说那也是半个庄子。
  想必他是不会知道什么叫做"浪费"的,作为皇子里面最有钱的,他更是没机会明白什么叫做"珍惜"。

  现在老九庄上一天三顿地往我这里送饭,老九来了我们就一起吃,他不在时我就带上这些饭菜去莫大家吃。
  莫大两口子看我的眼神闪烁不定,却从没开口问过什么。
  这天中午,莫大叔和莫大婶来了。
  我一进去就见一屋子的愁云惨雾,连小孩子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听到脚步声,大家都看向门口。
  大婶立刻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一脸心痛地看着我,末了却不说这一屋子人是怎么回事,只叹气道:"唉,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唉,真是命苦。"
  大叔强打精神道:"别在那瞎嚷嚷,叫孩子坐过来吃饭。"
  莫大媳妇也道:"是啊,娘,先吃饭吧,你这么久没过来,一定有不少话跟皇甫说,先吃饭,等吃完饭你们慢慢说。"

  其实大婶也没说什么,只告诉我要好好吃饭,心里不舒服就多出门转转,千万不要想不开,末了还抹着眼泪道:"唉,才个把月不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这孩子真命苦,怎么就能碰到这魔障?"
  想说其实没她想得那么糟糕,可是他们一定不会相信,只会认为我在编谎话安慰他们。

  说话间外面有人敲门,莫大低头出去看是谁来了,他人还没回来就在院门口高声急喊:"娘!娘!"
  大婶正说到愤慨处,哪里能顾上理莫大的吆喝,只管自顾自地气愤道:"年小子那主子看到自家兄弟做这种混账事儿也不说管管,这兄弟们可都不是好东西,年小子在这种缺了德的主子家做工可不能捞了好去。他爹,咱回去就让年小子把工辞了,咱不干了。"

  话音刚落,就见莫大陪着两人进来。
  当先那人正是老九,只片刻就明白大婶说的是什么。
  看到他眼中有厉色闪过,我立刻上前挡在众人前面。
  莫大媳妇虽没见过老九,可看我和莫大脸色不对也猜出要避讳,连忙悄悄拉大婶袖子制止她说下去。
  好在大婶知道批评皇子是死罪,见有外人在就自动消了声。

  老九收回目光只看着我,我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不答话,却扭头对众人笑道:"打扰了,这儿有些点心,怕凉了先生不喜欢,就自作主张送了过来。"说完,他接过身后那人手里的盒子捧在手里,弯腰对我道:"请先生笑纳!"
  他有心情开玩笑就是不生气了,刚才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我接过盒子道:"多谢!"
  他直起腰走到我身边,低眉顺眼地请示着:"先生好像还没谈完,是否需要我陪在这里?"
  这种身份错乱的话说一句是玩笑,说两句就十足成了调侃,可我怕吓到大婶,又不好挑明了说他。

  这番表演下来让大婶和莫大媳妇对他十分疑惑。
  大婶问道:"这个就是你院里的护卫?"
  他不等我答话,自己先笑着点头:"在下正是先生的护卫。"
  看他玩得高兴,我担心大婶不小心说错话又要惹祸上身,心里发急,不由就语气不善地赶他:"你凑什么热闹,先回家去,我一会回去。"
  他听了一点也不恼,还两眼放光笑得十分灿烂,在我又要开口赶人前,他对我弯腰道:"是,我这就回去,先生记得早点回家。"

  老九一走,站在一旁的莫大终于放下擦冷汗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娘,你以后再莫要乱说话,刚才那个可是九贝勒。"
  "啊!"其余几个齐声惊呼,张了嘴石化当场。
  过了半天,大婶才想起来问我:"皇、皇甫,刚才那个真是九~九贝勒。"
  "是他,不过你放心,刚才的话他没听到。"

  莫大小小声地哀号着:"怎么可能,我跟在他后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急忙安抚大家:"他肯定没听明白,否则刚才怎么可能不发火。"
  大叔也道:"皇甫说的对,他刚才一直笑眯眯的,不像生气的样子,听到了也不一定知道说的是谁。"
  莫大媳妇忙拍着胸口道:"幸好,幸好,可吓死我了。"
  见大家都这么说,大婶终于放下心,嘟囔着:"咱家年小子在他四哥府里是末等奴才,贝勒爷肯定没见过他,那就不会知道我说的是谁家的奴才了,不知道就不会怪罪我们对吧?"

  我连忙点头称"是"。
  总不能告诉他们老九连我身边飞的苍蝇几条腿都清楚,怎么会不清楚他家年小子的身份。

  大婶一直唠叨着"万幸",好半天又想起件事情,紧张地拉着我问道:"那个,皇甫啊,刚才那个真的是贝勒爷?怎么你那样跟他说话?他会不会生气啊?"
  "应该不会。"我以前没用过这种态度跟老九说话,不过他刚才应该也没生气。
  "那就好,那就好。"大婶欣慰地点着头,"那——他对你还好吧?"

  我"嗯"了一声,没有直接肯定她的判断。
  毕竟从开始我就是被逼的。如何的美味被人强按着脖子吃进去,感觉都不会太良好。
  所以,想让我主动说出这个"好",我办不到。

  回到自己院子,老九已经站在回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回来了,今天可要好好谢谢我。"
  "好,你说,想怎么谢?"
  他靠过来,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专门赶早过来陪你,没想到你却出去跟人说我坏话,今天就罚你……。"后面几个字声音极低,却也字字入耳十分清楚。
  我慢慢点着头,"好。"
  早想到迟早有这么一天,倒难为他等到现在,还帮我找了借口。

  结果,我又错了。
  于是在上面的那个现在躺在床上休息,而我仍要收拾残局。
  大白天的叫人抬水洗澡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犹豫了半天才鼓足勇气去外面叫人。
  好在老九手下这几个都训练有素,面色如常地按吩咐一一把事情做了,免了我许多尴尬。

  我躺回床上道:"睡吧,晚点叫你起来吃晚饭。"
  他躺在我怀里却叹着气,我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他收紧抱着我后背的手,"明尘,下午我去那边找你你在怕吗?我说过不会伤害你,你想保护的人我也不会伤害,可你从来不信我。"
  我没接话,因为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就像我们无法看清对方的心。
  我很少和人讨论"信任"这种严肃的问题,更不想跟眼前这人讨论。
  我之于他,是人生中必将褪色的一幕短剧。
  他之于我,必将成为抹不去的痛,已经沦陷的收不回,还留在手里的不敢失去更多。

42、千里传破衣 ...

  药圃里的事情有莫大帮忙,我一下有了许多空闲时间,因为对成海的经历感触太大,就计划着去小武家一趟,老九知道后不同意。
  知道拦不住我,老九就天天和我磨,最后连生病这招也用上了,虽然大夫有意夸大了病情,可他终归是病了,我只好暂时放下去找小武的事情,留在庄子里照顾他。
  这么连磨带拖,过了快一个月我才有机会重新收拾行李准备走。
  老九天天来庄子,看到我收拾东西十分不高兴,我只作不知,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天老九来的格外早,还没到黄昏就一脸喜色地出现在我面前。
  似乎是来这里等什么人,他不停的催人出去探消息,自己还亲自跑到门口看过不下十回。
  一直到了深夜,等的人还是没来,他变得越来越烦躁。
  明天就要上路去找小武,所以我早早回了房间休息。

  深夜醒来,床榻一边仍是冰冷。
  我披上衣服出屋,仔细听听,前面似乎挺热闹,快走到前院时听出是老九的声音。
  到那屋前,看到门外的人低着头站屋外挨训。

  走过去,我挑了一处可以听得最清楚地窗户,站在窗下光明正大地偷听——反正他这么大声音就是给人听的。
  老九的事情我一向不管,他那些不管是公事还是生意上的都太敏感,我平时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往上凑?
  可他今天太反常,我忍不住在心里同情了一下这些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护卫。
  老九今天明显气不顺,一直在骂这些人不会办事。

  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实质性东西,看样子老九一时半会不会停,我只得敲门。
  里面的声音停下,我不待他出声就道:"是我。"
  推门进去,看到地上还跪了两个,而老九正举着茶杯要砸向门口。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闹?"
  他瞪我一眼,放下拿杯子的手,垂头丧气地坐下。

  "他们已经尽力了,你再骂也没用,不如先去休息,等有了消息让他们立刻回你。"
  他不出声,坐在那里生气,像是和人赌气。
  想起门口那几个看到我欲言又止的表情,貌似这个赌气的对象似乎跟我沾边。

  见他根本没有收场的打算,我故意道:"我明天要起早赶路,你这样吵吵闹闹我怎么睡?"
  他听了更是一脸恼意,抬起头似要发火,最终只是有气无力地说了句:"睡不着就别睡,大不了明天不要走。"说完还压低声音嘟囔着:"光想着走。"
  果然和我明天出门有些关系,这些护卫深夜不能睡觉要站这屋里屋外挨骂,即使不是我主观故意,我也在里面占了三分错,倘若我不闻不问地转身回房睡觉,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走过去坐下,四处看了看,对护卫随意道:"你们出去吧,我在这儿陪着。"
  要是我没猜错,他们从晚饭熬到现在,怕是连水都没喝一口。
  幸好这些护卫机灵,见老九对我的吩咐没有任何表示,全部悄声退了出去。

  我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推到老九面前:"喝口茶败败火,顺便也润下嗓子,你刚才骂得可够辛苦的。"
  他被我气笑,端茶喝道:"这些奴才办事不力,还不兴我说了?别以为能饶了他们,这次差事敢办砸了,爷非抽他们的皮不可。"
  "你骂也骂了半天,怎么还是这么大气。"我给他续茶,事情我不清楚也不便问,只能捡些泛泛的说词劝他:"凡事都有过程,你再急也要考虑实际情况,有些事情不是你光急就能解决的。"
  "哼,爷养他们就是办差的,办不了还留着干什么?"

  老九说这话时的语气、表情是京里京外那些主子爷们一贯的理所当然。
  我楞了楞,平时很少见到老九在我面前这幅模样,几乎忘了这才是他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还以为自己能够劝两句——这真是个十足的笑话。

  "明尘?"老九觉察有异,连忙看我。
  我笑笑道:"晚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
  "明尘,"他站起来拉我胳膊,"陪我坐会儿,其实今天……"

  他看着我,眼神闪烁。
  "什么事情?"我问,"你有事情瞒着我?"
  "我……,你明天能不能不要走?"
  "我这趟是肯定要去的,可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那就别走!"
  "你……"

  门外突然有人禀报:"爷,人回来了。"
  老九顾不上多说,站起来直接道:"快,让他进来。"
  难怪刚才我敲门他是那架势,敢情早交待了有消息直接在门口禀报。
  他有正事处理,我起身准备回避,他却袭身过来,一脸喜色地拉起我的手,"别走,有事情和你说。"

  进来的是常在老九身边的张向明,这段时间没见他,原来是出远门办事。
  老九和我提过,这个张向明办事牢靠稳妥,通常有大事才会用到他。

  老九不等人走到跟前就急急问道:"事情办妥了?"
  "回爷的话,办妥了,这是那家找人写的回信,还有件衣服可做信物。"
  想必张向明为了赶回来,这一路都没停,此时正满头大汗地跪在老九面前,手里托起一个放着封信的包裹。

  老九接过东西,把信放在桌上,只将包裹递给我:"你打开看看。"
  虽然极力掩饰着,可他那表情里还是透着邀功的急切。
  打开那个崭新的包裹,里面却是件破旧衣服,我拿起来抖开,觉得这件缀满补丁已经分不出原来颜色的破旧衣服看着极眼熟。

  老九十分不解,问向张向明时口气中含着怒意:"这是什么?爷巴巴得等了你一晚上,你就拿了这东西?"
  张向明急道:"回爷,这是先生认识那个小武让带回来的,他说先生一定认得。"
  是小武的衣服吗?有了这提示,我很快想起这是小武逃难时穿的衣服。
  真是惭愧,我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辜负了小武的信任。

  "对,是小武的,我见过。"
  老九缓了语气又问:"还有呢?"
  张向明接着讲了这段时间在小武家发生的事情。
  小武家日子虽然清苦,全人聚在一起倒也和乐融融。
  这次老九以我的名义给了他们一些银子,他们用这笔钱买了块地,一家人十分欢喜。
  展开那封信,这是小武口述别人代笔写的,里面大多是感谢的话,也说了买地的事情。

  老九对我道:"这下你放心了吧?不用去了。你要还是放不下,我就定期派个人过去给你带些消息回来。"
  我看看还跪在地上悄悄擦汗的张向明,转过头对老九点点头:"嗯。"

43、无尽落雨逢真龙 ...

  原本的出行成了泡影,空余时间我就在附近的集市摆起了医摊子。
  老九得知后,派人在那里给我搭了间医棚,我的简易医馆算是正式开张了。
  这集市平常没什么人,只是每月逢五的日子大家会带上自家的东西过来,有的以货易货,有的卖些铜钱。
  我也只逢五来,开始是些卖皮子的猎户来我这里治外伤,时间久了倒有些是专门来找我的,一来是这里收费便宜,再有就是大家顺路到这里换些东西。

  大婶喜欢热闹,也常过来这里参加市集,每次都是莫大赶车把她接来。
  大婶卖的是家里做好的点心,莫大媳妇则是带些农副产品支了个饭摊子,两人的摊子就摆在我医棚旁边。

  这天,还不到中午就见天色阴暗,莫大赶了车过来,说下午有雨,要大家都收拾东西早些回去。
  大婶的点心没卖完不肯走,我反正回去也没事,就自愿留下陪着大婶,
  莫大只得先把孩子和他媳妇送回家。

  其他人也看出要下雨,已经开始忙着往自家棚子里搬东西。
  大婶把点心收进医棚,又热心地招呼旁边几个没走的散摊子一起进来躲雨。
  这棚子原本就是临时用一下,所以地方不大,而且大半的地儿都被我用来堆草药了。
  看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就把草药堆起来给大家腾空位。

  整理完毕,回身看棚里已经挤满了人。
  有些是站着,也有些直接坐地上。
  还有位老者搬了我的椅子坐在门口,他身旁站了两个人,有意将他和众人隔开,另有个站门口替他挡住吹进来的雨水。
  这种身份的人出门,要么骑马要么坐车,怎么也被这雨拦在这里了?

  雨下个没完,想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这些没离开的人都是要把东西卖光才肯回去的,就象大婶。
  我走到大婶旁边,对大家道:"雨越下越大,估计等停下外面的人也走光了,不如你们现在自己看看,谁有需要的东西,或买或换,把手里剩的东西处理了,好过那么远路再带回去。"
  众人心想不错,纷纷打开自己的包袱,吆喝着就开始换东西。

  "我这里有鞋。"
  "我的是腊肉,是用我男人去年上山打的野猪肉做的,可香着呢。"那口气透着十二分的得意。
  "谁要鸡蛋?就剩几个了,要的便宜给。"
  ……
  棚子里立刻热闹起来,叫卖声中夹杂着轻松的聊天。

  那个霸占了我椅子的老者抚着胡须笑道:"你这医馆倒可当集市了。"
  我正要接话,那边有三家换东西的算不过来正在争执,大婶喊我帮他们算。
  棚里其它声音渐渐停下,只听那三家在说着他们的连环交易。
  听完他们的诉说,这里的人大都是一脸茫然,还有的直接摇头道:"你们各换各的,这样绞到一起可怎么分得清。"

  来这里的人大多不带现钱,有些准备把手里东西卖了买需要的东西,有些是拿自己的东西跟人换。
  这三家就是手里没现银的,可他们相互间对对方的要价都能接受,自己的货物又正好是另一个需要的,就想了这个"换"的办法。
  我问了他们各自东西的数量和价格,从怀里取出羽毛笔在纸上算了会儿。
  算完先直接说了结果,然后将交换的实物按照他们给的价格折成银钱数量,给他们讲解。
  可能因为我并未参与这场交换,他们觉得我不会包庇任何一方,所以虽然听了半天依然不甚明白,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我,按照我说的数量各自换了需要的东西。
  看着皆大欢喜的画面,大婶十分高兴。

  一旁那老者奇道:"你这大夫还懂算帐。"
  我道:"这种简单的算算还行。"
  要连这都整不明白,我的数学老师——小学的——铁定会被我气得跳出来骂娘。

  "哦?这还简单?而且你算得很快嘛,难些的也会吧?"
  我仔细看了看他,"不会了,别的算不了。"

  大婶对我的否定非常不认同,插话道:"老先生别听这话,皇甫这孩子本事着呢,我们这一大家子庄稼人都只知道种地,亏得他帮着给盘算才能把日子过殷实了。"
  "噢?"老者不知道是太闲还是真感兴趣,问大婶:"种地选好了种子,再求老天爷给个风调雨顺,这一年下来就能吃饱穿暖,难道这也能盘算,那不成了半仙?"
  大婶连忙澄清着:"不是这么回事,种地也有种粮食的,也有种果子的,还有种豆子的,怎么能一样?他给算的是收成,哎呀,这我也说不明白,皇甫,还是你来说。"

  大婶说的是我叫莫大种草药前给他们算的一笔账。
  不过这个时代使用的是天然肥料,粮食产量有限,朝廷并不鼓励大家种别的东西。
  这里人员复杂,谁知道都是做什么的,要是把今天的话传出去,难保不会有衙门的说我们煽动农人不务正业,所以我不能说实情。

  可棚子里大半都是看天吃饭的庄稼户,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纷纷催促我快讲。
  大婶拿我当亲儿子疼,也拿我当亲儿子一样骄傲着,我不能在众人面前弗她心意,想了想,我简单答道:"粮食一年收两季,其他时间大家就闲了,不如分出小片地种些别的东西,平常收的勤些也有事情做,不过最好种自己熟悉的,要是种坏了可就赔钱了。"
  大婶连连道:"就是,就是,像我们家那个大小子,他种……"
  说话间,外面突然驶来一辆马车,一阵马蹄踏地声后,车停在棚子门口,马匹在雨中几声长嘶,打断了大婶接下来的话,我暗暗长出一口气。

  车夫利落地跳下车,来到棚子口对那老者道:"爷,人送走了。"
  "恩,我们也该回去了。"话虽这么说,可老者并不急着走,反而转过头对我道:"你是大夫,种地的事情不了解,还是不要乱说这些事情,以后就好好给人看病吧。"
  这口气分明在教训我,大婶不服气道:"皇甫给人看病当然是没得说,种地的事情可也没说错。"
  旁边有找我看过病的也帮着说话:"是啊,皇甫先生看病很好,要的钱也少,是个好人。"

  大婶被她这么一说,竟想起伤心事:"唉,只是这孩子太可怜。"
  众人好奇,纷纷问道:"怎么了?"
  我连忙制止大婶说下去,自己回答着:"没什么,谁还不碰到点难过事儿,过了就好了。"
  "是啊,是啊!想开些,没有过不了的坎。"大家很有同感的唏嘘着。

  老者点点头,站起来道:"本分做事,难关总会过去的。"
  说罢,他出门上车,带着一众人等扬长而去。

44、十三细数天伦事 ...

  老九通常是下午过来,清晨离开,
  这天到了傍晚他还没来,我以为不来了,哪知夜里还是出现了。
  看他情绪不对,我跟着一言不发的他进了内院,待他坐定后开口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不肯说,只敷衍道:"没事儿。"
  既然不肯说我就不问下去了,他来这里始终只是暂住,我不需要过多接触他的生活圈子,那里有太多事情是我这种身份不能碰触的。

  他靠过来抱着我的腰,将脸埋在我颈项处低声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明尘,你说,说你不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某一天莫名消失,所以不能告诉他"我不会离开",只是安慰地在他脸亲了口。
  显然,他并不在意我的答案是什么,他不停地重复着:"我不会让你离开。"
  仿佛要确定我的存在,他的双手急切地揽在我身上摩挲着,最后抬起头狠狠咬上我的唇,一面含糊着:"明……"

  每次我进京都是匆匆来去,没想到这么巧,才去了两次就碰到十三。
  十三跟老十听我说书的次数远没十四多,我站在路旁往人堆里钻,准备等他走远再从人群中出来。
  可他显然认出了我,径直朝我走来,抬手开口道:"真巧,在这里碰到先生。"
  我只得行了礼,反正他穿的是常服,我回平礼不算罪。

  他打完招呼并不急着走,反而拉着我话家常,貌似今天是有话要说,我顺着他意思进了一家酒楼。
  不等上菜,他就把屋里的人全打发乐出去,直奔正题道:"你现在和九哥在一起?"
  "恩。"
  十三叹气。
  他叹气的原因我只能猜出几分,深层的东西并不想去追究,于是就挑明了事实摊开和他讲:"他是皇子,我这种平民百姓如何能拒绝皇子的要求?"
  ——即使那些要求是无理的、荒唐的、违背自己意愿的!
  后面这些话不能对同是皇子的十三直说,不过我相信他能明白。

  十三果然点头,喝着茶道:"其实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后来四哥说了九哥,九哥就把人放了。"
  看来老九对老四还是有几分顾忌的。

  "四哥知道这事以后说了九哥几次,九哥一点都听不进去,前几天还和四哥吵了起来,"看看我,十三道:"本来我劝四哥先放放,也许过段时间九哥自己就会放你走。可是四哥根本不肯等,九哥也不松口,两人吵得实在太厉害,我担心……四哥已经说了,这事他要管到底,至于你,自己多留些小心。四哥很讨厌这些事情,现在九哥那边不肯让步,四哥可能会在你这里想办法。"
  原来老九心情不好是因为和老四吵架。
  "谢谢您提醒,我会注意。"不熟悉的十三能来提醒我,我真的很感谢。

  十三道:"他们两个我劝不住,不过你要是碰到什么难题可以来找我。"
  这是暗示我主动退出他会帮我吗?
  我倒是想退出啊,可他也不想想,我一介平民,连一般的七品官员都不敢对抗,更别说是皇子了,这次还一下两个,哪里有我决定的余地?
  十三这种和事佬摆明了不能防患于未然,最多也就是收拾下烂摊子,可这种事后援手对于有生命之忧的我实在帮助不大。

  心里有些乱,不想再说下去,我主动换了话题:"怎么你四哥会这么紧张老九?"
  历史中的老四残酷冷漠,这番作为怎么都不象视亲情手足如无物的冷面王会做的事。
  "因为宜妃。"十三的回答很简单,摆明了不想细说。
  我是近期才知道老九的亲娘已经走了,似乎和我印象里的历史有些出入。

  十三又喝了几杯,话也变得多起来,自顾自说起他们兄弟们的事情:"我们这些兄弟里四哥最重感情,可是偏偏被人说他不近人情,其实他做那些得罪人的事还不是为了太子。四哥对阿玛孝顺,按照阿玛的意思帮太子办差事儿,还依照阿玛教导的敬长爱幼的心思行事。
  四哥只是不爱在人前表露,背地里他做了那么多有哪个能明白?还有人误会他别有用心,再有些人故意在外面乱嚼舌根,到了最后倒把四哥传成了一个冷血的。"

  这话十三放心里一定很久了,也许是那些兄弟们都不爱听,他也没机会说,趁着酒意和我这个局外人一口气全讲了出来。
  不过十三和老四一向亲近,他说的这些是否属实我无从判断,这也不是我们老百姓可以关心的.
  十三摇着头为老四报不平:"四哥为人是严肃些,你见他的时候想必也是这印象,你跟他不熟悉有这想法不奇怪,可我们那些同为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的却故意在人前人后误会四哥,实在让人心寒。"
  这就是生在天家的悲哀。

  我象征性地说着安慰的话:"老九迟早会了解你四哥的好意,到时自然是感激他的。"
  唉,本来打算随意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怎么却说出这种立场不明的话?
  这分明就是为老九辩解兼铺路说好话。

  好在十三不在意,摇头道:"自古忠言逆耳!有几个能听进去的?"
  "九爷不过是一时新鲜,现在一切已经如他愿,等时间长些,他自己腻了自然会放了我。"作为此事的当事人,说这种话对自己实在残忍,可更残酷的皇家争斗血淋淋地摆在眼前,我没理由对自己的境遇抱太大幻想。

  十三被我这么直白的说法吓了一跳,笑道:"先生倒是个明白的,我回去把这话跟四哥说说,好让他歇歇火。"
  他今天找上我,分明是要我表态,说了这么久,我不好再装糊涂,"过段时间我会离开,离远些就慢慢淡了,你们趁这段时间找老九好好说说,或者给他找些事情忙,说不定等我回来他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十三听了这话眼睛一亮。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老九果然来得不勤了,应该是十三和老四那边有了动作。
  告诉莫大我要出去采草药离开一段日子,又在这边院子里留了句话准备出发,可老九的人一定要去请示。
  请示的人很快就带了话回来:"爷说他知道了,嘱咐先生路上小心些"。

  收拾了一些日用品出门,我向西走了半个月到达浮云岭,先是在一户农家住了几天,向这户人家打听明白山里的情况,又从他们手里买了小型捕兽夹这才上山。
  在山腰处看到一种非常罕见的草药,就在附近找了个山洞,准备在这里住段时间,反正我现在时间多的很。
  一面观察那草药的长势和生长环境,一面采了些草药,食物除了自己带的其它的都用捕兽夹解决。
  住了才半个月,山里开始下大雨,有个路过的猎户来山洞躲雨,告诉我这个时节山里的雨会下上十多天,他劝我下山,去山下较近的曲硷小镇。
  如果总是下雨,我的粮食就不够了,这几日捕兽夹捕到的动物数量也在直线下降,看来这里真的不能待了,我只好下山离开。

45、窑场里的成海 ...

  下山的路因为连日的雨变得泥泞难行,我摸索着走了大半天还是没见到小镇,路过一个烧瓷器的窑场,找人一问才知道走偏了方向。
  天色已暗,今天怕是很难赶到那小镇,窑场管事同意了我借宿一晚的要求。
  看到带我去厨房的人明显精神不济,我问了一句,他果然不舒服。
  生了病还被叫来帮我打饭,我感激之余主动提出给他看病,诊脉后我拿了背篓里现成的草药给他开方煎药,又嘱咐他喝完药回房好好休息。

  第二天清早我吃过饭准备告辞离开,却见管事带着几个人急急赶过来。
  原来我是昨天医德那个病人好了许多,今早被管事得知了,就想要我给这里的长工们治病,他们有的已经病了好几天。
  窑场里没大夫,他们看病都要出去,最近的镇子一来一回也要半天,极不方便。
  这几天正好下雨,要一下子送出去这么多人实在困难,管事的本来想去镇里请个大夫,现在知道我能看病,自然不肯轻易放我离开。

  我得人恩惠在先,现在有机会回报当然不会拒绝。
  放下背篓,我给跟着来的这几个一一诊了脉,背篓里的草药数量品种有限,不够的就开了方子让管事派人出去买。

  其实他们只是伤风,却因为住在一起引起传染,一下子病了这么多人,大家难免慌张,生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传染病症。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阴天,晒被子消毒的方法不能用,我拿草药熬了药汁给他们洗手洗脸,带着他们将住处擦拭打扫一遍,将生病的另搬出去住,又给生病的单独备了用具,嘱咐大家不要混着使用。
  那几个生病的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能恢复,我本想离开,可管事的和大家坚持要我多住几天,说是等大家都好了才放心。

  这天的雨下到中午才停,我吃了饭来到这里的作坊,那人一看到我就站起来走到角落去忙。
  他每次看到我都是这样扭头避开。
  来这里的第二天我就看到成海,最初我还犹豫着要不要认他,后来放弃了。
  既然他不愿认我,那就按他的意思,我也装作不认识他好了。

  又过了几天,生病的人渐渐都好了,我背上背篓离开。
  走了半里地,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先生",声音有些迟疑,脚步却丝毫不停,我回头,正是成海。
  他快跑近时突然停下,低着头犹豫着不肯上前,我想起上次见他的情形和胡老伯说过的话,怕吓到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过了半天他慢慢走过来,站了很久才道:"先生,你……可还好?"
  我微微笑着,"恩,我很好,你在这里怎样?住得习惯吗?"
  他看着地点点头。

  "胡老伯现在怎样了?"
  "他已经好了,能下地走路,也能自己做些事情。"
  "他也住这里?"这几天没见到他。
  "没有,他住别处村子里,我在这里学徒,不能时刻在他身边,给他留了些银子暂时住那里。"
  本想说去看看胡老伯,可成海的小心翼翼让我不敢贸然开口,那里是他们现在的落脚点,也许成海并不想让我知道。

  "再过半年我就出师了,到时候就可以照顾他……先生,到时候……到时候……"他的头低得更很,后面的话似乎很为难说不出口。
  我接了他的话道:"你又要学徒又要照顾胡大伯,银子够用不?我现在带的不多,先给你,回头再给你送些过来。"
  他猛摇着头向后退,受伤地看着我递过去的碎银子,最后抬头看着我,"先生不用给我银子,你——多保重,我回去了。"
  他小跑着离开,我没开口叫他,肯认我又和我说话已经是一大进步,也许下次再见时我们可以说得更多,也该把文碟还给他了。

  回到家里没多久,老九就来了。
  八成是已经被他家四哥教育过,他有些不高兴,不是向我抱怨现在太忙就是埋怨我离开得太久,抱着我的腰靠着肩膀东摸西蹭片刻不停,揩油的意味十足十,末了叹口气,"终于回来了,真好。"
  十三曾说过,老九以前找过人,后来被老四给分开了。

  有些好奇老九原来找的是什么人,他到底对哪种人感兴趣才会选上我,不过这种问题我不会当面问他。
  一直觉得我和他之间就只是那一点关系,无论开始时他有多主动,该结束时还是会结束。
  只是开始由他开始,结束也将由他结束。
  我始终是被动的那个,也只能是被动的那个。

  老九现在忙了,常常带很多文件和帐目过来这边处理。
  他深夜忙碌时不需我陪,忙完上床再把我弄醒,两人相拥入眠。
  每天临睡前都有汤水,老九来了两人一起喝,他不来我就一个人喝。
  从来没人和我提过喝的是什么,我也从未问过。
  端汤的伙计看多了我一口灌下、喝白开水的架势,已经从最初的吃惊演变为现在的面色如常。

  虽然滋味不错,可实在奢侈!
  继续装下去似乎很不厚道,但我不能明说,以前的事情说开了就是我在装傻,这只能把我曾经拒绝的事实摆出来。
  如果到了某一天,情意不在而某人要翻老帐,我这种升豆小民可吃不消他的皇子一怒。
  说过不必喝得这么勤,可他不同意,而且态度坚决,末了还捞了我的腰靠过来,懒洋洋道:"你现在是我的人,这些事情要听我的。"
  我无语,就当是短暂的福利吧,反正他不会供一辈子,我也没那福气喝一辈子。

  到收了药要炮制的时候我会很忙,老九又和我说起以前在钱庄借的那笔银子。
  第一次提起时他已经当场把那张借据撕了,他说不用还,我没同意。
  这次,我仍然拒绝。
  知道再提老话我还不会同意,他就换了个说法:"这钱庄是我名下的,你借的那部分我已经拿了银子填了帐。当初借钱是用来盖房子的,现如今这房子我也有份住,出些力也是应当,你出了地,银子也还了些,其它的就算是我出的。"

  话是不错,当初要不是他想盖大房子,我就不会被迫去钱庄借钱。
  可我不习惯现在这种关系里跟他算钱财帐,"那些银子我会想办法还上,反正时间不紧,你别管了。"
  也许我的拒绝防碍了他有钱人挥霍的乐趣,他不悦道:"非要和我分这么清?"
  "哪能和你分得清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当了欠债一族,我有心逗逗他,"现在吃的用的都是你出,这楼自然要我出银子盖,就当是我盖了养你的,怎么,不愿意被我养?"
  他扭过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平淡地说着:"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两更


46、齐宁 ...

