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宁安二公》作者:顾白蛋(11.14完结/年下)

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新坑。。。。。。。增重自我负担。。。。。
  我是安国公的独子,断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是大不孝的人。
  
  其实,事出有因:我年纪轻轻便有隐疾:阳痿。非是年少纵欲,只是被人踢了一脚。
  
  "承阳……"
  
  "父亲,什么事?"
  
  "李子修已外放数年,前几日被召回,我想明天早朝你可能就会看到他了。"父亲留三缕长须,穿紫袍,面相堂堂,有威仪,但是胆小如鼠。
  
  安国公这个封号是我的先祖当年在战场上把太祖自死人堆里刨出来而换回来的,也幸亏他身体差,胆子小,所以待太祖坐稳之后龙椅之后才大方地封了个爵位养着他。先祖虽不是俊杰,但识时务,闲来无事就在府里养菜喂猪,勿论是参加朝廷斗争,就算三品以上官员上门,先祖都会称病不见。――以上,便是数代安国公的生活写照。
  
  百年下来,菜越种越多,猪也越养越肥,堂堂安国府成了御膳房的菜园。
  
  直到,现任安国公的儿子我,顾承阳横空出仕!这才结束了安国公百来年的菜农生涯。
  
  "承阳,你要是碰到子修,可千万别……"父亲拖着茶盏,轻声道。
  
  "别什么?别踹他一脚?父亲,你是安国公,他父亲是宁国公,他踹我一脚,你自己忍气吞声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我跟你一块憋屈?"我狠狠地把笔戳到纸上,好端端一副雪竹图,毁了。
  
  "承阳,我知道你不忿,可是现在皇上病危,朝不保夕,朝廷中形势诡异,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父亲滔滔不绝训教起来,他优柔懦弱,就连说话都像妇人那般唠唠叨叨。
  
  我不爱听,焦躁道:"行了!我知道了!我要温书,你忙你的去吧!"半推半哄将他赶出去,刚一清净下来便想起李子修,顿觉胸中抑郁。父亲哪里知道我对李子修,并非只是单纯的恨,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昨日一封信。
  
  ……
  
  安国府和宁国府只隔着一条大街。年少的时候,我和李子修也曾同游共息,甚至还同在一个书院读书。说来也怪,我父亲同宁国公关系颇好,少时我与李子修也相处融洽,但渐大后却合不来,就算在书院也说不上几句话。他太张扬,仗着家势便不可一世,书院里大半学子为他狗腿,嬉笑怒骂,唯我独尊,又因文采出众,连夫子也包庇宠溺着。不过,我与他倒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他看上了书院里的一个惨绿少年。
  
  那少年,乃我顾家旁支表亲,生得眉眼如画,是书院中狂蜂浪蝶的追逐对象,每每被迫到墙角以手遮身,欺出一包泪来。
  
  哎――有这么一个人物,也是丢顾家的脸!偶有几次,我见闹得难堪,出手回护一下,却不想,那一日碰上的却是李子修!
  
  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混乱之中只见厚底靴飞中要害,我哀嚎委地,惨叫声数日不绝,震动京都。皇上亲自下令命太医院良医倾巢而出,请药数月,人废了,阳痿的名声广为人知,小家碧玉难进安国府的门,大家闺秀又不肯来守活寡,于是我高不成低不就无人问津,憋了一年,考中二甲进士,春风得意之时,我宣布:顾承阳是断袖!总算是扳回些颜面来,就算是自欺欺人也是物尽其用,至少不需被女人挑三拣四,亦不用低声下气去求人下嫁,更无须承担背后一众同情目光。
  
  怎可料,我就算断,也没个伴。
  
  老的丑的看不上,年轻的哥儿又碍着我的身份不敢近身,我来来回回出入妓馆也是坐坐便走,难道真的要掏了腰包找个男人去捅菊门不成?此等自甘下贱伤风败俗的事情会玷污顾家那高贵光辉的门阀!
  
  而与此同时,李子修在三年后高中状元,风流不羁,万人追捧,时而逗女,时而逐男,恣情放浪,风头无限。我咬牙切齿,恨意涌涌。早知他现在如此逍遥,就该在当日宁国公带他负荆请罪时狠狠废了他的命根子才是!
  
  "少爷――"书童蛋蛋忽然自门口露个头出来,扒拉着雕花格子,怯生生地道:"那个……送信来了。"
  
  我冷冷睇他一眼,蛋蛋立即心惊肉颤,瞪圆双目急声道:"我这就去烧了――"说罢,肉团子一样滚出去。
  
  "哎,哎,哎――"我推开窗高呼数声,蛋蛋迷茫地回过头来,"什么事啊?少爷?"
  
  "把信拿回来。"
  
  "你不是从来不看李大人的信么?"
  
  "少爷今日心情好,想看看。"
  
  "那我读给少爷听吧!"
  
  "我又不是不识字――"终于无法容忍蛋蛋这种"可耻"的蠢笨,我愤然大吼:"你能先滚过来吗?这么说话不费劲么?"
  
  "哦!"他闷声答了,真个就像鸡蛋一般慢吞吞地滚着,我看的不由悲痛起来,自从被李子修那一脚踹过后,我便处处不如人,处处不如意,就连养个书童也养得比别人驽钝!
  
  "少爷,给你。"蛋蛋吸着鼻涕把信放在桌上。
  
  我没好气地挥挥手,"滚出去。"蛋蛋一应,踢踢踏踏走了。
  
  看还是不看?我托着腮思索良久。其实,自李子修三年前被外放开始,他就给我写信了,一月一封,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但是我从未看过,偶尔想起来心中也是恨:此等举止不过是在博取我的原谅罢了,这怎么行?我要他这辈子都记得欠我的,然后生生世世良心箍着枷锁,解脱?门都没有!
  
  于是,所有的信,我都烧掉了,一封未曾看过。只是,李子修已经被召回,今日这一封,想来是最后一封了,说到底,我还是有些好奇。
  
  踱步数个来回,终于下定决心拆了它:
  
  "子夜兄……"看到抬头称谓我牙酸了一下,李子修还是粉嫩少年的时候一直唤我的字:子夜。后来两府绝交后,我禁止他再唤我的字。
  
  "……离京数年,甚思君……"这是怎么回事?半分铺垫也无就跳跃到这里来了?这拈熟的口气,情深意重的用词……前三十三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抽搐着看完,临了最后一句如五雷轰顶,刺激得我神形俱废:闻兄在礼部如鱼得水,小弟不才,擅为毛遂,自荐礼部尚书,若得如愿,将与兄携手共进,精诚兴邦……"
  
  竟然……又被他压在身下,从家势到科举到官位……从来都是他在上,我在下。
  
  此恨绵绵无绝期!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新坑。。。。。。。增重自我负担。。。。。
第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群里有人表示"勇国公"和"平国公"实在太难听。。。
于是修改为"安国公","宁国公"。。。
至于那个蛋蛋。。。。撒泼打滚。。就叫满足一下我的出场欲嘛,反正是个龙套。。。
容忍我容忍我。。默念一百遍。。。
  丑时,太和门。
  
  "顾侍郎……"身后有人唤,天色未明,我眯了眼睛努力分辨,尚未识人,只听来人道:"你这双眼还是一如既往不好用。"
  
  我没好气:"知道你袁侍郎一目千里……不用在我这里得意。"
  
  袁秋才,字文长,自称"京中四大才子之首",长得虽不差,可也不算上乘,不过一双眼倒是夺目,澄亮,时时刻刻都泛着光,净若山泉。
  
  "安国公近来可好?"
  
  "养猪种菜能有什么不好?首辅大人可好?"
  
  袁秋才一撇嘴,揶揄道:"我父亲身板硬朗的很呐,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来候着了……哪有顾侍郎这般悠闲。"
  
  我白他一眼,"你不是也才来?"
  
  袁秋才笑道,"我还不是来应付应付,国家大事哪有我这个小人物插嘴的份?"我无语望天,袁秋才从来就没有身为刑部侍郎的自觉性,沾花惹草,遛鸟逗狗,不问政事,实在是纨绔得厉害。
  
  "子夜――"
  
  "什么事?"
  
  "今年的春茶下来了,我同法华寺的主持已经约好常假时去饮,你跟我同去吧?"
  
  "还有你那其余三大才子?"
  
  "嗯。"
  
  未及我回应,身后有人突道:"他没空。"寒气一下侵了我的脊梁骨,这凉如玄铁的声音我太熟悉。
  
  "啊!叔才兄!"袁秋才一声惊呼,只闻一阵衣服的��声,也不知道是搂了抱了抑或仅作揖握手……因为,我没回头。在那封信的震撼之下,我委实不知该用如何表情去回应他,演练了小半夜,今早整张脸都是瘫的,索性不管不顾。
  
  好在,午门城楼鼓声已响,百官列队,我嗖一声,窜走了。
  
  ……
  
  皇上依旧抱恙未出,议事由首辅袁大人主持,我听着听着开始走神。李子修,到底会不会被提拔为礼部尚书呢?虽然礼部位列六部,但毕竟不如吏部、兵部、刑部那般握有实权,以他外放三年的资历和政绩,也不用坐这个冷板凳才是。
  
  "宣李子修……"公公一声利嗓,半片红日也被刺散,瞬间我游离之魂重新归位。
  
  玉阶处,我的仇人远远而来,自黑点化了人形,再由人形带着朝阳的万道金光成了佛。待快走上殿时,我忽然打出哈欠来,挤出两眶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慌忙一擦,自忖:熬夜看书果真不是好习惯。
  
  忽而,两束目光投过来,像是在面上灼出两个火点来,我悚然抬头,只见我心心念念想亲手毁了他下半身的人正若有似无地冲我笑了笑。
  
  疑窦顿生,这个人是李子修?这怎么能是李子修?
  
  我记忆里的那个李子修身高八尺,虽英武不凡但身材痴肥,别的状元行"状元礼"都是披红挂绿骑高头大马,而他太胖就只得坐车,稍一露头便令半街人轰然散去,只因满面横肉,一双眼被挤成了缝,走起路来活像是肉摊子一般,每过处,地动山摇,如鬓间夹花欺男霸女的街头恶霸――稍有气势的恶霸。
  
  这般恶形恶状的状元,本朝只有一位。
  
  "这是谁?"我低声问身边的右侍郎苏凯之。
  
  "这是李大人。"
  
  "啊?"我愕然,怪叫,上首的首辅大人极不满地重咳一声,我立即收声敛神,不敢造次。
  
  前排的袁秋才转脸蹙眉道:"子夜,你这是叫什么?"
  
  "他是李子修?"
  
  "是啊!"袁秋才不解地看着我,"你怎么会连他也认不出?"
  
  "他不是个痴肥……"
  
  "早就瘦下来了,外放第一年回京时,旧友俱大吃一惊,怎么你不知道?"
  
  ……我要去何处得知?众人皆知我与李子修有仇,谁也不敢提,对我而言,他在阴间,我在阳间,彼此知道存在,却永世不得见。
  
  没想到,他瘦了,竟然是这等姿容。
  
  成为断袖的这些年里,天下男子委实见的不少,高矮胖瘦,羞涩风流,高贵低贱,过目者未及万也过千,自诩看尽风光男色,不过这李子修真是让我眼前一亮。
  
  原来,他长眉入鬓。
  
  原来,他凤目生辉。
  
  原来,他竟然是三庭五眼,亦有下巴!
  
  我冷吸一口清气,恨意在这瞬消了半腔。果然我也是个俗人,貌丑恨起也容易些,若生得如此俊逸,恨起也难。昏头昏脑,不闻殿上宣了些什么,模模糊糊只听到一个词:礼部尚书。入耳之时,五内顿泛五味。原谅他是断断不可能的,只是身残至今,欢场上一日日磨下来,若说恨,其实也淡了,可淡总归不是散,横在心头依旧是根刺。
  
  不理不问,形同陌路,也只得如此,要去讨说法――他是未来的宁国公,皇上也不见得能治了他,更何况他这些年为官深受爱戴,熠熠政绩闪耀在龙案前,想来皇上也舍不得。如此贤才,怎是一个菜农可比肩的?
  
  我自脚底板延绵而上叹口气出来,哀己生之多艰。
  
  "袁大人!袁大人!"内宫中有太监扑奔而来,叫声凄厉。
  
  站在上首的首辅袁大人虎目半眯,眉间略现沉重,遥问:"何事惊慌?"
  
  太监刚奔到近前,尚未入殿,砰一声直挺挺栽在了地上,抽搐几下,抬起一张绯红多皱如风干猪肚的脸,用尖寒的声音高叫道:"皇上――驾――崩――了!"
  
  霎时,微有嗡声的太和门只剩下风声和那三长字在回荡,冷意四溢,肃杀顿起,应景一般,内苑丧钟响起,如夜半梆子,沁心脾,透着凉。
  
  我忽然生出广袤的哀伤来,有泪自眼角滴下,掉落衣衫的瞬间百官呼号声不约而同冲天腾空,或趴或跪或躺,或捶胸或顿足或擂地,或大呼或自语或抱头痛哭,如丧考妣,各个变身为掏心挖肺的忠贞之士,追忆先帝丰功伟绩之时,恨不得立即人殉以显赤胆忠心。
  
  镇静淡漠的,只有两个――首辅袁大人和我的仇人李子修。
  
  须发斑驳的袁大人叹了口气,目光越过重重黄彩琉璃和尊尊岔脊兽投进了西苑,是沉静的,但我从中却感到了酸涩苦楚――他荣登首辅之位已有八年,经历两朝,先帝是他看着登基的,虽然为政事争执,虽然被一贬再贬,但到底是他人生的烙印,甩不掉的岁月记忆,说到底,他是为先帝和先帝的江山操劳大半生,他若不痛才是假,何况,先帝并非不贤。
  
  不当场做戏,只因他痛得比别人深,无法言明。
  
  只是,为什么李子修这么淡然?!身为臣子真是大不忠!我以泪眼相剜,不巧他稍一偏头就看到我,点漆的眸子如深泉一般,不,是死水,一丝风浪也无。我想挪开,但被黏住了,他微微翘唇,似乎有些开心。
  
  我抹了把泪,暗骂:李子修你这个逆臣!狼心狗肺!先帝点你状元,让你历练,提拔你做尚书,如今他驾鹤西去,你不悲反笑!
  
  我胸中抑郁,一时间又恨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群里有人表示"勇国公"和"平国公"实在太难听。。。
于是修改为"安国公","宁国公"。。。
至于那个蛋蛋。。。。撒泼打滚。。就叫满足一下我的出场欲嘛,反正是个龙套。。。
容忍我容忍我。。默念一百遍。。。
第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加班。。晚上睡觉灵感乍现。。。只是好饿啊。。。。
某女首次出场,名字袁首辅未定。。群内咨询。。
若不满意,等我开完会修文。。
  先帝驾崩后,我一直住在官署。
  
  自我进礼部,此等大事是头一遭,幸而有旧例可依,饶是如此,也令人忙得脚不沾地。先帝无后,葬礼仪注递交至内阁审阅,不日即发。七日殡下来,礼部人人受不住,忙时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一旦歇下来全成了散架木偶,拼都拼不起。
  
  我长出一口气,靠在大椅上,动弹不得,只剩一双眼还能提溜打转,避无可避,停在了李子修身上。
  
  当日朝会后,他往吏部报道完毕就奔礼部而来,时值国丧,同僚就算有心设宴攀附也没那个胆子,只得纷纷送份"薄礼"聊表心意。李子修气势也足,光明正大收下来,就任之时长眉微挑,冷眼睨人,道:"大家的礼金我都点过了,谁多谁少我心中有数……"众人闻言变脸,怕他尽数抖落出来,又担心送少了不如他的意,于是屏气凝神等着下半句。
  
  谁知,他睇我一眼,笑道:"子夜兄,你我是知交好友,你真是客气,破费那么多委实无意,对了,我托人买来了上好的野山参,正好给你补身用……"
  
  我面色突变,若是贿了他半文我就不姓顾――可是,这话怎么能说,礼部一干人就我清白么?说出去徒遭人嫉恨,他一定是吃准我会咽下这个哑巴亏。
  
  "下官不才,劳大人挂怀,大人一脚之恩,下官铭记于心,从不敢忘,亦不奢望与大人成为知交好友,至于那野山参,大人爱好风月场所,还是自己留着合用些。"我极速撇清关系,周身杀气冲天。
  
  李子修仔仔细细用袖子抹了案子上的灰,自顾自道:"子夜兄,这话可真是……如刀剜心啊!你不搭理我,我搭理你还不成?横竖是我对不起你。"
  
  "大人――"我正欲反攻,却不想他一挥袖子,道:"子夜兄以后搬到我这里来,外头人多逼仄,气味又杂,我知你爱甘松香,正好我有……"说罢,再一甩袖:"苏大人,你命人把顾大人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去吧!"
  
  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反抗都没余地,从那日后,我只好做睁眼瞎,视而不见,幸好,他似哑了一般,只埋头做事。
  
  "子夜……"这么久以来,他终于开口了,连"兄"字都省了。
  
  我充耳不闻。
  
  "司礼监那边要的东西可备齐了?"
  
  "嗯!"问的是公事,我不得不答。
  
  "我当你这辈子都不肯同我讲话。"他笑了笑,弯眼扬眉,得意非常。
  
  我埋首于公文,恨得差点把一支湖笔折了。
  
  "子夜――"他悄无声息地飘过来,凑在我身边猛然叫道,我三魂七魄全部出窍,惊得半晌未回神。
  
  "大人?你属猫?"我恶意揶揄道。
  
  "不,你忘记了,我小你三岁,巳蛇。"他没脸没皮,一本正经。
  
  "哦。"我随口应了,不是忘记,是全然不知。
  
  "你且先回府休息,忙了这些日子,眼眶乌青,再这么下去,我怕你受不住……"他说着话,推开我案边一扇窗,一扫屋内混浊之气,人也清爽许多。
  
  "谢大人关心。"
  
  "更何况,真正要忙的事情还在后面――"听他这么说,我不解地望了过去,只见他倚着半品银杏雕花窗,若有所思地瞧着花园里那棵枯木,云淡风轻道:"过不久应是新君的登基大典,又少不得一番好忙。"
  
  人走茶凉,先帝大丧未毕就想着吹吹打打迎新君么?如此筹谋定是想着将登基仪式做得华丽浩大,好在新君前博得好感。
  
  我顿生不屑,"是么?现在新君未定,大人是不是操之过急?"
  
  他转过脸来,微微蹙了下眉,一张略带困倦的脸上愁云密布,盯了我好半晌,方道:"子夜,你蠢得令人发指。"嗖――他话音刚落,我湖笔脱手而出,贴着李子修脸颊飞过去,留了半边浓黑的墨印子。
  
  他耸耸肩,看了看被笔捅破的窗纸,喃喃道:"数年未见,力气怎么大了许多?"
  
  "下官日思夜想也要报一脚之仇所以才勤加修身。"
  
  "为何还是如此干瘦?"
  
  "因为――"我打住了,为何会说到这里来,我不是应该斥责他吗?
  
  "子夜……"他关窗举步直至门前,迈出一步又回头来,"先帝崩而新君立,这是常态,你以为袁首辅能让龙椅空多久,只是……"他笑了笑,轻狂道:"谁为上位皆不关我事……横竖不过是以天下众生苦难来满足一己之私,你也无须如此上心,在礼部终老也未尝不好……对了,你回府休息吧,若我归来你还未走,我就命苏大人亲自送你回去。"说罢,施施然走了,步调轻松。
  
  李子修变了,不再如年少时那般顽劣不堪,放浪形骸,现在的李大人,似乎视红尘如烟云,淡漠阴沉。
  
  他为什么不去当和尚?!直到一袭青袍消失在红柱之间,我依旧愤愤不平。
  
  ……
  
  出门登车,回府去,略有负罪感,众人皆忙我独歇。
  
  跟车的蛋蛋倒是欢乐,坐在车沿上一路嘟嘟囔囔,"少爷,你可算出来了,我好想府里的炸酱面……"吃吃吃,只知道吃,我不如当日养只猪,还可杀了换钱。
  
  "羊肉丸子也不错……苏香鱼更好……"在他滔滔不绝报菜名的当儿,我眼皮子已然沉得抬不起来,索性躺下去,昏昏欲睡。
  
  砰――一下好撞,我自车左边甩至车右边,头磕在板梁上,当即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一打帘子,只见蛋蛋满面怯意缩在车夫边上。
  
  "什么人?!敢撞顾大人的车?"车夫底气甚足,虽然我身为侍郎,但我爹却是安国公,纵然不问政事,可威仪犹在,也算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哼――"对面车上的俏书童伸长手臂遥指车夫,厉声道:"你好大的口气!"哎,同为书童,蛋蛋还不如一个女子!
  
  "算了,看什么地方撞坏了,赔了他……"我息事宁人,跟一个女子有什么好计较的。男人扮女人总是老牛音又有须根,一眼就被看穿,而女人扮男人也神形不似,且不说身材样貌如何,光是那平整的喉结就让人窥破真身,真佩服有人竟然看不透,还以此作出传奇本子流世惑众,名唤《梁山伯与祝英台》。
  
  俏书童霁颜稍露,笑道:"还算有个明理的人……"话未落,有人一打车帘露出个脸来,五官小巧,异常甜美,这回无需再辨雌雄,只有女子出门才会带一个丫鬟来扮书童。
  
  女子先是露了一张脸瞧我一眼,接着就像是被抽了一鞭子,手脚伶俐自车里窜出来,素手颤抖着指向我,结结巴巴:"你……你……不是顾……"未等她说完,我一掀车帘进去了。京中人人皆知我是阳痿,多年来我虽已不在意,但仍无好心情面对被人拆穿之状况,太尴尬,难道要在话后为人娱兴,装作一笑而过?
  
  "回府!"我喝道,仍有困意,闭眼而眠,只听车窗外有人喊:"顾大人……"声音清脆若枝头黄鹂,萦绕耳边,数步不绝。嗯……不去教坊唱曲真是可惜了。
  
  尔后,我又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加班。。晚上睡觉灵感乍现。。。只是好饿啊。。。。
某女首次出场,名字袁首辅未定。。群内咨询。。
若不满意,等我开完会修文。。
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小受露出獠牙。。。还受气逼人么????
  做噩梦,只恨没有貘来救我脱困。
  
  江上泛舟,听白头宫女话天宝旧事,正在伤感之际,过往蓬舟上迎风立一男子,黑发青袍,长眉凤目,俊逸非常。船头交错时,他探身至面前,幽幽道:"子夜……",我惶然后退,急呼:开船!
  
  舟子点蒿疾进,遇画舫无数,均立此人,整齐划一地摇着臂,招魂一般沉呼:"子――夜――兄……"
  
  江面顿白,伸手不见五指,涌上无数张脸,眉眼相对,"子夜――"。(我只是想表达小受被惨无人道地围观了)
  
  我尖叫逃窜,一脚踏空,猛然转醒。
  
  好一个李子修,真是穷追不舍,竟然死缠烂打入梦来。我极忧愁地望着墨若夜空的帐子顶,费力地吞了下口水,颤颤巍巍爬起来,才觉得周身犹留汗渍。
  
  一杯冷茶入肚,心神甫定,方知屋外大雨滂沱。
  
  "少爷……"门外传来蛋蛋的大梦初醒的混沌声音。
  
  "进来。"我颇好奇,他平日里睡若死猪,怎地今天这么容易便惊醒了,难道是我喊得太凄厉?
  
  蛋蛋着白色小衫,披头散发,赤脚挟门外一股夜草湿气进来,如夜半游魂。我微心惊,叱道:"怎么这副打扮?"
  
  蛋蛋吸着鼻涕,哆嗦道:"李大人忽然来了,少爷,他好凶,一脚把门踹开,我正梦到吃羊腿就被他揪起来叫门,连衣服都不准穿。"
  
  我遂无语。
  
  "赶他出去。"
  
  "我不敢。"
  
  "你……"我怒极,指着门道:"那你也给我滚出去,本少爷谁也不见!"
  
  话音刚落,有人推门而入,高斗笠,大蓑衣,看不清面相,先是抖了抖身子,甩出水珠无数,溅到高烧红柱上,激起爆豆子一般的噼啪声,尔后,他镇定地取斗笠,解蓑衣,露出一袭白袍和一张眼角眉梢俱带雨水的脸来。
  
  "你来干嘛?"我冷冷问,然后打发了蛋蛋出去,两帅交锋,留下这种窝囊小卒只会自毁长城。
  
  李子修很镇定,反客为主,倒了一杯冷茶,慢慢品着,"你这白云茶不是上品……"说着话,手伸进了衣内……我须发皆立,严阵以待,他若欺我,我便立即扬声,命护院板斧伺候,名正言顺将阳痿的名儿还给他。
  
  好半晌,他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野山参的话,还是请大人留着自用吧……"我嘲讽道。
  
  "你可知这些年我在哪里为官?"
  
  我一愣,随即道:"不知。"
  
  "乐清。我本不愿离京,却最终去了那个地方,其中原由你可知道?"他望定我,大有深意。
  
  我焦躁,"不知。"
  
  "你从小就爱喝白云茶……小时候,我爹曾藏着一些贡茶,然后我偷了些给你,你感叹'绿润显毫,香高浓爽,茶之极品,只叹多得不能。'"
  
  有此事么……我全无印象。
  
  "你坐,你我这么熟,不用从旁伺候着。"李子修凤目微转,波光浩渺,如山间平湖,耀着光华,却深沉得吓人。
  
  我一屁股坐定,冷笑道:"谢大人赐座。"
  
  "无妨的。"他尚书架子端得好足,若不是我礼数严谨,只怕要将一壶冷茶尽数泼在他面上。
  
  "好了――尚书大人深夜造访,不登正门,不容通禀,所谓何事?"我懒得兜圈子,不想同他共处一室,只因胯/下隐隐作痛。
  
  "子夜,我在乐清为官时,得到一些'猴茶',特地送来给你……"
  
  "猴茶?"我嗜茶,闻听此言不由目中一亮。
  
  他半眯着眼,不动声色地解开茶包,然后推到我手边来。哎――我真是矛盾得紧!一股子茶香直往鼻子里窜,有心拿过闻一闻,又不想在他跟前落了下风。煎熬了许久,方道:"何所谓猴茶?"说着话只觉羞惭,若先祖知我如此行径定会破土而出,用藤蔓白骨指着我大骂不肖,大敌当前竟然为一包茶卑躬屈膝。
  
  "哈――"李子修短促地笑一声,道:"龙湫背上有茶树生于悬崖隙缝,寻常茶农是上不去的,山僧便训些猿猴攀至悬岩采茶,所以此茶得名'猴茶'……你尝尝?"
  
  我沉思良久,煮茶耗时,谁知道又生出什么事来,还是尽快打发他离去才是,何况这茶……横竖是送我的,挑个好日子慢慢品也好,有此人在跟前,再好的茶品起来也会败兴致。
  
  "谢尚书大人,只是现下夜深,再饮茶只怕会无眠。"
  
  "也罢。"他神色忽然冷硬如青石一般,喜怒无可琢磨,闲闲冷冷地瞧着我。
  
  屋中太静,心慌难瞒夜雨,我不由暗自惶恐――数年前此人分明是个肥头大耳只会用强欺人的恶霸罢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犀利?一瞥之力叫人心生怯意。
  
  "子夜,你对新君一事怎么看?"
  
  "下官只是礼部区区一侍郎,此等决定天下命脉之事,我无份进言。"
  
  "嘁……"李子修敲着茶盏,似笑非笑,"你瞒我?若不是安国公一直劝你不要锋芒毕露,你怎么可能才官任侍郎?"
  
  我握拳透爪,他外放数年,对京中之事竟然知之甚深。
  
  "我兄弟数人皆遭外放,宫中姊妹失势,姻亲亦牵连被贬,宁国府一日破败于一日,同为世代望族,为何辅佐先帝的老臣子中仅有安国公依旧享尽荣华?"他咄咄逼人,我一时间无法辩驳,只得别过脸去看那方砖地,有蚁爬行,稍盯的一久便觉得似是爬上了心头,毛骨悚然。
  
  "子夜,你告诉我,为什么袁大人肯放过你安国府?"
  
  我嘴上糊了浆糊,宁死不答。
  
  李子修冷笑,"呵,学会装傻充愣了……子夜,我不妨告诉你,这次袁大人选中的新君是楚王二子萧言。"
  
  我蹙眉,"他不是才十七岁?"话罢意识到失口,一个"不问政事"的驽钝侍郎又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李子修淡淡扫过一眼,低首饮茶,哧溜哧溜一杯下肚,道:"选中萧言不过是因为他年纪小,好控制,性格软,任由摆布,你可知道锦衣卫对藩王的监视有多严密?一举一动延经注考,滴水不漏,而锦衣卫簿子上描述的那萧言不过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上有长兄,不能继承王位,母亲又不是显赫出身,所以从小便委曲求全,旁人说好便是好,不过是个木偶。"
  
  "你从何处得知?"我纹风不动,拖着茶盏的手亦够稳,反正已被他看出端倪,也便不再藏着掖着,"只以为你外放,却不想依旧在京中布局筹谋,李子修,我倒是小看了你。"
  
  "不,是我小看了你。"他依旧坐在身前,却远得像隔了三山五岳。
  
  "那么,你想跟我谈什么?"
  
  "我不管你跟袁大人以前有何约定,我只是想要你从即刻开始与我联手。"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有意。"
  
  有义?我轻呵一声,这可真是感人肺腑。我冷道:"人生于世无知己可长存,更无情意能比肩天长,何况你我不是生死之交,情分都无又何来义气?"
  
  李子修大叹一声,无奈怅然道:"子夜,是爱意,不是义气。"
  
  我瞠目结舌。
  
  "你――"
  
  一双手覆到腿上来,寒凉如冰,透彻骨髓,李子修凑在耳边,其气可闻,他道:"你想想,先帝明知自己朝不保夕又何必执意将我调入京中?怕的就是他日荣臣欺主,江山移手!"
  
  "那为何不先鸠死袁大人,双双赴黄泉还有个伴!"――我与他风光旖旎,所论之事却是腥风血雨扑面。
  
  "只因袁大人虽是独断并非白脸奸相――你能妥协不也是为这个?何况,先帝病入膏肓,朝廷上的事已不是他说了算。"
  
  我不回应他的揣测,漠然道:"再荣也不过是臣,新君将立,袁大人未必会被引为心腹。"
  
  "原来你壁上坐观只是想看中再押……袁大人又怎会在乎能不能成为新君心腹,天下尽在他手,只差名号罢了――"
  
  "你是说……"我大讶,浑身一颤,贴了他的面,但顾及不上尴尬。
  
  "不,袁大人聪明,他只想保延绵富贵,大权揽手而已。"
  
  "哼,尚书大人不是说过谁坐天下不都一样?"我反唇相讥。
  
  他长身而起,在屋内踱步,悠然道:"子夜,偏巧我知道,这萧言并非是个简单货色,若真立了他,不出三月,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若是跟错了人,安国公这名号丢了是小,搞不好……"
  
  "那么――"我寡淡地问:"你为何会笃信萧言赢得了?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而袁大人宦海沉浮数十载。"
  
  他笑了,如朝阳跃空般,万物遍染暖意,"有你,有我,他便能赢。"
  
  我一怔,不动声色地回神,略略翘唇笑道:"尚书大人可否明示,你如此算计,又是为了什么?"
  
  "只因,你我不可龟缩一世,袁大人若此番站稳脚跟,天下苍生定然陷入战乱之苦。"
  
  "原来,你尚存爱民之心――"
  
  袁首辅虽是文官但嗜战,若不是先帝一力压着,恐年年要对番邦用兵,百姓赋税已是极重,经不起连番遭逼。
  
  "不――"他停步四望,最终将目光停驻在我面上,"天下人如何,我半丝兴致也无,热心国事,只因你说'今生必以国士八品以抱皇恩,至死不渝',你不会袖手旁观,终有一日会与袁大人分道扬镳,互为仇敌……子夜……"他轻声笑,"你那么蠢,我总要帮着你。"
  
  一时间,我思量无边。
  
  
 作者有话要说:小受露出獠牙。。。还受气逼人么????
第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爆发了。。。今日写了这么多。。。。
  纵观整个京城,胆敢在国丧期间聚众宴乐者,唯有首辅袁大人之子袁秋才一人。
  
  京中官家子弟大都相识,但绝谈不上知交。所谓国事家事,国事在前,家事为后,宦海沉浮,今日好友明日或便为霜刀寒剑相逼者,为自保,只得将"君子之交淡如水"做到极致。
  
  所以,袁秋才邀我共品春茶,我着实惊讶于他的"言出必行"。
  
  "子夜兄,论品茶,你是行家――"袁秋才亲自去府门迎我,一路聒噪个没完,"本应去法华寺的,可前些日子出去吃酒归家过晚,可巧就被老爷子逮个正着,却不想就在这禁足的时候,下头的人就送了新茶上来,没办法……我出不去,只得委屈你们到我那院子里坐坐……"
  
  "哪里谈得上什么委屈……有幸一观袁府景致,是在下的荣幸……"
  
  袁秋才爽朗一笑,行至月洞门前,忽然踌躇止步,一把拉住我的手道:"子夜,我……"我不解,"什么?"
  
  "哎!子夜,我知你同叔才合不来,所以这次饮茶会本未邀叔才,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今日一早便到府中来,我……"
  
  我见袁秋才满面歉然,只得安慰道:"无妨的。"――真是倒足了胃口,自李子修回京,我日日便如吞蝇一般,可恨的是日后还要与他共同进退,想到这里我不禁恨起我那老爹来――既然不问政事又何必同宁国公暗通款曲,惹毛那袁大人?!现在倒累得我替他擦屁股。
  
  算了,往事不必再提,横竖尘埃已定。
  
  "还有――"袁秋才弱弱续上一句。
  
  "还有?!"我按捺焦躁,笑道:"文长还有何事?直说便是。"
  
  袁秋才掩面长叹,道:"子夜兄可知我有一妹妹待字闺中?"
  
  "啊?是袁小姐,小姐乃京中首屈一指的女子,样貌品格堪称上上之选……文才,难道说袁大人想将小姐送入宫中?那这个忙,在下还是很乐意帮的。"
  
  袁秋才慌忙摆手,"子夜兄!舍妹其实最顽劣不堪,女孩子家家总喜欢易装游玩,去年上元节,子夜兄心潮所至到闹市卖画,舍妹还曾买过一张,视如珍宝,后来前些日子说是与你街头重逢,这次听说我请你到府,所以……一定要陪席,还请子夜兄不要声张……"
  
  袁姑娘这样的女子我见了不少,以貌取人投怀送抱在先,尔后惊闻阳痿之疾便毅然退却,久而久之,我极厌恶。哼,袁秋才虽与我相识数载,还是看不起我的吧?否则无需这般小心翼翼地来央我守口如瓶。
  
  我有意逗他,狡黠问道:"文长,难道舍妹看上我这个不中用的了?"
  
  "是啊!"袁秋才答得坦坦荡荡,我不由一怔,全城皆知我因身残志废投入断袖余桃之列,这袁大小姐难道是闭视塞听之人?
  
  "文长兄何必开这玩笑……"我蹙眉,不悦。
  
  袁秋才苦着一张脸:"要是开玩笑便好了……要真是嫁予你,那岂不是老无可倚……"袁秋才说得直白,我只得讪讪陪笑两声,不过,这位袁小姐未必不可亲近,正值多事之秋,或可……
  
  "走吧!"
  
  "好!"
  
  ……
  
  浮世中人喜欢充装佛祖、三清、观音、……一切可以救世人超脱苦海,自堕凡尘的圣人,袁小姐便是各中翘楚。
  
  我饮着茶,一口一口,目不斜视。
  
  "子夜兄,这茶如何?"她说话声音太脆,就算是高梳发髻,着石青袍,也不掩那生生不息的少女气息。
  
  "嗯,不错……"我咋舌,赞道:"文才兄是会品之人,这龙井以春茶前期为最佳……夏茶苦涩,秋茶枯老,茶味单薄,香气欠高……所以说,品茶到底还是春茶为上,而文才兄这龙井,是明前珍品,在下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这位袁小姐杏眼圆睁,痴然许久,叹道:"想不到子夜兄对茶道研究如此之深……得空不妨指点在下一二。"
  
  袁秋才脸色一白,挤眉弄眼,我有心笼络此女,便索性视而不见,展颜笑道:"这位兄弟有意,在下当然应招前往……"话音刚落,就见从旁伸出一双手来,左手置茶碗,右手置茶匙,将盏内茶叶俱倒入我那海棠红小盏中,倒得仔仔细细,临了还用茶匙将茶叶拢在一起,尖尖得像座长草的坟山。
  
  我无言地看着这一幕,费尽力气吞了口口水,刚想伸手让茶童换一杯,就觉身子一沉,有人压过来。
  
  李子修半吊在我身上,嬉皮笑脸道:"这几片茶叶能有什么味?文长,你定是不知子夜爱喝酽茶,……昨夜我还专门在夜炉上煨了茶给他……"
  
  席间众人俱呆。
  
  还是袁秋才擅打圆场,笑叹道:"竟然瞧不出叔才对子夜如此细致……"
  
  "那是自然!"袁秋才话未说完就被李子修打断,我忍无可忍,侧头去看这身旁之人,只见他侧身立肘,手托着下巴不停摩挲着,一双凤目半闭,似笑非笑,潇洒不羁。
  
  "子夜最是难搞,年少时我便对他爱慕得紧,谁知他是个正人君子,对我不闻不问……"说着话,双臂一交将我揽在怀中,笑道:"各位想想,想得到一女子,可用情动之,用财买之,可是要得到一个眼高于顶的男人该怎么办?"
  
  我浑身一抖,冷冷道:"尚书大人……够了,不要乱开玩笑……"
  
  李子修对我的不满充耳不闻,追问道:"文长,若是你,你会如何?"
  
  袁秋才竟然极认真地考量起来,敲桌面许久方道:"这情爱之事怕是勉强不来吧……"
  
  李子修长眉顿挑,不屑道:"文长,你这是灭自家威风,其实你可以踢他一脚,叫他不得已做了断袖,然后再将他追回来,岂不是美事一桩……"
  
  我终于恼羞成怒,长身而起,顶到了李子修的下巴,他瞬间闭上了嘴,紧蹙双眉,却不叫疼。"文长兄,恕在下唐突,身体不适,请允在下先行回府……"我黑了脸,不观众人,只恶狠狠盯着袁秋才,袁秋才面上挤出一分干涩笑意,殷勤道:"子夜兄请随意请随意……"
  
  我拂袖而去,尚未迈出一步就被人抓住手腕,只听李子修用宠溺的口吻道:"你啊!总是这么扭扭捏捏,文才也不是外人,你又瞒着他什么?小时候你说喜欢胖子,我便吃成胖子,谁知长大后你又嫌我胖,我好不容易瘦下来,又不用去外放,你怎么还跟我闹?前些日子不是说妥了么?那一脚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去偿还,你也是接受了的……"说罢,李子修再一次凑上来,一脸凄怨,"难道你怕人知道么?还是说……你还恨我?"
  
  "我……"纵然是我全身长满了嘴,也休想说得清,也许明日,不,只要我一出了袁府,我与李子修的"艳事"便会传遍京中大街小巷。
  
  好一个痴痴不悔用情良苦的李子修!他冒着被心上人顾承阳痛恨终生的风险,为了与他携手共老而狠狠踢了他一脚,然后负荆请罪,在顾承阳门前跪足三天三夜,只因不被理解便日日借酒消愁,为与心上人比肩而立而寒窗苦读终中状元,然因不得原谅便自我放逐,甘当五品小吏,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明月回心照沟渠……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李子修爱顾承阳爱的深,因为爱的深便想要在一起,因为爱的深所以踢我一脚也值得宽容,因为爱的深,李子修将成为深闺少女梦中生死不渝的英雄,而我顾承阳,不过是得了便宜卖乖,是传奇话本子里做陪衬的角儿,不如张生痴情,不如红娘机敏,只是崔莺莺一般木讷的好命人!
  
  我……怎么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于是我生硬地道:"叔才兄……"话因刚落,有黄莺轻叫,愤愤的:"这位李兄,我看子夜兄并非是情愿的样子,还请李兄不要过多纠缠了,以免令子夜兄太过为难,误入歧途。"
  
  我忽然对这位袁小姐心怀感激……多么明理的人啊!
  
  "哼,不知这位兄台是何方人士?我与子夜青梅竹马,兄台又对他了解多少?怎知他不情愿?"李子修冷哼,站在我身边寸步不移。
  
  袁小姐长身而起,带翻茶盏,碎叶全粘在青袍上,对阵关头,偶失一招,更觉得丢脸,一张尖尖小小的脸上红潮顿生,衬得眉眼愈发俏丽。
  
  李子修得寸进尺,"这位兄台,你年纪尚轻,多用心向学岂不是美事?至于断袖余桃之事,你何须�这趟浑水?"李子修分明是看穿了她,欺她面皮薄,欺她年纪小不敢声张,更欺她在心上人面前不愿自暴身份。
  
  李子修这个人,总是这般无耻。
  
  "你以为,还有女人愿意嫁他么?"李子修倨傲地道,"这位兄台所谓的正途,并不适合他……"
  
  袁小姐忽然快步走至李子修面前,只及肩,但气势磅礴,字字铿锵:"我若有姐妹,自然会嫁给他!"――好一出惊世喜剧。
  
  "那你可知他身有隐疾?"
  
  "我知――但这世上总有人不会在意的!"她针锋相对,大义凛然。
  
  "哈――"李子修竟然笑出声来,戏谑道:"怕只怕这位兄台家中无兄弟姐妹,这般激动,只是自己看上了顾承阳吧?"他连名带姓地唤了我,然后猛然揽住我的腰往怀中一拉,瞬间敛了笑意,发狠道:"只是,有我在,别人休想沾他一个指头!"
  
  我心惊肉跳,袁氏兄妹骇然无措。
  
  "走吧!"李子修拉着我,走出五步,我猛然回过头,喊道:"小兄弟,以后若想跟在下切磋茶艺,可让凤翔茶馆的茶博士带信给我即可……"尔后,被李子修硬生生抓腕,掩嘴,拖出门去。
  
  ……
  
  同乘一车,坐得远,似乎一个在河东,一个在河西,三十年未必能擦肩一次。
  
  "李子修,其实你不用迫我……那晚我不是说了我会想想么?难道你等不及?"我靠着金线枕,闭目道。
  
  "等?"他冷笑,"你让我等到何年何月,等你二十来年还不够么?现在新君再有七天就进京了,你打算当墙头草到什么时候?"
  
  我霍然睁眼,"什么?七天?"
  
  "对,袁大人一早就定下了萧言,先帝驾崩之前就已动身赴京,拖得久,周边藩王蠢蠢欲动,恐生事端,你瞧,他多么老谋深算。"
  
  我垂首沉思,许久,道:"所以你才迫不及待地通告天下你同我交情匪浅?你何不留我在袁大人处,给你传递消息?难道……你是信不过我?"
  
  李子修忽然凑过来,将我压在身下,一双沉沉黑眼似乎将我拢了进去,只觉一切心思都被他看透,没由来的发慌。
  
  "子夜,这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你就算今日把我拉到西四牌楼活剐了,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袁大人现在虽不信我,但我也没碍着他什么事,怕就怕日后我站在新君这边,他会视我如眼中钉……到时候务必会全力笼络你,钱你是不稀罕的,而袁小姐正好对你有意,我不喜欢你身边另站他人,无论男女,无论身份,甚至连一头畜生都不能有……"
  
  "哦?"我好整以暇捋了下头发,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尚书大人多虑了,我本就不喜与人亲近,无论男女,无论身份,甚至是一头畜生,当然……包括你……"
  
  李子修身形一滞,继而笑道,"你喜不喜是一回事,我站不站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你砍断我的脚,我爬也会爬到你身边。"他低下头,贴着我的脸,"子夜,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不,你不喜欢任何人,包括你曾经的那些伴,你的眼睛里头没有人影,没有爱,因为你从不主动,亦不拒绝……不过,我会用刀子把我刻在你心上的。"说罢,他轻轻碰触我的脸颊,如鱼嘴吸肉一般,有些痒。
  
  我神游,莫名其妙地道:"李子修,你说你当初是因为我才胖的?"
  
  "嗯!"他闷在我脖间,轻声道。
  
  我被他呵得太痒,起身推开他,好奇道:"为什么呢?"
  
  李子修眼底闪过一丝悲郁,一瞬即过。我若抵抗,证明我在乎他,我置若罔闻,这才证明我压根未将他放在心头。
  
  果不其然,我心中顿觉舒爽。
  
  "因为――"他笑得厉害,"你小时候总是做恶梦,有此听说书人讲段子说到唐太宗用秦琼敬德做门神挡梦所以很羡慕,便怨我太瘦做不得门神,所以我便大吃大喝,谁知道等我吃胖了,你却不再搭理我了……"
  
  我侧着头,疑惑道:"有么?为何我连半分都不记得?"
  
  "那你记得些什么?"
  
  "你踹了我一脚。"
  
  李子修又笑,半晌方休,气喘吁吁却极认真的说:"子夜,不记得也不妨事,我只要你知道,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影,一举一动喜怒哀乐以你为依,不过……你也剪不断我。"
  
  "哦。"我淡淡地应一声,"影子就影子吧。"
  
  李子修的笑容瞬间凝在脸上。我抬手掀帘,路过暗巷,虽然午后阳光灿烂,但暗巷之中却阴暗潮湿,这样的地方……哪来影子呢?
  
  我回过脸来,冲李子修微微一笑,道:"叔才,我就依了你吧,跟你共同投向新君,与你断袖的事情,我也认下来,只是那袁小姐,我尚有打算。"
  
  他略喜,但甚能自持,不动声色,道:"嗯!只要她不纠缠你,我便依你。"
  
  从此,我有了伴,虽名不副实。
  
  
 作者有话要说:我爆发了。。。今日写了这么多。。。。
第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的第一次还在啊。。。人家是处男。。。某种意义上的处男。。。。
  皋月,新君进宫,京中各大员于东安门列队相迎。
  
  礼部队列中,我站在李子修身后。他站无站相,其余人等皆垂手而立,平视前方,只有他特殊,一双手抄在袖中,仰望高空,旁若无人。
  
  "喂,你怎么看?"他轻声问,我知道他问的是萧言殿下自东安门入文华殿一事,萧言并非皇太子,他是皇上,应该走大明门才是。显然,如此安排是出于袁大人授意,新君入京,先来个下马威,好叫他知道虽然江山姓萧,但未必是姓萧的说了算数。
  
  我越过人墙匆匆一瞥,袁大人站在首位,如老骥伏枥,虽已过天命之年,但身板依旧笔直,着深红色官服,纵然个子不高,可气势浩然,隐隐露出一副常年身居重位,号令天下的霸气。
  
  "子夜,要不要赌一把?"李子修回首笑道。
  
  "不了!"我冷道。对于没把握的赌局,我从不轻易下注,我本小,怕博不到彩,步步为营才够稳妥。
  
  "嘁……"李子修正欲出语相讥,就见前方一马奔袭而来,高声道:"殿下到!"
  
  一阵����声响起,整朝服,理鬓发,人人一副相亲样,面上俱带雀跃不安,仿佛等的不是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皇帝,而是美静姝。
  
  不多时,一行车马而至,多日赶路,风尘仆仆,连棋子都褪了色,带着一股子由沿途十里八乡聚集而来的土味。这样的亮相,顿让人觉得矮了三分,原来跟传言所言不差:不过是个性格软弱的人,半分犀利也无。
  
  摆垫,掀帘,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木讷,勿论顾盼生辉,似乎连转也不会转,生得倒也不差,儒雅清贵,纤细病弱,但精神萎靡,无一丝少年人的生气,反倒像个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暮年老者。
  
  萧言木讷地下车,木讷地看着一群人拜了又拜,木讷地听着袁首辅�嗦许久,最后,他木讷地问:"你们打算让我从这条道上走?"百官顿时鸦雀无声,原来,他虽木讷,但也不是傻的,生在皇家,对这样的礼仪最是清楚,一下便窥破其中用意。
  
  "哼。"李子修得意地笑了笑,打算看场好戏,我亦凝神观望,这样一个新君,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值得我豁出身家来伴他左右么?
  
  "袁大人――"萧言轻声道,唤了一声便停住。我忽然对这个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萧言走路慢,说话轻,人像是陷在泥潭里,一举一动都慢了半分,人家都在求佛了,他还在点香头,就连表情也尽是游离,但是他却不蠢,这样的人最是可怕,扮猪吃老虎蒙蔽世人。
  
  如果我未看错他,也许尚可一搏。
  
  袁大人跪在身前,毕恭毕敬。
  
  "我要回去。"萧言仰望门楼,"你们再挑个人当皇帝吧!"他说得云淡风轻,压根不给百官回神的机会,一脚狠狠踏在垫子上,竟然不管不顾就坐回车里。
  
  一时间,百官静默,望向袁首辅,普天之下,不过是这两个人在斗,一个要强压,一个不肯低头,只是这诏文也出了,皇帝也迎来了,不当?荒天下之大谬。
  
  "你现在买谁赢?"
  
  "自然是车上的那个。"如若萧言原路返还,宗亲定会讲是袁首辅逼迫了他,想必袁首辅亦会成为天下文人口诛笔伐的对象。有龙椅不坐,不是不想坐,而是坐不稳,像是千里奔袭投靠亲戚的穷小子,未得礼遇,众人便会说是亲戚恃强凌弱。
  
  我勾下唇角,第一次认同李子修的眼光。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一击即中的本事并不是人人都有。
  
  "李大人!"袁首辅高声呼道。
  
  "下官在!"李子修昂然道,越众而出,跪于驾前。
  
  "你身为礼部尚书,竟然在此地迎君,该当何罪?"袁首辅沉声道。
  
  好一个一箭双雕,就算治不了萧言,治了李子修这枚先帝"遗子"也是好的。我心中为袁大人鼓掌喝彩,首辅大臣果然不容小觑,每一步都留有后招,只是李子修该如何化解?
  
  "呵……"李子修轻慢起来,跪得是极端正的,口气却敷衍:"臣刚就任礼部尚书,只依令办事,出如此纰漏,臣该自请挂印而去,现请殿下由大明门进宫,事毕后,臣上表请辞。"――张狂得没边没沿了。
  
  "哼。"袁大人傲岸道:"李大人……"伴着低沉的嗓音,车上帘子一挑,萧言探出头来,袁首辅当即不语,只见萧言观望许久,将李子修细细打量,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静默之下令人心生惊悸。
  
  萧言微微一抬手,像是托着十斤泥巴,举磐石一般,道:"大喜的日子,就算了吧,免得我尚未登位便折了朝中栋梁之才……"
  
  "谢殿下!"李子修接得极快,令袁首辅反对之词半分也不得露。
  
  "爱卿,平身吧!"说罢,这位新君又躲进车里去了,似乎先前争执从未发生。
  
  袁首辅,一败涂地。我冷眼旁观,顿觉可笑,袁首辅显然太过信任锦衣卫那薄薄的册子,以至于大意失荆州,而萧言锋芒亮得太早,令对方猛然警醒……今日不过只是席前小菜,谁输谁赢,不到杯倒菜尽之时又怎么能有定论?
  
  ……
  "顾贤侄……"
  
  "袁大人……"
  
  觥筹交错,袁大人一张脸成了重枣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顾贤侄……你可是朝廷里难得的清明之人,若不是……呵,我倒是想认你做女婿。"
  
  屏风后微响,我知道定然是袁小姐在后观看,一双藕荷色的绣花鞋在屏风下转来转去,连带着鞋上绣着的孔雀都焦躁起来。
  
  "哎!"我长叹,萧索道:"袁大人对下官青眼有加可谓是下官三生修来的福分,只是……"
  
  袁大人打断我,话锋一转:"我听闻顾贤侄与李大人……"欲言又止,分明是不愿太削我脸皮。
  
  "不瞒袁大人……"我森森道:"宁国公在王公旧臣中最有声望,李子修风头又劲,他此次回京,投靠者众……而他同我那段旧事,袁大人是听说过的,我之所以委身于他,不外乎想知己知彼罢了……"
  
  袁大人抚须垂注我良久,利如鹰眼,我顿感周身散出血淋淋的味道来,纵然心中如千里溃江,面上依旧若山间平湖。
  
  "顾贤侄,真是委屈你了!"他举杯,"我敬你。"
  
  "下官不敢当。"微一动作,便觉得小衣已经湿透,趁机低头,额上汗水落入袍间,隐没不在,我心慌意乱,双腿轻颤。
  
  袁大人,乃我平生仅见之劲敌,每每交锋,如王屋压身。
  
  "贤侄……"他笑道,"你无须这般委屈自己,我有一女名唤袁沁,自去年上元节便倾慕于你,你好大年华,也该娶妻成家才是。"
  
  袁沁,只因是沁水人,所以取一沁字,古雅大方。
  
  我半眯起眼,一脸悲绝,眼神却自框角飘出,屏风下的一双脚,停住了,拢在一起,左脚尖踩在右脚尖上,踩得顶端牡丹花由艳转黯。――小女儿心事,一望便知。
  
  "袁大人――"我沉吟许久,道:"下官立志终身不娶,以我这等资质,只会害了他人一生,我宁可浪迹红尘……"
  
  以退为进。女儿家涉世未深,易心软昏头,我这么说,她定然穷追不舍。
  
  "既然如此,老夫也便不勉强了……"袁大人衷心笑道,我不相信他舍得把女儿送给我,现在趁有台阶,还不驴打滚一样的下?
  
  "贤侄,新君刚立,根基不稳,还需你们这帮王公旧臣多多扶持才是……"
  
  "袁大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现在已不是跟着太祖出生入死的年月了,这些硕果仅存的世族,不会卷入朝廷纷争,袁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是么?昔日安国公不是与宁国公意欲在先帝驾崩后令广荣王的长子取而代之么?广荣王同旧臣世族交好,又视我如眼中钉,顾贤侄还说老臣不问政事?"
  
  "那么――"我镇定道:"我父亲和宁国公得逞了吗?"
  
  双双沉默,对视良久,视线拧成一股绳,彼此发力,一步不退。
  
  "顾贤侄――"他先卸了力,口气也软:"你能保证以后?"
  
  "以后?"我反问,"袁大人敢保证么?"
  
  我与他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心思各异,就连笑也要一争长短,久久不绝。最终,他方才让过我一局,因此我先收了声,来而不往非礼也。饶是如此,嗓子还是觉得痛。
  
  "蛋蛋,取茶来。"昏头昏脑坐进车里,说话太多,笑得太多,心力损耗太多,一时间我气若游丝,只得闭目养神。
  
  "给――"有人递茶来,手很软,不似蛋蛋那双老树皮一般的手。
  
  "叔才……"我轻声道:"你现在越来越大本事了,不仅可以出入我家,还随便就赶走我的书童,鸠占鹊巢。"
  
  "明明就累得像大病初愈,竟然还有心在这里讥讽别人,子夜,你这刻薄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改?"李子修将我圈在怀中,一只手牢牢箍我在胸前,伏在耳边,呼吸益重。
  
  我忽然睁眼,笑道:"你让我踢一脚,或者就改了。"
  
  "那不行!"李子修斩钉截铁道:"我若不举,谁来伺候你?"
  
  "天下男子万万千……"
  
  "那你为何只为我固守菊门?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当真荣幸!"他沉声,耳语:"子夜,我都知道的。"
  
  我如衣不蔽体,长街被观……烽火未起,关隘便失,李子修如何会知道?!断袖数年,守身如玉,乃我顾承阳心中最大耻辱。
  
  如此,李子修先小胜一阵,我暂屈居下风,固守只是因为看不上人,反倒成为珍视他的佐证?
  
  对此,我非常恼火。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的第一次还在啊。。。人家是处男。。。某种意义上的处男。。。。
第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了两更了。。。于是。。。此文明日停更。。。TX们明天可以不用来看了。。
  李子修真的是一个毫无生活情趣的人。
  
  他不写字不画画不读书不作词不饮酒不品茶不弹琴不下棋不赏古玩精奇,如苦行僧,盘腿坐在我书房中无所事事地看着我,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没想到尚书大人竟有如此耐性。"我边写边道。
  
  李子修说:"只因胸中超然自得,子夜,你似乎比以前瘦了些,眼睛也愈发大了,不过比前些年倒是俊俏了……"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埋首于奏折。
  
  "写什么呢?"李子修背手绕至我身后,凝神屏气半刻,尔后手疾眼快从我手中将笔抽了出去,眨眼间,素纸上留下一个豆大的墨印来。
  
  哎……稍稍措手不及,便又白写了这些时辰。
  
  李子修一目数行,随后将奏折甩在我书案上,落座,端茶,翘腿,冷道:"你可知这折子一旦送上去,你便成为皇上的眼中钉。"
  
  "我知道。"我捡起来,再拈来一张素纸仔细抄誊,每幅十二行,每行二十字,平行十八字,回回写奏折都是一件头疼事,格式都是小,字体是大。平日,我独爱草书,只论书神,但这奏折,要一笔一划仿台阁体,虽无明令,但居于庙堂者皆见识不凡,见字窥人,我不想徒惹是非。
  
  只是不知道是否皇上如先帝一般,喜欢隽秀飘逸的风格。
  
  "子夜――"李子修恼完了,踮着脚,闲散舒爽,"明日早朝,皇上会活吃了你――"
  
  "嗯。"我敷衍着应一声,今日与袁大人喝得太多,文思受阻,奏折也写得磕磕巴巴。
  
  "啧,区区一个礼部侍郎,竟敢不让皇帝认爹。"
  
  "是首辅大人不让他认,我不过是首辅大人鞍前小卒,只管冲锋陷阵便是。"袁大人这一手不可谓不狠,但他急于施压,却不占理。
  
  "子夜,这等事,你可以交代下去,何须亲自去做?"李子修拈着果子,边吃边问,时躺时卧,像只打滚的猴子。
  
  只可惜,没有一只猴子如他这般聪明,不,应是自诩聪明。
  
  "啊!"他翻身而起,高声叫道:"难道你想一直留在首辅大人身边?!"……总算是想明白了,接着就愤愤然,"袁大人就这么可怕么?"
  
  我睨然视之,道:"你现在若能与他分庭相抗,自然就没什么可怕,可惜皇上登基才半月,皇位都还没坐热,认得你李子修是哪棵葱?再者世族之家大半已是衰败,偶有风光者也不过苟延残喘,指望这些人帮忙?你我羽翼未丰,不得不低头……何况,袁大人风闻你我关系,此乃试探,我若推诿,他定然趁此时机将宁安二府一举铲除,莫非你愿意这样?"
  
  李子修嘀咕片刻,低声道:"也就是说,你以后要应着头皮跟那袁小姐把茶临风?共享旖旎?"
  
  "我未必就是硬着头皮了。"我淡淡道,李子修忽然一下自椅子上跳起来,冷硬道:"子夜,你休用话逼我。"
  
  我扶额,李子修此人从小就有恶霸品性,人、物若是入了他的眼便要费尽心机夺过来,不容任何人染指。年少时我曾与他同得一块市井切糕,他尽数吞完,见我眼巴巴望了许久才留了些许残渣于我,从此我便知他霸道非常,死鱼都要过刀。
  
  昔日他眼里连切糕渣都见不得外流,今次何况是袁小姐同他抢人?要他看的过眼还不如要他自插双目容易些。只是,他对我这般珍视,孰知是真是假?抑或不过是刚刚入京要拉拢同伙才对我如此"情真意切"。
  
  尚为未看透,索性不去猜度,"李子修――"我直呼其名,郑重其事地道:"待我呈上这封奏折,皇上定会勃然大怒,而百官以袁大人为首,无需指望会有人拔刀相助,所以你必须据理力争,这样皇上会备感欣慰,值此四邻无靠之时,他一定会将你引为心腹,剩下的就看你如何把握,我是否能在袁大人处游刃有余,还需看皇上有多信你。"
  
  "他自然是信我的。"李子修拉过椅子,坐在我身边,但隔着扶手,总觉得靠不拢,于是他索性坐到我书案上,俯身看着我,笑道:"你不是问我怎么会知道萧言与众不同么?因为我与他有一面之缘。"
  
  "啊?"我讶异非常,本朝对藩王管束甚严,当地官吏鲜少与王府之人亲近,而乐清更非王府住地,他到哪里去见?
  
  "那一年王府秋猎,而我恰好去拜阳明先生的祠堂,萧言带一队人马追一只香獐子行得太远,所以就碰上了……"
  
  "王府秋猎之地,你怎么可能进的去?"
  
  "啧――以前没少伴着先帝行猎,王府那阵仗算什么?"李子修说着话自书案上溜下来,硬挤在我身边,椅子本就不大,两人同坐,我怎么可能坐得稳?我顺势长身而起,却不想被他抓住,自然而然地圈我在怀中。
  
  我安分地坐在他腿上,初交,他自然对身体接触倍感新鲜,我不反抗,不迎合,久了他自然索然无味,谁愿意天天对着一块不解风情的石头大献殷勤?
  
  "然后呢?"我追问道,颇感兴趣。
  
  "时值他下马休息,一个人坐得很远,连卫士都驱开,躺在那里看天,我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他也没动静,我问他两句,他更不答话,看够了便站起来跟我说'露水相逢,兄台珍重,此去阳明先生的祠堂尚有路途,兄台若抓紧些,天黑便至,沿途有茶铺,兄台切记财不外露。'自此,我便觉得他异于常人。"
  
  "为何?"
  
  "只因我身系市井中罕有玉佩,他便推断我生于富贵之家,见我手指有厚茧,知我是读书之人,而那地方方圆数十里,唯有阳明先生的祠堂值得一去,更心惊的是,一个深居府内的人竟然知道沿途茶铺有杀人越货的勾当……"
  
  "他明知那茶铺杀人越货却不理不问,可见性情之冷漠。"
  
  李子修耸耸肩,"呵――看来他看我还算顺眼,所以才肯舍得开金口提醒我几句……我知道那日是王府行猎,旁敲侧击打听了几位王子的出身,其余几人岁数皆不符,所以我肯定他是萧言。"
  
  "那么多皇室宗亲,袁大人挑中他继位,可真是你的好运,他的霉运……你同他,结缘匪浅。"我感叹道。人海茫茫,擦肩而过一次已是不易,竟然能数次擦肩,此种际遇,足可做传奇流世。
  
  "咦?"李子修将我掰转过来,贴脸道:"那我跟你算什么?他与我不过见过几次就是缘分匪浅,你我青梅竹马,那岂不是缘定三生?"
  