  既然说了要养别人的大话,就不能再象以前那么散漫。
  这天,我来到京城的药市,准备了解行情好决定下季草药的品种和数量。
  药市里谈完事情我顺便拐去智茗轩,在门口又碰到齐老板的堂兄弟,他这次很明显地瞪了我一眼才离开,我站在原地郁闷了半天,想想自己才见过他两次,难道这两次已经把人给得罪了?
  看来这智茗轩不能进了,怎么说人家也是以前的老板,还是现在老板的亲戚,人家已经摆明了敌意,我何必凑上去套近乎。

  转身和那人走了相反的方向,没走两步李三突然从旁边钻出来,笑嘻嘻地跟在我旁边,"可算找到先生了,我都去莫家找先生好几回了。"
  "我可不记得欠你银子,你急着找我做什么?"
  他嘿嘿笑:"我倒是想让先生欠我银子,可惜先生你不找我借。"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和他打哈哈,"说吧,有什么事。"
  "嘿嘿,先生真聪明,一猜就猜出来我有事找您帮忙。"

  我不接话,他又道:"还是上次的事,我拿了先生的字他们都不信,说是我找人描的。"
  这是多久的事情了,他怎么还不消停,我快走几步,"这我可管不了。"
  "别,别急走啊,"他挡在我面前,从怀里掏出几本薄册子,"我就是想找先生再帮我写几本,好让他们看看。"

  我望着面前的册子冷笑,"他们信不信我可不在乎,这些我也不会帮你写。"
  "您就帮我一把,求您了。"
  "你想挣银子我不拦着,可别拿我说事儿。"
  李三的不自在只在脸上停了一下,马上又嬉皮笑脸道:"先生知道了我就不瞒您了,没想到先生的字那么值钱,早知道那本我就不卖了,留着找人描个百十来本慢慢卖。"
  那本我见过,是老九从李三手上高价买回来的,老九得知李三到处和人吹嘘认识我,十分反感,就让人高价买回那册子还警告了李三。
  李三应该还不清楚我和老九的事情,所以才敢来缠我。

  "不管了,好不容易找到先生,今天你一定要给我把这几本写了,不写完不能走。"
  他这无赖耍得理直气壮,我被气得想笑,"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听你的?我现在没空,你挣银子自己想办法去,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他收起笑脸,认真道:"自然不能让先生白帮,先生要是帮我我也帮先生。在这里混,有些事情不清楚可不好,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
  这是在威胁我?

  他压低声音道:"我李三能在这儿扎根也要有些能耐的,别的不敢说,这片地面上发生的事儿我可是门儿清。刚才先生碰到的那个齐宁可不简单,我看他好象认识你,你什么时候得罪这种人了?"
  连远处偷窥的李三都看出不对,看来那股敌意不是我的错觉,可我根本闹不清楚到底什么事让那齐宁看我不顺眼。

  看我犹豫,李三知道说到点子上了,得意道:"虽然这事儿我帮不上忙,可多少也知道那人的背景,咱两个既然有交情,我知道的自然会告诉先生,好过你自己在那儿瞎琢磨。"
  "好,你说说那个……"
  "齐宁,他叫齐宁。先生你不知道吧?"李三做了个喝"酒"的手势,"智茗轩就是这人给的齐宁,后来老板换成齐老六,可这人还是它智茗轩的大靠山,这京城里想动智茗轩的可要先过了他那关。"
  原来还有这回事!

  "齐老六好像对你还不错,你要是跟那齐宁有什么事儿不对可以找齐老六帮你说句话。"李三边走边强调着:"那个齐宁你可得罪不起,这事儿可要赶早去办。"
  我神思恍惚,对李三的建议并未理会,只沉吟不语。
  李三急道:"先生你别不信,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那些怎么可能是真的?齐宁闹点小脾气这是有的,可要说真的离了那位爷,打死他也不会愿意。前两年听说那位爷在外庄子藏了个人,我们几个兄弟还去那庄子附近转了转。我还以为那位爷另换人了呢,谁知道还是齐宁,这位爷也挺长情啊。"
  我不由脱口问道:"是哪里?"
  "什么?"李三被我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糊涂,皱眉不解地看着我。
  "那庄子。"
  "哦,离京城不远,以前还被烧过一次,火还挺大。"

  听了这个回答轮到我糊涂了,"那你们见到里面是什么人?"
  他面露窘色,"NND,那儿守得真TM严实,我们去了都没敢在附近转,先找了地方藏着,才待了半个时辰就被人发现了,谁也没见到。"话虽轻松,却分明有事情没说出来,若不是被发现后受到特殊"礼遇",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查探他人隐私。
  "你们没见到人?"我不解:"既然没见人,怎么知道是齐宁?"

  "嘿嘿,要么怎么说我李三不是白混的,有些事没看到可以猜呀。先生还记得以前我偷偷跟着你遇到的那两个人吧?"
  "哪两个?哦,你是说打你那两个。"
  提到他的糗事他有些不爽,斜起眼撇了下嘴,"恩,就是那两个,你知道是谁派的不?"
  我茫然,他问这个干什么,难道我能告诉他那是老九的人。

  "嘿嘿,是齐老六,那两个我看着眼熟,后来想起来他们是那位爷的人,以前跟过齐宁。那天他们是从智茗轩方向跟过来的,齐宁跟你不对脾气,肯定不会帮你,而且那时候他说不定还不认识你。那天一定是齐宁把人留在齐老六那儿,齐老六看天太晚,就顺便帮你一把。
  那天的事比我们兄弟去盯他庄子时间早,中间隔了挺长一段日子,所以我当初就没想起这茬事,还是后来和兄弟们提起来才联系到这事上。亏得我李三够聪明,否则这次可就让人给蒙了。"李三说完,又低声自语道:"原来没这么着啊,怎么这次藏着掖着就不给人知道呢?"
  老九这么有钱,京郊的庄子不见的就我旁边那一个,可是着火的不会也不止一个吧?
  看了我的表情,李三以为我还在怀疑,劝道:"你听我的,你不知道这里面深了的事儿,我慢慢和你说……"

  夜深风凉,我拢了拢衣襟走过前街,路过智茗轩时,抬头看了眼高高悬挂的匾额。
  我至今日才知,望轩楼以前并不叫"望轩楼",它叫"越锦阁"。
  "望轩"是后来改的,为了某个人改的。
  智茗轩,望轩楼,是我在京城去的最多的两个地方。
  真可笑,竟然一直没瞧出来它们原来是有关联的。
  可是看出来又怎样?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能怎样?

  李三关于齐宁的猜测或许不对,可他说的那些旧事却不会假,以前那些事情老九根本不避人,别说是李三这种京城混熟的地痞,怕是连市井间的传闻也是八九不离十。
  那些过往前事经由李三的精彩述说,其生动性一点不比我这说书的水平差。
  几年前,京城里人人都知道老九喜欢齐宁,喜欢得不得了,人前人后从没半点顾忌。
  老话怎么说的?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
  大把的花银子那是不用说了,难得的是老九肯花心思哄齐宁。
  当时他们的事情在京里很轰动,两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大家都会又好奇又羡慕地四处传说。
  现在李三如数家珍地一一摆了出来,那些往日恩爱,那些无限风光,洋洋洒洒根本就是一篇"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传世佳作。

  说的时候,李三羡慕不已,还故作沧桑地自语道:"要是我能碰到这么个人,就算被压在下面——TNND爷也愿意。"
  这话听着可笑,不知道我是否能当作听了场笑话。
  笑话的好处在于听了就笑、笑完就忘。
  笑话的好处在于可以把它当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于己无关,于己无怨。
  是笑话就可以忽视,是笑话就可以无视。

  回去时已是下午,老九像是早就来了,一见到我就拉着我进书房,原来是让我帮他算帐。。
  坐下拿过帐本开始算,他慢慢缠了上来,低声着:"想你了。"
  我心里正堵得很,没有接话,只管自己忙,直到全算完我才含笑看他,"想不想在这里?"
  他愣了片刻马上点头。
  平常我从不主动,可今天……

  躺回床上时,我疲惫不已,闭上眼只想睡觉。
  觉察出我的反常,老九问;"怎么了?"
  "没什么?"
  他不肯罢休,"心情不好?"
  "没有,"我否认,睁开眼看着他,"怎么这么问?"
  "今天,你有些急。"

  平常如有不适他会当场说出来,可今天——他没有。
  为什么没有?我不想问。
  "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很美,可美的只是过程不是结局,我不想陪他重演,也不想在过程里投入太多。

  不过我还未昏头,分得清他是谁我又是谁,皇子已经说了他的不满我就要有所表示:"弄疼你了,对不住。"
  他坐起来披上衣服,"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别闷心里。"
  手扶额头,我闭上眼不看他,"没事。"
  他仔细看了看我,"你躺着,我叫人抬水。"

  吃过晚饭,我一直在书房看书。
  月上柳梢,老九过来拿走我的书,端了盘糕点放我面前。
  这是他府上厨子做的,知道我爱这口味,他让府上厨子去望轩楼学的手艺。

  据说,这个厨子自他出宫建府就跟着他,作了这么些年,手艺已经越来越精,那碟点心摆在面前香气四溢。
  闻着阵阵香气,我突然没了胃口。
  以前他也是这样帮齐宁准备糕点的?

47、关于鸡蛋的笑话一 ...

  沉闷了几天,我决定出去走走,对老九道:"过几天我出去一趟,上山采些草药。"
  以为他会反对,却在静默片刻后听他道:"好,你早些回来。"
  "恩。"我推开碗筷,站起来向外走。
  他跟在后面,"山上太危险,带两个人吧?"
  "不用,我自己会小心。"
  他沉默着不再坚持。

  回到房间,两人都无话,我过了很久还是没睡着。
  老九突然问我:"这次去多久?"
  "不一定,快了一个月,慢了可能三个月。"
  "哦。"

  接下来房间内是长久的无声,我迷糊着以为自己终于睡了,却清楚地听他在我耳边道:"你想要什么药,我店里都有,或者让人给你去采,你别去了。"
  我翻了个身望着帐顶,"就是想出去转转,看到什么采什么,不一定非要什么。"
  "那——好吧,你早些回来。"

  这次出去做足了准备,路上十分顺利。
  四个月后我回来时,心情已经好了许多,洗了澡吃过饭,拿起背篓上楼顶晒带回来的草药。
  把药材取出,抖散铺开后我准备下楼,却听到楼梯处传来跑动声,抬头看见老九跑了上来。
  他快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后,将头紧紧埋在我颈项处。
  过了很久,他恶狠狠地说道:"还以为你跑了,这么久才回来,再不回来我就去抓人了。"

  时间确实有些长,不过每隔半个月我都有信带给他,可一点没有逃跑的迹象。
  抬手摸上这张让我思念的脸,立刻在他脸上留了几个土指印,看着这张被我涂抹过的脸,我开怀大笑。
  他盯着我,"久是久了些,不过你高兴就好。"
  "恩,收获很大。"起码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他和他的过去。

  没过几日,老九突然有差事要去山西,和我商量让我一起去。
  往常他不管去哪里都不会要我跟着,况且他出去是办正事,又有朝廷官员随同,我实在不方便出现。

  可他这次一直劝我去,对于我的顾虑也早想好了对策:"就委屈你先扮作我府里的下人,其他人我会好好选,保证不让他们乱说话,到时候不会有人注意你。"
  "可是……"——我不想去。
  "山西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到时候你可以到处看看。"
  "但是……"——我对山西的风景不感兴趣。
  "别再说了,这次一定要去,就是把你绑着,我也会带上你。"
  那……好吧!

  上路时,老九对外宣称我是他外府的师爷,这时我才发现一起去的人里还有老七和十三。
  十三笑着点头和我打了招呼。

  因为要避嫌,我没和老九坐一辆马车。
  一上官道,十三就下马钻到我车里,"九哥说要带你一起,我还以为他说笑。"
  "我也以为,不过他倒是没说你也去。"
  "我是临时决定的,四哥跟阿玛说让我跟着出去学点东西。"

  十三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一摇一晃,看着我笑道:"知道九哥为什么带你出来?"
  摇摇头,我也觉得老九这次太奇怪。
  "九哥现在的差事越来越多了,本想着能让你们慢慢断了,可看这情形还是不行。你老是上山,家里的事情不清楚,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九哥脸有多阴。前段时间我看到九哥都要躲着走,生怕一个不对他把四哥那儿的火发我身上。后来看他笑嘻嘻的,就猜着是你回来了。真不知道应该叫你离远点还是贴着九哥别走。"

  外面突然有人敲车窗,"皇师爷,爷叫你过去问句话。"
  十三了然一笑,起身告辞离开。

  去到老九车里,才刚坐稳就听老九告诉我:"别跟十三走那么近,他是四哥的人。"
  我扶着车内的扶手,随口接道:"那你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种问题太敏感,标准带有政治色彩。
  "我?谁的都不是,"停了片刻,他又低声道:"不对,我是你的人,你忘了,你说过要养我。"

  山西这一趟我玩得太高兴,回来后竟然忘了要小心,很不幸地在京城碰到太子,被他带着一群人堵在一条巷子里。
  太子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是坐轿子出行!
  他出了轿子围着我走了一圈,然后那双织云坠月的锦靴停在我眼前,"真看不出,你有什么好的,把老九迷得魂儿都没了。"
  我保持跪着低头的姿势不动。
  "九弟玩过的人也不少了,没哪个是上了心的,怎么现在会看上你?长得又不怎么样,年纪还比九弟大。"
  他不去问他家九弟跑来问我,这种问题我怎么知道?

  旁边的人马上献媚道:"听说九贝勒也玩过年纪大些的。"
  "是吗?爷我还是喜欢年少的,够嫩!"
  嫩?他以为挑羊羔呢。
  "嘿嘿,各有各的滋味。"

  这些该死的奴才!做坏事的时候总能有他们的影子。
  再要是碰到太子这种一味托大、无甚主见的主子,这帮狗奴才更是如鱼得水。

  又一个奴才接话道:"九贝勒是这几年不大出来玩儿了,早些年玩得厉害的时候,九贝勒可没什么忌讳。"
  太子拿扇子点着我的肩膀,轻笑道:"我看他现在也没什么忌讳。"
  "爷说的是。那一年中秋宴的事儿,您还记得不,那次九爷在宴上喝多了,听说回去随手拽了个人就进了房,第二天那人路都走不了,是被人架着出的门。"说到后面,口气里尽是贼笑。

  "那滋味应该不错啊。"太子弯腰凑到我耳旁道:"是不是你的好处爷我没看出来,爷很有兴趣试试!"
  我听了大惊,冷汗骤起。
  太子站起身继续围着我慢慢转圈,突然笑道:"得,爷我今天有事儿,不和你废话了,今天先放了你。"一扬手走向轿子,"走了。"
  临放轿帘的空挡他又道:"别想着老九能救你,你跟他说了也没用,他要是知道了也就是把你洗剥干净送我那儿,不过到了那时候可有你苦头吃。"

  人走了很久,我还是跪在地上,茫然地望着前方骄阳下的微尘,它们正随着空气的流动慢慢漂浮,丝毫不能左右自己的前途。
  而我,也一样认不清自己的出路。

  两天后,我被人迷晕,醒来时已经在太子宫殿里,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一张床上。
  不一会儿,太子进来走到床边,边□着边摸我的脸,嘴里"啧啧"有声,"真乖,果然没告诉老九。"
  我侧头想要避开他的触碰。
  太子立刻不悦,扬手就煽了过来,我脸上立刻火辣辣得疼,嘴里一股腥咸液体涌出嘴角。

  "还敢躲,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真以为人人都象老九拿你当宝不成?"骂完后,看我不哭不闹没表情,太子又换上一副假笑的面孔,凑近道:"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怕,爷我疼你。"
  嘴上说着,手下却丝毫不停顿,他一把撕开了我的衣领,伸手摸上□出来的肌肤。

  我心里的厌恶立刻上涌,其实我知道自己一直都讨厌别人的碰触,可当初并不排斥老九,也许老九真的是个特例。
  很快地,我开始干呕。
  明知道这样会激怒太子,却根本止不住。

  我被抓来关了一天,没吃过东西没喝过水,除了干呕,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
  怕我吐到身上,太子立刻退开几步,停了停,看清我只是干呕又走了过来,一手捏住我下巴道:"这招在爷这儿可不管用,要敢吐出来,爷让你全舔回去。"
  他正要抬手继续动作,外面突然有人敲门,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爷……"

  被打扰了好事,太子立刻变脸不悦,大步迈到桌旁一把抓起茶壶扔向木门,厉声骂道:"滚,爷说过谁来也不见,你们这帮狗奴才找死是不,都滚!不叫不准来,再敢来爷扒他的皮。"
  外面立刻没了声音。

  太子走回床边,站在我面前挑眉道:"是老九来要人了?他来也没用。"
  一把抬起我的下巴,我被迫抬头看着他,他狞笑道:"想走是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爷我今天不玩尽兴了不会放人,你老实把爷伺候舒服了,兴许能放你条生路。"
  这个变态!

  外面那声音很快地再次响起,声调提高了许多,却依然陪着小心道:"爷,赵公公奉命来宣旨,已经到了正殿,请爷快些去接旨。"
  听了这话太子犹豫半晌,最后不甘心地放开手,朝外皱眉道:"知道了。"
  临走还不忘扭头对我道:"老实给爷先呆着,爷我马上就回来。"

48、关于鸡蛋的笑话二 ...

  太子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窗户处传来轻响,我连忙抬头,只见一个蒙面人打开窗子跳了进来。
  那人敏捷地走到床前对我道:"先生莫怕,奴才是九贝勒的人。"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一剑挑断我身上的绳子,手脚利索地将我扛上肩推门出去。

  刚出了门,两旁立刻有两个同样蒙面的从暗处闪了出来。
  他们三人并不说话,手脚轻巧地踩定自己的位置,呈三角队形迅速向院门移动。

  到了一处围墙下,背着我的人从身上拿出绳索甩挂在墙头上,一拉绳索确定稳固了,低声叮嘱我抓紧,准备背我翻墙出去。
  突听身后一声吆喝道:"来人,有刺客。"
  那声音只喊了一声就再也听不到声响,随即,细碎的脚步声从四周围了过来,后来的这些人也都不出声。

  那两个蒙面人迅速上前将我们站的位置围住,背对着我们急道,"快带人走,我们挡着。"
  背我的立刻拉着绳索攀爬起来,手脚利索得仿佛背的是空气。

  出了太子内殿,又碰上几波拦路的,好在都有人接应,我们最终还是逃离了太子宫。
  因为是皇宫大内,背我的人不敢乱闯,幸好一出太子宫就有人给我带路躲了起来。
  太子不敢让老康知道这件事情,又有老九威胁要把事实禀明皇上,所以太子方没有大张旗鼓的搜查。
  我扮作太监在十七那里躲了几天,然后才跟着老九安排的人悄悄出了宫。

  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去,老九骑马带我来到郊外一处农庄。
  下了马,他抱着我小心问着:"累了吧,先休息下。"
  此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先洗澡。"
  这几日为了掩饰我假太监的身份,没有敢和大家一起洗澡,每天只能简单擦擦了事。

  在我快将身上的肌肤搓烂前,老九推门进来,一把将浑身通红的我捞了出来,给我套上衣服抱到床上。
  不再问我的意愿,他直接端了粥来,"吃点东西再睡"。
  我伸手想去接,却被他拒绝:"我来喂你"。

  我勉强吃了两口,摇摇头示意他好了。
  他放下碗去倒水,端来给我漱了口,低声道:"不想吃就不吃了,休息吧。"
  "嗯。"我无力应着,的确很累,只想躺着什么都不做。

  老九又绞了块巾子给我擦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脱去鞋袜上床,从后面抱着我。
  把脸紧紧埋进我的后颈,他道:"他前段日子找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保护你?"
  现在细想,无论我们多亲密,我心里的确从未把他当作自己的依靠。何况这次要对抗的是太子,对他来说那是他的储君,是他后半生统治万民也掌握他生死大权的"天子"。
  也许我不是不相信老九"能"保护我,我是不相信他"愿意",不相信他会为了我而对抗太子。

  即使曾疑惑过自己对于老九是怎样的存在,即使不能确定自己在老九心里分量几何,可我知道太子在这些皇子心中的分量。
  以为认清了自己和老九的差距,以为自己的判断天经地义,所以放弃了唯一的援手。
  此刻的老九已经告诉了我他的"愿意"。
  原来我的判断一直都偏离了方向。

  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原来是老九坐起来拽了挂在腰间的玉摔在地上。
  可这仍不足以宣泄他的内疚,他站起来冲到桌前,轮起胳膊把茶杯茶壶全扫落在地,两手支着桌沿道:"怪我,都怪我太笨没想到。前几天他向我……要过你,我没同意,后来就……我竟然如此大意,险些让你……"话没说完他已黯然低头,良久后低语着:"一直不敢抓得你太紧,怕抓得紧了你会想从我身边跑开,可是——"

  我起床走过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我没事,这不好好的在这里。"
  他猛然转身抱着我,收紧了手臂,低沉的声音宣誓般道:"以后我不会再松手,决不!"
  接着是狠狠地带着颤抖的吻袭来。

  不久前的经历让我对亲近还心有余悸,反射般挣扎着,待他松开些我连忙向一旁躲。
  虽然他一脸委屈,我却没心思哄他,"累了,睡吧。"
  他不肯,还是依偎过来,亲了几下,低声在我耳边急道:"明尘……"

  第二天早上,老九抱着我发誓道:"我决不放过他。"
  "你想对付太子?"
  他"嗯"了声,握起我的手放在嘴边亲吻,"八哥说了会帮我们。"

  这次能从太子手里逃脱,老八的确帮了大忙,可即使要谢老八也不能用这种方式,老八要的回报不会简单了,"你不要做什么,不要和你八哥一起去做什么。"
  老九只是单纯地想要报复太子,但是对于老八来说,对付太子有着深一层的意义,老九的行为会在老八的带动下完全变质,或者老八会直接诱惑老九参与到他的计划中。
  可老九好似铁了心要做这事:"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你……他是太子。"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不肯告诉我他威胁你,怕连累我?"

  这种想法很美好,可它不是事实,或许现在正是告诉老九我的真实想法的好时机,起码可以减轻老九报仇的决心。
  我摇头道:"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不会为了我去得罪太子。而且他是太子,你也斗不过他。现在我已经知道你肯为我做任何事情,这就够了,不要再做什么。"
  老九无力道:"你总是不肯信我,现在还是不相信我能做到。"
  "不管你有没有能力做,这事太危险,我不想你冒险。"

  尽管这里的事情和我记忆中的历史有些不同,但那些变动都是小事。
  我记得最终胜利的是老四,老九这些作为是站在老四的对立面,到时候宜妃这块入土的挡箭牌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但现在决不能让老九往死胡同里钻。

  可老九还是坚持之前的打算:"八哥说的对,生在帝王家,不争别人也会觉得你在争,与其被人打,不如主动出击。"
  其实,这些事情以前的老九从来不会去想,现在老八趁虚说出这种话,正好说到老九心里,我担心老九迟早当了老八的棋子。

  "看来我是劝不了你了,到底比不得原来那个,听说九贝勒对那个可是千依百顺。"我故意叹着气。
  "你——说什么?什么以前……"他脸色苍白,拉起我手道:"那是以前不懂事闹着玩的,你别听人乱说,我对你怎样你还不明白?"
  "都说那是九爷的心头肉,怎么能是玩呢?"他脸色越发难看,我有心再加一剂重药:"连你望轩楼的名字也是因为他改的,我怎么比?"
  他起身过来抱紧我,"真的是玩,后来四哥说了几次,我就放他走了,再没去见过他也没想过他,我现在只有你一个。"

  "我可不觉得,你现在只想着和人挤那把椅子,那有心思顾别的。"
  "我有分寸的,你放心。"他道:"明天就叫人把望轩楼的名字换了,不,不用明天,现在就换,我亲自去。"
  我连忙拉住他,"不过是个名字,又不代表什么,不用换,即使挂着那名字,你们还是没在一起,换不换都没什么意义。"

  他松开手,低着头慢慢道:"你跟他不一样,我……这世上我再没……再没让别人这样对我。"
  "……"
  看我没表情,他急了,"你还是不信我。"
  我笑笑,亲着他的脸,"信,当然信你。"
  我是真的相信他,相信此时此刻他在我面前所说的每个字。
  可是——以后呢?

  以前听过一个笑话,那笑话是这样说的:
  这是一枚鸡蛋,真真正正的鸡蛋。不过,不代表它明天仍然是一枚鸡蛋。到了明天,也许它成了荷包蛋摊在你面前的盘子里,也许它成了炒鸡蛋进了某人的肚子里,更也许,一个月后因为被人遗忘最终变成一枚臭鸡蛋。
  但是无论它后来发生了怎么的改变,没有人可以否认一个事实——
  "当初它真的是鸡蛋,一枚真真正正的鸡蛋。"

  老九对齐宁的真心早已褪色,这近在眼前的历史时时向我昭示着:"永远的老九"是个奢望。

49、一废太子 ...