  他的唇,近在咫尺,一张一合,如搁浅之鱼。
  
  我顿时,有些焦渴。
  
  "叔才――你太用力了。"我漠然道。
  
  "啊。"李子修轻呼一声,不自责,反倒怨上了我,"你也是太瘦了,这些年为了安国府想必耗尽心力。"他微微蹙了眉,续道:"那奏折,我来写吧,你的文章……"后话吞了下去,我知道我行文同他一比就落了下乘,他虽然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但文章写得却极好,在乐清为官那些年偶写两篇诗赋流入京中便引得万人追捧,令京中洛阳纸贵。
  
  只可惜,他懒,鲜有文辞问世,不过也亏得是物以稀为贵,这才成全了他的盛名。
  
  有这样一个人替我捉刀,我还不快些退位让贤?
  
  "那就劳烦叔才兄了。"我说着话,飘然而去,见我走得如此神速,李子修一脸惊愕,待我出了书房,才传出他一声喊:"子夜――你可要送饭于我――"
  
  我在回廊下闻声停步,对正在往柱子上抹鼻涕的蛋蛋道:"听到了吗?记得送饭给李大人。"
  
  "哦!"蛋蛋痴傻地应了,道:"光要饭么?"
  
  我抿了下唇,恨恨道:"你吃什么就给他送什么!"
  
  蛋蛋咧开大嘴,露出两颗硕大板牙,陶醉道:"谢少爷赏!"说罢,蹦蹦跳跳走了。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我的书童所听到的不是"你吃什么就给他送什么",而是"他吃什么你便吃什么",怪不得开心如斯!
  
  我悲愤欲绝。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了两更了。。。于是。。。此文明日停更。。。TX们明天可以不用来看了。。
第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完的。。本来想存到明天发。。可惜我没有攒文的习惯。。。
最近工作非常忙。。。明天不一定有时间更了。。。哎。。
此章的中心思想是――先帝是新皇上的叔叔,而袁首辅却一定要皇上认爹,把亲生爹当叔叔。。。
多么惨无人道啊。。。。这就是我国的历史。。。
  李子修,行文犀利,大笔如椽,仕林中无人能望其项背。
  
  一封奏章引经据典,写得文采飞扬,文是好文,只累我读得艰辛。他挑灯夜战,我亦读了整整半个时辰,脚软膝麻,头晕眼花,读到最后一个字,险险要颓然而倒。
  
  哐――一声重响,龙案处飞出一个八宝镶金翠玉盏来,顺着地面滑过去,撞在柱子上,转了许久才哐当当盘旋停下,我捂着额角,被崩出的碎玉击中了,血流如注。
  
  一只脚,稍稍迈了一步,停留片刻,又悄然无声地收了回去――那是李子修。
  
  我仰首而望,萧言愈发来气,一个臣子,大殿之上竟然敢直视皇上?!我乖张一笑,如火上浇油,我越放肆,他就会越恨袁首辅,谁让我是首辅狗腿?
  
  "父母者,人之本也!"萧言沉声道,头顶翼善冠的金折角还颤着,显然是强压怒气。毕竟才十七岁,发泄过后才记起不应将心事外露于形,重重咽了口气,方道:"你们枉读圣贤之书……"话未说完,袁首辅便越众而出,掷地有声,"皇上,顾侍郎素来身体羸弱,今日捱这一下不轻,老臣斗胆请愿,望陛下念在他一片赤诚,忠心为国,先允他下殿,回府疗伤……"
  
  欺人太甚!扭悖伦常之徒反倒成了忠君爱国之士?回府疗伤?我看若萧言独揽大权的话,定会当庭杖杀于我。
  
  可惜,在朝堂之上,不是论出身,更非论品阶,而是论实权。
  
  萧言,显然没有于袁首辅当庭相争的资本。他一怔,呆坐于龙椅之上,大红的四团龙袍非但未辉映出半分容光,反而衬得一张脸愈发惨白,令人不忍卒睹。
  
  我有心看他如何应对,忙道:"臣所奏之事乃国之根本,方以残躯相谏,若陛下不允,臣则不退!"
  
  萧言垂眼相望,沉吟许久,面无表情地挥挥手,朗声道:"既然如此,那顾爱卿就长跪不起吧!"声大,毫无底气,却露了满腔恨意。
  
  霎时,尚书、侍郎,众科道之臣谏词此起彼伏,喧嚣声震天,以汉定陶王嗣成帝、宋濮安懿王之子嗣仁宗为据,咄咄逼人,一定要萧言追认先帝为父皇,本生父亲晋福王为皇叔父,自称侄皇帝……
  
  袁大人隔岸观火,看尽萧言之窘迫,只见那九五之尊面色忽白忽青,眼波闪烁不定,握在手中的折子黄绫面已然开裂。
  
  他竟然受了他的迫,身不由己的!翼善冠盘龙补曾是他心中最隐秘的向往,分明是没有希望,却生生不息地燃着火苗,如今真的得到了,立于万人之上才发现原来自己头顶上有天,有云,还有日头也驱不散的硕大阴影,骤然下望方察觉不过是木偶的一场绮梦,永远悬在半空中,永远由人牵着手脚,不由自主。
  
  我跪在殿下,耳边难闻众官之言,只觉得静的似是来到天边,万物不生,空余一人的孤寂。――透过萧言阴鹜的表情,这难言的情愫漫了我一头一脸。
  
  我瞥了李子修一眼,四目对望,他笑了,均知彼意,算是心有灵犀。
  
  尔后一袭红衣飘出,他举目四望,声盖众人:"荒谬!"嘴角挂上笑意,竟然不掩傲慢,环顾四周,背手而立,朗声道:"礼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人情而已矣……"语速极快,针插水泼不进,条理分明,如高山落瀑,一泻而下。
  
  奏章是他写的,驳起来自当针针见血。
  
  "李大人此言差矣!"巡城御史周凤文高声道,他已逾六十,如此大声已是不易。
  
  李子修冷眼相观,讥道:"周大人请慢些说……"周凤文当即红了脸,一口气喘到半道硬生生压了下去,气咻咻道:"为人后者为之子,自天子至于庶人一也……"
  
  "先帝与晋福王同为仁宗皇帝之子,依周大人之言,若继位的是晋福王,难道也要称先帝为父么?岂不是乱了伦理纲常?本官不才,身为断袖,若周大人舍得过继个儿子给我,称我为父,呼周大人为叔父,周大人心里可舒坦?"他微微半侧脸,连看都不愿看周凤文一眼,似是怕丢了份。
  
  周凤文同李子修差了三辈,李子修可真是便宜占尽。
  
  "你……你……你巧言令色,魅惑主上!"周大人一张老脸绯红,皱纹苦大仇深地如刀片一般射出来,刀刀对准李子修。
  
  "哦?"李子修长眉顿挑,轻道:"难道诸位大人唆使着皇上六亲不认,违背纲常就不是魅惑主上?"
  
  周大人哪里是李子修的对手?自古言官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平日里可以自相残杀,但若有威胁,定是一致对外。正所谓双掌难敌四手,李子修不过是长着一张嘴,但言官可是从头到脚都长着嘴,你一言,我一语,叫人百辞莫辩。
  
  只是,李子修非是一般人,他站在大殿中央侃侃而谈,年轻英俊,龙章凤姿,云淡风轻,临危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旁人说上他一句,尚未言毕便叫他噎得下半句带着舌头一并吞下去。
  
  远处打量,我才知道李子修竟然是这样的人。
  
  孤傲、不羁、骄狂、薄情、攻城略地、锐不可当、片甲不留……而他耍性、闹气、厚颜、撒泼、装傻充愣、上蹿下跳、圈地霸人……那副猴子样不过是对着我,难道说只有我同他亲近些?
  
  李子修,原是长着两张脸的,不同只是对着谁。虽然血糊了眼,但我心中清明,如果真的能叫他爱上我,他必然情深不渝,至死靡它。我心中一凛,痛下决定,若真能斗倒了袁首辅,站在上位的岂不是我与他?苦读数年,为的不就是这个?为君者公正严明,为臣者不素餐尸位,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万邦来朝。
  
  这群叽叽喳喳的言官忘记了,高高在上的袁首辅也忘记了,驾鹤西归的先帝愈发不会记得……在我年少时,曾有一位女子,泪撒千里,远赴番邦,终生回不得故土,拜不得父母,见不得兄弟,充当了野心的牺牲品。
  
  我的姐姐,安国公的长女,十八年前以公主身份和亲,夫死叔继,忍辱偷生。
  
  ……
  
  两方僵持不下,言官们年老体弱,但人多势众,李子修正当壮年,能言善辩,以一敌百,眼见这朝会漫漫无期,说的话越来越难以入耳,萧言坐不住了,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兹体事大,卿等再做斟酌,来日再议!"说罢,长身而起,不等公公宣退朝便自顾自走了。
  
  袁首辅志得意满,略做姿态,对着空空如也的龙床恭送新帝,我体力不支,竟然没办法起身。
  
  "子夜!"李子修匆匆拜过,立即窜到我身前,见我血流了满脸,不禁骇然,急声道:"怎么样?还疼么?"我推开他的手,众目睽睽,此时尚不宜太过亲近。
  
  "多谢尚书大人挂怀!"我目不斜视,生冷地道:"李大人,下官还有要事与袁大人相谈!"
  
  袁首辅只是一瞥,然百官均为精刮之人,瞬间凭空多出许多手,或抱或架,拽着我起身,众星捧月般地将我送到袁首辅面前来。
  
  李子修,立于人墙之外,冷冷注视,面似沉云。
  
  "顾贤侄――"袁首辅微一颔首,周遭人鸟兽而散,一扫即空。
  
  "今日累你伤了头脸,不妨事吧?"
  
  我一抹额上未干涸的鲜血,带了一脸血印子笑道,"下官自小从文,失了冲锋陷阵的机会,今日为袁大人略尽绵薄之力,此等小伤算得了什么?"
  
  袁大人扬声大笑许久,继而低声道:"贤侄不是说要与李大人交好,李大人今日同老夫政见不合,贤侄弃了他,从了我,岂不是令他心疑?"
  
  "袁大人……"我咬唇道:"我是为大人着想,李子修恋我不是一半日,我稍稍施些手段,他必然对我死心塌地,可是百官难明其中利害,我今日在殿上同他唱着对场,私下又这般交好,如此突兀,难保有人不会心生猜忌,疑我事小,疑了大人岂不是害众人离心?依下官的意思,这些日子先冷着李子修,让他锲而不舍地追逐于我,尔后我名正言顺地从了他,待到那时,袁大人再表现得与我同水火之势,岂不顺理成章?而且,李子修也不会疑我。"
  
  袁首辅冷不防我说的如此直白势利,只深深睇我一眼,握紧我的手,道:"贤侄为本官殚精极虑,本官……"
  
  "下官不求荣极一时,大人只要保着我安国府上下富贵延年,就算是对下官最大的赏赐了。"虽然是句讨好献媚的话,但我说得不卑不亢。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小视了我,不然就只拿我当他身边一条狗,既然是一条狗,又何须将些秘密告知?
  
  "贤侄自可放心。"袁大人信誓旦旦,拉着我的手一路快步疾行,我在殿上跪足两个时辰,腿脚俱废,又不愿在他面前露出痛意,只得依步而行,一脚脚似乎踩在刀尖上,却又少不得兴高采烈地应付着,辛苦非常。
  
  刚至红墙前,身后有公公高呼:"袁大人留步!"这才停下来,我轻摇一下,努力稳住身形,顿觉眼前一黑,只听公公道:"袁大人,皇上传你西苑饮茶。"看不清袁大人的表情,但闻他沉声应了,对我略带歉意道:"本想送贤侄一程……"
  
  "家人停了车在宫门外,我自回去便是,袁大人无需如此客气。"饶是双目无法视物,可仍力保神色如常,这一点点低,我都不愿就!
  
  "那老夫就先去了。"他口气甚是得意,举步而行。许久,我才模模糊糊看到他的影,虽然刻意佝偻着身子,但藏不住一派气吞山河,天下为尊的气势。――他纵横江湖数十载,应有尽有,正在兴头上,看不到手忙脚乱无晨无昏的末路。得意吧!人总是会得意的,纵然神情不显,行为不显,举手投足却是难掩,落到有心人眼里,桩桩都是罪证!
  
  我踉跄一下,环顾四周,朝臣均散,这才腿脚一软,如泥委地。
  
  "哎――"被人捞住了,抬首一望,竟是神出鬼没的李子修。
  
  "皇上倒是个精明的人,还知道约袁大人相商,不知是据理力争还是好言相劝。"我笑道。
  
  "子夜……"他眉间拧得深,牵着五官都皱成一团,"你的脸……"
  
  "怎么样?"
  
  "长得本就不是上乘之姿,这下可是毁了,你等着,这仇,我一定同袁老头讨回来……"说罢,他扛我上肩,"叔才,皇宫大内,你怎不知检点?"我愤然,刚才觉得他瘦下来有了人样,谁知道我又看走了眼,竟是一副猴子样。
  
  "啧――"他冷冷道:"因为我忍不住了,你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了伤,我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怎么不去挑衅皇上?"
  
  "你等着瞧吧……"他忽然收住脚步,赌咒发誓似的,但又无端地有些冷峻:"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论是皇上,还是首辅,谁再敢伤你,我就把他指头剁下来!"他口气着实够大,真是自我陶醉的猴大王。
  
  哎……我幽幽叹口气,周身一松,索性安安稳稳睡了过去,颠簸如行舟,但胸中泰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完的。。本来想存到明天发。。可惜我没有攒文的习惯。。。
最近工作非常忙。。。明天不一定有时间更了。。。哎。。
此章的中心思想是――先帝是新皇上的叔叔,而袁首辅却一定要皇上认爹,把亲生爹当叔叔。。。
多么惨无人道啊。。。。这就是我国的历史。。。
第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忙了。。只更新这么点点。。。
作为补偿。。。下一章,千呼万唤H出来。。。
  礼议之争,耗足半月,皇上下旨然内阁封驳退还,彼此发力,两两相持。
  
  每逢早朝,朝中重臣捧疏上奏,一时间,龙椅上那个风月飘摇。月中,李子修连上三折,责百官指鹿为马,户部尚书徐为随即上书支持。月末,徐为因收受百两润笔银而被贬至南京户部。五日后,礼部右侍郎苏凯之上书检举皇上由东安门进宫一事乃李子修刻意所为,继而,李子修当庭大笑,一袭明明灭灭深深浅浅的绛红袍在朝阳下尽显风华,笑够了,不发一语,除冠脱靴而去。
  
  何其单薄的君权,护不住楚河汉界的分明,保不了身前象士,任由黑白颠倒。
  
  不过,我兴致盎然,试目以待,前戏风光难掩高/潮精彩,无妨。
  
  "少爷……"蛋蛋在门口怯怯道,露了半张脸。
  
  "何事?"
  
  "午饭开在哪里?"
  
  我勉力睁开眼睛,今日早朝漫长,耗尽心力。
  
  "啊,不吃了。"我淡淡道,一颗心挂在下午之约,哪有心情用饭?
  
  "哦!"蛋蛋闷闷一声应,尔后把脸缩了回去,溜得倒是神速,我忙不迭地喊住他:"李大人今日未来?"
  
  "没来!"蛋蛋没露头,含糊不清地道,许是嘴里还嚼着什么,当真是个吃货。
  
  "没留话?"
  
  "说是下午去会友,让少爷不必等他。"渐成残响,再问,便无声了。
  
  我没心情跟个蠢人怄气,只觉书房中有些清冷。
  
  他若在,定有气息可循,或闹或笑,没一刻得闲,就算是隔着一张大书案,也远远地泄露出风声来,一声眼乌灼灼的,细细密密似是伸出许多爪,然后将我裹进去,永远置身炎炎之日。
  
  真没一个词,能形容李子修。
  
  我忽然有些冷,推开窗,春风送暖,还是冷,瞬间没了倦意,只因凄清太迫人。以前分明也是这么过的,不过短短几日就沾染了人气,逃不掉了。
  
  果然,人心太脆弱,我顿时看轻自己三分,直了直腰杆,又茕茕孑立起来――这才是我。
  
  "蛋蛋――"自窗口唤一声,虽然不见他人影,但知道他在附近,许是又看着一飞冲天的纸鸢,痴傻地往身旁不动之物上抹鼻涕。
  
  "哦!"有声了。
  
  "备车,去凤翔茶馆。"
  
  今日下午,约了袁小姐,袁沁。
  
  凤翔茶馆的茶博士史金本来就是我买下的人,只因嗜茶,所以送进凤翔茶馆训教,却不想数年下来他精进至此,竟然能在凤翔茶馆里排上位置,我索性放了他去,将他收进府里也是浪费,不若留做他用。
  
  小小年纪,尖尖白脸,单眼皮,吊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文雅干净中带着冷,与蛋蛋一比,云泥之别。
  
  他抬手迎上,毕恭毕敬,"顾大人。"
  
  我就是看中他这一点,年纪虽小,场面事却极圆滑,人也够忠心,以他在凤翔茶馆炙手可热之势,无需这般迎我。因文坛泰斗、庙堂重臣皆嗜茶如命,所以本朝饮茶之风极盛,讲究非常,朝中大员不少人看中他手上功夫,想买入府中伺候独一份的人也不是没有。
  
  "嗯。"我点了个头,略显深沉。
  
  史金引着我,且行且言,音量适中,旁人听不去,也刚够入我的耳:"三日前袁首辅约了户部尚书徐大人闲谈……整整两个时辰。"
  
  "谁先走的?"
  
  "徐大人。"我心中倏然明了,若是谈妥,以徐为之谨慎,定然会请首辅先走,如此不尽礼数,想必是恼羞成怒。
  
  徐为明日要启程去南京述职,不是可用之人,然而,他有个老师。――前首辅大人齐国玉,人虽老,但威势犹存。
  
  "嗯!"
  
  "那个……"史金踌躇一下。
  
  "说。"
  
  "李大人来了,同袁小姐坐着,这会还没出来。"
  
  我顿了一下,沉声静气,问:"多久了?"
  
  "一炷香的功夫吧!"
  
  "走。"
  
  史金在前引路,转弯,上楼,人声渐灭,空余悠悠琴声,弹的是《高山流水》,上下滑音,跌宕起伏,如危坐巫峡观蛟龙怒吼之象。
  
  "曲子弹得不错。"
  
  "今日琴师抱恙未来,是袁小姐在操琴。"史金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鼓掌,佯作恭维道:"好!"名捧实贬的口气。
  
  琴音颤了一下,尔后便停了。
  
  我站在回廊上前望,只见袁沁坐在琴后,着石青刻丝八宝衫子,配花上压花的白玉带,唇红齿白,翩翩少年。
  
  "来来――"李子修大跨步走上琴台,"让我来。"
  
  "顾大人……"史金低低一声,我即刻挥手,道:"别打断他们,旁观即可。"
  
  相识二十三载,除学堂训导,我从未见过李子修操琴。
  
  "你来就你来!"袁沁抱臂冷观,面带不屑,显然对自己的琴艺极有信心。
  
  六声羽调一起,我顿生怆然。
  
  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沉沉飞雪白。李子修虽然不比昔日董庭兰声兼语弄,但隐隐透出一股浩然之怨来,委婉悲伤,撕裂肝肠但坚韧不屈。
  
  《胡笳十八拍》。昔日蔡文姬被虏入胡,嫁于左贤王十二年,待魏武帝以黄金千两白璧一双赎回后,成诗《悲愤诗》,继而化为《胡笳十八拍》。
  
  这首曲子,每有闲暇,我必亲手操之,响有绝然思无穷。若有一日立于上位,天下皆在我手,也许可以远赴塞外,寻访家姐。
  
  只是,李子修如何会知道?
  
  第十一拍,人归故土,戛然而止。
  
  "怎么不弹了?"袁沁调高了嗓子,盛气凌人。李子修琴艺平平,确实不如她。
  
  "呵――"他冷笑道:"蔡文姬是回来了,可是未必出去的都能回得来,既然回不来,又何必再弹。"
  
  我轻晃一下,出去的回不来了,他是知道我心事的。果然,四目相交。
  
  "子夜!"他呼了一声,靠在琴边,笑得倒开心,"我这曲子弹得如何?"
  
  "尚可。"
  
  他耸肩,"我也只会弹这一曲,练了十年结果还是没长进。"
  
  "哦。"我不咸不淡应了,生疏冷硬,"李大人,下官约了这位兄台品茶,就不烦扰大人了。"说罢,推开一间雅阁的雕花门,冲袁沁笑了笑,道:"兄台,这边请。"
  
  她一下子飞红了脸,艳若明霞。
  
  我正欲掩门,只听有人道:"子夜!",被抓住了,只好彬彬有礼道:"兄台,请稍等,我同李大人闲话两句就来。"然后,掩了门,白他一眼,拉至楼梯处,漠然道:"什么事?"
  
  "没什么事。"他嬉皮笑脸凑上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在府里等你两个时辰,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带人来拆了这凤翔茶馆。"
  
  "知道了。"
  
  "你不问我跟那袁小姐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好问,我知道你有分寸。"说罢,我抽身离开,没有回头,身后一片静默,他一定心满意足。
  
  "子夜――我晚上等你有事。"
  
  我猛然回头,只看到他半片衣炔,霎时,惴惴不安。
  
  ……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忙了。。只更新这么点点。。。
作为补偿。。。下一章,千呼万唤H出来。。。
第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写完。。。。。不存了。。直接发。。。
看完就木有了。。。
  "最近可有好茶?"我落座,问史金。
  
  袁小姐微做忸怩,手足无措,但凡我眼光过处,她必然伸手轻拂,仿佛有棍碾过,无痕迹,有暗伤。
  
  她周身处处都散发着少女怀春的羞涩,生气迫人,雅室之间,繁花陡生。
  
  "顾大人,可知有黑茶?"史金献媚道。
  
  "黑茶?可是湖广产出之茶?"我极讶异,史金顿敛笑意,取出一个紫砂盒子来,四方四正,古朴雅致,一掀开盖子,樟香之气飘逸漫出。
  
  我蹙起鼻尖,略显贪婪,道:"上品!"
  
  "顾大人果然是博闻强识,小的佩服――"虽然是赞着,但面上带了愧色,许是没想到我对此茶如此了解。
  
  "我也是看了两位御史的奏本才知此茶……"我轻声道,给史金宽心,免得他认为自己不够周到,一个茶博士竟然一下就被人掀了底,是耻辱,"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只瞥了他一眼,他便心领神会,悄然而退,以防有人上来惊扰。
  
  此茶以安化黑茶为料,日晒夜露,吸天地灵气,取日月光华,松木烘烤而得高香,以篾片捆压,方才成茶。
  
  "兄台,不,我应该称呼你为袁小姐。"我亲自动手,侍候调理,推至袁沁面前。
  
  色如铁红,亮如琥珀,浓烈霸气,涩后回甘。
  
  我不由赞一声:"好!"
  
  袁小姐两颊染色,如坐火炉,我赞得模糊,她不知是说茶还是说人,正是这一点点模棱两可,最让人心绪百结。
  
  "顾大人,我不是有意瞒你……"
  
  "唤我做子夜即可,我与文长兄情同手足,也算是你的兄长,而且休提欺瞒,你尚未出阁,以男装示人,是较为稳妥。"
  
  她轻咬唇,犹豫许久,用细不可闻地声音道:"子夜……"一边说,一边窘得连拖着茶盏的手都变得通红。
  
  我落落大方,毫不在意,笑道:"既然袁小姐也是爱茶之人,我不妨将此事说予你听。"
  
  她立即聚精会神,只因我有话告诉她,显然她是被我高看的人。
  
  "袁小姐先品品,此茶之于平日所饮有何不同?"
  
  她细品,蹙眉迟疑道:"有种很怪的味道,像……高香的味道。"
  
  我点头,赞道:"不错!袁小姐果然是行家……"
  
  她白我一眼,嗔道:"想不到你这么会说话。"
  
  我面无表情,若换个人,美色当前,会心虚冒汗,欣喜若狂,不过之于我,她只有一个身份――袁首辅的女儿。其余,皆不入眼。
  
  "我只是实话实说。"说着,我再倒上一杯,无论男人女人,得不到手的总是最好的,如放纸鸢一般,远了拉近些,近了放远些,如此简单。不过是她先爱上了我便先将绳子让了我,从此情爱格局由我掌控,谁让她首战不利?
  
  我拖腮,淡淡笑道:"黑茶是杀青茶,去掉了青叶气,有松烟香,很合西北人的口味,喇嘛礼佛朝贡,回途时,本有四川官仓拨送茶叶,但他们却绕道湖广大收黑茶。由于量多价廉,许多领取官茶引票的茶商也越境采购私贩,导致汉中茶、川茶备受冷落,甚至产销萧条……"我顿了一下,润喉。
  
  袁沁听得极上心,催道:"然后呢?"
  
  "然后有两位御史上书,一个要求朝廷颁令禁运,免妨茶法马政;另一个认为湖南茶对西北游牧之民有利,不宜禁止。"
  
  "皇上的意思呢?"
  
  我耸肩,道:"奏折到了内阁就打住了,现在整个朝廷为礼仪之事忙成一片,此等小事哪有心气去顾及。"
  
  "啊!"袁沁轻呼一声,"怎么能这样?"
  
  "是啊!"我佯作悯天怜人,"汉中茶和川茶备受挤压,许多茶农无力支撑,行卖儿卖女之事,哀鸿遍野。"
  
  袁沁深垂娥首,她生在富贵之家,这等事闻都未曾闻过,乍听之下,甚至能掬出一把伤心泪来。
  
  "袁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子――夜兄,请说。"
  
  "袁小姐可否提醒一下首辅大人,这事还是尽早办了,拖下去,伤的只是寻常百姓。"
  
  她顿时有些神迷,虽然经常易装出游,但也只是踏青赏花,接触的不过是寻常百姓,此等为国为民筹福之事,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担当。而且――我是有求于她,她自然会觉得自己是红娘子一般的奇女子,就算抛头颅洒热血也定然不会负了我。
  
  只不过,是为了被我慧眼识中。
  
  她信誓旦旦,眼角眉梢喜气洋洋,兴奋溢于言表,"子夜兄,你放心!只是……"到底不涉政事,想帮也无从下手,只得追问一句:"依兄所见,此事当如何处理?"
  
  "禁自然是不宜禁的,先不说断了茶农的财路,就是西北游牧之民也不喜,最好是能劝袁大人下令,日后销于西北的茶,以汉中茶、川茶为主,湖南茶为辅,三方兼顾为上。"
  
  袁沁一声痴叹,道:"子夜兄,你果然是个为国为民的谦谦君子,此事交予我,子夜兄自可放心……那个……"
  
  "什么?"我知道,正事说完,必谈私事,女儿情怀,总是无法推却的。
  
  "子夜兄还记得去年上元节卖的是什么画么?"
  
  "不记得了!"――我只画竹,但是为了装作不在意,只能说不记得,免得让她抬高了份,以为我真放她在心头,少了狂热,日后再用便不顺手。
  
  "是一副雪竹图。"她喃喃道,自作陶醉,"坚韧挺拔,有君子高风,子夜兄,我……可不可以再送我一副?"
  
  我勾唇,笑道:"得袁小姐青睐,是在下的福气,等画好了,请小姐再到这里来取。"
  
  她目若繁星,熠熠生辉,欣喜若狂,掩不住了,眼为情种,从此休得翻身。
  
  我煮茶,谈诗作赋,不再话风月,不再话情思,见好即收,淡淡的失落像是猫抓,时时刻刻能撩在她心上。
  
  此间之事,只为试探袁首辅信我有多深,看我有多重,只为了……日后筹谋。
  
  ……
  
  回府已是黄昏,黑茶去油腻,只觉腹内空空,颇惦记着一顿好饭。
  
  行步匆匆,来到厅前,只见蛋蛋迎上来,道:"老爷已用过饭了,少爷的饭送去了房里,李大人正候着呢。"
  
  "哦。"我无奈转头,直奔卧房而去,一推门,就见李子修坐在桌前,光线昏暗,看不清眉眼。
  
  "袁小姐如何?"他声线平直,不带起伏。
  
  "什么如何?"我反问。
  
  "她风华绝代,又是青春逼人,难道你一点也不动心?"他似笑非笑地问。
  
  "你是在讽刺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么?被你踢了一脚,我还怎么对女人动心?"说着话,我举筷,顾不上斯文,大快朵颐。
  
  他隐隐有些得意,"我就知道你不会对这样的娇纵女子动心。"
  
  "那你还有什么好问?"
  
  他不答话,重新开了话题,"袁小姐没告诉你,我对她说了什么?"
  
  这种事,问也无需问,他不是傻子,知道我现在与他不方便太过亲密,又不放心我与袁沁私下邀约,于是匆匆赶去一看,佯装碰上,明面上较量琴艺,但暗露敌意,好让袁沁知道,我跟他的关系是不简单的。
  
  如此而已,想也想的出。
  
  "没有,在她眼里,你无关紧要,怎么会浪费时间在你身上?"我故意激他,不知怎地,有些报复地开心。
  
  "那你呢?在你眼里,我亦是无关紧要之人?是不是?"他靠近过来,我一退,他再进,我复退,退无可退,只觉焦躁,一口鱼泄愤一般咽下去,却骨鲠在喉。
  
  "哎!"我丢了筷子,捏住喉咙,哑嗓道:"让人拿点醋来,卡住了。"
  
  他倒是慌了手脚,先捡根青菜塞进我嘴里,叮嘱道:"别嚼,努力吞……"说罢,又喊人拿醋,手忙脚乱,天塌了也不见得如此慌。
  
  折腾好半晌,总算是咽下那根刺,憋得我满脸通红。
  
  "好些了吗?"他轻抚后背,倒杯茶给我,"喝了吧!"
  
  我一饮而尽,不够,再要,喝得太猛,嘴角滴下来,正欲擦去却见他抬了手,指尖自嘴角滑过,我忽然麻了一下,微微一抖。
  
  "子夜――"李子修的眼神如轻烟一般,笼住我,太不寻常,百感交集。
  
  能坚持到几时呢?我守身,不过是因为难有合眼缘的人,再者也是待价而沽,总想更值得一点,谁知道过去几年竟无能叫价之人。现下李子修虽然是被闲置,但总有起复的一日,何况他在王公旧臣中的号召力,正是我没有的,且他布子多年,我却一无所知……他是值得的。
  
  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既然心甘情愿,索性就快刀斩乱麻,择日不如撞日。
  
  我舔舔唇边,笑道:"我若说我心中没有你,会不会败了你的兴致?"我微微别过脸去,耳语道:"难道你不怕我踢你一脚?"
  
  他忍不住了,为这挑衅的调情。
  
  "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舍得?"霸气如兽。
  
  他顶上门,将我打横抱起,轻轻放在榻上,像伺候一尊琉璃像,蹑手蹑脚,连气息都屏了,生怕惊到我。
  
  颤抖着脱衣,一件一件,手脚轻慢,我看着他,顿觉此人不再像猴,太笨拙。
  
  "子夜。"他附在耳边,边噬边唤,"你像是玉雕的。"
  
  我沉默着,心间似有蝴蝶飞舞,舞不高,挥翅的风一直盘旋不绝,像是心上开了洞,呼应着直透风,慌得忍不住抖动起来,他攀住我,极冷静地道:"别怕。"尔后,长驱直入,那洞,竟然在那瞬间如情天恨海般被堵上了。
  
  我透不过气,只觉得如坠深渊,他长发散了我一头一脸,伴着身姿,有节奏地掠过双颊,我被撩起了不安的兴奋,越来越强,伴着身体里的充盈,忽然听到自己发出一种陌生的,轻柔的,销骨的轻哼。
  
  李子修,异常威武,如洪水猛兽,疯狂地进逼着,一撞一撞,将我撞入深渊,带着满面炫耀似的放肆。
  
  刹那之间,我们困在一个小小的逼仄红帐间,身锁情/欲。我耳红心跳,就连射出的目光都失了力。从不知道的,从不知道的,竟然是这种滋味!冷寂半生,无依无靠,孤军奋战,如今却有一个人可以托付,像是一张白纸,要写要画全由着我,一点也不拘束,无条件的宠溺。
  
  我觉得,我无法逃脱生天,就这样被困死了。
  
  最终,他轻叹一声,伏在我身上,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气。
  
  "子夜……"他将我鬓边长发拢在脑后,幽幽道:"明知你不爱我,我还是一头撞进来了,没想逃。"
  
  瞬间,我清明了,分明抛在脑后的尔虞我诈一下子回到手边。
  
  "叔才……"我缠住他,窝在怀中,思伏万千,一昔快乐,不过是只争朝夕。
  
  "我还以为你是双枪陆文龙。"带着无耻的快乐,不再隐忍自持,稍稍又激了下他。
  
  李子修挑了下眉,不悦道:"你看我不起?"
  
  "没……"我憋着笑,道:"只恐春宵虚度。"
  
  他瞬间呼吸重了,东山再起,硬邦邦将我翻过来,傲然一笑:"子夜……来日方长,你定会后悔今日所说,怕只怕,你受不来!"
  
  挺身而入,红帐顿暖,我酥软半昏,像承受刀俎的鱼肉。――这样多好,无需机关算计,步步惊心,就算堕落,也堕落的安心。
  
  认命般地惬意。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写完。。。。。不存了。。直接发。。。
看完就木有了。。。
第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哎哎唉唉。。。过渡章。。。。。。。。
  暗夜中传来打更声,乍惊,顿醒。
  
  梦中尽是称心如意,一觉醒来,人间依旧龌龊处处,瞬觉怅然若失。我喟叹一声,尔后扭扭身子,脖子疼,肩膀疼,腰疼,如巨石压身,但是很暖,因为被李子修牢牢裹着,绕脖环腰,半骑在我身上,姿势诡异。
  
  我挑了下帐子,让光亮透进来,一霎那,看到他熟睡的脸,略带着笑,不禁有些羡慕,我一早起来,眉头永远都是紧锁的,睡觉累过打仗。
  
  心有不甘,于是推推他,"几更了?"
  
  他猛然惊醒,迷茫四望,忽然抱紧我,"四更吧,再睡睡。"
  
  四更天,还怎么睡得住?他是无官一身轻,但我还需尽臣子本分去。
  
  挣扎而起,喊下人进来伺候洗漱更衣,铜盆叮叮当当,衣服����,终了,他睡不住了,翻起来摸索着找出衣服,胡乱抹把脸,漱口后将长发用紫缎及肩束起,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嗯?"
  
  "这样散朝后就能看到你了。"
  
  "不用。"我淡漠道,"可能与袁首辅有事要谈。"
  
  "啧――"他不满:"你谈你的就是了,还是说你讨厌看到我?"
  
  我懒得争辩,一语不发,由他跟着,跟着就跟着,横竖是他喜欢,也碍不着我什么事。
  
  早朝,袁首辅当庭提议,将黑茶纳为官茶,事小也便无异议,但我心中暗喜。散朝后,袁首辅主动相邀,同行而去,他道:"小女刁蛮,可曾难为了顾贤侄?"
  
  "哪有的事,袁小姐虽身为女子但心系天下,下官佩服还来不及。"
  
  袁首辅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顾贤侄,我不妨有话直说,小女与兵部尚书之子本有婚约,还请顾贤侄劝诫一二……"
  
  他果然是看重袁沁的。意外中的爱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统统不作数,任谁苦口婆心也不能力挽狂澜,但是只要当事人一句话,最深的情爱也会被割裂。君不见,祝家父母苦苦相逼却斩不断情丝,可如若梁山伯说句话呢?说根本不爱她,只是娱兴的小玩意,那么祝英台未必就会跟着他殉情化蝶。
  
  袁首辅,清明的很!
  
  他看重我,不欲驳我的面子,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允了茶事,但他更看重自己的女儿,要我出头说项,既不会逼反了她,也吃准我不会逆了他的意。
  
  "袁大人请放心,我自当规劝。"我答应得坦荡荡,他不由大喜,挽手道:"我就知道顾贤侄是个明白人!"可不是嘛!我是明白人,可他未必是,说了规劝,但没说何时,十年后的规劝也是规劝,祝英台化蝶后的规劝难道就不算规劝?
  
  行至宫门外,分道扬镳,我心满意足,登车而去。
  
  "子夜……"刚落座,他又攀上来,还顺脚将蛋蛋踢了出去,笑道:"有什么喜事?"
  
  "皇上要大婚了。"
  
  他在腰间猛然一勒,我差点透不过气来,正想破口大骂,就听他附耳道:"叫你哄我!还不从实招来?"
  
  "哎,真的没什么事。"实在是没什么好说,只得将朝上个人反应速速道了一遍,李子修抱着我,听得仔细,沉目道:"看来,礼议一事落入胶着了。"
  
  可不是,两两不让,就只能这么拖下去。
  
  "子夜,我今日带你去见两个人。"
  
  "谁?"
  
  "皇上和齐国玉。"
  
  我讶然,一个困于深宫,一个居于长野,怎能聚首?
  
  "齐国玉三日前已到京。"
  
  "那皇上呢?他怎么出得来?你要进宫去见他,袁首辅未必不知道。"
  
  李子修促狭地道:"你有事瞒我,我自然也要有事瞒你,这才公平,你跟着来便是,保证不会让袁大人发现的。"
  
  他神秘兮兮,故作炫耀,一定想我追问。
  
  "好。"我言简意赅,靠在车里睡了,李子修似乎有些愤愤然,环着我的手立即紧了,他那点小心思,总是无所遁形。
  
  ……
  
  下午,难得闲散,坐在书房中画一副墨竹图。
  
  "子夜,你画竹是否运的是草书的竖长撇?"他一眼看破。
  
  "嗯,你有何指教?"
  
  "指教?"他自嘲道:"昔日夫子恨不得折了我的笔,叫我终生别做作画,我还哪敢在你跟前谈指教?"
  
  我短促地吭了一声,着实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由想起一件旧事,昔日夫子以百鸟为题命各人作画一张,谁知道数日后李子修竟交上一副雄鸡朝鸣图来,夫子大怒,数落他鸡鸟不分,要他当堂再画一幅,哪曾料到李子修文章写得华美犀利,但对作画居然半点天分也无,甚至连鸡都画得似是而非,夫子恨极,可李子修却乐在其中,夫子忍无可忍,遂叫他终生别再作画。
  
  我扶额,道:"叔才,既非来指教,也非赏画,那你来做什么?"
  
  "皇上和齐国玉来了。"
  
  "来了?"
  
  "对,就在安国府里。"
  
  我手一抖,墨汁飞溅,落在了他的白袍上。皇上要出宫,需有人相助,需瞒过宫门守军,层层关卡,各处要照应得到,如此通天彻地之能,当真是小觑了他。
  
  "人呢?"
  
  "已经带到你房里了。"
  
  "你――"我气结,众目睽睽就往我房里带,万一有个别不长眼地说漏一半句,要安国府从此如何立足?
  
  "你放心,你那个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本少爷方才将所有人都打出去了。"
  
  "诶?"
  
  "说要与你亲近……"话未说完,传来破空之响,一杆毛笔贴着李子修的面颊飞过,他稍侧头,道:"莫非你在礼部这些年只是学会打人?"
  
  "对,此笔法谓之'扎蝇法'……"说罢,我施施然走了,直奔小院。
  
  齐国玉,与现任袁首辅正气浩然的样子颇为不同,他形相清癯,萧疏轩举,添一柄拂尘便是云游方士,然而,他是本朝数百年来,唯一一个从首辅之位上全身而退的人。
  
  "齐大人――"我与李子修跨进门来,齐国玉与萧言分坐两边,相对无言,我拿不准他们是否相识,只得对齐国玉施礼在先。
  
  "哎呀!顾大人!"齐国玉急行两步,托起我道:"顾大人可真眼拙,不先问皇上安,倒是对我这山野莽夫客气起来。"――原来他们已经互相见过了。
  
  "臣顾承阳参见皇上!"退后三步,伏地大呼,只闻萧言冷道:"顾卿无需多礼,坐。"
  
  我淡淡一笑,挽了李子修入座,四人皆饮茶不语,直到一炷香之后,萧言方开口:"叔才……"他们竟然亲熟到如此地步了!"这礼议之事,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李子修挑眉道:"小臣哪里有什么意思,齐大人在座,皇上还是听听齐大人的意思。"我察言观色,立即将半空茶盏添至七分,齐国玉每每开口,必以茶润喉。
  
  齐国玉轻敲桌面,赞道:"顾大人果然心思甚微,怪不得令李大人思慕多年,只是……寻常人等讲究夫唱妇随,不知两位是谁随了谁?"
  
  暗然心惊,李子修未将我的打算如实相告,两人便单身赴约,可真是胆子奇大,若是赌错,一个丢了安稳晚年,一个丢了沉沉龙椅……只可叹李子修,操着两个如此精明胆大的押家,可真要如履薄冰了。
  
  "齐大人,犯不上说是谁随了谁,我李子修可以性命担保,子夜不会害了我们的。"李子修维护道,不必说太透亮,在座均有闻歌弦知雅意的本事。
  
  "呵――那就好!"齐国玉低头饮茶,然后迅速再瞥我一眼,不露声色地道:"顾大人年纪轻轻就知韬光养晦,老夫佩服。"
  
  "齐大人过誉了。"
  
  齐国玉是品茶高手,在座四人,唯有他以黑茶相待,他必然知我心意。
  
  "齐大人,既然叔才这么说,朕便想问问齐卿作何想法……"萧言转过脸来,波澜不惊地问。
  
  "皇上,老臣想听一下顾大人的意思。"
  
  我的意思?这个老精刮,知我最明白袁首辅的心意,所以才一定要探个底。
  
  "顾卿?"萧言的目光终于落到我面上来,一双眼睛,沉如暮色,藏了一切不显山不漏水,冷冷将茶盏一磕,"说吧!"尔后一动不动,坐如泥胎。
  
  我展颜,笑道,"皇上,不知你是否有勇气再来一次退位呢?"
  
  "大胆!"他一掌拍在桌上,"顾承阳!"
  
  "皇上……"有人握住我的手,挑肩担重,扬声道:"臣以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下午,有艳阳高照,光线越过窗棂,投在他英挺的面上,焕彩勃勃,我忽然有些恍惚,他在明,萧言在暗,但是,分明有种气息错落着,交融着,逐渐逼近,彼此厮杀,而后,有一方慢慢退了。
  
  萧言说:"叔才,你仔细道来。"――是他的声音,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哎唉唉。。。过渡章。。。。。。。。
第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不给力啊不给力。。。怎么皇帝成了这幅鬼样子~。。。。。。。
摊手。。。。。
  想在官场纵横捭阖、游刃有余,凭的是什么?洞察先机?不,统治国家如水上行舟,在于平衡。
  
  我托茶稳坐,听李子修沉声而言:"礼议之事看上去是为晋福王正名,实际上是袁大人与皇上彼此之间争权――"他说的简洁,然而也太过直白,我睇了一眼萧言,他望定他,无喜无悲,但眼神传的慢,游离四散,绕了满身。
  
  看来,萧言不以为悖,想他孤身进京,无依无靠,自是将李子修当做救星,无论是东安门的匆匆一瞥还是大殿上侃侃而谈,他都是站在他这边的,但是,这并非是单纯的皇上对臣子的依赖。不过,幸而他信他,证明我这笔买卖不亏。
  
  "皇上,你应私下邀约袁首辅,以退位相逼,袁首辅此人虽专横些,但也不至于跋扈,而且他好脸面,不愿落人话柄,自然会后退一步,皇上也不要一味蛮进,就先提议授予晋福王以晋福帝的称号,且缓称皇,想必袁首辅是肯答应的……"
  
  "不,叔才――"我打断了他,冷然道:"要称皇……"
  
  李子修微微别过脸来,同我对视一下,蹙眉不解,"子夜,这……"
  
  "呵~顾大人可真是个妙人!"齐国玉一声长笑,"江山辈有人才出,老朽佩服!怎么?李大人尚不明白么?"
  
  我轻轻将自己茶盏后拉,将齐国玉的茶盏推前,李子修恍然大悟,"子夜,你……这一手真是妙极!"说罢,揽着我,亲亲热热,"啧~年少时候为你上树偷桃下水摸鱼,果然没白疼了你!如此聪明。"我推开他,正色道:"叔才,皇上还等着听正事呢!"匆匆脱身,只因为那个他左脚不自觉地颤了,长在王府,哪容得下这般不规矩,定然是心中不安,浑然不觉所为。
  
  "皇上。"
  
  "嗯!"萧言笑了笑,少年老成,怎么看也不像是十七岁,笑得不坦荡,如墨玉,典雅雍容,然色泽暗沉,"叔才,你仔细将齐卿和顾卿的意思说予朕听。"专注地,只看他。
  
  顾卿,齐卿,叔才……亲疏一闻便知,用浅显而简单的手段,圈占自己的物品。纵然他城府深,纵然他擅持重,可毕竟只有十七岁,又是天下尽有的地位,但凡看上的,自然就是他的人。
  
  他是在警示我。只可惜,李子修并非善类,萧言愿索,他也要愿予才是。哈~我在心底想:当真是人以群分,惺惺相惜。
  
  "皇上,子夜之意在于各退一步,腾出个空档来。若皇上一步不退,袁大人必然相挟,估计演的又是百官上书的戏码,可是袁大人并非蠢人,这招要是见效,皇上早就应了,现在皇上要破釜沉舟,那么袁大人也要拿出压轴才行,无非就是――辞官。"
  
  "那不正好?"萧言无意间扫过李子修的手,李子修正在话头上,竟然未曾察觉,他不躲闪,他便自然上前来,大大方方搭住了,佯装不察,前有进途,后有退路,不过是无心之举。
  
  "皇上!"李子修猛然提气,似乎是唤得猛了,咳起来,忙着添茶倒水,他尚未有暖意就被他这样逃开,那五根修长的光洁的指极有韵律地在桌上弹动一下,似是因得不到赏,讪讪退去了。
  
  我与齐国玉冷眼旁观,却不知李子修是有意抑或无心。
  
  "李卿慢些说。"萧言轻呵一声,闲闲冷冷地道,从叔才到李卿,翻脸快过翻书,我不由心惊,他不是赌小孩子脾气,而是深谙一招不得手便要沉心静气,待到时机,直捣黄龙――万物中,优秀的狩猎者,大抵都有这样的能耐。
  
  "袁首辅退位不过是权宜之计,自然有百官上折子请他起复,皇上此时抛出晋福帝之说,作为起复条件,如此折中,又不是上风占尽,想必袁首辅自然会答应,不过……"李子修卖个关子,在齐国玉身上扫了扫,道:"再此期间,要请齐大人屈居次辅。"
  
  齐国玉捋须,笑道:"老夫年事已高,能在风烛残年为皇上尽出余力,荣耀得很呐!"
  
  我心上一颗大石落地,六部之中,三部尚书均拜在齐国玉门下,有此人相助,大事可成!
  
  "尔后,皇上就可趁此时机布子,想提拔谁,自然可以提拔谁,内阁有齐大人坐镇,不怕有人不从。"
  
  萧言听得仔细,待李子修话音刚落,便道:"那朕第一个升任你为吏部尚书。"
  
  李子修耸耸肩,笑道:"臣谨遵谕旨,不过……皇上,可否将顾大人也调入吏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着实思念得紧!"
  
  "那么李卿现在可是天天见到顾卿?"他问。
  
  "臣不敢欺君……"说着,他伸过一臂,用力挽住我的腰,带倒了茶盏,水漫紫檀桌,淅淅沥沥,滴在青砖地上,瞬间被吸入地缝。李子修正色道:"皇上,臣可以为皇上肝脑涂地,但这顾承阳,是臣的,不容任何人染指,如果非要分开我与他,那我一定先杀了他,然后自刎脖颈――"说罢,他冲我笑:"子夜,你我是刎颈之交。"顿时,我右眼如平原剧震,久久不绝。
  
  李子修气势如虹,霸气刚烈,只可惜,他会错了意,萧言与他刻意亲昵,确实是给我看的,但以为我会惧怕同皇上争人遂退避三舍,那只是他异想天开。
  
  有些情感,在孤立无援中的那一眼就早已改变了,恨只恨,物是人非无声,如兽般悄然而至,应接不暇。
  
  "李子修――"叔才,李卿,李子修。
  
  萧言长身而起,"出来有些时候,朕要回去了,你同顾卿之间的情话无需告于朕知,既然是你的要求,那么朕就先将顾卿调入吏部好了,平调。"
  
  "谢皇上恩典!"我叩谢皇恩,他视若无睹,袍下隐有微风吹拂,先是脚尖对着我的头尖,停驻许久,扬声道:"李卿这些时日就住在宁国府,不宜外出过勤,时刻侯宣。"
  
  "臣遵旨。"他并排跪下了,挤眉弄眼,得意非常。
  
  尔后,鞋尖变了鞋跟,再成鞋底,没入槛后,就连袍子也消于无形。
  
  "两位大人……"齐国玉笑道:"皇上都走了,两位可是打算跪到天黑?"
  
  正欲起身,李子修却快,一把捞起我,放回座上,饶是见惯风浪的齐国玉也有些架不住,笑道:"两位真是感情好~可是本朝头一份啊!"
  
  李子修理所应当:"那是自然,我同子夜青梅竹马,鬼神难分……"
  
  "齐大人!"我朗声,咄咄逼人,"齐大人家产万贯,子孙绕膝,声名显赫,重立朝堂,意欲何为?"
  
  他似笑非笑,双目发亮,愈发道骨仙风起来,"出来玩玩罢了,难道顾大人不允?为人一世,何须认真?"
  
  "那务必请齐大人玩得尽兴。"我一语双关。
  
  "那是自然。"说罢,齐国玉举杯:"好茶!我代茶农谢顾大人!"一饮见底,嚼残渣而去。
  
  我与李子修面面相觑,好半晌,他道:"你信不过齐国玉?"
  
  "难道你信的过?"
  
  "信不过,但他通过徐为主动找上了我,我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能站到袁首辅那边,何况他是袁首辅赶下台的,就算我们与他不是盟友,但他同袁首辅有旧恨,这便足够。"
  
  自忖许久,毫无头绪。
  
  "子夜。"
  
  "嗯?"
  
  他忽然郑重其事:"你不会嫌贫爱富吧?"
  
  "嗯?难道宁国府养不起我?"
  
  "我就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跟了皇上……"
  
  "皇上并非有龙阳之好……"
  
  "他有的,他对人素来是不理不问,今天这么针对你,一定是有理由的,定是对你另眼相看。"我遂无语,搪塞道:"好吧,就算皇上对我青眼有加,但我现在跟了你,又怎么能另侍他人?"
  
  "子夜――你不老实……既无爱,又何苦故作有情?"他柔声,进逼,欲若江河,溃口难堵,"我要你付出代价,以后便知不可对我说谎……"我瞬间打了个寒颤,李子修未免有些肉麻的过分。
  
  顶上了门,一室暗无天日。沉沉起伏之间,我如断肠草芙蓉花,眼若失了锋芒的箭簇,面挂浅红晕子,行以殊色事他人之事,其实未尝不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不给力啊不给力。。。怎么皇帝成了这幅鬼样子~。。。。。。。
摊手。。。。。
第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炮灰的袁小姐啊。。。。嫩们爱喜欢小顾么????
合欢树啊。。。合欢树。。。以前我家门口就有。。小时候拿着树叶当扇子。。现在写起来。。忽然想起嵇康。。真是意外地怀古啊。。
  常假,与袁秋才相约同游法华寺,共品素斋,同行的除了那三个獐头鼠目眼高于顶的三大才子外,还有袁沁、李子修。
  
  这两个人,一个是躲在袁秋才的车里龟缩而来,另一个,则是一脚踢开我的书童,以亲为马夫为条件,才得以成行。
  
  正值巧月,法华寺移植的合/欢树花开如锦绣,颇有风姿,我站在树下,望宝殿雄踞,苍翠遍野,不禁叹道:"不知昔日叔夜先生舍前是否也是这般美景。"
  
  袁秋才笑道:"此树当真是名至实归,枝叶交结,辄身相解,正是人间最美情爱……"
  
  我微咳,低声道:"文长兄……袁小姐尚在此处……"
  
  袁秋才倏然回眸,只见自己的妹子早就别过一张通红俏脸,紧抿着唇,虽佯装充耳不闻,但一双眼儿却顾盼流连,尽在我身上游曳。
  
  合/欢……合/欢……本就不是女儿家能听的词,只恐春风一度,心若野种,再难收转。
  
  "子夜!"远处,李子修打扇而来,他倒应景,手中摺扇绘有雄山奇景,只是画工粗糙,乃仿李成旧画所作,怎奈有形无神,不仅全无气象萧疏,烟林清旷之气象,反倒墨渍逼人。
  
  "多年未来,却不想此树愈发粗壮了!"说着话,他将摺扇一扬,众人见那扇面,皆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
  
  我伸出手,一把攥合,道:"叔才久不归京,这才觉得粗壮,我等年年得见,也不觉变化甚大。"
  
  "啧――"他浑然不觉,再一次打开扇面,呼啦呼啦扇着风,绕树两周,意犹未尽,道:"子夜,你说我在这扇面上把此树绘进去如何?简于枝柯,繁于身影,岂不妙哉?"
  
  "哈哈!"一声脆笑,袁沁拨开众人,讥道:"素闻李大人笔翰如流,但不通琴艺也倒罢了,却不想连画艺也如此稀松平常,董北苑,李营邱,一南一北,技法景物皆有不同,如何纳入一副扇面中?"
  
  李子修上下打量,傲然道:"我道是谁,又是你……每每我与子夜讲话,你便从中插嘴,你画不出,难道子夜画不出么?"
  
  "哼,子夜兄素来以画竹闻名,又怎会画此间庸色?"
  
  "那是因为别人不配得到罢了。"说着话,他揽住我的肩,半挂笑道:"子夜,帮我画一幅扇面吧!"
  
  "子夜兄,为此等庸人费神,多不值得!"袁沁不忿道。
  
  是了,我还欠她一幅画,她殷殷期望,自然不想让李子修捷足先登。我愁思百结,矛盾异常,暂时不想伤袁小姐的心,而李子修,我若拒了他,谁知道他又发起什么疯来,不知怎地,对他竟然有些微微惧怕,因为他总是不分地点,不论时宜地突发狂言。
  
  四下观望,只得求救于袁秋才。
  
  风月之事,救场如救火,袁秋才深谙此道,大声嚷嚷着:"哎呀!瞧我这个记性!素席都备下了,我却还拉着各位赏花,快这边请……"说着话,奋力拉拽他妹子,妄想化解僵局,怎料袁沁竟纹丝不动,瞬间便成剑拔弩张之势。
  
  袁秋才面上颇挂不住,斥责之言险险脱口而出,袁沁大义凛然,寸步不挪,你来我往相互倒手,尔后,倔强的袁小姐一把甩掉袁秋才的五指钢爪,翻了白眼,恨恨道:"疼!文长兄拿捏时半点分寸也无吗?"
  
  袁秋才顿时满面通红,气急道:"你……你……你……"
  
  嗖――李子修见缝插针,将摺扇递于我面前,喋喋不休:"子夜,这扇形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好,我就照这个买了……"
  
  袁小姐立即落入下风,明眸雾气四浮,嘴角奋力下拉,决然地将脸转了过去。
  
  "叔才――"我冷峻道:"我书房里的扇面由你挑……"
  
  "我不!"他忽然认真起来,凤目半眯,一字一顿:"我要你画给我。"
  
  相持许久,只为一副扇面,不,只为着先来后到。如果我现在松了口,伤了袁小姐不说,以后必然被他压制,一而再,再而三,不得翻身,永世为下。
  
  念及此处,我肃面冷道:"叔才,我欠这位兄台一幅画,画完了,再为你画扇面,如何?"望定他,他若存了为我着想的心,就不应逼我太紧。
  
  一来一往,争锋相对,沉默相望了有点香头的工夫,他讪讪一笑,"没关系,我等的起,横竖你我来日方长――"说罢,举步先行,夹起袁秋才的胳膊,大大咧咧道:"回京许久,尚未得尝素宴,走走走……"
  
  我如释重负,见众人稀稀落落去了,这才回脸对袁小姐道:"袁小姐……叔才就是这样霸道的人,你……"话未说完,就见她抬袖拭泪,落落大方回了脸,破涕一笑:"没关系,子夜兄能将此事记在心头,我便知足了。"
  
  我应该去哄哄她的,只可惜,无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意也无。
  
  并肩走在六年香林中,风过,树影绰绰,她一张脸半明半灭,荡散红袖心事,有心开腔,又觉娇羞,无语走着,但沉默难挨。
  
  行至数步,我忽然停住,她犹然沉思向前,待回过神来,却见我立于林荫深处,"子夜兄……"她秀眉微挑,"怎么了?"
  
  "袁小姐……你我还是不要再见了吧!"
  
  她屏气凝神,眼眶渐次而红,尖小的脸上挂了委屈,但隐忍道:"我令子夜兄烦扰了?"
  
  "嗯!"我点点头,只见她握拳透骨,粉面沾染明霞,火烧火燎一般。 "我……"她迟疑四盼,置身水深火热,想逃却不得出路,惶惶然望向了我,"你……"近人情怯,不知如何开口,但不问个分明,又实在心有不甘。
  
  我闲散地瞧着,最怕她转头跑掉,追行耗力,不走正合我心意,于是抬脚前行,立于袁沁身畔,怅然若失地道:"袁大人说小姐与兵部尚书之子已有婚约……"
  
  "我从未见过他……"袁沁急切切地辩白道。
  
  "我知道的,可是小姐可曾想过,我身有隐疾,同我交好,只是徒惹耻笑,何况……我与令尊同朝为官,万一有一日反目成仇,小姐该如何自处?"
  
  她不解,纯真地道:"家父一心为国,子夜兄为民煎忧,又怎么会反目成仇?"
  
  我冷笑,进逼一步,凑至脸边,凛然道:"前朝庆王为启元帝鞠躬尽瘁是何下场?难道许太傅和萧大人不是共事一主?本朝虽然无党争之祸,但是官场上瞬息万变,岂能尽如人意?昔日刘伯温李善长难道不是忠贤之臣,后来又怎样?还不是斗得你死我活?袁小姐,我顾承阳今日问你一句话,若真到那一日,我和令尊,小姐要选谁?"
  
  她趔趄数步,容光褪尽,喃喃道:"我父亲是极看重你的……"
  
  我口气稍缓,道:"袁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自当谨记于心,可是人心难测,就算袁大人也有不由自主的时候啊!袁小姐,袁大人疼你爱你,当然不愿见你做市井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才将你有婚约一事告知于我,你不要怪他,至于你我……你我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吧!"言毕,我转身而走,步伐稍慢,微现佝偻,自背后看去,定然一副伶仃之象。
  
  八,九,十……心中暗数,恰好到十,背后便被人揪住衣衫,我猛然回首,佯装愕然,只见那袁沁满脸凄苦,泫然道:"我……子夜,我选你……"话音一落,羞愧垂首,竟忍不住大哭起来。
  
  我眼中一亮,苦敛笑意,以退为进,数次推脱,谆谆循诱,只劝得袁小姐那颗七上八下的芳心终于定住了,斩钉截铁地道:"子夜,你不必再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自从上元节见你一面,我,我实在难以忘怀,全当父亲没生过我这个不肖之女了!"
  
  "不!"我轻轻抚着她的发冠,柔声道:"你我之事不宜宣扬,待我了了手边之事,一定上门提亲,在此之前,就劳你多做忍耐吧!凤翔茶馆是不能再去了,我会叫人假扮卖胭脂水粉的婆子传递相思,你若有事,找人到长门大街的布坊老板带话给我即可,只是……苦了你了……"
  
  得我此言,袁小姐愈发止不住泪,见她如此苦闷,我亦觉憋气,想我顾承阳遭人唾弃多年,难得有不离不弃之人出现,怎奈竟然生不住半丝情愫。
  
  我自怀中掏出锦帕,仔仔细细帮她拭干了泪,笑道:"我应当叫你什么?袁小姐?"
  
  "不……"她在我怀中侧了脸,含羞带怯,道:"叫我沁儿……"
  
  "沁儿……"我附耳唤了,唤得她一脸飞红,"我们走吧,众人都等急了。"
  
  "嗯!"
  
  ……
  
  袁小姐大劫刚过,雀跃非常,不由且行且歌,刚唱到兴头,却有杂音相扰。我举目远眺,不远处,青袍若隐若现,半空中传来人声,清傲嘹亮:"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正是向子期的《思旧赋》,猛然间,我心神一荡。
  
  李子修这个人,竟然连这片刻间的逢场作戏都容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炮灰的袁小姐啊。。。。嫩们爱喜欢小顾么????
合欢树啊。。。合欢树。。。以前我家门口就有。。小时候拿着树叶当扇子。。现在写起来。。忽然想起嵇康。。真是意外地怀古啊。。
第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写调情。。简直就是悲剧。。。。
  自法华寺归来三日后,我开始画画,画一幅竹石图。去年上元节卖出去的几张画都是昔日练手所作,得袁小姐青睐便说明她喜欢素净的瘦竹,比之去年,我画技已精进许多,构图疏密相间、用墨干湿并举,若无人从旁打扰的话,成图只需小半日。
  
  "叔才……你没什么事做的话,可以在宁国府等皇上宣召……"我罢了笔,边按印边道。
  
  "画好了?怎么画了这么久,自早上画到现在……"他拈过去,吹口气,眼看未干的墨迹正欲四散,我心头一紧,却见他端平放下了。
  
  "啧――子夜!"他凑过来,隔着书案单手圈住我,蹙眉道:"我那幅扇面不要了……"我余光一扫,只见他胳膊不够长,抱得很是辛苦,撑着书案的一只手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若是瘫倒,恰好就会压在竹石图上,画未晾,一压便毁。
  
  "哦?为什么?"我不以为意,并暗下决心,如果他敢毁了我这幅画,我就一脚把他踢回宁国府,然后召集各地大夫前来看诊,就算是深山里的猿也要知道他李子修阳痿的消息!
  
  一时间,我全部心力集中在他的半截胳膊上。
  
  "子夜,你画个竹子和石头都要大半日,一副扇面岂不是要七八日?我舍不得你如此劳作。"
  
  "嗯!"
  
  我眼神分为两边,望定手腕不放松。
  
  "你这画是要亲自动手裱么?"
  
  "嗯!"
  
  他手臂越抖越急,我下意识抿抿唇,额上有汗雾。
  
  "是要送给袁小姐的吗?"
  
  "嗯!"
  
  臂肘弯了一下,但瞬间而起,我跟着浑身一颤。
  
  "你调入吏部之后,我不要你插手任何事。"
  
  "嗯!"
  
  嘭――他支撑不住,放了我向后倒去,堪堪扶住了案沿,那幅画分毫未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呃?什么?"我这才猛然惊醒,难道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心不在焉?我迅速敛神,手脚麻利地收起画,轻声道:"叔才……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什么你的我的?"他异常冷硬,在昏暗的书房里头,神情变幻莫测,像是被挑衅后的兽,缓缓的,缓缓地,一步一沉,停在我面前,"顾承阳,我说过的吧?我不许你身边有任何人,甚至是一头畜生。"
  
  "呵~李子修……"我直呼其名,毫不客气,冷笑道:"袁沁的事情,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
  "但是我也说过,只要那袁小姐不缠你,我就答应你们来往……可是,你们未免走的太近了。这算什么?"他指着画上的题字:"瘦竹倚顽石,相依度春风!"
  