  也许老天看不惯我有保留的"相信",老九还是扎进了老八的阵营,他很小心地不想被我发现,总是向我保证不会去争那张充满危险的椅子。
  可即使我刻意忽略,还是躲不开那些消息。
  莫家的年小子在老四府里多少都能留意到一些异常,莫大婶和莫家的各媳妇更是不遗余力地收集八卦,他们完全当我是自家人才会在关了门后向我讲解这些皇家密闻,我不发一言的听着。

  老八阵营已经正式和太子党展开博弈,一场看不到硝烟的殊死搏斗在悄悄展开。
  老九身处那样的环境,要他完全隔离真的不可能,我只能无可奈何地保持沉默。

  为了自保,老九这些皇子是被人从小教育过要如何察言观色的,有时候他们没反应不是他们没看出来,只是那些事情他们愿理会。
  但是我猜,太子一定没有机会将这些理论运用到实践中,他从小在老康身边长大,由老康亲自教导,没人敢在他们父子面前露出真表情。
  老康教太子帝王之术、教太子天文地理、教太子明白自己和其他的皇子的区别,却惟独忘了教他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康准备了世间最高的权利摆在太子面前,却忘了让他明白得到这一切和保有这一切需要怎样的取舍。
  也忘了让太子从失败中学习如何牢牢把握自己手中的权利。

  在众人有意的纵容下,太子的娇纵愈发膨胀,在众人刻意制造的环境中,太子的生活俞发糜烂。
  有人说太子在外面置了个大院子,有人说太子养了许多象昭云这样的男宠。
  没有了宫里的条条框框,太子在那院子里可以恣意妄为,无人管束的天地诱惑着太子越去越勤,渐渐得开始不避人耳目。

  自小对自己地位的认知让太子选择无视那些可能降临的惩罚,更忽略了已经迫近的危机。
  终于,太子白日喧淫的事迹传到了皇上那里。
  皇上暴怒,叫来太子当面就是一顿狠狠斥责。

  接着,吏部上报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也被查出拜于太子门下,在皇上的示意下,这些官员被一一严惩,或杀或贬无一赦免。
  国家的法度在太子眼里是为皇家服务的,那么理所当然就是为他这个太子服务的,那些砍在贪官身上的刀斧虽然不会让他感到丝毫疼痛,却让他看了刺眼。
  在某些人的有意误导下,太子觉得皇上的举动是在削弱他的势力,想要除去他的羽翼。
  于是,太子开始在朝堂上为某些事情和皇上争论,往日表现出来的唯唯诺诺已经荡然无存,可他这样急功近利的作法一样得不到老康的认可。
  皇上对太子的失望已经十分明显。

  老九第一次正面和我说起朝廷争端时,我试图劝他,"他已经受到惩罚,到这里就可以,不要再做下去了。"
  老九摇头,"不能让他坐上那个位置。得不到你他也会毁了你,我不想那种事情再发生时我毫无能力保护你。"
  "即使太子坐不到那个位置,你又怎么肯定会是你八哥?你如此明显的站在你八哥那边,太冒险了。"
  "是很冒险,这本来就是一场冒险,八哥有争那个位置的希望,我一定要帮他。"
  "为什么不想想别人也有机会,"可能真的急了,我竟然直接点出老四:"可以考虑你四哥啊。"
  老九愣了愣,"四哥?四哥不会的,他不会和太子争,而且四哥不让我们在一起,我同样不希望是他坐上那位置,所以不会帮他,我现在只选能容下你的。"

  这么说,即使我把结果说出来他也不会改变主意了?
  罢了,历史既定的事实我无力更改,大不了到时随他一起。

  朝堂上发生了大事,老康宣旨革去太子衔,将太子圈禁。
  听到这消息那天,老九来到这里,他抱着我一直不说话,可我分明感觉到他在颤抖。
  那人是他的亲兄弟,和他一起做了那一切的也是他的亲兄弟,却上演着相煎何太急的残酷。

  太子被圈意味着我暂获自由,不必再每天待在院子里不能出门。
  十三听说了我的事情,过来探望我。
  老九每次看到十三都很不高兴。

  我不解道:"你一个人来这里容易惹人怀疑,现在十三来正好分散些注意力,而且他又是个知道事情原委的,比旁人安全些,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哼,我看你对他笑就不高兴。"
  "莫名其妙,见了熟人自然要笑,难道想把我关住不见人。"
  "就是我想你也不会愿意。"
  "那就别抱怨了,他怎么说都是你弟弟,你这当哥哥的就不能大度点。"

  很意外的,成海竟然也来找我,他告诉我:"来过两次,你不在,问他们,他们都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确实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上山采药了,有时候出去到处乱转。"

  他吞吞吐吐地说着:"我……现在在城西的瓷器店里做伙计……前段时间在西门租了个院子……已经把胡老伯接过来一起住了。"
  看不出他在犹豫什么,我道:"那很好啊,两个人住一起可以相互照顾,离这里也不远,有什么需要就来说一下,不管是借钱还是出力。"
  他停了很久才慢慢道:"先生,我……我以后可以来找你吗?你忙我不会打扰你,在旁边站着就行。"这表情,这语气,怎么和他当初在窑场追我时那么象?难道他当时想说的就是这个?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老九虽然抱怨着他十三弟,可对于成海的到来却是真正的不喜欢。
  听我邀请成海一起晚吃饭,老九皱着眉很想替成海拒绝,幸好成海能无视老九的不悦留了下来。

  等人走了我拉着老九道:"他是我朋友。"
  "恩,我知道,否则就不会让那边备他的饭。"
  "那你怎么这样?你这人,你弟弟来你不高兴,我朋友来你也不喜欢。"
  "我不高兴十三是因为他和四哥走得近,怕他给我找麻烦在四哥面前总提你,这个人不一样,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怎么不对?"
  "反正就是不对,我不喜欢他那样看你。"

  成海看出老九态度不好,每次来总是小心地避免和他碰面,可来得还是很勤。
  我每次去莫家也会拐去看他们,顺便给胡老伯号过几次脉,成海把他照顾得很好,他的病已经彻底好了。
  去的次数多了,胡老伯和我说起,原来成海的爷爷是出家人,成海很小父亲就过世,成海自己上山找的他爷爷报丧,那张借给我的文碟正是他爷爷为了方便他独自在外生活给他私下办的。

  这天十三来了,是上午老九通常都不在的时间。
  我摆上瓜果泡了壶茶和十三坐着闲聊。
  说起太子的事情,十三有些难过,"谁想到会这样,这事儿对四哥刺激很大,四哥总说太子会这样都是昭云害的。"
  我没接话,大家都明白邵云没这么大的的魅力更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

  十三道:"若不是太子做的过分连阿玛都看不过去,也到不了现在这一步。"
  老康对太子养男宠的事情十分反感,所以老九曾和我说过:我们必须低调,越低调越安全。
  十三看看我,"四哥说了,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在其他兄弟身上再发生。"
  这是说老九呢,十三是想提醒我?
  虽然我极不愿意得罪老四这位未来老大,可事情似乎一直在向相反的方向发展。

  老九庄子那片被烧毁的地方没有彻底修缮,只简单围了一圈。
  这块地空下后一直没什么用处,我建议他盖起了粮仓,盖好后用粮食把里面堆得满满的,逢到哪里闹饥荒,就催老九派人带上粮食去赈灾。
  老九派来管粮仓的管事很有经验,粮仓始终保留一定的存量,多出的会卖给收购的粮商,卖出去的粮食不图暴利也照样有赚头,这样子即保证了粮食不会放太久坏掉造成浪费,又可以使粮仓帐面基本维持平衡不需要从别处补贴。

  粮仓刚盖好后,老九曾对我说:"为了盖这个,我庄子里留着盖房子的地儿可都被占了,以后我一直住你这里,不许赶我走。"
  我笑道:"放心,说了要养你,怎么会赶你走?除非是你自己要走。"
  那时,真的没想过会有赶他走的一天。

  老八在太子事件后信心极度膨胀,最后终于耐不住了。
  于是众朝臣联名上书给老康,一致表示太子位不宜虚悬,合力向老康举荐老八为太子候选。

  近来朝堂内外的一帆风顺让他们忘了形,看多了历史上皇帝们貌似顺应民意、其实被迫接受联名上书而让步的先例,以为自己可以十拿九稳。
  他们只看到老康鬓间的白发,只看到老康额头上愈渐深刻的皱纹,错误估计了老康的为人。
  他们忘记了老康是个不甘被人摆布的帝王,他们忘记了老康八岁就已经向世人证明自己有能力摆脱他人的左右,八岁就已经可以驾驭朝堂众臣子。
  所以,这种迫不及待帮老八搭架子的行为没有把老八抬得更高,也没有让老八离那椅子更近。
  得意忘形的人们忽略了这架子是架在了一个无形无底的深坑之上,当老八踩着架子以为可以上升时却重重地摔了进去。
  集体上书的举动最终只是让老康觉察出朝堂之外、暗涌之下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此时老八庞大的关系网已经若隐若现。

  太子被圈以后,老四曾私下跟十三说过:"江山和百姓是要留给太子的,阿玛一直都这样打算着,老八不该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如果当初他和我们合力劝荐太子,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没有老八挑头和太子过不去,也许他们兄弟间的表面和睦还可以维持下去,也许太子不会陷得那么深,也许太子不会在政治上一错再错。
  可惜这些都是也许,事实上正是老八送给太子的昭云成功地推动了老八扳倒太子的一系列行为。
  老四不可能没怀疑老八,说这种话应该是有所顾念希望老八停手。
  我常常想,如果老九不被老八带得太深,老九在老四那里是否还有转机?

50、陈州救灾一 ...

  京里突然传出消息:太子复立!
  考虑到太子获得自由后我将面临的危险,老九想让我住他府里。
  去他府里就真的成了男宠,我没有同意。

  正在此时有消息传来说陈州发大水,依照惯例,老九的粮仓要派人去赈灾。
  以前我跟过粮队,就决定这次跟着去陈州。既可以躲太子,又可以去灾区给人看病。
  太子刚复位,百事正待兴,想来他不会有时间专门找我这种小人物的麻烦,只要不在他面前晃,我应该是安全的。
  老九无奈,但是坚持要有人跟着。

  整理些平常储存的草药,又跑了趟老九的济生堂化缘,最终我装了满满一车药材,带上老九派的一个小厮和四个护卫跟着粮队向陈州出发。
  快到陈州时,我在路过的一个小镇里买了些必须品,诸如烈酒、白布这些。
  把白布消毒处理后裁好,又在那家店里预定了一些烈酒,准备用完再过来取。

  老九派的人都很能干,交待的事情他们会很快做好,完成得一丝不苟。
  我一问才知道,这几个都是老九手下的精英。
  汗,这样的人才跟着我真是大材小用。

  粮队比我们先到,已经被安排在官府事先准备好的地方,我们几个作为平民自然是住客栈。
  派了个人出去,打听回来的消息说这里的县令姓赵,他已下令在郊外专门划出一片地儿安置灾民,这样可以对灾民进行统一管理,不会影响本地居民的正常生活。
  报消息的人说,粮队也留下了,因为看到陈州人手不够,就没有象以前那样送完粮马上回去。

  我一直没有在京城内行医的资格,幸好这里不讲究这些。
  在粮队的粥棚旁另搭了个棚子,这就是我今后看诊的场所了。
  给粮队和那五个讲解了需要注意的事情,特别强调了从灾民区回居住地以后不换衣不洗手的一律不许吃东西。

  那个叫田瑞的小厮竟是个懂药材的,正好给我帮忙抓药。
  第一天大家对我们不熟悉,来的人不多,我们中午出来,黄昏洗了手就回客栈。
  一回客栈,他们把外衣脱下放一起等着统一清洗,按照我先前给他们示范过的用烈酒洗手,又把□在外的肌肤用酒擦过消毒,虽觉得麻烦,却没人敢公开反对。
  粮队那边已经给了酒,并叮咛领队的要看着大家做,不得有丝毫马虎。

  过了几天,找我看病的多了些,都是小病或慢性病,并没发生令人担心的情况,这个赵县令安排得还算不错。
  等我们跟灾民渐渐熟悉后,了解到有几个是孤寡没人照顾,每天都由我们这边煎好了药再定时送过去。

  这天是石宽送药,几个护卫里他最热心,看到需要帮忙的总要搭把手,送药的差事更是主动要求。
  到了下午,病人突然多起来,症状很相似,都是高烧不止。
  我心里渐渐开始不安,这里的情况一直都很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护卫老郑突然来说石宽病倒了,正躺在棚子侧面。
  我连忙过去,发现他的脸色呈现不正常的潮红,跟下午那些病人很相似,伸手一摸,果然是额头发烫。
  "什么时候开始难受的?"
  "中…中午,送完药回来就不舒服了。"
  "怎么不早说?"
  听出我的责怪,老郑连忙帮他解释道:"以为是小毛病,他想着歇歇一会儿就好了,后来看你一直忙,就没叫你。"

  我问石宽:"下午你跟谁接触过?"
  老郑开口答道:"下午我一直在他旁边。"
  我连忙转头问老郑:"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什么不舒服?"
  "没。"
  我松了口气,命令老郑道:"你马上给他把衣服换了,用酒给他洗全身,你自己也要换衣洗手,然后把你们两个换下的衣服全烧了。"站起来高声喊"田瑞",手指点过其余几人,"你们几个全部倒酒把手好好洗一遍,田瑞你监督,不得有丝毫马虎。"

  看我面色凝重,他们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老郑等旁边人都散了靠过来问我,"先生,是大病?"
  这些人里属老郑沉稳,见过的事而也多,一定是从下午就看出不对了。
  我叹口气道:"现在还不确定,你告诉他们几个,不舒服的必须马上告诉我。"
  好在那几个都表示自己没什么异状。

  我叫来老郑小声交代了几句,走到石宽身边蹲下,"你去送药的时候碰到过谁?发生过什么事情?你仔细想想讲给我听。"
  石宽勉强打起精神,慢慢将送药的经过讲了一遍,我仔细问了他碰到过的每个人,拿纸一一记下。
  说完这些他闭了眼准备休息,不一会又突然睁开,告诉我他曾经吃过一名孩童手里的糖豆——他们两个都没有洗手。

  很快,老郑找到县令一起过来。
  赵文秉一听可能发生了疫病,大惊失色。
  疫病的知识只限于从现代的医书和这里的医书上看到的内容,那些都只是纸上谈兵,而且叙述得并不详细,对于真正的疫病我从未接触过。
  现实中每个人的病症会表现出各种差异,即使是不同的病因也会因为病人的体质、年龄及性别的差异最终表现出相似的脉象。
  中医治疗的问诊辨症讲究精确,所以,古代医书不会断然说出每个病症的细节特征,只笼统地描述下特征,很多词语都需要大夫凭借自己的的实践知识来应变。

  爆发疫病的影响太大,不能随意下结论,这是我一下午诊脉观察加上询问病人生病前后的经历得来的。
  赵文秉虽只为官两年,但看他安排事情极有条理,应该是个能够干实事的官员。
  果然,他很快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冷静地吩咐差人立刻召集县里所以的大夫赶过来。

  那些大夫对我的怀疑对象全部做了复诊,最后大家一致沉默,却也全部面色凝重。
  赵文秉一个个看过大夫们的神色,知道是疫病的可能已经十之八九。
  他不再犹豫,马上派人对那些灾民进行隔离,大夫们则分头对已经分开的人群一一进行确诊。
  忙到半夜,暂时没受到传染的人都先去休息,发病的则是服药后在一个受到严格控制的区域里养病。

  由于石宽生病前后接触的人群相对简单,他的怀疑目标要比其他人好找。
  我们排除了其他人的可能,最后疑点落在那名孩童身上。
  第二天,老郑去把那孩子带到我们面前。

  那孩子本来就不舒服,又经过昨天的混乱,猛地见到我们这么多人十分紧张,问了半天也不说话,被问急了也只是摇摇头躲到石宽病床旁,把那些老大夫急得胡子直打颤。
  赵文秉见状跺脚道:"罢了,找别人问,不要耽误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离去,我还有些不死心,临走前交代石宽单独再问,那孩子对他并不排斥,也许能问出点什么。

  走回人群向其他人询问生病过程,大家七嘴八舌说得乱七八糟,我们一群人听得毫无头绪。
  赵文秉决定放弃寻找发病源头,只管先治病。

  中午时,赵县令身边有人来报说县里的酒已经用完,此时上报朝廷的文书还在路上走着,回信不知何时才能到,等待朝廷的援助已经来不急,现在必须自己想办法从别处调运。
  之前在路过的镇子我曾订了些烈酒,后来看这里的市面都在正常经营,就没有急着去取,现在正好可以拿来用。
  看看这里人手不够,我叫来老郑,吩咐他带人去取酒,哪知他听了却不肯,说是出发前老九交代过不许离开我。

  我想了想,现在病人都已经喝了药休息,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大夫了,就决定和老郑他们一起去临镇取酒。
  老郑临走前去找石宽打招呼,回来却告诉我石宽问出了一些事情。
  我连忙过去,原来那孩子说他曾在东边树林里见过一个人,从孩子的话里判断,那人身上带着伤。

51、陈州救灾二 ...

  按那孩子说的方向,我们在树林里找到一个人。
  那人正昏迷着靠在树上,一眼就能看到他身上腿上未经处理的伤口。
  本来我就在奇怪,赵县令的安排还算严密,在用水饮食上都做了防护,不应该突发疫病的。
  现在看来,很可能是这人伤口感染后传给了那孩子,孩子带着病菌传进了灾区。

  看了看附近没有打斗的痕迹,这人应该是受伤以后逃到这里的,可能因为跑不动才停了下来。
  老郑拦着不让我靠前细看,争执间,那人醒来。
  猛地看到这么多人,他立刻撑起身子,双眼暴着精光,警觉地看向我们,虽试图向后移动拉开距离,却根本动不了。

  我尽量用平和的口气开口道:"我是大夫,你受了重伤,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你治病。"
  虽然是和他商量,可即使他不愿意我也会强行诊治。
  受了这么多苦他都没放弃,明显是不愿死去,一旦能动他必然会马上离开。
  他是病菌携带者,到时候不知道还会传给多少人。就算他最后死掉,如果尸体不好好处理一样会造成严重后果。

  这里凡是得了疫病的都要被官府强制看押,老郑对我好言相商的态度十分不解,几次张嘴想对那人喊话,最后还是忍住。
  那人半天不出声,我把刚才的话又讲了一遍,还把他可能身患疫病的情况告诉他。
  他听完轻笑,情绪已经不像初时那般激动,倒好象根本没被这个坏消息影响到,"你能医治此症?"
  "不一定,不过可以试试。"
  有的谈就表示他肯接受医治,但是我没有把握能治好他,不过他也是这么多天来我碰到的第一个敢直面这个问题的人。
  对于疫病,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大夫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灾民区里那些病人心里有怀疑,却没人敢当着大夫的面质问,他们不敢听到大夫的回答。

  他又道:"你不问问我是谁就要给我治病?"
  我一向对意志坚强的病人有好感,因为对生命抱有希望的病人通常比其他人更容易医治。
  看着面前这个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人,我不介意实话实说:"在我眼里你只是病人。"
  他低头,似在思考,然后抬头道:"我可以让你试,不过我不想见其他人,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在这里。"
  他这一身伤果然不简单!

  衡量过现在的局势,我道:"我只管医治你的病,其他事情不会参与,也不会和其他人提起这事。"
  他向我身后看去,"我相信你,可他们呢?"
  "先生帮你你还敢提条件,先生,我们不管他,叫赵大人派几个人来把他拖回去。"

  "田瑞你住口!"老郑喝止道:"你忘了九爷交代过一切都听先生的?"然后他又转向我,"先生的吩咐我们自然会遵守,只是这人来历不明,只怕还背有官司,请先生再考虑考虑。"
  那人听了田瑞的话已经变了脸色,此时更是一言不发。
  这里可没保外就医的说法,他要是被赵大人带走只有死路一条。

  我问老郑:"你们不会说对吧?"
  他们几个相互看了几眼,最后都慢慢点了头。

  不再多说,我从上风位靠近那人,给他敷药包扎后,拿出带来的药汤给他灌下。
  完事后,我给自己做消毒处理,一面告诉他:"我会找时间给你换药,至于汤药就由他们给你送过来。"
  他默默点头,低声道:"多谢"。

  等我们拉着酒回去时,赵县令从衙内迎出来,"这般时刻还不见你们回来,本县正要派人去找你们。"
  我道:"路不熟走叉了。"

  至那以后,到了晚上我都会抽空去给那人换药。
  本来说好食物由白天送药的人带给他,我去后摸他脉象,知道有人偷工减料,下次再去就会顺便多带些食物给他。
  不是我好心,实在是病人的身体对病情的影响太大,他的病情还在可控范围,如果能早点稳定就不会再传染,我也不用再分心照顾他。

  这样过了十几天,有一天老郑送药回来,悄悄告诉我那人已经不见了,我点点头表示知道。
  他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之前就猜到一能走他就会离开,昨天晚上去的时候专门给他多带了几瓶汤药和一小瓶丸药,汤药是经过浓缩的,一瓶是一天的药量,丸药既可应急内服也可磨碎外敷。

  这边灾民的情况却非常不乐观,已经死了三个人,是两个年老的和一个小孩。
  石宽身体强壮抵抗力好,已经恢复。
  其他几个知道他是因为违反了不洗手和乱吃东西的警告,后来都十分小心,没有被传染。
  尽管如此,我还是担心他们,想让他们离开,他们却不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粮队那几个也是奉命才会留下陪着我们。

  朝廷那边终于有了消息,先是旨意到达,分派的物资随后也送到了。
  我正在登记新运过来的草药数量,老郑悄悄来叫我。
  我过去一看,那个愁眉苦脸的家伙不正是老九身边的孙德吗,他怎么来了?

  孙德见了我慌忙打千作礼,我上前拉他起身,"是不是老……是不是九爷那里有什么事儿?"不然老九贴身的孙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摇摇头,"爷在京里好的很,就是听说这里发了疫症担心先生。"
  "这里这么多人照顾,我没事儿。"
  "可爷担心,非要来看看先生,奴才劝不住,后来还是八爷来府里给劝住的,爷让奴才先来看看。"
  "那你现在看到了,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你回去吧,平常都是你在身边,他离了你一定不习惯。"

  孙德跟着我转了半天就是不肯走,最后被我赶急了才道:"那个……那个,要不先生您也回去吧?"
  "回去?你们爷是让你来看我还是让你带我回去的?"
  他有些垂头丧气,"爷是让奴才来看看先生,是奴才自己想伺候先生才这么说的,这边的事情也忙差不多了,先生您就跟奴才一道走吧,正好路上可以照应着。"
  "我现在不能走,你自己回吧。"
  孙德急了,声音里透着哭腔,"先生不走,奴才哪里敢回啊!先生,您就当可怜奴才,让奴才伺候您一回吧。"
  我笑道:"你是伺候你们爷的,我哪敢让你伺候?"

  正说着,赵文秉带人过来,孙德很乖巧地见了礼。
  赵文秉道:"这段时间有劳先生了,现在朝廷已经派下人来,先生不如回去歇息歇息。"
  一天之内听到两个人跟我说这话,我有些被气到,"这是要赶我走?"

  他连忙弯腰施礼道:"不敢,不敢,要不是先生早早发现疫症,这满县百姓恐怕都要染病,到时朝廷怪罪下来,赵某的乌纱和项上人头定然难保,我谢先生还来不及,如何会赶先生?实在是你家里长辈捎了信来,我不忍老人为先生担心,不得已才开的口。"
  "长辈?"
  "我想着先生还不知道这些。"说着,他掏出一封信笺,"这是京里带给我的书信,先生请看。"
  我接过那厚厚的一封,落款处写着莫大叔和莫大婶的名字。
  莫大叔夫妇大字不认几个,怎么可能写信,还一写就这么多?这信分明是假的,但这话不好说给赵县令,我只得同意出发离开。

  坐在归途的马车里,我看完老九那封皮套皮的信,撩起车窗对外面道:"孙德,要是我不回去你是不是就跟我待这儿了?"
  孙德立刻赶马过来,打起帘布紧张地望着我,"先生,您不是要改主意不回了吧?"
  "没有,只是问问。"
  兴许是刚刚被吓到了,孙德带着赌气的口气问道:"先生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想了想,"真话。"

  "奴才早想过,要是先生不肯回,奴才就把先生绑回去。"
  我一愣,哈哈笑道:"看来一开始我就没的选,不过我要是真不回去,你们九爷怎么处置你?"
  "怎么处置?这奴才可不知道,不过奴才知道要是这次不能把先生带回去,爷一定自己过来,到了那个时候,是把先生绑回去也好,是陪着先生待在这里也好,就看爷自己意思了。"

52、灾民变乱民 ...

  回去三个月后,突然传来消息说灾民聚众闹事,以往赈灾也常发生这种事,只要闹的不厉害,地方官员就会把事情压下去。
  可这次似乎闹得很凶,已经传到京里惊动了朝廷。
  传说是因为难民对重建家园的政策不满,先是地方官灾后没能好好安抚归家的灾民,后来解释政策又一味的强硬,结果某处官员没处理好就激起了民愤。
  那些灾民新愁加旧怨终于闹了起来,慢慢地附近灾民就聚在一起,讨论的事情也从最开始的灾区重建扩大到惩治贪官上,还有的围了衙门,闹到最后越发不可收拾。

  上报朝廷的最初阶段,地方官员有意将此事引导为乱民闹事,朝议时老康把清剿乱民的差事交给了老四。
  老四怀揣圣命调兵谴将奔赴灾民较集中的陈州,扛着锄头吃不饱饭的老百姓自然不是朝廷正规军的对手,暴乱很快就被镇压了。
  灾民本来家乡遭灾就够难过了,现在再来这么一出,他们几年内都别想翻身过温饱日子了。

  为别人担忧的日子没过多久,我自己就被抓进了大牢,罪名是勾结乱民。
  提审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勾结乱民的罪名是有证据的:一个装药丸的小瓶。
  只一眼我就看出那瓶子确实是我的,可何时何地送了何人却想不起来。
  这种瓶子是成海专门帮我烧的,本身的瓷质没什么特别,只是瓶身上有字母,当时为了区分方便,我写了字母让成海帮我标的,可每种字母都有几十个小瓶,要一下想起每个瓶子的下落实在困难。

  能探监时,老九第一时间来了大牢,他已经打听了事情原委,让我仔细想那瓶子给了谁。
  我想了又想,能拿出来说我勾结乱民的瓶子,只有躲树林里养伤那人得的那个才够资格,当初给他的丸药正是用这种我随身携带的字母瓶装的,那会光想着救人,没想到现在成了我的罪证。

  "四哥已经说了要严惩乱民,坚持抓到的人要严办,我去他府里几趟都没见到他人……"
  老四背后的目的我们都清楚,老九叹着气,"竟是我害了你。"
  我只能对他笑道:"别讲这些丧气话,这明明就是误会,而且还在查,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发现我是被冤枉的。"我被冤枉是一定的,就怕没人肯去查直接就定我的罪。
  老九看着我,欲言又止。

  难得十三也肯跑来看我,"你怎么这么糊涂,和乱民混在一起,我也只能尽量和四哥说说,看能不能给你从轻发落。"
  我摇头,"难。"
  等到终于见到来提审我的老四,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硬是被我品出几分得意来,看来我真是在这牢里待傻了,看人都看得眼花。

  老九再来时双颊消瘦,眼窝深陷,胡子纷纷冒了出来,隔着牢房的栏杆拉着我的手,"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他这副模样,想来已经见过老四也得到答复了。
  十三突然进来喊道:"九哥,好消息。"
  老九根本不理他,只一味拉着我的手低头难过。

  自己的消息没得到预期效果,十三有些尴尬,"你还怪我不帮忙?我真的跟四哥说过,可是没用,你也知道他那人……"
  打断这两人无谓的别扭,我问十三:"什么消息?"
  "哦,"十三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陈州县令赵文秉已经上书朝廷,说了当时的情形,讲到乱民一事,他说当初灾民人数众多,朝廷支援还没到时他们人手不够,被一两个乱民混进来没分清也是有的。他还特意提到你,说你一直都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给人诊病,并未有机会和乱民来往,也许是那些生病的乱民混进来求诊才被误会了。朝廷接了他的折子正在议,四哥那边也得了消息,这次的事情似乎另有内情,四哥准备再去一趟查明真相。先生你说不定会没事的。"

  老九道:"什么说不定?本来就没他什么事,要不是那人故意整我们,皇甫怎么会到这里?"
  十三马上维护老四道:"四哥那是公事公办,九哥你在外面跪着那天,四哥在屋子里也是急得不行,直骂那些奴才不会办事,不把你扶起来。"
  老九神色黯然,紧了紧握着我的手,"那有什么用,他不是照样不肯放人。"十三还要开口辩解,老九缓缓摇头:"不要再说了,你走吧,让我们静一静。"
  后来我才知道,赵文秉的折子是罪己折,详细说明了乱民混进去看病的可能后,他自称查事不明才让乱民有机可乘,朝廷的责罚他愿一力承担,把罪过全部拦在了自己身上。

  老四既然亲自去查,自然要查个彻底,结果就把地方官员们极力掩盖的"乱民闹事"的真相给揪了出来。
  原来这次百姓闹事是因为地方官员将朝廷下发的钱粮私吞许多。
  百姓拿了救济粮却没有粮种,只好把口粮省下当种子,吃不饱饭没力气干活,天冷时,很多家房子盖不起来没地方住。
  被断了活路,百姓自然要闹。

  不得不说,老四办起正事来确实一丝不苟,想必这趟下来他又得罪了不少人。
  老康接到折子看后大怒,要吏部严查此事,凡犯案的都交刑部严惩。
  这次先后查出的十几名官员倒有一半是太子门下。太子复立后十分小心,已经是查明的事实摆在眼前,他自然是不能出面保那些官员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党再次受创。

  老康处理国事主张宽仁,这种人民内部矛盾一向以和为主。
  到了最后,那些闹事的除了几个带头的被罚了徭役,其他大部分都判的是免罪归乡。
  老康对赵文秉给予了很高评价,并着吏部细细查勘这次的事情和赵文秉往日政绩,大有要重用赵文秉的意思。

  既然乱民已经不存在,我的罪名自然也不成立了。
  出狱那天,老九在他庄里摆了桌酒,只请了赵文秉。
  我谢过赵文秉后,老九又举杯道:"这次多亏赵大人你仗义相救,这个恩,我记下了,以后你赵大人如有需要,尽管开口。"
  赵文秉面对着老九的热情,又是尴尬又是无措,表情煞是有趣。

  等撤了席把人送走,我问老九:"你准备拉拢这人?"
  老九瞪我一眼,却又不舍说重话,只道:"晚了,他已经跟了四哥。"望着我,他轻道:"我是真的感谢他,不管他站在那边,这次都帮了我们。"

  吏部的最终结果一出来,赵文秉立刻升了一级。
  我沾光也同时有赏,不过我一介白丁,面圣是不可能的,由顺天府拟定了赏赐上报,然后按批复派人把赏赐给我送上门。
  没想到赏赐里竟然有破例在顺天府给我录医书的凭证,也就是说以后我可以在京里开医馆。
  而某人长期赈灾的善举也在这次彻查中大白天下,老康得知那个幕后人是老九,对自己儿子的善举十分欣慰,在当日的朝堂上对老九为善不欲人知的行为好好夸奖了一番,老九被夸得对着我三天合不陇嘴。

  因为之前的事件,我近段时间一直没出门,在家里把原来写的记录全部整理了一遍。
  这些一忙完,老九马上递过来那套盗墓的书,不停地对我夸着销路怎么好、大家怎么抢,又说要我继续写文出版。
  这样一来我就必须待屋里,根本就是变相的不让我出门。

  被我识破诡计的老九一点愧色也没有,直接说要把我关家里。他以前很少如此直接地干涉我的活动,可现在,他眼里的不安浓得挥都挥不去。
  最终我还是按他意思闭门不出了,幸好成海记得来找我,总算能让日子过得不那么沉闷了。
  成海来了会陪我看药圃,有时帮我做做饭,我看书时他就安静地坐在一旁。
  不过他也觉察出老九不喜欢他,所以老九来时他都会躲进厨房。

53、有一种结局注定伤害 ...