  "那又如何?"我挑衅般地道:"我若高兴,现在就可以上门去提亲……你要不要同我赌赌看,看袁首辅是否愿意将袁沁嫁给我?"
  
  "好!"他满口应承,勾了下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你也要……出的了这个门才是!"话音一落,强硬蛮横地将我按倒在椅子上,全身压上,沉声道:"子夜,我是为你好,你由我护着不好么?为什么要强作欢笑去讨好袁小姐?你以为你是胡同里的暗娼么?"
  
  "是,我高贵不到哪里去,如果别人比你有能耐,我一样会委身,没什么不同。"自得又有些庆幸,我道,"要感谢你那一脚,让我死了心,一个没用的男人,能以色事人已经算幸运了。"
  
  "你就是这么自轻自贱的?你跟我,只是因为我比别人有能耐些?能让你更快的攀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咦?"我讶然,"你不是一早便知?"
  
  "啧――你当真无情!"他自嘲,"我还痴心妄想着或许稍稍有些别的什么。"
  
  "没有。"平静如水地答,尔后,书架上的花瓶碎了一地,湿漉漉的,他手上还带着水,一把掐住我的腰,"好,既然如此,我会一直很有能耐,顾承阳,你不会找到更好的买家!"说罢,欺身而上,我轻飘飘叹口气,任他为所欲为。
  
  这么激烈的情感,反倒让我觉得匪夷所思,一个人,怎么会那么爱另一个人呢?苦心孤诣,呕心沥血,又不是父母,亦非兄弟――我不理解,不理解袁沁,不理解李子修。
  
  "咣――"蛋蛋叼着一直鸡腿,举着两只油手,以肩撞门冲进来,踉跄两步,刚张了嘴,就见鸡腿一落而下。
  
  我同李子修双双一呆,看着那鸡腿贴着袍子,弹跳落地。
  
  "少爷!"蛋蛋惊呼一声,直奔鸡腿,仿佛那个翻滚了数次的沾满灰尘的鸡腿才是他的少爷。
  
  "什么事?"李子修面色不虞,调门都比平日高了许多。
  
  然而我的书童太傻,未经人事,一个男人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他不明其中真意,只憨直地问:"我听到打碎东西了,少爷你没事吧?"
  
  继而,我书案上的文房之物遭了殃,翠青釉青花笔筒,三山青花篱龙笔架,祥云蝙蝠青花镇纸、薄胎行宴乐青花水盂……霎那间,一屋子的青花冲着蛋蛋飞扑而去,他左躲右闪,在玉瓷碎片中灵巧穿行,如鱼得水。
  
  李子修砸到无物可砸,忽道:"你这书童,身手倒好。"
  
  我冷哼,蛋蛋跟着我这些年,吟诗作赋,待人接物,一事无成,只学会躲闪避打,也算本事一桩。
  
  "少爷――"他举着鸡腿高叫,"外面有个相士找你!"
  
  我不耐烦,一见他就怒从心生,焦躁道:"赶出去!"
  
  "赶了,他不走,赖在后门,他说他叫,叫……叫……"蛋蛋哼哧着,忙里偷闲大吃大嚼,填着满口碎肉,冥思苦想片刻,道:"叫何岁平!"
  
  我灵光乍现,忽然坐起,极严肃地道:"带到我房里去!"
  
  何岁平,禾穗平!《说文》有云:齐,禾麦吐穗上平也。
  
  不是齐国玉还能是谁?
  
  李子修蹙眉,悻悻然自我身上下来,疑惑道:"他怎么来了?而且如此大模大样到这里来,生怕袁首辅不知道么?"
  
  我难揣其中缘由,沉声道:"齐国玉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且去看看吧!"挣扎起身,却不想又被他压下去,细细摸索着我的脸,指上厚茧磨得生疼,一点也不温柔,仿似赌气一般,临了狠狠掐了我一把,"你可以用言语相讥,但是我自然会从你身上取回来!"说完,竟然咬了我一口,这才跳下去,大摇大摆地整着袍子。
  
  我的唇,有种血肉模糊的温热。
  
  "走吧!"我漠然道,那痛意转瞬即过,余感却如晚课钟声,沉沉不绝,到后来,麻木得以为是理所应当。
  
  ……
  卧房里,清癯的齐国玉在装瞎子,将我堵在门口摸骨,指尖刚到颈边,就被李子修毫不客气地拉了过去,"你来做什么?"――他欲求不满,更见不得别人碰我分毫,连长幼尊卑都顾不上了,即起发难。
  
  "哦?"齐国玉一撩袍子,惬意地坐下来,品口茶,啧一声,叹道:"好茶啊!只可惜李大人心浮气躁,喝茶如饮牛,有何意思?"李子修手一顿,刚入口的茶咽得极艰难。
  
  比起齐国玉,李子修嫩太多,他是老而益辣的姜,而他不过是韭菜田里的嫩芽,同是辣,但齐国玉令人消受不起。
  
  "齐大人!"李子修搭腿,笑道:"下官方才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不过怪只怪大人来的不是时候,坏了下官的好事……"
  
  他是诚心恶心他的――齐国玉最忌断袖之事,其子因养娈童而被硬生生打出府去。
  
  果然,齐国玉撇了下嘴,道:"李大人可当真风流……老朽这次来,是来贺喜的!"
  
  "贺喜?何喜可贺?"
  
  "当然是恭喜安国府与袁府共结秦晋之好!"他说的理所应当,当真喜气洋洋起来,击掌道:"顾大人与袁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可谓京中佳偶!"
  
  李子修同我面色数变,如月下琉璃。
  
  "袁大人知道了?"李子修哑嗓道。
  
  "嗯!不止知道我来了安国府,还知道皇上也来了。"齐国玉云淡风轻地说,"若老朽猜的没错,今晚袁大人应会宴请顾大人,毕竟――明日顾大人常假已毕,要在朝堂之上见真章了!"他离座,在我身边,绕了一圈,意味深长地道:"顾大人,今日之宴,你要如何应对呢?要么,将袁小姐的婚事应下来,要么,从此成为袁大人的眼中钉,顾大人可要好好思量一番呐!"
  
  话音刚落,有人匆匆忙忙跑进来。
  
  "少爷,袁府的拜贴!"
  
  "知道了,下去吧!"
  
  我轻掂洒金花底的大红拜贴,看着房中各怀心思的两人,笑道:"齐大人,下官好赌,你要不要来押一把呢?"
  
  "哦?"齐国玉白眉高挑:"你且说说看,是怎么个押法?"
  
  "袁首辅羞愤辞官,袁秋才流放三千里,皇上从此天下尽握……齐大人,你敢押么?"我朗声道。
  
  "呵~顾大人你口气甚大,不过……"他抬眼望着密密房椽,闲散道:"恰巧我也是个爱赌的人,只是不知顾大人的押注是多少……"
  
  "若今日我能走出这第三条路来,还请齐大人以身上玉佩……"
  
  齐国玉闻言蹙眉,"年纪轻轻怎地眼睛这般毒,老朽这玉佩历经三朝从不离身……不过,若真如顾大人所言,我愿赌服输便是。"
  
  我展颜而笑,"叔才,我去更衣赴宴,你好好招待齐大人!"
  
  "你……"李子修欲言又止,顿了顿,方道:"你放心去吧,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黄泉碧落,你一样看的到我,只看得到我。"――说得宛似交代身后之事,但一点也不悲戚,太果敢了。
  
  "好!"我一口应承,虽无易水之寒,却有诀别之意。
  
  只因,在座均知,成败在此一举,逃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写调情。。简直就是悲剧。。。。
第十五章
  本朝藩王、公卿私邸称为"府",官员谓之"宅",袁大人虽不进职,然实权在握。因此,大门上对挑宫灯上书二字"袁府",龙飞凤舞,气象万千,为本朝名家董三僧手书。区区一个灯笼,都张扬至此,更勿论府第之豪华。一正两厢鹿顶钻山的院落,青砖红柱,单檐歇山灰瓦顶,雕梁画栋,描金塑银,暗夜难掩恢宏。
  
  "哎呀!子夜兄!又见面了!"袁秋才站在门口迎我,"今日穿得倒是喜庆。"
  
  那是应当,贺袁首辅颓势将现,自然要好生打扮一番:妆花缎的紫袍,内衬素衣,芙蓉纹,金线勾边,配石榴花如意头玉带,玉佩琼琚,银冠束发,灯火下煊赫夺人。
  
  我不喜华丽繁复,唯有一次,仅在十八年前,金扣云锦,欢欢笑笑送走家姐,当时不懂事,只道她去去便回,哪知竟然再无处可觅芳踪。渐大知事,我收敛玩心,钻究权术,对一个万里之遥的人赌咒发誓,再一次以华服示人,便要接她回来。
  
  今日,我终于踏出第一步!
  
  然袁秋才怎知我心中隐秘,只以为我容光焕发,为妹婿身份而来,不由蹙眉道:"前些日子舍妹去法华寺一事被父亲知道了,这些天阴沉难测,今日子夜兄可要当心些。"
  
  "嗯,多谢文长兄提点!"呵~多么傻,兄妹都一样痴,当真是虎父犬子,也多亏他们傻,才能成为我那浩浩棋盘中最重要二子。
  
  "咦,文长兄,我瞧府前诸多车马停驻,可是还请了外人?"沿途骈肩相行,我忍不住发问。
  
  "是啊,父亲说自国丧后再未同诸位大人亲近,恰逢北地小班进京,便约了几位大人一起听曲。"他和盘托出,但尚有保留,不过他不说,我也知道来的是谁。京中大员车马形样无论是官是私,我皆了然于胸,今日成为座上客的,各个都是袁首辅死忠之人,且为位高权重。
  
  穿外仪门,过垂花门,来至花园,席开在戏楼前池水上八角亭中,大如厅堂,飞檐高角,高悬红灯,四面俱是游廊曲栏,雅致非常。
  
  我笑道:"府内竟有如此神仙地界,怎地文长兄从不带我来?"
  
  袁秋才耸肩,轻声道:"这是父亲待贵客之地,我平时都被禁足。"――袁大人蓄势待发,今晚定是难熬,连听曲都这么大费周章地安排着,意在显力示威。
  
  "在下可真是大开眼界啊!"我笑着,只听袁秋才道:"子夜兄,我只能送你至此,今夜之宴,父亲叫所有人回避,所以前路还需子夜兄自行过去,夜路难行,需留神脚下。"
  
  "好,多谢文长兄伴行。"说罢,我同袁秋才拱手相别,一脚踏下去,只觉心中壮怀激烈,这一脚却不知踏上的是生路还是死路,或者是生不如死,抑或死而后生……当真是夜路难行!
  
  ……
  
  台上唱的是《华容道》,唱词未改而妆有不同。台上那面如重枣的关公,脑门上本该有一冲天纹,暗合日后被人所害不得善终,原是在鼻窝间点痣,意为"点破",然而今夜台上这关公连冲天纹都没有,又何来点破?
  
  他不要做悲剧中的英雄,他要改了他的命,长长久久风风光光尽享人世,点破算什么?从一开始那遭人暗害的结局就不会有!
  
  坐于我上首的袁首辅笑道:"顾贤侄……"叫得好生亲密,"三国群英会,我最爱这一段,风起云涌,尔虞我诈,借东风,烧连环,败走华容,义气干云!顾贤侄,我最爱的,就是这关公知恩图报的性儿!"眼角轻瞥,众人陪笑,我如坠冰窖。
  
  他怎么会是关公!他怎么会甘心做一把只会忠主的青龙偃月刀!他分明是那睥睨诸侯的曹孟德!偶遇齐国玉使东风之计,虽措手不及,暂显狼狈,但笑到底的还是他,一生未称帝,可普天之下,一呼百应!什么皇帝,无非是江东黄口小儿,什么在野谋臣,不过是兴不起风浪故作清高的周公瑾,至于我,没想到他这么高看了我,竟然事到如今还费尽心思迫我入伙!
  
  "袁大人所言极是,小侄追悼古人,关帝爷可是我心中最敬仰之人,时时刻刻以关帝爷为榜样,他人有滴水之恩,小侄定当泉涌相报!"言笑晏晏,但心里迅速盘算着,我凭什么值得被袁首辅如此看重?甚至明言我命迹――不会不得善终,只因我从来就身在曹营,无论自愿还是被迫。
  
  台上那一出,不正是借古喻今!
  
  诸葛孔明料事如神,如何会不知道关羽性情,明知他义字当头还叫他守华容道,意在故放曹操。三国未成鼎立,曹操一死,孙权、马腾蠢蠢欲动,西蜀立足未稳,此等自灭家门的蠢事,自然不会做。
  
  如今皇上得齐国玉相助,借有外力,袁首辅不查其中玄机,先输一招,谁知后有追兵多少?但是他只要有我了,便能逃过此劫,威势亦存,何况……我若与李子修并肩联手,蛰伏数十年的王公旧臣难免不会生出东山再起的想法,烽火四处,狼烟滚滚,正是他不想看到的,只有内定,才可侵外,才可实现他无限扩张的熊熊野心!但是,最重要的,怕还是为了分化皇上那刚刚形成的智囊。皇上老成多疑,待此间宴客消息一出,我便是掏心挖肺,也不会再信了我,就算我想双面讨好也不行,一定要择尽忠之主!为了窥破那日安国府密议,他甚至不惜改了先前要我潜伏至李子修身边的计策,好一个步步为营。
  
  环环相扣,当真是好计!只可惜,他漏了一件事:萧言和李子修不仅为旧识,而且,还以性命相托。只消李子修说一句:顾承阳可信。那就算我认了袁大人为干爹,娶了他的女儿,与他的儿子勾肩搭背同游共息,他也一样会信我。
  
  一曲唱罢,袁大人举杯笑道:"唱得好!赏!"喝彩声乍起,惊了湖中莲花,悠悠飘远。
  
  "各位!"袁大人压臂,息了一席欢声笑语,扬声道:"前些日子皇上微服出宫去了安国府,各位想不想知道皇上同顾贤侄聊了些什么呢?"
  
  四下猛然死寂,众人停筷,有冷笑,有漠然,有好奇,有凝重,有兴灾,更有乐祸。
  
  我淡淡一笑,自怀中掏出一本折子来,道:"本该下午就使人送来的,却不想意外接到了袁大人的帖子,索性便一并带来,各位,先听了这折子再说,如何?"
  
  "读。"袁首辅面挂冷笑,眼中诧异一闪即过。
  
  轻翻,朗声,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字是我的字,刻意临过,但是文绝对不是我的文!是谁?究竟是谁堪破我心中所想?又是谁擅入安国府换了我的折子?
  
  顿时,我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惶无依,有人越过关隘,直袭大门,而我却风花雪夜,浑然不觉!
  
  "顾贤侄,怎么不读了?"袁首辅挑眉,冷笑道。
  
  我迅速瞥他一眼,背上一痒,有冷汗落下,事到如今做惊弓之鸟只是徒增耻辱,退无可退,只得豁出去了!
  
  ……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这文风,我认得,李子修!顾不上思索各中情由,只能先强收心神,读了这折子再说,眼前事大,稍有不慎,便会令袁首辅暗中起疑。
  
  "好!"袁首辅听罢鼓掌,赞道:"好文!当真是字字珠玑!"他深深看我一眼,卸下心防,我历经大劫,端了茶盏的手稳了又稳,方才没有抖。
  
  "各位,"我声音还微微颤着,却不得不说话,全力咽一下口水,佯作先前费力过多,笑道:"皇上以退位想先逼袁大人自辞,然后用齐国玉取而代之,此等龌龊之事,我顾承阳绝不可忍!还望各位同僚与下官齐头并进!明日早朝,袁大人可称病不出,待上意一发,我等沉默不应,抢在皇上威胁退位前联名上奏,便可逆转形势……但期间联络一事,还劳各位费心了!"
  
  "顾大人此计甚妙,但皇上若不肯屈就,又当如何?"席间有人发质疑之语,我长笑数声,敛色冷道:"无满朝文武,谁行政令,谁守边疆,未必皇上就不考量?何况,真的退了位,天下之大,何处容身?"
  
  再无异议。
  
  袁首辅颇是得意,大手一挥,道:"今日论政就到此为止,来……各位共饮一杯!"众人举杯,我亦在其中。
  
  人,就是败在最风光的时候,因为风光,所以忘记了,有两面的,不止是面皮,还有心。
  
  一饮而尽,落座轻谈,却不想袁首辅还有别话:"今日邀各位前来,其实还有一桩大事,那就是:我要将小女许给顾贤侄为妻!"话音一落,众人见风使舵,立即起身贺喜,若是寻常人等,定然惊滞,但这些人混迹官场,自然知道一个正常女子嫁于阳痿并无甚稀奇,只要彩礼够足便是,而袁小姐的"彩礼",我恰好出得起罢了。
  
  我心中明了,但要佯装惊讶,却不敢当众推脱,只得做一脸尴尬状受了下来。
  
  袁首辅心满意足,刚要吩咐台上再续二场时,就见袁秋才慌慌张张跑进来,想要附耳低语,但招致一句好叱:"如此咬耳,岂是丈夫作为,有何事大大方方说出来,难道我袁家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么?"袁秋才一向乖张,从无正事,然而,今日是袁首辅错了,他确有"正事"!
  
  袁秋才咬唇片刻,闭目焦躁道:"父……父亲,沁儿她拿着一把剪刀冲过来了!下人拦不住!她说,她宁死也不嫁……"
  
  我面上一滞,心中暗爽,不动声色地翘了腿,此时才是正戏开场,袁首辅方才独得重彩,这阵子,怎么也得让我挽回面子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想在小顾发现文不是他的文那里分个段。。卖个关子啊。。。
可是。。字数太少了。。自己都看不过眼。。。
今天凌晨更。。白天不更了。。。
关于那段三国。。原谅我的信口胡诌。。只是一家之谈。。。
第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奇花啊。。。藤蔓啊。。。都是浮云啊。。。。。。。抗走才是最重要的吧。。。
  直径纱,缠枝锯莲平纹花,只可惜伤痕累累,有刮花,扯了线,同袁小姐的黑发一起飘在夜空凉风中。
  
  她平举剪刀,立领半开,尖对喉咙,眼皮子红得厉害,抹了血一般,双颊却是惨白,衬着一头乱发和摇摇欲坠的头饰,着实凄厉。
  
  "父亲!"她尖声道:"虽说婚姻大事全由命和天,可是父亲怎能硬生生将我推进火坑!女儿虽不嫌顾承阳身有隐疾,但此等鼠狗之徒,怎容其卧于榻侧?"
  
  "你胡说些什么?"袁首辅自座上一跃而起,指着袁秋才喝道:"还不给我拉下去!"
  
  袁秋才慌忙应声,刚上前一步,就见袁沁银牙半咬,边垂泪边发狠道:"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扎下去!"说着话,刀尖明晃晃地挑了一下,袁秋才立即收回脚,摆手急道:"别别,沁儿……有话好说!"
  
  "诸位……"袁首辅面色不改,笑道:"本想多留诸位片刻,却不想家中横生事端,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应该的……"未待席间众人话毕,我长身而起,步步相逼,我进她退,迫至回廊,袁沁倚柱道:"你离我远点!"嫌恶一般,别过脸去,决绝的,但眼神还留了半丝,柔情乍现。
  
  "敢问袁小姐,这般嫉恶如仇,所为何事?"我背手而立,与她故意落了些距离,扮演谦谦君子。
  
  "那日在法华寺,你当我没听到么?"
  
  "哦?"我挑眉,"你听到了什么?"
  
  她羞极,踌躇片刻,毅然抬首,那张芙蓉面仿佛是挨了秋色,凄凄惨惨,"去年上元节一见,朝日望,暮日听,却不见牛郎来会织女,本已是死了心的,却不想又在街头偶遇,好容易待到青鸾传信,想着与你鹊桥高架共聚首,谁知道,谁知道你竟然……你竟然让我听到那晴天霹雳的一声响,当真是冷水浇头怀抱冰,你不仅对我全无好意,还想着用我去挟制我爹……你以为先哄好了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么?顾承阳!只可惜上天有眼,让我听到你与李子修的密谈!"
  
  我面色一沉,冷道:"袁小姐,你嫌我身有隐疾不愿嫁我直说便是,何苦含血喷人!我与李子修若有要事相商,安国府那么大的园子难道容不下我们两句话么?何必兴师动众跑到法华寺,在你眼皮子底下商议起来了?难道说……袁小姐其实令爱他人,不过是拿我当个幌么?"
  
  "你!"她浑身巨颤,抖得鬓边宫花飘零而下,绽于池中,变落花流水,一去不返。
  
  "当日……当日若不是你与我多说了几句,李子修怎么会忍不住拉你匆匆而走?你们……你们的丑事还能瞒得了谁!"
  
  "沁儿!"袁首辅一掌拍在案上,酒具当啷一阵响,惊得袁沁立即打了个寒战,"顾贤侄与李大人乃旧识,你不过是听了只言片语,勿要乱言惑众!"
  
  他虎目微寒,意在威逼,本就想知内情,阻拦不过是做做样子。
  
  "李……李子修说,你不过是通过袁……通过袁沁去透袁大人的底,怎么……怎么就假戏真做了?"她说得断断续续,哭得却惨,虽泪落无声,但氤得胸前花样色重如幕,还隐隐晕染了。
  
  "荒唐!"袁首辅叱道,"你给我回去,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耍性子,今日将你许于顾贤侄,是你莫大的福分,你还不珍惜么?"
  
  "父亲――"她悲绝,"你休要逼我。"
  
  "来人!给我把小姐带回去!"
  
  父女相争,俨然一出《柳荫记》。
  
  "恕女儿不肖――"
  
  我手疾眼快,只听裂锦之声,声声入耳,接着便刃入掌中,生涩的,细不可闻,那半尺袖,瞬间染血,泉涌一般,尚未吸干又有血花绽出,只得滴滴入土。
  
  袁沁双目微睁,只见她手中的剪刀笔直地插在我手掌中,顿时便受了惊,凶器猛然弃手,清脆落地。
  
  "你……"她目中泪光益盛,决眶而出,未曾想到自己会如此入戏,仿佛真的被我抛弃一般,生无可恋,不若就此辞世,下手没了分寸,本来,她只会留给我一条浅浅划痕,哪知竟失手至此。
  
  惶惶然,一退再退,恨不得要缩进柱子里去。
  
  我冷笑,轻描淡写地甩甩手,带起一路血点,飞溅她华服之上。
  
  "袁小姐……"我木然道:"我顾承阳虽然身残,但是却比寻常人更有自尊,既然小姐不愿嫁,我不会逼迫你,从今日起,小姐可安枕无忧,我再不会出现在小姐左右,至于法华寺一事,小姐听到什么,便是什么吧!"
  
  她俏目圆睁,唇吻翕辟,最终一句话也未说,恨恨跺了脚,一把推开我,捂着脸无声地迅疾而走。
  
  我垂着一只尚在滴血的手掌,讪讪道:"袁大人,此事……还是作罢吧!"
  
  他不置可否,自在品酒,尔后,忽然开腔笑道:"顾贤侄,今日是否能留你夜谈片刻呢?"
  
  我一愣,亦笑道:"难得大人有此雅兴,小侄自当奉陪。"
  
  袁首辅遂展颜:"诸位,庙堂之事就依今日所论,请恕老夫不能作陪!"
  
  瞬间,走得走,散得散,偌大亭台,只余我与袁首辅两人相对而坐。
  
  ……
  
  他轻慢地抬手,饮茶,静默不语,目色聚于池上闭合之莲,悠远深沉。我低头垂目,手执三尺白布,细细密密裹着伤,疼得有些头晕眼花。
  
  夜色迷醉,谁也不想先开口,难得有风月可赏,不想这么快就败了兴致。
  
  "父亲――"袁秋才远远一声呼,声碎静夜。
  
  "何事?"
  
  "李子修李大人递了拜贴,人在前厅,说要带顾大人回去。"
  
  "哦,让他候着吧!"
  
  "是!"袁秋才悄然而走,夜还是夜,景还是景,红烛一晃,气氛却不同了。
  
  "顾贤侄,百花之中,你最爱哪一种?"袁首辅斟上一杯茶,慈爱如长者,轻声问。
  
  "都不爱。"我冷峭道,"我不爱人间殊色,越美的东西,残败后越难以入目。"
  
  "呵――你可真是凄清之人。"他若有所指地道:"我听闻异域有种奇花,花小茎细,貌若菊,但叶子极肥大,独占日头,身畔诸花都不得活……顾贤侄,你以为此花如何?"
  
  "此花倒真是花中恶霸了。"我笑道,轻啜口茶,沉吟片刻,"万物相生相克,别的花活不了,未必藤蔓也活不了,枝叶蔓延,总有遮不住的时候。"
  
  "可百花易寻,藤蔓难求。"
  
  "这一路行来,袁大人府上遍布藤蔓,分明近在眼前,大人为何视而不见?"
  
  "怕只怕,这藤蔓细软,依附了奇花,如此共栖相生,若有出头之日,也是同气连枝。"
  
  "袁大人此话差矣,藤蔓攀于奇花,不过是为争日头,暂做潜伏,待得享光芒,身下之花不过是弃物罢了,此时转依大树而生,难道这奇花还有拔了藤蔓的本事不成?何况,手脚已缚,能有何作为,只得眼睁睁看昔日攀附之物尽享风华……"
  
  袁首辅抚掌而叹,笑得厉害,有些微微气喘,"妙!实在是妙极!只是累了那藤蔓,要蛰伏许久。"
  
  "哎!"我瘪嘴道:"谁让世道艰辛呢!吃得苦中苦,方为藤中藤!"
  
  袁首辅一发而不可收拾,笑得险些钻桌,拍案道:"够了,够了,人言李子修能说会道,我看顾贤侄有过之无不及啊!"
  
  "袁大人,过誉了。"
  
  他收声敛色,不过倏然之间,轻敲桌面,蹙眉道:"顾贤侄,你到底志在何方?"
  
  我眯眼指天,不动声色。
  
  "你胃口太大,难道想吞了我不成?"他凛然道。
  
  "袁大人――"我平淡地回着话,"每日里有人起,有人倒,不过都是梦里贪欢,难道袁大人还以为这世上有人能权势延绵不成?找一个继承遗志的,总好过交予他人将半世心血破坏殆尽,若有人念着好,也不至于晚景凄凉……休看今日风光,这不见血的厮杀中,难保不会被人拖至马下,到那时,再想回头,就难了。"
  
  "你无意造福天下百姓,亦不求荣华富贵,官拜百官之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那袁大人不肯让权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顾承阳,以你今日地位,这句话你不配问。"他坚定又深藏,那垂垂疲态转瞬即逝,"呵,不过,若是日后的顾承阳来问,或者还有那个资格。"
  
  我翘腿,面如平湖,"争权夺利,无非都是为了这朝这代,眼见将江上拱手让于庸才,还不如亲自夺来,只是这高位坐久了,自然恋上温热……我和袁大人,终是殊途同归。"
  
  "好!"他冷道,"顾贤侄,你我以茶代酒,满饮此杯,你助我暮年心愿得尝,四海臣服,我为你留下清平盛世,一展拳脚!"
  
  我举杯,笑道:"好!就依袁大人所言!"
  
  这一刻,他终于信了我,亲手将盘上余子一扫而净,我提马动车,直逼九宫,他再无路可退。
  
  饮罢搁盏,我浅笑:"恕小侄不能久陪,厅前那人定然是等急了,我怕他一时性起,会拆了袁大人的厅堂……"
  
  袁首辅一怔,"李子修同你……"
  
  我得意扬首,"我要他生,他便生,我要他死,他便死,袁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袁首辅阴冷笑道:"有顾贤侄如此无情之人长伴他左右,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翕忽对视,我转身急走,隐于夜色时心波骤起:李子修,我为你机关算尽,接下来,你可别要让我失望才是!
  
  百花之地,岂有藤蔓夺目之日,那肥叶遮阳,不过只为蜿蜒木本有枝可依。只是,藤只是藤,永为陪衬,如此而已。
  
  ……
  
  "叔才……"隔着花板,隔着盘车图青花瓶,隔着折枝紫玉奴,委地扶芳藤,我一眼望了过去,小心翼翼将伤手收了起来。
  
  他回头,紧锁眉,张口第一句便是:"等了你二十来年,却不想还是要等你……不过……"他口气稍缓,如释重负,"出来就好……"话罢,见我依旧停步不前,不由恼羞成怒:"你还站着干嘛?!依依不舍么!?"
  
  吼完,大踏步走过来,大咧咧一把掀起我扛在肩上,旁若无人地高声大喊:"蛋蛋!把你少爷的车赶过来,回府!"
  
  我半挂在李子修身上,远目厅堂,幔帐后慢慢出现两只脚,半边身,轻轻拈着厅中扶芳藤,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奇花啊。。。藤蔓啊。。。都是浮云啊。。。。。。。抗走才是最重要的吧。。。
第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打酱油的过度章。。交代一下过去。。。
  灯下,李子修剥开层层布条,血干凝痂,不敢生拉,恐翻了皮肉,只得用湿巾润布,直到隐隐散出一股血腥味,这才缓缓动了手,一点一点,抽丝剥茧般的。
  
  轻按合谷,以点刺之法放血,尔后细致地清理创口,不知道是配了什么药去擦,只觉得痛得心悸,仿佛五脏被抽空,一股冷气自脚底直冲至头顶,忍不住浑身巨颤。
  
  "疼?"
  
  "嗯!"
  
  "忍着点!"说罢,他将一帖膏药敷在伤口之上,瞬间,一股清凉贯穿四肢,顿觉舒服许多。
  
  "这是什么?"
  
  "生肌贴膏……你走了之后我让人备下的……"
  
  "哈~你倒有先见之明,那份折子你是怎么找到并换了的?"我追问道。
  
  他五指修长,下手极轻,将膏药边角压得服服帖帖,不答话,转而问道:"为什么不让袁府的大夫帮你包扎一下?"
  
  "同首辅大人有事相商,何况,这点小伤口亦无需劳师动众。"
  
  李子修沉默不语,麻利地裹好患处,淡淡道:"待稍微好些,我再敷上姜黄粉,你受伤易留疤,姜黄粉可以消印……明日早朝之后,我再帮你换药,这些天不要拎提重物,免得伤□开……"他滔滔不绝,事无巨细地叮嘱着,我拖着腮,觉得颇好笑,最终忍不住问:"你怎么成了一个江湖郎中?"
  
  他久盯我,缓缓答道:"因为你迷糊……"
  
  "呃?"
  
  "五岁时,你被门槛绊倒,磕破了腿……七岁时同我抢糖葫芦戳伤了手,十岁时为了拿纸鸢自树上跌下来扭了脚,十八岁时春游惊了马被花枝割伤额头……那些伤,到现在都没退净吧……"也不知从故纸堆里翻了多久才翻出这些事来,他数落之言如高山流水,倾泻而出,我听得却不由傻眼,这些事……太久远了,自己都不记得,他倒是清明。
  
  "而且你先天体弱,寒气又重,偏生还不受补,安国公延请名医也调不好……我在乐清时,有个乡村郎中,手段倒是高明,闲来无事学了些,虽然不能帮你除根,但你走路不长眼,三天两头磕磕绊绊的,学会到底方便些……"
  
  今晚的李子修很怪,我在袁府刻意隐瞒就是怕他一怒之下挑衅袁首辅,可是回了府,他还如此冷静,倒让我出乎意料。
  
  "你……"
  
  "想问为什么没发火?"
  
  "嗯,为什么?"说着话,我举起一杯冷茶,正要饮,被他劈手夺过,冷冷道:"有伤,别喝茶,免得发了。"
  
  实在想要逗他,于是笑道:"那日在殿上挨了一下,你就立咒发誓的,今天被袁小姐捅了一剪刀,你却能淡然处之,是见怪不怪,还是欺软怕硬?"
  
  他不做声,绞好了帕子为我擦了手,这才踱到窗口去,推开一条缝,院中花香争先恐后一涌而进,"子夜!我在乐清的官署,书房外也是这样的景色,一草一木都按安国府的原样种植,那是乡下地方,草木比安国府长得旺盛,你这院中之花虽然繁盛却无精神,应当是沾染了太多人气……我也是,乐清呆久了,心思有些放野,虽然京中之事我一清二楚,但到底还是太鲁莽了些……"
  
  我一愣,揶揄道:"莫非你是想说先前你太过粗心。"
  
  他沉吟半刻,道:"你打小就有个毛病,喜欢把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在书里,我那天随手翻了翻,就翻到了你那封折子,前思后想才知你作为,如此滴水不漏,我真是相形见绌。"
  
  我毛骨悚然,多么可怕,他竟然如此了解我!
  
  "……所以今日之事本就是意料之内……我绞尽脑汁却避无可避……子夜,从今日后,我不会让你再涉险,我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事已至此,我徒然发火,只不过成你累赘,还不如平心静气,齐头并进,你也不至看低我……"
  
  他是在反省么?既然为我呕心沥血,又为何当初重脚不留情意?
  
  "李子修……"我沉声道:"既然你如此珍惜我,为何当年踢我一脚?"
  
  他回过身,再次迫近,这才是我熟悉的李子修,霸道而沉郁。
  
  "你全然不记得?"
  
  "不记得了。"――人生百年,事事记得,皮囊定然不堪重负。
  
  "那一年,你和景南王的长女定了亲……"
  
  哦,我想起来了,若不是他,我定可攀上景南王的高枝,少走许多弯路,不过也多亏了他,若真同景南王结亲,日后他一败再败,遭贬削位,我也少不得会被牵连。
  
  "难道你早知景南王会被削位?"
  
  "也不全是,景南王虽然当年风光无尽,但他用兵骄强冒进,一败便不翻身……"
  
  "那还为了什么?"
  
  他忽然笑起来,环住我的腰,压我在桌上,凛凛道:"最重要的是,你娶妻生子,我实在看不过眼,其实那日一脚只是泄愤,却不想被你讥讽几句,怒气上涌,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踹得你这辈子再不能行夫妻之事,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他如此大无畏,还洋洋自得,厚颜无耻至此,纵然我心中气急亦束手无策。
  
  "子夜,我是豁出性命,光明正大地害了你。如果那时景南王一定要收你为婿,我就将你绑至江前,身负重石,一起沉江,永世据守江底,不见人间之色,纵然你心不甘情不愿,恨我终生,我也不后悔――"说罢,他埋首于颈边,喃喃自语:"你只能是我的人,今生是,来世是,从年少时你为我挡了砚台的那刻,我就认定了……"
  
  ……我记得了,我终于记得了,只是李子修所言,为何与世事出入如此之大?令人啼笑皆非,只怪世事无常。
  
  那一年,书院中有人打架,带头的就是李子修,湖笔徽墨、宣纸端砚、花石笔架、玳瑁水盂,漫飞于室,屡屡不绝。我漠然,夹书而走,此等少年之争,不过是意气用事,就算打伤了又如何?身体之伤久而便愈,怎能令人万劫不复?当真无趣。
  
  我在笔林砚雨,墨光纸影中穿行,眼见要出门了,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方砚台,击中手臂,"啊!"微微惊呼,当即受痛,再难抬臂,白了一张脸坐在地上。
  
  "谁?"记得当日身后一声大吼,是李子修,他黑着脸,咬牙切齿,举止若狂,大有将投掷者碎尸万段的架势。
  
  我同他并不交好,不愿承他这份情,淡淡道:"算了,不大痛……"说罢,我抱臂而走。
  
  没想到……事隔多年,他竟心心念念以为我是有意为他挡袭。前尘旧事,百口莫辩,索性默认下来,总算是为这段情找个出处。
  
  "子夜……"他吻我颈边,边噬边道:"我知道皇上对你另眼相看,以你的不择手段的性子,说不定就会靠上去,但是――我不容许。明日朝上之事不再依安国府密谈而行,我要你不闻不问,静目远观,依旧做你'驽钝'的顾侍郎,冲锋陷阵之事从此就交予我,好么?"
  
  "好!"我答应得爽快,横竖萧言处处针对于我,为顾全大局,我巴不得离他远些,我有李子修,一物降一物便足矣,就算不出头,我亦可操控全局。
  
  李子修惊讶抬眼,欣喜若狂:"我就知道――你会回应的,就算等得久些也值得……"
  
  我别过脸去,不清不楚应了,他目光灼热,我承受不起。
  
  "有心夜袭千里,可惜时不与我……"他文绉绉吟上一句,将我抱入帐中,除冠脱衣,轻掖被角,"子夜,你睡吧,若伤口还痛,唤我便是。"
  
  "你不回府休息?"
  
  他一往情深看过来,笑道:"不了,趁夜想事,脑袋清明些……而且,不放心你。"
  
  太温柔了,不过是数寸把的口子,又不是重病缠身,我身上一寒,瞬间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心底竟然有些怀念那个粗蛮的李子修起来。
  
  人人多面,措手不及,难得他也有低沉的时候。
  
  ……
  
  翌日早起,房中寂然,李子修卧于木榻,手中有书一卷,是谢公的诗集子。我悄然拾起,重放于桌上。
  
  我与他之间,说不上是谁迫了谁,只是生了爱,就变得太过复杂,淹没本性。他风俊神清,桀骜不驯,本应抚琴于竹林,却为我高居庙堂。
  
  轻叹一声,望屏风后高挂朝服,红得发了黑,为为官者指明方向:暗披一身黑,厮杀半夜,血染重袍,待天明一观,胜者由黑变红。
  
  多么形象!正如今日早朝之事,又拉开你死我活,不休不止的序幕来。
  
  
 作者有话要说:打酱油的过度章。。交代一下过去。。。
第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哇。。。。凫字两种解法,出于程省的测字秘牒。。。
  袁首辅称病未出,萧言一扫阴霾,连发数条政令,虽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但总算是堂堂正正掌握实权,因此淡漠的眼角眉梢略略生动了些。
  
  平心而论,袁首辅实乃大才盘盘之人,自他当任首辅以来,连年对番邦用兵,国库虽不见得富余,但也绝对不空虚,且经他励精图治多年,四海升平,因此,他若不在,百官便无大事可议,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论及礼议一事。
  
  但是,今时非同往日――有人越级奏本。
  
  一月前正值京察,边关小吏皆入京述职,其间有位长洲县县令投书上奏,附和李子修之言,逐条逐理,明辨清晰。萧言龙颜大悦,不仅着人当庭朗读,还命内阁评议。
  
  次辅大人冷道:"妖言惑众,当斩!"
  
  萧言正襟危坐,环顾四周,见百官皆有附和之意,但并不动怒,只是轻笑道:"此人妖言惑众,当斩,那么赏识他的朕,要安个什么罪名呢?"
  
  一时间,朝野震荡,静默不语。
  
  次辅大人当即长跪于地,但胆色颇足,也不改口,用沉默表达了不满。
  
  我静静站在下首,参不透其中意味,李子修昨夜说今日朝上将有大风波,但语焉不详,到底是怎么个闹法,我也不甚清楚,若萧言一意孤行,最终还是不了了之罢了。
  
  "朕觉得此人说得倒是极在理……"萧言说着话,瞥了身旁公公一眼,公公乖觉,立即奉上香茗,他轻啜一口,闭了眼慢慢品着,万分沉醉,只等堂下之人给个说法,然众人避忌,无人应答。谁都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不然一个区区小官的折子,如何能递到龙案之上?贸然开口,只怕是落了陷阱,万劫不复。
  
  "既然众爱卿无旁议,那就交由内阁会同礼部共同办理,不日发文,昭告天下即是……"萧言气定神闲地道,嘴角蕴着一丝不动声色的笑意。
  
  看来,他稳操胜券。
  
  次辅大人面色一变,下颏轻抖。内阁之中他虽然号称次辅,也不过是依上位者眼色办事,平日里有袁首辅与皇上争锋相对,如今袁首辅称病未出,皇上又盛气凌人来势汹汹,哪容得他后退?他若装聋作哑,今日朝议一毕,事成定局,他便是千古罪人!
  
  实在挨不过,次辅大人挺身而出,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铺垫了半个时辰,只得一句:臣万死不得依皇上之言。
  
  萧言平板淡漠地道:"那朕一定要这么做呢?"一双眼,很黑很亮,落在苍白的尖盘儿脸上,更显得沉,死气寂寂。
  
  "啪……"自上丢下诏书来,黄缎龙纹裱好了的。次辅大人轻颤着拿起来,扫了两眼便涨红了一张脸,巡顾数次,终于咬唇道:"臣……遵不得!若陛下执意如此,臣只有自行请辞!"
  
  话音刚落,就听龙椅上那位淡然道:"好!准了!"说罢,不给次辅大人回神的时间,就见公公拿出一副诏书来,朗声而读,"……授齐国玉建极殿大学士……"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次辅衣冠方卸便有人卷袍上身,就算想反悔,亦来不及,原来……萧言意在此处!
  
  从一开始,他就未想过内阁会因威逼而低头,所以他瞄准的,并非是晋福王的封号,而是次辅这个位置!这般咄咄逼人只为了次辅那一句"自行请辞!"。
  
  拿捏的着实有分寸!我心中赞叹。
  
  要在袁首辅通晓全盘的形势下将齐国玉送入内阁并非易事,廷推、枚卜皆不得用,只能使特旨一法。首辅之位是万万动不得,满朝俱是袁首辅党羽,若稍稍有罢黜之意定是群起攻之,行此举无疑自落泥淖,而次辅以下无非是装聋作哑的活死人,且不论能否行职权之事,光论品级,便不衬齐国玉昔日之风光,但若真要次辅退位,则先要避开袁首辅当朝之时,他在殿上,又岂有次辅发言论政的机会?不说话,如何迫的对方请辞?最妙的是,满朝文武以袁首辅为首,次辅之位被夺,袁首辅不在,不知他意,何人敢动?
  
  这一招,打得袁首辅措手不及,论成败,只一个字:快!
  
  袁首辅万万不会想到,他一日不在便波澜大起,次辅不会想到日日请辞装模作样,今日却真个免了,众官更不会想到,接手的竟然是齐国玉!若是换个人,还可搏一搏,但偏巧是齐国玉!他门生广遍不说,昔日为官,挥斥方遒,谈笑之间,迫对手于死路,惊险宦海对他而言不过是清流漫踝,上至君下至臣,施施然弄于掌心,这份心计,这份胆色,无人可匹敌。
  
  "众卿若无异议,今日就散朝吧!"萧言雅言隽语,"朕总算看到君臣一心的美景,望众爱卿好生扶持齐大人,共为社稷造福!"说罢,长身而起,意气飞扬,睥睨众生。
  
  最后,他望了我一眼,乌灼灼的,隐蔽的,挑衅的,不可察觉的匆匆一瞥。
  
  看来真是春风得意。
  
  我太明白了:他现在虽羽翼未丰,但君位是越坐越稳了,大权在握,如何不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总有朝一日,非将李子修落入手中来,如今不取,只因我尚有用处……不过这用处嘛,未必算的上大……瞧瞧,就算安国府密谈败露,照样有本事反败为胜。
  
  他玩弄百官于股掌之上,不知道多写意……我心中一凛,这是要是授自齐国玉,倒也还罢了,若是他自个筹谋的,那这萧言委实太过可怕。
  
  袁首辅勘破密议,夜宴诸官,称病未出……他洞察先机,缓缓蚕食,诱敌自辞,痛下杀手,心满意足……不过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若真属实,他比袁首辅要可怕数倍!这分明是引狼入室!
  
  我缓缓叩首,望他半尺龙袍隐于屏风,伤手竟不自觉地微微颤了一下,首次发觉前路艰险至此!
  
  不能,绝对不能令他掠权独裁,否则断无我顾承阳立身之锥!而这制衡之人……我闭目沉思,偏巧是一个我无可奈何之人……
  
  ……
  
  法华寺前,浩渺平湖,无穷碧荷,九孔十桥,花柳争妍,乃市井之人喜游之地,其间大小摊贩聚于此处,吆喝声卖唱声勾连天地,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我将车帘拉了条缝,问:"找到了么?"
  
  蛋蛋匆匆应一声:"就在前方。"说话之间,停车束马,蛋蛋撅了屁股跪在车前,傻呆呆地抬头道:"少爷,今日出来的急,没带脚垫,您就踩我吧!"
  
  "滚!"我没好气踢他一脚,蛋蛋立即装模作样,连滚带爬落出数米之遥,我没心情同他计较,举步上前。
  
  "这位官人――真是大不利啊!"
  
  被唬得那个惶惶然,急声道:"怎么说?"
  
  仙风道骨的齐国玉稳坐摊后,身前支一小桌,垂白布,横书四字:测字算命,桌上仅有铜钱,笔墨纸砚,我略略有些好奇,连签筒龟壳都不置备的算命先生,如何能招徕生意?
  
  "哎……"他先叹:"枭神头,白虎脚,勾陈身,�蛇尾,四凶齐犯……"
  
  客遂色变,续问:"可有解?"
  
  齐国玉捋须笑道,"无解法。"
  
  那人立即解了荷包,抖落至桌上,滚出数锭雪白纹银,焦急道:"先生!救我一救,先生要多少,我给便是,只求有个解法……"
  
  齐国玉闭目养神,唬得那人立即不敢做声,许久,居然发出微鼾声,那人顿时恼了,一掌拍在桌上,齐国玉猛然睁眼,声色俱厉:"你不去吩咐身后之事,还有时间在此闹事么?"
  
  那人后退数步,如丧考妣,失魂而走。
  
  我轻笑,只见齐国玉目不斜视,亦笑道:"顾大人……你可是为取老夫的玉佩而来?"
  
  "不――"我整袍入座,正色道:"在下只是来测字。"
  
  "哦?请题。"他挑眉抬眼,来了精神。
  
  我交手握拳,"字还是用这个字。"微微抬了下下巴,指着先前那人书于纸上的"凫"字。
  
  "不知顾大人想问什么?"
  
  "守旧抑或从新?"
  
  他深深看我一眼,不由大笑出声,"翎鹦鹉之象,褪毛鸾凤。守旧不宜,自然是从新的好。"
  
  一伸手,蛋蛋立即平托茶盏递上,我便吹浮叶边道:"怕只怕,从新也不得好活――"说着话,我将字倒置,推于齐国玉眼前。
  
  "哈……"他摇摇头,"此言差矣,尘世中情最大,顾大人已有将在手,还奈何不了区区之士不成?"
  
  "相不为助,要士无用。"
  
  他淡淡一笑,道:"若有相可用呢?"
  
  我闻言猛抬首,极认真地道:"齐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委拒,"顾大人,老夫言尽于此,说太多恐泄漏天机,顾大人心中担忧之事,老夫已清明了,天长地久虽不敢言,但五年之内,我总还做得保……"
  
  "为什么?"
  
  他又闭起眼睛装神弄鬼,沉吟片刻,仰天长叹,"怪只怪,老夫尚在红尘,心系百姓……"
  
  一时间,我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哇。。。。凫字两种解法,出于程省的测字秘牒。。。
第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难得我RP爆发。。很久没有四千字的章了。。。
  长门大街的布坊"落霞庄"是一处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所在,柳掌柜圆圆胖胖,和气精刮,送料子,定花样,穿梭于各如海侯门,消息极是灵通。
  
  "少爷――"他帮我量体,附耳道:"昨日我使人去了袁府,看看袁小姐有什么需要,后来递出一封信来……"说着话,他大笑一声,"顾大人最近可是清减了啊!"手脚极快,将信悄无声息地塞进我怀里来。
  
  "嗯。"我不咸不淡地应了。
  
  "出门的时候见到了袁公子,像是很焦躁,将酒杯摔了出去,在骂齐国玉。"
  
  我轻轻睇一眼廊下伙计,挥手道:"过来――"那半大的孩子怯怯挨近,我居高临下道:"让他量吧,回回都是你亲自动手,却不知学徒怎样?"
  
  孩子依言而行,拿皮尺在腰上环过一圈,撤回时一个不小心,挂到了腰间玉佩,我一恼,一巴掌狠狠将其甩出去,恶形恶状道:"柳掌柜,你就是这么教底下人的?"
  
  柳掌柜微一愣,尔后立即向房内屋外众人怒喝:"滚滚滚滚!还不都滚出去!"边骂着边舔着脸将我让至上座,软语奉茶,菩萨一般供起来。
  
  我自怀中抽出信,边看边道:"你好好哄哄那孩子,免得吓坏了他。"
  
  柳掌柜抿唇:"知道了,少爷总是这般小心,其实我直接赶他们出去不就是了,何苦还费心演上一场,也不怕伤了嗓子。"
  
  "仔细些总是好的,你这里毕竟人多眼杂。"说罢,我将信合上了,柳掌柜立即察言观色,接了过去,燃起红烛烧为灰烬。
  
  "袁小姐是想去状元楼,你可派人打点好了?"
  
  柳掌柜点点头,道:"前一日我递了花样进袁府,见了袁小姐的信之后,今日找借口说纹样售罄,约她另行选过,尔后请吏部冯大人的女儿佯装约袁小姐聊天,现在人应该金蝉脱壳去了状元楼了,少爷不若现在就过去?"
  
  "也好!"我蹙眉沉思,叮嘱道:"以后,袁府就不要去的太勤了,我有需要的时候你再过去,顺便多走走齐国玉齐大人府上,你的身份可直接说于他知道。"
  
  "是!"柳掌柜垂手应了,我正欲出门,他忽道:"少爷,李大人前些日子定做的白绸阔袖常服是送到府上还是宁国府?"
  
  "嗯?"我不解回头,"既是他定的,就送到宁国府好了。"
  
  "可是……那是为你定的。"
  
  "是你把我的尺寸告诉他的?"我沉脸问道。
  
  柳掌柜立即摆手,"小人怎么敢?是李大人月前到庄上来,挑了底子之后就将花样和尺寸留下了,虽未明说是为少爷订做,但我将少爷的尺寸比了一比,竟然分毫不差……这……"
  
  "他当日说将东西送至何地?"
  
  "未说,我问了问,他说看着送吧……"
  
  "……取来看看。"
  
  圆领长褶,无暗花提纹白绸通身,金丝绣了青紫葳大团花,柳叶纹领,凤尾纹袖,十二个青色兰花团密布下摆――我挑了下眉,未免太……华丽了吧?
  
  柳掌柜兴高采烈伺候我试衣,欣喜道:"刚好少爷今日穿的是藕荷色小衣,衬得很……"手脚极麻利地系扣捋衣,随后用大红梅花丝绦束了腰,小心翼翼佩上玉,抚掌道:"平日里只见少爷穿青色,今日一瞧,李大人果真是好眼光,飘飘欲举,气度夺人!"
  
  "哦!"我面无表情应声,正要换回去,却被柳掌柜抓住了手,"少爷――就穿着吧!"
  
  "我若穿着,岂不是告诉李子修你与我关系匪浅?"
  
  柳掌柜嗫嚅片刻,轻声道:"大人,难得有此风姿,穿着去见袁小姐如何?横竖状元楼距此处不远,未必就真的碰到了……"
  
  我沉默不语,将袍子解下,冷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每一个细节,都要谨慎,难道你记不住么?你若记不住,我可以换个人来记……"
  
  柳掌柜面色惨白,喃喃道:"是,小的记住了。"
  
  我默然而走,再去会那袁小姐,一时间,头疼非常。如此特殊时期,她尚且要求去体会酒肆,不分轻重缓急,事事要人替她圆场,处处兜揽,以女儿娇憨盖尽骄蛮,幸亏……我是个断袖,所谓上上选都是如此难伺候,下下选岂不骇人?同床共榻,苦尽一生。
  
  ……
  
  "啊!"她轻呼一声,"子夜……"
  
  我撩袍抬步,问:"沁儿,怎么没点些东西来尝尝?"
  
  "呃……"她面色潮红,俏生生道:"中午用过饭了,不是很饿……"
  
  "那怎么行,状元楼的小菜很出名的,我点几客予你……上次为了不刺激李子修而推掉你我婚约,着实让人憋气――"我信手点了几样,都是败火养颜的,然后命蛋蛋递单子下去,刚一推门,看到有人勾肩搭背嬉笑而来。
  
  一人着天青衣,一人着绛红衣,一个深沉,一个打眼。匆匆一瞥,虽未见全貌,但以音、饰相辨,必是李子修与袁秋才……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处?一时间,我有些好奇,眼睛虽然落在袁小姐面上,心思却飘至回廊上,幸好,他们入座隔壁雅间。
  
  "沁儿,天闷,开下窗吧?"我伸臂推窗,室外花香一涌而入。
  
  "啊!是什么花?好香!"
  
  "八宝景天。"我淡淡道,托着腮望定她。袁沁较之一般女子,性格虽豪爽些,但毕竟也是大家出身,训教甚严,所以就算是心中再好奇,也只是依着窗子略略探头,眼光迅速一瞥就挪了回来,生怕别人看到了脸,失仪。
  
  "尝尝这个――"我夹了一块青笋放在她碟中,"很爽口的。"
  
  她托了筷子,细细品着,含羞带怯,不敢抬眼直视,我不由仰首至窗边,有只言片语飘入耳中:"叔才兄,其实你同子夜兄本是极其相称的……他清秀儒雅,如触春水,你傲气袭人,耀如烈火,只是……"
  
  "什么?"
  
  "隔了个舍妹……叔才兄,你且听小弟一言……叔才兄是有大志向的人,日后必定傲然于朝堂,其间多有凶险,想必也应付的来,只是……子夜兄性秉历代安国公,他较为优柔,又不爱现锋芒,如今家父对他如此厚爱……叔才兄若是肯放手……舍妹嫁于叔才兄也是好姻缘……叔才兄若是令有所爱……成全子夜……有家父庇护,子夜兄也尽享半生安宁……何苦非要拖他入泥潭?"
  
  "……啊哈……"李子修声音颇大,笑道:"文长兄说笑了……"
  
  "子夜――"袁小姐忽然发声:"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无聊?"
  
  "不……"我分神,道:"我只是太累了,昨日朝中出了大事……"
  
  她好奇眨眨眼,道:"什么事?"
  
  "哎――"我忽然故作深沉叹口气,凝视她许久,盯得袁小姐有些发慌,素手理过云鬓又理衣衫,分外局促。
  
  "沁儿,你可知次辅换人了……"
  
  "什么?"她双眼圆瞪,"换人了?"
  
  "对,接手的是齐国玉,此人老谋深算,而且是帝党,有他在内阁,袁大人做起事情必将缚手缚脚……"
  
  袁小姐掩起小嘴,急道:"那怎么办?他会害我父亲么?"
  
  我冷笑道:"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齐国玉怎么会满足于区区次辅的位置?但他事事圆滑不留把柄,想除掉他,实在是太难了,我打算……"我勾勾手,她犹豫一下,凑了上来,我贴面附耳道:"必须要除掉此人,若齐大人归家途中被流氓认成欠了赌债不还的人,你说会怎么样?"
  
  啪――她手中银筷落了地,瞠目结舌。
  
  耳边,忽而又传来李子修的声音,虽然细小,且断断续续,但勉强听得清楚:"我夜夜都会做绮梦,夜夜都见到他……文长,你不懂,我很冲动,但有他在,我可以很冷静……我们来日方长……"
  
  瞬间,我牙根一酸。
  
  "那叔才兄日后身陷宦海……岂不是会害了子夜兄……"
  
  "他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叔才兄真乃奇男子也!"觥筹交错,笑声直震墙板,若不是袁小姐心思全系在我刚才那句话上,说不定已然听出一二分来。
  
  "子夜……"袁小姐蹙眉道:"你怎么能作这种事,这,这是害命……"
  
  "难道要等着他去害你父亲?"我反问,袁小姐即可无言,我愁眉紧锁,道:"不过,此事只是个想法罢了,还欠个助力,我对市井之事全无了解,就算想对付齐国玉都无从下手……不过,沁儿,你不要担心,我总会办的滴水不漏,不会令袁大人惹祸上身……"
  
  袁沁急急辩白,"我不是这个意思,此事风险甚大,我怎么能让你为袁家冒着这个险……"
  
  "沁儿,"我打断她,"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此事你要替我保守秘密,万万不可告诉袁大人知道,我打算七日后动手,你放心吧!"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她斩钉截铁道:"万一事情败露,会毁了你一辈子,安国府上下几十口也不得善终……子夜,就当我求你。"
  
  我把玩着手中的银筷子,闲闲冷冷地瞧了她半晌,展颜道:"沁儿,我这都是为了你,你生在侯门,应当知道一旦失势,就算是好结果也是抄家流放,我不得不为你筹谋……"
  
  她立即红了眼眶,眼角略略飞扬,又喜又苦,秀目粼粼,轻语道:"那我更不会让你这么做了……"
  
  "你阻止不了我,但若你告诉袁大人,无疑又是将袁大人推进火坑……"
  
  她垂首沉默,思伏万千,我笑道:"难得出来一次,别苦着脸,我最近画了一幅画……竹石图,是为你画的……"说着话,我将画递给她,她匆匆展开一看,似乎无心情欣赏,刚想张口,见我冷冷一瞥,又立即闭上了嘴,苦笑一下,道:"子夜,我……"
  
  "早知你担心至此,我就不该告诉你……"
  
  "不,不,你告诉我,我很高兴的……"她欲言又止,"只是……只是……"
  
  我望向窗外,漫天红霞已起,漠然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免得令袁大人生疑,我下次带你去品新茶,如何?"她如箭穿雁嘴,做不得声,只得闷闷点了下头。
  
  "你先下去,车子在楼下等着,免得有心人看到,传到李子修耳朵里去,他又不会信我了……"
  
  "也好!"她款款而起,行了两步,又复回身,泫然欲泣,"你……你别犯傻,为了我……真的犯不上,我宁可不做大家小姐,也不要你……"
  
  我忽然握住她的手,一往情深,"我知道的,你为我的这份心,就如我为你的这份心一样……"她的泪终于滚了下来,许久不愿抽手,望定我,踌躇片刻,不忍离去。
  
  "快去吧!今日若露了行藏,我以后见你岂不更难?来日方长……"
  
  她这才轻点螓首,转身而去。这一走,我立即如释重负,直挺挺躺下来,看着自己高举在半空的手……好一个来日方长,长的不过是袁小姐的悲摧岁月罢了,又与我何干?竟然,一点柔情都生不出,果真是铁石心肠啊!
  
  我叹了口气,只听门外有人道:"啧――郎有情来妹有意,可真是来日方长啊!"
  
  我的唇角毫无防备地泛起了笑,懒懒道:"李大人,骗袁秋才骗得好得意啊!你还不是一副山无棱天地合的痴心状?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嘭――他推门而入,青袍沉沉,面容却极闪亮,挑眉笑道:"顾承阳,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呢!"
  
  我翻身坐起,冷言冷语:"是么?恕在下耳背,真是没有听出来,袁秋才虽然不聪明,但是也不蠢,你以为只言片语就能骗得过他?"
  
  他猛然凑到我身边,伸两指掐住我下巴,正色道:"我说过的,你让我生,我便生,你要我死,我便死,我说的真挚,你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疑神疑鬼?若你有袁秋才坦荡,我何至沦落至此?何况,我如今赋闲在野,尚不及你有威势,皇上驾临安国府,自然是招徕你顾大人,我不过凑份子应景的,袁秋才来找我,不过是备不时之需,你当他真看重我?他可没袁大人那个眼力……"
  
  我蹙眉,不悦地打开他的手,发狠道:"原来你让皇上到安国府来,不过是拿我当挡箭牌?"
  
  "不――"他压倒我,"我是在逼你入伙,不落下实证,我怎么能信你真的就答应我?你是玉石雕的,不透暖的,感动不了你,只能迫了你――"
  
  "你――"我醍醐灌顶,忿忿然,五脏如焚,却推他不动,只得咬牙切齿道:"若袁首辅因此事至我于死地呢?"
  
  天下尽皆无情!枉我走错一步还信了他!
  
  他抓牢我的手,直视着我,一字一顿:"我说过的话,每一字都是真心,如此下作,只是因为你不肯全心全意从了我,尚在环顾四望,顾承阳,你到底要逼我到何时?若你真因此事而遭袁首辅迫害,他怎么害你,我全数担了,死在一块也算是得尝所望……"他低下头,整个人压在我身上,声音却像浮在半空,"你全心全意信了我,不好么?"我全身一僵,身体深处却有一处渐渐软了。
  
  我真是作茧自缚,活该不得升天。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难得我RP爆发。。很久没有四千字的章了。。。
第二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又见过度章……好困,最近写文乏力,无高/潮啊.....
  仲夏夜打水围,好叫不叫非叫我这个断袖,我瞧着桌子上的花帖不禁惆然,袁首辅乃不世贤才,怎地就得了这样一双儿女,儿子荒唐,女儿痴傻,真是后继无人。
  
  "咦?"李子修用两个手指拈着花帖,天太热,穿一件素衣,绣了兰花团样,玉带束腰,倒显得清贵起来。
  
  "打水围……这冯克金是谁?"他上下巡视一番,"你怎么会认识这等俗人?"
  
  我托腮,无奈道:"李子修!难道你真的不知此人?"
  
  他努力思索,围转两周,蹙眉反问:"我认识此人?"
  
  "岂止认识……你与他把茶话史,结伴同游,亲热非常……"
  
  李子修听罢面色顿沉,忽而满腹惆怅自顾自踱步走了,我见他出门,便将此贴轻轻置于案头,思索起来。自齐国玉接任次辅已有半月,这半月袁首辅过得可谓是水深火热,萧言不断以礼议之事相压,而齐国玉亦咄咄紧逼,内阁中烽火不断,相互攻讦,致袁首辅无力东顾,任皇上提拔任命新晋官员。
  
  袁首辅以为,六部之中,位高权重者不变便是长久稳妥,来往流水小兵不过是一时风光。
  
  我冷哼,谁说小兵不管用?正是这些人,横竖高升无望,拉下一个算一个,个个视袁首辅为仕途中巨石。
  
  大不妙的是,齐国玉昔日在朝,盘根甚深,不过半月,已有人倒戈。
  
  此等情况……就算袁首辅稳如泰山,但未必袁小姐同袁公子坐的住,她怀揣我先前之计,惴惴不安,禀不得爷娘,诉不得闺蜜,处处铁壁,只得奔向唯一出口――袁秋才。
  
  这袁秋才,可真是不负我望啊!我思绪一定,怔怔望着窗纱,绿纱糊的,有些渐旧了,院外无桃杏之树,翠竹反倒不配。
  
  "蛋蛋……"我高声唤道,记得去年府内进了些软烟罗,有四正色,鲜艳亮丽,正好用来糊窗屉。
  
  有人推门而入,却不是蛋蛋,他一手抚额,一手叉腰,结结巴巴道:"啊!!啊!!竟然是……竟然是那个谁!"说完,我也不知是哪个谁?
  