  在老八的带领下,老九和太子党的冲突愈加频繁,相应地,老九安排在我附近保护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举动背后是老九鱼死网破的决心。
  到了今天这地步,我知道已经劝不回老九,可记忆里的结局却时时向我昭示着老九的危险处境。
  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强烈,为我,也为老九。

  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绝望,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无力。
  老九沿着那条不归路一直走,我多希望杀出个程咬金把他踢回来,而此时,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场战争里最后的赢家。
  我手里有他想要的筹码,也许可以和他谈一谈。

  当十三再次提起老四对老九近期一番作为十分生气时,我试探了几句,知道老四还没有放弃将老九拉回正途的努力。
  没有时间再犹豫,我跟十三说了自己的打算:"如果你四哥愿意原谅老九,我可以离开他,主动离开。"
  十三喜道:"四哥一定会答应。"
  "我要他保证永远不伤害老九,不止现在,还有将来。十三爷,你做见证人。"我很贪心,要的不仅仅是现在,还有老九的后半辈子。
  十三听后明显愣了愣,笑道:"好,这个见证我就做了。不过你放心,四哥护着九哥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伤害他?"

  三天后,是十三约好要给我答复的日子。没想到,会是老四亲自来。
  老四肯来就说明事情有希望,我赌的是他顾念兄弟情,不会真的伤害老九。
  即使将来老九会被关起来,只要不是要他的命,我都能接受。

  老四来时我正在草药场翻看晒干的草药,七月的烈日下,我却通身升起一股凉意。

  老四离开后,我的头隐隐痛了起来。
  听不到附近的嘈杂声,耳边只有他留下的那句:你离开九弟,我放过他,也放过你。
  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有了未来最高领导人的保证,最起码我可以相信老四会放过老九这个皇弟,而且我也没的选,只能在可知的范围里尽量做好防范,将老九的伤害降到最小。
  有老四存在的世界,已经注定我和老九没有天长地久。

  回房收拾好行李,我写了封信,让人快马送给老九。
  然后我把包袱放在桌上,坐在一旁慢慢品茶,老九今天在宫里议事,送信的恐怕要很晚才能见到他。
  傍晚时老九来了,比我预想的要早,我笑抬眼望过去,"来了!其实不用这么急,我会等你到了再走。"
  他死死盯着我,上前抓住我的包袱甩到地上,"为什么要走?"

  不答他话,我只随意四处看着:"这里还新得很,真有点舍不得。"
  他不理会我的调侃,只怒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厌了,"平静地看着他,我道:"你不是也有过厌了先走的,只不过这次轮到我先厌了要离开。"

  没想到我翻旧帐,他愣在当场,嘴里慌乱道:"你,你说过不在乎的,你说了不在乎。"
  "是,我是说了不在乎,现在我还是不在乎。"
  "那就别走,我不会放你走。"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不在乎?"
  "那些我不管,总之你不能走。"听起来有几分无赖,却是无奈的无赖。

  我深吸了口气,"可我想说给你听,我现在才想明白那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所以才对这些事情无所谓,真好笑,竟然要等离开时才想明白。"
  他微眯眼,"你——就一定要说出来吗?连掩饰都不肯。"
  我看着他,"我只想离开。"
  "真的要走?"
  "是啊,真的要走了。"

  站起来,绕过挡在面前的老九,我去拣地上的包袱。
  他大步冲过来,拉起我的胳膊怒道:"不许走,你不许走,我不管你在不在乎,我不会让你走。"
  我叹口气,"放手吧老九,今天不走明天我还是要走,也或许明天是你想走,我不过是提前走出这一步。"
  他不放手,周身弥漫着悲痛,"不会的,我不会离开。"

  "那又怎样,我永远要躲躲藏藏地和你在一起,我烦了。"
  "以后就不会了,不用太久,再等等,你再等等。"
  等吗?已经不能再等了,趁他还未做出更大伤害前我必须离开,灭了他的希望才能杜绝那些貌似努力实在危险的行为。
  面露讥笑地看着他,我道:"根本看不到希望,为什么等?不要给我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他眼里悲愤更胜,摇着我的胳膊恨声道:"不可能实现的希望?那什么是你想要的希望?你说,你说出来,我马上做。"
  我沉默,他做得够多了,为我,为我们。

  良久的沉默后,他低头,再开口时带着鼻音,"到底要怎样?告诉我,到底要怎样才肯留下来?"
  我侧身闭了闭眼,什么也说不出。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到底为什么?做了那么多还不够吗?不够吗?"
  够了,他做的够多,也足够好。

  他第一次到这里吃饭,是他庄子备的酒菜,摆上桌的都是我喜欢的,也是在望轩楼里和他还有老十曾一起吃过的,第二天菜换了一遍,还是我爱吃的,也还是望轩楼里吃过的,我不喜欢的菜都没出现过。
  每次桌上添新菜,他都仔细看我吃,是在看我的表情。
  后来我专门拿了对比鲜明的菜在镜子前试吃才发现,好吃的菜我会展眉慢慢吃,不喜欢的我会皱眉很快咽下。这些细微之处我需要刻意照镜子观察才能发现,可是他却早就已经知道。
  甚至我们第一次在一起时他也不忍用强,反而对躺在床上装木头的我低声道:"我说过不迫你的,你要是不愿意,那……那就你来。"

  想到这里,我拉着他走到床边,"今天我们最后一次,随你……"
  他恨恨盯着我的衣襟,突然抬手抓住我的衣裳双手用力。
  裂帛之声响起,我感到一阵凉气袭来,似乎能透过肌肤钻进人心里。

  呆呆望了会儿手里的布片,他狠狠地一把甩向身后,又伸手继续拽我的里衣。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我的眼睛,却正好方便我盯着近在咫尺的他仔细看,以后就没有机会靠这么近看他了。
  可看着看着又不想看了,我不喜欢装满泪水的眼睛,更不喜欢充满悲伤绝望的眼神。
  因为——它们会传染。

  第二天起来时身边已是冰凉,盖在我身上的被子被人仔细掖好。
  我坐在床沿不想动,努力回想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想他是否骑马走的,想他骑马时是否难受,想他走时是否在无声落泪。
  发呆到中午我才下床,拿着整理好的包袱离开。

  没有走远,而是进了京城,成海正在家里等我。
  在成海这里暂住下,平时呆在家里照顾胡老伯。
  胡老伯整天乐呵呵的,什么都不问,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莫家,莫大叔夫妇就和我们一起说些闲话。
  日子混得十分——郁闷。

  京城说大真的很大,可说小它也很小,有些事情只要有心就一定能知道,所以老九很快来这里找我。
  客气地请他进屋坐,我沏了壶加甘草的花茶,摆上一盘鲜红大枣,"你尝尝,这是刚上市的,脆甜。"
  我记得很清楚,老九不喜欢花茶,更讨厌药味,枣不论生熟都不肯碰。
  不理会他难看的脸色,我拿起一个枣,"成海很喜欢吃这个。"

  老九沉默地看着前方,转过身对着我时却不说话,只是在桌上的盘子里捏了几枚枣,又过了很久才道:"你们在一起?"
  我鼓着腮帮子含糊道:"是啊,你也看到了,他比较忙,我就过来陪他。"
  他咬咬牙不再说什么,手里的鲜枣全被他捏了个稀烂,我看着实在心痛——那枣。
  生枣的核尖比熟了以后的更长更利。

  老九默然离去,我站在门口望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渐渐消失,最后就站着忘了回房。
  成海下工时对我道:"先生,进去吧,外面雨大。"
  我茫然转头,雨确实很大,成海的长衫已经都淋湿了。

  即使成海把手里的伞全撑在我头顶,仍然挡不住伞外的磅礴大雨,雨丝顺着风势刮进伞下。
  湿了我的衣衫,湿了我的脸庞。
  成海举起巾子递给我:"先生,你……你擦擦吧。"

  和老九碰面后我又上了趟山,两个月以后才回来。
  前脚刚进门,后脚老九就跟了来,劈头对我喊着:"我不信,我不相信,你是骗我的。"
  他指着一旁的成海,"你骗我,你们没在一起。"

  这趟出行没有让我找回精气神,却将一身的力气都丢在山野间。
  面对老九的质疑,我无力辩解,随手搂住一旁的成海,"你要是愿意可以留下看。"
  没费多大力气,成海被我半拖半搂地带进房间,老九果然不死心地跟在后面。

  我低头在成海耳边小声道:"对不起。"
  成海转过来和我面对着面,"先生,我愿意。"
  我一呆,手下的动作也顿时停了,成海却在此时凑上来在我嘴边细细啄吻。

  一旁突然发出巨响,我回过头,看见老九正在砸屋里的桌椅,把东西都砸完了,他开门离去再也没回头。
  死心了吗?
  终于死心了!
  这是老四当初提的条件:必须让九弟彻底死心。

  老四是做大事的,处理事情讲究斩草除根,他要的不是老九找不到我,而是老九自己放弃找我。
  可是这对老九伤害太大,我曾劝过老四放弃这打算,他却冷冷对我道:"这事儿办完你立刻离开,不许再出现在他面前,别妄想再跟九弟在一起。"
  老四面前,永远是他说了算。
  现在是,将来更是。

  既然多捡了几年,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活着看某人——不对,是听,我已经不能再出现在他面前!

54、饭可以乱吃,酒不能乱喝 ...

  当天我就离开,来到一个很远的小县城里摆摊看病。
  可有一次,药铺却不肯按我的方子抓药,病人家属匆匆跑回来找我,说药铺里的人觉得我的方子有些不妥。
  那方子是改了些,可变动不大,不应该让药铺的人连药都不敢抓,而且我在这里行医也有半年,药铺的人都熟悉,他们断不会乱说,难道真的出了什么纰漏?

  我连忙跟着来人去药铺。
  进了药铺,掌柜请我进后堂讨论药方的问题。
  路上我已经想过几遍,那个方子绝对没问题,掌柜的现在又神神秘秘的,十分让人费解。

  拐了几个弯,我们来到后堂一间偏僻小屋。
  里面正坐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早已站了起来,此时正望着站在门口的我。
  掌柜的到了地方就转身返回前厅,留下我们两人对望着却没人说话,空气诡异而压抑。

  过了很久我才能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原来九爷来了,说我药方有问题也是您指使的吧?"
  他很平静,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轻快:"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
  我侧过身,不再与他面对面,"现在看到了?麻烦你下次不要这样吓人,给人误会说我开错药我以后也不用在这里混了。"

  他不理会我的埋怨,突然问道:"你——那时是因为四哥才要离开的?"
  "不是,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要走。"
  他一脸笃定盯着我,"是吗?可我已经找四哥问过,他也认了。"

  我听了心一惊,脱口道:"不可能……"没说完就连忙停住,却见他已面露喜色。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却仍是太晚。
  他道:"果然是这样。"

  我颓然坐在一旁椅子上,"这真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我自己去找的你四哥。"
  他根本不理会我的解释,只得意道:"八哥前几日告诉我用这法子兴许能试出来,果然如此。"
  听他提起那个惹事的老八我就来气,"别跟着你那八哥瞎胡闹!赶快回家老实待着。"

  他抓住转身要离开的我,"你不用怕四哥,将来八哥得继大统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以后……"
  不待他说完,我立刻打断他话头,"你昏头了?你八哥怎么可能……"
  看来是我昏了头,今天不知怎的如此烦躁,几次都说错话,连不该说的话也差点就冲口而出。
  稳了心神,我换了和缓的语气劝他:"这种话不要乱说。"
  听了这话他似乎很高兴:"放心,就在你面前说说,断不会让旁人听了去。"
  我点点头,"我走了,你好自为知。"

  他在后面喊道:"你不跟我回去?"
  我背对着他站在门口,"我不会跟你回去。"身后是一片静默,仿佛这里只剩我一人,望着不远处的廊柱,我无力道:"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你走吧。"
  "成海来了,你是急着回去见他吗?"
  "对。"
  不愿多留,逃似的加快步子跑了出去。

  走出药铺大门,我漫无目的地从街头游荡到街尾,最后发现家门早就走过了。
  返回途中,在路过的酒店买了几坛酒。停在家门时看到门锁已开,里面有脚步声,成海真的来了。
  他一脸欢喜地打开院门,不及说话先看到我后面跟着几个抱酒坛子的,连忙招呼他们进去把酒放好,忙完才来找我,"先生,饭已经好了。"
  我裂嘴用力笑道:"真好,回来就有饭吃。有酒有菜,今天咱们一起喝几杯。"

  他"嗯"了声去厨房端出饭菜摆好,又抱了酒过来。
  我看着那酒直摇头:"一坛怎么够喝,把买的都拿来。"
  "这——先生,我量浅喝不多,一坛净够了。"
  "不行,今天你来了我高兴,要多喝几杯,你喝不了我来喝,去拿,全拿来。"
  成海站在那里犹豫着,到底不忍弗我意,最终还是把剩下的全搬了来。

  冰凉的液体一口灌下,心里火烧般开始疼痛。
  我劝了成海几杯就不再管他,自己一杯接着一杯,一坛接着一坛。

  不知道喝了多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头越来越沉,最后直接趴在桌子上。
  迷迷糊糊间,仿佛看到老九在眼前晃过,他笑着对我道:"不能喝就少喝些,这酒总在这里,还能跑了?"
  我也笑起来,手摸到胸口轻轻摇头道:"可不就跑了,全跑了,没了……什么都不剩,空荡荡的,找东西填都填不满。"

  眼前的脸再也看不清,只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唤:"明尘,明尘,起来回房里睡。"
  "好……回……回房,"撑着虚软的腿要站起来,想起白天那一遇没敢细看,我又坐下来扭头道:"不行,先让我看看你。"
  "好,你看,让你看。"
  "别动。"我伸手捧着那脸。
  还是看不清,可依然觉察出眼神不对,不是今天见到的,眼前这双眼里盛满小心翼翼的关怀,它在心痛吗?
  我笑着,它不知道这模样才真让人心痛,心痛到让人想要把它的主人抱在怀里,然后我就真的这么做了,把他抱住,似乎觉得还不够,我直觉凑上去想去安慰那双眼,然后就越来越近……

  这一晚上睡得十分舒服,直到早上醒来才感到隐隐头痛,我在床上躺了会儿,恍惚觉得有什么事情应该想明白却抓不到头绪。
  坐起来看着四周发呆,直到成海端水进来我才下床,洗了脸穿上外衣和他出去吃饭。
  我问成海:"铺子里不忙了,怎么有空过来?"
  "恩,忙了半年要歇几天,"成海摆菜的手顿了顿,"这一回去就要等开春才有空过来。"
  他今天慢了许多,我和往常一样坐着不动只管看,不过往常是因为成海全都准备好了不用我动手,今天却是我故意。

  等他都弄好了要坐下时,我伸出手拦他,"去拿个垫子。"
  他愣了愣,还是乖乖出去取来给我,我站起来把垫子摆上他的椅子,拍了拍,"坐吧。"
  他脸色瞬间苍白,不敢看我,慢慢坐下后拿起筷子默默吃饭。

  捧着碗埋着头,他小口小口地喝起粥。
  我挤了口菜放嘴里,不甚清晰地问道:"你把床单换了?"
  "恩。"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我……你昨天喝得太多……吐床上了,我就……就给你换了新的。"
  "哦,脏的放哪儿了,一会儿我去洗。"
  他手一抖,大半碗粥被泼出一半,头低得更加厉害,小声道:"已经……已经扔了。"
  是洗不干净才扔的吧。

  我继续道:"是不是我还吐身上了,所以你还给我换了衣服?"
  他呐呐道:"是,还……还给你擦了身。"
  我叹口气,起身拿了布巾去浸凉水,回来拉起他的手擦拭刚刚被粥烫到的地方。

  他小心笑道:"没关系,不烫。"
  我一边擦着他明显发红的手指一边问:"为什么不说?"
  他立刻惶恐,"我……我……"
  "该死,我不该喝那么多酒,明明不会喝却学人买醉,下次我再这样你就找东西把我敲昏,或者找绳子把我绑起来。"
  他咬着唇却不做声,只低着头。

  "弄疼你没?对不起。"
  他抬头看着我摇了摇头,然后又低下头道:"不怪先生,是我……是我自愿的。真的,真是我自愿。先生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抱着先生不放手,后来……后来也是我自己动的手。"
  我望着他的头顶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里半天没有声音,他终于耐不住地抬起头,颤声问我:"先……先生,你生气了?"
  我的确生气,气他,更气我自己。
  和老九两人的痛苦已经足够,难道现在还要多加个进来跟着我们痛苦?

  他黯然低头道:"先生,你在生气,我看得出来。"
  "我是气自己,不关你的事。"
  他固执地摇头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们都说我……说我脏,先生你是嫌我,嫌我脏。"
  "我没有,我真没有气你,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好,不要这么想自己,你做的那些是为了救胡老伯,如果胡老伯知道你是这么想自己的他会很难过。"我拍着他的背,"以后不要这么想自己,否则我才真的要生气。"
  他止了哭泣,"恩,先生,你别生我气,别不理我。你以前说过要我跟着你的,你……你不许反悔。"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象是怕被抛弃的小动物。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伸出胳膊将他揽进怀里,给他擦去泪痕,我道:"一会儿出去给你抓些药。"
  "不用,不是很疼,我心里高兴不觉得疼。" 他又不放心地向我求证:"先生,你真的不嫌我?"
  我点头,"当然。"
  "那我能不能留下来?"
  看出我在犹豫,他连忙补充道:"我什么都会干,也一定不烦着先生,先生可以把我当身边的小厮,先生要是不想见我我就躲起来,只要先生别赶我走。"
  需要如此吗?

  扶起他仔细看着,对成海,我有疼惜,有亲人般的感情。这一瞬,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们可以一起生活。
  "如果想留下,就和我在一起,不是小厮,你愿意吗?"
  他先是呆住,继而笑了起来,嘴角眼里满是笑意,"真的可以?我真的可以和先生在一起?"
  "恩。"
  想要断得干净,想要那人彻底死心,那要大家一起死心,不如就趁此时吧!

55、番外 孙德(一) ...


  我很小时就跟在爷身边,知道爷一直贪玩儿。
  那些事儿看多了我都觉得没什么,况且这诺大京城有哪家的贵族子弟不爱玩的?
  我们爷和他那几位兄弟总能变着花样玩,只要不过火、不玩出人命,就没人告到皇上面前,自然也没人管他们。

  到后来这几年,该玩的不该玩的都玩了个遍,爷突然觉得没意思,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齐宁出现。
  爷对齐宁那叫一个好,谁见了谁都要羡慕。
  当时京城里凡是有宁公子出现的地方就号称一景。
  那些个老板商人把他围在中间小心伺候着,恨不得把家底搬出来给他挑,反正回头就有人付银子,而且价格上从不计较。

  一向不管爷外面事情的福晋曾悄悄把我叫去问过一回。
  我去回话时,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侧福晋的声音:"姐姐,这事儿你可要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明天就进府了。"
  "慌什么,他进府也就住一间屋子,你还怕他把你西边院占了?"
  侧福晋不满道:"他敢,我看他有没那能耐。"
  西边竹院现在是侧福晋的儿子住,去年爷说小爷大了不能总粘着自己额娘,就把那院子赏了给他单住。
  侧福晋为此得意了很久,谁让她有本事给爷生龙孙呢。

  福晋传我进去问了几句,又细心交待些爷日常起居的琐事。
  侧福晋在一旁直发急,连连示意她继续问齐宁的事情。
  福晋却不理会她,直接打发我离开,一面端了茶喝着,一面在我踏出房门时说:"他不在这府里,又没上玉碟,还不归我管。"

  福晋声音不大,可即使隔着门也能听得清楚。
  我听了直乐,早就听人说过,各府的福晋不管自家爷玩小倌的事儿,反正不能娶进门也生不出孩子,比那些狐狸精安全多了。
  侧福晋气得跳脚,大声喊着:"姐姐!"

  我们福晋看得明白,爷果然没过多久就放了手——因为四爷。
  四爷总冷冷的,平常不大管爷的事儿,可凡是四爷插手管的,爷从没拒绝过。
  四爷说:"你想玩尽管玩,但不能认真,尤其是这男色上。"
  爷当天就派人把宁公子从京北的外宅送走了。

  宁公子来哭了好几回,爷每次都好言好语,可末了还是把人送出门,然后爷就会站在门口一直看着马车走远。
  看爷这么舍不得,我忍不住劝他,"您别难过,要不去找四爷说说,兴许能让宁公子再待一段时间,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难过,我什么时候难过了?"爷转身向里走着,"还有,你说什么想办法?"
  "就是……"爷还不承认,他站在门口那落寞劲儿我可全看到了。可是他不认我也不敢多说,免得爷脸上挂不住,又要不高兴。

  爷顿住脚步,"不过是想找个人来疼,他想要什么东西,爷愿意给也给得起,可还是疼不起来,不管多用心,还是疼不起来。"
  爷说完摇摇头走了。
  我一下被这话懵住,这是什么意思?

  爷的心思我没全明白过,可我会想办法弄明白,我们这些奴才通常碰到这种情况就要会猜。
  爷以前读书的时候没听他说过自己要"用心",可是现在……对着宁公子在"用心",难怪人人都说这是爷心尖上的人。
  那什么叫疼不起来?
  为了宁公子,银子跟流水似的散出去,不管多贵的东西买回来也就是随手一扔,可爷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爷银子多,再多也花得起,花再多也不心疼,可我看得是眼也疼心也疼。
  爷说的"疼不起来"是不是说银子花出去他一点不心疼?

  可就算这样也不能留住宁公子。
  听说宁公子连智茗轩都不要了,盘给他一个亲戚。
  爷知道后让人过去传了话,说是以后智茗轩的事情还是可以来找我们爷。

  那边望轩楼的名字爷不说换就没人敢提,后来就这么一直放着。
  分明就是放不下吗!
  我们爷真可怜!
  我在心里偷偷骂了句四阿哥。
  菩萨保佑可千万别被那阎王听到!

  这天,我跟着爷出门,然后在智茗轩对面的饭馆找了个雅间坐着。
  本来是要找十爷的,可最近十爷添了个"智茗轩听书时,天塌下来也不见"的新规矩,进去请他的奴才回来禀报说他不肯来。
  爷今天心情好,才没叫人进去揪十爷出来。

  这家饭馆已经过了打烊时间,不过没人过来赶我们走,爷后来叫饭馆的伙计把灯都熄了,那伙计陪着笑脸连道"不敢"。
  爷笑着解释:"你看对面,那么多人都点不了几盏灯,爷我看着有趣,也想学他们那样,你照办吧。"

  等灭了灯,我们把桌椅挪到窗户边有月光的地方。
  清冷的银色光晕中,爷只手擎杯,在一片驱不散的阴影中独饮。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怎么刚才的一瞬间在爷脸上看到了"寂寞"?

  我正发呆,爷突然道:"老十跟我说想到我那里摆书场,我没答应他。"
  当然不能答应,爷那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这些走街窜巷、不入流的书串子出现在里面?望轩楼自开业以来从没让这种人进去过。
  刚想接话,爷又道:"现在想想也未尝不可,孙德,你去和齐六说一声,安排个时间。"
  我连忙应了,偷偷看了一眼,爷今天心情果然好。

  那边的书场一散,早早就守在门口的小厮立刻进去拽了十爷出来。
  十爷站在门口还不肯跟着走,意犹未尽地和一旁几个人说着什么。
  我们爷对着抬头看过来的十爷笑了下,这下十爷有了底,更是不急着过来了。

  人渐渐散了,一旁的偏门出来几个人,借着月光看见里面有个人有些面熟。
  看了一会儿我想起来:这人见过。
  那天在顺天府门口见过,不对,更早前也见过,以前和爷出门路过一个小镇,在那小镇见过这人。

  本来我们是住在镇里最好的客栈,谁知道半夜里隔壁住进一家人,那一家子连说带闹地折腾了一晚上,爷一烦,我们就换了另一家。
  在外面爷一向很低调,凡事也懂得变通,要不那么多皇子怎么就我们爷生意做得好!
  爷晚上没睡好,换了客栈就一直睡,快到下午了才出来到大堂吃饭。

  后来就见这人跟着两个衙役进来。
  他们旁边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的,所以衙役说话时声音很大,我们虽然隔得远些也听得清楚,似乎说这人是越狱嫌犯,和他一起的人里还有四爷奴才家的亲戚。

  爷听着听着就插了句话,虽然不象是为这人说好话,却解了他的围。
  其实我也觉得他不象是越狱的,可即便如此爷也没理由帮他啊?
  回房后我问爷为什么要帮那人。
  爷笑了,"我又不认识那人,怎会帮他?等着吧,爷回去就有热闹看了,四哥家一向只讲规矩不讲人情,那可闷得很,爷我就替四哥找点事情热闹热闹。"

  后来热闹没看成,因为那个真正越狱的在我们刚回去就给抓住了。
  爷可真是爱玩,他家四哥的热闹也敢往里搅混水。
  那人是和四爷奴才家的亲戚一起的,就算是被冤枉的,真的犯人没抓到之前肯定要盘查其他人,到时候难免会牵扯到四爷,四爷府上自然就免不了要有些小麻烦。
  原来宁公子的事儿爷还记恨呢。

  此时楼下这人正搀着妇人跟旁边人说话,茶楼内外的灯也重新点起,昏黄的灯光照在妇人慈祥的脸上愈发显得温暖。
  我鼻头一酸,看这个搀扶她的人不由多了几分羡慕和亲近。
  不知为何,我会觉得这幕画面有"家"的味道,心里满满的温暖挤得我鼻子直发酸。

  一旁的老刘暗暗推我,低声道:"怎么了?"
  "噢,"我连忙吸了下鼻子,"没什么,想我娘了。"
  我爹和我娘早就不在了,要是也能这样搀着他们出门看戏,那得多幸福啊。

  老刘道:"我们村里也有个这般暖人心的,我们这些旁人看了都羡慕他媳妇。"
  "为什么?"
  老刘道:"他只对自家媳妇有这副暖面孔,我们这些旁人可没福气得他好脸,不过一旁看着也高兴。"
  "那也该是你媳妇羡慕,你一大老爷们凑什么热闹?"
  老刘撇嘴道:"她羡慕?这种人可不是谁都有福气能得的,她有那本事吗?她也就只配跟着我这种大老粗过日子。"
  "嘿嘿,这话别让嫂子听到了,小心回去不让你进门。"

  老刘笑笑,四处扭头看了下,然后悄悄推我,"你看,爷那样……,要不要过去劝劝?"
  我转过头看,爷正侧脸朝着那茶楼,现在街面上早没人了,他应该也是在看那家人。
  爷的脸我看不真切,不知道是不是和我一样想起了自己的娘。
  可要是爷真想了,我也劝不了,宜妃娘娘是爷的心病,他们娘两一直不亲近,等宜妃娘娘走了爷才后悔,却什么都晚了。

  其实爷很愿意跟宜妃娘娘亲近,小的时候,一到要给宜妃请安的时辰,爷就老老实实坐着等,什么好玩的事儿他都不放在心上。
  可每次回来爷又会垂头丧气,因为每次都能见到四爷。
  有时候宫里的亲人是你最可怕的敌人。

  爷曾要我跟他讲自家的事情,爷听了直羡慕。
  我真不明白,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好羡慕的?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他们这些皇子。

  对面街那人送其他人走后又进了茶楼,这时十爷正好上来,刚坐好就吆喝吃饭:"晚饭吃得急,现在饿了,让他们炒几个菜,咱两坐会。"
  我们爷道:"你不是总想到我那儿听书吗,今天正好过来,顺便跟齐老六说下这事,定个时间。"
  十爷一听来了精神,"好好好,这事好。"喝了口茶,十爷又道:"早说该收这人当徒弟,你们还笑话我,要是真收了,我还用跑这儿来听?直接把他带我府上,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

  我退出来找人给十爷准备酒菜,怕他们做的不和爷胃口,我又跑到厨房交待他们怎么做。
  出来时正好碰到齐六身边的人,想必是为了之前的事情过来回话的。
  当时我过去那说书的正在台上,齐老六说要和那说书的商量。
  我就奇怪了,进望轩楼说书那是抬举他,这满京城里怕是没人不愿意的,难道他还不肯?

  刚回到雅间,突然听爷对暗卫道:"去个人跟着,可看好了,人要是出事回来爷扒你的皮。"
  暗卫连忙应了出去。
  十爷也道:"就是,跟个人看着。那小子是谁?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是菜市口那个李三,就是他,这是想害爷听不成书啊,他要是敢乱来爷非废了他不可,再去一个。"说着他手一指:"就你,快跟过去。"
  十爷这书可听魔障了。

  回去的路上,爷没骑马说要走走。
  我心想这正好,爷看着有心事,不骑马更安全,省得我们在后面提心吊胆的。
  走着走着,突然听他低声道:"被人疼着护着是什么滋味?"
  听到这话我又想起了我娘,然后心里一难过就忘了答爷的话,好在爷似乎不需要听我的回答。

56、惊闻 ...


  成海准备辞了工过来住,正好他那东家要在这附近开分店,就提出到时分店由成海掌管,只是这样成海就要晚三个多月才能搬过来。
  三个月时间只过了一半,成海突然慌慌张张地从京城赶了过来,还带来一个消息:有人当街刺杀老四失手被擒,刺客当场供出主谋是老九,老九已经被抓起来下了大狱。

  我一把抓住成海的胳膊,"打听清楚了?是不是真的?"
  成海皱了下眉头,点头道:"我问过许多人,现在满京城都在说这事儿,决不会错。"
  我送开手呆愣在原地。
  成海边揉胳膊边喊我:"先生?先生?" 看我不说话,他小心道:"怎么办,是不是去看看他,看看有什么办法?要不去找找人?"
  对!找人!

  我们连夜就出发,马不停蹄赶了两天到京城,一下马我直奔十三府邸。
  看门的伸手把我拦了下来,坚决不让进,还招呼人要把我打走,幸亏十三身边一个小厮正好出来,"这是做什么呢,闹轰轰的。"
  门头忙陪着笑脸答道:"这人不投名帖闹着要进去见爷,我们这就把他赶走。"

  小厮"嗯"了一声,看我一眼扭头准备进去,还不待我开口他又转了回来:"这不是皇甫先生吗?怎么这副模样?险些让人认不出来。"
  "正是在下,来找十三爷的,劳烦小哥通传一声,我有急事。"真是急慌了,要是刚才给那门头塞点银子帮我递个话,我不是早进去了!
  "哦,你等着。"他道:"还是让他们带你去里面洗洗先换身衣服吧,你这样子跟被人抢了似的,我们爷见了准得吓一跳。"
  我现在一身灰败,是得先梳洗一下。

  见到十三时我直接开口道:"这一定是误会,他怎么可能派人刺杀你四哥,肯定是那人乱说的,你想办法救救他。"
  十三道:"不用你说,我们自然要救九哥,四哥已经去向皇阿玛求情,可这事儿太大,不是求情就能了的。"
  他说的在理,刺杀皇子是死罪,可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啊!
  我急道:"想想别的办法,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想什么办法?九哥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让人把证据拿的死死的,他自己也认了是主谋,这案子根本不必审就能判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认了?他疯了不成?"
  "可不就是疯了。"
  老九这样的行为,摆明了是孤注一掷,他刺杀老四的背后原因,我不敢深想。

  "现在就怕皇阿玛提前发话,他最痛恨我们兄弟争斗,这些年下来
,前前后后出也过几次事,可那些都是暗地里的,哪次也不象这次证据确凿。阿玛是当场震怒,已经当着大臣的面下了令严办,一旦查实决不留情。"
  康熙重视亲情,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下必死令,事情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现在形势对老九不利,怕会有其他人趁机使绊子,我道:"那也要防着其他人下黑手。"
  "四哥早想到这些,已经在狱里安排过,可是让九哥改主意翻供太难,四哥找他他根本不理。"
  难道老四对老九是真心爱护?

  "他跟四哥一向不和,更何况这次的事儿还是针对四哥,我看四哥去他也没脸见,本来我还想劝他,可他跟我平常就难得亲近,我去了他更不会理。"
  "那——"想跟十三说让我去,可那是宗人府的大牢,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我只得改口道:"那也要劝啊,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十三听出我话里的迟疑,却没多问,反而道:"还想什么办法,就算这次救了,下次还是免不了,他自己想死,我们拦也拦不住,除非让他彻底放弃求死的念头。"
  他明知我和老四有约定,此时说这些无非是暗示我主动向老九示好。
  为了救老九,只好违背和老四的约定了,相信老四会念着兄弟之情放过老九,至于我……

  我现在只担心老康,京里为了这事儿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老九看。
  如果我贸然出现在牢里难免会暴露我和老九的关系,这种非常时期,要是让老康知道了,无疑是在老九的罪名上再加条重罪,到时候就算能劝得老九翻供,只怕他也难免被降罪。
  我将去探视的决定和这些顾虑全部告诉了十三。
  十三道:"的确难办了点,你和九哥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少,就只差被人捅到阿玛跟前,看来这事要缓着来,我去找四哥商量下,看能不能想别的法子带你进去。"

  虽说知道的人不少,其实也仅限于他们几个兄弟之间,只要他们不说,他们随行的奴才们是不敢多嘴的,老康自然不会知道。
  老八要用老九的财力,决不能害老九,跟着老八的几个人一向听老八的,所以那几个也不用担心;十三和老四要帮老九,应该不会去说这些事,可太子那里就不好说了。
  十三很快就打消了我的担心,"太子?他的事情皇上还气着呢,皇上不提他他就烧高香了,哪里还敢在皇上面前主动提这种事情?"
  但愿他猜的对,但愿太子不会说。

  回到成海那里等十三的消息,隔天却是老八的人过来。
  那人传老八的话道:"八爷说了,他一定会想办法救九爷,只是这事儿太棘手,要费些时日才行,先生莫要太急,九爷就是太急才把事情做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八爷还说了,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我们府上找爷,我们爷有了信儿也会传给先生,先生你对京里不熟悉,别到处乱闯碰到什么意外,也别病急乱投医,到时候反而坏了事儿。"
  这一提醒我才想到,我在京里乱跑确实容易被人注意,还有太子这种人也要防着,看来今后走动要小心些。
  连忙向来人致谢道:"请带我谢过八爷,他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以后会少出门。"陇了双手,我向这人一揖到地,"要是有消息请一定告诉我,我这里先谢过了。"
  "好说,好说,你给我们爷的话奴才一定转达,这就告辞了。"

  老九翻供的事情当然是越早办越好,我突然想到老八在朝中人脉甚广,连忙叫住那人,"能不能请八爷安排我见老……见九爷一面?"
  "爷也想过这件事情,可是我们爷说现在看得紧,实在不方便给你安排,要是贸然安排先生进去只怕会害到九爷,爷还交代我转告先生,等时机成熟后自然会安排先生进去见九爷。"
  我失望地"恩"了声,送他离开后转身往回走,一面想道:难怪他听了我的要求一点不意外,原来是带好了拒绝的答复。

  成海从一旁屋里出来,显然已经听到我们的对话,走过来安慰我道:"别难过,这事不容易办,连八贝勒都不能让你进去见,你再等等吧,十三爷那边兴许很快能有消息来。"
  我听了心里一动,似乎有什么念头闪过,可现在心里乱,根本不能静下心想别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某夜紧迫跟文的态度让我想偷懒都不好意思
番外搁置,正文继续


57、探监 ...

  坐卧不安地在家里等了五天,十三那边终于传来消息。
  我跟着来人赶到他府上,换了衣服扮成他的小厮随他一起去大牢。

  狱卒领着我们来到最里面一间单独牢房前,十三对狱卒道:"我和九哥说几句话,你先出去。"
  跟着来的正牌儿小厮立刻拉了狱卒一把,往他手里塞了些东西。
  狱卒不肯离开,一脸为难样道:"这——,上面交代了不能单独见犯人,十三爷,您别让小的难做。"
  十三使了个眼色,小厮又塞给他些东西,狱卒这才点头哈腰道:"十三爷您请自便,就是别太久了,奴才们先出去了。"
  小厮连忙推着那狱卒一起出去。

  这边忙了半天,牢房里那个坐在昏暗里的人却丝毫不见动静,我们走近栅栏向里看,阴影中,靠墙坐在地上的身影完全没有往日的神采,灰蓝色囚服包裹的身躯消瘦不堪。
  恍惚间,我似乎感受到那人身体里弥漫的死亡气息,鼻子一酸,却说不出话来。

  十三开口喊:"九哥,九哥,你看谁来了。"
  那身影依然纹丝不动,仿佛我们不存在,仿佛他也不存在。
  十三扭头示意我开口,我望着那身影迟疑着哑声道:"老九!"
  身影似乎动了一下,过了很久转过头向门口看来,呆滞的眼神疑惑地望着我,我勉强挤出个笑容,"老九,我们来看你。"
  他也望着我笑了,眼里的笑意很纯真,那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把一切都抛开的纯真。

  十三见我们只管望着傻笑,催我道:"快说正事儿,没时间了,其他的以后出去了再说。"
  "恩,"我稳了心神,慢慢和老九说道:"老九,我们都在想办法救你出来,你按他们说的把口供改了,这样你就能从这里出来,其他的事情等你出来了我们再说。"
  老九用平静的语气道:"为什么要翻供?我真的有派人杀四哥,他为什么还救我。"

  十三听到这话急道:"四哥什么时候和你计较过这些,要照我说,你做这种混帐事儿就该多关几天,要不是四哥担心你,你以为我会来这趟?"
  老九冰冷的声音道:"我不需要他救,我也不想离开。"
  十三被气得想骂人:"你——混帐!"

  之前我一直觉得老四会帮老九,可是现在——哪有人会救一个要杀自己的人?
  看着十三气愤的侧脸,我突然迟疑。
  可如果他们不肯帮忙,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十三又道:"要不是看宜妃娘娘的面子,你以为四哥会管教你?要不是宜妃娘娘去得早、四哥觉得亏欠你们,你以为四哥会管你死活,我看就应该让你烂在这里等死。"
  老九终于有了表情,"你闭嘴,不要提我娘,人是我派的,他也不用假好心救我。"
  我忍不住低声问道:"那人真的是你派去的?"
  老九恨道:"不错,是我指使,,可惜那人太蠢,最后功败垂成。"
  我被这个答案气到,破口大骂他:"蠢?你才是真蠢,蠢得做这种事儿自己找死!"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不等他开口,我继续问:"那人的口供是怎么回事儿?"那个刺客肯定知道自己被抓一定是杀头,完全没必要供出老九,除非……
  "是我交代的,杀不了老四就把我供出来。"
  他真的是一心求死!

  "怎么不问了,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阴影中的老九站了起来,扶着栅栏仰天大笑,却笑得凄凉,再开口时已是完全的恨意,"我恨他,他夺走我娘,又把你从我身边赶走,我恨不得他马上死。只要杀了他,太子就彻底成了废人,就可以帮八哥坐上那位子,就不用担心你再跑,到时候,天下是八哥的,你跑到哪里我都可以把你找回来。"
  他伸着手,想要穿过栅栏摸我的脸。
  我向后退了几步,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恨意慢慢退去,无奈又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八哥说我太急,可我每天过着没有你的日子,看不到你,听不到你,我宁愿去死。"
  我道:"以后不会了,等你出来我们就在一起,你赶快出来。"
  他眼里的情绪又悉数湮没,看着我笑道:"你骗我,你总是骗我,我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
  我看了眼陷入疯狂绝望的老九,扭头向外走,不理会在后面不停喊我的十三。

  回家之前,我去了趟府衙,询问土地过户的手续,很简单,只要把东西带齐,半天就可以办好。

  两天后,我来到京城的一家钱庄,找到掌柜直接开口要借钱——没有抵押。
  掌柜的仔细看了我半天,迟疑道:"没抵押我可不好做主,而且今天柜上已经没现银,不如,这位爷你明天再来。"
  第二天去的时候,昨天那掌柜已经在钱庄等我,吩咐伙计端出茶水点心。
  我也不推辞,端茶吃点心等他后话。
  伙计出去后,掌柜的掏出银票放桌上推到我面前,"这是先生要的东西,您看够不,要是不够,钱庄里还另准备有。"

  拿起来看了看,共五张,数目正是我昨天向他提的,我点点头,"够了,谢谢您,拿借据我签字。"
  掌柜的看着我愣了半天,"这个,没抵押就不用签借据了。"
  银子是准备白给了?
  这安排实在很贴心,我笑道:"没抵押是因为我没东西能抵给你,既然说好了是借,只要我还有命在,自然会想办法还上。"
  掌柜的还是站着不动,我又道:"要是没准备借据,我可以等,就现在准备一份吧。"
  看我不象开玩笑,掌柜的这才叫人进来拟借据。

  拿着银票出了钱庄,我直接去找成海。
  看到我他十分惊喜,这次我重回京城光顾着自己忙,成海一直有心结,怕是又想歪了。
  胡老伯曾跟我说过,"成海是个好孩子,可就是太认死理儿,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以后就由你陪着这孩子了,这孩子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净剩受罪了,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现在望着成海激动的表情,我心里不由愧疚,为以前,为以后!

  听我说有事,他连忙跟伙计交代了几句跟我出来。
  走了几步,成海问我:"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去看宅子,成海,我想买房子。"
  "买房子?在这里买?"
  "恩,"我边走边说:"你也知道我和这京里某些贵人不和,所以这房子不能记我名字,我想录你的名字。"
  "这——好,那以后……"
  "以后一起住,把胡老伯接过来。"
  "好,我听先生的。"

  走到一扇朱漆大门前,我没急着上前敲门,转身看着成海道:"就是这里。还有件事情要提前和你说,将来这里也许还会住进个人,除了我们和胡老伯,还有他,你是否愿意?"
  成海愣了片刻,立刻点头道:"愿意,只要让我待在先生身边,我都愿意,先生想怎样我都陪着。"
  此刻听他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有些难过,却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房价是之前已经谈好的,拿出银票在房子主人面前亮了下,然后我们一起去衙门办手续,一手交银票一手交房契钥匙,就算办完了。
  拿着刚到手的钥匙我正要走,成海却站着不动,犹豫了半天才道:"要是,要是他不肯,我可以不住内院,在外面就行,只要让我在先生附近就行。"
  我听得鼻子发酸,勉强笑道:"如果他不肯,我们就不让他住,反正成海你一定能住进来。"

  他听了前面的话十分高兴,可听了后半句又沮丧起来,"还是不要了,我还是住原来的地方,只要让我偶尔来看看先生就行。"
  "不用如此,你一定可以住进去,你忘了,现在你才是这房子的主人,就算我不住都得让你住。"
  听到我的保证,他安心地笑了。
  "对不起,小海。"
  他以为我说的仍是前言,笑着摇头,"先生不用为难,我怎样都没关系。"

  再去找到十三,请他带我去大牢见老九。
  老九还是坐在地上,听到有人来也只是扭头看着。
  我隔着栅栏将钥匙递向老九,"这是我在京里新买的宅子,离你府上不远,等你出来以后再想找我喝茶聊天会很方便。如果不嫌地方小,你可以一同来住。"
  老九迟疑地看着那钥匙,黯然的目光里慢慢浮出光亮。

  十三在一旁喊:"九哥。"
  这一声终于将老九唤醒,他站起来踉跄几步,过来拿走了钥匙,望着我笑。
  我狠着心,闭了闭眼简单道:"成海也在。"
  老九听了一愣,即而是自嘲地笑着,马上又恢复了刚才死气沉沉的表情,把钥匙放回我手中退回原处坐下。
  十三急得直拉我袖子,低声提醒着:"你怎么这样说,这样说他怎么肯出去?"
  我面无表情,"只是实话实说。"

  十三一把拉了我出牢房,"你到底是不是来救人的?早知道这样,我今天就不带你来了。"
  我谈谈道:"他迟早都会知道。"
  十三气得直瞪眼,声音也提高了许多,"四哥说得对,不但是九哥,连我也错看了你,你心里根本就没九哥。"
  丢开我的胳膊,他怒气冲冲的自己先走了。

  老九在用他的命逼我,可他要的我给不了。
  即使我肯给,他也拿不到手。
  我们都没有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

  在可能的范围内,我顾虑了成海的处境。
  毕竟最开始是我利用了成海,利用他离开老九,利用他忘记老九,
  成海不是我的唯一,可胡大叔说过:我是成海的唯一。
  我曾想过这辈子跟成海一起终老来弥补这一切,可现在……
  我欠他的,不能再多,到此为止吧!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


58、谁人买凶收尘命 ...

  过了几天,莫大来找我说大婶旧病发作,找大夫看了不见好,想让我去看看。
  我不禁奇怪,前几天见大婶时她还好着呢,怎么现在就病得这么厉害?
  连忙跟去莫家,进到房里,大叔、莫大媳妇、年小子和他媳妇都在里面,人到得真齐!

  躺在床上的大婶看起来有些虚弱,只是不象莫大说得那么凶险。
  见我进来,大婶招手让我过去,"皇甫来了,快进来,来,到这里坐。"
  我上前几步坐在大婶旁边,说了会儿话开始给大婶号脉。发现她的病情的确不稳,问了她这几天的情况,又看了前面大夫的药方,方子很对症,只要按方抓药按时吃,慢慢调理,大婶的身体完全能恢复。
  跟大婶继续聊了几句,待她躺下休息时,我才出来。

  年小子正在门口站着,轻声道:"先生难得回来趟,到我房里坐坐再走。"
  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大婶面讲吗?我点头跟着他向左拐。
  没想到他房里还有其他人,那人正坐在桌子边背靠门口。

  年小子看了那人一眼并不解释,只对我道:"先生请进,我去端茶。"
  我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莫家大费周章难道就是因为这人?
  向里走了两步,桌旁那人转过身来对我笑笑,"先生,近来可好?"
  仔细看了看,是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又道:"先生可能不记得我了。"
  听他这话分明认识我,我疑惑道:"你是——"
  那人供手揖了个全礼,"在下姓丁,名承志,是陈州郊野一小民,跟先生有过几日缘分。"
  是陈州的灾民吗?

  丁承志不等我再想下去,自己直接说了来意:"我今天是有件事情要告诉先生。"
  他简单几句说明了事情原委,原来有人掏了重金雇街头一地痞杀我,动手的时间很奇怪,是老九被赐死以后,这个地痞出于谨慎考虑,想另找个人一起动手,而那个被他找到当帮手的恰好是丁承志的过命兄弟,就把此事告知了丁承志。

  我站起来向这丁承志行礼道谢,他也起来还礼,一面看着我道:"怎么?先生不担心?"
  我否认着:"哪里,不过觉得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这——罢了,到时我自会想办法暗中护卫先生,总不会让那人得了手去。"

  我笑笑,"即使你是经我医治过的病人,现在来告诉我已经算是还了人情,不必再做其它事情,多了我也还不起。"
  他正容道:"先生你当日冒死相救,此恩此德丁某没齿难忘,这件事情我是一定会管的。"他又道:"先生还是没认出我,我就是当日林中之人,后来又牵连先生受了牢狱之苦,现在知道先生有难,决不可能袖手旁观。"
  原来是他!
  当时他正在病中,面色憔悴又有许多污垢盖住了真容,我们给他留的水他只是解渴,多出来的从未用来洗脸,考虑到他身份特殊不欲被人知道自己的面容,每次近身为他诊治时,我都刻意不看他的脸,所以现在才认不出来。

  他一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开始找我,打听到我以前住过莫家就找了过来。
  不过他身份不明,大叔一家商量了一天才决定以大婶的病为掩饰把我找来。
  他道:"如果九贝勒能出狱,先生应该不会有危险。"
  "那可比杀我要难多了。"说完这句,心里一丝熟悉的疑惑闪过。
  十三已经告诉我,老九还是不肯翻供,宗人府的判词已经拟好上呈,赐死的旨意估计这几天就会发下来。

  我回去以后每天数着时辰过日子。
  然而没等到要等的,十三却先来登门,他进了门就说老九要见我。
  我沏了茶、端了点心招呼他,十三坐不住直催我快走,我不理,只是探身给他加茶水。
  十三握上我持壶柄的手急道:"别管这些了,马上跟我去见九哥。"
  他说着就向上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用力想把手抽回来,十三也恰好在此时放手,茶壶里滚烫的水立刻泼洒出来,手上臂上立刻泛起麻辣辣的感觉。

  站在门口的成海见状大步冲了过来,一面急喊"先生"一面捧起我的手查看。
  我慢慢抽回手,安慰他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热。"
  成海这几日很奇怪,铺子里不大去,每天都在家陪着我,我知道他在紧张我,可如果再这么下去,他会比我先倒下。

  一旁的十三歉意道:"要不要找个大夫来?"
  我摇头,"不是很烫,没关系。"
  成海去端了井水过来,我把手放进去冰着,忍不住对一脸严肃的两人开起玩笑,"说实话,我不想去听遗言。"
  也许我这玩笑开得并不合适,他们听后表情各异,十三似乎隐忍待发,成海的表情则透着浓浓的哀伤。
  十三还要说什么,被我摇头制止了,"我去换件衣服,换好我们马上走。"

  来到牢房看到老九站在栅栏边,正急切地看着过道,见了我们他马上冲我笑起来。
  我不禁有些晃神,有多久没见到他这么开心地笑了,宗人府的判决随时可能下来,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看到他笑。
  老九看我站在原地望着他发痴,有些急道:"十三!"
  十三转身发现我没跟着向前走,返回来拽起我的胳膊将我送到老九面前。
  老九拉住我的手,似乎有许多话,却只是语无伦次着:"你……我……"

  十三不耐道:"九哥,别你你我我啦,快说正事儿。"
  "对,对,说正事儿。"握着的手紧了紧,老九看着我道:"我要出去,等我出去就去找你。对了,你不是要给我钥匙吗?钥匙呢?"
  一心只顾着体会话里的含义,这个变化让我太惊喜,竟然忘了回答。
  十三推了一把才把我摇醒,"我——这次出来的急,没带在身上,不过你出来的时候我来接你,到时候给你,要不,要不我下次来给你。"

  十三听了不乐意道:"当这里是茶楼啊,想来就来?今天来过以后都别来了。"
  老九也点头,"对,别来了,也别来接我,等我出去了自会去找你。"
  他如果翻案,接下来的时间肯定少不了被老康派来的人查问,这些人我最好都不要碰面,否则被老康觉出有异探出实情,老九怕是要彻底出不来了。

  我回来后继续在家等,只是这次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不久后,传出刺客翻供的消息,他说自己是从老四庄里逃出来的,老百姓私下里猜测那人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才冒险行刺的。老四治下极严,这是京城里都知道的事情,这种猜测似乎也说得过去。
  至于陷害老九一节,刺客说是自己早年做生意亏损,铺子被老九吞了才卖身为奴,反正自己这次是死路一条,就随口攀了老九泄愤。

  老实说,给老九脱罪的这个说法我不大认同,太牵强。
  幸运的是老康肯接受这个理由,而且老九因为赈灾放粮的事情在百姓中也算是略有薄誉,大家都愿意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倒是没人对那个漏洞百出的理由深究下去。
  最终宗人府不再深查,直接给老九翻了案。

  十三说是老康下令不再追究了。
  老康怎会不明白那些说辞是假的,好在有当事人老四力保老九清白,老康对儿子又一向宽容,这才决定放老九一命。
  可轼兄是大逆不道的罪过,老康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算了,本来是要下旨改老九叫"塞思黑",最后老四在上书房门前跪了整一天,老康才没把圣旨发出。不过那道已经拟好的圣旨最后交给了老四,同时老康下了口喻:"若他以后仍是不听教诲,你可随时将此公布天下,"
  老康又命人另外拟旨将老九幽禁起来,旨意上要老九"静思己过",时间半年,地点是他自己府里。

59、番外 十三(一) ...

  这天,我跟着太子去听书,听到一半想起来这个说书的我们见过。
  回来后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四哥说起,我才知道九哥对那个说书的上了心。
  细想当初的情景,倒真没觉出九哥何时看上他了,不但长得普通,连字都写得难看,还总是错字,九哥这么个玉雕似的人,怎么就会看上他了?
  不过四哥说的"勾引"还是有些过了,那人连说书都要在面前摆上东西挡了,应该是不喜招摇的,可四哥认定了他那是欲擒故纵。

  九哥是个在商人堆里打滚的,风花雪月的场面常见,生活难免比我们这些兄弟无拘束些,想来他也就是一时兴起。
  以前九哥也养过一个,是南边一普通官宦家出身,人长得跟水做的似的,有些文才,九哥爱得不行,给他在京里置了小茶楼打发日子,听说见天往他那里送好东西,连自家的茶楼都改了名字。
  可时间长些,再加上四哥说他,最后还不是撒了手。
  开始的时候,连我都以为那人说的本子是他自家写的,觉得这人也算有些本事,后来知道原来是从别处听来的,这种人普通的满大街都是,想来九哥过不了多久就厌了。

  已经过了很久,九哥还是不愿放手让那人走,为这事四哥狠狠吵了他一次,可没什么效果。
  正在犹豫要不要找那个叫皇甫明尘的说书人,却在京城碰到了。
  他其实不让人讨厌,平淡的外表下是超乎常人的冷静。

  也许九哥真的象皇甫自己说的是一时新鲜,时间长些就淡了忘了。
  但现在我觉得九哥不放手不只是和四哥赌气,难道九哥真的喜欢他?如果九哥真的喜欢这人,此时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九哥心里会如何?
  我不由得替九哥难过,得到人也许不难,可心却不可得。

  天气转冷,初冬的风已带着丝丝寒意吹入衣袖。
  面前这人我在皇甫那里见过几次,他今天来是求我带他去狱里见九哥,我没答应。
  后来府里人来回话,我才知道他不吭声在外面跪了半天。

  出来走到他面前,我问:"为什么要见九爷?"他没开口前我又补充道:"爷不想听假话,你要爷帮你就说真话。"
  他磕了个头道:"草民要救先生!"
  自从出了这事儿,四哥已经没心思找皇甫麻烦,难道有其他人对付他?我忙问:"皇甫怎么了?你说了我帮你去办,九哥现在使不上力,帮不了他。"

  那人摇头,凄然道:"只能找九贝勒。"说着又重重磕了两个头道:"求爷准了草民。"
  仔细考虑了一会,也许皇甫的安危能刺激九哥活下去。
  最终我点头道:"起来吧,爷带你去。"

  那人在寒风下跪了许久,已经不能走路,我让他和我一起坐轿。
  他坐在轿里一声不言,心中似有无限哀伤。
  知道九哥出来之前皇甫是决不能出事的,所以一直都安排有人在暗中注意皇甫。前几日才和他一起去看过九哥,这几日也没听下面报他有什么不好。
  我心中疑惑:这人如此模样却是为何?