  李子修叹道:"就是那个――那个什么狗屁京中四大才子是不是?"他总算想起来了,袁秋才数次相约,他只当别人是活着行走的草木不成?
  
  "嗯,是的。"
  
  "如此说来,是袁秋才不好明面上邀你,所以才使此人来?"
  
  "嗯!"我点点头,轻敲桌面道:"我与袁首辅最初商议,是我渐渐靠了你,然后我控制你,你影响皇上,然后我探得秘密再告诉袁首辅……"说着,我白了李子修一眼,"不过因为皇上驾临安国府一事令袁首辅生了芥蒂,他怕你我联手,遂将袁小姐许配于我,我投书给她,说你性格偏激,若知我婚事,必然倒向皇上,这才着她同我做戏一场,现在就变成了我因为恨袁小姐当面辱我,所以渐渐远了袁首辅而同你沆瀣一气,私下却与袁首辅结为同盟,这样,袁秋才当然不好明面上找我……"
  
  "那邀你一个断袖去打水围就不瞩目了?"
  
  "只因我与冯克金是旧时文友,光明正大去打水围总好过偷偷摸摸,万一被人抓到,有口难辨,再说了,前些日子来了江南的清口小班,我只是去听听曲……"
  
  "那我呢?"李子修逼问道。
  
  "你?"我抬眼,"人家没邀你,你去干嘛?"
  
  "永春楼……"他瞥了一眼花帖,"那好,你玩得爽快些……"说着,又问:"你叫蛋蛋什么事?"
  
  "去年收了些软烟罗,想让他取银红的糊窗屉……"
  
  "用秋香的岂不好些?"
  
  我侧头思索,道:"银红的怕是要好看些……"
  
  "秋香的吧……"
  
  我懒得争辩,道:"也好。"――不过是糊窗屉,他倒这般认真起来。
  
  "对了,我在落霞庄帮你定了身衣服,今日送到了宁国府,我等下命人送来,你穿着若好,我叫人多定几套……"
  
  我闲闲翻着书,心不在焉道:"好,你拿来便是……"
  
  "前些日子我出去逛,恰巧有朋友说苏南的巧匠到京了,我约了他来安国府,把你书房里的案子什么都换一换,他最擅做瘿木器……"
  
  "嗯……"
  
  "明日我从府里调来一批内造的蝉翼纱,你这些东西都死气沉沉的没个色,换了吧……还有那金把子,底下人不仔细,全沾了手汗……"
  
  我睇他一眼,凛然道:"李子修,你把这当成宁国府不成?"
  
  "是!"他倚柱而立,晃着腰间配玉,似笑非笑,道:"岂止是这里,就连你也是我宁国府的人,从现在开始,一点点的全变成我的,皂青袍不用穿,子夜……"他走过来,捏住我下巴,迫我抬头,一寸寸抚过去,缓缓道:"你不应该是这个色的……你是白的,不染纤尘的白……黑的是我……"
  
  我微微别过脸,挣脱出来,云淡风轻道:"太迟了。"
  
  "没死,就不算迟。"他笑得得意,"你我来日方长。"话落,施施然而走。
  
  我心下自思:他是在蚕食我,一口口,直至吞没。
  
  ……
  
  自断袖后,我鲜少踏足风月之处,偶有小班进京,也是传至家中,登台唱曲,乐罢即走,所以,身处永春搂这闹哄哄的春风骀荡的所在,我只觉锣鼓嬉笑声如铁钉一般,直直打进脑中去,头疼非常。
  
  席间,冯克金自满跋扈,只因头牌俏姐皆入其座。一时间冷香袭人,笑声震天,反倒粤口小曲听得倒不甚清楚了。
  
  "呦!袁公子!"冯克金起身相迎,在席人速速起身,我亦在其中,袁秋才各个回礼,坐定后又是品酒又是逗乐,嬉笑怒骂,恣意非常。
  
  曲渐终,小倌轻唱:"怎奈何绮梦葬碧落……"我击节而合:"不争神情荒黄泉……"
  
  "好!"在座等人大声赞好,冯克金忽道:"子夜兄,我知道你不近女色,特地为你招来一位相好,你且先瞧瞧……"举掌轻拍,门后迅速闪出一个人影来,一个五大三粗长手长脚着八宝纹底金线花团的壮硕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我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瞥了袁秋才两眼,只见他冲我勾勾唇,眨眨眼,我心中顿时明了,原来他为我的传递消息的人,就是这个木桩一般的粗汉,霎那间,我无语凝噎。
  
  "这位是顾公子,你小心伺候着!"冯克金爽朗笑道,我心中却添堵,拒绝不得,只任由那男人在我身旁坐了,用蒲扇样的大手拈起小酒壶,为我满盏。我看得仔细,那是一双老茧斑斑的手,定然是会用剑之人。
  
  他瓮声瓮气:"俺叫史袍辉――"真是别致的人!别致的名!衬得那张被锹铲过的四方四正的脸和一双无神的灰色眼睛都瞬间"别致"地有些喜感。
  
  "好名!"我淡漠道,顺手掐了下他的胳膊,腰肢,道:"不错!只是不知是否虚有其表?"
  
  冯克金笑得淫亵,轻声道:"我就知道子夜兄爱此等雄壮之人,至于是不是虚有其表,小弟可拍胸做保,绝对不会让子夜兄败兴而归――不若今日就住下来,如何?"
  
  我抬手,略有些矜贵地道:"此处太脏,此人是从何处得来,我――买了。"
  
  冯克金顿现讶异之色,大叹道:"子夜兄果然讲究,此人就算是我送予子夜兄的!来,为子夜兄得觅知己,干杯!"
  
  我举杯轻抿,冷道:"恕小弟家中有事,不作陪了!"
  
  "子夜兄携美而归,我等又怎可浪费春宵?"
  
  在一室淫/糜笑声中,我悠然而出,身后紧紧跟着那一步一沉的史袍辉。呵……抬眼四望,月入中天,皓白渺渺,这一回,可不知那李子修又要闹得如何翻天覆地啊!
  
  我转脸,问:"他叫你来干嘛?"
  
  "杀人――"他言简意赅,我心中微凛。
  
  
 作者有话要说:又见过度章……好困,最近写文乏力,无高/潮啊.....
第二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蛋蛋。。吉吉。。。我承认我是恶趣味啊。。。
这一章可真狗血。。不,是狼血。。
  下车,进府,入房,面皮粗黑衣饰华丽的史袍辉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身后,直到我燃亮蜡烛,取天泉煮茶,才得空问他:"袁公子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认人,杀了。"
  
  "没了?"
  
  "没了。"以袁秋才擅唠叨的秉性,不可能说的这么简短,定然是这史袍辉太会归纳,将滔滔数语结为四字罢了。我顿时头疼不已,续问道:"怎么个杀法?"
  
  "一剑毙命。"他是一口波澜不惊的水井,冷冷的,不会笑也不会怒,宛如半截长了嘴的木桩。
  
  我端着茶盏的手不禁有些用力,攥了又攥,淡漠道:"我知道是一剑毙命,我没让你拿棍子去捅了他,我问的是何时何处如何动手?"史袍辉恍然大悟,轻哦一声,依旧刻板地道:"晚上,赌坊前,路过的时候就杀了。"
  
  我勉勉强强明白了,"那袁公子叫你来除了杀人还干什么?"
  
  "伺候你。"伺候我?袁秋才可真是好心,明为伺候,实为监视。
  
  "还有呢?"
  
  "递信。"
  
  "好!"我放下手中之物,缓缓松了头发,除靴脱衣,着白纱小衣,信步走了两圈,站在他面前。此人很高,较李子修还高了半头,且极魁梧强壮,山一般遮天蔽日。我仰着脸去看,黝黑四方面上透着木然,田间十足的庄稼汉――这般披红挂绿,难为他了。
  
  "那袁公子有没有让你陪寝?"
  
  "没有――袁公子喜欢软妹子……"他眨眨眼,坦荡荡地道。
  
  "那他有没有说,陪我?"
  
  "有――"
  
  我冷笑一声,将系衣带一抽,顺手解了汗巾子,立即光了半边身子,凛道:"那你愿意么?"
  
  史袍辉的眼珠子转了数转,先瞥到左边,尔后又瞥到右边,最后落下来迅速看我一眼,立即又转了上去,镇定地道:"好。"
  
  "啪……"我扬手,一掌打在面上,他脸大皮厚,打得我五指手疼,他却眉眼俱平,神色不动。
  
  "你也配?"我倨傲道:"去告诉袁秋才――若是真心送我,我乐意收,若是为了盯着我,送多少,我杀多少,听说死人肥花,我这安国府,缺权缺金可不缺花,未了邀他花间品茶,也是美事。"
  
  他居高临下瞧着我,不做声,忽然伸手出来抓住了我,闷声闷气,"袁公子说――让我陪你。"说着,将我压在桌上,一双铁砂般的手蹭到我身上来,胡抓乱摸,粗糙生疼的,远无李子修那般细致轻柔。
  
  我勾勾唇,笑道:"你可知道他是叫你送死……"
  
  "知道!"他一手按着我,一手解衣服。
  
  "他给了你什么?"
  
  "他对我好!"
  
  "怎么个好法?"他扯开外衣,忙着抽汗巾子,只等松了结,裤子就要落下来。
  
  "我夸婢女手好,他就砍下来给我了,我要的,他都给我,是知己……"好一出燕子丹酬士!情节都一模一样,照搬照做,亏得遇见傻子这才看不出!
  
  "那么……"我忽然抓住他的手,"我也有知己……"
  
  史袍辉猛然回头,只见门扇外有一黑影,他顺手操起杯子猛然砸了过去,力甚大,砸得我雕花格子的门扇立即破了洞……
  
  我懊恼:"李子修!你再不进来,他真的要得手了……"然后,门扇大开,窜进几条膘肥体壮的大狗来,霍霍磨牙,低低发吠,待得李子修一声口哨,扑身而上。
  
  我不由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腿肚子一阵好抖,我怕狗,在我看来,狗比人可怕的多!正在瑟瑟不安之际,一只火热的手握过来,我瞬间被拖进了李子修怀中,他身上寒气重,虽是夏夜,但我依旧忍不住巨颤一下。
  
  "我不是说过,你身边连一头畜生都不能有吗?"低沉的,一字一顿的。
  
  我霍然回头,正要看,他忽然蒙住我的眼,将我压在身上,沉声道:"别看。"――不可抗拒的。
  
  人喘息,兽呜咽,间或有锦帛撕裂声,瓷器碎裂声,重物闷击声,刮割生肉声,以及阵阵浓重的血腥味……我不敢睁眼,怯怯自李子修的指缝间望了出去,刚看到史袍辉衣衫褴褛的被两条浑身是血的大狗逼至屋角时,李子修手一紧,冷道:"说了不要看!"
  
  太凄厉了,人和兽都在血海,肠肚扯了出来,拖在地上,却不死不休。
  
  过了许久,声响渐停,只闻人声不闻兽唤。
  
  李子修松了手,转过身来挡在我面前,看不到表情,但语调是郁愤凶狠的,他说:"我是谁,想必袁秋才已经告诉你了,你回去跟他说,顾承阳是我的人,他要是敢打半分的主意,下次就换他同畜生撕斗,我说的出做的到。"
  
  史袍辉仍旧悄无声息,我有心去看一眼,但觉得喉头一阵缩紧,血腥气逼人,糊了口鼻,一出声就像落了黄泉炼狱一般,秽臭夺人心智。
  
  "你是袁秋才的人,也算是我们的客人,你可以出去找管事的,让大夫帮你裹伤,而后寄居客房,若是敢走进内苑一步,我有的是狼……"
  
  狼?!
  
  吱呀一声门响,我掩住口鼻,道:"明日正午,你到我书房取信。"
  
  "是!"
  
  ……我挺佩服他,从始至终,他未哼一声,以肉掌敌四狼,不可谓不凶悍。
  
  "顾承阳……"李子修说着话转过脸来,双眉高挑,凤目微翘,怒气凛凛,"这屋子是住不了了,你让人收拾着换间房,今日且先到我府里去……我们,好好算算帐!"我紧蹙眉头,真的没心情同他讲话,几欲呕出了。
  
  "你不舒服?被血气冲着了?你呀――"刚叹了一句,便打横将我抱起来,"先走吧!"
  
  我不想以软相示人,勉力调笑:"怎么不扛着了?"
  
  "怕你呕!"他促声道,然后一脚踹开门,抱着我自曲折延绵的回廊走了出去,守在门外的蛋蛋一惊,叫道:"李大人!你这是要将我们少爷带到哪里去?"
  
  他回身,笑得心满意足,"当然是带他回府,日后他跟了我,自然会去宁国府,成天呆在这里当然不行,没听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蛋蛋面露迷惑,喃喃道:"可是那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你家少爷就是我的人,什么男人女人!"话音一落,他扬长而去,我瞧着蛋蛋的困惑神情,无奈道:"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本来就傻,这一晚更是要想得睡不着了。"
  
  "啧――"李子修不耐烦道:"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傻,也不知你是怎么教的,我明个买个书童回来,起个名叫吉吉,你既然教不了,我找人去教,这些事,被骑一骑也就明了……"
  
  "你……"我狠捶他一下,"你连蛋蛋都要祸害?"
  
  李子修憋着满脸笑意,猛地将我抱紧,昂首挺胸道:"这才叫成双成对,和和美美!"
  
  我遂无语,他占屋及屋,不仅是我,连我的东西,我的人全不放过。
  
  ……
  
  我被血气冲到了,任由李子修抱着出门登车,一路上迷迷糊糊,直到被他放在床上仍觉得天旋地转,如巨石压胸,怅气难出,竟是动也不能动,昏昏而眠。
  
  待再次醒来,屋中红烛高烧,明亮堂皇,微一伸手,自床边高几取来香囊,嗅一嗅顿觉神清气爽。
  
  "醒了?"李子修和衣而卧,枕着单臂,手握书卷。
  
  "嗯,什么时候了?"
  
  "三更吧!"
  
  "茶――"青花春猎图的茶盏即刻递进手中来,好眼熟,我略一思索,这不是安国府,这是宁国府才是!举目四望,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子垂垂拢着锦烟蓉覃,我拈了一下,与我卧房的同出一辙,皆是内造。
  
  "叔才……"
  
  李子修接过茶盏,随后躺在我身边来翻着书,自言自语:"不用看了,同你卧房里的布置是一模一样的,小到香囊茶盏,大到横梁木柱,你用什么我便用什么,我知道你认生,怕你住不惯,临到跟前再办置,还不如一开始就做同样的。"
  
  "那狼……"
  
  "袁秋才的。"
  
  "什么?"
  
  "前些日子我听说他养了数头幼狼,所以借了几头来玩玩……"他懒懒道,"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那日在状元楼,我听到你和袁沁说的话了,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猜的出你意欲何为……"
  
  "袁秋才没听到?"
  
  "他没听出是你的声音,你刻意压低了的……"
  
  "那你一早就知道他会送人给我?"
  
  "那倒不知道,我本来牵了狼在你府里溜达的,若你回来的晚,我就放了这些狼去咬冯克金,谁知袁秋才竟然送你一个人,他当我李子修是什么?"说着话,他又翻了一页,也不知是否真的看了进去,"对了,你打算怎么害齐老头?"
  
  "不用你管。"
  
  "不管就不管――"他再翻一页,分明是一目十行,"横竖出了事,我替你担着便是,何况,你有分寸……"
  
  "对了,狼死了,你拿什么去还袁秋才?"
  
  "死了就死了,"他说得轻松,"他难道会为了几头畜生同我翻脸不成?他没蠢到这个地步……"
  
  见他如此骄狂,我翻了个身再懒得搭理,却不想他忽然放下书,将我环住,附在耳边道:"前些日子皇上将吏部尚书调至户部,明日会在早朝上宣我,接任吏部尚书……而且你平调入吏部的消息也会一并放出来……"
  
  "什么?"我猛然转身,竟然这么快?!袁首辅怎能坐看李子修登堂入室?官复原职也倒罢了,还高升入吏部?
  
  "那么……"我欲言又止,急愁入眉。
  
  "是的!"他正色道:"袁秋才害齐国玉一事,拖不得了!"
  
  心头才卸下的巨石,又担上了,"哎――"我长叹一声,本想细细计划,反倒来不及了。明日朝会一过,五日后即见分晓,波澜壮阔,此起彼伏,谁输谁赢,分生死,定国运!
  
  
 作者有话要说:蛋蛋。。吉吉。。。我承认我是恶趣味啊。。。
这一章可真狗血。。不,是狼血。。
第二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成功干掉榜单字数的三分之一。。。。
  百官聚首太和门,泾渭分明。袁首辅与齐次辅各站两边,余党俱附左右,众星捧月。
  
  "子夜,你没事吧?"李子修附耳问。
  
  怎么会没事?昨晚被血气冲撞,今个一早起来便是白脸黑眼,五脏像是文火上的一碗翻滚汤药,稍一动弹就漫出来,沿着喉咙漫上一股苦味,呕却呕不出,难受得厉害,这会子力挽狂澜地重焕容光,还不是强撑,连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脱了力,如泥委地,仪态尽失。
  
  李子修挑挑眉,径自挽了我的手,轻呵道:"你实在难受得紧就回去吧,今日朝堂上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我恐你撑不住。"
  
  我轻声开口,细若蚊蝇:"无妨。"说罢,猛一咽气,别过脸去,胃中即刻翻江倒海起来。
  
  李子修声色不动瞧过两眼,不说话,只是步子放慢了些,牢牢贴着我半边身子,缓缓推着我向齐国玉走了过去。
  
  "哈――李大人,顾大人,早!"齐国玉笑眯眯扬首道。我入仕迟,未睹他荣极之日,只依着袁首辅的样将他想象成雄踞上位的强者,可是齐国玉是不同的,他气质脱俗清奇,就算是穿着次辅的那身衣服,也不显张扬霸气,相反,他无论穿什么都像道袍,加一顶香叶冠就飘飘欲仙――清贵得灼眼,看了半月我还是不习惯。
  
  "齐大人早!"李子修回礼道。
  
  "顾大人……"齐国玉忽然背着手围着我绕了几圈,抖了抖灰白的眉毛,道:"面色这般差……昨日可是受惊?"
  
  "没。"我淡淡地答,不是不想同他表现得熟络,而是有心无力。
  
  "那是操劳过度?"齐国玉追问。
  
  "可不是么!顾大人昨日收了一名壮汉在房内,今日能起来早朝已是不易了啊!"我尚未开腔,就听身后传来讥讽之语,听音辨人,定是袁秋才无疑。
  
  霎那间,袁首辅处有人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我抬眼望过去,不过是一个低阶御史罢了,而袁首辅身边的工部尚书闻听此言,立即横过一眼,御史瞬间收声敛色。那日袁首辅夜宴,工部尚书位列其中,低等官员只看表面,以为我投靠了齐国玉,而那日水榭之客皆知我乃袁首辅暗子,这般迅速制止,明面上是不挑起矛盾,实则是顾全我的脸面,谁叫袁府三人演戏太过,人人以为我因袁小姐拒婚而与袁首辅势同水火。
  
  李子修好整以暇地拍拍袍角,不以为意,"袁大人,这事我还想当面谢谢冯公子,不过他面目丑陋,不合我眼缘,泛泛之交不必刻意寻之,既然袁公子提起此事,就代我谢谢他,他不仅邀子夜听曲,还送了个使唤之人给安国府,闲来劈柴挑粪倒也好用……但是乡野之人毕竟不懂礼数,这么低贱的人哪配站在子夜门口待命,被我好好教训一番,识趣多了……"说着,他凑近袁秋才面旁,低声道:"只可惜我日前刚从别人手里得来的几头畜生便是……"
  
  袁秋才面色陡然数变,手指遥指李子修,微微颤着,气结道:"既然是送给子夜的,就由着子夜处置好了!"语罢,拂袖而去,众人皆不得其解,以为李子修又在言语上占得了便宜,纷纷投以忿忿目光,殊不知,袁秋才不过是为了四头畜生伤心而已。
  
  身后,李子修扬声大笑,不可一世。
  
  我冷道:"原来那四头畜生是送给我的!?"
  
  李子修半截笑声哑在嗓子里,重重揽肩,贴面道:"你同我,分什么彼此?"
  
  "哼――"我甩袖冷对,鼓楼钟声一响,伴着齐国玉先行入宫。百官面前如此亲密,不过是徒留日后笑谈,谁能同谁好够一世长,万年交枯骨?互不相见,痛恨至死之时,先前缱绻恨不得消弭的不留片甲。既然如此,从一开始就勿留话柄,免得自扇耳光。
  
  只是……他贴的那么紧,无从甩。
  
  也好,留住他,为身体着想吧!我心下自思。
  
  ……
  
  本日上朝宣政,例行事阅毕,文渊阁大学士孙清华有本上奏,奏请刑部尚书出任吏部尚书,刑部尚书一职由侍郎袁秋才顶上。
  
  袁首辅的眉头猛然间紧锁,这定然不是出自于他的授意,他虽专权,但不任人唯亲。只是,吏部尚书一职有意空缺,李子修无诏而守太和门,他若反对,必然坐看皇上与齐国玉得势。
  
  李子修不是不可以起复,而是不该居此上位,六部尚书,三部为袁首辅忠犬,两部为齐国玉门生,若李子修执掌吏部,齐国玉便与他势均力敌,这种情况,袁首辅定然不乐见。
  
  萧言轻抬手,慢行语,稳坐上位,淡漠地道:"关于吏部尚书由谁出任,朕心中已有人选……"说罢,对公公微颔首。公公即刻越前一步,用尖细的嗓子宣了上意,我和李子修双双叩谢隆恩,起身时,我略一摇晃,他手疾眼快立时扶住,我自眼角飘出余光去,金碧辉煌的屏风前,那双沉如墨色的眼珠不露痕迹地动了一下,有怨。
  
  "皇上!"孙清华匍匐倒地,悲声道:"臣以为不可为,昔日李子修在乐清为官,勾结当地里长,盗挖银矿,危害一方百姓,此等人立于朝堂之上已是本朝之耻,又怎能委以重任……"
  
  "哦?孙大人,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你可是去过乐清了?如此笃定?据本官所知,在李大人未到任之前,乐清因出产银矿,引得众多恶霸纷纷猖狂盗掘,豢养打手,鱼肉百姓,前任知府胆小怕事,政务堆积如山,自李大人接手后,一扫陈蔽之风,再无私掘之人,这危害一方百姓之说,却不知从何得来?"齐国玉一脸和蔼,言辞却暗藏锋芒,边说边围着孙清华打转,最后收步凝视盯着孙清华的双眼,久久对峙,沉默不语。
  
  孙清华,竟然抖了一下,勉力地道:"齐……齐大人也未去过乐清,如此言之凿凿,岂不欺主?"
  
  "欺主?"齐国玉云淡风轻道:"孙大人,欺主是要本钱的,老朽本小,不敢大搏――"说着话,重归上位,捅了捅袁首辅,笑道:"首辅大人,下官这里有份联名保书,下官年纪大了,眼花耳聋,还请首辅大人帮忙看一看……"话落,黄缎面的文书递到袁首辅眼前来。
  
  "齐大人何必如此客气?本官极乐代劳……"袁首辅打开文书,扫过数眼,方才朗声道:"其实李大人那些年在乐清的政绩,本官也有所风闻,昔日乐清盗挖严重,屡禁不止,李大人遂同本地里长达成协议,以抽成作为报酬,由其管理银矿,相互监督……孙大人之言并非失实,而李大人所为虽然有违朝廷政令,但不失为一种变通的方法,何况李大人这些年由同知官至按察副使并被先帝重任为礼部尚书,确实是才华横溢,以臣之见,这吏部尚书,就由李大人担任吧!"
  
  萧言闻言龙眉微抬,尚未开腔,就听袁首辅续道:"不过……李大人久未在京中担职,且先适应一个月吧,待一个月后,再正式下诏也不迟……"
  
  "皇上!"李子修闻言道:"臣觉得袁大人所言极是,臣本事低微,这吏部尚书之职又关系重大,臣若接手未必做得来,袁大人心思缜密,为臣做设身处地之想……还请皇上准了吧!"
  
  朝堂一片静默,均看不出李子修意欲何为,袁首辅明摆着今日给齐国玉面子,允是允了他吏部尚书之职,却又提出考核,照说这一月之期并无先例,李子修打铁不趁热,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萧言静看片刻,木然道:"那就依袁首辅之言吧……若无事,就散了吧……"再无人接茬,萧言环顾四下,随即长身而起,由身后公公伺候着,下朝去了。
  
  "子夜……"
  
  "什么事?"
  
  "你我可又在一处了。"
  
  "那又如何?"
  
  "难道不该庆祝庆祝?"
  
  我转过脸,不悦道:"你先把袁秋才送给我的狼还来再说。"
  
  李子修挠头,叹一声,"还是还不来了,肉偿如何?"
  
  "你……"我叫骂之声未及脱口,便听有人在身后轻咳,"我说两位大人,此地非是谈情说爱的好场合……"
  
  李子修未回头,不羁道:"齐大人可是见爱侣亲昵,顾影自怜,无人垂爱?"
  
  "非也非也!老朽只是好心提醒李大人……貌似皇上要宣李大人进宫……"
  
  我同李子修注目远眺,只见皇上的贴身公公踮着脚溜得极快,风大,吹得下摆似鼓腹。"李大人……"他远远唤起来,"李子修大人!"声音尖寒,不男不女,破空而至。
  
  "你自行回府,不要出去乱走,宫中事毕,我立即回去找你……"李子修叮嘱一句,狠狠捏住我肩膀,低声道:"除了送信,不准再跟那个傻大个说话――"余音尚袅,人便迎了上去。
  
  "哈……李大人倒是对顾大人真够上心……"齐国玉捋须笑道。
  
  "齐大人,孙清华同你是何关系?"我开门见山,凛然道。
  
  齐国玉轻啧一声,抚掌道:"顾大人果然犀利,这孙清华为官数十年,毫无作为,唯一的长处就是当墙头草……"
  
  "墙头草未必人人当得,他为官只升不降,想必眼光奇准,但是此人计谋却差,今天提出让刑部尚书接任吏部尚书,想必是出自齐大人的手笔了?"
  
  齐国玉抱臂,悠然道:"今日碧天薄云,天气倒不错,老朽要去摆摊测字了……"见他默认,我心中顿明,低声道:"齐大人,五日后左顺门,务必当心!"
  
  "多谢顾大人提醒!"说罢,他快步而走,看着他孤傲挺拔的身姿,我不由愁眉深锁,难怪此人会信誓旦旦保证我与李子修五年安稳,当真是手段高超!由孙清华上奏吏部尚书一职,真是滴水不漏,只怕经过今日朝事,袁秋才会对他恨得入骨透髓。既然齐国玉放了这把火,我又怎能东风不与?
  
  可要,好好回报他这番苦心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成功干掉榜单字数的三分之一。。。。
第二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拼死一更。。。。哇。。四千字了。。哈哈哈
刚才改错别字的时候被拉去吃饭。。。所以吃完回来再改。。。不是有意骗更。。。。悲剧。。
  "我要你带话给袁公子,约他在凤翔茶馆一聚,叮嘱他不要走正门,自旁边飘香楼的侧门可至凤翔茶馆后院,我会在北边竹屋等他……"
  
  史袍辉一动不动,我讶然抬头,问:"你怎么还不去?"
  
  "不是说要送信?"
  
  "信就不送了,带口信即可。"
  
  他依旧一动不动,闷声道:"总要带个信物,免得说我诳他。"
  
  午后的阳光透进来,带了秋香色,笼得史袍辉那张脸愈发蜡黄粗糙,他死死盯着我的手中的笔,一步不让道:"还请顾公子给个信,就是便条也好的。"
  
  "好!"我自昔日废作中抽出一副墨竹图来,"你带这个去。"史袍辉不懂其中深意,翻开匆匆一看,转身疾走。此事自密议至此,我从未留下任何把柄,今日史袍辉来讨信物,若事情败露,袁秋才可一并推给我,自己置身事外。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亮,只可惜雕虫小技如何瞒得了人?不过是一幅画,去年上元节已卖出一张,外头画摊上背临之作也多,袁秋才就曾亲自动手画过,未必就真的成了我的"东西"。
  
  "蛋蛋……"我高声唤道,不多时,他便又举着吃了一半的果子进来了。
  
  "去凤翔茶馆……"
  
  "李大人说今日不准少爷出府。"他在衣襟上擦擦手,直愣愣道。
  
  我气极大骂:"你这蠢材,这么听李大人的话,为何不去宁国府当差?"
  
  蛋蛋不为所动,一撇嘴道:"李大人说,少爷是他媳妇,媳妇就应该听话!"
  
  "滚!"我一把抓起案上的镇纸没头没脑砸过去,冷道,"滚出去!"蛋蛋闻言,施施然而走,我看着他的皂青衣袍消失在门口,不禁恶毒地想,确实应该给他买个男人回来,骑一骑也就不如此痴傻了……
  
  ……
  
  昔日伍子胥一夜白头,今有袁沁为情憔悴。
  
  袁秋才讪讪道:"子夜,沁儿说一定要来,我……"
  
  我充耳不闻,为她添了茶,推了推盏,低着头装作不在意,但口气却软了许多,"你……怎么这么瘦了?"――不过短短数日,她竟然忧煎得连模样都变了,先前本是桃腮杏脸,明艳雍容得如返青草色中独傲的牡丹,但现在那张脸塌了肉,焦黄的,那双水光粼粼的眼下面带了两片硕大的黑影子,烟熏火燎的,敷了粉也没有用,恹恹神色强得扑面打脸。
  
  我一说话,她便红了眼,泪花乱闪但就是矜持着不愿落下。
  
  "早知道――就不该告诉你……"我淡淡道:"袁小姐――"当着袁秋才的面,也不宜太过亲近,"你这般自虐,我少不得会为你分神,这要是错了一二步的,我同你哥哥,哪个有命在?"
  
  "我……"她欲言又止,悲悲切切,"不要你担心就是。"
  
  "哈哈――"袁秋才见气氛凝重,大笑两声,道:"沁儿,子夜你也见到了,我和他谈点事,你出去走走吧!"
  
  袁沁固执地纹丝不动。
  
  我忽然握住她的手,哄孩子一般,"出去吧!我不想让你多担心。"
  
  "我什么都不知道才更会担心。"
  
  "你只要知道一样便够,那就是相信我,等朝中事毕,我便去提亲,这次,你不能拒了我――"她俏脸顿红,眼神烟笼雾锁,一句话便令她醉了一大半。
  
  "茶馆中史金的手法最好,让他陪着你坐坐,我同文长兄聊完就去找你,好么?"轻轻抚了下她的手,握住春葱似的指尖,用力捏了一下,袁小姐顿时一抖,娇怯道:"嗯,我听你的。"
  
  我拍拍手,门外守着的史袍辉大步流星推门而入,用浑厚的嗓音道:"顾大人,何事吩咐?"
  
  "你让史金去隔壁竹屋伺候这位公子饮茶。"
  
  "嗯!"
  
  "去吧!"
  
  袁沁一步三回头,踌躇许久才消失在门后,袁秋才抹额道:"女人可真是够麻烦,子夜兄,我这妹妹,也就你能管得住。"
  
  "呵――"我轻笑,"文长兄过誉,小姐大方明理,何谈管不管呢?"
  
  袁秋才附和着,"那倒是,那倒是……"反复两声,见我不言不语,便环顾了四下,敛色沉声:"这地方说话可安全?"
  
  "放心,不安全,我也不会邀你来。"
  
  "那就好。"他惴惴不安,如马前逃兔,负着追兵一般,大惶道:"何时动手?"
  
  "文长兄,急什么?"我悠哉地品着茶,道:"你想得太简单,齐国玉宦海浮沉,想杀他的又岂止你我?若一击不中,势必再难得手,若中了,这三法司也不是吃白饭的,何况都察院本来就是齐国玉的后院,到时候想给你安排个罪名,还不是由着他们……"
  
  袁秋才愤然拍桌,冷喝道:"他们敢!"
  
  茶盏里的茶四溅而出,落在桌上,浑圆一块,不滚不动,晶莹透亮,我有些恍神。
  
  "子夜兄――"只听袁秋才道:"你也是太过谨慎了,难道你不知道墙倒众人推么?只要齐国玉死了,都察院怎么会为一个死人出头?"――我闲闲冷冷地瞧着他,不动声色地将茶水抹去了。
  
  齐国玉,可当真是老谋深算!
  
  皇上要亲政,最大的阻碍来自于袁首辅,但袁首辅不贪不赌不爱女色,洁身自好为百官楷模,唯一的缺口,就在袁秋才。虽然袁秋才不贪污受贿抢占美女为害乡里,品性也算高尚,但是,蠢便是他最大的罪过。
  
  子承父业,父债子还,父子本就割不断,子罪父受,那一定逃不掉,袁秋才迫害次辅大人……袁首辅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引领百官?齐国玉定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让孙清华上书奏请刑部尚书担任吏部尚书,重要的不是李子修能不能担任吏部尚书,皇上看中了他,就算这个位置暂时是别人的,以后也会回到他手里,此一计,毒在先许了袁秋才一个刑部尚书的空壳,然后再动了他的利益。
  
  若刑部尚书接任吏部尚书,袁秋才便升任刑部尚书。
  
  若李子修接任吏部尚书,袁秋才官待原职。
  
  今日朝上齐国玉先"窥破"孙清华用意,派人去乐清取了当地百姓官员对李子修的"保节书"才迫使袁首辅不得不允了李子修的吏部尚书之职。到手的官位飞了,袁秋才能恨谁?不外乎是李子修和齐国玉。李子修动不得,能动的唯有齐国玉,而齐国玉这把火放得实在恰到好处。
  
  除掉齐国玉这个想法,本是我借了袁沁的嘴告诉他的,我为主,他为辅,如今他邪火上脑,他为主,我为辅,轻轻松松置于死地。
  
  干干净净,滴水不漏,齐国玉不过是让人说了句话,袁秋才就落了陷阱。
  
  我勾起唇,浅笑道:"袁兄,此话差矣,齐国玉门生遍布,且多交往在野文人,要是他不明不白死了,定然有人说三道四,而且……你忘记了,皇上呢?他处心积虑要让袁大人下台,又怎么会放过这等好机会。"
  
  袁秋才顿时一愣,随即不屑道:"皇上?他困锁深宫,有心无力……"
  
  "不。"我打断他,"王公旧臣会蠢蠢欲动,尤其是各地藩王……这些年西南边境战乱不断,广荣王手握重兵,昔日家父和宁国公与广荣王密谋将其长子立为皇储之事你不是不知,照说出了此事,袁首辅应当裁了广荣王的兵权才是,可广荣王能征善战,西南也只有他才守得住,所以才未追究,你想想,他贼心不死,且同齐国玉乃忘年知交,若是他得知齐国玉死讯,趁着朝中混乱之事以'清君侧'为名……到时候……"
  
  袁秋才脸色瞬白,握着茶盏的手一阵乱晃,结巴道:"子……子夜……不会这么严重吧?"我再一次若无其事地擦了桌子,笑道:"怎么?文长兄难道不知道此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么?"
  
  他急声道:"那如何是好?不然就算了?"
  
  "算了?"我长眉高挑,"都到了你死我活的份上,你跟我说算了?文长兄,实不相瞒,这件事非同小可,既然你已知道,那就一定要同我做到底,你若退出,我自然会怀疑你会出卖我,何况我顾承阳从不落人把柄,定会先下手为强,文长,你不要逼我……若不做,袁府的数代荣光又怎么得来?你看不出么?齐国玉有皇上支持,有门生支持。民间声望又好过袁大人,一山难容二虎,长此以往,袁大人又岂会有容身之地?文长兄难道忘记了?前朝钟鸣鼎食的许、萧两家不败于启元帝与庆王之手……"
  
  "子夜兄!"袁秋才长身而起,焦躁打转,跺脚道:"你说的这些,我岂是不知道的,可问题是,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你告诉我,要怎么办?"
  
  他上钩了。
  
  我轻轻蘸了茶水,在小几上写着:"左顺门!"三字。
  
  "文长兄,你可明白了?"
  
  他瞠目结舌片刻,茅塞顿开,击掌赞道:"怪不得家父如此赏识子夜兄,子夜兄实乃奇才!"
  
  "文长兄过誉了――本朝有左顺门百官杖杀贪官的习惯,只要在左顺门范围中,便不用承担罪责,何况法不责众,而此事最大的目的在于震慑皇上,文长兄你想想,他亲自任命的次辅被百官责杀于左顺门,着实令人心惊啊……"
  
  "哈哈~!"袁秋才大笑,"好一个杀鸡儆猴!"
  
  "不过……"我再转折,"齐国玉有门生相护,此事并非简单易行,所以要带史袍辉混进去,一拳致命,到时候再命他趁乱逃跑,神不知鬼不觉要了齐国玉的老命,皇上就算是知道你我所为又如何呢?左顺门之事早有惯例,要追究也不可能,到时再请各位才子大书特书,齐国玉便身败名裂,皇上也会担上一个用人不察,朝廷内外还不是袁首辅主掌浮沉?"
  
  "子夜兄果然想得周到,那老匹夫定然在劫难逃!"袁秋才咬牙切齿,沾沾自喜,仿佛齐国玉已轰然倒于眼前。
  
  "只是……"我蹙眉道。
  
  "子夜兄有话直说便是。"
  
  "史袍辉如何进去是个问题,我初入吏部,无法替他遮掩……"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我可让史袍辉乔装而入……"
  
  "可官服难找,仿制是来不及了……"
  
  "子夜兄可当真糊涂,左顺门有值班巡差,事前让史袍辉先混进去,待事端发生就装着阻止的样儿顺顺当当给那老匹夫一拳,送他归西……"
  
  "就依文长兄所言,只是要劳烦文长兄从中打点了。"
  
  "应该的……"
  
  "文长兄,五日后,务必万无一失,今日在下托那史袍辉带的画,文长兄收好了,千万别让人看出你我之间的关系。"
  
  "子夜兄放心便是!此等大事怎敢怠慢?"
  
  两手相握,各怀心思,浅尝辄止。
  
  "子夜兄,事已议毕,要少不得劳你大驾去关怀一下舍妹了。"
  
  "在下求之不得!"说罢,我长身而起,直奔隔壁竹屋。袁小姐在操琴,《平沙落雁》,一入耳,顿觉秋高气爽。
  
  "铮――"声散弦断。
  
  "哎呀――"我笑道,"搅了你的兴致。"
  
  她白我一眼,嗔道:"本就是弹给你听的,得遇知音便好。"我噌噌噌拨弄琴弦,轻声道:"我前日见了文长兄一幅字,用的还是苏合香墨……"
  
  "嗯,哥哥一向傲气,不愿与人同样,所以用苏合香墨,数年未换过,一推门一股子味,别说其他了,就是那折枝花,放进去一日就被苏合香盖了本身味道……"
  
  我心中大石骤然落地,袁秋才,网已织好,你再无退路。
  
  我凝视着袁沁,道:"沁儿,那年上元节我卖你的可否是雪竹图?"
  
  "对啊。"她微微忸怩。
  
  "我再送你一副吧!"
  
  "什么?"
  
  "墨竹图……"说罢,我自怀中掏出未裱的画心来,"比之那副雪竹图,我更爱这幅……"说罢,我凑近她耳边,笑道:"见画如见人,你一定要裱好了,挂在房内才是。"
  
  她面色潮红,呼吸渐重,一时头昏倒在了我怀中……我冷眼相向,淡漠笑道:"沁儿,我真想明日就娶你过府……"
  
  "子夜……"她埋首在我怀中,陶醉沉浸,只可惜,我身有隐疾,坐怀不乱,甚至,连抱都未抱,意乱情迷只是笑话一场。
  
  人世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上了心变成咬饵之鱼,生死尽握他人之手,袁沁,李子修,萧言,皆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拼死一更。。。。哇。。四千字了。。哈哈哈
刚才改错别字的时候被拉去吃饭。。。所以吃完回来再改。。。不是有意骗更。。。。悲剧。。
第二十四章
  黄昏回府,飞了漫天霞光绮云,南风微熏,倒也惬意。我目光飘了飘,看到身后史袍辉的袍子角,他走得扎实,竟然连袍角也纹丝不动。
  
  "你是袁公子的人,是客,这两日委屈你住在下等客房是我的疏忽,我会吩咐管事的,收拾一间好房给你。"
  
  "顾大人……"他沉声道:"你若是想害袁公子,我虽然本事低微,但是千山万水总会取你性命――"
  
  我慢慢转身,一字一顿道:"我害他?何出此言呢?"
  
  "你若是全心全意为着袁公子好就不会拿我当下人,你这么对我,是因为你觉得我必死无疑,可是袁公子不是这么想的,因此你们所思所想不同,朝廷大事我虽不清楚,但就你们筹谋的事,顾大人……"
  
  我右眼忽跳。袁首辅没看透的,袁秋才没看透的,竟然被一个粗汉看透,仅仅是巧合么?
  
  我冷冷横过一眼,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所筹谋的乃是大事,那就闭上你的嘴!在此胡言乱语,你是想害死谁?李大人在我左右,难道我能善待你不成?"
  
  史袍辉悻悻闭嘴,眼神却不善,我长叹一声,颇无奈地道:"是,我是不跟袁公子一条心,说白了,我只是攀附着袁家而已,但不会攀他们一世,不过现下情形,我同袁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史袍辉,做好你该做的事吧!"说罢,我拂袖而走,再看,他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忽然有些妒忌,袁秋才这样的蠢人,怎么会收到如此忠犬?四头幼狼死了,他心痛之至负气而走,若史袍辉死了,他决计不会眨一眨眼皮子。
  
  愚忠,果真是最最可怕。
  
  ……
  
  行至今日搬入的快绿馆,我忽然收住了脚,因为蛋蛋趴在月洞门上探头探脑。
  
  "看什么呢?"我大喝一声,他猛然哆嗦一下,心悸犹然地转过脸,哭丧一般道:"少爷――你真是吓死我了……"
  
  我横眉冷对:"你不是还没死么?为什么不进去?"
  
  他一边捂着心窝子,一边吸着鼻涕道:"李大人,李大人在里面,凶神恶煞的,谁进去都会被打出来……"
  
  我心下了然,定然是李子修又闹脾气,他今日特地叮嘱我不要外出,我偏偏去会袁家兄妹,一定招了他的恼。
  
  这一回,不知道牵来的又是什么?
  
  "滚开!"我踢了蛋蛋一脚,"养你还不如养条狗,至少不会让人随便进屋去……"
  
  蛋蛋一抹鼻涕,幽怨道:"少爷,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李大人是少爷的夫君,少爷是李大人的媳妇,我怎么能咬自家人――"
  
  我不答话,抄了手对史袍辉道:"给我把这个人拉出去,埋了,剩两个孔出气就行……"我信步闲庭,踏着蛋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心情极度舒畅,如沐春风。
  
  ……
  
  李子修果然是在发脾气,不过不是因为我。若是我惹了他,他不会这么沉默,他会鞭打蛋蛋,会拆我书房,会逼过来占尽便宜,还会牵着一大堆牲口来示威。可是现下,他如入定老僧一般沉默,死死盯着面前的青花茶盏,似是要用目光凿个洞出来。
  
  "叔才……"我唤他,可他充耳不闻。我索性不再搭理他,喊人送来水盆,洗了手,熏了香,然后研磨铺纸,回府途中听到一首市井小曲,也算有点意思,趁着尚有印象,记下一两笔,闲来修修,许有佳作偶得。
  
  整整一个时辰,他都在沉默,高烧红烛映了半边脸,只因五官太笔挺,所以另外半张脸一直隐入黑暗之中,冷冷的,散着戾气,令人莫名压抑。
  
  "子夜……"他忽然开口,"有个人说喜欢你。"
  
  "是皇上?"我抄起刚刚理好的琴谱,坐在琴后弹了铮铮两声,似乎不应该用宫调的。
  
  他点点头,"皇上说,他要你。"
  
  "然后呢?"我敷衍地道,还是觉得这个调不太合适,趴在琴边涂涂改改。
  
  "我们争执起来了,不欢而散……"
  
  "你是用茶盏砸了皇上的头,还是给了他一耳光抑或牵了头狼咬他?"我头也不抬地笑道。
  
  "子夜……我不是同你说笑……"他言语中透着焦躁,我讶而抬首,只见他眼中有不可抑制的火,跃着苗子却冰冷,不烧人,只自燃。
  
  "好!"我收了琴谱,正色道:"你说吧,他是怎么逼你的?"
  
  "他没有逼我。"李子修眼神中透着疲惫,"他不用逼我,一道旨意下去传你进宫,若不侍寝,血溅当场,我无计可施,不是么?"
  
  "若真到那一日你打算怎么办?"
  
  李子修傲然道:"我说过的,你身边除了我,谁也不能有,你真若攀附天子,夜夜宿在龙榻之上,他是君又如何?我不在乎担上一个遗臭千年的弑君名声。"
  
  "那你也愿意人让宁国府数百号人跟着陪葬?"我反唇相讥。
  
  他看着我,看得太深。
  
  "那又如何?风光大葬,一世足矣,他们为我送了命,我可以轮回数百世去还了他们的债……我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唯有你,就算死,我也要把你系在身上,到了黄泉也分不开。"
  
  "那你也是这么对皇上说的?"
  
  他忽地抓住我的手,一阵紧过一阵,"不,我只是告诉他,你可以动顾承阳,但是动了他,这辈子无论是天涯海角,我都要你还回来,用命还。"他意志坚不可摧,我骤然之间想起史袍辉,"你若是想害袁公子,我虽然本事低微,但是千山万水总会取你性命――"
  
  多么可怕,竟然如此决绝。
  
  "叔才,你这是大逆不道……"
  
  "我顾不上了――"他急声,"一般人也就算了,可偏巧是他!"只是一瞬,李子修的眼神出卖了他,再刚毅,遇见爱,也不过是绕指柔,再如何厉害,也有悲哀的一霎那。
  
  "子夜……"他抱住我,"我简直就是个妒夫,可是我没办法回避。"
  
  我冷笑,狠狠道:"这个朝廷,还轮不到他来说话!"
  
  李子修极潇洒的仰首,大笑道:"子夜!你果然留有后招,还不从实招来?你要如何自保?"
  
  我一愣,恼羞成怒,恶形恶状地推倒了李子修,"你竟然耍我?"
  
  "谁让你什么事都不肯话于我知。"他理直气壮,带着狡黠的笑,对于恶作剧得逞,他心满意足,仿佛主宰了世间一切。
  
  我后退三步,疏离而客气地道:"我只是与袁秋才密谋在左顺门杀了齐国玉而已。"
  
  李子修挑眉,奇道:"左顺门?袁秋才没有这样的脑子,定然是你想出来的,我只猜到你要引诱袁秋才对齐国玉下手,却不曾想到你心机深沉,竟然将地点定在左顺门……嫁祸一事可是想好了?"
  
  "没――"我坦然道:"其实你无需多费心机,这件事本来就是要告诉你的,既然皇上能够到我安国府来,你想必早就打通了此中关节,我只要你当场擒住史袍辉便是……其余的,我已全部安排妥当。"
  
  "只要这么简单?"
  
  "是,请勿画蛇添足。"
  
  "好,我知道了。"
  
  "你不怕我骗你?"
  
  "被你骗我心甘情愿,何况,你未必就能骗得了我。"他自信满满,态度傲岸,说着话就一把将我攥住,贪香似的嗅了嗅,"子夜,你今日没听我的话,出府去了……"
  
  倏然间,我有些昏昏沉沉,幽幽乱乱。
  
  "肉偿吧。"他笑道。
  
  再回神,人已入帐。
  
  李子修手脚快,熟知我衣带位置,不过眨眼之间就褪净我的衣衫,他压住我,问:"冷么?"我忍俊不禁,"李大爷,现在可是夏日,欲/火/焚身又怎么会冷?"
  
  他讪讪,自我圆场:"谁让你身子薄。"说罢,一手揽腰,一手渐次下移,我的心一点点揪起来,似猫挠,又痛又痒。
  
  最后,他的手停住了,指尖努力地挤了进去,嘴也不安分,凑到我脸边道:"子夜,我知道你打小操心过多,身体差,可昨夜让血气冲了冲就成了那般模样,我怀疑――做了这么久,该不会是有了吧?"
  
  我勃然大怒,一脚将李子修踹到一边,"李子修!你也要有这个能耐才行!"
  
  "啧――"李子修按住我,"生不出是你没能耐,怎么能怪得了我?你若愿意,下次投胎做女人也行,我等着,横竖要的只是你这个人,无关男女……"他力大无穷,我顿时如泰山压顶,挣扎不脱,"子夜,你性情薄凉,难得看到这副气极的样子,甚好……甚好……"他说得欢乐,我一时气结哑了嗓,只得任他攀上来,分开了腿,长驱直入……
  
  一跌一撞,顿时失力。
  
  "我真庆幸,踢了你一脚……"他神迷之时不忘喃喃感叹。
  
  "我多希望……"我披头散发,咬牙切齿道:"踢废了你。"
  
  "啧――"他不悦,再次用力,"你真是语不对心,要你踢,你倒是舍得……"话音未落,李子修猛然一头栽出红帐外,我气喘吁吁,叉腰直立,得意道:"你以为我不舍得?你算什么东西?"话音刚落,一只手猛地伸出来抓住我的脚踝,用力一拉,我一骨碌自床上滚落下来,伤倒未伤,只因为有个手臂揽住了,直挺挺跌落在"肉垫子"上。
  
  李子修枕单臂,悠哉道:"既然舍得,干嘛不踢在我胯/下?口是心非做戏给谁看?"尔后,死死地被他抱住了,依旧压在身下,细致地拢了长发,低声道:"子夜,别再动了。"说罢,我再一次陷入不晨不昏的辰光中。
  
  ……
  
  "叔才。"
  
  "嗯?"他困倦之至,揽着我,呼吸可闻。
  
  "皇上今日宣你进宫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些你我的往事罢了。"
  
  "然后呢?"
  
  他含含糊糊道:"祝我俩百年好合……"话落,微鼾骤起。
  
  我那一颗心,缚了巨石沉江,冰冷的,透着刺骨寒。
  
  萧言,绝不可能对李子修说这样的话,他对他的意,我从始至终都是了然……定然是说了些什么的,不为人知的交易。
  
  李子修,也有不坦白的时刻啊!一时间,我有莫名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多么销魂的章节名。。。。朵朵奉献。。。
第二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不适。。。所以隔日才更。。。大家中秋节快乐!!!
  左顺门,太和门广场东庑往东。
  
  我问李子修:"万无一失么?"
  
  他笑道:"就算失了又如何?齐老头那么聪明,你以为他会束手待毙?昨日,徐为从南京回来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我怎么能没有听说?调徐为来京,名义上是有本密奏,还不是替齐国玉周旋旧部?否则怎么如此应时?说到底,也是他的心腹门生,行事方便。何况,徐为的亲家执掌兵部,徐为露面就代表着兵部倒戈相向,六部中,四部姓齐。
  
  袁秋才,今日四面楚歌,只得背水一战。
  
  "徐为入京如此张扬,袁秋才未必就不会提防着?"
  
  李子修不以为意:"他必然不会深究,凡夫俗子一般都有着不求甚解的惫懒。"
  
  我环顾四下,天色渐明,袁首辅身前影影绰绰好些人来回,因此不再深谈,闲闲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李子修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直到……袁秋才出现了。
  
  他雄姿英发,澄如山泉的眼愈发熠熠生辉,举手投足间透着难以遮掩的喜悦、急切。他左右逢源,点头作揖,尔后,淡漠地向我和李子修的方向瞟了一眼,立即混入人堆中去了。
  
  "齐国玉怎地还没来?"我轻声问,温了酒,华雄就在眼前,而那关公却无处寻。
  
  李子修微微蹙眉,道:"不清楚,再看看吧。"
  
  朝阳升空,万物尽染,耀着琉璃黄瓦,气势夺人,我看着李子修被照亮的半边面,忽然恍了下神,这么久了,才发现他如此英挺。
  
  "子夜,齐国玉来了――"
  
  我倏然回神,只见齐国玉施施然背手而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捋胡子,像是行得匆忙而未及整理仪容,身后则跟着同样萎靡的徐为。
  
  李子修若有所思道:"这两人怎么一起来?衣冠不整,精神不振,难道齐老头也好龙阳之事?"我来不及对他丢白眼,直勾勾盯着齐国玉……今日,袁秋才要与他一较高下,我甚为期待。
  
  "齐大人――"有人呼唤,我侧头,映入眼帘的是孙清华,他阴阳怪气地道:"齐大人今日怎地精神不济?"
  
  齐国玉伸臂扭腰,轻浮道:"哈……年纪大了,毕竟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听说百花楼的姐儿不错,昨天荒唐太晚,哎……不中用了――"说的坦荡荡,还吸了鼻,为老不尊。
  
  我忽而满头黑线,在场众人皆面面相觑,齐国玉续道:"不知道孙大人知不知道,百花楼那个叫如花的姐儿不错,我已替她赎身,金屋藏娇好风光啊!过些日子收入房中,还请孙大人好好喝一杯,见识一下她劝酒的手段……"
  
  袁秋才面色一变。百花楼的如花,他已迷了一年,袁首辅明令不准他出入风月之地,所以他化名陈十二少,身份是药行的少爷,送花牌送木榻,为博美人一笑挥洒千金,打算这个月就买了如花出来,养在别院,却不想,竟然被齐国玉捷足先登横刀夺爱!
  
  他和她郎才女貌两两相衬,可是齐国玉已逾致政之年,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心中娇花在桃李年华入似海侯门终生不见,袁秋才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好绝呐!我在心中低叹。
  
  "齐大人,身为次辅,你怎能去那种腌�地方?还如此沾沾自喜,当真是恬不知耻!"孙清华怒不可遏,做戏十分投入,引得袁首辅同百官皆探首而望。
  
  "咦?"齐国玉侧着脑袋道:"怎么?你们就没去过么?前些天我才听说袁公子还去打水围了……"
  
  袁秋才面上再度变色,他隐忍地道:"在下只是坐坐就走……"
  
  齐国玉不咸不淡地道:"我也是坐坐就走,这一个时辰是坐,一夜怎地就不是坐了?"
  
  "秋才!"一直站在远处的袁首辅忽然大喝道:"散朝回府时,你给我说清楚!"
  
  袁秋才微微哆嗦,低眉顺目应道:"是!"话罢,狠狠剜过齐国玉两眼,利刃一般。齐国玉顿时得意非常,仰天长笑,恰好午门城楼鼓声大作,百官即起入列,蜿蜒成行,上者乃趾高气扬得意傲视的齐国玉,下者,乃愤恨满腔伺机而动的袁秋才。
  
  珠翠遍插,雉鸡翎豁,弦动锣响,大幕已分,生死就在十步之外,非戏又是戏。
  
  五步……三步……一步……
  
  四下静默,不闻人声虫鸣。
  
  我手心微汗,牢牢盯住齐国玉的背影,他与孙清华正在且行且谈。
  
  齐国玉抬脚,跨步,入左顺门,复前行数步。
  
  惊呼乍起,刺破天际,孙清华扬声道:"……齐大人之言势必难以服众,若大人一意孤行与六部各位大人在晋福王称谓中用'皇'字,恕下官不能盲从!"
  
  队伍骤停。
  
  齐国玉与六部中四部尚书联名上奏,礼议一事自然是袁首辅落了下风,独树倒而猢狲无依,为了头上寸尺之荫,他们岂能坐视不理?
  
  果然,闹得最凶的就是一帮年轻官员,工部给书中血气方高,振臂高呼:"齐大人乃朝中重臣,然尸位素餐,上不匡主,下不益民,流连烟花之地,如此虚食重禄之徒,实乃朝廷之祸!"他越说越激动,索性登高激昂道:"为人后者为之子乃圣理,皇上被奸佞之人蒙蔽,不仅对圣人之说置若罔闻,还效尤泠褒、段犹之举,若置佞臣弄权,终会祸及天下苍生,不若今日共击之,以还朗朗乾坤!"
  
  铿锵坚决,掷地有声,如火种落入火药桶,一点即燃。霎那间,人潮如海,故意的裹挟着不故意的,一涌而上。眼见两百众声势浩大,我顿时瞠目结舌,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活像小锅中沸水煮着的饺子。
  
  "子夜!"李子修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拉至回廊,"你站在这里,别动――"我举目眺望,只见齐国玉在人群中稳如泰山,门生在其身前结成人墙,挡着那些妄想入内的条条胳膊。
  
  "哈――"齐国玉傲岸独立,隔空递话:"世上的事若是非要分个错对出来,岂不是少了争斗的快乐?你说呢?袁首辅?"
  
  袁首辅眉头紧锁,业已洞悉一切,大喝道:"还不住手!成何体统!"只可惜,他声虽大,却未必有人听,高位者隔岸观火,低阶者奋勇向前,乌纱、袍服,落地的落地,成屡的成屡,庄严大内俨然上演禁不住的全武行,读书识礼数十载,却与街头巷尾泼妇无异。
  
  此时,袁秋才情挚高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今日不行仗义死节之事,还有何面目立存于世!"说罢,推着身前一人即往前冲。
  
  李子修嗟叹道:"袁秋才文辞虽差,但这两句话说得却极尽煽动之能。"我淡淡应了,转脸去看袁首辅,他面白如纸,气急败坏,将头冠一摘,奋力向袁秋才方向冲去,可人墙难越,只得揪着身旁一人后领大力甩至身后,高声道:"住手!都住手!"
  
  虽行力挽狂澜之事,怎奈风高浪急非人力所能阻。
  
  李子修拢手喊道:"袁大人!当心呐!"
  
  袁首辅猛然回首,剑眉高挑望了过来,我展颜而笑,他瞬时面若平湖,略一思索便惨笑着停了手,呆呆愣在原地,任由人潮在身边推来搡去。
  
  一瞬间,他疲态尽显,陡地老了。毕生的精力心智掏了出去,换得今日风光气派,活得滴水不漏,刀枪不入,唯独忘记的便是自己的儿子,他大了,不再满足于父荫庇佑,梦想着出人头地,子承父业,一出手就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境。
  
  半生翻滚,从未如今日这般惊怖,可恨的是,肇事者浑然不觉――难为了袁首辅,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错过悬崖勒马的大好时机。
  
  我抄手而立,笑看他人生末途。不同情不悲哀不兴灾不得意,只因也许在暮年,也许在后日,我也有这样的一天。
  
  居庙堂高位者,善终从来都是奢望,你死我活才是宿命。
  
  "来了!"李子修低呼,面色略沉,我寻声望去,只见左顺门外,守军、锦衣卫、太监奔袭而来,人数众多,或拉或推,竟然将人群分割成三块,青袍宦官突破人墙直奔齐国玉处,一边推挤,一边用不男不女的声音喊着:"齐大人!保护齐大人……"皇权式微,支使的动的竟然是一队太监。
  
  我微蹙眉,"怎么守军中不见那人?"
  
  李子修瞥我一眼,气定神闲,"你急什么,好戏尚未上场。"说着话,在人声喧闹中,顿听洪钟般大喝:"皇上有旨,命各位大人速速停手!"百官回眼,只见黑着脸的锦衣卫指挥使站在门边高举黄绫,想必事发突然,来不及讨要正式圣旨便匆匆而至。
  
  瞬间,停的停,散的散。袁秋才一脸愕然地看了我,袁首辅则大气方出,渐褪不安之色……
  
  四下死寂。
  
  齐国玉潇洒之极,推开身边人等,笑道:"哎呀,天气热,诸位大臣可真是火气旺啊……"话未说完,晴天传来暴雷,"祸国殃民者,人人得而诛之!"一道高大的人影趁着话语之势自一群青袍太监中高跃而起,双手成拳,直取齐国玉胸膛……骤然发难,群臣皆惊。
  
  "砰――"扎扎实实,打在了奔窜而至的孙清华胸口,他倒退数步,一翻眼,竟然晕了过去。从一开始,他便站在齐国玉左右。
  
  "拿人!"有人暴喝,顺势抱住了史袍辉的腰,紧接着,齐国玉的门生和回过神来的太监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史袍辉虽然厉害,怎奈双拳难敌四手,打倒几人后就被压倒在地。他身上那人立即从衣袋中掏出个核桃塞入史袍辉口中,方才松了手站起来,我看的分明,赫然正是徐为。
  
  大势已去,袁秋才面如死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不适。。。所以隔日才更。。。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二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一代名臣黯然下岗。。。。。
新星马上要冉冉升起。。进入下篇。。。
  "啪……"萧言一掌拍在墨竹图上,痛心疾首道:"顾承阳!朕还以为你乃栋梁之才,却不想你竟然胆敢在皇宫大内行凶杀人!"他疾言厉色,说是做戏,却有八分真。
  
  "皇上,那副画可否容臣一观?"我泰然镇定道。
  
  萧言面上阴晴不定,沉吟片刻让公公将画送至我面前,我细细看过,尔后完璧归赵。
  
  "顾承阳!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可说?"
  
  我轻轻瞥过一眼跪在身边披头散发的史袍辉,淡淡笑道:"皇上,这幅画,并非是臣的……"
  
  "此画从凶手身上搜得,他指认你为指使之人,你……"
  
  "皇上……"李子修昂然而出,跪在我身边道:"臣与顾大人年少交好,深知他品性高洁,此事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皇上不若先听顾大人一言,如何?"
  
  萧言面色阴沉,紧盯我与李子修片刻,挥手道:"说!"
  
  "皇上且闻闻此画是否有一股苏合香的味道?"
  
  袁秋才闻言身躯一颤。
  
  萧言做半信半疑状,将画递于身边太监,太监凑鼻细闻片刻,重重点了点头。我续道:"臣用墨断不会有这个味道,纵观本朝,所出文字书画有此味道者只有刑部侍郎袁秋才一人……"
  
  袁秋才猛喝道:"顾承阳……你休要含血喷人……"
  
  "住嘴!"萧言拍案怒道:"顾爱卿,你接着说……"
  
  "是!皇上,百官皆知臣因袁小姐拒婚一事同袁家势同水火,日前有京中才子冯克金邀臣去打水围,诸位大人想想,臣一个断袖,邀臣打水围与常理不符,果然……那日被邀者便有袁侍郎,而冯克金又送了一个下人,也就是这位史袍辉给臣,冯克金与袁侍郎情同手足,臣便揣测也许冯克金此举是出自于袁秋才授意,于是对那史袍辉日夜提防,终于被臣知道他们在凤翔茶馆后舍密议要对齐大人不利……"
  
  "那日分明是顾大人约袁公子去的――"史袍辉怒目相向,急声道。
  
  我冷哼一声,笑道:"你倒是护主……但朝堂之上哪有你说话的份?"
  