  来到阴暗的牢房,九哥正呆坐在地上,来了人仍是看也不看一眼。
  那人站在栏杆外慢慢自语道:"先生把那宅子记在我名下,买的时候就直接记我名下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直冒火:他这是做什么,来刺激九哥?
  要不是听他语气里全无炫耀之意,我早把他拽过来扔一边了。

  九哥听着这些还是一动不动,那人又道:"先生把他名下的土地全改到莫家名下了,他没跟我说过,是莫大婶说的,她说先生不让说,连莫大叔他们都被瞒着,可大婶不放心,问我先生是不是碰到难处了。"
  虽然说的都是闲话,可那人却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先生现在很少出门,整天坐家里喝茶看书。只在昨天带我去了趟锦云纺,挑了料子要给自己做新衣,还有前天带我去西山。先生……先生在半山处找了块地,要我以后在那里种棵树。"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可仍然不停道:"先生让我把你们一起种在院子里那棵树移过去,先生说……说他以后要天天看到那棵树。"

  听这人莫名其妙罗嗦一堆,我有些后悔不该来这一趟,看九哥时,却见他已经转过脸看着兀自连哭带说、泣不成声的那人。
  九哥只动容片刻,最后竟微笑着轻飘飘地说道:"这样啊,这样也好,就一起走吧。你不用哭,我会照看好他的。"
  那人听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哑声喊着:"求你、求你救救先生!你想我怎样都行,就是叫我去死也随你一句话,只求你救救先生!"

  我一惊,难道是……
  冲到栅栏边,"九哥,人活着怎么都比死了好,你就不要再固执了。"
  看他不理,我又道:"照我看他不用等着跟你一起走,他应该先走。"
  九哥终于有了表情,却是在用眼神警告我。

  不理他这无谓的威胁,我继续道:"你恨我也没用,你要真走了他活着只能更受罪,我可拦不住四哥。"
  九哥犹疑半晌才站起来,走到栅栏边厉声问道:"他还说了什么?成海,他还说了什么?"
  成海摇头,"没有,先生什么都没说,可我知道他在等,等你做决定。"
  九哥瞪眼看他半晌,仰头闭目良久,最后缓缓道:"十三,告诉四哥,我想出去。"
  "好,我马上去找四哥。"

  我拉起成海准备离开,九哥在身后喊:"慢着,成海你过来。"
  成海擦去眼泪走上前,九哥问他:"你和他在一起。"
  成海点点头。
  "你看好他。"
  成海还是点头,"嗯,我会的,等你出来我就走,走得远远的。"
  "不必了,他想让你留下,你就留着吧。"
  成海先是吃惊,又立刻道:"谢谢九爷。"
  九哥慢慢摇头,"不用谢我,他想做的,我都会成全。"

  出去前我回头看九哥,他灰蓝色囚服的前襟已是阴湿一片。

  到了四哥府里,我把九哥的话带给他,四哥欢喜之余问我:"他怎么肯改主意了?"
  我把今天牢房里听到的话说给他听,犹豫一下,又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四哥听后沉默不语,他一向对皇甫没好感,未必能信我的话。

  果然,他最后还是叫来人,吩咐去查探这些事情。
  没发生的事情是没办法查的,或许可以查成海说的房子和土地,但人心底的决定永远查不出来,这种事儿,信或不信全在个人。
  我没留下等结果,告辞回去。

  一直以为是九哥在用心,以为皇甫不过是迫于九哥的皇子身份不得不从,现在看来,也许开始的人是九哥,可后面的事情就说不清了。
  到底两人哪个陷得更深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分辨的。

  四哥说过,那个皇宫里,大家面上是亲戚,私下却是仇人。
  九哥是个怕寂寞的,总想找人陪,所以九哥喜欢热闹,喜欢玩。
  只要他高兴,四哥就放手让他玩。玩,不会把自己丢了,四哥很放心。
  可是后来,九哥碰到了皇甫,许多事情都变了。

  这一世有一人肯真心相待已是难得,要有人肯生死随你那真是死而无撼。
  九哥何其幸!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没空,所以今天两篇


60、貌似风平 貌似浪静一 ...

  圣旨下来的当天,我接到十三和老九府里送来的消息,晚上沉沉睡了个好觉,所以没觉察半夜有人来到我床边。
  第二天起床,摸到床边单子上一大片潮乎乎的。
  难道是漏雨?可这是一楼,要漏也是顶层漏吧。
  或者是我夜里把茶洒在这里了?自己晚上明明没起来啊。
  想了半天,最后把暗卫叫来才知道,那是成海的眼泪。

  起来穿了衣服出门找成海,他已经出去上工,我一路找到瓷器铺,他肿着眼不肯见我。
  我现在心情好,又用大把时间,不怕他跟我闹别扭,随手拖过一把凳子坐他店门口不走。
  到了下午,我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
  我说没胃口,其实是太高兴了,怕吃起来忘了形让成海见到更难受。

  成海终于出现,请我进后堂吃饭。
  吃了饭菜喝下鸡汤,我这才有空问他:"怎么回事儿?"
  他不答,只低头闷坐着。
  "问你话呢,怎么不出声?是不是烦我了?烦了就说声,我马上回去。"
  没成想一句玩笑说得成海两眼圈立刻红了,我连忙闭嘴,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劝他,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成海静默了很久才道:"先生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摸摸他低着的头,"傻瓜,这怎么可能?没了你谁做饭给我吃?为什么这么想?"
  "可是你准备走,却不肯带我。"他很委屈地指责我。
  没听明白,不确定他说的是什么。
  "你把宅子给了我,把地给了莫家,还带我去挑地,让我帮你在那儿种树,却不让我跟你走。"
  原来被发现了。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却不肯让我跟你走。"
  这段时间成海对我确实是过分小心了,我只顾着想还有什么要去做完,倒忽略了成海,拉他到身边揽进怀里,我轻道:"对不起。"
  成海在我怀里微微摇头,"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一直跟着你?"
  想到自己以后要面临的处境,我不知要如何回答他,可是他坚定的语气却向我昭告着未来的某种必然。

  离开京城我回到庄上,准备继续种香料还钱,这次银子借得太多,种的也要多些。
  没过几天,十三带着老九练的字来找我,都是些诗词。
  老康曾下令老九禁闭期间任何人不许探视,也不许私下传递东西,看着十三手里这些,我不由心动。
  十三道:"这会不能往里送吃的,其它东西也要严查,不过这些练字的诗词倒是无碍,不如你也抄几页,下次我替你送进去。"
  我犹豫道:"我的字送进去,不怕被人注意了引起猜疑?"
  十三笑道:"这些我早想过,我家里最小的那个开始学写字了,看看和你的字倒相似,我已经吩咐府里这段时间教孝经,到时把你的夹在他抄好的里面一起递进去不会给人注意。"
  说着他拿出几页纸,我接过来看,汗啊!我的毛笔字还不如十三刚学写字儿子的水平。

  对于那个给老九脱罪的理由,我一直觉得太容易识破,十三很委婉地告诉我那是老四故意的。
  老四这么做是因为老康。
  老康最恨儿子背地里搞鬼,这次的事情有老四一力维护老九,老康的气也就慢慢平了,只是他有心要放老九却缺少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理由来封悠悠众口。
  老四安排人向那刺客仔细交代了翻供时要说的话,老康明显看出了这里的漏洞,最后还是默许了他的作为,接受了这个为老九开罪的理由。

  不得不承认:老四实在太人才!
  平常处理事情把握分寸上已经炉火纯青,现在连揣测圣意也是如此到位,难怪成为最后的赢家。

  抄孝经时我返回了京城,可毛笔字实在是写不习惯,抄了没两页就觉得无趣,一停下来就拿着羽毛笔在一旁写写画画打发时间。
  成海回来给我整理书桌,看到我随手丢在旁边的一幅菜根谭,十分喜欢就收了起来。
  隔了半个月他拿回几件瓷器,上面的图案正是那四张菜根谭,晶莹的釉面衬得图案十分可爱。

  看着瓷器我突然想到个主意,对成海道:"我再多画些,你能不能拿去你们的窑场给我多烧些?"
  "可以,不过今天掌柜的见了这些想摆上柜台,如果想多烧些恐怕要答应他。"
  "无所谓,只要能让我多烧些,就让他拿去卖。"
  "不能让他就这么拿了去,应该让他付先生酬劳。"
  "可这些画不是我想出来的,这样不好吧?"
  成海的生意头脑明显比我灵,"那也没什么,我们先和掌柜的谈着,等收了银子就留一份,那人找来时再给他,先生帮他赚了银子,他还会不乐意?"
  尽管知道有人来取银子的可能性小到无,可这个说法却让我安心不少,关键是挣银子这件事情对我现在这个欠债一族太有吸引力,于是就同意了成海的提议。

  成海道:"先生这些画一定能让瓷器大卖,不如跟掌柜说你不拿钱,只拿瓷器份子。"
  这些我可不懂,成海解释道:"就是卖出一件瓷器就算你一份酬劳,到一定时间再结算付你银子。"
  噢,是抽成的意思,"可我怎么知道卖出去多少?"
  成海一点也不担心,很有把握地对我笑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一窑烧多少,废多少,这些都有数。"
  "行,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了,到时候我可只管点银子。"反正有成海在,他不会让我吃亏了。

  事情很快就谈妥,掌柜的十分满意这个方案。
  以前没人这样做瓷器,我模仿的那些画都是卡通特色的,跟中国的艺术风格截然不同,掌柜的如果直接付银子给我其实有些冒险,而现在,抽成的提议可以使瓷器店的商业风险降低许多,同时又可以降低尝试初期需要投入的成本,怎么考虑都合适。
  看样子,真正对这些画充满信心的只有成海。

  有了成海的厚望,我自然要多下些工夫。每副画出来以后,都会拿给成海稍加修改,我的画工并不好,只能根据原画简单的线条画出大致意思,想要画出原画的神韵就远远不足了。
  幸好有成海,他学徒时已经画笔不离手,能从伙计升为现在的管事,画工就是其中一项考核内容。
  我拿着画给成海解释含义,将原画要传达的意思告诉他,成海很快就能把那些意境表达出来。
  这些经过他修改的画,我越看越满意。

  连着忙了七八天,到了十三来取孝经的时候,拿着我没写几页的纸张很是不满。
  我举着成海拿回来的瓷器,"拿这个去。"
  十三一看就乐了,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嘿,这个有意思,九哥见了一定高兴。"
  我交代他:"要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是你府里的下人在瓷器店买的,哪家你不知道,你只是碰巧看到觉得有趣就拿来给他解闷。"
  十三去探视还要过几天,之前画好的成海已经拿图去窑场开始做,第一批货是尝试,掌柜的不准备投入太多,所以只做普通瓷,东西很快就能出来上柜,到时候就算有人留意也很难发现时间差,我还是可以隐在暗处不被老康察觉。

  半年时间在这无声的传递中终于到头,老九解禁的当天就被老八那帮皇子拉去庆祝,我等到晚上没等到人,只好洗洗先睡下。
  到了半夜被一阵动静惊醒,睁眼一看,原本应该在桌上的油灯此时竟在我眼前,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满身酒气的老九正举着油灯看着我笑,"吵醒你了?想看看你,就把灯点上了。"
  他笑得没有半点愧疚,分明是故意要吵醒我。
  我坐起来,"你不是去吃酒,不回去歇着怎么跑这里了?"
  他不语,只管拿眼看着我笑。

  叹口气,我向里挪了挪,"上来吧,夜里凉,小心感冒。"
  "恩,"他连忙脱了外衣坐床边,一面脱靴子一面道:"其实我不困,这半年天天睡,你睡你的,我在旁边看着就行。"
  我没好气道:"那就别进来,搬个椅子坐一边看。"
  他连忙扯过半掩的被子钻进来,讨好地对我笑道:"还是里面暖和。"

  我重新躺好,"没听到敲门,你怎么进来的?"
  "你不是给了我钥匙。"
  "我给你你没要,后来一直放在我这儿,就算你有钥匙也不可能从外面开门吧,门都已经上栓了。"
  他得意道:"反正我是进来了。"
  是啊,不但进了院子进了屋,现在连床也上了。
  把他还带着寒气的身体揽近些,"明天就给你钥匙,以后想翻墙还是走大门都随你。"

61、貌似风平 貌似浪静二 ...

  早上被成海的敲门声吵醒,"先生,起来没?该吃早饭了。"
  老九听了皱起眉头被子一蒙继续睡,我抓了件衣服披上去开门,成海还要上工,不能让我给耽误了。
  成海看到我床前的另一双鞋愣了愣,我接了他手里的热水,"你先去吃,我洗了脸过会儿过去。"
  "恩。"成海一向不多言,听话地转身离开。
  我关上门,看床上那人还在睡,自己洗了脸去前厅。

  成海今天吃得很慢,我到时他才刚吃,把饭盛了放我面前,我坐下给他布着菜,一面告诉他:"昨天晚上老九来了。"
  "噢,"他有些吃惊,"很晚吧,我睡了没听到敲门,你去给他开的?"
  "不是,他没敲门,翻墙进来的。"

  成海闷声道:"那我……晚上搬回去。"
  我立刻反对:"不用搬,我今天再去找胡老伯劝他搬过来,你那边的房子要是租期没到就先租出去。"放下筷子看着成海,"今后我们住一起,也省得你总是两头跑,怎么?你不愿意?"
  他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那以后别再说搬出去的话。"
  "恩。"

  成海傍晚回来,和老九客客气气相互打了招呼。
  第二天早上成海不再来敲我的门。
  我自己估计着时间,到点就起来穿了衣服出去,准备陪成海吃早饭,反正我待在家里,什么时候补眠都可以。

  闻着香气来到内院的小厨房,成海果然在里面,看到我他有些吃惊。
  我看向火上的炖锅问他:"快好了?"
  他愣过神来,走到我身边低声道:"你,你去歇着吧,一会儿我给你端过去。"
  "不用,这不是马上好了吗?我和你一起端过去,他还没起,咱俩先吃。"

  不再多说,他转身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垫子。
  他把椅子搬到我旁边又把垫子放上面仔细铺好,这才过来小心地扶我去坐。
  我被他奇怪的举动整的莫名其妙,好半天才想起来,有些事情从来没和成海说过,而这些也是外人一直不知道的。

  火上的粥已经熬好,成海盛了一碗端到我面前,"先放着凉凉,你是在这里吃还是回屋吃?"
  我还在想话要怎么说开,只下意识地答道:"我想吃煎饼。"说着,我端过他手里的粥和菜,"这些我端过去,你去给我买煎饼,一会儿咱两一起吃。"
  他不满道:"你现在不能吃煎饼,你……你……他……"突然瞪大眼看着往外走的我,已经语无伦次。
  吓到他了?估计知道这个消息不被吓到的人不多,我扭头道:"不能吃的不是我。"
  是某人。

  这院子自买来我就没请过人,跟成海说日常家务我们自己做,可成海基本不用我动手,现在胡老伯也住了进来,我更是插不上手。
  很快的,老九派来一家本分的中年夫妇,他们留在外院给我们做些粗活,另有个厨子带了一个小徒弟专管做饭,也不进内院。
  老九每次来这里只带贴身跟随的人,内院一直保持清静,连十三来了都让他的小厮在外院等,所以一直没让老康发现过什么。
  老九京郊那庄子的管家每半月会过来一次,给我们送些吃的用的,对外说是探望老邻居,可每次那管家来了连进来坐坐都不肯,我也不说破,有东西就收。

  有一天田瑞也跑了来。
  老九说是让他给我当小厮,我推了几次,老九道:"你要是不满意就换一个。"
  算了,反正他拿定了主意我反对也没用,田瑞总算是认识的,比找个没见过的让我不自在要好许多。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看不明白,想了想还是问老九:"为什么你四哥总是帮你?"
  老九面色尴尬。
  以前他总说老四在作戏,那时他是被自己的怨气蒙蔽,又有老八那些人在一旁煽风,才会一心想要杀老四,最后却反被老四给救了。现在老九应该明白了老四是真心帮他,只是多年的芥蒂一下消除了难免有些别扭。
  等了半天不见老九出声,我正犹豫着是不是换个话题,老九却开口道:"我额娘刚有了五哥时十分喜爱小孩子,可宫里有规矩,就算亲儿子也不能常见,那时四哥在阿玛身边,额娘对四哥就颇多亲热,稍长大些,额娘跟四哥比跟五哥还亲近。我额娘走时四哥也在,额娘就拜托他照顾我们。"
  看到自己额娘对别人比自己亲,那滋味一定不好受,我收紧手臂轻拍他背。

  老九说的不详细,我不舍得再向他问下去,可这个问题太重要必须问清楚,所以我找了十三。
  十三倒没什么顾虑,"我正好奇你什么时候会问。"
  我原来也问过,他当时可不愿多说,怎么现在变了?

  "九哥一定不肯告诉你,四哥说你要是真关心九哥就会来问我。"
  他家四哥猜对了答案,原因却只猜对一部分,我是关心老九,关心的却是他们都猜测不到的后半生。
  "四哥说,我们现在和八哥不和已经是明面了,一般人肯定觉得我们帮九哥是另有所图,可你是知道整件事情经过的,所以一定会有疑惑。你可以询问的人有限,而我是最好的人选。"
  他说完得意地看着我。
  有什么好得意的,这是你家四哥说的又不是你自己想的,恐怕之前他透漏给我的密闻也都是经过老四同意的。

  事情和老九讲的差不多,只是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受和说法。
  十三道:"四哥自己的亲额娘喜欢十四弟多些,四哥嘴里从不说,可心里还是不舒服,他们亲儿子之间尚且争宠,何况是宜妃娘娘的儿子看着自己额娘对四哥好?四哥小时没想过这些,有了温暖就想要,得到了还想要更多。后来大些,四哥觉得宜妃娘娘以后有的是时间疼五哥他们,所以很多事情上就故意和他们争。"
  十三叹了口气,"没想到宜妃娘娘走得那么早!送宜妃走时,四哥在她面前发誓一定会照顾五哥他们,一是报答宜妃娘娘多年的照顾,一是弥补他自己的愧疚,所以四哥对五哥他们比对其他兄弟照顾得要多些。九哥的事情也许他是有些严厉了,可他对自己更是苛责。那时在宫里,九哥犯错受罚四哥从不出面护他,可是一回自己宫里就和九哥一起受罚,或背书或抄书,不做完决不吃饭睡觉。四哥常说,九哥是他一天一天看着长大的,九哥犯错那是他没教好,被打被罚他都有责任一同承担。所以,无论九哥怎么埋怨,他觉得是哥哥的该做的事情他就会一直做下去。"

  如果是以前,十三这话我只能信三分,可是现在,我相信老四对老九是真正的爱护。
  不能任由老九在那条不归路上继续走下去,我道:"我会再劝劝老九。"
  "你要肯说九哥一定能听进去,我替四哥谢谢你。明尘,你不用太担心,四哥……"
  他没说下去,我也没打算听下去。
  十三这种和事佬是不可能给我任何保证的,不过他传达了一个讯息:老四暂时不会对我不利,就象以前一样,为了老九,老四暂时容忍了我的存在。
  但——只是暂时!

62、貌似风平 貌似浪静三 ...

  我暂时在京城安心住下,反正该来的迟早会来,躲是一定躲不过,不如过几年舒服日子。
  开了家诊所重操旧业,因为是处于平民和贫民的杂居处,医馆基本挣不到什么钱,反而要时不时地将药圃里的收成补贴进来。
  所以我时常跑去老九的药铺蹭些免费药,不过我很自觉,贵重药材从来不用,只抓些常用的草药。
  好在"吃饭"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有人帮我操心,否则我非把自己饿死不可。成海和老九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空前的一致,纷纷表示愿意养我,所以我这个挂名家主不往家里拿一文钱,还每天有大鱼大肉吃,日子过得实在舒服。

  眼看着就要过新年,我专门空出一天准备上街采购年货。
  按照惯例,先给庄子里买些,再另买些给莫大叔和莫大婶。
  这段时间成海铺子里忙,我找了胡老伯陪我出去,逛了一天,事情基本都跑完,有现货的就付了银子让人送家里,需要订货的也都交了定银说好了送货时间。

  胡大伯一直记挂着当年莫大叔一家对他和成海的帮助,每次都坚持自己掏钱另买几样送到了莫家。
  莫大婶那里早带着两个媳妇给大家从里到外置办了新衣服新鞋袜,我和成海胡老伯的也没拉下。
  再加上老九在锦缕居给我定的新衣,算起来,我的衣服怕是几年都穿不完了,要抓紧时间把它们穿个遍。

  老九过年要待在内城应酬大小场面,十五前都不一定有空过来,所以他提前给了我个大红包,我当着他的面打开来,里面是白花花的银票,我十分满意地收了起来。
  过年时,成海的铺子歇了。瓷器行本来就不用天天忙,年前忙了好几个月,过年时掌柜的就给大家放了一个月的假,准备来年的二月二开门,讨个好彩头。
  成海在家里歇到初五,告诉胡老伯要去给父亲上坟,胡老伯连道"应该,应该"。在常人看来,成海平时没时间,现在放长假能出远门,去看看他父亲是人之常情。
  我把准备好的银票全部交给成海,让他带着上路。这是老九给的银票,已经全部换成了小额的,小额银票在哪里兑现银都不会引人注目。

  年初八的晚上,老十和十四闹着要在我这里喝酒,不过我没好酒招待他们,酒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老十还没坐下就乐意道:"你这也太冷清了,早知道就去我那里。"
  十四接道:"你府上天天都在闹,闹得人头疼,还是出来的好。"
  过年当然是到那儿热闹,这个时候只有想说悄悄话才会担心被人打扰。

  田瑞要去叫醒厨子炒菜,我喊住他,"别麻烦了,你去拌几个凉菜拿来,再跑外面订一桌好的送过来,我陪着两位爷说会儿话,叫那边好好准备,不用急。"
  等凉菜摆上,我和老十、十四吃了几杯酒,老十道:"我一直觉得先生你这人比较冷,没想到还是个多情的。"
  老十跟我一向不生疏,明知他是在说成海也不介意,我只笑道:"还没喝几杯就开始说胡话,你今天要是来调侃我的就趁早回去。"
  "我可是实话实说。"

  老十话里有话,我顺着他的话头随意问了句:"怎么个实话实说法?"
  "嘿嘿,先生,以前都是你在上面说我们在下面听,难得今天轮到我说,怎么也要摆摆谱不是。"
  十四不耐,催他道:"有话快说,卖什么关子?"
  果然,这两个今天找我不是来吃酒的。

  老十连忙对十四摆手,"我说,我说,你别插嘴。"
  喝了口酒,老十探过身子看着我,"先生,你不知道吧?九哥从狱里出来之前见了你家里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扭头问十四。
  十四瞪他一眼,"成海。"
  "对,成海!"老十一拍桌子又转过来,"九哥肯出来就是因为那个成海去找他。"

  十四道:"幸亏有成海这个死心眼儿,也合该九哥命大。"
  听他这么说,老十先沉不住气了,"什么成海死心眼儿?什么命大?九哥本来就没事儿,是他自己认死理,我看是九哥自己死心眼儿。"
  十四不理他,只接着说道:"倘若成海不在十三哥府里跪着一天不肯走,十三哥怎么可能带他去见九哥,他这不是死心眼儿是什么?虽然方法笨些,倒管用。"
  "是管用。"老十接完话又想起来,扭头对我道:"嘿,我知道了,先生就是喜欢死心眼儿的,这两个一个比一个死心眼儿,所以先生喜欢。"
  十四暗暗推他一把,老十立刻住嘴,嘿嘿笑着自己坐下,不再逗趣。

  我看看这两人,再不接话今天这戏就演不下去了,"成海真的跪了一天?"
  说到这个老十立刻来了精神,"可不是,那时候外面都开始结冰棱子了,人在外面跪个一天可不就要废了,啧,啧,成海那天好象连夹袄都没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铁打的,挺过来了。"
  这些消息应该是他们安排在十三家的探子传出来的,探子这种把戏在皇子间太普遍了,好像他们天生就是靠这些手段活下来的。
  可此时我没必要对着这两人刨根问底儿,想知道更详细的内容可以问十三,甚至是成海。

  十四嗤笑道:"那是他太傻,只知道去找十三,那个冷阎王身边的人,哪里能有半点好心。"他现在连"哥"字都省了,直接一个"十三"一个"冷阎王"的叫。
  老十道:"就是,他要是来找咱八哥,不照样能见九哥,不比去求那人快的多。"
  十四接着说道:"九哥这事儿八哥比谁都急,宫里宫外的四处找人,那时候九哥一心求死,就算大罗神仙也没办法,八哥在阿玛面前说尽好话有什么用?最后八哥连劫狱的念头的有了,倒是亏得有成海出面让九哥改了主意,也省得八哥犯混。"
  这就是所谓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吗?把成海推出来当有功第一人,顺便把老四和十三出过的力一并抹去?

  十四道:"我就开门见山跟你说了,九哥昨天说了不再帮八哥,因为老四他们这次帮了点忙,所以九哥说以后谁都不帮。"
  今天来就是为这个吗?
  想我劝老九回心转意继续帮他们?
  老九能离开是非圈我求之不得,怎么可能再劝他回头。
  我跟老九提过,老四和十三帮了他,他不能恩将仇报,即使不帮老四、十三,也不能和他们作对,老九自己也明白,那时说是刚圈禁出来不好马上和老八讲,要挑个时间,看来现在果然说了。

  老十道:"先生,八哥定会是下一位明主,九哥跑不了以后掌管内务府的差事儿,你……"
  十四呵斥道:"十哥,不要乱说。"
  "哦,我不说了,你说。"
  我心里暗暗大惊,他们竟然敢把这意思当面说出来。
  虽然老十被十四制止了,可照这情形看,他们私下肯定不止一次地讨论过这个问题,现在太子还没被二废,这些人却已经坐不住了。

  十四道:"九哥是成大事儿的人,先生要跟着九哥就应该替九哥做些长远打算。我们兄弟们自小就在一起玩,做什么不是扎堆干,走路自然也是走一条道。你跟了九哥就要跟着走,这些不用我们多说了吧。"
  我敛容站好,低头拱手道:"草民记下。"
  见我表面恭敬实则疏远的态度,十四大怒,"别以为有九哥护着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你也好好想想趁早替自己做些打算,免得事到临头再后悔。"
  "十四爷的教训草民一定铭记于心。"
  "你能记得最好。十哥,我们走!"

  老九听说了老十他们过来,连夜从内城跑出来,"他们来什么事?"
  知道他是担心,我道:"老九,今天他们来,日后还会有别的人来,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不必在意这些。"
  他没再追问,只道:"我今天留这里睡。"
  "还没过十五,你不回去?"
  "不去了,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事。"

  成海拜坟回来,交给我几张纸,是标记后的地图,我将上面的地名一一默记在心,把那几张纸全部烧了。
  这几处挑的都是偏僻地方,避开我曾行医卖药的地方,避开成海谈过瓷器生意的地方,也避开老九开钱庄的地方。
  过年那天交代了成海要去办的事情,他自始至终没问过一句,只说:"不管先生你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请让我跟在你身边。我不怕吃苦,有危险也不怕,只要让我在你身边。"
  晚上,我对躺在身旁的成海道:"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带着你。"
  "无论哪里?"
  我闭上眼,清晰地说出自己的保证:"无论哪里!"

63、番外 孙德(二) ...

  跟着我们爷去望轩楼,见到了那个说书的,原来他就是那天站在饭馆对面的人,那天我还以为他是智茗轩的伙计。
  我看出来爷对这人有兴趣。跟了爷这么久可不是白跟的!
  可我心里忍不住犯起了嘀咕:宁公子怎么办?爷真的忘了他。
  唉!跟了爷这么久,还是猜不透爷心里怎么想的。

  十爷非说我们爷的地方书听着不一样,他这不是胡闹吗?
  这楼里当然和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不一样,这里从没找人来说过书,也没有哪个客人拿着大把银子跑这里来听书的。
  十爷总这么浑,他也不看看,今天是太子带着人来,他这么闹不是成心给我们爷找麻烦吗?
  幸好,最后事情没闹大,我看到爷似乎松了口气。

  当初是我来跟明山传的话,告诉他过几日有人到楼里说书。
  明山问我:"爷还交待什么了?"
  我说没了。
  明山听了皱起眉,半天不出声。
  我也在纳闷怎么就这么一句话也要我来一趟?

  最后明山叫来旁边的人交待道:"这事你去安排,到时按楼里招呼客人的礼数招呼他,不要怠慢了。"
  客人礼?我忍不住问道:"至于吗?不就是一说书的。"
  明山笑笑,"你孙大哥亲自来交待的事情,当然不能疏忽了。"
  "呵呵,敢情还是看我面子?那我可要谢您抬举了。"
  "抬举可不敢当,我还指望孙哥多提点呢。"
  "得得,别给我带高帽子,我还不清楚你心里那些弯弯,你这是看我们爷面子,不过我们爷是看十爷面子,绕来绕去倒让这说书的捡了便宜。"

  旁边那伙计插话问明山:"是按大厅还是小厅?"
  "说了是进小厅,自然是小厅礼,按小厅上礼端点心茶水,到时让人备壶好茶,就选上个月刚来的。"
  事实证明,明山是正确的。

  过了一段时间,爷交代让楼里给那说书的准备燕窝。
  碰到小顺我问了几句,小顺说只要那说书的来,次次都要备,不管说没说(十爷要是没来,当天的书就可以免了)。
  小顺偷偷告诉我件好玩的事情,那说书的每次端了东西都只管喝,喝完还直夸说"银耳粥"好喝。
  我心道: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不识货,他不知道他喝的可是特制"银耳粥",几天下来就比他一个月的工钱都高。

  十爷要给他家那个刚得的小皇孙摆满月酒,爷是带着饭菜去的,是我们爷在厨房耗了半天时间专门准备的。
  难道十爷不给我们爷吃饭?或者是我们爷吃不惯十爷府里的饭菜?
  不可能啊,我们爷常去十爷那里,他府上的厨子早就知道我们爷的口味。

  过了几天,明山来报说说书的不要满月那天的酬银。
  怎么回事,嫌银子少?
  明山走后,爷自己在书房坐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爷吩咐我去趟望轩楼,让明山把楼里的燕窝停了。
  我知道爷不是舍不得那些好东西,爷可不在乎这点银子,他出的起也肯出。
  我们爷这是放弃了。

  爷一向不强迫谁,也不需要强迫。只要他愿意,大把大把好的会主动贴上来,有的为钱,有的为权。
  我跟着爷这么久,从没见过哪个是真正不愿意的,就算有那假意推辞的也不过是为了从我们爷这里得到更多的、得到更好的。
  爷没耐性跟这个说书的继续磨实在很正常,我都看不出他有什么好,估计爷也就是一时兴起才注意他。

  有段时间我很郁闷,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爷,我糊涂了。
  爷到底怎么想的,不是放弃了吗?怎么还会找人看着那人?
  来人报说那个说书的在别处买了地,看来他是要跑,好像是要去远处种地。
  爷没叫人拦,兴许是烦了,兴许没兴致了。

  可这次,不知道回来的人向爷禀的什么事儿,爷大怒。
  我们爷很少发火,就算生气也不在脸上,所以什么时候看他都是笑的,笑得很好看,男人长得好看的我也见过不少,但象我们爷这么好看的真不多见。

  我站门外听他们说起什么寡妇的事儿。
  看得出来爷很烦躁,以前没见过爷这样,就是宜妃娘娘升天也没见爷这么魂不守舍的。
  照我说,要是喜欢就把那寡妇接进来做小,反正这院里多的是空房子。
  爷府里这么多,没见他对哪个特别上心的,这个寡妇一定长得很好看,也许我们爷是真的喜欢上了。

  难道她不肯来?
  真是白瞎了她一双眼,我们爷这样的她还看不上。论长相,论财势,放眼京城能有几个男人胜过我们爷的?

  近来府里比较乱,爷在京郊的庄子着了场大火。
  可爷听到消息时并不在意,过去那边庄子也没责怪管事的,反而吩咐庄里给晚上来暂住的说书先生送燕窝。
  我陪着爷站在院子的暗处,看到那个说书的开门见了燕窝后大吃一惊。
  他以前不是一直都在喝,有什么好吃惊的?
  他站在门口不接,送燕窝的就进到屋里把东西放在了桌上。
  我突然发现这个说书的和其他土包子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清,不过单从爷对他特别这点来看,他应该真的不一样。

  爷吩咐庄里以后称呼那人"先生",所以我也改了口。
  先生的新院子是从爷钱庄里借银子盖的,他把自己的地押给了钱庄。
  我问爷是不是想要他的地。
  爷道:"那块地爷可看不上。"
  我不解:"那为什么让他押地?"
  直接说借他不就行了,那么点钱,爷又不是给不起。

  "他是那种随便拿人东西的?让他愿意接银子总要有个理由才好。"
  乖乖!不得了,人家都是想尽办法从爷这里拿银子,这回是我们爷想办法给人送银子,还怕人不要。
  不过最后真没要,那说书的先生把银子全还了。

  后来爷被抓进牢里,我们这些奴才也不能去看看爷。
  听说爷出不来了,我哭了好几回。
  又后来,突然说爷没事了,我都快笑傻了。

  坐牢前的半年,爷从外面弄回府里很多女人,那时候天天混在一起乐,那些个女人被宠得一个个在府里无法无天,把福晋、侧福晋的脸都给气绿了。
  后来爷出来了,可是被皇上禁在府里。
  爷让人给那些女人院里都传了话:"都在自己屋里待着,不许出院门一步。"
  不过爷也不去那些院子,总是在书房里待着。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爷又被皇上给关在府里,福晋嘱咐我们要小心伺候。
  幸好十三爷能进来,有时候还给爷带些东西,每次爷见了十三爷带来的东西就能对着书房的墙乐上好几天。

  爷心情好了,对我们这些奴才也格外宽待,小葛不小心打碎个瓷瓶也没被重罚,那可是爷花了几千两从南边买了专门带回来的。
  小葛开始还吓得要命,后来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了,就慢慢心疼起自己的月钱,有时想起来就偷偷跟我讲:"哎,你说我怎么就那么不长眼,偏偏把厅里的宝贝给砸了,要打的是书房里那些不起眼的小瓶,就不会少了这半年的月钱。"
  我伸手拍他脑袋,"你小子别不识好歹,爷没重罚你还敢埋怨,要是敢动了书房那几个,别说是你半年的月钱,就是你一辈子的全加起来也赔不起,爷这几日心情好才没跟你算帐,你倒在这儿胡思乱想。我可提醒你啊,书房里那几个你见了要绕道走,要是敢不长眼碰坏一个,到时小心自己小命。"

  他对我吐吐舌头,"我哪儿敢抱怨啊,不就是这么说说吗,也没敢真去动。"
  "知道最好,快去干活,今天的活做完了?"
  "去、去,马上去。"这小子嘴上说的好,却不肯马上走,拉着我问道:"德哥,书房里那几个不能碰?为什么?我在外面见过卖这个的,都是些普通玩意儿,值不了几个银子。咱府上那几个为什么这么值钱?值多少?"
  "值多少我不知道,可它们在咱爷心里都是宝贝,有银子没处买去!"

  我曾问过明山,一开始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明山摇头说他是后来看出来的,至于开始,不过是费了楼里的几块点心和几片茶叶,如果猜得不对以后可以再换成普通的,可是后来,他决定不换了。
  我问他为什么?
  "九爷那样,怕是动了心。"

  动心?也许吧!
  以前爷想要谁哪次不是直说的,可这次兜兜转转折腾了那么久,那说书的不动爷就候着也不动。
  这京城里有几个能让爷这么小心翼翼的?
  即使是在四爷面前,我们爷也是直着腰板听教训的。

  说书先生在京城开了家医馆,可听说不怎么挣钱,所以他常常去济生堂拿药。
  有一次,堂里的伙计告诉我,这个说书先生以前来过。
  那时候他是来问金翎燕窝的,他走了以后闵先生说他是个略懂些的。

  因为闵先生这句话,伙计把他记下了。
  整个京城里能被闵先生说略懂的人还不超过二十个。
  这个能种出一价难求的香料、会给人看病的先生不是不认得燕窝,他在装傻!跟我们爷装傻。
  其实这伙计本来要跟我说的是另一件事情,他说以前暗卫曾来药堂取过迷香,是那种药性不烈却会让人暂时昏睡的迷香,不知道爷用到哪里了,伙计说是某年初冬,我记得那不久曾下过一场小雪。

64、故人找上门,挟风又带雨一 ...


  这天好不容易得了空,我抓紧时间开始写上午的诊病笔记。
  不一会,门口来了两个人,站在外面看我门上悬的牌子。
  一个年老的声音疑惑道:"一文诊所?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诊所?这不是医馆吗?"
  一个声音接道:"回爷的话,这里的确是医馆,这下面还有一块牌子,写着'明尘医馆'。"

  这"明尘医馆"的牌子是开张时老九送的,当时是一队人敲着锣打着鼓把牌子送来的。
  等这些人帮忙挂好了,我才觉出这牌子太过华丽,和这里的气氛不合。
  这样的牌子会把那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的病人全给我吓跑了,那些可是我的主要服务群体。

  趁田瑞进屋里倒茶,我自己搬来梯子爬了上去,将自己原来挂在一旁的那块布牌子向上提了提,可只够遮那奢侈牌子的一半。
  下来看时才发现,遮住的恰好是"医馆"两字,于是准备上去重新调整布牌子的位置把另两个字遮住,却被田瑞死活拽着不让我上去,我只好作罢。
  这一耽搁后来就给忘了,反正大家已经知道我这里是医馆。
  所以,除非刮风下雨,正常情况下是看不到"医馆"两个字的。

  抬头看了眼外面的人,要是我没眼花,那人一定是轻功高手,刚才就是他跳起来掀起了布牌子才看到后面的字。
  我瞟完那眼继续写笔记,刚写了两个字,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跟着就冲进来一个人急道:"先生,先生,大耿兄弟被砸了,你快去看看。"
  放下笔,提着手边的药箱站起来,"在哪里?"
  门口的几个见我背好了箱子都急着要走,一人高声道:"在东市集上。"
  我指了下先进来的伍良,"你跟田瑞去后面抬上担架马上过来。"
  按照惯例,我又在堆人里随意一指"你看店",就和其他人一起赶往东市。

  在东市找到躺在地上呻吟的大耿,我放下药箱先给自己双手做了简单消毒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骨折了,还好没伤到内脏,给他清洗了伤口上药包扎,然后将他放在担架上工友们帮忙把他抬回家去。
  田瑞也跟着一起去认认家门,回头复诊时好给我带路。

  我回到诊所,看清里面的人后愣了片刻,边放药箱边客气问道:"你们是留下帮我看店的?"
  他们一共两人,年老的正坐在我原来的位置上,年轻的那个则站在一旁。
  年老的微微笑道:"是啊,不是你指着让我们给你看店吗?"
  这两个是开始站在外面的琢磨我牌子的,可能当时人多一冲就把他们围在里面,不过我就算是胡乱指也决指不到这老人身上,定然是那年轻的被我指了,现在仔细看那老者似乎在哪里见过,另一个一身本事象是他的护卫。
  京城里贵人太多,我认不清也不想认,只管把他们打发走就好。

  按按额头我堆起笑脸,"对不住,当时太急没仔细看。有劳了,谢谢您二位,现在没事儿了,我就不多留您二位了。"
  老者道:"我们听说你这里专治疑难杂症,怎么还没看并就赶我们走呢?"
  "您老说笑了,我这里是小店,也就能医些小病小灾的救救急,您这样的贵体应该去德生堂那种地方看,我这里怕是招呼不了。"
  "噢?"老者面色略沉,"怎么你这里看不了病?那顺天府岂不是录错了你?"

  刚回来的田瑞正好站门口听到这话,急忙跨门进来不满道:"谁说我们先生看不了病?你出去问问,这附近哪个敢说我们先生不会看病,凭我们先生的医术在顺天府上录行医一点问题也没有。"
  我皱眉喝止田瑞,转脸对那老者道:"老先生您贵体安康,本来并不需要找大夫,不过定期做检查却是正确的,我们这里多是治疗外伤,象您这样的完全没必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那老者对这说辞不置可否,只问道:"你门口挂的'一文',可是看病只需付一文即可?"

  田瑞不满地嘟囔道:"又是一个来占便宜的。"本应小声,可他的声音和正常说话一个音量,分明就是故意说给人听的。
  那老者倒不生气,只是笑笑道:"自己挂了牌子是'一文',怎么能怪别人占你家便宜?"
  看来他不是来看病的分明是来消遣的,田瑞猜的即使不准也差不太多,店里来这种人一向由田瑞出面,我不再说话,在一旁自管自整理药箱。

  田瑞见状已经明白我的意思,提高声音道:"我们的一文是指那些看不起病的人,象你这样的又不是付不起诊金,出门右转直走就有大医馆,我们先生很忙,没空招呼占便宜的。"
  "既然开门行医,自然是尽力治病救人,怎么还挑起病人了?"
  "别的不能挑,可这开医馆却一定要挑,"田瑞故作认真地上下看了看他,"您的病我们先生医不了,您请。"
  "没看怎知医不了?"
  "那好,你要非找我们先生看,想必也打听过规矩,十两银子,拿来吧?"
  "十两?可比其它地方贵了许多,这是为何?"
  "这是这里的规矩,有钱的来看病定要多出,十两起价。"

  对着眼前明显有疑问的面孔,田瑞很熟练地开始解释道:"我们先生也要吃饭啊,开这医馆虽然是救死扶伤,可也不能饿着肚子不是?那些没钱的付不起钱就算了,你吃穿不愁闲钱太多,来找我们先生看病自然需多付银子。"
  跟着老者的那个年轻人再也看不过去了,"就算德生堂看病也要不了十两银子,你们这样分明是讹人,不怕被告了官府去?"
  田瑞看看他,仰着头把脸撇向一旁,"我早说了先生看不了,是你们赖着不肯走的,要是觉得吃亏就快走,不送。"
  "你——"他面有愠色还要继续争论,被那老者制止。

  正此时,门口来了人,可能是听到里面争吵就站在门口,小心地探头向里看,是常二保家的小狗子,我招手让他进来。
  小狗子进来把手里的篮子放在一旁椅子上,揭了盖布端出个盘子,上面放着两张饼,还冒着热气,象是刚烙好的。
  我放下手里东西笑道:"真香!小狗子,你这是给我的?正好肚子饿了,快拿来。"
  小狗子高兴地捧着盘子跑到我面前,嫩声道:"这是我娘烙的饼子,娘让我拿来给先生吃,谢谢先生给爹爹看病。"

65、故人找上门,挟风又带雨二 ...

  我一手摸他头,一手接过盘子,"真乖。"
  去柜台放下盘子,伸手拿了街口买的点心过来递给小狗子,他摇头后退,咽着口水呐呐道:"娘说,说不能再吃先生的东西。"
  我蹲下来,"告诉先生,你有没有听先生的话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他重重点头:"有。"
  "那你有没有听话帮你娘干活。"
  他继续点头,眼神明亮地向我表示着自己的骄傲。
  "乖,这是给你的奖励,听话的乖孩子有奖。"
  他这才一脸喜悦地接过去,对我笑了下,把点心捧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我又包了几块塞他怀里,站起来看田瑞。
  田瑞会意,去后院拿来三包东西装进小狗子的篮子,嘱咐他道:"这些拿回去给你娘。"
  "恩。"小狗子点着头又对着篮子看了半天,挠着耳朵问道:"这是两包吗?娘说一共两包药,这……多了一包?我回去要怎么跟娘说?"

  田瑞道:"你娘见了就会明白,赶快回去吧。"
  "哦,谢谢先生,谢谢瑞哥哥,"小狗子规规矩矩地弯下腰给我们一人行了个礼,又站直了认真说道:"等爹好了,爹会很快把银子给先生,看病的银子还有药的银子都给!"
  "好,我们等着。"我笑道,"回去吧,该开饭了,快回去吃饭。"

  看着衣衫褴褛的小身影走远,老者问我:"他们补银子你们收不收?"
  "收,为什么不收?那可是我该得的。"
  一旁的田瑞不满地嘟囔:"哪次收了?"
  老者问道:"这位小哥说的什么?"
  田瑞被我看得涨红了脸,梗着脖子憋了半天,最后豁出去般高声道:"哪次收过,先生你这样医馆迟早得关门。"
  "那不是还要等'迟早',放心,现在有人赞助,一时半会还关不了门。"想到自己的未来,我望着门外感叹道:"不过,真的是迟早要关啊!"

  田瑞小声叫我:"先生?"
  转过脸看到田瑞又是后悔又是担心地看着我,"我乱说话,我…不是那意思,先生你别难过。"
  他也明白前有车后有辙的道理,以为我是在为自己将来被金主抛弃而感叹。

  我笑着拍拍他肩膀,"不说这个,你快把东西收拾了,咱们开饭。"对屋里其余两位道:"您二位还不走?我们要开饭了……"
  老者笑呵呵道:"给我看了病你们再吃,诊金贵些无妨。"
  "那好。"看来他今天折腾一次不罢休。
  我上前给他诊过脉,放开手后并未开药方,只向他交代了一些日常需要注意的事情。

  他奇怪道:"怎么你这里看病都不开药?"
  "您没大病,不用吃药,那些小毛病自己注意作息饮食,过段时间慢慢就能调理过来。"
  "哦,即然是小毛病,吃了药岂不是好得快些。"
  "如果没必要,药还是少吃的好。"
  这里书不多,凡认字的大都翻过医书,相信眼前这位不用多说也明白"是药三分毒"的道理。
  他点点头,对那年轻人示意,年轻人上前一步,在桌上放下了一锭银子。

  我拒绝道:"没开药方,诊金就不收了。"
  "虽然没药方,你这番话可一样有用,按这里的规矩,我既看了病,自然要付银子,收下吧。"
  既然他有闲钱没处花那就不跟他不客气了,我叫过田瑞把银子收了。

  老者看完病却不急着走,看着我手边的盘子一脸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田瑞刚收了银子心情正好,主动解释道:"是红薯面饼,这都不认识,你真是好命,都是吃白面长大的吧!也只有我们先生会用白面去换人家的红薯面饼。"
  "你知道什么,红薯面可是好东西。"抗癌的首选食品,虽然是甜的我不大爱吃,可也强迫自己吃几口。

  "噢?好东西?能不能让我尝尝?"老者望着饼,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瞥了眼他身后全神戒备的护卫,我摇头道:"不行,这是我们两个的口粮,要是给你吃了,我们就不够了,吃不饱饭下午是要饿肚子的,这位爷一看就是个慈眉善目的,不会忍心看我们两个饿肚子吧!"
  "呵呵,那算了,你们吃,我走了。"
  送他们到门口,我叫住他:"要是想吃回去叫家里给你做些,不过你不能多吃,这东西不好消化,年纪大了胃受不了。"
  "呵呵,好,回去叫人做了我尝尝,不多吃。"

  看人走远,田瑞抱怨道:"先生,这红薯饼这么多,我们两个又吃不完,怎么不让些给他?"
  "有些人不能乱吃东西。"
  刚刚号脉发现他一直养尊处优,是常年服用各类珍贵补品的金贵身体,田瑞猜得很对,他是好命,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这东西又不会有问题,怕什么?"
  "东西是没问题,可是我怕他吃了会有问题。"
  "你都吃一口了,有什么好怕的。"
  "好东西要留给自己人,他是咱什么人,干吗要给他。"
  刚才我已经想起来,那老者我的确见过。
  很久以前他在我的简易医棚里躲过雨,前后两次他身边跟的人都是满脸戒备,谁知道他有没有问题,别出了这门吃到别的东西不妥,回头找我们麻烦,这种贵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田瑞还在一旁不满,"我就知道你是故意不给人吃,还说什么吃不饱,这话要是给爷听了去准要当真,到时候准又给我一顿骂。"
  "放心,我不会在他面前说这话。"
  田瑞很没诚意地说了句"谢谢先生",接着问道:"先生中午要吃什么?"

  由于老九的坚持,我的中饭是在另一方向的大街上的酒楼订做,那些大酒楼离这里太远,取饭的护卫每天的来回时间较久,我在工作场合不爱吃零食,老九担心我到点会饿,交待过田瑞,所以田瑞每次都是提前催人出发去取。
  饭取来以后,我进了后院关上通往医馆前厅的门,等吃好了再换田瑞进去吃。
  那些饭菜一看就是精致美食,在这种平民和贫民聚集的地方很容易引人注意,跟我这个落魄大夫的身份也不符。
  要是被有心人注意了,难免要牵扯出老九。

  每天来这里前我都会换上粗布衣服,为的就是不被过多注意,而且向大家讲明了不出夜诊,住处也从来没告诉过他们,杜绝了他们上门求诊,为的是防止老九被他们无意撞上。
  因为大多是义诊,大家都表示会配合我的规矩。
  每次走后门离开,路上有暗卫跟在后面,倒也没发现过被人跟踪。

66、故人找上门,挟风又带雨三 ...

  这天刚开了诊所门,我和田瑞收拾着东西准备开工,只听一阵"得得"声由远而近停在门前,田瑞跑到门口正要问是什么人,那帮人已经下马大步迈了进来,领头的径直问道:"谁是皇甫明尘?"
  我上前拱手,"在下就是。"
  "你?"那人对我打量了两眼,"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大人传你问话。"
  "请问你们大人是哪位?"
  "顺天府尹施大人。"
  虽然想不起来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不过这里官府是老大,不会递给你一张写明你嫌疑罪名的传票,身为百姓的我无权向这些衙役多问,只能马上跟着走。
  田瑞跟在后面急得直挑脚,不过他还算机灵,没一会儿就转身跑了。

  到达顺天府后没带我进大堂,直接从偏门进了后院,跟着一人向里走,我们站在一间房门前。
  那衙役弯腰大声向里秉道:"大人,人带到!"
  "恩,让他进来。"
  衙役略侧身,示意我进去。

  进去后,见里面有一人正坐在书案前,想必就是顺天府尹施大人了。
  我上去行礼,然后就站在原地答话。
  这位施大人先是问我医馆的情况,接着详细询问了诊病施药的事情,问我每天大致多少病人,都是些什么病,诊金收益如何。

  听我一一答毕,他接着问道:"赵文秉说那年陈州义诊的江湖郎中就是叫皇甫明尘,那人可是你?"
  "江湖郎中"这个词听着象是四处乱晃的骗子,不过我的身份确实符合它的定义,只好承认道:"正是草民。"
  施大人"嗯"了一声,"李铎年的老父台,可是你给看好的?"
  "是草民,只是碰巧罢了。"
  那个李翰林是个孝顺儿子,他父亲中风多年,他就一直四处求医问诊,连民间捕风捉影的传闻也从不放过,偶尔听说我给一位老人医治的消息,就亲自上门找我,有银子赚我当然不会往外推。

  "狄炎折的侄儿呢?"
  "也是草民。"这是李翰林带来的客户。
  "仇九同的侧福晋?"
  我擦着额头的冷汗,他都查得一清二楚了怎么还来问我。

  问罢,他坐着沉吟良久,"你没功名,官府不能收你进册发俸禄,不过,既然你在京里义诊,朝廷也不会看着你吃不饱饭不管,这样吧,以后你每半个月来这里领一次粮食。"
  听了这话我有些发愣,他如何会认为我吃不饱饭的?我又何时吃不饱饭了?而且他一脸隐忍的同情,那口气颇有几分我们当初设粥棚发救济的感觉。
  接下来施大人果然说道:"就按朝廷救济粮的份例发给你,虽然不多,也好过你自己寻别的途径找饭吃。"
  我思量着,要是跟他解释我不缺饭吃,不但麻烦而且容易暴露身份,说不定还把老九也带出来。
  看我在发呆,他道:"这是皇恩,是朝廷的恩典,你谢了恩快去办吧。"
  依了他的指示,我到外面找人登名字,又听办事的人交代些事情,无非是每次领粮的时间和可领数量。

  等我从里面出来,正等在门口的田瑞立刻冲了过来,我先说声"没事儿",他会意,将我带到一旁的小巷中,隐在暗处的老九一脸焦急,我忙道:"我没事儿,回去再细说。"
  他拉过我浑身上下摸了一遍,确定我人好好的,这才点点头转身离开。
  我和田瑞出了巷子走大道,慢慢向回走。

  回去时,老九已经到了,拉着我直接进内院,我将刚刚在顺天府里发生的事情略讲了一遍。
  老九长出口气,"田瑞那蠢材好半天才找到我,我赶去顺天府没见升堂,摸不透是什么事情,心里急得想冲进去要人。"
  "幸亏你没冲进去,没什么事,你要乱来保不定出什么差子。"

  看老九面色凝重,我道:"怎么?施大人把我的事情都查清楚了,是不是也知道你了?皇上发现了?"
  "恩,皇阿玛前天招我进宫,说我……"
  怎么没听他跟我说过,"他说什么?"
  "阿玛好象知道了,可是他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我不解道:"什么叫不清楚,这话怎么说?"
  "阿玛对我以前的事情也知道些,说我……说我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还……骂我使手段逼人就范,又让我赶快把人放了,我听着象是说的你,本来要辩几句,可又怕阿玛找你,就没说话全认了。"
  老九的叙述十分不详细,想必老康的训话不会好听了。

  我道:"否认什么,本来就是你使了手段迫我。"
  "你…"他看着我,有些底气不足道:"你虽未点过头,可也从未说过不愿意。"
  我没说过吗?"我明明一脸的不情愿,你看不出来?"
  他揽着我,"我一意讨好,只想着要你应了,见你不拒绝自然当你应了我,哪儿还管那么多!"
  "说什么讨好?你可是劣迹斑斑,要不是怕连累莫家……"我拍下他的手,"早知道我就说不愿意,也没后面这么多事了。"
  他急得直瞪眼,"你说了我也不放,这辈子你都别想。"

  施大人曾说过"不用你自己寻别的途径找饭吃",他说的"另寻途径"难道就是指我被老九包养?
  看来顺天府给我发粮食不是随意而为,想起当日情形,那施大人说是"皇恩",难道是老康的皇令?
  想必老康已经知道了,可是他这样安排却又好像根本不知道实情。

  这个时代,皇子的被关注度不亚于我们那个时代大家对明星的关注,所以,皇子的花边新闻在宫里宫外从未停止流传过,老康家里儿子太多,花边新闻自然也格外得多。
  老康是个日理万机的皇上,对自己儿子的风流韵事一定没兴趣深究,他要听到什么风声顶多是把儿子叫跟前训斥一顿,然后勒令其改正或者直接命人把传说中的男宠女宠们咔嚓一刀砍了,怎么可能浪费过多的人力物力来查探一个小人物的来历。
  也许正是因此,事情就在貌似合理的推测下被他们给定了性。

  老九道:"阿玛以为我圈了两个人。"
  "怎么是两个?"我想了想,"还有……成海?"
  "嗯,你这院子是成海的名字,阿玛以为是我买给成海的,后来又逼你住进来。"
  敢情我还是一陪衬受!

  "你说他们会不会这样报给皇上:一个长年欺男霸女的皇子,往日的风流韵事薪竹难书,现在又趁一名郎中吃不饱饭将其圈养外宅。"
  当日那施大人的表情象是帮我安排后路,现在想来,他分明是要救我出水火,可惜我这家伙毫无反应,既没有抱着他大腿高呼再生父母,也没有感激涕淋,实在辜负了大人一片殷殷爱护之意。
  施大人对老九包养我的事情避而不提,可能是顾及皇子颜面怕我在那里当堂喊冤不好收拾。

  "要不医馆别开了?"
  我知道老九在担心,我们的真相要是被老康知道,老九他最多不过是被罚,可我很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老康可以对儿子的荒唐睁只眼闭只眼,可儿子一旦对不应该付出的人付出真感情,那么接受感情的对象就要消失。
  我不会告诉老九这些是迟早的事,即使不是老康动手,到了老四的时代,我还是跑不了。
  现在早想开了——过一天是一天。

67、浮出水面的老八 ...

  十三也知道了顺天府发生的事情,来时给我带来个消息:老四查出,给老康透风告发老九的正是老八。
  我想起年初八晚上十四的威胁。
  可是想害我可以直接说出事实,为什么要让老康误解?
  "阿玛那人心思细密,你们自己一直很小心,知道根底的人并不多,八哥开始没说太多是怕暴露自己。后来看到事情演变成这个局面,他就又吩咐宫里的人想把事情彻底揭开,这次却被四哥的人发现,把人抓来一问才知道上次也是八哥的人吩咐他去透的风。"
  十三还安慰我道:"四哥已经把那人解决了,八哥暂时应该不会做什么。"
  这种事情皇子不需要亲自出面,可终究做得严密不能随便派人,顺着那条线,很容易就可以查出幕后是哪个。
  原来如此!