  "来人!"萧言朗声道:"把此人拖下殿去――"御前侍卫闻声而动,连拖带拉将史袍辉拉出殿外,刑部尚书嘴唇微启,最终未吐一言,此间关系重大,说错一句,荣华尽毁,大意不得。
  
  "没有朕的允许,都不准随便说话!"萧言说罢,沉声道:"顾爱卿,你继续说……"
  
  "袁侍郎与史袍辉约定要他混入守军之中,而袁侍郎将集结数百众同时发难,待事发后,史袍辉便借着劝停的名头趁乱对齐大人下毒手,若一举得手,史袍辉就趁乱逃脱,若事情败露,史袍辉将拿出袁侍郎临摹的臣那张墨竹图栽赃于臣……幸而臣对凤翔茶馆的茶博士史金有救命之恩,史金在窗外听到两人密议,连忙告知于臣,臣遂劳烦李大人去查此事,为以防万一将当日守军调离,却不想仍被他钻了空子,混入各位公公列中,致孙大人受伤……"
  
  "那么你可有证据?"
  
  "皇上,臣于去年上元节在街市卖画,曾卖给袁侍郎的妹妹袁小姐两幅画,史袍辉身上这副墨竹图就是其中一幅,若皇上现在派人去袁府察看,定然有臣的原作,臣的原作竹叶较细,用墨也淡,此画虽有神韵,但整体线条过粗,用墨过重,两厢比对一眼便知……何况,臣听闻袁侍郎曾经背临过此画,若能寻的就更好了……而且,皇上还可以查问那冯克金,史袍辉是不是袁侍郎命他转赠于臣?亦可传唤凤翔茶馆的史金,看臣所说是不是属实……再者,臣是齐大人的门生,又怎么会对他不利呢?"
  
  "门生?"萧言望向齐国玉,只见他背手而立,怡然自得点头道:"顾大人可世袭安国公名号,因此出仕未有师承,臣不才,见顾大人天性甚高便起怜才之心,臣可是厚着脸皮要顾大人拜臣为师,顾大人既然允了,又怎会行弑师之事?臣是不信的……"
  
  "既然如此,刑部即刻传讯冯克金与史金,若不开口,严刑亦可……"
  
  袁秋才闻得上意,连晃数步,严刑?说穿了就是逼供,史袍辉可守秘密,但冯克金却守不了,终了还是要将他供出来。
  
  "袁秋才!"萧言喝道:"你有何话说?"
  
  他踉跄一下,跪于我身边,惨笑道:"顾侍郎机关算尽,臣有眼无珠误信小人,无话可说,但此事乃臣一手操办,与家父无关,望皇上明察……"
  
  萧言冷笑,死死盯住他,一字一顿:"哦?你小小一个侍郎,若无人在背后指使,又岂会有通天之能?数百众岂能容你操控?顾爱卿……既然你深知此事,那么背后指使又是谁呢?"
  
  再明白不过了,萧言不仅想要袁首辅辞官,更想要了他的命!
  
  我望向袁首辅,他面若平湖,无半分慌乱,穷途末路依旧昂首而立,他是高贵的,不朽的,任风吹雨打,不弯不折,独立绝峰。
  
  事已至此,慌乱,只是自寻其辱,不如用一种潇洒的姿态直面惨烈的完结――让所有人都记得他,不受任何威胁地傲岸,令他人自惭形秽。
  
  我垂首,声小却坚决地道:"据臣所知,此事乃袁秋才一人所为。"
  
  骤然,萧言目中满溢恨意。
  
  "是么?"
  
  "是!"
  
  "很好!"――萧言顿了顿,"既然袁秋才已认罪,此事不用审了,刑部尚书!当如何判?"话音刚落,袁首辅越众而出,仰望片刻,缓缓摘下头冠,跪于殿前,道:"皇上!此事乃臣教子无方,臣无脸面在辅佐于皇上身边,请皇上容臣自辞而去,还请皇上看在臣为朝事操劳半生的份上……"
  
  他到底是他的儿子,官位可以令他不舍,但袁秋才的生死更令他动容。我用余光扫去,只见袁秋才热泪盈眶,悔意恨意难消,我闭眼自叹:从今日开始,我必然是袁秋才终生死敌,他定会想尽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以报今日之辱……
  
  只可惜,我有良知尚存,否则,他断无活命之理。
  
  "那就允了袁首辅!"萧言竟然留也未留,言语中透着得意,道:"袁秋才剥夺其侍郎之职,终生不用,流三千里……至于史袍辉,不必等到秋日,推出去即刻斩首,冯克金收押大牢,罪名再议……"
  
  流放,算是好结果了,至于流放途中能否保命,全看天意人为。
  
  "谢皇上!"袁首辅深深谢恩,爬起来的时候步履略有不稳,他回首,再一次望了望自己的儿子,重重叹口气,未停留一步,下殿而去,傲然地,威严地维护了自己的体面。
  
  我心中敬意顿生。
  
  "齐国玉接任首辅一职,李子修入阁任建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一职由顾承阳接替……众卿若无他议,散朝吧……"
  
  我叩首谢恩,目送萧言离去,长身而起,就听袁秋才森然道:"顾承阳,休看你今日风光得意,他日下场未必会比我好――"
  
  我挑眉,转身背立,言语尽透萧索,道:"文长兄,我若说我从来就没想着能善终呢?我做了我想做的事,一死又何妨?"
  
  大殿处,有一着红袍者伫目而望,全情投入,令我心生暖意。
  
  "顾承阳!你等着,我袁秋才一定不忘今日之耻……"
  
  "呵,劳文长兄费心铭记,在下等着便是。"说罢,我抬脚,奔那人而去,有些事物,不论真假,总可暖人五内,比如:掌中之温。
  
  ……
  
  翌日,蛋蛋急匆匆夹着布包冲进书房来,大嚷道:"少爷!少爷!有个女的来找你!"我琴音顿散,和李子修双双抬首。
  
  "对了,她让我先把这个交给你。"说着话,大咧咧将布包甩在案上,我打开一瞧,竟然是一包灰,想来必然是我那两张画作所燃之灰。
  
  "叔才,你是否愿意让我去见袁小姐最后一面?"我笑道。
  
  他拎着红果,边吃边道:"你去吧,而且今日有福利,随便你与她谈到何时都行,就算彻夜,我亦无二话。"
  
  "呵――谁需要你来做好人?"我施施然而走,越大门,穿回廊,至正厅,只见袁沁不施粉黛,不配钗饰,着一身青色衣裙立于堂下。
  
  "袁小姐,请坐。"
  
  她抿抿唇,纹丝未动,几日未见,她比上次更加清减,但精神不错,恨意满满。
  
  "我只来问你一句……"
  
  "请说!"我客气道,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从头到尾,你都在利用我?"
  
  "是。"
  
  "从未对我有过半丝真心?"
  
  "是。"我饮茶,讥笑道:"袁小姐,你也看出来了,我其实是最好权利之人,令尊若不垮台,岂有我出头之日?"
  
  "那你对李子修?"
  
  "他亦是棋子……"我走到她身边,猛嗅她发间幽香,附耳道:"别说是爱,若你为我死了,我也不过笑笑便罢,你这样的女子,我又怎么会看得上?说起来,不过是一桩风流之事,你虽贵为骄女,尚不如堂子里的残花头脑清明,去买笑尚需花银两,你却是倒贴,连着你爹的官位和你兄长的前程一起贴给了我,我可真是要好好谢谢你才是……"
  
  "啪……"她打得又快又狠,我半边脸立即火辣辣痛起来。
  
  她秀目通红,透着血丝,苦笑中混着鄙夷,忽然伸出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杀气腾腾,摧枯拉朽地将我压住了。
  
  "我对不起我爹,对不起我哥哥,我今日就掐死了你,然后自行了断――"话没说完,就被匆匆奔进来的下人拉开了,但紧咬牙关,张牙舞爪,着实骇人。
  
  我咳了许久方才顺过气,挥手道:"休要伤了这位小姐,送去袁府即可!"
  
  众人应声,七手八脚将她架了出去,袁沁厉声道:"顾承阳!我一定会好好活着,风光无尽,不再让你奸计得逞……"声音太过凄厉,久久不绝。
  
  我抄手而立,只听李子修闲散地道:"你干嘛不反抗?你身体虽单薄,但断然不会打不过一个女子……"
  
  "没什么,反抗费力,横竖她也掐不死我。"
  
  "子夜,你心中有愧……"
  
  我大笑,反问道:"愧意?我这等没心没肺之人也会有么?"
  
  李子修眉间紧蹙,冷哼道:"子夜,你太高看了你自己,没心没肺,你当任何人都做得?"
  
  我微怔,他悠然道:"你若没心没肺,为何不当堂指认袁首辅?你变着法的保了他的命,也只有袁家那两个痴儿怨女才看不出!何况,你口口声声说我是棋子,为何我自乐清归来第一日上殿,你就泪满衣襟?什么没心没肺,你唬谁?"
  
  我哭笑不得,无言抬首,屋檐外有半片晴空,湛然如洗,不沾半丝薄云。
  
  "三日后袁首辅离京,你去送行么?"
  
  "不……"我轻声道,"他又有什么不知晓呢?何况,我不算辜负了他。"
  
  "什么?"
  
  ……李子修,他是不懂的……那晚袁府夜谈非全是争权夺利,还有着半份肝胆相照。
  
  我为臣,虽为己,却亦有气节。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一代名臣黯然下岗。。。。。
新星马上要冉冉升起。。进入下篇。。。
第二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轻松小章……
  "子夜,这个如何?"
  
  "还行!"我手握棋谱,忙着琢磨一盘棋局,太过聚精会神,对李子修的问话也极敷衍。
  
  "啪――"半尺天青袖扫过,黑白子难舍难分,混在一处。
  
  "你!"我愤然抬头,不满道:"既是你买人,你做主就可以了,何必来问我?何况,能领进府里来的,自然不算差。"
  
  李子修这一买,买足三日,每日里唠唠叨叨,令人烦不胜烦。
  
  前些天他兴致盎然,说横竖朝中无事,不如买个人去教导蛋蛋,于是让管事的放话出去,接下来这三天,人伢子简直踏平了安国府的门槛。谁都知道李大人现在红极一时,要帮他寻得合意的人,以后定然富贵不断,只可惜,几日下来,人伢子腿都跑细了一圈,领回来的人,却都入不了李子修的眼。
  
  "李大人,这个你要是还不满意,我实在没地寻去了!"
  
  我侧头而望,堂下站着一个瘦弱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苍白的脸尖尖小小,五官清秀分明,透着几许清贵之气,虽然是被卖,但站得笔挺,一脸不屑。
  
  "叫什么名?"
  
  "吉祥。"人伢子谄媚道:"别看这孩子瘦,身板挺好,而且以前还读过书,待人接物都够大方,绝对不会给李大人丢脸――"
  
  "嗯……子夜,我看不错。"
  
  我重新执子,淡淡道:"既然是买回来教导蛋蛋的,你也要让蛋蛋看看才是……"
  
  李子修扶额叹道:"是啊!我怎么忘了他呢!"接着便起身往门外唤了一声,不多时,蛋蛋一手拎着鸡腿,一手用力地在衣衫上揩着油,一脸茫然地进来了。
  
  "李大人,有事么?"他吸了下鼻涕。
  
  我看的真切,那少年登时嫌恶地皱了下眉。
  
  "看这位小兄弟长得如何?"李子修坏笑道。
  
  蛋蛋轻哦一声,然后围着那少年转了一圈,又拈拈那少年身上的衣衫,道:"挺漂亮的。"
  
  李子修恨铁不成钢地杵了蛋蛋一指头,气道:"我问的是人,不是衣服!"
  
  "啊!人啊!"蛋蛋自语道,尔后凑在那少年脸边左瞧瞧右瞧瞧,少年眉毛拧得深,恨不得成一股绳。
  
  "人也漂亮。"
  
  "买回来跟你玩好不好?"李子修锲而不舍地"引诱"着。
  
  "太瘦了。"蛋蛋叹道,接着就把手中吃了一半的鸡腿伸到少年嘴边,大方道:"这个给你吃……"那少年扭过脸去,生硬地道:"我不……"话未说完,蛋蛋又把鸡腿收了回来,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一番,道:"还是不给你吃了,前些日子我上树掏鸟蛋摔下来了,大管事的说是因为我太重压断了树枝,你这么瘦,应该压不断的,以后你上树去掏了给我,我煮来吃……"少年立即双颊似火,狠狠剜了蛋蛋两眼,转了半边身子过去,不再搭理他。
  
  李子修瞬时捧腹大笑。
  
  "好了好了,滚出去吧!"说着话,李子修一脚把蛋蛋踢了出去,转而问道:"这孩子有出身么?"
  
  "嗨!就是个穷孩子,我见他流落街头可怜就一直带在身边,李大人若喜欢,给两个辛苦钱就是了……"人伢子笑意堆了一脸,伶牙俐齿道。
  
  李子修不答话,冷笑一声,翘腿坐在桌前,自顾自喝了一杯茶,方才悠然道:"你算什么东西?给了你半分脸子,你就敢用话唬我?这京城,你还想不想待?"一句话,吓得那人伢子立即面色泛白,软了腿,跪在他身前结巴道:"李……李大人,小的是猪油蒙了心,才敢欺骗李大人的……"
  
  "这少年样貌不俗,何况你说他读过书,穷孩子哪会出落得如此模样?你还不实话实话说?"李子修不悦道。
  
  人伢子一抹冷汗,微颤道:"这……李大人可否记得景南王?"
  
  我闻言抬首,就听那人伢子续道:"景南王府当年败了之后,抄家发现亏空了三百多万两银子,先帝爷赦了景南王一家,可这府里的大管事却被拉出去剐了,这孩子,就是大管事的独子,流落市井正好遇见了我,我看他模样俊就一直收着,可是因为沾了这个事,卖出去几次都被退了回来,所以……"
  
  我望向那少年,只见他红了双目,却极力自持,未掉下一滴泪来,分明是弱小之人,但气势颇足。
  
  "就这个吧!"我忽然开腔,李子修深深看我一眼,半晌,忽而笑了,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留下他吧!"说罢,转脸对人伢子厉声道:"滚!"
  
  瞬间,人伢子屁滚尿流,急急而去。
  
  李子修神采飞扬,单手掐住少年的脸庞,挑眉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吉吉……对了,你读过《魏策》么?"
  
  "读过。"少年傲岸道。
  
  "很好,知道龙阳君么?"
  
  少年面色一变,羞愤道:"我不做娈童……"
  
  李子修顿时大笑,指着少年的鼻子道:"就算你想爬上我的床,也要看我要不要……"说罢,神色顿敛,冷冷道:"三日,给你三日,把先前那个啃鸡腿的少年收为己有,做不来,三日后我就将你卖入京城最大的妓馆,专事男色……听明白了,就出去吧!"
  
  我暗叹一声,继续埋首于棋盘,李子修也当真是恶趣味!
  
  三日后。
  
  我终究是没有看错李子修,他不仅是恶趣味,而且恶得令人发指!堂堂一个朝廷次辅,不批阅奏折不议事,和齐国玉一同高卧花丛,饮酒赋诗,将整个内阁搞得无为而治也就算了,竟然拉着我一起去窥探吉吉和蛋蛋,是何等荒唐!
  
  "叔才,你闹够了没有?我还要去官署……"
  
  "啧!"李子修一把拉住我,闲散道:"未必吏部少了你就不能干活了……今天可是第三天,吉吉和蛋蛋最关键的一天,你怎么不关心自己的书童是上是下?"
  
  我轻瞥了一眼正在拉扯纠缠的蛋蛋和吉吉,冷道:"是上是下与我何干……"话未说完,就听李子修低声道:"嘘――你听……"
  
  "你不知道,北城门二麻子家的烧饼特别好吃,我今天让大管事的帮我带了一大包回来,来来,你拿着嘛――"蛋蛋大献殷勤,我瞧着不对,不由贴在李子修背上,兴致盎然地看起来,李子修忽然全身一硬,转脸笑道:"子夜……"
  
  "你闭嘴!"我狠道,"敢说出下半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李子修手上一紧,抓住我的腕子,"你倒是舍得――"
  
  "咦?这吉吉好大的脾气!"李子修闻言慌忙回头,就见吉吉一掌拍掉蛋蛋的手,气咻咻地道:"你就知道什么鸡腿,什么烧饼,真是没见过市面!你吃过红稻米么?你喝过小莲蓬汤么?你品过玫瑰露么?你可知道,在府里光厨子就有一百来号,每人各司一道菜,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炒肉,也要用上一头活猪,不过一个简单的鸽子蛋,也要用足数十味料,哪里是你一个烧饼能比得?"
  
  "啊!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么?"蛋蛋目光显绿光,活脱脱恶极的狼。
  
  李子修奇道:"你素来讲究吃食,比之景南王府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蛋蛋会是这般样子?"
  
  我冷哼道:"他吃东西向来不求甚解,再好的也糟践了,就说他三日前叼着的鸡腿,那可是值五两银子,你瞧他的样子,像是吃出味来了么?"
  
  "原来如此,可真是糟践了好东西!"李子修叹道:"难为你竟然买了这样傻的一个书童……"
  
  "府里人多嘴杂,找个傻子方便。"我懒得牵扯,打发了李子修便接着"看戏"。
  
  蛋蛋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吃的,那也一定知道怎么做,这样……"他指着高树,道:"你上去掏鸟蛋,然后做了给我吃。"
  
  说来说去,还是一心为吃,李子修听到此处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我白他一眼,示意他噤声,免得吵到吉吉,他脸皮薄,一定转身就走,那多扫兴!
  
  吉吉面色由红变白,发狠道:"好!我掏,不过你答应我个事。"
  
  "什么事?"蛋蛋傻愣愣问。
  
  吉吉忽然忸怩起来,蛋蛋不耐烦地追问道:"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你……你……"
  
  "你什么你?"
  
  吉吉别过脸,红头胀耳,飞速地道:"你屁股借我用一用!"
  
  "呃?"蛋蛋挠头,想了片刻立即严词拒绝:"那不行!借你了,我用什么?"
  
  吉吉忽然恼羞成怒,大骂道:"谁稀罕拿来用啊!你这等蠢材我还嫌脏!若不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跟我到房里来!!"
  
  "不!你还没掏鸟蛋呢!"蛋蛋愤愤道。
  
  吉吉很不耐烦,"你跟我来就是了!我还能赖了你的不成?等下跟我说完了话,我就来掏!"说着,一把揪住蛋蛋的耳朵,拖行而走。
  
  我拍拍李子修的肩膀,道:"走!去看看!"
  
  李子修拖了长音,"咦?是谁不关心的?"
  
  "少�嗦!"我扯住他后领,"若蛋蛋为下,今日我什么事都依着你!"
  
  李子修目中一亮,急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了,快走吧!"
  
  猫着腰,蹑手蹑脚,尾衔而去。
  
  ……
  
  吉吉进府当日,管事的随即拨了屋舍给他,就住在蛋蛋的隔壁,我熟知府内地形,抄小路赶过去,前脚他们进门,后脚我就和李子修撕开了半面半旧的窗纱,并肩而立,看尽旖旎风光。
  
  "把你裤子脱下来!"吉吉指着蛋蛋道。
  
  "不!"蛋蛋严词拒绝,"少爷说了,做人要知羞耻!"
  
  李子修一把挽住我,狡黠道:"你怎么不教些好的给他?这种时刻,应该乖乖脱衣才是!"
  
  我反唇相讥,"你当人人似你这般没脸没皮?"
  
  他猛然环住我的腰,附耳道:"你现下尽可说我,横竖你今日输定了!"
  
  我挑眉笑道:"你何必这么确定?不妨看看再说!若是吉吉为下,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李子修爽快道,"我答应就是!"
  
  我心满意足,冲房内一指,"那请李大人仔细看着了!"
  
  屋内,吉吉镇定地道:"你懂什么?那鸟蛋烹制需要一味佐料,是取自人身上的!你不想吃就算了!"话音刚落,蛋蛋立即爽快地脱了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蛋。
  
  "趴在床上!"
  
  事关吃食,蛋蛋真是无比乖巧,说趴就趴!
  
  吉吉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屁股蛋,踌躇片刻,忽而狠狠一巴掌打了上去,蛋蛋惊呼一声,正欲回身,就听吉吉道:"想吃么?想吃就别动!再动我就不做给你吃!"一语之威,吓得蛋蛋噤若寒蝉。
  
  "哎!"吉吉低叹一声,认命般的解了裤子,左捅,右捅,捅得蛋蛋惨叫连连。
  
  "啊――"蛋蛋撕心裂肺狂喊一声,捂着屁股跳起来,跳了两跳,跳至吉吉身前,挥舞着手臂道:"你害我!你竟然害我!什么破鸟蛋!老子不吃了!少爷说了,有仇不报非君子!你刚才怎么捅我的,我就怎么捅你!"
  
  吉吉立即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瞧着蛋蛋那粗壮的手臂抡了上来,砰!直中脑袋,竟然晕了过去,正巧趴在了床上。
  
  于是,那英伟的蛋蛋立即挺身而入,房内立即传出一声令人心惊胆寒的尖叫声,伴着蛋蛋的一声暴喝:"叫你叫!"砰!再一拳,又将吉吉打晕过去!
  
  李子修瞠目结舌,好半晌方回过神来,"这……"
  
  我勾唇笑道:"怎么?李大人要赖账么?"
  
  李子修苦笑道:"岂敢岂敢,我只是佩服你教导有方罢了――"
  
  我风轻云淡,道:"走吧?难道李大人还想看下人行事么?"说着话,我一把扯住他的后领,踉踉跄跄去了。
  
  片刻,门声一响,蛋蛋手提裤子,高高兴兴走了出来,行得匆忙,一头撞上了人,嘟嘟囔囔:"什么人啊!站在这里……啊!少爷!李大人!"
  
  "好玩么?"李子修沉着脸问。
  
  "好玩!"蛋蛋一抹鼻涕,坦荡荡地道。
  
  李子修恨得磨牙,一甩袖子,"哼!以后,我的书童就交给你了!给你做媳妇!好好待他!要是敢对他不好,以后都没鸡腿吃!"
  
  蛋蛋慌忙应道:"好好好!以后我一定把鸟蛋分给他一半!"
  
  李子修顿时气结,挽着我的手急行而去,一边走一边问:"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我忽然停住脚,正色道:"那日,皇上宣你进宫是为何事?"他步伐骤停,未回头,但语气颇重,"子夜,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唯有这件事,我现在不能说……"
  
  我心上一冷,恨意顿生,重重将他的手甩了出去,冷道:"既然李大人不肯说,那下官就不问了。"
  
  "子夜!"他忽然转过脸来,俱是神伤之色,"给我一点时间,以后我一定告诉你。"
  
  猛然间,遮天蔽日的阴云突然笼住我头顶三尺之上,我通体俱寒,许久后,我展颜笑道:"好吧,那我等你便是,不过……有件事你要允了我!"
  
  "什么事?"
  
  "过阵子就要立后了,到时候,我会连同其他几位大臣举荐齐大人的孙女,你一定要极力反对,同时推荐兵部尚书的长女入宫――"
  
  李子修望定我,倏然间面色有些悲伤,"子夜……"
  
  我转身,"叔才,有些事,你既然不想说,我就不问,不管,我等着你告诉我。"
  
  一双有力的双臂箍住了我,李子修气息微急,"无论如何,相信我!"
  
  "好,我信你。"
  
  说到底,我还是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轻松小章……
第二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齐家一家子都是来玩玩的。。都是来打酱油的。。。
华丽的酱油。。华丽地玩玩。。。。
  夏日末,齐府秋海棠花开正艳,于是齐国玉约了我同李子修同赏。
  
  "子夜,你知道此花为何得名'相思草'么?"李子修倚窗而坐,品一壶淡酒,怅然落索,这几日,他郁郁寡欢,话也少。
  
  "相传昔人有以思而喷血阶下,遂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
  
  "是,过几日花草皆凋,我想腾出几间暖房培育花卉,你觉得此花如何?"
  
  "不错,只是太现离索之意。"
  
  "呵……"他别过脸瞧着车窗外,淡漠道:"谁人不离索呢?"
  
  我沉默不语,他近些天进宫频繁,想来与萧言之间又生事端,只是,我不想过问,人生在世,众生皆为个体,束缚不得。
  
  "顾大人,李大人,到了!"一打帘,吉吉露出半张脸来,搭手进来,叮嘱道:"今日蛋蛋又忘记带脚垫了,请两位大人小心些!"
  
  我横过蛋蛋一眼,他怯懦地笑了,立即慌忙跳下车去,撅着屁股殷勤道:"少爷,踩我,踩我!"话刚说完,就被吉吉一脚踢开,喝道:"走开!像什么样子!"虽是厉声,却不见得多么气。
  
  这吉吉,明面上别别扭扭,私底下,到底还是为了蛋蛋着想,生怕我一脚上去,踩疼了他,真是不坦诚的幸福。
  
  "呦!李大人,顾大人!"齐府大管事下阶迎来,笑道:"老爷等了一阵子了,直念叨你们怎么还未到……就怕蟹蒸得太过了……"
  
  "倒是劳齐大人焦躁了……"
  
  "无妨无妨,我家老爷说了,像李大人与顾大人此等人物,等到天荒地老也是值得的……"说着话,大管事的连忙将我和李子修让了进去,我轻轻挽住李子修的手,轻声道:"我说过的,有些事我不想问,所以你也不用想的太深……"
  
  他思绪紊乱为了什么,我是知道的,他日日被召进宫,我虽不曾目睹,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你信我。"
  
  "嗯!"此处不是情话之地,我匆匆应了一声,跟着管家进齐府而去。
  
  ……
  
  昔日这宅子,名唤"袁府",死物无情感无忠贞,改头换面依旧生机勃勃,荣光持现。我遥望水中亭台,袁府夜谈之事尚历历在目,宛似昨日,只是,人、事、心情都变化了。
  
  沧海瞬移,忙得无伤春悲秋的间隙。
  
  "李贤侄,顾贤侄,这边来!"齐国玉遥唤,他穿褐绫袍,丝绦束腰,执折扇,显得愈发清矍潇洒。
  
  我抬脚,紧跟李子修身后。
  
  "来来――"齐国玉起身相迎,"总算等到你们二位,今日说是赏秋海棠,但这园子里景致太妙,月桂、冷香皆不是凡品,倚窗而坐,又敞亮又眼清,最妙的就是我摆了一桌螃蟹……"齐国玉滔滔不绝,忽然一拍额,大笑道:"哎,看到两位实在太高兴了,兴头一上来也就忘记了,这位是老朽的孙女,名唤齐清韵。"
  
  我和李子修双双讶然,先前她立于桌旁,还以为是添茶送水的贴身奴婢,却不想竟是齐家大小姐?
  
  "齐小姐好!"说着话,我和李子修别过脸去,我与他皆未婚配,直视终是有违礼数。
  
  "见过两位大人。"她盈盈见礼,款款而起,落落大方。
  
  "哈……想不到两位竟是守礼之人,真比老朽还要迂腐,今日让清韵在旁是老夫的主意,一群老爷们吃蟹总是吃的太粗糙,所谈之事又是机密,索性让她伺候着吧……"
  
  "这怎生使得?"
  
  "老朽都不心疼,难道顾贤侄倒是心疼了?"
  
  我淡淡笑道:"既然齐大人意下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素手剔蟹,红袖执壶,我阅人无数,这位齐小姐,身为女子,最为奇特――她性凉如水。世间女子,端庄贤良者如长孙皇后,霸气巾帼者如梁红玉,才华横溢者如李清照,心狠手辣者如鱼玄机,城府深沉者如吕后……万般皆有出处前例,齐清韵是例外。
  
  她不见得样貌出众,一颦一笑有笔尖无法勾画的流动深邃。
  
  她不见得雍容华贵,举手投足却有飘飘欲仙的出尘灵动。
  
  齐清韵是一口古井,波澜不惊自成世界。
  
  齐清韵是一棵乔木,高耸入云冷观众生。
  
  她应该是遥立于寂寂月间的,怀抱月兔,寄居广寒,看她曾经的爱人英雄迟暮垂垂老矣,她只可仰望,不容攀折,就算是笑也带着寒。
  
  不屑一顾,她对谁都应是不屑一顾的。这样的女子送进深宫中去,谁能同她争锋?
  
  "李大人……"齐清韵将剔好一壳黄子送到李子修面前来,若有所指地问:"小女听闻李大人同皇上私交甚厚,不知在李大人眼里,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子修接过了来,自行动手添了醋,边吃边漠然地道:"寻常人等罢了。"
  
  "寻常人等?"齐清韵取绿豆面子净了手,为我满上一杯酒,"那顾大人以为如何呢?"
  
  我笑道:"为臣者怎能私下议君?齐小姐这可是害在下不忠啊!"
  
  "哦?"齐清韵秀眉微蹙,道:"顾大人这么说可是奇了怪了,你是担心我爷爷会说出去呢?还是担心李大人会偷偷告诉皇上?难道说……是在担心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泄密不成?"
  
  "岂敢岂敢……"我略作环顾,只见齐国玉头取了些夹子肉吃的正香,李子修则同我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国玉隔岸观火,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大人,顾大人,两位都是聪明人,小女子虽然久居闺中也知道两位翻云覆雨斗倒了袁首辅,只是……小女子尚有一事存疑。"她正襟危坐,闲雅笑道:"不知李大人和顾大人是露水情缘呢?还是一双永世鸳鸯?"
  
  我避而不答,深深看了一眼李子修。
  
  李子修轻轻放下酒杯,弹弹衣袍,笑问:"齐小姐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若是露水情缘,我对二位将不会一视同仁,定然要取一弃一,若是永世鸳鸯,我想与二位联手,却不知道二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李子修冷笑:"齐小姐,还请你说明白些,我为什么要同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联手?"
  
  齐清韵懒懒地敲了一下酒杯,也不正眼看人,毫无气力地掠了李子修一眼,仿佛不经意般地自骨子里透出丝丝冷硬,宛如说着一件毫无瓜葛的事情,散淡地道:"爷爷说,要我入宫牵制皇帝,他性情暴戾,若得了权可比商纣,还不如放权给你们……不过……"齐清韵略略抿酒,"你们总要是一伙的才是,我听说……皇上进来频繁召李大人入宫,日日宣淫,可有此事?"
  
  我骤然转脸,亭外有两棵桂花树,绿若翡翠,优雅宜人,若气味淡些,倒同齐清韵是极相配的。
  
  "齐小姐――"李子修开腔,分明就坐在身边,远的却如隔洪荒,道:"并无此事,今生今世,我只对一个人好,那就是子夜……你大可放心。"
  
  "哦?若皇宫内苑里那些美貌的少年不是为李大人所备,难道是伺候皇上的?"齐清韵步步紧逼,神情狡黠。
  
  "我不知道。"李子修干脆利落地回了话。
  
  "顾大人,你知道么?"
  
  我慢慢转头,笑道:"齐小姐,你不用这般咄咄逼人,我可以告诉你,皇上是个断袖,而且迷恋李大人,若你想将他夺过来,可需要下点力气了……"
  
  "既然顾大人如此说,那你我岂不是可以同走一路?"她抬眼,平视而来,有寒光。
  
  "呵――"我笑得有些开心,"齐小姐说哪里话,我从来不会跟人走一条道,太逼仄了。"
  
  "那就算日后皇上对你赶尽杀绝你也无悔么?"
  
  瞬间,李子修白了脸。
  
  我拈起一只蟹来,漫不经心,一字一顿:"那也要看,他是否有这个本事才是。"
  
  说罢,我同齐国玉四目相交,他壁上坐观,耳听四路,想要知道的已了然于心,下一步,只是要看李子修表现如何。
  
  "爷爷――"齐清韵忽而笑了,一瞬间竟然艳若明霞,"按你同顾大人先前商议,若李大人力主兵部尚书之女入宫,外人看去岂不是觉得他与顾大人生了两意?依着我的意思,这皇后之位既然迟早都是我的,那么就晚点再取回来好了……李大人……顾大人和爷爷一同举荐我入宫为后,当我爷爷和顾大人紧逼皇上时,皇上定然会问李大人的意思,李大人只要一句,就齐清韵吧,同皇上很相称……那么,依着皇上的性子,他一定会封了兵部尚书的女儿为后,封我为妃,到时候,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我一怔,冷笑道:"齐小姐,你这算盘是打了多久?"
  
  齐清韵素手执壶,再为我满了酒,凝视许久,道:"顾大人,小女这算盘不过才刚起了个手,可是也打到了十年后,若我认同了顾大人的品性,那顾大人这一世自可风光无限,若小女不认同,还需得要顾大人提防些,别着了我的道才是……"
  
  "哦?"我挑眉,贴面,正欲说话,却被李子修一把拉开,他似笑非笑,傲然道:"齐小姐,既然你有此本领,我和子夜拭目以待便是。"
  
  齐清韵欠身落座,秀目低垂,凝视着酒杯中的半杯残酒,娇声道:"李大人哪里话呢,我不过是玩玩……罢了――"
  
  好一个玩玩罢了!我忽然生出莫大的好奇心来,齐国玉玩走了袁首辅,齐清韵呢?是玩走萧言?还是玩走李子修?抑或……玩走我?
  
  
 作者有话要说:齐家一家子都是来玩玩的。。都是来打酱油的。。。
华丽的酱油。。华丽地玩玩。。。。
第二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还是有个第三者比较好吧。。。。。。
  果然被齐清韵料中!
  
  自入秋以来,朝廷内因立后之事吵得沸沸扬扬,侯门公府之女山头林立,大有适婚者人人插上一脚的架势,其中最惹目的当数齐清韵和兵部尚书之女薛敏敏。但凡在朝中为官,根深蒂固者大多懂得内外呼应的理儿,现新君未娶,自然人人头破血流撞上来。时日一久,根基稍浅便难以为继,只得转投齐清韵或是薛敏敏。齐清韵由齐国玉与我鼎力支持,而薛敏敏的姑妈则是当今太后,虽然风光不在,但威势犹存,因此平分秋色,难较高下。
  
  此一争,竟变成内外宫之争,关键便在萧言立场。
  
  大殿上,萧言沉静若水,见两方争吵不绝,遂朗声道:"李爱卿有何看法?"
  
  "臣以为齐家小姐与圣上极是相称。"李子修凤目微挑,直视上位者,掷地有声。
  
  "是么?你以为朕同她很相配?"
  
  "是!臣同顾大人一个想法,认为后位非齐家小姐莫属!"
  
  "同顾卿一个想法……"萧言自言自语,尔后沉默许久拂袖而去。
  
  百官面面相觑,吵了这些时日,临了还没句准话,悻悻然下朝,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只等来日再战。
  
  "子夜――"李子修站在回廊处等我,"秋日子里干燥,我吩咐人煮了沙参玉竹鱼尾汤,正好回去尝尝……"
  
  "咦?"我打趣道:"怎么今日皇上不召你了――"
  
  他白我一眼,"顾承阳,你是不是嫌昨晚惩罚太轻?"
  
  "李大人有什么手段尽可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正在调笑之际,忽而听到有人唤,转头望去,只见公公步子走的稳却飞速,不过片刻之间就到十步开外。
  
  李子修面色一沉,冷道:"你先回,我去去就来……"话音未落,就听公公弓腰道:"顾大人,皇上在西苑候着呢……"
  
  呃?今日非是李子修?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我与你同去……"
  
  "李大人,今日皇上独唤顾大人……"公公谄媚道。
  
  "叔才。"
  
  "别去。"
  
  "你要让我抗旨么?"
  
  李子修愤愤然,大踏步边走边道:"我跟你一起去!抗旨又有何妨?"说罢,遥然先行,那公公竟然不敢阻拦,任由他拖着我直奔西苑。
  
  我低叹一声,他未免太胡来了。
  
  ……
  
  据说,萧言因眷恋西苑三海景致,所以夜夜宿在西苑,只累得我和李子修好走。
  
  "你每次面圣都要走这么久?"
  
  "嗯!"他面色不善,似乎不想提,我便不再问,皇宫大内,他毫不避忌,牵手而行,直到萧言殿前。
  
  "子夜……你曾经说会信我,是真是假?"他忽然问。
  
  "自然是真的。"我淡淡答,"我这辈子没信过人,你算头一个。"
  
  "那好――"说着话,他扬声道:"臣李子修,顾承阳觐见!"――带着恨意的。
  
  许久,殿内死寂一片,再看,奔出一个公公来,好言好语哄着:"李大人,皇上同顾大人有要事相商,请李大人先去偏殿候着。"
  
  他沉默,寸步不移,倒是急得那公公一脑门汗,着实可怜。
  
  我轻抚手,"叔才,你且去偏殿候着,难道你信不过我?"
  
  他凝视我片刻,一只手汗津津的,欲言又止。
  
  "叔才――"我不悦,他猛然转身,"我等你,子夜,若你今日少了一根汗毛,明年此时就是我李子修的忌日!"语调铿锵,传遍大殿内外,我知道,他是说给萧言听的――他在威胁他。
  
  ……
  
  门扇四合,红烛高烧,寝殿之中有白细沙屏风,无半点笔墨,宛如隔沙看月,气氛恍糜。
  
  "顾卿――"我抬首望去,幽暗之处有个紫衣人,一张脸明明灭灭,看轮廓,是萧言。
  
  "臣参见皇上……"尚未跪,就听他懒懒道:"免了……"
  
  我收脚站好,背手而立,只见他踏暗而来,一双眼灼灼燎人,再一看,黑发简束,紫衣单披,敞领口,抄双手,似笑非笑,别有风姿。
  
  "素闻顾卿是个雅致人,今日来,是邀顾卿看场戏的……"说罢,他一抬手,"坐。"
  
  "臣岂敢与皇上平起平坐。"我退后三步,垂手道。
  
  "叔才坐得,你为何坐不得?顾卿若再推脱,朕会以为你抗旨不遵……"
  
  挂牙小叶檀圈椅,螺钿折枝花卉朱桌,上置茶具。
  
  "顾卿爱饮白云茶……"
  
  "皇上对臣倒是知之甚多。"
  
  "叔才不爱饮茶,却广收白云茶,不是为了顾卿又是为了谁?来……尝尝,这是贡茶……怕只怕是顾卿的口味被叔才养刁了……"他说的又慢又轻,声音漂在半空中,衬得斟茶声异常清脆响亮,如珠落玉盘,延绵不绝。
  
  "谢皇上赐茶。"
  
  "嗯!那就开始吧!"他击掌,有乐师匆匆入内,坐于屏风后,吹了蜡烛,只余数支照亮,弦子声一响,有一纤细之人穿束袖猎装而上,英姿潇洒,神情却怏,眉眼之间与我身边的萧言有几分相似,他开口唱:"今日初秋天气,好生困人,却遇秋猎,真个没劲,容我甩了他们,自去寻个清净所在,歇息片刻……"尔后,有一作书生状男子上,极俊逸,长眉入鬓,凤眼欲飞,撩手抹汗道:"小生姓李名子修,自叔才,本贯京城人也,殿试荣踞状元,为官乐清,闲暇之余,游于四方……哎?哪里来的少年?粉面朱唇,身材纤巧,举止风流……当真被引得心猿意马!我且挨上去与他坐一坐……"
  
  此后,他们眉目传情,情愫暗生,接着便是数年后东安门重逢,安国府密议,西苑谈情,两两相依,你侬我侬,恨不得一个化为女子终生相伴……终一日,琼花深处,暗香浮动,月色昏幽,执手相看,忍不住那欲/火烈烈,一个扑倒了一个,两名男子在纱帐之后竟然真身肉搏起来,呻吟声颇大,惊闻四坐,遍传内外,冲突得厉害,久久不绝……
  
  我看的分明:这场戏里,没有我。
  
  "好!"萧言拍掌赞道,屏风后两人到了情切之处,喘息声愈发急促,尔后,上面的那个长吁一声,抽身而退,下面那个顿时如泥委地,攀住了那人的袍子角,呼了一声:"叔才!"
  
  我悄无声息地吞了口水,只觉心头膻腻,真想不到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爱得毫无自尊也倒罢了,且日日沉溺臆想之事无法自拔,自娱自乐,浑然忘我,比之混混沌沌的飞蛾更加可怖。
  
  "顾卿觉得如何?"
  
  "好!"
  
  "这台本,是朕写的,叔才偶尔心情好些,与朕同演,那等风光旖旎,可惜顾卿没这个眼福一观……"
  
  我不喜不怒,淡淡道:"臣与叔才相交数十年,倒从不知他有登台的本事。"
  
  萧言饮口茶,直视前方,悠然道:"顾卿不知道的事情,又岂是这一件?"
  
  "云宗!"他唤一声,"过来!"
  
  我抬眼而望,只见扮了李子修的男子转过屏风来到近前,红烛照亮了他的面容,倒真同李子修有七八分像,不过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不羁和邪气,隐隐叫人不快。
  
  "这位是顾承阳顾大人……"
  
  "见过顾大人。"他跪在我脚边,抬起头来,冷冷地瞧着我,忽而一把捏住我的手,茶水晃到他面上去,他也不擦,只顾着笑道:"顾大人,你这一双手倒是漂亮,比女子的还好看……"
  
  我不避闪,亦不作答,视若无睹,对萧言道:"皇上,戏已看完,偏殿中尚有人等臣回府,不知皇上还有何吩咐?"
  
  那云宗目色中瞬间闪过怒意,抓我的手紧了紧,有些疼。
  
  "顾卿,你既然是朕的心腹,难得入宫一趟,何不陪朕多坐坐?何况……"萧言看看云宗,笑道:"这位叫柳云宗,顾卿可曾听过?"
  
  "柳云宗?同进士出身,后外放,但恣情享乐,民怨甚大,后被免职,臣却不知他竟然到皇上身边来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柳云宗当年名头极盛,出身寒儒薄宦,离经叛道,因长相才华皆为上品曾被一度看好,然而不遵礼数,太过放肆,为人所不容……这样的人,居然以男色伺主,着实令人鄙夷。
  
  "顾卿果然是栋梁之才,连此事都知……"萧言凑近笑道,"顾卿升任吏部尚书后,侍郎一职尚空,依着朕的意思,不如就让柳云宗去做,如何?"
  
  我讶然,心中迅速寻思一下,道:"臣觉得不可,昔日这位柳兄声名不佳,恐难服众……"
  
  "若朕允了立齐家之女为后呢?顾卿,朕知你非一般人等,如今天下尽在朕掌中,若顾卿同叔才撇清关系,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双目闪闪,如烟似雾,轻轻瞥我一眼,高傲而自满。
  
  只可惜,他毕竟太嫩。
  
  "皇上……立谁为后还不是皇上的意思?何况,臣生于富贵之家,对钱对权并无觊觎之意,至于李大人一事,他对臣好,臣便受着,臣从强求,也不推却,要不要撇清关系,臣以为皇上还是去同李大人讲……"
  
  他握着坛盏的手微微晃了一下,不悦道:"朕赐顾卿一个人,还换不回一两句硬话么?"
  
  硬话?李子修定然坐在门后,我这一两句硬话,还不是说给他听,小小伎俩就妄想要瞒天过海?
  
  "顾卿若不允,朕就点了薛敏敏。"
  
  "臣说过了,皇上立谁为后,臣并不在意。"
  
  "若朕免了你的职呢?"
  
  "那臣正好游历乡野,未必不是美事一桩……"
  
  "若朕毁了李子修呢?"
  
  我轻笑,"李子修是皇上的臣子,生死不全凭皇上一句话?"
  
  "那你呢?不在乎安国府上下数百口?"
  
  "呵――那皇上也要寻个名目才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下之大难道无臣立身之地?投在广荣王帐下做一名幕僚,看江山易主,臣想,李大人也会觉得是快事一桩!"――广荣王镇守边疆,本就难缚,何况还与宁安二府关系甚密。
  
  啪!萧言手中的坛盏重重磕在朱桌之上,他面色骤变,切齿道:"顾承阳!你未免太大胆了!"
  
  "皇上,君臣一场,和和气气不好么?"我饮茶,怡然自得。
  
  "哈哈――"有人大笑,我侧目,柳云宗起身道:"皇上,臣彼时颇厌顾大人,觉得他不过是仰仗祖荫,不过今日一瞧……"他抬起手,轻轻贴上我的下巴,咬耳道:"当真是风华醉人啊!"
  
  我仰首,将残茶一饮而尽,顺便脱了柳云宗的手,笑道:"在下不过是绫锦纱罗裹朽木,柳兄过誉了……"
  
  他冷笑,"顾大人,现在你虽然是李大人所有,未必日后就不是我的……"
  
  "柳兄,在下可不是戏里的人,任由你压着,你……尚且不配。"――一句话,戳到了萧言的痛脚,他勃然色变,一挥衣袖,焦躁地冲柳云宗喝道:"滚下去!这没你说话的份!"
  
  柳云宗不动声色地扫过一眼,倨傲地道:"臣遵旨!"说罢,旋然而走,不卑不亢,当真是个角色。
  
  "顾卿,你可真是软硬不吃,朕是开了眼了,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未谈拢。"萧言慵懒道,"既是如此,顾卿且先回府去吧,改日再议。"
  
  "臣……遵旨!"整袍服,行大礼,推门而出,虽然殿外日头明媚,南风微醺,可我却通体生寒,有一双眼,不依不饶地黏在我背上,那么恨。
  
  "子夜……"假山旁,溪流边,月桂树下,红袍乍现,黑得太久,我双眼骤盲,隐约瞧到个影,似乎带着劫后余生的凄婉快乐。
  
  "叔才?"不确定的。
  
  有人上前挽手,那么温暖,除凉驱寒,还稳了我一颗心。
  
  "我瞧了时长,汤正熬到好处,赶得上……"
  
  "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子夜……"他忽而道:"多谢。"
  
  "不谢。"
  
  心知肚明,并肩而立,这一刻,我与李子修倒真似与子携老起来了,却不知是真心假意,头一次,迷了自己的眼,只知道身边饿狼环伺,与其孤军奋战,不若……将后背交予他,可得半刻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还是有个第三者比较好吧。。。。。。
第三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啊过渡章。。。。
  翌日,皇后之位还是定给了薛敏敏,贵妃点了齐清韵。兵部尚书薛桂喜上眉梢,散朝后同齐国玉并肩而行,道:"小女不懂礼数,日后还请齐家小姐多多照顾才是!"齐国玉笑道:"薛大人哪里话,后宫以后为首,清韵不过是个小妃子,怎么敢谈照顾?"
  
  "阁老过谦了,齐小姐在阁老的训导下长大,定然不是俗人,小女若能攀认齐小姐做姐姐,那真是有福了,何况,宫内孤单,两个人结伴总是好的……"说着话,将手在齐国玉胳膊上搭了一搭,有意试探。
  
  齐国玉骤然收步,转身对我和李子修道:"顾大人、李大人,今日老朽要去主持祭菜礼,不知道二位可愿往同行?"
  
  李子修憋着笑,一本正经道:"下官定当奉陪。"
  
  一旋一转,薛桂的手,脱开了。
  
  齐国玉继而漠然道:"薛大人,女儿家的事自然要由女儿操心才是,这会有薛大人为薛小姐筹谋,可进宫了呢?未必薛大人日日夜夜要守在跟前不成?"
  
  "既然阁老这么说……那下官真是冒昧了……"话罢,薛桂闪靠一边,让路于齐国玉先行,我同李子修尾随在后,路过薛桂身边时,李子修忽然停了下来,笑道:"薛大人……金屋藏娇虽荣宠无限,但也不过是半刻风光,后宫之中虎视眈眈者众,那后位还是要请薛小姐看牢一些才是。"
  
  薛桂冷笑,"李大人,子夫代之,亦折于巫蛊,鹿死谁手,不到终了又岂会看得清楚?"
  
  李子修点点头,附和道:"那倒是的,不过……就怕薛小姐成了窦后,尚不如个把贵人得势……"
  
  薛桂反唇相讥:"人活一世无需争眼前长短,昔日武帝不敢用儒生,岂不就是因为窦后?"
  
  李子修上下打量一番,仰首长笑,许久方绝,笑得薛桂莫名其妙。
  
  "叔才――"我轻声道,"够了,别在作弄薛大人了。"
  
  李子修闻言肃立,鄙夷道:"薛大人,我说的非是文帝窦后,乃是桓帝窦后,延熹时被贵人所压,熹平时又病亡身故,难得桓帝早死,可恨又无魄力,反倒输于一个宦官,真是可嗟可叹!"
  
  薛桂面部微微抽跳,三缕须无风自抖,正欲搭腔,就听李子修又道:"不过,皇上终非桓帝,齐小姐也并非田圣……"语音渐残,拉住我,笑道:"子夜,走吧!"
  
  "好!"双双挽手而去,招呼都未打一个,独留薛桂一人在原地咬牙切齿。
  
  横竖,总有兵刃相见的一天,不若早早交恶,还免了日日虚礼受累!
  
  ……
  
  与齐国玉同乘一车,坐得很不舒服。他虽然任首辅多年,但素来简朴,帐幕车帘不用纹绣,所坐之处也是普通木椅,连垫子都不曾放置,更勿提是酒桌茶具,连打手巾子都是半旧,同他身份地位极不相称。
  
  "二位,先回府上更衣么?"
  
  "也好。"我淡淡应了,车行许久,却不是往安国府方向,我沉默不语,坐看齐国玉行何出人意表之事。
  
  不久,车停稳,门外有人通传:"老爷,到了落霞庄了。"
  
  齐国玉一伸手,笑道:"顾大人、李大人请。"
  
  李子修看我一眼,推辞道:"齐大人可当真客气极了,家中衣衫已足,无需添置,送我同子夜回府便是……"
  
  齐国玉捋须,紧盯李子修片刻,不咸不淡地道:"李大人,你对顾大人可当真是处处回护,却不知顾大人对你是否有这份心意呢?"
  
  我顿觉寒凉刺骨。
  
  落霞庄乃我暗中操办的布坊,平日里柳掌柜为我传递消息,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最初我本叮嘱他可在齐国玉面前自曝身份,但柳掌柜素来谨慎,一直未曾表明,再后来因着我看不透齐国玉,也便让柳掌柜旁敲侧击打听一二,这次之所以敢押宝在齐清韵身上,形势所迫是其一,其二便是柳掌柜对齐清韵的形容让我觉得……齐国玉对萧言留有暗招。
  
  却不想,倒是被齐国玉和李子修双双看透了。
  
  "顾大人。"齐国玉闭目道:"老朽为官多年,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窥探内院,顾大人若不放心老朽,可直接对老朽说便是,何苦找个白白胖胖的商人,有事没事跑到老朽家中去窜门子?难道顾大人不知道么?他来一趟,就要从我这府里刮走几十辆银子。"
  
  他已了然于胸,多做辩解无异于自取其辱。
  
  我笑道:"既然齐大人不喜柳掌柜,我叫他日后不必再去。"
  
  "那倒不必,此布坊是顾大人产业,老朽照顾照顾是应该的……"他忽然睁开眼,望定我,"顾大人,老朽纵横宦海多年,顾大人这般谨小慎微如履薄之人倒是头回得见……你若是处处提防于老朽,恐会旁生事端。"
  
  "齐大人此话差矣。"我顺手握住李子修的手腕,笑道:"齐大人又非叔才,下官怎知大人会同我一条心?再说了,齐大人事事不言明……这人心难测海水难量,下官怎能不小心些?"
  
  瞬间,李子修受宠若惊,立即回握,指尖轻颤,心事顿露。
  
  "哈――"齐国玉轻笑道:"顾大人,你看人看事总是太过拘谨,老朽这把岁数,说玩玩便玩玩,顾大人想知道老朽后招,不可说!不可说!不过顾大人……老朽有三件事相求……"
  
  "何事?"
  
  "只要顾大人允了我这三件事,老朽可保证所作一切都不会害顾大人、李大人分毫……"
  
  "请齐大人明示。"
  
  "柳云宗出仕一事,皇上已经向老朽私下提过,老朽觉得可行,也请顾大人点头,再者,广荣王不日进京,请顾大人宴请广荣王,并广邀百官,席间要广荣王表示无论朝中出何事,有人对顾大人不利,就是对广荣王不敬,此乃第二桩事,至于这第三件嘛,就要辛苦顾大人同那柳云宗周旋,设法让他对你……"
  
  "不行!"齐国玉尚未说完,就听李子修扬声道:"前两件事可允得,最后这件事,我劝齐大人还是不要太抱希望,无论子夜答应不答应,我第一个便容不下柳云宗,若他敢来……只怕是有来无回!"
  
  "哎!"齐国玉轻叹:"李大人也当真是死心眼,以顾大人的本事,柳云宗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何须如此认真?"
  
  "齐大人……"李子修冷硬道:"我的性命,身家,地位可以全部给你,唯有顾承阳,不行。"
  
  齐国玉微怔,沉默片刻,正色道:"顾大人,你作何想法?"
  
  "柳云宗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有!"齐国玉斩钉截铁道:"柳云宗是跟着皇上进京的,皇上与袁首辅数月之抗,全仰仗于柳云宗出谋划策,如今你我同李大人三人做大,皇上怎么可能袖手旁观,点了薛敏敏,也是抬出薛桂来同我等互打擂台,如今又令柳云宗出仕,恐怕正是为了壮大薛桂的声势……"
  
  "那齐大人为何允了柳云宗出仕一事?"
  
  齐国玉面上忽然显出奸猾笑意,"此人不是久居人下者,薛桂早晚被他吃掉……何况,留此人在宫中,只会是清韵大敌……"
  
  "齐大人岂不是做农夫暖蛇之事?"
  
  "所以……我来求顾大人了,以顾大人之能,解决一个柳云宗只是举手之劳罢了……顾大人要做的,不过是在柳云宗出仕之时稍稍拉拢,令他远了薛桂即可。"
  
  "你也说他不是久居人下者,孤草要出头,必然先靠大树,他怎么可能不去投靠薛桂?"
  
  "顾大人,你这棵大树,还不够柳云宗去靠吗?"
  
  "皇上抬他出来是针对你我、叔才三人,他又怎么敢靠过来?"
  
  "明面上不好靠,难道私下还不行么?"
  
  "齐大人……"我长吁一口气,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子夜――"李子修一张脸寒气凛凛,"难道你忘记我说的话了吗?"
  
  我充耳不闻,追问道:"齐大人,还请你给个准话!"
  
  齐国玉悠哉地靠下去,又开始做闭目养神状,倨傲道:"顾大人……天机不可泄露,你同李大人这等俗人,就算老朽现在告诉你们,你们也无法参透,所以,就不劳你们费神了!"
  
  "好!"我咬牙切齿,"那就容我这等俗人拭目以待吧!"话刚出口,齐国玉神采奕奕睁开眼,喜道:"多谢顾大人成全!"
  
  我闭目缓气,冷冷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
  
  五内之中,顿时五味全泛,这一次可真是输的一败涂地,交锋数次却不明前路不知退路,被齐国玉玩弄于股掌之上无力翻身,远虑近忧,机关算尽,竟然被打得措手不及,好容易杀开的血路又遭闭合,终了还是要成为他人手中柴刀!全怪我……沉不住气。
  
  我满腹心事,愁肠难断,随车轻晃之间撞到李子修肩上,只见他别着脸望向窗外,不悲不喜,手心重汗层出不穷。我知道,他正恼着,他一恼便湿了手。只是……人前何容半点败意?我扭过头,亦不动声色,他不露气,我便当不知,有事可回府解决,无需给齐国玉助乐娱兴。
  
  "齐大人……"李子修凝视车帘,漠然道:"既然我无力阻止你同子夜的所谈之事,那我就只好去劝告你,需得提防你那棋盘上三子俱失的局面才是!"
  
  齐国玉默不作声,掠了我一眼,我知道,李子修非是说给他一个人听,他还在警告我,如果我与柳云宗发生了他不乐见的事情,他一定会要了柳云宗的命和……我的命。
  
  冷房内,暖帐中,枕相靠,席共寝,情切之时,他说过的:"子夜……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投了胎做了树,也还要植在我的园子里,我放尽一身之血,为你甘做肥花之人……生生世世,死而不休。"
  
  "若终有一世碰不到,我爱了别人呢?"
  
  "我寻你一世,杀你所爱之人。"
  
  "若我为颠倒尘世之红颜,你是否要杀尽天下人?"
  
  "枯骨累累,为祭我爱,值得。"
  
  "叔才,你未免太心狠手毒。"
  
  "若不是为了你,我何须至此,就算被人万世唾骂,痛快而惨烈地活,之于我已足够……子夜,你是我最该遇上又最不该遇上的人。"
  
  ……
  
  逼仄车中,我陡然心悸,齐国玉将李子修逼到了死角,我又要如何自处?瞬间,我如入深渊,波谲云诡,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啊过渡章。。。。
第三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小李同志是一个光荣的文学流氓青年。。。耍帅斗殴是其本质。。难为他在先前那么多章里攻于心计了。。。这回终于本质了一回。。
  朝会,命柳云宗就任吏部侍郎,他虽衣冠楚楚,却扔掩不住目色狰狞,站在我身边时候,我下意识地挑了眉。柳云宗倒是个人才,能让我如此厌恶也是他的本事。皇上当即赐宅赐地,就在安国府大街口,与安国府一墙之隔。李子修了然而冷漠,深沉地一笑置之,我心生不安,宁愿他大吵大闹。
  
  翌日,李子修集结工匠,带人加固墙壁并遍植荆棘,硬生生将大街一分为二,自此,要想进入安国府,需得绕上半个京城,经由宁国府而入。
  
  再一日,柳府管事因嫌木料砂石堆门难入,遂同宁国府管事打起了嘴仗,一语不合,竟然两府斗殴,顺天府尹闻得声讯不敢前来劝架,任由两府人打的头破血流。朝中大员摸不透其中深意,亦不敢冒然阻止,现下,安国府长街倒成了厮杀之地,日日有人染血,闹足数日。
  
  终一日,齐国玉愁苦道:"顾大人,你就开开恩去劝劝李大人吧?李大人不问政事也就罢了,老朽一面忙着皇上大婚的事,还要被顺天府尹天天烦着,老朽行将就木,难道顾大人就不心疼么?"
  
  我闲闲道:"下官手无缚鸡之力,拦不住。"
  
  齐国玉重咳一声,"那老朽只能去找皇上了,让皇上天天把李大人召进宫去,这样,他就没时间打架了吧?"
  
  我瞅他半晌,淡然道:"看在齐大人如此辛苦的份上,下官就劝劝好了――"
  
  齐国玉心满意足施施然而走,我坐于案后硬生生折了一枝湖笔,罢了,长此以往不过是徒增笑料,堂堂次辅大人和吏部侍郎,位高权重,风流儒雅,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成何体统?
  
  官署事毕,我立即带着蛋蛋驱车而回。
  
  "蛋蛋!"
  
  "呃?少爷,啥事?"
  
  "最近李大人在忙些什么?"
  
  蛋蛋立即掀帘而入,眼放精光,兴奋不已地道:"少爷!李大人可厉害着呢!前几天宁府的人跟柳府的人吵架,柳府的家人可真是凶悍,宁府大管事的不愿意闹事,就打算忍忍算了,可巧就碰上了李大人,李大人只听了一句,就对下头人说'给我放开了打,不过都瞧着点,下手别太重了,记得给人留口气!'李大人这么一说,宁府的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全部乌泱乌泱冲上去了,不过柳府的人也挺狠的……"
  
  蛋蛋平日里说话总是东拉西扯,牛头不对马嘴,却不想说到这件事倒是表达清晰。我佯装不悦道:"问你李大人在忙什么,说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哦!"蛋蛋一拍头,恍然大悟,"李大人忙着呢,前几日宁国府旁支送了野味上来,李大人天天架着炭炉子在那边一边烤肉一边看着下头人打架一边还做什么诗……"说着,蛋蛋哀怨道:"这几天累得吉吉都没时间来陪我玩……"
  
  我噎了一下,咳了小半晌,懊恼地踢他一脚,狠道:"滚出去!直接把车赶到李大人那边去!"蛋蛋欢呼雀跃,车速猛然加快,我知道,这几日李子修上蹿下跳,着吉吉跑来跑去,定然是憋坏了蛋蛋。
  
  憋,是个什么感觉?焦渴?冲动?火种瞬间一燃冲天?我靠在车里,心中如有猫抓――我和李子修,也已有五日未见。
  
  ……
  
  安国府大街平日里本就是条空寂的大街,因为宁安二府在本朝伊始风头甚盛,所以一般公卿也不敢冒然将宅子筑在此处,素日里放眼望去,处处垂荫人影空寂,不过现下新起了柳府,门口尚未填平,堆了许多木料砂石,挨着院墙筑起半人高的墙,下人们也不干活,三三两两聚于墙前,虎视眈眈。
  
  我跳下车来,朗声问:"李子修呢?叫他出来!"
  
  宁国府低阶下人不识人,以为又是柳府出来闹事的,于是顺手捞砖扛锹,寻衅而来。
  
  "啊!顾大人!"不远处一声清唤,我眯眼而望,只见一身青衣的吉吉慌忙奔来,跑到近前,气喘吁吁道:"顾大人!少爷这会子在后头歇着呢!"
  
  "歇着呢?"
  
  "嗯!拼了两条板凳正睡着呢,不敢吵。"
  
  "带我去吧!"说着话,吉吉领头引路,行至柳荫下,只见李子修翘着腿躺在两条长凳上,脸上搭着也不知从谁身上扒下来的花袍子,睡得极香甜。
  
  我伸出脚重重一踢,一条板凳立即倒了,李子修嘭一声重重落地,大骂:"给我打――"待袍子拉掉,愣了愣,随即调笑道:"你怎么来了?想我了?"
  
  "呸!"我看了一眼板凳,蛋蛋立即乖觉地扶正,又用袖子擦了擦,我这才拢腿而坐,问道:"你打算在这里跟柳云宗耗到何时?内阁就齐大人一个人顶着,你难道没有尊老之心?"
  
  李子修挥挥手,蛋蛋立即撒欢般地拉着吉吉走了,吉吉别别扭扭,一步三回头,待到走远了,方才放开步子,竟然走的比蛋蛋还快些,看得我哑然失笑。
  
  "等这道墙筑起来我就回去――"
  
  "这么些日子了才筑了这么高……"
  
  李子修翻坐起来,"你以为我不想,某些人府里的下人一日三闹,怎么可能快?"
  
  我叹一声,道:"叔才,我答应你,不理柳云宗就是……"
  
  他冷笑,"子夜,你不理他,他自会理你,柳云宗这个人,也是有些手段的,说到底还是要解决了他,一了百了。"
  
  我不悦挑眉:"李子修!你是全武行出身么?一介文士,怎么一张口就是打打杀杀?"
  
  李子修一跃而起,"子夜,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打他碍着你了?"
  
  "没。你可尽情打。"我抽袖,被人误会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如巨石压身,郁气难舒。
  
  "还是说我妨碍了你和齐大人的计划?"他站在身后一步外,沉声道。
  
  我心烦气躁,不想多做解释,李子修在情爱之事上向来澄水如鉴,不容藏污纳垢,可我不同,我不许半分心思外泄,无论表里皆不欲袒露于人前。活了小半生,从来都是自己一手铺排,这意外就是李子修,就连置气都让我束手无措!
  