  顺天府那趟回来,我曾怀疑过之前来医馆那老者的身份。
  把他的样貌画了出来,让成海帮我做了些修改拿给老九看,老九说是老康。
  不清楚老康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理我,反而大费周章地跑到医馆查看又授意顺天府做出那样的安排。
  施大人曾提过赵文秉,可能是赵文秉正好在场或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向老康提起了陈州的事情,老康才没有立刻处理我,后来又想到顺天府曾给我录医户,压抑着几分不满最终将差事交给了顺天府办理。

  可顺天府里有的只是衙役而不是暗探,他们查这些事情不可能象查命案那样长期蹲点,最多就是拣些市面上明里暗里传过的消息向上司报告。
  老九早就派了人在院子周围布防,那院里除了我、成海和胡老伯是明进明出的,其它详情一向没外人知道。
  而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具体情形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平常的言行也常做些遮掩。
  现在看来,这些都成了有效的预防措施。

  老康和施大人都没料到,这次老九一改以前一贯的作风,行事变得低调许多。
  老康觉得顺天府不敢有所欺瞒,而顺天府没得到死令就不敢对皇子的事情查得太深,结果老康和施大人就依着老九一贯的作风判断出了一个符合大众思维却绝对颠覆真相的故事。
  不过他们应该也是有些收获的,比如我医过的疑难杂症就被他们给查了个底朝天。

  虽然事情看起来不是太糟,可我们还是战战兢兢地过了许多天,直到彻底没了新动向,才敢确定暂时了混过去。

  只是,老八这个幕后黑手却让我太震惊。
  把我们的事情透给老康虽然只会害死我,可老九肯定也要因此受到牵连被重罚,我没想到,一直以为不会对老九出手的老八却比老四先动手。

  朝野内外提到老八都要叫一声"贤王",这称号不是能轻易得来的。
  "贤",就要迎合大多数人的喜好,"贤",就要避免得罪人,最重要的还要掩盖自己的喜好和野心,这些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可是老八全做到了。
  想必他到了后来越做越顺手、越做越熟练,熟练到连出卖弟弟这种事情也做得云淡风轻,让人说不出半点错处。

  当初救老九出狱时我曾疑惑过,老八派来传话的人话没说完就向我告辞,直到我叫住那人问起探监的事情,那人才说出老八早交代好的话,分明是一切都有准备,却不肯对我明说。
  如果我不提"探监"他们是不是也不会主动提出?
  为什么?是怕提醒我吗?
  知道我和老九事情的人都清楚,我的决定足够左右当时狱中的老九。
  可那时我并不知道老八不想我进去见老九,他不希望我去改变老九一心求死的念头。

  后来我去老九钱庄借钱,觉察出来老九的产业在由其他人打理,老九那时心灰意冷,是真的一心想死,许多事情都来不及安排,可他的钱庄还在有条不紊地正常营业,丝毫不见东家遇难的慌乱。
  老九铺子里的掌柜一向底气很足,这不仅仅因为老九是个会做生意的老板,更因为老九皇子的身份是他的护身符。
  那个时候,老牌护身符眼见已经要倒台,除非是有新的而且是分量相当的护身符出现,否则这位钱庄掌柜不可能还是如此气定神闲。

  老九出狱我们再见,不需多问,老九就让我得到了答案:那个时候是老八接手了老九的产业。
  尽管很早就知道老九很有钱,可是第一次得知老九产业的具体数字时我还是大吃一惊,相信曾有机会接手老九产业并知道了详情的老八也不例外。
  对于老八这个怀有巨大野心的人,巨大的财富无异会成为他登达权利顶峰的有利臂膀。倘若这支臂膀能长在自己身上,那使用起来一定更加游刃有余、事半功倍。
  换言之,老九的彻底消失将会对老八十分有利,至少比以前需要开口才能从老九那里拿到银子要便利许多。

  至于安排暗杀我的幕后人,他找痞子杀手的时间是在宗人府定下老九罪状上报老康以后,当时连十三都觉得事情已经不能挽回。
  曾猜想过这个要我命的幕后人也许是老四,毕竟他对我的积怨不是一天两天,想杀我一点都不奇怪。
  可让我觉得蹊跷的正是那个等老九死后才动手的命令。
  老四那时的全部心神都扑在救老九上,对于他来说,我的"死"比起老九的"生"实在太微不足道。
  老九正处于生死关头,老四根本没心思顾到我的死活,更不需要在老九生前做这些安排。
  没有老九庇护的我只能是个渺小的存在,老九一旦离去,我不可能有命留在这世上。

  动手的时间其实暗示了那个幕后人不但在等着我的死亡,他也在悠闲地等待老九的死亡,无意中,他透漏了自己对老九死亡的袖手旁观,更确切点说是急不可待。
  可能是我去钱庄借钱时连抵押都不出的无畏姿态,让老八怀疑我知道老九的钱财底子,他怕我日后将详情透漏出去被其他人察觉才想要杀我灭口。
  天地良心,我那时是真不知道老九的家底儿,虽然老九以前曾无数次想说给我听,却都被我叉开了话头。

  妄测皇族生死是重罪,是比买凶杀我这种老百姓重得多的罪,老八却全然不在乎,因为他找了一个和他完全不相干的人来对付我,即使事情有了纰漏被人发现,也不可能查到他的头上。
  要不是丁承志来告诉我那些事情,要不是因为自己是当事人,我不会知道这么多,更不可能把这些联想在一起。
  这件事情真的很难查。
  怎么看,老八走的都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棋!很符合"贤王"一贯的布局风格。

  但是,无论怎样的好棋、好布局,只有在合适的时间、针对合适的人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就象我们玩游戏,在高手面前,我们手中法宝的威力会大打折扣,甚至有可能杀招被反弹最终自作自受。
  老八忙着揣测众朝臣的意思,独忽略了老康的真正意图;老八忙着边前进边留后路,却忘了那条路至始至终都是单行道,单行道上只有前进没有后退,有朝一日,曾经的后路只会变成他的死路。
  而老康,是真正的高手,那些手段在他面前都成了小伎俩。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完结!
——如果没意外


68、雍正天下 ...

  几年间,老八和太子两党斗得如火如荼,可战线拉得实在太长,终究还是免不了两败俱伤。
  朝堂上乱象渐显,老康手中虽仍然握有决定大权,却已经无力掌控局面。
  到老四正式上台时,各方势力趁着新君登台、威仪不足,个个卯足了劲头发展壮大,一面要为自己在朝堂站稳脚跟打基础,一面还忙着排挤他人培植自己的势力,时不时就给老四制造些麻烦。
  十三说,老四现在忙得是焦头烂额。

  老康这颗炸弹没被引爆,我心里松了口气——为老九。
  诊所还是照常营业,不过,我已经做好了随时关门的准备。
  老九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对待差事也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尽量避免着和老四的正面冲突。
  他每天有成堆的公务处理,还要抽时间打理生意,却每天都来我这边小心戒备。
  我不忍他这么劳累,他安慰我道:"反正四哥知道我们的事情,不用象以前那样躲躲藏藏。"
  这样说是怕我担心,我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由着他小心地在周围调配人手。

  可百密终有一疏,何况对方还是坐拥天下的皇帝。
  我被投入大狱的时候,老九正在南下的马车上昏昏睡去。
  老四抓我的罪名是"身世不明"。
  对于这个我真的没话可说,我的确解释不通自己是哪里来的,即使解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而此时,老四是不会给我机会解释的。

  老四在奏本里做如是批:隐瞒身份、蓄意接近皇族,其心险恶,其罪当诛。
  他下令刑部严查此事。
  作为皇上,想要杀一个小百姓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他之所以要费事追查,无非是为了以后有东西拿给老九看。
  他一定很恨我吧,明明是贱如蝼蚁的生命,却眼睁睁看了那么多年一直不能除去。

  刑部即日开始升堂提审,次次都要用重刑。
  说实话,他们当我是胡言乱语;说假话倒是能应付一时,可等他们查了之后发现是假的,上刑就更加变本加厉。
  我昏了醒醒了昏,常常幻想着昏死过去不要再醒来,那样就不用一遍遍地感受这刺心噬骨的伤痛。
  潜意识里却盼着能见老九最后一面,心头那口气总撑着咽不下去。
  心里苦笑,这些是早就预料到的,临了却还是放不下。

  老九曾问过我,那次他被下狱我是否想要一起死。
  我没回答,以为自己是怕他因为我的肯定而感动,以为自己怕他感动而在未来做傻事。
  现在才明白,其实我是不想承认,那个想法是我的私心。
  因为我知道,那是我可以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唯一的机会。所以我才私心地没有挽留他,所以我才私心地选择和他一起走。
  躺在大牢潮湿发霉的杂草中,我望着空气笑了,为那个当初没有给出的答案,为那个当初没有实现的私心。

  疼痛再也不能将我唤醒,我昏沉沉地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慢慢地,连模糊的意识也掌握不住。
  快了,就快了,就要离开了。

  是否因为思念,空气中竟然有着老九的气息。
  想要再吸一口飘着老九味道的空气,却已经没有力气……

  再次醒来时,感觉四周晃晃悠悠的极不塌实,老九的声音在我耳边小心响起:"醒了?醒了吧,明尘?"
  是幻觉吗?牢里的最后一刻我好象幻想到这股气息。
  极力想睁开眼,可眼皮重如山,怎么都无法睁开。
  有人扶我半坐起身,我靠着一具温暖的身体,然后有什么东西送到我嘴边,有人掰开我的唇齿,一股清水被缓缓注入口腔,接着是苦涩的药汁,不知不觉中我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恢复些神志,知道这是在马车上,老九和成海都在,胡老伯几年前已经去世,现在只有我们三个。
  行了几日,我已经能靠着车壁坐起来。
  车停下来以后,老九去端了药进来喂我。
  慢慢喝下半碗,我看着他身后的车门,"成海呢,怎么没见他来?"
  老九低头看着手里的碗,半天才道:"有味药不够,他骑马去买。"
  "噢。"我喘口气,积蓄力气将剩下的药一口喝下。
  老九扶我躺好又出去,他今天一直都在外面骑马,不象平常在车里照顾我。
  傍晚时我又问起成海,老九闪烁其词道:"可能路上耽误了,也许明天就回来。"

  三天以后,我们路过小镇宿进一家客栈,老九告诉我成海走了。
  我虚弱地问:"怎么回事?"
  "他离开那天我已经派人四处找过,一直找不到。"
  我继续有气无力地发问:"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老九拿出一张纸,上面是成海的字:先生,我不跟你们一起去了,你要保重。
  "是客栈里的伙计刚才给我的。"
  终于离开了,我靠着他缓缓道:"走了就走了吧,别再找了。"

  一路上,帮我穿衣吃饭都是老九亲自动手,可是我的病一直不见好转。
  有时我会半开玩笑地对老九说:"以我行医多年的经验判断,我这些内伤怕是不会好了。"
  老九低头道:"别乱说。"
  那诊病大夫脸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别说是内伤了,保命都没把握!

  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常常是行到半路时被小心摇醒。
  看到我醒来,老九才松口气下令赶路。那神情,仿佛我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离去。
  老九眼底的焦虑担心愈加明显,半睡半醒间,常常可以听到面对老九追问的大夫无奈的叹息。

  走走停停,我们总算到了目的地。
  出京圈禁是老九带我离开的代价,从今以后,没有了锦衣玉食,没有了奴仆成群,也没有了人前人后的尊贵。
  这里条件很不好,以前的我可以忍受,可是现在就难说了,身体的伤痛和虚弱需要好的生存条件。

  已经没有成堆的衣服给我们换,衣服破了我就强打精神坐起来缝补。
  以前上学,教授要求我们动手术前练针法,我的手艺虽然不怎么样,可现在这种环境下,也勉强用了。
  老九却惊叹着:"你手真巧,这也会。"
  我笑笑,放下针线问他:"堂堂皇子要过这种穿破衣服的日子,老九,你习惯吗?"
  老九想都不想就答道:"现在不习惯,可是和你在一起我能忍受,慢慢就会习惯。"
  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听得出他说的是真心话,我只是担心能忍一时却忍不了剩下的半世,他自小娇生惯养,后来自己会挣钱了就更会享受,何曾过过这种苦日子。

  "其实你可以回去,不必过这种日子。老九,我走了以后你回去吧。"他一直都有退路,老四一直都给他留有退路。
  "我还可以回去吗?"他伸手摸上我的脸,自嘲着笑起来,"怎么办?我怕到了没有你的地方连呼吸都会停下,明尘,不要赶我走。"
  半晌过后我才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是,我什么时候想过赶你走。"
  只是让你知道:当你想要离开时,不必为我迟疑不去。

  这次一定睡了很久,醒来看到老九在哭,带着喜极而泣的味道。
  我想抬手却做不到,躺得太久有些不舒服,"扶……我起来。"
  "恩,"他擦去眼泪,小心扶着我坐起来。

  屋里还有其他人,除了一直给我看病的大夫,还有十三和另一个,我靠着老九坐着,对十三笑了下算是打招呼。
  十三上前道:"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我喘了会气,用低哑的声音慢慢说道:"我身体一直都不好,没什么……那些伤都已经好了,就是身体虚了些,慢慢调养……就会好。"

  跟十三一起来的是个太医,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个是宫里御医之首,皇上派来的。
  这位太医确实有些手段,我的病被稳定下来,不过也只是暂时拖着,大家心里都明白,我的那天很快就要来了。
  我向十三央求:"十三爷,如果我们走了,能不能求你让我们合葬。"
  十三没吭声,这话虽是说给他的,其实是要他转给老四,老九毕竟是皇子,怎么下葬以及葬在哪里都有祖宗成例,我们想合葬必须皇上开口才有实现的可能。

  不久之后,十三告诉我合葬的事情皇上已经同意了,不过老九的后事明面上仍然照旧,一切由十三办理。
  因为我不可能跟着老九合葬进皇家园陵,所以我们只能葬在外面,地方可以自己挑选。
  我开玩笑道:"幸好说的及时,我还能给自己挑块干净地方。"
  装作没看到老九背过身抹泪,我强撑着身体坚持要和老九一起去找下葬的地方,老九拗不过我,只好同意。
  在附近转了好几天,最后在雾腾山的半山处种了棵槐树,地点就定在这里。

  晚上,我轻摇身旁的老九。
  这段时间他担心我,一直都是浅眠。不需要我多费力气,他很快就醒了,半起身问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太医。"
  我捏了捏握着他胳膊的手指,又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他虽不明白,还是很配合地什么都不说,伏□体耳朵贴近我嘴边,我道:"把这个拿好。"
  他摊开手掌,看着我刚塞给他的药丸。

  我再次问他:"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要跟我一起?"
  "恩。"
  "一会我躺好你把这个吃了。"
  "哦。"
  "你不问问这是什么?"
  他抱着我低声道:"你给的,是毒药我也吃。"
  我慢慢躺好闭上眼,轻声道:"你说对了,这就是毒药。"

69、复生 ...

  再醒来时是黑夜,老九比我醒得早,正和成海趴在一旁盯着我看,毕竟我的身体一直不好,他们都担心这番折腾下来,我不一定撑得住。
  虽然是在半山处的荒郊野外,还是不能点灯,我面朝上躺着,上方不多的星光被他二人挡得严严实实,所以他们没能立刻发现我已经微睁了眼,最后我动了动被紧握的手指他们才先后觉察。
  慢慢坐起来,看到旁边早已挖开的大坑,坑里是已经掀了盖子的合葬棺木。

  后来我曾问他们:"不赶快动手离开,怎么干坐在那儿,不怕有人来了被撞见?"
  老九道:"要是你不醒,我就直接跳回去,省得到时候还要重新挖开。"
  成海道:"十三爷怕你们躺在一起太挤,这棺木做的甚是宽敞,我进去也躺得下。"

  借着点点星光,他们帮我换了衣服,换下的衣服全部套在一具提前买好的尸首上,把它和穿了老九衣服的那具一起放入棺材,面上洒了些加速腐化的药粉,又重新封馆埋土。
  幸好这是新坟,即使明天有人路过,也不会看出被人翻动过。

  老九和成海扶我悄悄到山下一户破房子里住了下来。
  过了几天,成海很小心地出了趟门,打听到十三已经回京复命,我们当天的黄昏时分也乘了马车迅速离开。

  一路上换了几趟车,还特意拐了些弯路,最后来到买好备用的院子。
  那个时候老九每年都给我大红包,我陆续交给了成海,他以上坟为由出远门,在各处买了房子,后来还添了些土地。
  我一直都有施药救人的举动,所以老九从没怀疑过我的银子都花到了哪里。

  等老四上台,我就把计划悄悄告诉了成海,成海却道:"我要一直跟着先生,哪儿也不去。"
  我被他的不合作气到。
  我们要面对的是从众位优秀皇子中胜出的强强者,如果计划不够隐秘,必然难以奏效。
  想隐秘,知道的人就越少越好,所以我不可能再去找其他人办这件事情。

  最后我放狠话道:"你要是不照做,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跟着。"
  成海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像是已经被遗弃的小狗,我拍着他肩膀安慰道:"听话,计划成功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要是不成功,等地下相见时我一定还带着你,不会赶你走。"
  "说话算数?"
  "当然,先生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过?"
  其实这个计划能否成功我并没把握,也不知道到了地下是否能相见,可是无论结局怎样他都会跟在后面,反正到了那个时候我也阻止不了,何不现在让他高高兴兴的。

  老九把我从牢里救出来就出发前往他的圈禁地,一路上我都在偷偷服药,脉象上看起来好像是皮外伤在慢慢恢复,内伤却逐步恶化。
  不能说老九请的大夫不尽心,实在是因为配制这药时我掺杂了西医药理,那大夫对此无从知晓所以才束手无策。
  后来十三带来的首席太医倒是觉察出不对,曾细细查问过我的日常饮食,可惜他没有时间查明真相了。

  知道了老九将被圈禁的地方,我让他找来附近的地图,和成海一起仔细研究了一番,最后挑了雾腾山,决定将来的墓地就选在那里。
  到了挑选墓地的时候,我坚持跟着去是为了和成海互通信息。
  上山时我故意走同一个方向,而且每次都是上午去,中午必定回来,反正我是病人,拖拖拉拉也没人怀疑,老九怕我累着更是常常催我停下休息,这为我和成海的交流争取了不少时间。
  成海是傍晚上山,找到我留的标记,他就再留下暗记向我告知情况。
  因为常常上山,我对山上的情况比他们这些住皇城的人都熟悉,成海按照我教的办法留的标记一直没被他们发现过。

  到了约好的那天晚上,我和老九在深夜无人时服下假死药,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一无所知的十三和隐在暗处的成海。
  十三这人虽无决断,可交代过的事情他能按步骤一一完成,相信他能替我做好这掩人耳目最关键的一步。
  接下来就是成海半夜上山,将我们从墓里挖出来,再分别给我们服下解药,等待我们醒来。

  我们一行三人到了距离最近的庭院,我因为长期服药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他们两个就坚持在这里住下让我修养。
  也许是时候跟他们说说某些事情,说说有一天我可能的消失。
  老四查过我,可即使把全国翻遍也不可能查出我的来历,这个结果公布天下时老四肯定会对老九详细说明,也许更早的时间他已经开始查,那些关于我居心叵测、其心险恶的话,老九一定听过无数遍,可他从不和我提。

  不想吓到他们,我挑了吃饭的时候准备慢慢和他们解释,"你们好象从来也没问过我从哪里来。"
  成海抢在老九之前先开口:"先生你想回去吗?过段时间吧,你的身体还没好,现在赶路会很辛苦。"
  老九赞同道:"就是,身体养好再动身,免得路上要我们分心照顾你。"
  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我什么时候说出门了?而且他们谈论的重点已经偏离了我的话题吧?

  "算了,算了,别不高兴,"觉察到我板起了脸,老九很好心地安慰我,"你要是非走那我们就走。"
  成海不带半分犹豫地接道:"什么时候动身?定下时间我好提前准备行李,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好好想想路上要用什么,别拉下了,"老九十分热心地在一旁出谋划策,"他的药记得一定要多备几付。"
  "恩恩,一定。"成海连忙点头表示赞成。
  我忍不住打断他们,"你们什么都不用准备。"

  "哦,"成海看看我,半天才小心道:"先生你说过到哪儿都会带我,我可是一定要跟着去的。"
  老九隐含怒气,不过是对成海:"你们几时有这约定的,那我怎么办?不管啊,行李我不收拾了,我去休息,上路的时候记得叫我。"
  成海趁机放下碗筷,"我现在就去收拾。"
  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饭厅,他们讨论了半天也没开口问过我到底从哪里来,可是我依然觉察到空气中弥漫的不安,他们是把我想象为连皇上都查不出来历的可怕人类了吧!

  让他们知道了实情也不可能对事情有任何帮助,反而会让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时时担心。这一刻,我突然犹豫:对于我消失之后的事情,要怎么跟他们说?
  如果我真的消失,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难道告诉他们我一定会回来,让他们等着?
  难道要让他们面对着清晰的希望,却在迟迟不能实现中度日如年,连离开人世也带着满心不甘?
  ——这样的结局太残忍。

  或许我给他们的不应该是真相,不如换做一个模糊的希望。
  至少模糊的前景可以让他们有幻想希望的余地。
  这幻想,也许能够代替我陪伴他们走得远一些。

  第二年春天,我的身体渐渐恢复。
  我们三个开始四处游荡,碰到没大夫的村庄就住段时间帮人看病。
  有次在山里遇到几户人家,老九十分羡慕想要住下来,成海也表示赞同。
  "既然这样,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吧,可在这之前要把外面的事情安排一下。"
  比如我们的房子土地,比如我离开后他们两个的结局。

  我们一起出山住进近处的一处庭院,成海有公开身份,理所当然地被打发出门去处理那些琐事。
  本来他们要我在山里等,我拒绝了,"现在想在外面多住些日子,以后可是要天天待在那里了。"
  "这有何难,以后要是喜欢,我们随时可以再出来。"
  我笑笑并不接话。

  吃过中饭我通常要午睡,老九会陪我一起。
  亲自点了香炉里的香料,待老九沉沉睡下,我去书房写了两封信。
  成海回来以后,我们一起进山,正式开始了隐居生活。

  以前总觉得"十六年后再相见"的谎言对杨过太残忍,幸好查大侠最终给了一个好结局。
  在现实世界里,有些事情早已注定人力无能,未来没有人能掌控。
  要是那天真的到来,他们要怎样我不能阻止,可是有人能——那个远在庙堂的座上客能。

  十六年里对着空气保留思念容易,可是在十六年里对着空气还保持情感不变的人太少。
  如果在未来的某天,我们不幸要分离,希望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岁月的流逝中淡忘某些回忆,淡忘我们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
后面是番外,明天奉上!


70、番外 十三(二) ...

  四哥已经坐在那个万人景仰的位置上,我知道他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

  每天有堆积如山的奏章要处理,每天都是政事缠身,我以为他会放过皇甫。
  可是后来,他给了我一份折子让我去趟西北。
  他决定的事一向要做到底,一向如此,没人能阻止。

  进宫向他辞行,他淡淡交代了几句,其实都是不重要的事情,我们都清楚,这趟差事儿我没必要去。
  虽然我从来不阻止他任何行为,可偶尔还是会劝两句。
  这件事情他在犹豫,支开我,只是不想被他人左右最后的决定。

  跪别起身,我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了身,"四哥,九哥这些年过的还不错,为什么不能就这样呢?只要他开心,宜妃娘娘也会安心。"
  龙椅上的人大怒,拿起一方砚台扔了下来。
  哐哐声在我身旁响着,砚台最终也没有碰到我分毫,四哥从未对我动过手,这次真是生气了,我弯腰低头,"臣告退!"

  在我心里,九哥和皇甫的分量始终比不过四哥,可九哥是四哥的心结,而皇甫是是四哥和九哥之间的结,如果除了他就可以解去这个结,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动手。可是不行,这个结已经长在九哥心里,连着筋牵着骨。
  除去皇甫很容易,可那样会毁了九哥最终伤到四哥。
  其实我应该争取留下来,可是我没有,现在的四哥已经不同,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四哥终究还是没有下手,可皇甫的情况并不好。
  初春的细雨中,寒气销魂入骨,九哥在四哥的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没有说任何要救人的话,只有那句:"让我见他。"
  九哥这样子分明已经萌生死意,他——准备跟那人一起走。
  四哥的心,象殿前长阶般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最终,四哥亲自带着九哥去了牢房。
  九哥抱着皇甫冰冷的身体,一滴泪也没流,只告诉四哥:"让我带他走,否则我也留下。"
  九哥把人抱在怀里轻轻喊他的名字,怕惊醒他也怕他听不到,嘴里一直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四哥神色冰冷,决绝道:"走可以,接了阿玛的遗旨再走。"
  是那个,当初皇阿玛留下给四哥的遗旨。

  第二天圣旨宣读天下,将九哥改名"塞思黑"。
  四哥是以自己的名义发的圣旨,他说:反正骂名多了,多这一项也没什么。
  被改名的还有八哥,四哥常常和我提起他以前的事情:诱惑储君、残害手足、觊觎皇位。
  四哥说:这是他该得的!

  九哥离开时执意要进宫辞行,见了面,九哥没有称呼四哥"皇上",他道:"四哥,臣弟来辞行,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四哥冷冷看着他,"不必谢我,他能否活着跟你到地方还不一定。"
  九哥笑笑,"没关系,只要在一起就成,他在我就在,他走了我跟着。"
  "你——"四哥被这句示威气得不轻,狠话却终究说不出口,挥了手赶九哥离开。

  九哥那里突然传来消息:皇甫病危。
  四哥晚上宣我进宫里,让我带卢太医去给九哥看病。
  说是给九哥看病,实际上是看皇甫。
  四哥终于相信九哥在狱里抱着皇甫说的那句"不独活。"
  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是悲伤,可对于一个愿意去死的人,死亡一点都不可怕。

  赶到时,皇甫已经快不行了,九哥象个无助的孩子,两眼惶恐地抱着他发呆。
  四哥曾说过,当年宜妃娘娘走时九哥抱着宜妃娘娘的手整日不吃不喝。
  不知是否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此时的我,对四哥多年的愧疚终于有了些许感觉,可能正是那愧疚让四哥着魔般地履行着对宜妃娘娘的承诺。

  偷偷把九哥拉到一旁,我劝了他几句,四哥肯派人跟我来,无非是怕九哥出什么事情,现在的情形看来,四哥的担心很可能成真。
  九哥听了我的话,脸上没丝毫表情,"他怎样我就怎样。我还要去陪他,你没别的事就让我进去。"
  九哥在皇甫醒时,总会和他悄声说话,是怕他没有力气高声回答,才故意压低声音。

  这次,皇甫转向我道:"十三爷,如果我走了,能不能求你让我们合葬。"
  "这……"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而且要是他们合葬九哥必定不能进皇陵,我想四哥是不会同意的。
  九哥侧过头,我看到他在笑,这是我来这里第一次见他真心高兴。
  把人抱紧,九哥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必求他,我自会安排,到时候一把火我们一起烧成灰,谁也别想分得开。"

  写密折时,我犹豫再三,把这些话也写上了,吩咐人快马上报回京。
  四哥的密旨一个月后送到,朱红御笔批了一个字"准"。
  送信来的是宫里的人,传完"事情需秘密进行"的口谕,他换了口气告诉我:"圣上天天拿着您的折子看,看了十天才下的旨,急忙吩咐了老奴快马送到。"

  我的折子里还有一句话:他已失去至亲,难道您忍心让他失去至爱?
  这个话题是四哥的禁忌,因为四哥一直认为是自己的私心"夺"走了本应该属于九哥的宜妃娘娘。
  可我必须说,我不能看着四哥带着枷锁生活下去,不能眼看着他错过这个弥补九哥的唯一机会。
  这也是我能为九哥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希望九哥今生再也无憾。

  几年后,四哥的龙案上放着一本奏折,说的是某处住的三个人,奏折上并没有提到他们的名字。
  从折子上的内容看,不过是平常人家的平常生活。
  不知道四哥叫我来看这折子是什么意思。

  往下继续翻,我发现了两封信。
  信是皇甫写的,一封指明给皇上,直言请皇上在他死了或是不见以后将另一封信交给九哥。
  那封给九哥和成海的信里说他有些事情去办,让他们二人等他回来。
  信里没有提到等待的时间。

  这是皇甫什么时候给四哥的信?
  看语气应该是知道要死之前留下的,不过信还新得很,一定被保存的很好。
  四哥当初为什么不让我带上它去制止九哥?
  现在四哥把这信翻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在后悔吗?后悔没有把九哥留下?

  四哥从一堆折子里抬头告诉我:"这是上个月写好、今天早上密探报来的。"
  说完这话,四哥竟笑了一下。
  我恍惚忆起:九哥走的这几年,四哥已经很少这样笑了。

  可皇甫不是几年前死了吗?
  他和九哥走时,我亲手探过,身体冰冷,鼻息全无。
  太医说皇甫体虚断气,而九哥,是服毒身亡。
  那这封上个月写的信又是怎么回事?
  四哥自语道:"藏得还挺深,如果不是他主动找知府传信,朕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以后,每过半年我都会看到写着三个游荡者的折子。
  然后,我的鬓边长起了白发。
  再然后,我的手开始不稳,自己看折子有些吃力。
  听旁边小太监念着里面的内容,想象着那三个人以后满头白发、弯腰驼背,我不由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整篇完结!
泪啊,终于完成!

谢谢收藏及看文的各位大人,谢谢师夜大人的一路鼓励——动力啊!!!!!!!!
谢谢aky、觋、A破晓、atmd369730、冥天杨、贝尔、zen540、qinggemanman、刹那各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