  "你无须多想,既然你愿意待,那就多待上几日吧!"说罢,我拂袖而走,悻悻然,李子修注目远望,却不追赶,我有半分心思悄然无声地落在了身后,忽而警醒,瞬间又抽了回来。
  
  世间人物皆不可托付,不信就不会怅然。
  
  "走吧……"我吩咐车夫。
  
  "不等蛋蛋吗?"车夫好奇地问。
  
  "算了,不等了!"我甩了车帘子,看谁都不顺眼。
  
  车行数十步,猛然而停,马长嘶,人相叱,我挑了帘子露了半面,就听外头有人大笑道:"顾大人,既然从下官门前经过,何不喝上几杯?"
  
  我拉开帘子,眼高于顶,冲着路边垂柳道:"谢柳侍郎好意,只可惜本官有事在身……"
  
  "哦?"
  
  我猛然间一坠,被人拉下车来,扭了脚踝,一下痛入心扉,动也不能动。
  
  "顾大人,你好软。"腰间被人用力一挟,急痛攻心,我不由眼前一黑,"咦?顾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是看到下官站不稳么?"我双眼花杂,一把抓住车辕,推开了柳云宗,冷汗涔涔,咬了数次舌头才觉到了痛。
  
  "少爷!"车夫见我面色苍白,立即上前来扶,柳云宗手疾眼快,欺身上前,将我打横抱着,贴面道:"顾大人如此娇弱,怎么能容这等粗手粗脚的人玷污呢?"我集中心力看过去,只见他穿着一袭猩红袍,艳中带煞,笑得凌厉,"这样吧,到下官府里坐坐吧?"
  
  "你滚!"我一字一顿,刚说完话,就听柳云宗道:"好,既然是大人叫我滚,那我滚就是了!"话罢,他猛然松手,我一下掉在地上滚出数步,避之不及,一头磕在大石上,血披满面。
  
  耳畔传来空远杂杳的人声:"少爷!少爷被打昏拉!"
  
  "顾大人受伤了……"
  
  "流血了流血了!"
  
  忙逼之中,我从怀中抽出帕子按在头角,暂抹滴入眼的殷红血迹,怒目而视,"你……"
  
  "怎么?顾大人又想叫我回来了?"半截红袍落了下来,荡在我眼前,我双目渐明,看到柳云宗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那双较之李子修还细上三分的吊梢丹凤眼半眯着,似笑非笑,带着腾腾杀气和些许冷酷的笑意,生硬地道:"我该叫你什么?顾承阳?顾大人?还是子夜――你这样的男人太不老实,我会慢慢收拾你,然后你就离不开我了……"
  
  我灭顶恨极,勉力勾起唇角,正要开腔,就见一只厚底的靴子凌空而至,一脚踢在柳云宗肩膀,将他踹飞出去,接着我就被抱在了半空中,贴着他的袍子,有些扎脸,李子修寒意凛凛,道:"是,子夜是离不开你,不然安国府的剩饭又要去喂给谁?"
  
  "原来是李大人……"柳云宗拍拍袍子,疼惜道:"哎,破洞了……"查看许久,转脸道:"到顾大人府上当条狗也是好事啊!横竖我做狗做习惯了……"
  
  李子修笑道:"柳大人,我想你会错意了!当狗?你怎么配?你这一辈子注定就是生活在水沟里的老鼠罢了……"说罢,将我放在车夫背上,蹙眉道:"赶紧背你家少爷回去,找个大夫看看,用什么药到宁国府的药库里去调……"车夫匆忙应了一声,背着我就奔车而去。
  
  我回头,只见李子修淡淡笑着站在原地,本欲想说上那么一两句的,但是到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未讲,马车碾路而走时,我掀开帘子,看到的是狰狞如野兽的李子修甩了一把手……有血珠飞溅。
  
  两败俱伤的血肉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小李同志是一个光荣的文学流氓青年。。。耍帅斗殴是其本质。。难为他在先前那么多章里攻于心计了。。。这回终于本质了一回。。
第三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更得比较勤快。。算是节前福利。。。因为国庆七天出去。。没更新。。所以。。这几天日更吧。。
这一章:红果果赤/裸/裸的情话篇。。。。
  "李大人回府了么?"待大夫归去,我自榻上翻起来问。
  
  蛋蛋帮我揉着脚,冷不防被踢到了,捂着鼻子闷声闷气道:"方才宁府回过话了,说是人已经回去了,只是……"
  
  "只是什么?"
  
  蛋蛋那一双眼左转右转,颇为难地道:"伤了腿,现下不能走……"
  
  "什么?怎么伤的?你今天就在柳府前面,应该全部看到了,说给我听听!"
  
  蛋蛋被我的厉声质询吓得一呆,随即道:"李大人今天跟发了疯似的,只揪着柳大人一个人打,柳大人也很厉害,打的李大人一头一脸的血,后来两边家人见家主人吃了亏就全抄家伙上了,打急了眼,也不知道是谁趁乱就扫了李大人一棍,然后李大人就站不起来了……"
  
  "那柳云宗呢?"
  
  蛋蛋愣住,"谁是柳云宗?"
  
  我焦躁道:"就那个柳大人,怎么样了?"
  
  蛋蛋恍然大悟,得意非常,"李大人怎么能让他们占了便宜?李大人倒地的时候扯着柳大人的袖子,从旁夺了条棍子,一棍就敲在柳大人的胳膊上,柳大人那声惨叫……啧啧,柳家的人一看柳大人受了伤,就更加奋不顾身,冲得宁府的人顶不住,然后……然后……"蛋蛋低低说着,心虚地看我一眼。
  
  "说!"我死盯着他,"敢有一句假话,仔细了你的皮!"
  
  蛋蛋咬着唇,似蚊子哼,"府里管事的带人采办,看到少爷受伤了,所以就让府里小厮换了宁府的衣服过去帮忙,正巧赶上两府打斗,所以趁势也打上了,一个不留神就……就伤了柳府的管事,钉子扎进腿里了,血流得跟渠口子似的,腿算是废了……后来两府人见闹大了,这才罢了手,李大人随即让人取了三百两银子扔在了柳府门口,说柳府穷,自己就开恩替柳府管事的看病了,剩下的钱让柳大人自己去买口薄棺材,横竖也活不长……"
  
  "啪!"我一掌重重拍在案上,骂道:"胡闹!去!把管事的给我叫进来,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不拉架也倒罢了,还凑什么热闹?传出去保不齐有心人还说是宁安二府恃强凌弱!"
  
  蛋蛋垂着头,也不动弹,只听着我骂,我愈发来气,一把抓起案上的香炉砸在他身上,高声道:"你还不出去传话?"
  
  蛋蛋倔强地一扭头,这次香炉砸来并没有躲,扎扎实实挨了一下,并不轻。
  
  "你聋了么?好要脸的东西!且容你一两日就越性的不了得了了!你人大了,心野了,府里自然圈不住你,明日我就给了你银子,你出府去吧!"
  
  蛋蛋气色更变,一下跪在脚边,抱腿道:"少爷!你别赶我走!也别骂大管事的!管事的这么做也是因为少爷被柳大人伤了,那时候宁府的人都上去拼命,我们不愿当孬种,所以才上的……少爷不准府里人惹事,可我们穿的是宁府的衣服!少爷……"说着话,蛋蛋忿然道:"跟李大人比起来,少爷你真够憋屈的!"
  
  "啪!"我一扬手,抽了蛋蛋一个嘴巴子,发狠道:"滚出去!"蛋蛋连滚带趴,悻悻而出。我瞧了瞧肿得肥大的脚踝,气愤难平。谁人不想飞扬跋扈,也要有本钱才是!我现在腹背受敌,从李子修到蛋蛋,却没一个人能给我省心!
  
  枯坐许久,思绪万千,最终还是叫了蛋蛋进来,他说的未必不对,只是时机未到,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罢了,何况,下台容易上台难,越风光,垮得越快,袁首辅就是例子。
  
  "扶我去宁府,我去看看李大人――"我抱病而去,他必然感动之至,他对我热情似火,我偶尔也要礼尚往来才是。
  
  "哦!"蛋蛋撅着屁股,"少爷,我背你去吧!"
  
  "不用……"我推开他,脚扭头破也不是三五日能好的起来的,下次早朝难不成也要人背了去?
  
  "来吧来吧!"蛋蛋拍着自己的屁股,大咧咧地道,我骤然挑眉,若是从背后看过去,我是不是也是这般不知廉耻的姿态?
  
  "说了不用了!你没长耳朵么?"我勃然大怒。
  
  蛋蛋立即起身,老老实实地扶住我,一步一挨往宁府而去,平日里不过一炷香的脚程,今日竟走了小半个时辰,残脚难行,累得我大汗淋漓。
  
  "少爷――缓缓吧!"蛋蛋看不过眼,劝道。
  
  "无妨……"我一瘸一拐继续前行,穿了月洞门直入小院,复行数步就来到了李子修的卧房前,房内红影绰绰,就听吉吉道:"少爷,大夫说幸好没伤到筋骨,开个方子养着,每日多按按,舒活血脉,缓上阵子就好了……"
  
  "小伤罢了――"听上去李子修兴致颇高:"子夜那边怎么样?我这副模样实在不宜去见他,大夫怎么说?"
  
  "顾大人不碍事的,是皮外伤,不过脚有点麻烦,可能这阵子走路都不太方便,以顾大人的性子,早朝是断然不会缺的,怕只怕这半日站下来……"
  
  "嗯――五日后早朝我会把他锁在府里的,一瘸一拐上什么朝?"
  
  "哧……"吉吉笑起来,"少爷,你也要管的住顾大人才是,顾大人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的,但我瞧着比少爷你有主意多了,每次你同他杠起来,哪次不是你先低头?"
  
  "嘁,你懂什么?你以为子夜是蛋蛋那种蠢人?我告诉你,子夜心高气傲,还有点小心眼子,日夜里忙着寻思些阴谋诡计的,多累!我本是最讨厌这些麻烦事情,但是为着他又不得不想,每日里两人在一起也是难得清闲,何苦惹他生气……对了,我这里有本春宫图,专讲驭夫的,本来是想给子夜瞧瞧,不过他面皮薄,定然不会看,横竖你现在留着前头那玩意也没什么用,正合趁……"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我黑着脸一把推开门,道:"李子修,你长进了啊!好生一个人被你教导成什么样了……"一语未了,我便呆住。
  
  床上那个人是谁?
  
  李子修叼着半块桂花糕,避之不及,见我怔在当地,立即以袖遮面,又羞又臊,"你来干嘛?出去!出去!"
  
  吉吉察言观色,立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门前还将蛋蛋拉了出去,房间中的气氛立时暧昧起来。
  
  "让我看看――"我扯他袖子,他力气大,抱头抱得严实,一个劲的往床里滚,我怕伤了他的腿,只得松了手,坐在床边道:"不是说伤了腿么?为什么脸成了这副样子?"
  
  李子修闷声道:"我见不得那个姓柳的同我长得像,于是尽往他脸上招呼,他手脚倒也利落,我打了他,自己也没落下好……不过也行,打成这样,总好过跟他生得七八分像。"
  
  "哎……你……"我欲言又止,坐了片刻方道:"那柳府的管事怎么样?"
  
  "谁去管他死活。"
  
  "你同柳云宗闹事,跟管事的有什么相干?何苦迁怒他人?"
  
  李子修听不过,转过脸来气道:"什么叫我同柳云宗闹事……"话没说完就被我掰住了脸,可真是一场恶斗,血污已被清去,只留了道道深红涸结的疤,有深有浅,左颊最是醒目,紫了一大片,余肿微消,整张脸一边高一边低,说起话来一抽一抽。
  
  "眼没事吧?"我盯着李子修眼眶里残着血丝子,问。
  
  "没事,眼角给打爆了而已……你担心什么,以前在书院也没少打架,只是这些年不动手了,这才吃了亏,要是以前,他只有被打的份……"
  
  我白他一眼,"就你能斗狠!柳云宗这种人只宜智取,你犯得着同他真刀真枪的干架吗?"
  
  "啧――"李子修不耐烦,"你都受伤了,我若视若无睹,还算是男人么?"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男人?"
  
  "你还来了劲了?我知道你身板不好,所以我替你出头打架,怎么还招了你的怨气了?脚呢?给我瞅瞅?"
  
  "抬不起来――"
  
  李子修闻声立即作势要滚下床来,我一把按住他,"行了,自己都成这副德行了,还瞎操什么心?偏巧早不打晚不打的,赶在皇上大婚前打,下次上朝还指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
  
  "我既然敢打就不怕负责,何况你的脚伤得不轻,下次朝会就不必去了。"
  
  "不用,我没事……"
  
  "子夜!"李子修猛然抬声,"若是宁府的人打架也倒罢了,现在还有安国府的人,皇上视你如眼中钉,你且避一避再说,全部都交给我……"
  
  我冷笑,"李子修,你别看不起人。"
  
  "到底广荣王尚未进京,齐国玉老谋深算不可琢磨,你又不要王公旧臣擅动,出个什么事……"
  
  我忽然压住他,轻声道:"那日我不说话,全依着你好了,我若不在,此事定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若在,皇上一定会大做文章……"
  
  "既然你都知道……"
  
  我得意笑道:"你怎么也会护着我的不是?我就是要皇上知道,要想动我,除非除了你,要下不了手,就死了对你的这份心!他让我不痛快,我也不会让他痛快!这次不挑明,他还会在广荣王到京前同我生事……"
  
  李子修苦笑,"子夜,我是你的长矛?盾牌?"
  
  "不――"我展颜道:"算盟友――"
  
  "啧……升级了呢!"尔后,李子修抱住我的腰,埋首枕在腿上道:"子夜,你是为谁操碎了心啊!"我捋着他的长发,五指微震,是为谁呢?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么?
  
  ……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更得比较勤快。。算是节前福利。。。因为国庆七天出去。。没更新。。所以。。这几天日更吧。。
这一章:红果果赤/裸/裸的情话篇。。。。
第三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要进入高潮了。。。从此小顾视李子修同学如路人。旧情人。。政敌。。苍蝇。。蚊子。。四害。。
你们讨厌的小柳要正式登场了。。。。。
下篇简介:当顾承阳穿越成了李子修,当李子修穿越成了顾承阳。。。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愉快短卷,国庆快乐!》
  寄宿宁国府,因为伤了脚,也不愿来回走动,索性这些天都耗在这里,看书下棋,每日里由着人背出背进,着实憋气。
  
  李子修捏着一本书,边看边感叹:"最近有个红叶居士写传奇本子写的不错嘛……"
  
  我在复盘,不为所动。
  
  "算了,反正你也不看这些东西,不过这本确实值得一看,要是冯庆祥能和徐在天在一起就好了,明明说好了浪迹江湖的,可惜了可惜了……"李子修感叹:"幸亏你父亲没拦着我俩……"
  
  我放完最后一手,漫不经心地道:"这本《棘途》出了续作,冯庆祥的母亲因病去世,于是冯庆祥只身去找了徐在天,谁知徐在天已同冰山天女共结连理,于是冯庆祥悄无声息地走了,在徐在天所住的山头对面隐居下来,尔后偶遇重逢,徐在天窥破冯庆祥真实心意,于是抛妻弃子与他浪迹江湖,天山冰女因爱生恨,教导其子长大后杀了冯庆祥,徐在天也随之自刎身亡……叔才,你觉得这个结局如何?"
  
  李子修目瞪口呆,好半晌将书扔了出去,愤慨道:"什么玩意……"骂罢,他又回过神来,问:"坊间尚无续作,这结局你又从何得知?"
  
  我微微自得,"我认识那红叶居士。"
  
  李子修顿时来了兴致,一拱一拱凑到我身边来,讨好道:"让红叶居士把结局改了吧?太凄惨了……"
  
  "怎么个改法?"
  
  "就改成冯庆祥归家后日日思慕徐在天,最终抱病卧榻,冯母不忍见儿病故,所以……"
  
  "叔才,冯庆祥不是大家闺秀,一个仗剑闯江湖的男人怎么会娇弱至此?"
  
  "那好吧,容我再想想……那就直接把冯夫人写死好了……"
  
  "不行。"
  
  "那就徐在天偷偷用暗器杀死了冯夫人,然后又去找了冯庆祥,冯庆祥立志为母报仇,徐在天一直在他左右,某一年冯庆祥陪着徐在天回山为其师父扫墓,发现他师父就是用这样的暗器,当冯庆祥明白仇人其实在他身边的时候却下不了手了……这个怎么样?"
  
  我托腮想了一下,道:"我觉得应该是徐在天没有反抗,冯庆祥一剑把徐在天杀了,然后割了徐在天的头带回家拜祭母亲……"
  
  "那冯庆祥呢?"
  
  "继续过日子去了……"
  
  "你……"李子修气结,"所以你在这一本里头安排冯庆祥一点内疚都没有的开开心心回乡去了?"
  
  "遵从父母教诲,有什么不对么?"
  
  "那徐在天怎么办?"
  
  "找个女人结婚,他又不是阳痿……"
  
  "子夜,你不能这么写……"
  
  我立即收声,死盯他,"不是我写的,我只是认识红叶居士,你有什么不满,我可以传达……"
  
  李子修大有深意地瞥我一眼,狡黠道:"不是就不是呗,子夜……你不觉得那个红叶居士其实是个断袖么?我看了他所有的书,男女之事描写全无,倒是男人同男人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两者皆强,惺惺相惜……想来那红叶居士一定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以为天下只有他是人才,所以才在书里为自己填上一个知己,啧啧……自负的很呐!"
  
  "他……"我卡了壳,讪讪道:"也许是吧!"说罢,我忙着捡棋子,心中自忖,书房里那卷手稿要全部改过重写,要把徐在天挖心掏肺才行……
  
  "子夜……那红叶居士是不是又肥又丑?潦倒落魄才要靠卖文为生?"
  
  "子夜,下次带我去见见红叶居士吧?我想问问他那本《蜀山传》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李秋水最后死死了还是没死?"
  
  "子夜――"我忍无可忍,正要发话,蛋蛋急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高声道:"算命的来了!"
  
  "嗯?"
  
  "少爷,少爷,就是上次唤作何岁平的那个老头,他说他上次欠少爷一个人情,是来送彩头的,还带了个小徒弟,长得挺美的……哎呦……"蛋蛋揉了下屁股,叫声凄惨,他身后那只纤长白净的手立即缩了回去,我睇了一眼吉吉,他立马别过头,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去,让人带进来!"我吩咐了一声,瞧瞧吉吉,"扶我和你家少爷下床吧……"
  
  "啧――那老头一准是来幸灾乐祸的,干嘛大礼迎他……"李子修转了个身,托着头继续看传奇本子,蛋蛋扒拉着门,声援道:"就是,少爷,你也躺着吧,不然李大人该心疼了――"
  
  我横过一眼,冷道:"蛋蛋,说到底你还是我的书童,这么听吉吉的话,你以后不要跟着我好了……"话音刚落,蛋蛋讶异道:"少爷,你咋知道是他教我的?不过吉吉也是为你好啊!你脚疼自然是躺着舒服些……"我看着他心烦,立即挥手道:"滚出去!"蛋蛋乐颠颠地走了,而为我穿靴子的吉吉正抿了唇,弯了眼,笑得隐忍。
  
  哎……我在心中叹,吉吉可真是个细心之人,怕我生李子修的气,还借了蛋蛋的嘴巴来劝我,不然以他那个脑子,怎么想的出来?!
  
  养个书童,都是替李子修养的!
  
  ……
  半柱香后,一身布衣的齐国玉踏进门来,神采飞扬,风雅潇洒,他环顾四下,揶揄道:"哈――两位可真是性情中人啊……李大人冲冠一怒为知己,此等风流韵事京中人人皆知,再这么一看,受伤成这个样子,当真是感天动地啊!"
  
  "齐大人,请坐。"
  
  "不敢劳烦顾贤侄,顾贤侄坐着便是……"齐国玉将我扶至床前,大笑道:"快坐,不然李大人又要心疼了!"
  
  李子修哼哼两声,"齐大人,内阁很清闲么?你可以带着孙女到处溜达?"
  
  "内阁无李大人当然是分外忙碌,老朽这是忙里偷闲,带着清韵来探病……"
  
  "齐大人你少来这套,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李子修不耐烦起来,齐清韵闻言轻声笑道:"李大人,你可真是难得的坦荡人,怪不得皇上那么迷你。"
  
  李子修一张老脸顿时臊红,极冷硬地道:"贵妃娘娘……此话说的可真不衬身份呢!"
  
  齐清韵点点头,女儿态十足,"可我现在还不是贵妃啊!"说着,重重坐在齐国玉身旁,蹙眉道:"我这次跟爷爷来,其实是想跟李大人、顾大人讨论情爱之事,本在迟疑要如何开口,但现下看来,我多虑了……"
  
  我若有似无地看了李子修一眼,只见他眉间紧锁,漠然道:"还望小姐说明白些……"
  
  齐清韵轻托腮,怅然道:"李大人有没有办法令皇上对你心灰意冷或是恨之入骨呢?"
  
  李子修面色骤白,今时今日他若有法就不会日日苦恼,对萧言避之不及。
  
  "咦?李大人不说话就表示没办法咯?不过顾大人未必也束手无策吧?看顾大人玩弄袁小姐的手段,想必是深谙此道,说不定……李大人也是顾大人的猎物……"她轻理云鬓,有意挑衅,齐国玉稳坐上首,不闻不问,这一对爷孙,每一次出场都暗含锋芒。
  
  我浅笑,靠在李子修身上,道:"齐小姐,你虽够聪明,但还是不要妄自揣测在下的心意,我若实说,只怕小姐脸上难堪……不过既然齐小姐这么问了,想必胸中已有乾坤,何不直说?同我这般隐晦谈及,不过是辱人辱己。"
  
  齐清韵闻言,瞬间卸下所有表情,一张脸上淡漠而平和,分明是青春的但又非常沉寂,寒凉逼人,她不紧不慢地道:"爷爷果然没有说错,顾大人非一般人也!那小女就不兜圈子了。"
  
  齐国玉哧溜哧溜三盏茶下肚,笑道:"清韵,我说过,你不是顾贤侄的对手。"
  
  "谢齐大人赞誉……"我转脸冷道:"齐小姐,说吧!"
  
  "我要顾大人同李大人办一件事,既要重伤皇上,还要除了柳云宗,作为回报,我保证一年内除掉薛敏敏,届时内外联手,由二位揽权独大……"齐清韵朱唇微启,说起话来平缓淡漠,但有一种具有层次的,侵染心脾的万钧力量。
  
  "如何办?"李子修放下书卷,倒了盏茶,神色不善。
  
  "那就要看李大人配不配合了!"齐清韵紧盯着自己的一双春葱手,五指有节奏地敲着茶盏,半分恍惚,半分凌厉,颓废华丽地恰到好处,倒似是游戏一般,不那么上心,反衬的我同李子修如临大敌。"如果顾大人其实是一位最爱男色之人呢?如果他对李大人玩腻了一脚踢开,投入新欢柳大人的环抱,皇上不会趁虚而入呢?"
  
  "会!"我抿茶应声。
  
  "若李大人在痛苦之下顺势接受了皇上,其实只不过是将皇上当做代替品,那皇上会不会恼羞成怒?"
  
  "未必……"李子修冷道,"齐小姐,皇上是个聪明人,他只要得到就好,不管我对他是何种感情,他很自负,相信能磨掉我的性子。"
  
  "既然如此的话,李大人用皇上的手除掉柳云宗,再告诉他其实只是在利用他,尔后跟顾大人继续相亲相爱呢?"
  
  "他会痛不欲生,一定砍了李子修和我的头。"我笑道:"齐大人,你出了道难题给我们,一般人对得不到的东西总是视若珍宝,但皇上和柳云宗不同,他们从不懂得珍惜,最爱用强,又要支使他们又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齐大人不说出底牌,只怕在下……"
  
  齐国玉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条帕子来,擦了唇边茶渍,拍桌道:"好茶!顾贤侄……生茶性烈,要想温和,定要人为去制……"
  
  我猛然心惊。
  
  "顾贤侄,谁人生下来就能当好皇帝?这性子是磨出来的,万念俱灰再生一次就不一样了,你说是不是?不过这事老夫也是第一次做,能做好便是天下苍生之福,做不好可就得掉脑袋了……"齐国玉抬目望来,鹰隼之眼猛缩,震慑满座。
  
  昔日犀利化为今日一瞥,掌弄生死,令人不得不从。
  
  "萧言……"齐国玉捋须叹道:"昔日袁大人选他就是错,这个天下,有能臣无明君,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君了,换来个木偶也不错,至少不会坏事,为臣者,不想反而得天下者,就要有琢磨的本事……"
  
  "那齐大人如何保证皇上深受打击之后就会如你所愿不管政事?"我追问,心中惴惴,齐国玉这张网未免长得太开,却不知如何收?
  
  "这就是为何老朽要将清韵送进宫去,内外交困最易迷失,到时给予一丝光亮,都会如飞蛾猛扑,至于敌人朋友,又怎么会分的清楚?"他闲闲而坐,成竹在胸,"李大人……人活几十年,你要的是顾大人当下?还是他一辈子?若是当下,老朽可保证你五年,但五年后我老朽大限将至,到时候无力压制皇上,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没办法同顾大人长长久久,除非你同顾大人双双身死,那岂不是又顺了皇上的意?你要是听老夫的话,忍得了一年,那从此之后,天下再无妨碍两位之人……"
  
  四下沉默,死寂一片,我虽然依在李子修身边,但寒意从发梢直透脚底,很冷。
  
  "不――"李子修冷笑,傲岸开口:"齐大人,我不接受,我不会向他妥协,也不稀罕他来替代子夜……如果你们只是想让我伤了他,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话罢,他望定我,"子夜……你要怎么做?对柳云宗投怀送抱么?"
  
  我闭目,"容我――"话未说完,门外传来巨雷:"少爷――那个柳大人来了,硬生生打进门来,马上就过来了,拦不住……"
  
  容我……笑话,现在是容也容不得了……六目逼仄,眼光如剑均插在心口。
  
  "齐大人,齐小姐,请先回避――"我沉声道,与李子修四目相对,苍茫顿生。
  
  有那么一丝痛,转瞬即逝。
  
  "这位大人请留步……容小的通传……"吉吉的拦步声,敲门声,通传声,声声不入耳,茫茫天地唯有我同李子修二人罢了。
  
  我一挥袖,案上玉石棋子尽落,宛似玉串四散,再难收拢。
  
  "李子修……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么?你为何盯住我一人不放?"我抬声,凄厉的,愤恨的。
  
  他握紧我的手,微颤,蜷缩地像是虚淡的影子,连口气都萧索,是大病未逾又添新伤,连眼也半眯着,目光沉重,"因为……你是顾承阳。"
  
  最动听的却是最惨烈的,因为我是顾承阳,他是李子修,所以我们身不由己要从现在开始,划席断交。真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分别词……意外的,我有些许留恋、恐惧、苍茫、忐忑、自怨、愤恨以及……寂寞,未分离便开始怀念,略有些恨,太软弱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要进入高潮了。。。从此小顾视李子修同学如路人。旧情人。。政敌。。苍蝇。。蚊子。。四害。。
你们讨厌的小柳要正式登场了。。。。。
下篇简介:当顾承阳穿越成了李子修,当李子修穿越成了顾承阳。。。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愉快短卷,国庆快乐!》
国庆插花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嗯……此篇是节日福利~~~~~~~~~~~~~~~~~~~~~~~
国庆不一定有时间更新。。。大家关注JJ后台列表。。。在群里的TX仔细群内的更新通知。。。
我遁了。。。大家节日愉快!!
  偶一日,清晨早醒,双臂俱麻如废,再一注目,怀中卧有一人,脸盘尖小,面色苍白,五官清秀但神情抑郁,我立即毫毛乍起,这……不正是我吗?
  
  那么,我又是谁?摸脸摸胸,胡子拉碴,肌肉结实,腹下三寸有一棍状物体昂然而立……这尺寸,这姿态,这分明是……李子修!
  
  啊……微微声张,就见怀中人眼皮轻颤,数下后悠然而展,惬意地扬臂伸腿,舒服到一半忽然停住了,看看手,再看看胸,然后拉开裤子……最后转过脸来盯着我。
  
  我先声夺人:"柳大人?"他面色数变,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你叫谁?"
  
  原来,我生气时是这副姿容……不错,英气勃勃!
  
  我有心再逗逗他,佯作恍然大悟状:"啊!原来是张二爷……"
  
  "顾承阳!"
  
  "啊?这位兄台是在唤我么?"
  
  他一愣,捏住我道:"你不是子夜?"
  
  "子夜是谁?"我继续装傻充愣。
  
  他骤然松手,急赤白脸地跳下去,打开门就吼,"吉吉!快!去请法华寺的主持和白云观的乾清道长来!"尔后,他闭了门,蛮横道:"我不管你是谁,在他们来之前,你不准走!"说罢,拖了条椅子,扎扎实实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纹丝不动。
  
  "这位官人……"我以袖掩面,凄惨垂泪道:"小人本是花鼓胡同裕德楼的侍酒人,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前些日子被钱老爷看中买进宅子里,夫人们个个凶猛,命小厮上前欺凌,我……忍受不住投了井……官人……"我爬起来,走到他跟前,抑扬顿挫,泣诉道:"我怨啊――"李子修悄无声息地侧了下身,"那个――"他蹙眉道:"我不管你是谁……我现在丢了个人,一定要找回来……"
  
  "啊!那位官人我知道去了哪里……"
  
  李子修立即扑上来,也不顾"人鬼授受不亲"了,一把扭住"自己的手腕子",挑眉道:"他去哪里了?"
  
  "阴曹――哎呀……疼!"我娇声道,他用力太猛,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捏出五个青指印来,"官人你听我说……阎王爷见我死得惨,特地恩准我还阳一天……所以借了那位官人的身体,却不想鬼差出了纰漏,将你同他的魂都拘了来,那位官人阴气重,所以看得到鬼差,他说'既然你们拘错了人,那就换我到阴间去游玩一日。'鬼差本是极不愿意的,但那官人讲'你们不允了我,我百年之后总还是会去,到时候定然将此事和盘托出,你们少不得要受责罚,横竖带我游了这趟,两厢扯平……'于是鬼差无法,只得带了他去,官人休着急,不过是一天罢了……"我忍得辛苦,侧过脸去借抹泪的时机勾了下唇,玩到了兴头上,也就真的不去想为什么自己会占了李子修的身体……
  
  李子修咬牙切齿:"果然是他能干的出来的事!"说罢,自顾自倒杯茶,一饮而尽,重重放了杯,焦躁道:"你打算这一天干嘛?我要跟着你,不然你跑了,我到哪找人去?何况,你占得还是我的身体!我只道人间为官者都是糊涂蛋,却不想鬼差也是白痴!若是只拘他,又何苦让我用了他的身?不过……"他念及此处,又道:"这样也好,省得你磕磕碰碰,一个不小心给他留了疤又难褪……"
  
  我很想白他一眼,又恐被看透,只得在心里抱怨李子修怎地变得这般�嗦,他跟着我?岂不没什么好玩?!
  
  我细声细气,扭捏道:"官人……"尚未说完,被李子修打断:"把称呼改改,叫我李大人……"我抬眼瞥他,风情万种:"却不知官人的字是什么,李大人叫起来太过疏离……"
  
  "啊~"李子修自言自语:"不对,应该是顾大人,记住了!叫顾大人!"
  
  我做乍惊状,掩口退步,"啊――难道是当朝吏部尚书顾大人么?如此说来……李大人……哎呀!小人拜见次辅大人……"腿一弯未及地,被托住了,李子修神色古怪:"别跪了,眼瞅着自己对自己行礼,当真是……罢罢罢!你到底上来何事?了却尘缘就快些走,子夜身体不大好……"
  
  我侧头,半眯眼,笑得妖娆,以男儿之姿做女儿媚态,柔声道:"既然是占了大人的身子,而大人同顾大人感情匪浅,那小的就斗胆叫一声'子夜'……"话刚落,就见李子修扬了手,又快又狠打得我偏了脸,左耳中尖锐之声顿起,模模糊糊听他说:"子夜这个字,不是人人都叫得的,不要以为你用的是我的身子就能这般唤他……"
  
  一时间,我不知该喜该悲,只得先低低允了,方才道:"小的昔日在裕德楼有个相好之人,只想同他……"
  
  李子修阴了一张脸,我猛然发觉自己的表情丰富了许多,长久以来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可是开了眼,神情倒是也还不错。
  
  "不行――我的身子不会碰别人,你死了这份心,你若不肯,我现在就找人送你回去……"他忽然伸出手捏住我的脖子道:"我人都不怕,何况是鬼?你大可来试试,送走了你,上天入地,我总能寻他回来……"
  
  我透不过气来,胡乱在他手上掐了一把,他立即松开了,心疼地瞧了瞧,勃然大怒:"我说过了,不许你碰他的!"
  
  忽然间,我感觉异常混乱,只好快刀斩乱麻,娇嗔道:"小的只是去看一眼罢了……官人多虑了……"
  
  李子修冷哼:"任你口若悬河,若无我在旁,今日休想出了这个门!"
  
  他太决绝,我登时懊丧,退而求次,"也好!"
  
  于是――欢天喜地出门去!
  
  ……
  
  用着李子修的身体,能做些什么呢?我忽然有些苦恼,若无李子修在旁,我可以出入妓馆,可进宫面圣,可命人买来十个八个姑娘当通房,可以极尽龌龊之能事,只是……现下被他看得死死的……一切不过是未成形状的黄粱美梦。
  
  "到了,还不下去?"李子修冷冷道,一把掀了帘子,车就停在裕德楼前,日早歇业,门前无雀可罗。
  
  "李大人……"我轻声笑道,"顾大人面目清秀,不宜这般恶形恶状,何况他平日见人都是极和善,李大人还是心平气和点好――"我给自己留个退路,免得他一时兴起又甩来一个耳光,虽然不是自己身体,到底还是痛。
  
  李子修一怔,随即道:"你见过他?"我顿觉失言,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小的哪有那个福份一睹尊容,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哦?"他喃喃道:"是么,子夜在外人眼中竟是这般的……"尔后,挺胸收腹,敛色道,"这样?"
  
  "嗯~是了!"说罢,我率先挑了帘子出去,免得多说多错。李子修随后跟上,支使着吉吉上前招来主家,主家耳目灵通,又岂会不知李子修与顾承阳的大名,立即红毯铺地,花篮迎宾,一众清秀少年穿金戴银并肩立于大厅,任挑任拣。
  
  只是……所谓的相好之人在哪里?
  
  我站在众少年前,一个个看过去,果然各个姿色超群,风华绝代。
  
  李子修翘着腿,悠哉喝茶,主家却是极惊奇,只听说独自来寻欢的,带着相好来还是头一次见,于是小心翼翼陪着笑,低声道:"李大人,你这是……"我轻声道:"上半年可是死了人?"
  
  主家一愣,笑道:"李大人这是哪里话――"我不悦冷笑,他察言观色,立即回道:"是有个坏了身子的……不过已经去了三个月了……"
  
  果然,堂子里悲欢离合无情,死人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我随即转身,散了一堂人。
  
  李子修放了茶碗,问:"可是寻到了?"
  
  我悲悲切切,黯然神伤,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李子修刚想发作,许是想起我先前叮嘱,忍了又忍,耐着性子问:"问你是不是找到了?"
  
  "他……"
  
  "他什么他!"
  
  "他竟然不在人间了……"尔后我扑在桌上,抽个不停,笑到肚疼。
  
  "啊――"李子修短促地唤了一声,我自眼角飘出余光去,他铁石心肠,也有哄人的一天?"既然他死了,你就快点回去找他吧,让鬼差把子夜给放回来――"他催促道。
  
  我还真是高看了他!岂止是铁石心肠,整个人都是铁浇钢铸!
  
  "顾……"话到一半,又不知道要叫自己什么名号,索性不说,只拭了先前笑出的泪来,故作悲伤道:"昔日我与他同游共息,我想去看看故地,而后就走……"
  
  李子修立即长身而去,"那就快走!"随着话音,人已在三步之外,行色匆匆,背影瞧去,精气神十足,毫无文雅之态。
  
  ……
  
  溜酒肆,有人下大盘棋,不由手痒,指点一二,技压满堂,被众人齐邀,推脱不过,只得若柳扶风登上高台,前提马,后进军,攻城略地,杀得对方片甲不留,人人鼓掌,皆叹当朝次辅李大人出手不凡……
  
  逛茶馆,恰逢史金讲茶,偶插一句话,语惊四座,史金得遇大敌,斗志极高,你来我往数次,败下阵来,见他羞惭,我好人做到底,抚琴一曲《高山流水》,以示敬意,曲高调清,聆听者众,竟成一景……
  
  穿闹市,有当众卖画者,号称"天下第一兰",心生不忿,随即抽笔,挥毫泼墨,当街成画《墨兰图》,折服画匠,有人以百两之银求购,置之不理,送画匠以做鞭策,众人皆惊,叹李大人品行画艺之高……
  
  最后,玩够一日,施施然而回,做昔日想做不敢做之事,着实惬意!李子修冷眼旁观,不言不语,倒真像了"顾承阳"!
  
  行至安国府大街,我吆喝停车,只身跳下车来,奔至柳府门前,高声叫骂,久久不绝,门子气极红脸,却不敢招惹当朝次辅,只得紧闭大门,充耳不闻。
  
  啊!甚爽!甚爽!正想继续寻衅,却不想被人拉住手腕,正欲开腔就听李子修道:"子夜,你也该骂够了!占了我的身子行泼妇之事,你……"
  
  "咦?"我讶然,"谁是子夜?"
  
  他忽然一把揽过,恨恨道:"你当我傻?我虽棋艺不精,但是你的棋风却是极熟悉的――见你难得开心,由你玩了一日,你怎么就不想想,若是我们换不回来怎么办?"
  
  "嗯――"我冥思苦想,"这是个问题――"
  
  "可不是!"他急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近在咫尺却无法碰你?"
  
  我大笑,"叔才兄,你不可碰我,但我可以碰你啊!"说罢,我不知廉耻地挺挺腰,李子修当即绿了脸,一把拖住我后领,打算将我扛上车,岂料今日所扛非是平时瘦弱之人,抓了前襟竟然提不起来,我趁机扭住他的手,得意道:"叔才!让我来伺候你吧!"话罢,扛人上肩,直丢入车,扬眉吐气。
  
  "你!"他抚头,"磕破了要怎么办?"
  
  我不以为意,"破就破了,横竖以后我是你,你是我――"他抿唇,死盯我,愤愤高声,命吉吉赶车而去。
  
  入夜――我被五花大绑放在坛前,又是做法又是念经,折腾半夜,无果,李子修悻悻然,带我回房,准备来夜再战。
  
  我神采奕奕,一只手搭在他背上,"叔才――"他全身一僵,翻下地去,急声道:"子夜,你不要过来!"
  
  "为什么?"
  
  他狼狈异常,"你对着自己干那事不会觉得古怪么?"
  
  我以袖遮面,幽怨道:"小的难得上来一次,难道官人不体谅下做鬼的辛苦么……"
  
  他生硬地移开一双眼,郑重其事:"子夜――你不要闹――"我跳下床,奔向他,他身手敏捷,动如脱兔,嗖一声窜出门去,待我近身时,狠狠闭上了门,大呼小叫:"你家少爷今日身上不妥,休要进去打扰,把门锁死了!"
  
  门外沉寂片刻,尔后,上杠子,合门锁,当真无趣!我闹够了,上床而眠,门外有个单薄的黑影,哆哆嗦嗦站了会子,忽然消失了,不多时又出现,倒是披了一床厚被……我打了个哈欠,闹足一日,他若不嫌累,站着好了――尔后,酣然入梦。
  
  次日,艳阳高照,第一件事便是上下摸索,只听身边有人笑道:"子夜,你不用摸了!"话刚落,我硬生生被人翻了过来,他骑在身上,贴面愤慨道:"昨日戏耍我戏耍的可够开心了?今日我要讨回来……"瞬间,我被扒个精光……
  
  "叔才,今日要上朝……"
  
  "不去了!"
  
  一把抓下帘子,他激情四溢,我顿时后悔,想必昨日在门外站了半夜,困倦乏力,就算反抗也没个力气,倒是他,好床好被休息足够……
  
  翌日,法华寺主持连同白云观道长双双来访,烧符化灰再做法事……原来,那日竟然是中元节,恰好我同李子修夜半回府,不小心冲撞煞气……世间传奇绮梦竟是如此巧然而生,心底里,我暗暗憧憬起明年中元节起来。
  
  ……
  
  三日后上朝,人人侧目,齐国玉对李子修道:"李大人……老朽老眼昏花,以为李大人只好文辞,却不想棋艺如此高超,不知李大人是否赏脸到老朽府上切磋一下……"有首辅愿作出头鸟,众人一涌而上,有邀品酒者、鉴茶者、求画者……更有好事之人,要与李子修联名共写琴谱……
  
  李子修苦不堪言,我背手而走,心中窃笑,平日里只有他趾高气扬却不想也有今日!不,我同他来日方长,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年年中元节!
  
  
 作者有话要说:嗯……此篇是节日福利~~~~~~~~~~~~~~~~~~~~~~~
国庆不一定有时间更新。。。大家关注JJ后台列表。。。在群里的TX仔细群内的更新通知。。。
我遁了。。。大家节日愉快!!
第三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惆怅。。。。为毛存在框框里的半截稿子自己出来了。。。。
好大一个半截更啊。。。。无语。。
  上期回顾:
  
  好吧~我承认是太久没更,怕你们不记得接的是哪里了~绝对不是凑字数×3
  
  "李子修……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么?你为何盯住我一人不放?"我抬声,凄厉的,愤恨的。
  
  他握紧我的手,微颤,蜷缩地像是虚淡的影子,连口气都萧索,是大病未逾又添新伤,连眼也半眯着,目光沉重,"因为……你是顾承阳。"
  
  一下省略小顾内心独白两百多字>>正式进入36章
  
  ――――――――――――――――――――――――――――――――――――――
  
  "呵……好一个我是顾承阳,只可惜,你只是李子修,一个对皇上摇尾求欢的男人又怎么会是我想要的?"我冷淡笑道,然后检视了下自己沾了残茶叶的衣袖,轻轻取下一片来,平平整整放在桌上,道:"李子修,我要的你给不了,所以――别占着我这具身子,我还有用……你我从始至终不过是年少玩伴……"说罢,我一瘸一拐推门而出,蛋蛋立即上前来扶,我没有回头,决然地。
  
  整个过程,李子修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我,轻抚着我脸庞,一寸寸摸过去,我走了,他的手便落下了,就悬在半空中,说不出的神伤和寂寥。
  
  青苔侵阶,风急,寒气骤至,我微微一哆嗦,渐入深秋,满目疮痍。
  
  "子夜――"有人唤,我尚来不及抬头就听到房内一声轰然作响,定然是李子修听闻柳云宗叫的亲切而按捺不住。
  
  "哦,柳大人。"我冷道。柳云宗依旧穿猩红大袍,双手抄袖抱胸,也不束冠,只是用黑色的丝带扎着长发,摇曳在腰间,风一过,扑了满身。"下官前来看顾大人,顾大人这是要到哪里去?"他比我高,说起话来低了头,眼皮一抹桃花,眼底无限冷硬,唇红齿白,胸厚,肩宽,手腕纤细,手指修长,是魅惑众生又心狠手辣的尤物――他虽以色相娱人,却不减半分骄狂。
  
  我低垂眼,不屑笑道:"与你何干?"
  
  "哦?"柳云宗一把抓住我的腕子,附耳道:"我看顾大人一直学不会看人啊!头次见面,下官分明就在顾大人眼前,可顾大人盯的却是殿中红柱,二次见面,顾大人望向路边垂柳,在官署亦对下官不理不问,下官就不明白了……顾大人就这么看不上下官么?"
  
  我笑道:"柳大人,你一直愚钝,不过这句话说的倒极是,我是半分也没看上柳大人――"说着话,我将他手推了推,谁知他捏的更重,我心下愤然,顺手抽出蛋蛋头上的银簪子,然后重重捅了一下,柔声道:"柳大人,我向来体弱,你是否可以放手了?"血顺着五指滴在了青砖地上,柳云宗面不改色,"我若是不放呢?"我再用力,又戳进半寸去,挑衅地瞅瞅他,柳云宗道:"子夜,你莫非就比别人金贵些?我是卖给皇上,你则卖给李子修,说到底都是卖,你尚且不如我……"
  
  我挑眉:"柳大人,我想你搞错了……你是卖,求人去买,而我,是有人求卖,你懂么?你是听从,我是命令,二者云泥之别,柳大人可不要侮辱我才是……皇上,我都未必会放在眼里,何况是你这条家养的狗?"
  
  "那么――"柳云宗勾了勾唇,细长的眼睛掠过我双目,笑道:"你现在离了李子修,不妨考虑下我吧?他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你配么?"我反问。话音刚落,一块砚台越窗而出,贴着柳云宗的头顶飞了出去,接着李子修一把推开门,冷峻道:"显然是不配的。"
  
  我别过脸去,傲然道:"蛋蛋,回府!"蛋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我面色不善,便乖觉地悄悄跟上,刚行了两步,就听李子修在身后朗声道:"子夜!你现在同我闹,我不管你,总有一日,你会乖乖回到我身边来……而且,不论是谁,胆敢碰了你一个手指头,我叫他后悔今生为人。"
  
  我轻轻弯腰作礼,哂笑道:"请便!"说罢,有人鼓掌,柳云宗讥道:"李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我说柳云宗,你今日打进我宁国府来分明是不给我面子,吉吉,去把府里能动的长手的全部都叫过来,让他们开开眼,柳大人今日要表演插翅之术……"李子修虽然说得缓,但声如寒冰,又冷又硬,料峭而锋利。我猛然回首,只见他反倒面目平静,不喜不怒,拖酒轻品,俨然在看一场好戏,我知道:他真的生气了,这一股脑的邪火定是要柳云宗来受了。
  
  李子修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雕花大椅上,待下人集结到院,笑道:"柳大人,下个注吧!看你能不能活着出了我宁国府!"柳府一干人瞬间沉了脸,不动声色地缩了起来,背靠背,肩靠肩。
  
  柳云宗双目轻慢微转,如山间浩淼烟波,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道:"顾大人,你我同为李大人的眼中钉,你就不说上一两句么?"
  
  我冷哼,"我和李子修不和是我们的事,跟你无半丝关系,更何况,眼中钉也只是你,不是我!"说完,我施施然而走,心中忐忑不安,若李子修由着性子胡来,柳云宗说不定会被他打的手脚俱废,他日朝堂之上,如何立足?可我若是回头去说情……瞬间,我醍醐灌顶,难道是李子修再给我同柳云宗制造机会不成?
  
  身后,惨呼声乍起,我脚步虽缓,但未停,走出数十步去,直到蛋蛋忽然一把抱住我的腿,我一步趔趄,撞到了柱子上,尚未开腔,他叫得倒是杀猪一般震天动地:"少爷!求求你救救吉吉吧!"我远眺而望,柳云宗的人和宁府的人已经打在了一处,只因柳云宗有备而来,所带之人各个剽悍,宁府虽人多势众,一时半刻也奈何不得,在影影绰绰之间,那瘦小的吉吉手持半截木棍,冲在最前方,勉勉强强接住来人一击。
  
  "少爷――"蛋蛋喊得撕心裂肺,我不为所动,他倒真的是悲绝了,一把扯住我的袍子道:"少爷既然不帮忙,那蛋蛋自己去了!"尔后,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跳到回廊外,扛起半截枯木直冲上前,口中呼喝有声,威武异常,"都让开!"宁府人见他来势甚猛,不由匆匆闪身,蛋蛋冲至前沿,手疾眼快,"嘭――"直捣同吉吉厮打那人腹部,那人受痛,手中的棍子扫中蛋蛋肩膀,只听一声惨叫,我右眼突跳。
  
  "都住手!"――说到底,蛋蛋还是我的书童,这个时候出面合情合理,又不会同柳云宗沾上关系,干干净净,李子修可谓是苦心孤诣。
  
  "李大人,今日之事可否作罢?"我离得远,只得高声道。
  
  李子修稳坐太师椅,翘腿饮酒,漠然道:"子夜,你是让我放过柳云宗?"
  
  我扶着柱子在回廊坐下,说来也怪,虽然同他有数十步之遥,可感觉依旧在身边一般,想起来都忍不住要勾出笑容,因着不突兀,索性就笑开了,"李大人哪里话,我只是心疼书童,你我虽然不如往日融洽,但书童们未必要因此断了关系,这样吧,你放柳云宗走吧,你想收拾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苦连带着伤了我一个书童。"
  
  "子夜,你的意思是柳云宗还不如一个书童么?你要我放了他也可以,但你要给我立个誓……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不得碰你……"李子修边饮边道,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我抿唇,愤慨之极,李子修趁火打劫的本事可是一点都没退步!
  
  霎那间,我进退维谷。
  
  "子夜……"柳云宗忽然唤了一声,"嗖――"话音和酒盏一起落了地。
  
  "你没资格叫。"李子修淡淡道,"你大可再叫一声试试看。"柳云宗转转脖子,玩世不恭:"哎呀,那还是算了,李大人护犊一般,真叫人感动,只可惜顾大人不受……"说着,他推开众人,同李子修面对面站着,一个残臂,一个瘸腿,气势却不减半分。
  
  "李大人,这么久以来,我都是你的替身,不过这次,顾大人我是要定了……我也要你尝尝屈居人下被夺所好的滋味――"
  
  李子修冷笑,"柳云宗,你怎么会配做我的替身?我告诉你,寒儒出身就不过是寒儒,只要有我在朝堂上一天,你都不要妄想爬上来,至于子夜――他又怎么会看得上你?"
  
  柳云宗勃然色变,"李大人要不要赌赌看?"
  
  "好啊!"李子修弹弹袍子,云淡风轻,"说吧,赌什么?"
  
  "我若得到了顾大人,希望李大人自砍双手,辞官散财,不带一金一银了却残生于崖州……"
  
  我七窍俱窒,手足寒凉。
  
  "好!"李子修应得爽快,"我李子修自诩看尽风光阅尽世人,却不曾见过你这样的狠角色,既然你不肯令我好死,那么我总不能落了下风――"李子修说着话欠了欠身,扶着椅子勉强起身,同柳云宗站在一处,望定他,一字一顿:"你若得不到子夜,到我府里来做'人彘',敢么?"
  
  "何所谓'得'?"
  
  李子修轻笑,"只要他当面来同我说一句,'李子修,你把双手给了柳云宗吧!',那么,就算你赢,不妨赌久些,一年吧……"
  
  "好!"柳云宗傲岸道,"下官就遵从次辅大人之命。"
  
  李子修咳道:"好……不过一宗归一宗,既然子夜未替你求情,今日还请柳大人留下点东西再出我这宁国府的门才是。"
  
  柳云宗闲闲而立,"请便!下官进府前从通告顺天府尹,若一柱香完后还不出去,顺天府尹就将进宫面圣,请皇上亲裁……"
  
  "你威胁我?皇上亲裁怎么了?"李子修长眉微挑,"你以为皇上会为了你这种低贱货色同我翻脸――"
  
  "够了!"我一把扯住李子修的袖子,"你我之事,休道于外人……"我鄙夷地瞥了柳云宗一眼,"柳大人。你且同我一起走吧!不过以后,请勿纠缠于我……"说罢,我勾手,搭在蛋蛋身上,扬长而去,李子修微微扬手,宁府众人立即分出一条路来,容柳府等人退走。
  
  身后,柳云宗道:"李大人,今日之辱,柳云宗将谨记在心,没齿难忘。"
  
  "我李子修向来施恩不图报,客气客气!"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我闭上眼,萧萧肃杀之气漫了一头一脸。李子修,你又是何必呢?人生处处意外,如此豪赌,怎见得赢的人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惆怅。。。。为毛存在框框里的半截稿子自己出来了。。。。
好大一个半截更啊。。。。无语。。
第三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我觉得很迷糊。。。。。
下章到底是H还是不H?是个问题。。。
  十月,皇帝大婚。初八,执六礼。二十八,亲迎。
  
  "顾大人……"队列中,柳云宗附耳道,"大人可曾见过皇后?"
  
  我冷笑,默不作声地退后三步,柳云宗紧逼而来,"下官闻听皇后娘娘粉面桃腮,艳丽非常啊!"
  
  "柳大人,这话可是大不敬了。"我淡淡瞥他一眼,尔后不再搭腔,平视过去,站在上首的李子修分明一直在蹙眉侧目,我再同柳云宗多讲两句,只怕他会气得眼珠子脱眶而出。
  
  日头黯淡,寒意萧萧,今日是好日子但非是好日头,衬着中和韶乐,更觉心事苍茫。迎风伫立许久,只听礼部官员高声宣过,薛敏敏的仪仗随即上了御路,珠光宝气,绚烂夺目地逦连而来。列金册、金宝于交泰殿,入坤宁宫行大礼,礼毕,赐宴太和殿,萧言与薛敏敏着华服端坐于上,齐清韵位列侧边。
  
  我眯眼望去,只见那薛敏敏平额丰颊,凤眼樱唇,端庄有余,生气不足,羊脂素馨香擦脸,敷粉涂腮,像是薄胎的瓷人,拘谨刻板。反观齐清韵,虽性清冷,但处处生辉,举手投足飘逸灵动。
  
  只是,再美的风景,也勾不住萧言的一双眼。他漠然地环顾四周,目中无人,无力气,不经意地掠过全场,无定向地四散着,无论怎么转,白的总多过黑的。
  
  皇上不高兴,百官又怎敢有兴致?临了,萧言一挥袖,拖泥带水般地沉重,"朕身上不爽,众爱卿自行行乐吧――"说罢,竟然长身而起,惊得身边薛敏敏面色突变,她嘴唇微抖,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袍角。
  
  萧言骤然停步,大殿之上静如夜半旷野。
  
  俯身,掰手,未望薛敏敏一眼,萧言冷道:"李子修,西苑候驾。"――竟然连半分敷衍的颜色都不给,百官齐齐色变,今日大婚,宣一个臣子入寝殿算是什么事?
  
  李子修躬身行礼,声如洪钟:"臣身体不适,恐不能伴龙驾左右,不若令柳大人代劳?"他神采奕奕,哪有怏怏病容?
  
  "既然李卿家身体不适,那朕宣太医瞧瞧?"萧言回过身,用凝滞而冰冷的眼神瞧着他,而李子修亦毫不畏惧,隔着满朝文武看过去,无声的角力。
  
  "皇上,治不好的,听闻乌斯藏都司指挥使回京时曾掠了当地一只犬,母犬生九胎九子,厮杀留存一子,名唤獒,自被捉那日便狂躁不安,咬伤喂食者,还撞笼子,乌斯藏都司指挥使不得不使人加固牢笼,结果此犬极有气节,滴水不进,粒米不沾,尚未回京便饿死在路上,乌斯藏都司指挥使同我讲起这件事,我只道'此犬病也!',皇上……今李子修病也!"说罢,他当殿跪拜不起,"皇上,且容臣养病去吧――"
  
  "养病?"萧言喃喃自语,"李爱卿,朕刚大婚,要倚仗之事还有许多,卿乃栋梁之材,朕不允……"说着话,他笑了笑,若有所指道:"爱卿话里的意思朕算是听明白了,那你今日且歇着吧……明日顾承阳、柳云宗未时觐见,朕有话说……"尔后,他低头扫了一眼薛敏敏和齐清韵,道:"朕要休息了,你们同朕来。"薛敏敏脸色煞白,也不知萧言是有心抑或无意,这大婚之日便叫她同一个妃子平起平坐?
  
  我长跪于地,暗自心惊,这辞官一事,为何李子修对我片语未提?
  
  ……
  
  黄昏回府,马车后紧辍二车,我平托茶盏,与吉吉对饮。
  
  "喝吧,这茶不错。"
  
  吉吉略有局促,但毕竟出身大家,品得名品,赞道:"好茶!"言罢,他放下茶盏,道:"大人,你不比外人,是我半个主人,有话可直说。"
  
  "你家少爷半月来如何?"
  
  "每日里江上泛舟垂钓,日日饮酒。"
  
  "现在你也知道,我同他说不上话,我且问你,他最近可密会他人?"
  
  吉吉掩口笑道:"大人,你多虑了,少爷不曾密会他人。"
  
  我轻哦一声,沉默不语,吉吉察颜观色亦不开腔,许久,我似是想到了什么,问:"这几日园子里头大兴土木是怎么回事?"
  
  吉吉猛然抬头,讶道:"怎么?安国府也听得到动静?"
  
  我摇摇头,道:"这倒没有,我是看蛋蛋这几日鞋底上全是土印子,他也不去别处,只是去会你,所以才推断宁府里头定然是在修造工程。"
  
  吉吉敛色道:"大人可当真是聪明得紧,明面上是在修园子,其实少爷是想从府里挖条地道到安国府去,已经挖了近半了……"
  
  我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他自可来看我就好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大人有所不知――"吉吉环顾四下,压低声音,"大人同少爷交恶之事,也不知是柳大人说的还是怎地,少爷随即吩咐下去说在府里不许谈论政事,也不许提顾大人的名字,只说梁上有人,许是府里已被人盯上了。"
  
  我瞬间了然,正欲开腔却惊觉一阵怪力袭来,车如怒海行舟,颠簸不定,人浮于中不能自主。
  
  "大人――"吉吉扑过来,将我护在怀中,他身体瘦小,磕磕绊绊,闻得数声闷哼。
  
  "你抓稳即可,不用管我――"我将他推到身旁,死死贴住车壁,只听得车外马嘶声不绝于耳,我高声道:"蛋蛋!怎么回事!"无人应答,外面乱成一面,许久方停。
  
  "少爷――"蛋蛋一掀帘子,面色潮红,大汗淋漓。
  
  "怎么了?"
  
  "呸!"蛋蛋吐口口水,匪气十足,"柳府竟然在路上撒了铁钉,伤了马掌,所以才惊了马,现在前后都被围住了,打头的就是那个柳大人!少爷你别担心,我去跟他们拼了――"
  
  "站住!"我一把攥住他,道:"拼什么拼?你且站在,千万不要同人说吉吉在我车上。"说罢,我肃然道:"吉吉,你待在车里,不要露面,等到风头过了就回府去,你家少爷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敷衍了一下柳大人,已经回府去了,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在柳府,你家少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只怕生起事来……"
  
  吉吉急声打断,"小人怎么敢,万一大人出个意外……"
  
  我微微笑道:"怎么会?你家少爷都斗不过我,何况是一个柳大人?"说罢,我挑帘下车,望了过去。四目相交,柳云宗趾高气扬,故作不经意,翻来覆去凝视着自己一双手,似乎指尖有蝴蝶飞舞一般。
  
  "柳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凛然道。
  
  他收手,一提红衣上前来,蛋蛋如临大敌,立即扑到他身前,挡住来路,嚷嚷道:"你退后些!我家少爷不喜欢你!"话音刚落,被柳云宗一挥手重重打在头上,趔趄数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再想上前,柳府众人已将他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我轻笑,伸手弹了弹柳云宗的红袍,红萼梅花,沾了无名小虫,有黑迹。
  
  "柳大人,你倒有些手段,竟然甩掉了李子修。"
  
  他忽然一把揽住我的腰,贴面道:"甩不掉他,怎么能得到你?"
  
  "得到我?"我冷笑,"我听说广荣王三日后就要到京了,你若是得了我,也不过是有三日可活罢了……"
  
  "顾大人此话何意?"
  
  "难道……"我点着他胸膛,傲然道,"你不知道我和广荣王的关系么?"
  
  柳云宗面上怔色转瞬即逝,继而笑道:"要真个论起来,恐怕广荣王第一个要对付的,应当是李大人吧?再说了,我是有好处给顾大人,难道顾大人不愿听听?"
  
  "哦?"我挑眉道:"什么好处?"
  
  柳云宗咬住我耳垂,一吸一噬,我身子立即酥了半边,就听他软语:"你不同我进去坐坐?"
  
  我正色,跨步先行,佯装先前种种并不在意,前行三步,转脸道:"柳大人,我这人素来有个毛病的,喝不惯外面的茶,你还是让我那贴身小厮回府取了来,不然这柳府,我断断是没兴趣进的。"
  
  柳云宗抱臂,答应得倒是爽快,"也好!"说罢,一挥手,蛋蛋同车夫立即回归自由之身,我扬声道:"蛋蛋,且去同管事的讲,上次何岁平送来的白云茶收在茶房里,我今日就饮这个。"话音刚落,我便决然转身,望也未望柳府的大大匾额,一脚踏了进去……蛋蛋不知我所云,但是车里那个,一定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我觉得很迷糊。。。。。
下章到底是H还是不H?是个问题。。。
第三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字数太少。。但是写到这个地方。。。我不由自主地断掉了。。。
潜意识拒绝虐。。。
  其实人生之于我,多年前就是待卖的货物。无论人、物均是有价,可以保边疆,可以换和平,可以攀富贵……身份、姿色、气韵,学识,不过是盛金玉匣,切糕裹纸,多卖着一两文便是。只是,我还是爱有气节的东西,比如竹,虽为卖物,不屈不折。
  
  因此,我厌恶柳云宗。厌恶他那耀眼的红袍,厌恶他随时随地可以弯曲的膝盖,厌恶他寡廉鲜耻的写着"卖"字的那张脸。
  
  我翘着腿坐在柳府花厅,从斑竹帘瞧过去,万花皆残,独菊傲然,盯久了,也便觉得这柳府沾了柳云宗的气息,除了院中菊花,诸物皆透令人忍无可忍的污浊。
  
  "柳大人,有话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顾大人,你本是当年的礼部尚书一手提携,但他坏事之后你立即落井下石,其后你联合宁国公欲立广荣王之子,可被袁首辅识破诡计,宁国府败落,却不知道你又是用了怎样手段,竟使得安国府不仅避过一劫,且令他那般器重你――"说着话,柳云宗自主人位上走下来,双手按在扶手上,将我圈在椅中,再一挨近,我把手中茶盏前置,微一碰,茶水便溅上了红袍。
  
  我用茶盏抵住他的胸口,笑道:"柳大人,热茶炙肤,还是小心些……"柳云宗纹丝不动,呵着气,安息香滚滚袭人,我微微抬目,他色皎然,面红润,半眯眼,目中有倦怠之色极浓,似乎这样的谈话不过是睡前闲聊,只可惜……那双青筋暴起的手出卖了他。
  
  "顾大人,袁小姐不过是拒婚,你就将袁首辅赶至下野,而你投靠李子修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你攀上了齐国玉这棵大树就把他一脚踢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不觉得太狠了点么?"
  
  我低头饮茶,默不作声。
  
  "子夜――"他凑到脖间,如梦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情爱在你眼里不值一文,你要的是权力,你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既然如此,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废了李子修的双手,我再铲除掉齐国玉,这个天下不就是你的了?"
  
  我稳如泰山,沉声道:"那皇上呢?"
  
  "内宫有我,朝上有你,皇上……呵!"――一只手悄然无声地放在了我的腰间。
  
  我一磕茶盏,抄手道:"柳云宗,你为什么这么恨李子修?你所希望的不过就是要我去砍了李子修的手罢了……"
  
  柳云宗望定我,长眉一挑,"哼,你倒精刮。"
  
  "那是自然,我自认没有颠倒众生的本事,柳大人不妨说来听听,我再瞧值当不值当。"
  
  "你只听今生即可,何须过问前世?"
  
  "前世仇深,今生定然令他生不如死,前世仇浅,志不断金,我犯不上趟这浑水――而这深浅,自是由我断的。"
  
  柳云宗忽而笑了,从怀中掏出一挑绸帕,轻轻拭了我尤留茶渍的嘴角,尔后信手一�,绸帕轻飘下坠,落在我脚边的翠玉盂中,如落污淖。
  
  "顾大人……"他眼中有异样神色,转瞬即逝,或者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只化为一声恼恨:"你为何故意来问我?你既然知道我对李子修有旧恨,未必就不知道我曾在乐清为官?"
  
  我冷笑,挑衅般地看着他:昔日柳云宗在乐清为官,私掘银矿,同当地恶霸沆瀣一气,民愤极大,先帝这才免了他的官位,改由李子修接手,三年一过,又是一个清明之乡。
  
  "若是为了乐清之事,柳大人确实是贪了点,但是犯不上恨李子修才是。"
  
  他昂然挺身,目露凶光,"这就是顾大人有所不知了,我本来是要高升的,偏巧在那时李大人云游至乐清,不久后宁国公上书,我这才被罢了职,后来我多年后再见李大人,顾大人可知道李大人如何说?"
  
  "如何?"
  
  "李大人说,外放他只去乐清,因为乐清产白云茶……顾大人,你可记得?那一年可正值李大人外放。"
  
  "原来如此。"我笑道,像听着烂熟于心的唱词一般忍不住要抢了先:"还有下文吗?比如说你跟随皇上许久,忠心耿耿,本应赏你个次辅当当,偏巧又让李子修抢了先?本以为掌握了皇上,却不想皇上事事都依着李子修,论分量,你倒是差远了――"
  
  柳云宗一耸肩,悻悻笑道:"你不是都知道么,又何苦要我说?"
  
  我长身而起,与他面对面站着,带了半分笑意,透着讥屑,"要你亲自说,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连他都敌不过,还同我有什么资格谈?柳云宗,你太小看了我,如果你能将我逐出朝廷,我自然输的心服口服,到时候你柳大人威风八面,还愁我不依附于你?"
  
  "那你这么说,是看不起我了?"
  
  "看不起尚且要看,而你,压根无需看。"针锋相对。
  
  柳云宗垮了脸,他绮艳流金,他放荡不羁,他跋扈张扬,他恣意��……只是因着没有底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跌下来,索性事事抱了孤注一掷的心态。这种人,最是怕被人看低。
  
  "叭――"柳木扬了手,恼羞成怒,我顿时被打得脑间一昏,恍惚之间就看他从怀中掏出小纸包来,混着茶喝了,一把提住我衣领,"你我同期出身,当初行步于仕林,你便眼高于顶,笑不诚意,话不真心,风流自赏,我听闻你这些年愈发不形于色,甚好……我今日就辱了你,尔后在将你逐出朝廷,你还不是乖乖来投我?"说着,他咬牙切齿,"你同李子修不过是一路货色,生得好些便伪作清峻通脱……"说罢,动手撕衣,我顿时大惊,立即推了他出去,就见柳云宗一下靠在柱上,大喘一口气后拍拍手,门外瞬间出现捧盘小童,盘中有缠枝莲双凤酒壶,柳云宗提壶再手,狂灌数口,归放之后,小童立即闭门退出。我心中暗叫不好,柳云宗方才所食分明是五石散。
  
  此物,京中文人服者甚众,食后性躁狂暴,亢奋不已,非人力能拦。
  
  我蹙眉,知今日绝讨好不了,于是即刻转身,奔门扇而去,刚行数步,便被柳云宗截下,他冷笑,"难道你进我柳府的时候就没想到过这种情形么?"说罢,再扬手,我双颊似火,不可谓不狠。
  
  "顾承阳,你这种心狠手辣,不知尊师重道之人有什么资本鄙视我?怎么样?礼部尚书的滋味好么?袁首辅好么?齐国玉呢?李子修呢?"他退我进,逼至死角,我信手一抓,握住花瓶奋力一砸,他血披满面,阴惨惨一笑,如厉鬼现世。
  
  我虽料及此处,却不想他如此癫狂,更不想,齐国玉竟然现在还未来。
  
  哧――裂锦之声。
  
  哗――珠玉落地。
  
  嘭――我被柳云宗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二十七年,人生所遇屈辱为今日最甚!我闭上眼,心如死灰,柳云宗摸索而上,只觉股间冰凉一片,鼻尖萦绕淡淡午莲香,想必是特制猪脂。
  
  完了――今日休矣!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字数太少。。但是写到这个地方。。。我不由自主地断掉了。。。
潜意识拒绝虐。。。
第三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吧。。。想来想去。。。。我还是让小顾被强J了。。。。
  "你不反抗,难道是在享受么?"
  
  "所有人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他挺身,我不自觉地曲了腿,踢在他后背上――还是敌不过本能的反应,厌恶与否终究是天壤之别,不讨厌者登堂入室,憎恶者奋然拒之。
  
  电光石火,避之不及,柳云宗恨恨甩来一耳光,"你动什么?"接着摸出汗巾子来胡乱的缠住了我的手,这一番争斗,大汗淋漓,几近脱力。
  
  "若不是因为李子修,我怎么会这么对你?要恨就去恨他吧!"敛藏着无限怨毒,柳云宗笑得凄厉,要揉碎春/色,但凡同李子修有关的,统统毁了,看他生不如死才是风光。
  
  "顾承阳,你完了――"他忽然掐住我的脖子,胸腔中半口气猛的卡在喉间,吸不下也咳不出,憋得一张脸通红,天地骤变,眼冒金星,急泪迸出。
  
  柳云宗显然是吃多了药,只有原始的兽性,无人性。
  
  随即,我昏了过去,漫漫黑夜,只道是脱了困,骤然惊醒,不过才是转瞬晨光,绝路依旧不逢生。
  
  柳云宗,长驱直入,起伏如山峦河川,挥汗自得。
  
  我别过脸,窗外夜黑,柳府高悬灯笼,染了半边寂寂夜空成了红色,魅艳而瑰丽……有弦索声,唱的是《琵琶记》,"背飞鸟硬求来谐比翼,隔墙花强攀做连理……",辛酸欢愉都融在桨声灯影里,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传,确保声声入耳,却又浮在耳边,不甚清楚。
  
  恍如隔世。说到底,还是屈辱的,被人压在身下肆意凌/辱,不是我不聪明,而是太聪明,机关算尽,还以为世人同我一样擅于不见血泪的厮杀,却不想有人喜欢残酷的,直白的,粗蛮的手段。李子修说过的,西山居士是个自负的人。呵――有今日之灾,只怪我太自负!
  
  像是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末路一般,我闭上眼,已经付不起维护尊严的力气了。他似乎在说话,还扬了手打在我脸上,只是我听不清,脑中来来回回盘旋着几句唱词。不知时长,没有触觉,只有无垠的平静卷了苍茫漫了一身。
  
  然后,一阵冷风卷过,我骤然睁眼,只见有穿紫袍者推门而入,三十余岁,方脸浓眉,眼深唇朱,甫进门,房内便弥漫起深沉不安来,有森森寒意隐现。柳云宗背部一紧,乍停回首,两两相望,尔后,柳云宗施施然回过脸来,视若无睹。
  
  "柳大人――"他行至柳云宗身前,居高临下将他推到一旁,默然看着我小半晌未开腔。"王爷――"嘶哑的,似乎是从万里之遥的地方传来,而非出自于我的嘴巴。
  
  他蹙眉,不怒自威,"子夜……"
  
  "呦,广荣王殿下!"柳云宗脚步踉跄,眼神涣散,一甩长发不羁道:"王爷驾到,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广荣王收声敛色,忍而不发,"跟我走吧!"话刚说完,我支地而起,两股战战,卷一袭破袍上身,衣不蔽体。
  
  柳云宗倚柱而笑,体贴入微,美意一番,"顾大人,下官可以送件袍子给你的――"话音朦朦胧胧,就连面容也在光圈中时远时近,忽高忽低。我如头顶三尺之上的游魂,漠然地看着屋内一片狼藉,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
  
  "不用。"拒绝,无论袍子抑或刚才不晨不昏的辰光――最本能的保护。
  
  广荣王扫了柳云宗一眼,轻飘飘不受力,不加掩饰的鄙薄着,随即脱下身上紫袍,罩在我身上,冷道:"本王今日是来接顾大人的,既然人已接到,那本王就告辞了!"说罢,他一把挽起我,沉稳向前,顿时,我像是冲破了重重黑暗,重回人世。
  
  一点也不庆幸的,只有劫后余生再聚首时的仓惶。
  
  柳府外,盔明甲亮的士兵严阵以待。
  
  "子夜,我送你回去。"广荣王轻声道。
  
  我推推手,沉声道:"不麻烦王爷了,府里有人来接……"说罢,我抬眼望去,在安国府马车后有一个人影立于残柳之下,手执宫灯,照亮了脸,紧蹙眉,半眯眼,上翘唇,极冷硬,如石雕一般昂然而立。
  
  "今日之事看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齐大人应召入宫,若不是本王路上行得快,叔才定然会闯下大祸来……"广荣王忽而扶住我,"此时不是详谈之时,你先回府歇着吧……"我应了一声,始终盯着柳下之人。
  
  李子修微微勾了唇,深深回视了我一眼。若不是悲愤到极点,一向玩世不恭的他,怎么会流露出酸涩而险恶的眼神?又怎能笑得如此阴煞而凄厉。我忽然通体发烫,他这一笑,仿佛是火种落了干柴,我全身的血烧起来,流到哪里就烫伤哪里,体无完肤。
  
  "回府!"我佯作云淡风轻道,毫不留恋转过身去,被一脸担忧的蛋蛋扶上车,广荣王的袍子太大,风一过,吹起衣角,里衫褴褛。
  
  "少爷――"蛋蛋惊呼一声。
  
  "闭嘴!"我低喝,不动声色地卷住了衣角,登车而去。
  
  身残骨散,遍体生疼,心灰志堕,昏天暗地。
  
  剧烈的痛。陡然而袭,从身体的隐秘之处攀袭而上,最后停留在心上,针尖一般,一扎一扎,永无止境。
  
  "少爷,李大人他……"
  
  我闭目不答,此情此景,还有什么好说?罢了,倒身红尘又回到了原点。萧言确实毒辣而聪敏,要得到一个人,就要先打垮他,先下手为强……我遭了难,不过是因果循环,又有什么可抱怨,可说?他气极难平又能如何?一波波袭来,我不死,他便一直要忍着,或者,一并死了也倒清净。
  
  何况,顾承阳和李子修的情爱已是前尘往事,我又有什么好说!?一具皮囊,不过如此。
  
  ……
  
  "少爷……"
  
  "什么事?"我坐在书房里画画,听蛋蛋唤了,然后应了一声,自三日前柳府归来,还是第一回开声。
  
  "那个……"他倒踌躇起来,绞着手,恨不得将双臂拧成麻花。
  
  "是不是吉吉让你求我去看看李大人?"我淡淡道。
  
  "少爷你怎么知道?"他搓着手,刚兴奋了一声,随即又降了调子,"少爷,那个……你若是不想去……"
  
  我轻呵一声,仔仔细细洗着笔,本是清澈见底的,一支狼毫放进去,极威武的螭龙瞬间没入黑暗,任你再大本事,亦不见天日。
  
  "李大人怎么了?"
  
  "白天倒也挺正常的,跟平时一样钓鱼,可是晚上就不对劲了,吉吉说,每晚都是一坐一夜,一动不动怪吓人的,天一亮就上床去了,睡上一个时辰又出去钓鱼,少爷……听吉吉说这才两三天就瘦了一圈了……"
  
  "与我何干?"我反问,将画心轻轻拖在手中递给蛋蛋,道:"拿出去仔细晾了,我要亲自裱褙。"蛋蛋双臂拖着,却不动弹。
  
  "少爷――"
  
  "下去,时刻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书童,有些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回去告诉吉吉,好吃好喝伺候着他家少爷,其余的――别多过问。"
  
  彼此有谅,一切冰释只是痴人说梦罢了,我和李子修,生分了。事情来的太突然,我同他都不知如何面对。不过这样也好,我担不起他同情的嫉恨的眼神,歌慵笑懒,怨极愁多,待到时日一长,过去也便过去了,伤和痛对我而言,不见得会有多么长久。
  
  只是,青镜瘦颜羞于自照。
  
  "听明白了就出去。"我虽然今日未高声,但蛋蛋却一抖,怔了片刻,眼神有些古怪,自顾自去了。
  
  环顾四下,忽而冷寂非常。
  
  "少爷――"蛋蛋又一次踢开门闯进来,手上还拖着那幅画,双目圆瞪,神情紧张,似受了大惊。
  
  我蹙眉,正欲开腔,就听蛋蛋急道:"少爷――广荣王来了!"话音刚落,有三尺绀紫蟒袍垂重而入,我立即起身相迎,恭敬道:"参见王爷,王爷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好在门口候着……"广荣王抚须而笑,他长年领军声威赫赫且正值壮年,身形矫健,眼神锐利,就算是穿着常服,看上去也霸道非常。
  
  "日也要人迎,夜也要人迎,前呼后拥,多么麻烦!何况,你我之间又何需一个迎字?难道说本王数年未回,你我就生分了不成?何况……本王今日是偷偷跟着齐大人溜进来的,谁知道你府上的大管事眼睛太毒,一眼就认了本王出来――"说着话,广荣王挽住我的手,冲门外招呼着,"齐大人,你还不进来?"
  
  门外闪出一张核桃老脸,须发皆白,着青袍束发,做算命先生打扮,苦着脸道:"老朽今日卦摊尚未开张就被王爷拖到这里来看顾大人,顾大人可要赔我才是――"
  
  "那是应当的。"我笑着为广荣王和齐国玉斟上茶,然后打发了蛋蛋出去,道:"王爷,你久不回京,想必许久未喝到新茶了……"
  
  广荣王以手遮杯,正色道:"子夜,本王同齐大人今日来并非饮茶,而是有事相告,昨日宫中乱成一团,本王听闻昨日下午叔才被宣进宫,走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皇上就昏倒了,太医诊过之后说是有人投毒,折腾一夜才救过来,人现在还昏着……而今早柳云宗闻讯入宫后不久就听宫里传出话来,说是李大人跟此事脱不了干系……"广荣王望向我,叹道:"子夜,或许皇上并不想惩治叔才,但是毕竟现在还不省人事,怕只怕薛桂同那柳云宗借着太后的名头,那就大大不妙了……"
  
  茶盏微晃,我索性放在了桌上,手中又觉得空落落,不由自主颤起来,背心一片干湿斑驳,真个是惊心动魄!
  
  李子修……怎么就这么傻呢?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吧。。。想来想去。。。。我还是让小顾被强J了。。。。
第三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悲剧章。。。。。
  翌日,广荣王于王府高调大宴百官,除柳云宗与薛桂一党,文臣武将欣然而往。席间,广荣王与我携手揽肩,举止亲密,句句暗含深意,意在敲打百官,柳府一事休再谈论。
  
  我佯装笑得勉强,略带委屈。
  
  此一日中,李子修冰冷无言,身后一抹长而浓重的阴森影子,仿佛宁静中蕴含着被窒息了的肃杀和悄然的爆裂声。
  
  我必须找他谈谈。
  
  念到行及,下午支使着蛋蛋给吉吉带了口信,一炷香的功夫便传回话来,毕竟蛋蛋和吉吉耳鬓厮磨久了,就口气都惟妙惟肖,三分激动,七分难以出口的羞惭:"少爷在后院赏菊,说谁也不见。"――现如今,他倒是不想看到我了。
  
  只是,我非要去见见他才是,不然这下毒一事,如何说得清楚?幸好,被吉吉附了身的蛋蛋道:"少爷,府里的地道挖通了……"我自忖:何必呢?不想见着我,又来说地道挖通了,两下相难,不过是抹不开脸。
  
  从未知道,他竟这般矜贵。我冷笑,伴着一股子陈腐的泥土味,往宁府去了。
  
  ……
  
  一直以来,我认为秋菊最是凄凉,因为静。秋天本就是灵长凋敝,百花渐残的时节,万紫千红过去了,草木死别总关情,何来好心情?眼瞧着一片荒芜中生出菊花来,好比灾年降生的孩子从来都是不被祝福的,不过它也倒一日日自顾自野蛮生长,冷眼旁观,赏也罢,伤也罢,不关着它什么事,于是,静得太过就成了高节,万人传诵,可谁又是真的懂了?不过是借花喻人,一抒心郁。
  
  说到底,秋菊是被骚人墨客利用的典范。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文人,八角亭里恰好亦有一位,脸色凝重,挥毫泼墨。
  
  "孤丛独枝泛流霞,不畏严霜惧残阳――叔才,这两句未免太冷清了……"我幽幽道。
  
  "冷香,本就是冷清的,热热闹闹才不和本性。"说着话,他放下笔,用帕子抹了抹手,极冷淡地道:"子夜,坐,只是我宁府无好茶……"客客气气,离了两尺远,连寻常文友都不如。
  
  我泰然入座,道:"无妨,日子渐凉了,喝点酒也是好的。"他眉间一挑,又悄无声息地松了,拎起石桌上的酒壶,只倒了半杯给我。
  
  "奇怪,酒满杯才见情意真,你倒半杯是何意思?"我笑问道。
  
  他淡淡回道:"你不胜酒力。"
  
  我一饮而尽,李子修爱喝烈酒,所以这一大口下肚,火烧火燎的,自上到下生起温度来,烫得双眼朦胧一片。
  
  "给。"李子修递来一颗龙眼来,剥开了的,待我吃下去,才道:"你找我做什么?"说着话看过来,不过视线并非停留在我的身上,而是在我身上穿了洞,又一刻不停地奔袭到千里之外的某盏昏暗夜灯上去。
  
  秋风乍起,我忽然觉得有些冷,就连表情、声音都冻住了,平板的,无一点起伏,"我是来问你关于皇上被人投毒的事情,跟你有关系么?"
  
  "有。"他言简意赅,答得坦荡荡。
  
  "你打算毒死他?"
  
  "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他自己吞进去的?"
  
  "是的。"李子修道,我大惊,口气缓了缓,"你说给我听吧。"
  
  李子修低头瞧着自己手中的酒盏,很疲惫,面无表情,仿佛述说着一件再无聊不过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三言两语说的过了火,他气不过,自己服毒的……"
  
  "没了?"
  
  李子修猛然抬头,冷道:"没了。"定有隐情,只是他不肯说,我又迫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李子修令我无可琢磨,总之,人非旧人。
  
  相对无言许久,直到天色全黑,吉吉点了灯,道:"少爷,顾大人,夜凉,不若到屋里去谈?"我和李子修泥塑一般,不做声亦不移动,吉吉轻叹一声,蹑手蹑脚披了两件袍子在我和李子修身上,方才退去了。
  
  "你可知太后被薛桂和柳云宗怂恿,就打算下旨拿办你?"
  
  "我知道。"
  
  "广荣王会在其中周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哎。"李子修轻叹一声,灯火在防风套子里抖得厉害,照得他半张脸明明灭灭,平静中带着酸涩。
  
  "这罪名你就算担得起,宁国府也担得起么?怎么也是抄家灭族。"
  
  李子修别了一下脸,笃定道:"不会,他们要动手,定然会赶在皇上醒来之前就要了我的命,有广荣王在其中周旋,这罪名一时半会也定不下来,唯一的选择就是在牢里就杀了我,到时候皇上转醒,不过是冤假错案,又怎么会拖累了宁国府?"
  
  我提壶在手,斟酒时洒出去半杯,只觉得寒凉透骨,李子修分明是什么都晓得的,连结果都一清二楚,可为什么还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他和萧言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就算是爱恨情仇,也未必非要走到这一步才是。
  
  难道,李子修是一心求死?我心中有个隐隐念头,却不敢去深究,只得强压了下去,当做从未冒出过。
  
  "叔才,你走吧,混出京去,等皇上醒了再说。"
  
  李子修忽然笑了一下,明媚的,发自肺腑的,一如寻常。
  
  "子夜,我不会走的。"说着,他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以前,我喜欢你,所以总赖在你身边,我觉得我照顾的了你,这次柳云宗的事情让我知道,我对你而言不过是灾难的源头,破除万难始终太难……"
  
  "那又如何?"
  
  "我诚心待你这么久,你依旧不为所动,说起来也是流水落花无情。除非我不顾一切带你走,可你究竟是被红尘绊住的人,让你舍了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而我要留着陪你,却是万万不可能,他不会放过我的。"李子修说话间抽出一叠稿纸来,"那日听你讲《棘途》的结局有感,我一时手痒续了些,就送给你吧。"
  
  "好。"我收下来,翻到末页,匆匆一扫,竟是天上冰女窥破徐在天心意,所以气不过就将其斩杀于刀下,关山万里,音讯不通,冯庆祥娶妻生子,平淡一生。
  
  论起来并不惨烈,但太过萧索,看罢后心里空了一块,想是船行浅滩,河床石头咯吱咯吱地磨着船底,永无止境,钝钝又分明地响,不是疼痛,只是苦楚。
  
  我合上稿纸,问:"你与我,是否也像这徐在天和冯庆祥一样?"
  
  李子修长吁一声,"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除非他死了,否则我永远不会去找你。你为我落难,救你出苦海的却不是我,做人至此,是我太过无能……我无颜面对你。"
  
  "呵――"我快语讥道:"你是家道中落投身岳丈门上却被奚落而出,尔后立志寒窗苦读,要金榜题名荣归故里方才娶妻的书生么?"
  
  李子修一怔,苦笑道:"我何尝不是?"
  
  我静坐片刻,悲思无限,扬声铿锵道:"那好!李子修,你若逃过一劫,风光时再来找我吧!"说罢,我卷了稿纸,长身而起往亭外走去。
  
  "子夜,你等等!"李子修唤了一声,匆匆而来,将身上衣服披在我肩上,"你要照顾好身体。"
  
  "谢李大人关心!"我欣然而受,气度如山如河,太过平静。
  
  瞬间,李子修白了脸,在黑暗中愈发突兀,嘴唇抖了片刻,倒是又平静了下来,笑了一笑,如春风牡丹,道:"子夜,你去吧,我不能看你因我落入雾数……"
  
  我抄手,打断他:"李大人,多说无益,下官就此别过。"――我竟然如此心静,想必是太气,明知道他是为了我,可还是觉得受了辱。再转念,人世本就如此,我不过是沾染了半刻红尘就优柔起来,此时诀别抽身,尚来得及,久了,只怕会生不如死。
  
  就这一点,我要谢谢李子修才是。
  
  西风起,情缘灭,无生忍,知日月,于生于死皆似信非信,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悲剧章。。。。。
第三十九章
  齐府议事,夜半方回,着蛋蛋温酒铺褥,吃过了两三杯方才上床,酒气上行一时间昏昏沉沉也就睡了过去。乱梦蹁跹,立于悬崖绝壁之处被人一掌推下,急速掉落时才看到崖上有穿青袍男子,一张脸半明半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李子修。
  
  骤然惊醒,心神未定,却发现一只手被人抓住了,再看,床边坐着一个男人,轮廓熟悉,披长发,倚床柱,望高帐,怅然不语。
  
  随即,我牢牢闭上眼,佯装入梦,心思却乱,一直黏在他身上,一声半长的叹气,一阵缓慢的轻抚,李子修做戏究竟是不足,既然要断又何苦半夜来看我?
  
  我很想眯起眼看他,犹豫许久,终了还是翻了个身,硬生生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去。我醒了,他是知道的。于是,一声门响,就此而出,像是夹在了心上,略有抽搐。
  
  我与他相识太久,默契亦足,一个动作他便知我心意。世间情爱不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松手而是抓紧,那结局便是万万不同,不过,我从来不曾主动握过别人的手,抓不住,不过是没缘分,何苦强求。
  
  呵――轻叹一声,睡意全无,披衣服下床找来李子修撰写的传奇本子,拨亮火烛看起来。他不是浪得虚名,就连普普通通的传奇本子都写得文采飞扬,引人入胜,这一读竟然就沉寂其中,正在紧张之际,忽然有人卷着寒风推门而入。
  
  "谁?"我立即手稿塞进怀中。
  
  "承阳!"
  
  "父亲?"我大讶,这深更半夜他不在屋里歇着,神情惶惶来作甚?
  
  "你快走!"他不由分说一把抓起我,面若白纸,嘴唇泛紫,还微微哆嗦着:"广荣王的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你再不走怕是来不及!"说着话就拉住我往外走,行步匆匆,白发在寒风中散了一身。
  
  "到底是何事?"我攥住他,父亲重重跺一下脚,恨道:"还站着做什么?入夜三法司传了李子修去问及投毒一事,李子修推的干干净净,只说是你有上好的白云茶,叫他拿去献于皇上,谁知皇上喝完就晕倒了!事关重大,三法司不敢擅自拿人就等着天明去请太后旨意,好容易消息传到广荣王那里,广荣王借口蛮族犯边,打算带你即刻出京!承阳……"父亲眉头紧锁,凛然道:"你出去避避风头,现在就走!"
  
  我甩开他的手,"我走?安国府怎么办?"
  
  "啪――"父亲甩来一耳光,他忽然镇定了,一双寒星似的眼睛熠熠生辉,自我降世至今,他总是畏畏缩缩,满脸堆笑,从未有过担当,但是今日,他沉声道:"我还是安国公,安国府的事情自然由我一力担着,何况府里还有太祖亲赐的免死铁券,只能保得了你我一人,你现在不走,才是连累了安国府!我只有一双儿女,你姐姐远赴塞外,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我凝视他半晌,轻轻紧了紧他的衣领,低语道:"父亲,是儿子不孝……"父亲别过脸去,唏嘘叹一声,尔后抓紧我的手,一路小跑,再未发一语。
  
  穿角门,过回廊,我浑浑噩噩。
  
  "承阳……"一脚踏入车上,父亲猛然唤道,似乎斟酌许久,一字一顿颇是为难:"京中之事,你……都忘却了吧!"说罢,狠狠一拍马臀,不由我开腔就毅然转过身去,关了大门,又是一片笼罩万物的寂静。
  
  闭眼,潸然泪下。
  
  二十七载京华旧梦,乱事纷纷,起点竟然是终点,我自诩看穿世事,不过是错信了一个人,数年经营毁于一旦。李子修借着我的手,毁我安国府上下,从此朝中他一人独大,原来,他要的不过是这个。
  
  什么情,什么爱,不过都是真心假意,猎鹰百年被鹰啄眼,是我蠢。
  
  仰首,血溅车顶。
  
  "少爷――"蛋蛋高叫了一声,慌忙扑过来,手足无措。
  
  "无妨。"我淡淡道,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稿来,行得匆忙,未带锦帕,将书稿置于唇边,却又恍了下神,凄惨一笑,收入怀中,蛋蛋一怔,笨拙地凑近身边,用衣袖帮我拭去了嘴角血迹,我心中一暖,却不想事到如今留在我身边的却是这样一个愚钝书童!
  
  "你……"话未出口,就听马蹄声震碎长夜,奔袭而至。
  
  "顾大人!"车骤停,有人唤,我挑帘看去,只见一队衣甲鲜亮的骑兵堵在车前,为首的小将翻身下马,走至车前,匆匆行礼道:"大人,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现在王爷的队列被堵在了城门口,王爷要大人换上侍卫衣衫,藏于侍卫之间,还请大人委屈则个!"
  
  "好!"我抬眼,此处乃是城门口暗巷,远远看去就见火把绰绰,人声马嘶鼎沸,似是乱成一团。我同蛋蛋手忙脚乱换上了兵甲,任由几个士兵上来剃掉半截眉毛,抹了些黑色的膏状东西在脸上,接着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为首的竟然是柳云宗!
  
  八尺大椅,他依垫而坐,神色傲然。
  
  "王爷!你也知道此事重大,我怎么能由着王爷出京呢?人人都知道顾承阳和王爷私交深厚,而王爷此时声称蛮族犯边,然朝廷又未见军报……"
  
  广荣王骑雪白大马,凌空扬鞭,劈空作响,冷笑道:"怎么?柳大人是觉得本王谎报军情么?"
  
  "不敢!"柳云宗笑道:"只是请王爷行个方便,让我们仔细地查一查罢了!"
  
  广荣王挑眉,脸色骤黑,切齿道:"你要查人,自可到安国府去查,休挡本王去路!"
  
  柳云宗长声而笑,如夜枭桀桀,"王爷!难道你看不到么?"说着话,他手一扬,我顺手望去,只见城内西角火光冲天,柳云宗若有所指道:"安国府走了水,这么大的火势,你让下官到哪里去拿人?"
  
  我心胆俱寒,仿佛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噩梦中悸动着,却始终不能惊醒,只觉有无数双凌厉的眼睛紧逼过来,全身冷汗涔涔。我从未输过,但今日一败涂地,当真是穷途末路。
  
  "火是老爷放的!"蛋蛋在耳边轻声道:"少爷,别慌!"
  
  我深深看他一眼,是的,我是顾承阳,我不是一个盲目慌乱的人,这把火早不烧晚不烧,偏偏等我出门再烧,定然是有深意的,何况,父亲与宁国公相交多年,就算李子修有歹意,未必宁国公就会袖手旁观!
  
  我定一定神,就听广荣王道:"本王为朝廷出生入死,麾下之士哪个不是赤胆忠心?你柳云宗不过是皇上的男宠,有什么资格查我的人?儿郎们,让他们瞧瞧!"瞬间,身边侍卫骤然爆出一声大吼,齐齐举刀,火把寒月下杀气腾腾,如置身沙场万人之阵,令人闻风丧胆。
  
  "这么说王爷是看不起我了?那我查不得,未必别人就查不得了?"说罢,柳云宗长身而起,微微鞠躬,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待露得面目,我不由冷笑了一下,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犹在笑,浅浅的,我从未见过的笑容,如夜半寒冰,穿着白袍,衬得愈发干净,却和鸠毒是同一色。
  
  李子修,就算你对我一直以来都非真心,可时到今日,你何须连假意都如此吝啬?!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醒来万物皆枯,天地骤变,生死无常,满目苍凉。
  
  "呦!李大人!"广荣王讥笑道:"什么时候李大人也同柳云宗成了一丘之貉?"
  
  李子修气定神闲,一双眼像是揉碎了火把,金光闪闪,他略略弯了下眼,道:"王爷,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哦?"广荣王居高临下,从腰间抽出长剑,嗖一声凌空抛出,丢在李子修脚下,缓缓道:"既然李大人认为这支队伍里的人是逆臣贼子,那么,本王也脱不了干系,是头一个大逆不道之人,那么李大人不妨就割了本王的头去做个交代吧!"话音刚落,广荣王卫队所持佩刀一致对准了李子修,柳云宗身后兵勇也立即挺身上前,护住二人,双方都是刀锋相接,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王爷!"李子修拾起剑,蓝刃若水,盈盈夺目,他细看了半晌,似自言自语一般:"我和顾承阳同王爷相交二十载,若王爷稍微顾及些情分,就不要再为难我了――"说着,他将剑搭在脖间处,高声道:"王爷若不接受下官检查而执意出京,就那就从下官的尸体上踩过去吧!"说罢,横剑走至广荣王马前,重重跪下来,仰首凝视许久。
  
  呵――好一个忠贞之士,真是彪炳千秋,震烁古今的大义之举!
  
  广荣王提马,缓缓绕了李子修一圈,最后,他长叹一声,黯然萧索道:"叔才,这是最后一次这么唤你,从此后你我之间情断义绝,只希望你不会为今日之事后悔!"
  
  李子修沉声低语,字字千钧:"我绝不后悔!"
  
  "好!"广荣王立马全军之前,挥手落剑,"儿郎们,收刀!让他们查!"
  
  于此一时,我大限将至。
  
第四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的小宇宙爆发了……可是我……委顿了。。。。。。。。
小顾要改头换面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结的曙光啊。。。在哪里????
  "谢王爷!"――听到的瞬间,我身上发了一阵恶寒,仰首看去,今夜火把昏黄,月亮很亮,月光如水如霜――也许,我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月光了,广阔无垠冷硬无情昭然地照亮一切阴暗,我看到的仅仅是射在有斑斑血迹的青石砖上的月光,逼仄地透着污秽的暗。
  
  可以想象的――屈打成招,一命呜呼,全族陪葬。
  
  我挺直腰杆子,踏前一步,我不要被李子修在众目睽睽之下揪出来,我短短一生从未受过谁的迫,我输得心服口服,堂堂正正地被捕,好过连累广荣王。
  
  "王爷,那就让下官的书童去辨一辨人吧!"李子修朗声道。
  
  尔后,同穿白袍的吉吉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我一愣,骤然收步,斜眼望去却见李子修依旧面若寒霜,他为何不亲自上来辨认,反倒要吉吉来?
  
  黑衣亮甲,森然傲立,如暗林中行走,健将若高耸入云的杉木,冷冷的,寂寂然散发着无言的压力,吉吉穿梭其中,一张张脸掠过去,走得虽慢,却很稳,然后,他在蛋蛋面前停了下来。
  
  "咦――"拖了长音,吉吉蹙眉道:"好眼熟――"蛋蛋崩圆了一双眼,怒目而视。
  
  "啊……"吉吉再叹一声,他身后兵勇立即上前揪住蛋蛋的领子,蛋蛋扭开对方双手,气势甚足,猛一抽剑,叱道:"做什么?!"
  
  "住手!"吉吉忽然扬声道,听得兵勇一愣,"火把昏暗看不清楚,我与这位小哥素不相识――"说罢,轻手轻脚帮蛋蛋整了下衣衫,道:"壮士,恕在下眼拙,多有得罪!此去千里,多珍重!"蛋蛋猛然别过脸去,乍一看似是姿态高傲,实则双目泛光,我喟叹一声,当真是拖累了他和吉吉!
  
  人走过,半空中晃着红丝绦穗子,尾端结玉佩,中镂"安"字。――这是我安国府下人所系之物,他有,只因是蛋蛋的给了他,此时骤然一现,是何意?我紧盯前方,视若无睹。
  
  "没有!"吉吉巡视许久,掷地有声地回话道。
  
  李子修长身而起,将剑缓缓插入广荣王剑鞘,对冷眼旁观的柳云宗一挥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城门处刹那间让出一条路来,李子修深深鞠躬道:"王爷,多有得罪,下官预祝王爷旗开得胜!"
  
  广荣王持剑冷笑:"谢李大人吉言相送!儿郎们,上马!"
  
  身不由己翻身上马,黑云一般向着城门席卷而去,我在上,他在下,交臂时分,我低了脸,看的清清楚楚,他一双眼,如先帝驾崩那日,古井一般波澜不惊,无喜无悲。我咬牙,抽鞭而过,眼底观人如月下井中倒影自照,转瞬即逝。
  
  ……
  
  "子夜!"匆匆奔出数里,广荣王勒马减速,与我并肩而驰,"你没事吧?"
  
  "没事――"我忽然拉住马,指着蛋蛋道:"王爷――我的书童可以托付给你吗?"
  
  广荣王一愣,"你这是?"
  
  "这孩子跟着我许多年,我什么也没教会他,终日里痴痴傻傻,跟着你纵横沙场,也算是有个晋身的机会,刀剑无眼,只求你多照应些……"
  
  "少爷――"
  
  "闭嘴!"我对蛋蛋道:"你且听我的话,到广荣王麾下若能有所作为也不枉你我主仆一场,男儿志在四方,我知你离别神伤,可是……你也看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是万万容不下相认聚首……不过,总会有堂堂正正团聚的日子……怕只怕,我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蛋蛋闻言自马上翻下,一把拢住我的马鞍头,哽咽道:"少爷,我五岁入府至今未离开过你,少爷今日说这些做什么?"
  
  "我要回去!"
  
  "不行!"一个王爷,一个书童,异口同声,坚若磐石。
  
  我冷嗤一声:"王爷,你和李子修演什么戏,以为我看不出么?"说罢,我转过脸来对着蛋蛋:"还有你,把我当傻子么?不过多亏了你和吉吉才让我看清楚,吉吉自作聪明露出府里下人的信印,为的只是怕我误会他家少爷,可李子修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留这样的把柄?而且,我看得到,难道吉吉身后两人是瞎子不成?"蛋蛋面上一白,唯唯诺诺,不敢开腔。
  
  "王爷――险些让你们骗了过去,各中内情,你是让我猜,还是直接告诉我?"我跳下马,抄手而立,紧盯着面前的高头骏马上的广荣王。
  
  他抿抿唇:"我答应过叔才,会带你走――"
  
  "王爷,你和李子修想得太简单,柳云宗和皇上岂是如此易与之人?现在杀我,你不肯,齐大人不肯,宁国公不肯,李子修不肯,可是……未必进了军营王爷就能时时刻刻看着我?人心隔肚皮,王爷怎知谁可信谁不可信,我莫名其妙死在王爷营中,李子修会怎么想……王爷,你想过么?"说着话,我脱尽最后一件衣甲,不依不饶追问道:"皇上到底和李子修约定了什么?"
  
  广荣王憾然拍掌,叹息道:"子夜,终究是瞒不过你!皇上逼李子修同你早做决断,怎奈李子修竟然要辞官而去,逼到底皇上说大不了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后来你都知道了,叔才想来想去留你在京城其实是陷你于险境,他一番苦心……"
  
  "王爷――"我匆匆打断他,"你不必再说……"受人恩惠,自焚府宅,声名扫地,先祖辛辛苦苦维护了数代的东西在我手中毁于一旦,李子修说也不说一声只是以为为我好?打着情爱的名义,他真是打了我好狠的一巴掌!
  
  他舍得了宁国府,难道我就能舍得下安国府不成?我要的,他给不了,他给的,反倒害了我。
  
  以己度人,实在是最大的错误。
  
  "王爷,你拦不住我,我想李子修短期内不会联系我,我听说边疆有蛮夷夜郎一族与本朝交好,你可告知李子修我为避祸事已被你送至夜郎族聚地,出关之后还请王爷在军中找一于我相像之人带在身边,过些时候报上了暴毙而亡就好。"说罢,我翻身上马,正欲挥鞭,却被广荣王一手攥住,厉声道:"子夜!你胡闹什么?生死大事岂能如顽童行任性之事?"
  
  "王爷,你不放手,我日也逃,夜也逃,你关我,我就不吃不喝……昔日家姐远赴塞外拜托你照顾我的,王爷……你就当我任性一次……"我望定他:"王爷,你应当是知道的,我宁肯死,也不受人庇护!"
  
  僵持许久,广荣王终于缓缓松了手,自脖间摘下一枚玉坠来,塞入我手中道:"子夜,本王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你我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承雅走时曾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看上去圆滑,实则宁折不弯,最忌被人看轻受人庇护,对门户之事看的亦重,不愿让安国府蒙羞,这次的事情我不是没有劝过叔才,只是他拼着被你恨也要护你周全,既然你无法体谅他一片苦心……哎,承雅应当同讲过我在京中布有众多身怀殊才的暗子,你拿着这玉佩去找曲水胡同找一个姓刘的老者,他会些易容之术,你这张脸太打眼了……子夜,你……万事小心,齐国玉乃是我忘年之交,你可放心去找他……"
  
  "谢……"我骤然气竭,哽了一下方道:"谢王爷――"说罢,我拍马绝尘而去,大恩何须言谢?只得来日再报。
  
  "少爷――"空寂原野徒留撕心裂肺一声唤,茕茕孤影顿时隐入暗夜之中。
  
  李子修,你终究是错看了我,我不是要人处处担心的弱质女流,我失去的,自然会由着一双手再夺回来,从不需要人代劳!这世道本就是你死我活血肉模糊,不笑到最后谁又能知谁才是叱咤江湖的能者?
  
  自此,天下皆为仇敌,顾承阳不过是弑君的逆子,任万人唾骂……只是,这夺身之辱,败家之耻,丧名之恨,我将孤身讨回,昭昭日月,苍天有道,总有还报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的小宇宙爆发了……可是我……委顿了。。。。。。。。
小顾要改头换面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结的曙光啊。。。在哪里????
第四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光明会其实是首歌。。。。
  "广荣王是老夫的恩人,既然公子是持广荣王的贴身之物而来,老夫自然会满足公子的一切要求,却不知公子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只求所有人都认不出我,需要多久时间?"
  
  "一月。"
  
  "好!"
  
  "身份呢?"
  
  "我听闻十年前夜郎族内部争权夺位,有位王子远走,想来不过是三十来岁,既然老丈你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那么――把你的身份让给我吧!"
  
  "公子如此好仪容,岂不可惜?"
  
  "一张脸又算得了什么?有必要的话,削臂断指也未尝不可。"
  
  "那倒不用了……西蛮人样貌异类,公子清秀,脸型稍作变化即可,我会用药汁染黑皮肤,而后催生公子身上各处毛发生长,改眉型,蓄胡须,染杂白发,剃发际线……而且,我要公子服用一种汤药,会使人急速消瘦,两颊凹陷,眼角下垂,停用后慢慢养着倒是会恢复,但此药连续服用不得超过半年……要是喝上一两年,会落下咯血的毛病,还请公子慎重……"
  
  "无妨,你尽管用药就是――"
  
  "此是第一步,第二步我要公子含口石一枚,此物能改了公子说话的声音……在我用药的这段时间,还请公子忘却自己原本的身份、习惯,从此之后,你是西夷夜郎国的流逐之人,在京中已有八年,化名廖麻,擅用左手,对中原文化研习极深……"
  
  一月后,开镜。
  
  镜中那张脸未老先衰,黑瘦枯槁,却有一种直挺锋利的感觉,眼窝深陷,颧骨高凸,棱角分明,不言不语时分外阴沉。
  
  "廖公子,你笑一笑――"我咧嘴,猛然心惊,这张脸笑起来比哭难看许多,脸黑牙白,眼角不弯,如僵尸一般。
  
  "廖公子,满意么?"
  
  满意,我很满意。
  
  "――我且问你一句话,是不是我提出的要求你什么都答应,若是害广荣王呢?"
  
  他以蒲扇遮脸,在躺椅上翻了个身,闲散道:"你又怎么会害他呢?公子有什么需要,开口就是。"
  
  我淡淡一笑,对镜自画,眉形我甚是中意,像一把匕首,很锋利。
  
  ……
  
  以崭新面貌出街,行步至仕子常去酒楼,酒足饭饱,高声问小二:"安国府如何去?"满座皆惊。小二连滚带爬下楼,不多时冲进几名彪形大汉,不由分说便连推带搡将我赶了出去。起身扑灰,刚行两步就被一白发婆子叫住了我――我认得她,安国府每月曾按时发放些善款,她老无所依,孤身一人,每次领钱时,我都会叫大管事的多给她些。
  
  "这位大爷,你要去安国府?"她压低声音道。
  
  "对啊――"我答得坦荡荡。
  
  老婆子叹一口气,用风干的鸡爪一般的手抓住我,将我拖至暗巷,一抹泪道:"安国府坏事啦!大爷以后可别在人前提起安国府这三个字来!"
  
  "啊?"我讶道:"怎么回事?"
  
  "大爷可是才到京中?"
  
  "对。"
  
  老婆子长叹一声,道:"惨呐!一个月前安国府走了水,一个人都没跑出来!第二天朝廷里的官们就说安国府的小公子试图谋杀皇上,本来应该是灭族的,可安国府突然走水,全部都死了,所以就不追究了……顾小公子是好人呐……月月都发钱给我们这些穷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呢……我听人说是宁国府的李大人举报的,狼心狗肺呐……"
  
  我抄手不语,怔怔站在当地,任由那老婆子摇着,毫无反应。婆子惊到了,慌乱道:"这位大爷――你没事吧?"我猛提气,沉声道:"我没事,那安国公呢?"
  
  "不知道。"
  
  "哦。"说着话,我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来,匆匆塞进那婆子手中,道:"难为还有人记得安国府的好,这银子你拿着养老吧……"说罢,我抽身而走,那婆子忽然一把捉住我的手,急道:"大爷,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安国府坏事后,我夜夜睡在安国府大街,有几次看到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偷偷摸摸去烧过纸……"
  
  我一愣,随即问道:"长什么样?"
  
  "年轻人很瘦,脸白白的,一看就是有学问的样子,中年人是个矮胖子,头七他们来烧了纸,二七又来了,两个人蹲在废墟边上絮絮叨叨念了会子经,散七的时候擎香火在路口喊了魂,怕是什么亲戚之类的……其实安国府出了这样的事情,人人避之不及,这一个月来,我只见过这两个人……"
  
  "婆婆。"我攥住她,"这件事,千万不要再对人讲起,明白么?"
  
  婆子一愣,尚不知我意,我不禁蹙眉道:"你也说安国府坏了事,走水走得蹊跷,你不信,自然也有人不信,如果我不是安国府的亲戚,而是来打听这件事的,你岂不是出卖了这两个人?"婆子一呆,脸色骤白,猛得退后一步将银子扔到我身上来,颤巍巍道:"你――"
  
  "我自然不是的。"我好脾气地捡了银子塞进她手里道:"走远些,不要在安国府大街上逛了,哎――"话落,我转过身,怅然而走,心中略有些暖,我很庆幸,有些人没有变,如史金,如柳掌柜。
  
  "喂!大爷――"走到巷口,那老婆子忽然用尽力气叫道:"桥头有个何岁平算命的,大爷今晚可以去瞧一瞧运!钟声胡同秃柳宅!"我猛然回首,却空留余音袅袅,人已走得无影无踪。
  
  一阵风吹过,我打了个寒噤,齐国玉,可真是成了神了!不过,好歹戏耍戏耍他,不然这老头子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拖至卯时,方抵钟声胡同,我踢踢脚底下卷着露出棉絮的衣衫的蜷缩老者,道:"老人家,这是钟声胡同么?"
  
  老人抬头,赫然正是平日里清雅的齐国玉,他畏畏缩缩,长吸一下鼻涕,发昏道:"是啊!"
  
  "老丈可是跟人有约?"
  
  "没,穷人没地睡,在这缩上一夜总比冻死了强!"他闷声闷气,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这位小哥不是中原人士吧?"
  
  "嗯!在下自西南而来。"
  
  "来做什么呢?"
  
  "挣个出身,在下对局势不明,想请老丈看看运――"
  
  "啧,挣出身?你看看这天,卯时,而现下又是木当道,无论内外都是强势的时候,小哥出来的时候倒是不错。"
  
  "那么子时呢?"
  
  "此时节不见阳,就算是子时也不得暖。"
  
  "那老丈以为?"
  
  "老朽没什么以为,在这旮旯角里蹲上一夜,冻都冻傻了,还能以为什么?"他忿忿然,使劲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头:"老者为尊,现在的人啊,都不懂咯!"
  
  "是啊!"我将手拢在袖中,咧起嘴笑了笑,道:"人心不古,为师者不教其徒……"
  
  齐国玉微微一怔,忍俊不禁道:"老朽觉得这位小哥骨骼清奇,长得别具特色,若是有仇人,可常居其家中,既磨练心智,又可使对方日日受针眼折磨,岂不是妙哉?"我噎了一下,齐国玉这老头就算为人出谋划策也不忘揶揄他人。既然他识破了我,我又怎么能让他舒舒服服呢?于是,我从怀中掏了几枚大钱丢在他身上,道:"谢老丈指点迷津,对了――向老丈打听个事……"
  
  "什么事?"他抬头,睡眼朦胧道。
  
  "在下听到市井中传言说当朝首辅齐大人同户部尚书徐为徐大人经常同游,人多言二人并非普通的师徒之情,而是有龙阳之好,我却觉得以齐大人高寿,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不知此事究竟如何,老丈可否卜上一卦?"
  
  齐国玉立即别过脸去,嘴角抽搐数下,"啊――此事,天机不可泄露!"
  
  "哦,那老丈就当我没有问过吧!"话音刚落,我大笑数声而去,一舒心中郁气。
  
  茫茫暗夜终破曙,皑皑冬至永无阳。
  
  木当道,卯正旺,不见阳,子黯淡。――既然李子修赶走了我依旧无法大展拳脚,那何不趁着正卯已过,风光犹存的时候,陪着那威风八面盛气凌人的柳云宗柳大人演上一出愉己愉人的好戏呢?
  
  倏然,艳阳破空而来,暗夜尽退,万物新生会于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光明会其实是首歌。。。。
第四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真是忍辱负重啊。。。。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QJ犯。,,
  吏部尚书柳云宗――这一月来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人。
  
  一月前,前吏部尚书顾承阳忤逆谋反,安国府全府上下殉葬火海,虽然当局忌讳莫深,但京中依旧流言处处,流传最广的香艳版本就是顾承阳为报当朝次辅李大人的一脚之仇,与其周旋许久,得其信任后才用喂了毒的茶叶去栽赃嫁祸,但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赔了全家性命。经此一事,朝中动荡不断,与顾承阳交好的齐大人虽仍雄踞首辅之位,但已令皇上极其憎恶,只碍于他根基甚深才留他在朝,而次辅李子修被证明是无罪之后,仅是不予追究,不升不降亦不见得有多受宠。纵观朝野上下,最得利的恐怕要算这位柳云宗柳大人,不仅高升为吏部尚书,还蒙皇上眷宠,经常夜伴龙驾。百官虽看他不起,但碍于他声威显赫也不得不低头,就连堂堂的国丈,兵部尚书薛桂见了他都毕恭毕敬。
  
  要攀附柳云宗,好难!不过蜀道难于上青天亦有可登之法,更何况是喜好流连欢场的柳大人?
  
  ……
  
  京城最大的男色风月之地乃是花鼓胡同的裕德楼,柳云宗在此包有雅厅,一有闲暇时间就来寻欢作乐。
  
  我端着一杯酒,立于隔壁包房门后,透过门缝间隙,可看到大厅中猜拳行令的登徒浪子。等足两个时辰,有两条人影不紧不慢地踱了过去,我一愣,怎地李子修会同柳云宗一起来?我恰时推门而出,正好一头撞在李子修身上。
  
  "啊!"我惊呼一声:"这位兄台,真是对不住,在下冒昧冲撞了!"
  
  李子修抬眼匆匆一瞥,极冷淡地道:"无妨!"说罢,快步移开,一副思虑甚重的样子。倒是柳云宗轻笑道:"阁下走路可要看着点才是,京中不比别处,万一撞到了当朝显贵,搞不好会有大祸事啊!"李子修猛然回头,沉脸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走走,就来!"说着话,柳云宗在我肩膀拍了拍,迅速追了上去。瞧着李子修和柳云宗的背影,我不由冷笑了一下,大喝道:"酒来!再唤个小倌上来陪酒!"
  
  怀抱小倌,闹足一个时辰,心思没放在怀中人身上便觉得味同爵蜡,甚是无聊,于是一杯接一杯饮下去,亏得这一个月来刘老丈刻意锻炼我的酒量,区区两三壶,不过是刚够开胃罢了。
  
  酒过三巡,我叹道:"这裕德楼的生意可真是不错啊!"
  
  "大爷是初到京中么?"小倌仰脸问。
  
  "怎么会?"我粗犷笑道:"出去采办离京半年,没想到今天可是碰到了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小倌好奇问道。
  
  我抿唇,避而不谈,乐道:"嘿!今日出门遇贵人,来,赏!"小倌立即眉开眼笑,斟上一杯酒来,讨巧道:"那就祝大爷大吉大利!"
  
  呵――我当然是要大吉大利的,至于别人,那可未必!
  
  喧闹至夜半,隔壁门响,有人尖叫而出,我佯装醉意,推门围观,只见一个小倌蜷缩在围栏处,掩面连声叫道:"请大人饶了小的这条贱命吧――"
  
  "哼,饶?好轻巧的话啊……"伴着话音,只见柳云宗手握酒杯缓步而出,倚在门上道:"怎么?想活就要哄我开心,过来!"说着,他挥挥手,那小倌瑟瑟抖着跪行至他面前,柳云宗道:"抬头!"小倌不敢违抗,抬起头来刚伸脸就被柳云宗一掌打倒在地。
  
  众人见状,皆敢怒不敢言。
  
  "咦――这位兄台!"我决定英雄救"美",于是挺身而上:"逛这里寻的就是个开心,这么大火气反倒伤身。"
  
  柳云宗依旧斜靠在门上,只是眼波一转,投到我身上来,轻慢笑道:"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指教?"我挑眉大笑,"怎敢谈指教,只是看这小倌不讨兄台的喜欢,而我恰好有些秘技,若兄台有兴致,我们不妨讨论一二?"
  
  "秘技?"
  
  "哈哈,在下少年时长居西南,夜郎国多产纤弱貌美男子,兄台难道不知?"
  
  柳云宗回脸一笑,细长凤眼上下打量我一番,道:"看不出兄台其貌不扬却是身怀异才,不若进来喝两杯?也好让我听听这夜郎国的趣事!"
  
  我略为不舍地回脸看了一眼房门口的看热闹的小倌,柳云宗见状微一探首,不屑道:"此等货色也值得垂注?"说罢,他转身进门,唤道:"兄台过来吧!在下包你满意就是!"
  
  我跨行两步,拱手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终于被我寻到机会了,也不枉我这几日在裕德楼听他虐欢之音!
  
  ……
  
  "不知兄台是何方人士,怎么会长居夜郎国呢?"柳云宗亲自提壶,斟酒问道。
  
  我森森一笑,道:"在下姓廖,名麻,字白仇……"
  
  "白仇,好奇怪的字。"
  
  我呵呵一笑,道:"我只说长居西南,这位兄台怎知我长居夜郎国?"
  
  柳云宗道:"白仇兄相貌异于常人,自然非我族类……"
  
  "啊,兄台真是目光如炬,在下佩服!"
  
  柳云宗举杯示意,一饮而尽,方道:"给兄台引荐一人……"说罢,一指居于上座的李子修,笑道:"这位是李兄。"
  
  "哦!李兄!"我抬眼直视,他面如刀削,瘦了许多,一双眼在我身上淡淡一扫,轻嗯一声,算是应了。
  
  "两位可是真够相像,难道是兄弟?"
  
  李子修冷哼一声,别了脸,默不做声,柳云宗大笑道:"非也非也,只是至交好友!"
  
  "原来如此,却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姓柳,兄台还未讲夜郎国之事,快说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我清咳一声,正欲开腔,就见李子修长身而起,凛然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刚迈了一步,就被柳云宗拉住袖子,道:"李兄何必如此匆忙,听听未尝不可,这位兄台来自夜郎国,说不定还会知道广荣王的消息呢!"
  
  李子修冷笑道:"广荣王关我何事?"说罢,一甩衣袖,快步而行,踹开了门,杀气腾腾地走了。
  
  我微一怔,讶然道:"这位兄台好大的脾气啊!"
  
  柳云宗仰在榻上,一挥手,身边小倌纷纷退去,待人去屋空,他悠然道:"这位廖兄,你到底找我何事呢?"
  
  我讪讪一笑,似是被人窥破心意,停杯道:"人言柳云宗柳大人心思缜密,果然名不虚传!"
  
  "你不用赞我,有人连续数天都包下我隔壁房间,若我还不知道你有事而来,我柳云宗就是天字号第一傻瓜了!"说罢,他翻身而起,面目狰狞,"你最好能给我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否则,今日休想出了这裕德楼的大门!"
  
  我望定他,云淡风轻道:"柳大人,你想不想除掉齐国玉和李子修,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天下的那个人呢?"
  
  他一愣,不屑道:"就凭你?"
  
  我自顾自斟上一杯酒,反问:"为什么不行呢?齐国玉在朝不过是因为广荣王在背后支持,如果广荣王倒了,岂不是一损俱损?"
  
  柳云宗目中一亮,但面色于倏然之间平静下来,"且说来听听。"
  
  "夜郎国是西南边疆的屏障,国君与广荣王交好,联手共抗西夷,若夜郎国临阵倒戈,广荣王必吃败仗,到那时边疆大乱,又该追究谁的责任呢?"
  
  "那李子修呢?"
  
  我轻笑,"顾承阳谋反,难道安国府的人就真死绝了?藏在哪里,柳大人难道猜不到?"
  
  "捕风捉影未必就是事实。"
  
  "事实就是安国府有一地道直通宁国府!"
  
  柳云宗立即霍然站起,凤目半眯,凝视我片刻,冷道:"你要什么?"
  
  我长身而起,直视他眼眸,"我要的并不多,事成之前,柳大人要奉我为上宾,事成之后,夜郎国乃是我的天下!"
  
  柳云宗闻言,缓缓举杯,"一言为定!"
  
  我亦举杯,"一言为定!"
  
  好一个一言为定,柳云宗果真不是常人,不信我,先允我,只可惜,再无你从长计议的机会了!
  
  满饮一杯,我忽而蹙眉问道:"在下混迹京中数年,耳目通灵,但有几处疑点未曾想通,柳大人昔日因争夺顾承阳同李大人结怨,怎的成了至交好友?而且李大人爱慕顾承阳多年,京中人尽皆知,他又怎么突然指认顾承阳谋逆之事呢?"
  
  柳云宗笑得极媚,卧榻道:"兄台所问当真是一针见血,我与李子修从来就不是至交好友,而他指认顾承阳不过是想护着顾承阳,人人以为顾承阳死于大火,难道兄台相信?"
  
  我盘腿落座,笑道:"柳兄真是对我赤诚相见,若柳兄瞒了我,我会立即转身离去。既然柳兄对我如此坦白,我也就不妨直说了,如果仅是将李子修窝藏安国府罪人一事告知皇上,定然定不了李子修的罪,但是顾承阳要是死了――以李子修和顾承阳的交情,他一定孤注一掷,到时候……"
  
  柳云宗翻身,把玩着手中酒盏,心不在焉道:"顾承阳?他已经死了,消息不出一月就会传入京中,真是……可惜了!此人味道……实在不能用言语形容。"
  
  握拳透骨,心中顿起惊天骇浪,但面上却不敢露半分恨意,忍气吞声,我猥琐一笑,低声道:"柳大人真是心思缜密,既然顾承阳已死,那么我们就坐看李子修如何应对吧……在下昔日在京中远远见过顾承阳一面,风姿清雅,远非寻常人可比,大人真是艳福不浅。"
  
  柳云宗长笑一声,再举杯,隐有得意之情,"来!白仇兄,你我英雄恨晚,就一同为那风华绝代的顾大人干上一杯吧!"
  
  砰――酒杯相交,我咬牙切齿,仇盖青天,恨比海深。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真是忍辱负重啊。。。。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QJ犯。,,
第四十三章
  官员常假。
  
  入住柳府已有三天。这三天来,柳云宗只是同我聊些夜郎国的风土人情,问得极细,险险令人招架不住,而朝中之事却从未提及。他不提,我亦不问,黄雀制螳螂,拼的就是蛰伏的耐性。
  
  "白仇兄――"柳云宗推门而入,我匆匆将桌上正在撰写的书信收了起来。
  
  "写什么呢?"
  
  "不过是生意上来往的信函罢了――"说着话,我不动声色地将信收在袖中,道:"柳兄今日兴致勃勃,可是有什么好事?"
  
  "白仇兄可知有冬茶?"柳云宗落座笑问。
  
  "冬茶?在下对茶道倒是略有研究,茶有三季,勿论是在下从未听过冬茶,就只说这秋茶已够凄寒苦凉,何况冬季是茶树养精蓄锐的时节,茶农断不会行杀鸡取卵之事,却不知这冬茶是从何说起?"
  
  "说起也怪,今年蜀中有处骤然转暖,所以催生茶叶,众人闻此奇讯,纷纷抢购,竟然炒至十金一两,恰好京中凤翔茶馆主人出手阔绰,辗转得了些许,我定下今日品茶之期,不知白仇兄是否有意同行?"
  
  "哦?十金一两?那在下岂不是占了柳兄的大便宜?"
  
  柳云宗嗤鼻,"不过是请白仇兄品茶,寻常小事而已……对了,我听说今日李大人也是去的――不过,他未曾约人,单身前往,指了茶博士史金从旁伺候……"
  
  "看来李大人对顾承阳倒是真心,人都不在京中了,还要去故地寻踪――"我揶揄道。
  
  "哼。"柳云宗弹弹袍子,冷道:"真心又如何?横竖就要是个死人了……"说罢,他长身而起,道:"白仇兄,我先去院前等你。"
  
  "好!"待得柳云宗出门,我立即翻出那张先前写的书信,环视片刻,最终搭在烛火上烧掉了,尔后撬起一块青砖,将灰烬压于砖下。
  
  洗手,更衣,施施然而出,相遇院前,执手相携,同车共乘,直奔凤翔茶馆。
  
  ……
  
  楼还是老楼,人仍为旧人,客却是新客。
  
  柳云宗抬脚而入,高声道:"史金何在?"茶老板见扬声者乃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柳大人,立即躬身相迎,陪笑道:"今日李大人专门找史金侍茶,不然我再给柳大人挑一个?"柳云宗不言不语,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挑着袖口的忍冬叶绣纹,许久发出一声冷笑,如同月黑天密林里传出的夜哭声,寒沁心脾。
  
  茶老板悄无声地吞了口口水,柳云宗甩甩袖子,抬首道:"怎么?李大人用得起,我就用不起?"
  
  茶老板搓手,大冷天里冒出一头白汗来,"柳大人这是说哪里话,只因李大人先来,所以……小的开门迎客,还请诸位娇客――"话未说完,柳云宗猛然伸手将他推至一边,跨行两步,回脸笑道:"白仇兄,你有没有兴致同李大人一同饮茶?"
  
  我颔首应道:"在下求之不得。"
  
  "哪一间?"柳云宗不紧不慢问着茶老板:"我用的起那史金么?"
  
  "用得起用得起!"茶老板鸡啄米一般点着头,颤巍巍往二楼走去,在尽头一间雅间前停住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柳云宗撇了下脸,茶老板立即知趣的退了。
  
  按掌推门之际,忽然从雅间里传出琴音来,清越如击金石,只是略有走调,瞬间我恍如隔世。
  
  胡笳十八拍。
  
  "呦――没想到李大人竟然好操琴,"柳云宗道,"只是这曲子弹得令人不敢恭维啊!你觉得呢?白仇兄?"
  
  "难以入耳。"我讥笑道,话音刚落就见门扇自里打开,李子修着象牙白小团花缎面袍,抱琴盘腿而坐,愈发显得清瘦起来。
  
  "李大人好!"柳云宗躬身行礼道。
  
  李子修也不抬头,托腮注视着面前一杯清茶,傲然不悦道:"柳大人,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史金立即长身而起,立于一边,将柳云宗让了进来,擦身而过的瞬间,目中寒光微现,如锥子一般。
  
  "你我这叫相请不如巧遇!"柳云宗撩起袍子坐下,随后招呼道,"这位是白仇兄,前些日子李大人见过的。"说着,反客为主拉出垫子来,道:"坐,今日就和李大人共饮吧!"
  
  史金添茶倒水,忙碌之际,柳云宗道:"白仇兄,方才你似乎对李大人的音律并不赞赏,看来白仇兄也是风雅之人,不如亲自操琴让李大人听听?"
  
  我笑道:"既然柳兄盛情相邀,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就以一首《高山流水》相酬知己吧!"
  
  正欲净手,柳云宗道:"且慢!白仇兄不如弹《胡笳十八拍》吧……"
  
  "也好!"我应了,史金匆匆自门外取了琴归来,我闭眼提气,落手弄弦:广袤沙海,腥红艳阳,战旗飘扬,马蹄卷尘,穿胸透骨,血流成河,不死不休――遮天蔽日的杀气充盈在斗室之中,听不到屈辱辛酸和荒芜苍茫,只有尸山血海之惨烈。
  
  柳云宗和李子修双双一愣,敛声静气。噌――曲落弦断,我骤然收手,干净利落。
  
  "咳――"柳云宗叹道:"这……白仇兄真非一般人也,如此委婉悲伤的曲子在白仇兄手中竟然变得这般气象万千……实在令人佩服。"
  
  我淡淡一笑,正襟危坐,谦逊道:"柳兄过奖,在下虽是一文士,但生平最敬佩的就是沙场中冲锋陷阵,浑忘生死的勇士,因此就算是从文,也只崇敬谢公。"
  
  柳云宗抚掌道:"真男儿也!"
  
  "真男儿?如此说来昔日孙皓岂不也是?"李子修冷笑道:"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雕瘁……真男儿也!"
  
  柳云宗轻弹茶杯,不以为怒,若有所指道:"那么李大人认为真男儿难道是顾承阳那样么?顾承阳虽然不能算是个男人,不过这份胆量倒真是男儿胆量――哎……"柳云宗话未说完,猛地惊叹一声,只见史金立即放下手中的茶匙,慌忙跪地道:"小人无眼,烫到大人了,请大人恕罪……"
  
  "哼!"柳云宗接过湿布巾搭了手,道:"我听闻顾承阳昔日最喜欢找你侍茶,是不是真的?"史金抿唇,正欲开腔,就听李子修忽道:"我已将他买下,他是我宁国府的人,虽然在这凤翔茶馆当差,但是任何人都不能迫了他,他若是得罪了人,宁国府自然会替他一力担着。"
  
  "哦?"柳云宗挑眉,"李大人,你可当真是爱屋及乌,那我今日就不跟个下等人计较了。"说罢,他笑问道:"李大人,茶好喝么?是不是跟白云茶一个味道?顾承阳是本朝品茶的大行家,人言其衣衫皆有茶味,我原是不信的,却不想那日一亲近,他竟然连指甲缝里都有茶味――"话音未落,翡翠茶盏凌空飞来,柳云宗一偏头,茶盏砸在身后,碎玉飞迸,我立即以袖遮面,生怕被碎玉击中面部,李子修长笑一声,讥道:"看来柳大人同你的忠犬真是臭味相投,惜貌如女子,活得只剩臭皮囊一具!"
  
  "那也比死了强――"柳云宗争锋相对。李子修面色骤白,命史金重新换过茶盏,视柳云宗与我如无物,用白布一寸寸擦着怀中的琴。我转目微扫,梧桐面,杉木底,通身紫漆――再眼熟不过,这张琴是我花大价钱购得,出自唐时雷公之手,乃琴之仙品。我心中嗟叹:李子修不通音律,真是委屈了这张琴,不过保养得倒是精细……念及此处,父亲知我爱琴如命,既然琴未焚于大火,那么人必安然!想的得意,略有些眉飞。
  
  "白仇兄在欢喜什么?"柳云宗有意无意道,他太精细,一个瞬间的表情都没逃出他的眼眶去。
  
  "我在叹顾承阳真是乃风流名士。"
  
  "此话怎讲?"
  
  "李大人不通音律,怀抱好琴一定不是他所有之物,在下听闻顾承阳最擅操琴,曾藏数十把仙品鸿宝,若在下看得没错,那张琴一定是出自于雷威之手,名为九霄环佩……"
  
  "白仇兄,你说错了!"柳云宗指着杯子道:"顾承阳最擅的不是操琴,而是品茶,但我和李大人不好此道,白仇兄既然精通茶道,今日不妨为我和李大人讲解一番如何?"
  
  我双腿微微有些发麻,只见李子修沉如重暮的眼扫过来,极平静地道:"哦?想不到身为柳大人的爪牙,你也会品茶?"说着,他靠在墙上,轻敲桌面,史金换水添茶,李子修举杯轻啜,闭目道:"此茶为何茶?"
  
  我轻品,回道:"此茶乃秋茶,白云茶中的一种,猴茶!"
  
  "因何得名?"李子修一伸手,史金即刻递来白净的手把巾,他擦了擦手,望过来,不屑道:"可是不知?"
  
  我深深看他一眼,道:"龙湫背上有茶树生于悬崖隙缝,寻常茶农是上不去的,山僧便训些猿猴攀至悬岩采茶,所以此茶得名'猴茶'。"李子修闻言身形一顿,只因这回答同夜半私语竟一字不差。
  
  "你倒有些见识――"李子修侧目道:"水是何水?"
  
  "初冬雪水。"我言之凿凿。
  
  "对茶如此有研究,实在不像是西南之人――"他忽而越桌逼过来,看的很深,"有如此见识,何必当人走狗?"
  
  我处变不惊,大笑道:"李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抬眼,对上他,咧嘴一笑。
  
  李子修一怔,蹙眉站起,泠然道:"呵,真对不住!本官不奉陪了!"拂袖而去,我注目其背影,叹道:"李子修也不知是真是假,照说以他的城府早就该不形于色了,何必如此外露?"
  
  柳云宗轻磕茶碗,鄙薄道:"他?他只是命好罢了,蒙人眷宠,否则以如此张扬个性,怎么会活到今天?"柳云宗笑笑,一把攥住我,甚大力,道:"不过,我是当真没看出来,白仇兄竟然有鉴茶的本事!而且是白云茶!"
  
  我轻轻覆上他的手,一指一指掰开,闲闲道:"柳兄,你可有时间听一个故事么?"
  
  "是长是短?"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那我们不如去裕德楼,唤上几个小倌伺候着,隔着屏风听白仇兄一边讲故事一边玩乐,岂不妙哉?"柳云宗拍掌,自顾自道:"就这么定了!不瞒白仇兄,我甚好风月之事,最爱同人拼时长,许久未有对手,不知白仇兄如何?"
  
  双目交接,我猥琐道:"在下虽然与大人同好此道,但断断是比不过大人的!"
  
  柳云宗摇头叹道:"不试试如何知道?"
  
  我欣然而笑,"既然大人兴致高昂,那在下就舍命陪君子了!"
  
  瞬间,柳云宗微微睁眼,一线冰冷的光芒将我从头至尾拢住了。
  
  "如此甚好!"
第四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最近更新不勤快。。。我实在是太忙了。。。。很难挤得出时间来每日一更。。
  活动方案
  
  前朝男风极盛,上至九五至尊达官贵人,下至引车卖浆贩夫走卒皆有相好,人人以断袖为荣。然太祖甚不喜,开朝建国伊始便做圣明除弊之事,乃下政令,禁行龙阳之好。传至本朝十二代,男风逐盛,政令渐废,携手同游不掩耳目,就连裕德楼门前都堂而皇之地呈车水马龙之相。
  
  此楼霸踞男色风月之地首位已有近十年,一是哥儿俏,二是长期独买"药师"之绝密猪脂。京中谈及此位药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此人因缘际会,在落魄潦倒之时偶得前朝扬州诃府春总管那本记了独门猪脂秘方的药书,该猪脂不仅香溢满室,更有催情之功效,令人欲死欲仙,此药师遂名动京城,富贵逼人。
  
  遗憾的是: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看上了柳云宗在裕德楼的相好,神魂颠倒之际以强力使其从之。不幸的是,恰好,我知道这件事。
  
  "白仇兄,你且品一品,这是什么茶?"
  
  "明前龙井。"
  
  "那这杯呢?"
  
  "君山银针。"
  
  "这杯呢?"
  
  "西南沱茶,而且是最后一泡,只怕有半个时辰的功夫。"
  
  "啧――"柳云宗倒在榻上,身拥红衣小倌,风姿闲散,笑道:"白仇兄果然对茶道甚有研究。"
  
  我摇头,轻晃琉璃盏,茶汤挂杯,果然是上品,看到此处,忍不住又品了一口,方道:"在下有研究的,并非只有茶……"
  
  "哦?"柳云宗挑眉,大讶:"那还有什么?"
  
  "太多。"我言简意赅,"京中大员好什么,我便研究什么。"
  
  柳云宗冷笑一下,驱走室内小倌,举着酒杯走至我面前,俯身贴面道:"那你可知道,我好什么?"
  
  "好吹箫。"
  
  柳云宗点点头,从怀中抽出一支萧来,用两只指头把玩转着,继续问:"齐大人好什么?"
  
  "齐大人最杂。"我边饮茶边道:"他通道学,擅易经,天文地理无一不精,不过说起来……最爱的应是象�。"
  
  "李子修呢?"
  
  "擅饮酒。"
  
  "薛大人呢?"
  
  "好养鸟,更好女人。"
  
  "徐大人呢?"
  
  "这个说来可笑,徐大人喜欢在家中做木活,亦擅象�。"
  
  柳云宗长长舒了口气,挺背站直,叹道:"白仇兄果然对京中之事所知甚深,那么我再问你――皇上,好什么?"
  
  我淡淡一笑,自顾自饮着茶,低声道:"此事柳兄不是比我更清楚?"
  
  柳云宗似笑非笑,"我不知道,还请白仇兄赐教――"
  
  "那在下就直言不讳了。"说罢,我放杯,凝视着柳云宗道:"皇上好的,是一个人,李子修!"柳云宗面色骤沉,道:"白仇兄何出此言?"
  
  再自斟自饮过一杯,我方才开口:"皇宫大内之事,在下并不清楚,在下清楚的只有一件事,顾承阳先与袁首辅交好在前,尔后又与齐大人结盟,同袁首辅反目,没到一年袁首辅就被赶下野,此人心机不可谓不深,而且他在朝呼风唤雨,有什么理由去用献茶这种低劣的手段去害皇上?外界谣传他是为报复李子修,可是――"我耸耸肩,"他犯得着么?而茶又是李子修献上去的,如今李子修仍旧屹立不倒,理由只有一个,你我心知肚明,柳兄,我知道你猜忌我,不过用此话来试探我,实在是看低了在下――"说罢,我劈手夺过柳云宗手中的萧,贴至唇边,一首《忆故人》倾泻而出,斗室之间顿时弥漫起清亮的泛音,静谧安宁又现萧索……
  
  "好曲!"一段毕,柳云宗拊掌道,"白仇兄……我柳云宗在世数十年,今日可算是真心服了你!"
  
  "柳兄,你还可以找人来同在下对弈,亦可让在下做个木活出来玩玩,或者让在下测个字也行……"
  
  柳云宗轻笑,"来日方长,既然白仇兄身怀异才,我慢慢欣赏不迟。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明……"
  
  "柳兄请直言――"
  
  "既然白仇兄如此洞达世事,为何蛰伏数年之久?"
  
  我猝然起身,一字一顿,带着万钧之力逼了过去,冷道:"在下是何人想必柳兄已知,在下是受广荣王庇护才以一个已死的身份进京的,广荣王对在下而言可谓是再生父母,可是那夜郎国国君的位置本应是我的!只可惜那逆贼现在已同广荣王交好,共御西南蛮夷,我若夺权,必然要借助外力,第一个除掉的就是广荣王!我是一个恩将仇报,薄情寡义的无耻之徒!若不能一击得逞,我势必性命难保,更勿论东山再起!我已然抛弃为人的尊严,怎能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蛰伏数年只是因为朝中无人敢将广荣王视为对手!"说着,我从柳云宗手中夺过酒来,铿锵有力地道:"若柳兄不愿同在下一道共图大事,在下即刻告辞,之前的事情,柳兄当我没说过――喝过此杯,你我从此便是陌生人……"
  
  "呵――"柳云宗一怔,随即轻轻用手遮住杯口,笑道:"白仇兄倒是同我是一路人呢!都是寡义廉耻之辈!"他将酒杯接过去,一饮而尽,拉住我,"如此美好月色,岂可辜负春宵?你我今日好好玩上一场才是――"
  
  我笑道:"在下正有此意!"
  
  拍掌,门外静候小倌立即推门而入,重新落座,霎那间骤升欢歌,柳云宗一指屏风,道:"白仇兄?我们赛一场?"
  
  我撇脸转向门边一纤弱少年,道:"在下中意此人,柳兄可否让美成全?"
  
  "那是自然!"说罢,柳云宗一揽身边小倌,深深看我一眼,目光不存,寒气犹留。柳云宗乃我平生所见最多疑者,看来这一次,绝对逃不掉。
  
  我收声敛气,对那小倌招招手,冷道:"伺候我宽衣!"小倌极伶俐,闻言立即窜到身前来,我一把拧住他的头发,狠道:"不准抬头!好好伺候着!"
  
  小倌柔媚一笑,乖巧地道:"是!"
  
  只听屏风那边柳云宗阴阳怪气地道:"白仇兄,脾气不小啊,可别吓到人家,你挑的可是裕德楼里十大红人之一啊!功夫极佳!"
  
  我悄无声息地自袖中落出一粒蜡丸来,捏碎轻轻洒入酒中,紧盯片刻,一饮而尽。
  
  九扇紫檀木素绨春宫屏风,人物皆仿前朝庆王旧作《十二玉树图》而成,虽号"十二玉树",其中内容不过是两名男子,一高洁清雅似海棠,一艳丽张扬似芍药,人物秀丽,意境古雅,上有书法大家董三僧亲笔手书庆王传世艳词:不求洛神献花容,只愿玉树滚红浪。恣情昭昭,人言:《十二玉树图》画的乃是庆王情海浮沉。
  
  情海浮沉?无非就是我爱了你,而你又不爱我,说来说去总在得到和得不到之间取舍……戳穿华丽辞藻的粉饰后,只是肉碰肉的关系,自以为感天动地,也不过尔尔。
  
  我默默闭目,小倌唇薄,口/活却佳,只见他腮帮子鼓鼓的,像鸡啄米一般前后摇着头,多么香艳的场景,多么销魂的技巧――只可惜,我半分感觉也无,直勾勾盯着那副屏风,刘老丈的话不由自主浮在耳边:"夜郎国有秘术,能以蛊入身,吞噬腐肉,以药物催进血肉再造,公子复原不是没有可能――"
  
  "需要多久?"
  
  "静养三年,不可行房。"
  
  "我等不了,有没有即刻坚/挺的?"
  
  "既然公子等不了,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我这里有夜郎国的秘药一颗,用酒送服,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可以傲然挺立,但是此药……我建议公子不要服用。"
  
  "有什么影响吗?"
  
  "挺立不过也是半盏茶的时间,由于强烈刺激,一般人需要数年才能回复,以公子的身体,恐怕服用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治愈的机会。"
  
  "……无妨,给我吧!有或没有,无所谓。"
  
  ……
  
  "呃……"小倌嘤咛一声,面色潮红,贴面其上不住摩挲,眼神渐已迷离,未等我出手便自行宽衣解带,白瓷一般的靡曼身体横陈在我面前,不知廉耻地望了过来。
  
  我低头,竖在体下的陌生部分赫然通红发亮,面目狰狞――乍看之下,骤然心惊,忽然想起李子修昔日赤条条在房中走来走去的样子,不知不觉,面色倏然发烫。
  
  原来,此物当真有别。
  
  "还在等什么呢?"小倌耐不住性,自己攀上来,脱衣解带,如蛇一般附在我身上,冰凉透骨,一双手不安分地上下游走,最后将我推倒在榻上,低语道:"小人阅人无数,大人这话/儿不见得大,却非常勇猛呢!"我冷笑,无动于衷翻过他,付出了我身残终生的代价,岂能不勇猛?
  
  我鲁莽地寻位,正欲挺身插/进,完成这一荒唐的比赛,却听见屏风那边传来一声怒吼,和响亮地一记耳光声。
  
  "怎么了?"我高叫。
  
  隔壁死一般沉寂。匆匆披挂,故意衣衫不整地跑过去,就见柳云宗面色苍白,双眉紧蹙,捂着下/体恶狠狠盯着那蜷缩成一团的侍寝小倌,见我进来便立即抬眼看来,勉力笑道:"扰了白仇兄的好事,真是罪过!"我蹙眉道:"怎么会?柳兄这是怎么了?"说着话,我走过去,柳云宗在我胯/下匆匆一瞥,道:"今日不适,恐怕不能与白仇兄一较高下了……"
  
  "那不如我同柳兄回去,改日再来?"
  
  "不了!白仇兄且玩你的!"
  
  "柳兄不适,我哪有心情?"
  
  柳云宗抿唇,冷汗涔涔,一张脸已然脱了相,着实恐怖。我见状不妙,立即搀起他,低声道:"可是遭了道?"
  
  柳云宗摇摇头,"不知道!白仇兄先回府去,如何?"
  
  "也好!"我放下他,命小倌取了衣衫,穿戴整齐,再深深地看了窝在榻上的柳云宗一眼,佯装关心地焦躁道:"要不要找大夫?"柳云宗挥挥手,我便轻轻掩上门,退下了。关门的瞬间,柳云宗颓态尽显,连沉重的喘息声都掩不住,如兽低狺般回荡四壁之中,额上冷汗顺脸颊而下,落入眼中……我最后看到的,便是他闭了眼,颤颤巍巍甩了小倌一耳光。
  
  每月十六日,裕德楼派人去药师处取猪脂。本月的猪脂本是好的,但怪只怪那药师配药的时候正跟我说着话,手一抖便下错了药,单用无妨,但偏巧混上了大内特质的午莲香就会变成毒药。
  
  裕德楼外,我抄手而立,柳云宗,你可曾想过,在我身上留下的午莲香竟然变成了刺己的利器?到底是个贱种,伺候惯了皇上,事前必用午莲香伺君,若无此习惯,我恐怕还不会这么快得手,自掘坟墓,不过如此。
  
  踏脚登车,我森然一笑,半明月色,衬得面目可怖,"回府!"车夫硬生生打了个寒颤,陡然甩鞭,马蹄踏碎一地靡靡之音,扬长而去。
  
  我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最近更新不勤快。。。我实在是太忙了。。。。很难挤得出时间来每日一更。。
第四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到死胡同了。。。不知道底下如何进行。。杀了我吧。。。。
我从来没有一个身为作者的尊严啊。。。疼疼。你说对了。。。
  夜归柳府,行至安国府大街时,忽然命车夫勒马。
  
  "廖爷,你这是哪里去?"他畏懦道。
  
  "我走走,你先回去!"说罢,背手埋头,行得缓慢,脚步也浮,像是踏在软绸上,越走越是情怯。
  
  安国府大街,长两百丈,宽五丈,昔日街边遍植垂柳,翠影栋栋,尽显婀娜旖旎。记得年少时,我曾问过家姐:"府里到底有多大?"家姐侧头,沉思片刻,犹豫道:"七十多亩吧……哦,前两年还补了园子,也就八、九十亩吧?"我记忆中的安国府,池广林茂,漏窗回廊曲折相连,雕梁画栋,清丽素雅。然而不过短短一月,触目所及,瓦砾堆积,皆为焦土。
  
  《西江月》有诗云: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我心中大痛,废墟如坟,不知人是否阴阳已隔。这一月来,我费尽心思去打听安国府众人去向,孰料宛如水珠遇阳,悲梦顿醒一般无迹可寻。
  
  "呵――"轻轻叹一声,栓马石还在,鼻眼犹存,此地定然是安国府大门之处。我闭眼,沉气,脑海中浮现起昔日景象,入门进东路行五十步,转左五步,复直走五百步,过庆安堂绕蝠厅穿绿庭小隐,沿曲径再行五百步,过嘉恩楼进西角门入花园正厅――曲水芙蓉厅,填平的填平,垮掉的垮掉,进而往前三百步,我收住了脚――有半截石桩俨然而立,躬身扑灰,石桩上刻着:槛菊亭。
  
  菊愁兰泣,罗寒燕别,纵然情怀相寄,锦书却无处可托――想不到,昔日闲愁竟然应了今日之景:生死茫茫,万物皆归于尘土。
  
  我抬手,夜半轻寒,面上湿漉漉的,提袖擦了,尔后一脚踏进槛菊亭,脱外袍,清瓦砾,忙了半个时辰就见一层略薄的焦土下有三块青砖,阴刻福禄寿三字,已被灰烬填平,以喜庆衬怆景,更添苍茫。
  
  我移平"福"字砖上的所有异物,正打算将青砖撬起,忽闻夜空中冷冷传来一声问:"廖先生,你很清闲吗?"闲闲冷冷,但锐利非常。
  
  我猛然心惊,全身俱凉,只见正前方三步处静静伫立着一个穿青袍的男人,纹丝不动,如月下雕像。
  
  李子修是何时来的?为何我未听到任何动静?
  
  "原来是李大人,想不到大人也有夜游的习惯。"我惊而不慌,笑问道。
  
  李子修冷哼一声,浴着月光举步而来,一张脸光影流转,时明时灭,眼里俱是怒气。――肉薄骨并,他一把攥住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府门客。"
  
  "你倒像是一位故人!"
  
  我缓缓抽出手来,笑道:"故人?李大人何不直接点说我像顾承阳?天下懂茶之人何止万千,难道人人都是顾承阳?我刚跟柳大人自裕德楼而返,大人是不是要验明正身?"
  
  李子修凤眼半眯,低声道:"我验了又如何?"尔后,一把捏向我下/体,我骤然抽身,却被拉住衣带,就听李子修萧索道:"他心思奇多,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这话李大人就说错了。"我跺跺脚,"我来只是为了看看安国府和宁国府之间的地道――"
  
  "地道?"李子修森然一笑,"什么地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必言明?"
  
  "子夜――"他忽然唤,心有不甘,"你为什么回来?你去凤翔茶馆去的太多,用茶仔细,每每执的都是雕凤琉璃盏,小指总会按在凤头上,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当我不知么?"
  
  "哦?"我挑眉,寻思片刻,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习惯是真是假,只得顺势冷道:"叔才,没想到被你一眼识破,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我是来报仇的,报柳云宗夺身之恨,破家之仇……"我淡淡笑道:"我父亲呢?"
  
  李子修抿唇,仔仔细细看了我,道:"我不知道,自那日走水之后,我到处寻访,但伯父不知所踪――"
  
  我轻哦一声,默不做声,和李子修隔了半步的距离,人在眼前,尤似天边。
  
  "对了――"李子修道:"广荣王传了密信回来,说你已潜入京城,你为何不听我的劝?"
  
  我猛然抬头,他是在唬我的――广荣王深知我秉性,他是断然不会告诉李子修我已入京,因为他知道朝廷斗争如危局博弈,万万受不得干扰。既然李子修未收到广荣王的密信而故意这么问,说明他还是拿不准这"廖麻"到底是不是顾承阳,既然如此,我将计就计,蹙眉道:"我也有我的打算。"
  
  "你什么打算?"
  
  我反问:"你迫我出京,又有什么打算?"
  
  李子修的眉眼不动声色地沉了下,缓缓道:"子夜,你我约好,我去接近皇上以取代柳云宗,你又来搅什么局?"
  
  我心中暗笑,好一个"约好"!我若真是"廖麻",岂不是就中了他的套?
  
  我佯作微慌,道:"我只是担心你――"
  
  "你既然担心我,为何不在我身旁而去柳云宗府上?岂不更令我挂怀?你到底谋筹什么?"
  
  "并非我谋筹,现在柳云宗不可一世,我总是要看着点的……"
  
  "他有何可看?"李子修步步紧逼。
  
  我略一思索,我假扮"顾承阳"之事,他定然看透,我所说出的话,他自然是不信的。柳云宗既知我身份,自然会使人去夜郎国查验真身,如果能抓到这个人,就可以污蔑柳云宗同西夷内外勾结,图谋不轨,可这样的话,我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子夜,你怎么了?"李子修挽住我的手,着实大力,毫无素日温软。
  
  "我……"我欲言又止。
  
  "如何?"
  
  "叔才,你可知你所托非人,那日我出京不到十里,广荣王便……"
  
  "便什么?"李子修锁眉,焦躁道:"他把你怎么了?"
  
  "其实广荣王想拥兵自立!"――"廖麻"怎知若不是横生和亲一事,广荣王其实差点就成了我的"姐夫",就算他想拥兵自立,也必然是顾承阳逃,广荣王立,断断不会陷我于险境。
  
  "啊?"――委实胡扯,李子修是真的讶然了。
  
  "对!他想拥兵自立,而且和齐国玉已约好,取了我项上人头后立即由齐国玉送给皇上,指认你和柳云宗私自串通,放我而去。"
  
  听我说的实在太过荒谬,李子修似笑非笑,道:"皇上怎么会相信柳云宗会放过你?"
  
  我冷笑道:"怎么不可能?叔才!你今日大祸临头尚且不知,你可知齐国玉私下网络的罪名是什么吗?柳云宗放走我,只是因为我还活着,你自然不会全心全意对皇上,那么便有机会取而代之,我若不死,你怎么会对皇上真心?如今四面楚歌,唯今之计只有你我联手,铲除齐国玉和柳云宗!"
  
  "怎么个铲除法?"
  
  "你可告诉皇上广荣王私通西夷,我自然有办法让柳云宗找到证据,等广荣王倒了之后,齐国玉绝对无法独善其身,待大功告成,你手握重兵,这样我们再随便找个柳云宗的不是,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李子修忽而走近,长笑许久,一把将我揽入怀中,低语道:"子夜,你永远都是这般攻于心计,此计不可谓不毒,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你既然在柳云宗左右……"他贴面,森然道:"下药毒死了他,自然一了百了。"
  
  我义正言辞,"不可!我还要留着柳云宗去攀附薛桂,到时候一网打尽!"说着话,我环顾四下,轻声道:"叔才不可擅动,如今后宫不稳,争权夺利的厉害,待齐贵妃失势之后,我们才能动手――"
  
  呵……李子修定然是会同齐国玉密议的,也算是借着他的嘴巴给齐国玉带句话,此人老谋深算,向来喜欢戏耍于我,今日,也让我耍一耍他好了!
  
  "后宫?"李子修不露痕迹地道:"此事同后宫有何关系?"
  
  "不若让齐贵妃使计夺了皇后娘娘的位子,日后你我行事,也方便些……"我略略有些开心,齐国玉,谁让你自作聪明非要识破我的身份,既然如此我就出道难题于你――齐清韵本来就有夺位的打算,又要夺位又不能令李子修识破我的身份,且看你如何向李子修解释才是!
  
  "子夜――"李子修话已问完,抓着我的手,深情款款道:"你在柳府终是不便――你我何时才能再聚?"真是难为李子修了,对着如此面目丑陋之人诉尽甜言蜜语,以他的性子,何其困难?!
  
  "十日后,凤翔茶馆再聚!"
  
  "好!"话音刚落,李子修立即离了我的身,恐是再缠绵下去要折寿一般,"子夜,你出来许久,快回去吧,柳云宗素来多疑,别被他看出什么才好!"
  
  "也好!"我正欲抬步,忽闻李子修道:"你是怎么从广荣王那里逃出来,还换了个模样?"
  
  我一愣,随即信口胡诌:"我早有筹谋,在广荣王身边布下心腹,方才探得消息,秘密返京后,再先前认识的老者家寄宿,他会些易容之术。"
  
  李子修双目微睁,奇道:"为何先前没听你讲起过?"
  
  我笑道,"难道事事都要同你讲不成?"霎那之间,李子修怔住了,我心中顿时一沉,同他相交太久,一不小心就露了马脚,这句话不知不觉出口,用的居然是"顾承阳"的口气。
  
  "哦!"李子修应了,有些黯然,一双眼看过来,竟然愁苦异常,他颤颤巍巍道:"子夜,我想你――"
  
  "我也想你!"答得极快,言不由衷。
  
  "哎!"李子修闻言叹了口气,跺跺脚,如立身天寒地冻的荒原一般,缩了下脖子,愈发显得寂寥,"你去吧!别忘了十日之约!"
  
  "对了――"望着他的单薄背影,我喊道:"下个月会传来顾承阳已死的消息,叔才,你不可轻举妄动!"
  
  李子修身形一晃,倏然回转。他面如白纸,张了张嘴竟然未得一语,惊惶之至。我抄手笑道:"叔才――你惊什么?我这不是还活着么?你可要仔细些了!"他充耳不闻,默然无语,袍角无风自动,显然勉力自持,强忍着不要人看出悲愤之至。
  
  我微微翘唇,暗笑转身而走,李子修,既然你迫我出京,那么且不妨好好"享受"一下我的死讯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到死胡同了。。。不知道底下如何进行。。杀了我吧。。。。
我从来没有一个身为作者的尊严啊。。。疼疼。你说对了。。。
第四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爆发了。。。两更。。。虽然这章少了点。。。补偿下这几天更新不勤快。。
  花开终是有果。
  
  柳云宗虽然口风甚紧,但府内隐传药味。与午莲香相冲之毒叫的雅致――芸香。分量小,虽不可一下废了柳云宗的命根子,却也叫他一年之内难得坚/挺,药师倒想给他一个痛快,只可惜我有猫之性情:虐鼠。
  
  一招制敌又有什么意思?欣赏其生不如死的惨状才是痛快!
  
  "廖先生――"柳府大管事的拉扯着我,高声道:"你不能进去――"话音刚落,我抬起一脚踢了过去,横眉冷对:"滚!"说罢,一推门扇,药味扑面而至。
  
  红帐低垂,传出柳云宗不徐不疾的声音来:"白仇兄急急忙忙来找我,可是有事?都退下吧!"大管事的示意四下,下人立即潮水一般退得一干二净。
  
  "柳兄!"我抄手,面色微寒道:"我原以为找到了携手共进之人,却不想柳兄这么简单就着了道。"
  
  "白仇兄此话怎讲?"
  
  "柳兄每隔三日必会进宫侍寝,如今六日过去,却不见柳兄进宫,想起那日裕德楼之事,柳兄难道以为我是傻子?我听说,常伴柳兄左右之人忽然就死了,柳兄可否给个解释?"
  
  红帐骤然拉开,一张惨白的脸极突兀地跃入眼帘,不过数日,柳云宗竟然憔悴至此,下巴愈发尖利,若掉在地上,难保不会将青砖凿出了坑来。
  
  他又阴又冷,半边脸抽地厉害,笑道:"白仇兄果然是聪明人!"
  
  我蹙眉,握拳道:"柳兄,我就问你一句话,若你不能伴驾,可否还能保持今日之地位?"
  
  "不能――"柳云宗答得坦荡荡:"皇上是薄情之人,无用棋子,他不会留着,除了李子修。"
  
  "如此说来,柳兄是注定势颓?"
  
  柳云宗轻咳一声,平淡地道:"未必,李子修对皇上不是真心,放眼望去,满朝文武,他能指使的动的,也就我一个……不过……"柳云宗玩着手边红帐,抽丝拔线,扯成了一条条,虽然说的无关痛痒,一双手却停不下来,"皇上可以捧我柳云宗,也可以捧别的人,到时候白仇兄再可找他人依附……"
  
  我长吁一声,落座屋内圆凳,叹道:"再捧一个,未必有柳兄如此野心啊!"说罢,相对无言。
  
  屋内红烛高烧,卜卜有声。
  
  "柳兄――"我从怀中掏出锦袋,凌空抛了过去,头也不回地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大价钱,夜郎国内势力我栽培数年,不能因此而折……这药乃是夜郎国秘药,你用了吧,会让你身体好起来,但是和中原药力相冲,除此药外不能再服用别的,每十日一服,信或不信都由着你――"
  
  夜郎国秘药,我用蜂蜜调制,分为三丸,头一粒可保行房,偶有心悸,服至第二粒可使人精气顿失,第三粒则诱人呕血,生不如死。
  
  褐色的丸,藏尽心事,如此混沌,谁能看的清楚?我垂眼,酒杯中映出柳云宗的红衣白脸,他悄然无声地站在了我身后。
  
  "你要我回报你什么?"柳云宗大汗淋淋,气喘吁吁道。
  
  我回首,笑得如同夜鬼一般寒气渗人:"很简单,我要柳兄即刻放出顾承阳已死的消息,逼李子修有所动作,他为报仇,一定下狠手,不管为君者死或者不死,都要逼反他。"
  
  "白仇兄的筹划是?"
  
  "柳兄取而代之,到时就算不能伴驾,依旧可保势力!天遂人愿的话,柳兄可随便挑个王子继位,独掌天下有何不好?"
  
  "白仇兄当真目光远大!"柳云宗叹道,"不过此事不劳白仇兄费心,我自会解决!"
  
  我抿唇,瞧他许久,悻悻笑道:"也好!既然柳兄胸有成竹,那在下就不多问了!"说罢,我推门而走,那药丸,终是没有还回来。
  
  ……
  
  翌日,落霞庄。
  
  我挺背直立,由着柳掌柜仔仔细细地量体,许久方才收了布尺,打发走伙计,立在一边笑意吟吟道:"少爷,没想到你瘦的这么厉害――"
  
  我没打算瞒他,却又忍不住想考考他,便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家少爷?"
  
  柳掌柜微微得意:"人与人皆是不同,每一个指头都不可能同样长短,少爷虽然改头换面,但变不了你身体尺寸,尤其是少爷的左手食指比右手食指稍长了一点,小的量人无数,只有少爷是这样――"
  
  "你倒精刮!"我忍不住赞他一句,柳掌柜随即奉上茶,低声道:"少爷,今日朝上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
  
  "李大人被弹劾了!"
  
  "罪名是?"
  
  "私放少爷出城!柳云宗连同薛桂上书弹劾此事――"
  
  我手中茶盏微微一颤,急声道:"当日验身就有柳云宗,他怎可自掘坟墓?"
  
  "哎!"柳掌柜叹道:"少爷此话说的没错,可是当日验身的是李大人的那个书童!又关着柳云宗什么事?他最多就是一个失察的罪名,可李大人就说不清楚了!最要命的是,我听说李大人已经一口应了下来!"
  
  "什么?"我一时忍不住失了手,茶水泼了一身,好一个李子修!真是忙中添乱!他失了势,朝中就剩齐国玉一人,他日广荣王有事,岂不无人周旋?
  
  "广荣王呢?"
  
  柳掌柜深深看我一眼,道:"少爷不问问李大人如何了?"
  
  "我问的是广荣王!"我气急败坏道,"别说些有的没的!"
  
  "皇上当时就派了锦衣卫去查,说是如果发现少爷在军中就立斩无赦!太后深知此事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即刻派了人去追,但是――只恐来不及!"我知道的,好一个立斩无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且不说千万人中能不能斩了广荣王,就论这风声一传出去,军中定然哗变,特使死于乱刀之下,到时候,广荣王立即是反贼一名!
  
  柳云宗,好重的心机啊!
  
  如今想来,反倒是李子修着了道,从一开始,皇上和柳云宗就设计好了,故意放我出城,以此定了广荣王的罪,一个得李子修,一个得权倾天下之位。只是,他们怎么敢!一个为君,一个为臣,抛数万万百姓于脑后!西夷不敢冒进只因广荣王踞守边疆,广荣王坏了事,西夷便可长驱直入,从此万民殉葬。呵……我闭目,怪我,都怪我,皇上和柳云宗本就不是心怀天下之人,蝼蚁之民,生死与他们何干?
  
  如此困局,平生未见。
  
  "少爷……现在怎么办?"
  
  "李子修呢?"
  
  "早上就被囚在内苑了。"真是滴水不漏,连昭狱都信不过!一定要亲眼看着,就算是囚上一辈子,也得偿所愿了。
  
  "少爷――"
  
  我摇摇晃晃起身,真是心有不甘啊!可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我无路可退!
  
  "你替我找齐大人来,快点!"
  
  "齐大人被三法司召去,恐是现在不得来!"柳掌柜搓掌道,"少爷,这下可怎么办啊!"他毕竟是个生意人,看不了那么远,他所关心的不过是广荣王和李子修的安危,又怎么能预见的到众生死于西夷长刀下的惨状?
  
  "你――"话音未落,就见伙计一把推开门,焦急喊道:"掌柜的!方才柜上不知怎地得罪了徐大人,现在人正在前面发着脾气呢!"
  
  柳掌柜一愣,与我对视一眼,跺脚道:"还不快请到这里来!"
  
  徐为?我目中一亮,或者还未到死局!
  
  
 作者有话要说:我爆发了。。。两更。。。虽然这章少了点。。。补偿下这几天更新不勤快。。
第四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
我对不起大家。。创造了拖更的新纪录。。。
实在是。。忒忒忒。。忒忙了。。
人都是复杂的,小柳也是一样。不要歧视他。。�
  明月冉冉而生,枯树肃然默立,枝干划破夜空,分明是粗粝的,却在月光的映衬下泊出水银一般的光辉来,置身剪破的月影之下,雾凝滞,人混沌,万物皆静,偏生下午徐为说过话还在耳边挥散不去:
  
  "徐某的话说完了,想必这位公子已经够清楚,现在事态紧急,没办法给公子空出考虑的功夫,还请现在就给我个答复,我是该叫你廖麻?还是顾承阳?"
  
  "顾承阳。"
  
  廖麻是恨意涌涌的复仇者,而顾承阳是受李子修庇护之恩的人。――齐国玉想要的无非是我弃恨忘仇,同李子修一条心思,救他逃脱……我长叹一声,心中实在是委屈的,对李子修那生生不息的恨意宛如一只偷嘴的猫,�着冷水一趟趟地逼迫着自己,无处可逃。
  
  风轻云淡的徐为,率性随意的徐为,他代表着齐国玉的时代。最超脱最世俗,最高洁最龌龊,他们在黄顶红墙的内城中拈花而笑,以超人的胆识和气度,潇潇洒洒地镇安朝野,游戏人生。谈笑风生定天下,满载辉煌盖人间……他们专权但不树私,报国却不忠君,集纳百川,翻云覆雨,颠倒乾坤。他们运筹帷幕的城府令代代相传的后继者相形见绌,真是切肤的退化痛楚。如今我以一己之力,是否担得起这份重担?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从之,果然,比之那只老狐狸,我还是太嫩。
  
  "白仇兄――"有一只手搭上了肩膀,覆斗篷于肩上,语调颇是轻快:"天寒地冻的,也不披件衣?夜深了,还不睡么?"
  
  我顺势抓住那只手来回抚摸,心志踌躇,壮怀激烈:"我廖麻蛰伏数年,想不到数日之间就可心意达成,怎能睡得着?"
  
  他悄然无声地抽出了手,我转过头去,只见柳云宗背手而立,笑道:"白仇兄素来自持,怎地也会生出如此感叹?"
  
  "柳兄可知我昔日在夜郎国读中原之史,对名传千古之人万分敬仰,总觉得他们只是生活在史书中的人,没想到我也有留名的一日……柳兄――"我焦虑道:"如今我只有一事担忧。"
  
  "何事?"
  
  "广荣王根基颇深,一旦逼他谋反,柳兄又不是领兵之人,少不得事事要靠人,到时候,岂有柳兄说话的份?"
  
  "白仇兄多虑了。"柳云宗立于树下,月光洒了满脸,俊是俊俏,面容却透着浓重的倦意,"我已同薛桂讲好共分天下,别瞧着我现在要靠他的兵,但是一旦事成,他岂是我的对手?何况,天下安定之后,白仇兄回国继位,总不会忘记我这患难知已。"闻及此处,我同柳云宗相视而笑,"那倒也是,薛桂这般愚钝之人,卸了兵权不过是跳梁小丑,是我多虑了。"
  
  "小心翼翼总不是错,还请明日白仇兄稍事整理,两日后带着夜郎国秘使共去赴宴,与薛桂约好起事之期……"
  
  "好!"
  
  "对了,白仇兄,我前些日子进宫去,皇上对夜郎国的传信之鸽子很感兴趣,想引入培养,还请白仇兄带几只过来。"
  
  "我明日就命人带两三只来,再教大人驯化之法。"
  
  柳云宗大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挨肩道:"白仇兄可真是大方。"
  
  我浅笑,贴上去,柳云宗立即身形一滞,我佯装不知,附耳道:"有一件事,我可是早就想问了……"说着话,我将手贴在柳云宗腰间,"柳兄侍候皇上许久,却不知是上是下?"
  
  柳云宗面色突变,冷道:"白仇兄此话何意?"
  
  我抬手,撩起柳云宗腰间长发,攥了一股在手中,有淡淡午莲香,"相交许久,心驰神往。"
  
  柳云宗并不躲避,"看不出白仇兄真乃风流之人。"
  
  "柳兄错了,一般货色在下向来不入眼,怪只怪柳兄风华绝代……"
  
  "呵――"柳云宗忽而转身,紧盯我双目,脸上带着冷静的笑容,"白仇兄觉得李子修与我可是相像?"
  
  "极像。"
  
  柳云宗再紧逼过来,双目中流着暗蓝的光,有种莫名的诱惑,如暗夜鬼火,分明是令人恐惧的,但又会期待着盈盈美女破夜而来。
  
  "白仇兄――"他握住我的手,冰凉的,"你我相知一场,我不妨言明,我柳云宗还是喜欢掌握他人,而不是被人掌握,那李子修我本想着把他做成人彘,但是既然不能把我自己送给白仇兄,那我就留他个全手全脚,给白仇兄玩玩好了,只是不知道夜郎国是否有密药会让人痴痴傻傻?"
  
  我轻哦一声,面上略露了三分喜色,又不安道:"皇上未必就会允了,他废了那么大力气,怎么会放手?"
  
  "李子修留着终究是个祸害,再说了,身为皇上为了得到一个男人连江山都顾不得了,又还有什么资格坐那个位子?"柳云宗轻慢道。
  
  好一个共分天下,好一个视君如无物!柳云宗看的太长太远,江山尽握才最终是他的梦想。
  
  "柳兄同皇上相交数年,难道不顾及情分?"
  
  "情分?他顾及了么?"柳云宗仔细地检视着自己那双修长的手,不咸不淡地道:"你当这个皇帝的宝座是白来的不成?若不是我买通锦衣卫,以他那不知深浅的性子又怎么会变成锦衣卫薄子上畏畏缩缩的王子?若不是我上下活动,他又怎么能入得了袁首辅的眼?若不是我在背后支撑,他又怎么会坐稳这个位子?可是呢?不过是同李子修见了一面,说上了几句话就记在了心里,这下倒好,我名正言顺地被一脚踢开……白仇兄――我太顾及情分了,你瞧,我们大事得成之后,他不还是会好好地做他的皇帝么?只是,不说话罢了。"话至此处,不见恨意,只有淡淡的孤寂。
  
  呕心沥血,敌不过数语之谈,情浓时就是这么不公平――他如何能不孤寂?有孤寂,才生了恨。
  
  "那就多谢柳兄赏赐了。"
  
  "你我何须言谢?"柳云宗一挑眉,神情软了软,"恕我直言,许是知道白仇兄在这京城久呆不得,我才说给你听。我这个人,这辈子都没有什么羁绊,从来都是冷暖自知,倒也惯了的,不像是李子修,有那么多人惦记着,就算是死了的顾承阳,也未必会多么恨他……所以,我才恨不得他不得好死……"他淡淡一笑,拢了一下被夜风吹散的长发,"我就是这么见不的别人好。"
  
  我亦笑道:"难得柳兄说些肺腑之言,就让在下送个顺水人情好了。"
  
  "你说。"
  
  "我有一颗药,服下后会有半盏茶的功夫会令人痛不欲生,尔后如僵死之人一般,除了眼珠会转,什么都不能做。在下想在起事当日献给柳兄,由柳兄让李子修服下,你我一同共赏他生不如死的惨状,如何?"
  
  柳云宗目中一亮,大笑道:"甚合我意!若是早些认识白仇兄,我就不会这么孤单了!"
  
  我若有所指:"柳兄想不孤单,从今日即可,却不知柳兄近来身体如何?"
  
  柳云宗闻言稍呆,随即淡然一笑:"自打几日前服了白仇兄的药,倒是好多了,不过今日太累……"
  
  我蹙眉:"柳兄是否未有节制?"
  
  "这……"
  
  "柳兄,药物毕竟是药物,这几日是无妨的,过了十日会有反噬之功,还请柳兄多注意休养才是,不过柳兄不必担心,后面两粒均有增补之功效,柳兄只要吃完,房事节制,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原来如此,我还道是这几日心力憔悴之故,白仇兄医嘱,我自当遵从。"
  
  "如此甚好。现已夜深,在下明日还有事,那就不累柳兄陪伴了。"
  
  "好。白仇兄早些歇息吧!"待他话落,我转身而走。
  
  夜,果真令人毫无防备,就算是奸猾如柳云宗,亦无例外。
  
  ……
  
  翌日,我一人慢行至曲水胡同。依旧是那寂静小院,绕过影壁就见院中枯树下横着一张躺椅,刘老丈面盖蒲扇,着单衣赤脚而眠。
  
  我静坐一边石桌,伸手触了触,青花瓷茶壶,白烟由壶嘴而出,水热烫手。
  
  "老丈怎知我今日要来?"
  
  他翻个身,瓮声瓮气,"你总是会来的,这壶里的水,就没有凉过。"
  
  "前些日子托老丈办的事情,可是办妥了?"
  
  "妥了。"说着话,他将蒲扇拿下,笑道:"我说公子,老夫手下的那些人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大世面了,就怕会坏了公子的事。"
  
  "想必让老丈手下的人同国君联手骗那柳云宗,他们可是心有不甘,难为老丈中间调停了。"
  
  "谁说不是呢!"刘老丈咕咕哝哝道:"老夫当年对现任国君可是恨之入骨啊――却没想到,也有跟他合作的一日!"
  
  "这几日夜郎国怎样?"
  
  "已经依着公子的意思布置了,果不出公子所料,广荣王军中有人来同中间人接触,定下反水之计……这位柳云宗柳大人可当真够狠,他将广荣王军中布置全部告诉了西夷,只要广荣王举兵,西夷立即趁机犯边,广荣王无分/身之术,自当先拒西夷,而夜郎国在两边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袭广荣王所部,如此一来广荣王腹背受敌,定是兵败如山倒,就算侥幸胜了,皇上再派大军清剿广荣王残部,广荣王自然无路可退。"
  
  "国君怎么说?"
  
  "且不论他同广荣王称兄道弟,就说夜郎国和广荣王共抗西夷多年,就算今日得手,西夷怎么会忘记往日之仇?再说了,以西夷的本事,吞不下这么大的地盘,迟早会吐出来,与其等到日后遭人清算,不如现在帮公子掩饰,也落得个好……只可惜老夫昔日数年经营怕是要毁于一旦,事毕之后,他怎可容睡榻之侧有他人鼾声?"刘老丈翻身而起,用蒲扇扇着腿边,似乎是在打蚊子一般。
  
  "这一点还请老丈放心,广荣王自然会保他们周全。"
  
  "啧啧――"他打得愈发起劲,"我倒不是怕这个,公子借助他人之力来除本朝之祸,就不怕靠不住?你就这么信我?"
  
  "我――"我一时语塞,盯着手中汤茶片刻,方才萧索道:"时至今日,我不信也不行了。"
  
  "哎!"刘老丈停了手,沉默片刻,笑道:"多亏你迟来了两年,不然我夺位之心不死,落下的可就是广荣王和公子的人头了!"说罢,他拍拍蒲扇,道:"明日什么时辰?"
  
  "明日三更,我会派人来接。"
  
  "好!一言为定。"刘老丈转身进门,行至门口,忽然转头道:"我听说公子的家姐芳名叫做顾承雅?"
  
  我讶然抬头,怔然道:"老丈难道知道家姐现在何处?"
  
  "非是我知,广荣王也知,甚至整个西夷都知道顾承雅的声名,不过,她现在叫'乌珠'。五年前,她在西夷当地故意传出受冷遇而被罚至苦寒之地的流言,实则化名'乌珠',掩面而活,是西夷国主最宠爱的女人,身居国师之位,最擅蛊术,独居贵峰,对西夷十二城君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她和广荣王私下结约,只要她不死,广荣王不得攻打西夷,而西夷也不会冒进。不过她心计深沉,为了保住广荣王在朝威势,所以这些年西南边疆小战不断,但西夷未得寸土之地……公子,朝中之事我已经听说了,其实你无需慌张,有你家姐一日,西夷绝对不会进军本朝,何况,柳云宗派去的使者,见的正是国师……安国府的人,果然都不是善与之辈啊!巾帼英雄,老朽佩服之至,只是累得广荣王相思数年,近在咫尺却此生难得再见,令姐之心,堪比钢铁。"
  
  瞬间,我心思如潮,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
我对不起大家。。创造了拖更的新纪录。。。
实在是。。忒忒忒。。忒忙了。。
人都是复杂的,小柳也是一样。不要歧视他。。�
第四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是快完结了啊。。。。。。
改个BUG~~写忘记了。。。。
  身陷险地,我缺人缺钱,但是最缺的就是时间。柳云宗服药已经九日,明日就是他进服第二粒药之时,若再难得柳云宗信任,恐会生出事端,而叫薛桂临阵倒戈,又只有十二个时辰的工夫,如何做,我半丝头绪也无。
  
  齐国玉如今身陷三法司,见面不得,托徐为传出话来也不过寥寥数语:留兵一千,驻于京外,寻少将于净水寺,以贴身玉坠为证,便可号令诸君,内有清韵,外有故人,勿忧!
  
  说起来容易,勿忧,薛桂领兵数十万,已有调动迹象,这一千人,无疑是螳臂当车。虽然内有齐清韵,可难通音信,外有故人,又指的是哪个故人?
  
  想到此处,我略停脚,故人?徐为当日就是在落霞中寻得我的踪迹所在,此时要挟制薛桂定然要齐清韵相助,徐为同齐府交情匪浅,必然会有传信的密道。
  
  想毕,立即往落霞庄而去。
  
  柳掌柜苦着脸,道:"少爷,这几日是真的不见徐大人,他也没有留下任何话,不过……"柳掌柜低声道:"少爷可去凤翔茶馆一看,我听闻他前日去那里喝茶,还找了史金,不过少爷曾经告诫过我与史金,我二人不可私下约见,所以只有替少爷'送行'时见过,他的近况我倒是一无所知。"
  
  凤翔茶馆?我一挑眉,那里人多嘴杂,我不能名正言顺地去见徐为。不过事已至此,不妨去探一探好了。
  
  ……
  
  史金对我有敌意,他处处敷衍,茶也粗糙,如人一般,客气中带着冷漠。我决定快刀斩乱麻,跟他说个清楚。
  
  "史金。湖广茶农已受惠于朝廷政令,你为何不以黑茶待客?"
  
  他骤然抬头,手中茶盏一荡,有水珠落于案上,随即不动声色地擦去了,淡然道:"此事全仗昔日顾大人所赐。"――他不肯改口,称"逆贼"为"大人",仍是愚忠,我心中甚是安慰。
  
  "顾承阳倒是抬举你,难道你如今出身也是拜他所赐?莫不成是被他花了十三两银子买了的?"史金闻言大惊,方才调整好的平静面颊一下子如上了层泥胎般,将惊愕的表情硬生生锁住了。
  
  我趁势追击:"你觉得是《平沙落雁》好些还是《胡笳十八拍》好些?"《平沙落雁》乃袁沁于竹屋所操之曲,而《胡笳十八拍》乃是李子修在凤翔茶馆唯一所奏,皆是昔日隐秘之事。
  
  "大……"他热泪脱眶而出,嘴唇微颤,下句未脱口,我便蹙眉示意,然后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字:徐。史金看罢轻轻抹去,然后点点头,我立即再写数字:三更,曲水胡同,刘。写罢,我冷笑道:"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话落,我长身而起,转行数步,出门之时就见一人匆匆而去。
  
  做人做到柳云宗这份上,实属不易!整整衣衫,我要先下手为强,否则今晚决计甩不脱这蹑踪之人。
  
  "柳兄――"我长呼一声,破门而入。柳云宗伏在案上,用澄心堂纸画一幅牡丹图,墨写枝叶蕊萼,略施杂彩,生意盎然。
  
  "白仇兄稍安勿躁,这幅画,我马上就要画完了。"柳云宗头也不抬,过了许久方才落笔,笑道:"白仇兄且来品一品。"
  
  我驻足细看,正色道:"柳兄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
  
  "形骨轻秀,神气迥然,有拂云之气,乃承徐熙画风。"
  
  柳云宗微颔首,追问道:"真话呢?"
  
  "以此画来看,柳兄当是摹黄筌画数年,这些日子才习徐熙画,虽略施丹粉,但是改不了彩色图之的没骨之法――"说着,我指着花瓣道:"此处粉彩碍墨,已掩笔迹。"
  
  柳云宗默不做声,端起案头茶碗喝了片刻,随即将茶泼在了画上,淡淡道:"白仇兄说的没错,我柳云宗爱得就是柔腻绮丽之风,这富贵之法,又有什么不好?白仇兄可知本朝之中,画作最有徐熙风韵者乃顾承阳,李子修虽然画画不行,但是极推崇这种画风,先如今被关在了内苑,反倒摹起顾承阳昔日做作的牡丹图来了,真可笑,顾承阳这辈子只画竹,偶有一副牡丹图传世,李子修就当成了宝――这下倒好,皇上不乐意了,说什么顾承阳会画,未必你就不能画,下道旨意要我以顾承阳之风画牡丹图,还要比顾承阳画得更好,如此赌气,真是荒唐――"
  
  "想不到李子修身为阶下囚还有能力还左右皇上。"
  
  柳云宗悻悻而笑,"他能做到的岂止这些,他已经绝食数天了。"
  
  "哦?"我兴致盎然起来,"绝食?难道他一心求死?"
  
  "他是想死,也要看皇上允不允,这些日子让人撬开牙关硬生生灌了些米粥下去,一有力气就破口大骂,白仇兄,你说可笑不可笑,他竟然对皇上说顾承阳虽然被他踢了一脚,但仍然是个男人,皇上从始至终就不是个男人――"柳云宗狡促道:"两人还打起赌来了――"
  
  "这可真是人间奇事了――"
  
  "是啊!"柳云宗将画作揉成一团,转而问道:"白仇兄匆匆而来,却不知是找我何事?"
  
  我背手而立,凭眺满园萧瑟,像是被腊月的寒风灌了嘴,连带着吐出的字都带了冰:"柳兄,曲水胡同的刘家你可是打听清楚了?你我虽是知交,到底也给对方留些空间,若我再看到――只怕有些人会有来无回。"
  
  "我三番四次叮嘱他们切不可惊扰到白仇兄,没想到他们还是这么不中用。"柳云宗微微笑着,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任何事从不觉得羞耻,就算被拆穿,亦是振振有词。
  
  "柳兄之谨慎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未免太信不过在下……"话未说完,柳云宗忽然将手搭在肩上,金线绣的回纹一下子映了我满眼,"信这个字不必再提,我本就不信任何人,我只想知道白仇兄为何总是爱光顾落霞庄,若说为了做衣服,未免太勤快了些……"
  
  "柳兄这件衣服不就是出自落霞庄?他家的纹绣最是仔细,而且我同落霞庄的柳掌柜来往数年,他还卖着另外的东西,柳兄难道不知?时局不稳,我总要有两番心思,能成功则最好,不能,我家大业大不比柳兄孤单一人,总要有个退路才是。"
  
  "谢白仇兄坦诚相告,我再问一句,白仇兄去找史金是何事?"
  
  "我若说单单是品茶,柳兄可信?"
  
  他一抿嘴,凤眼如丝,笑道:"你我同坐一条船,信不信没有什么区别。"
  
  "我今日要去刘府过夜,柳兄若是信不过,可同行。"
  
  他怔了怔,速敛神色,道:"既然白仇兄都同我和盘托出,我又有什么必要去?"
  
  "那柳兄的人呢?"我轻佻一笑,同他贴面道:"我可以请他们入府喝酒。"
  
  柳云宗面部微微抽搐,生硬地将一双眼挪开了,笑道:"哎呀,还是不要白仇兄破费好了,就容他们休息会子好了。"
  
  心意得逞,我即刻退避三舍,拱手道:"那在下告辞了!"抬脚刚要行,忽闻柳云宗道:"对了,明日皇上也会去,还请白仇兄不要误了大事――"
  
  皇上?那个面目模糊的妖冶少年,有多久未曾见过?为他尽忠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此时的皇上之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遥远的名词。
  
  "好,柳兄且放心!"说罢,我转身出门,回房养精蓄锐,只等夜深。
  
  ……
  
  夜半,曲水胡同。刘老丈站在胡同口迎我,他穿一件黑色斗篷,罩住了头脸,匆匆引着我入了府,一旦到灯光处,他露出面容,我不由大惊。
  
  "你……"
  
  刘老丈微微笑道:"怎么?公子倒是不认识我了?"是的,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没想到今日一看,与这"廖麻"竟是半点不差。"公子,你听我说,史金下午曾找人来传话,不想被盯上了,我想晚上柳云宗一定会有所动作,我现在真身出门,同属下去往别院谈话引开他们,出了事我自然会帮公子拖着,我已经使人扮成我的样子在内院迎接公子,就算柳云宗不上钩也不会横生枝节。"说罢,他一拍手,自回廊远处走出一个佝偻老者,须发皆白,倒是同先前的"刘老丈"有七分像,我顿时脊梁骨微寒,柳云宗下午就得到了消息,还与我虚与委蛇,真是好深的城府!若不是刘老丈神通广大,我怕今夜我必然无法幸免……念及此处,我不由出了一身白毛汗,一把抓住他道:"你,小心些!"
  
  "放心!论假扮这件事,我不称第一,没人敢称。"刘老丈信心满满,即刻出门,待的门响声传来,就见先前那假"刘老丈"开了声:"顾大人,进屋说话吧!"
  
  霎那间,我头顶雷声轰轰,徐为?!
  
  我面色一沉,寒意凛凛地道:"徐大人,你们到底在筹谋什么?可否给在下说个明白?"
  
  他咧嘴,笑得极开心,"顾大人,这盘棋,本来就早已下好,若要从头讲解,可能会有些长,现下夜寒,不如进屋煮上一壶好茶,边品边谈,岂不妙哉?"
  
  我咬牙切齿,"那就请徐大人说清楚!"话音未落,我一把抓起他,"徐大人,你再耍我,只怕会落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徐为耸耸肩,大咧咧地捋了下花白头发,不羁笑道:"顾大人,此事我不可全说,若是问,还需等到尘埃落定之时由恩师娓娓道来才是,不过……现下当务之急,可并非是听故事啊!"
  
  "那是什么?"
  
  "刺君废后!"
  
  骤然间,夜风四起,煞气逼人。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是快完结了啊。。。。。。
改个BUG~~写忘记了。。。。
第四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错别字。。。我改。。我改。。。
  "李子修一口应下放脱逃犯之罪,是否是齐大人在背后指使?"
  
  "是!恩师的意思是,李大人若不肯应,定然由三法司拿下入狱而审,可恩师只掌控都察院,就怕有个万一,害了李大人一条性命就划不来了……如果应了,由皇上亲自查办,纵然是吃点苦头,却可保周全。"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徐大人,你不要跟我装傻,王公旧臣中亦有蠢蠢欲动者,只是碍着李子修还在才不敢擅动,你们使李子修被囚内苑,这些人才肯跟着柳云宗放开手来大/干一场,你们的目的是想引出暗处的人,一网打尽,是不是?"
  
  "顾大人说的极是!"
  
  "那么李子修和皇上的赌约是什么?"
  
  徐为哧溜一声喝着茶,咂嘴道:"顾大人真是糊涂一时,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了,清妃要害皇后,自然也要皇上能上得了皇后的床才是,李大人嘴皮子那么利索,随随便便就可以激怒皇上――"
  
  "就算皇上上了皇后的床,你们又能怎么样?"
  
  "怎么样?很简单,清妃找了女死士潜入宫中,扮作才人身边的宫女,然后在皇后榻上将皇上勒个半死,再使人通风报信,到时候惊动了宫里,皇后绝对逃不掉。"
  
  "若论易容,有谁比得过刘老丈?你们私下勾结做出这些事情,广荣王定然不知。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勒个半死?勒死了岂不干净?不正合你们心意?将广荣王一步步逼至此地,真是滴水不漏!"
  
  "笑话,勒死了他,文武百官、仕子、百姓又怎么会看出他是个为了得到李子修而罔顾天下人死活的'皇上'呢!"
  
  "那薛桂呢?他兵权在握,难道任人宰割?"
  
  "薛桂?现在他正由老夫的人陪着在清妃宫里喝茶呢,今夜宫中发生的所有的事,他都会一清二楚,薛桂不是傻子,他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
  
  "何必如此麻烦,横竖皇后犯的是谋逆之罪,真论起来,也是要满门抄斩的!"
  
  "啧――顾大人,恩师说过,顾大人虽然聪明,但还是欠些火候,对于某些人而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意志被打垮,薛桂那么跋扈的人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从后位上跌下来,生死尽在他人掌握之间,这种冲击,还不够么?因为,从头到尾,他都不明白我们是在筹谋什么,所以他才会怕,心怀畏惧也就会听话了不是么?"
  
  "既然齐大人已经算计好了一切,还需要我干嘛?"
  
  "当然需要,我们需要大人那块贴身玉坠――"
  
  "这是广荣王的东西,我不能给你。"
  
  "给不给其实没什么所谓,这坠子,齐大人早就做了个假的,那些当兵的大老粗哪懂分辨这个?那一千人已经为我等所用,盘踞内城之中,现在跟大人要玉坠,只是想广荣王日后找我们算起账来,有大人担着――" 
  
  "你……"我欲言又止,握拳透爪,恨到极处。
  
  "顾大人,你心窍通透,方才已然猜到我们想做什么了,宁国公和安国公不是也筹谋过这样的事情么?大人无需这般愤然地瞪着我。其实我们出此下策,也只能怪顾大小姐风华太盛。"
  
  "哦?你们费尽心思要将广荣王推上帝位,从来没有问他愿意不愿意,事到如今反而怪到家姐头上了?"
  
  "广荣王本是最适合继位的人选,昔日仁宗皇帝就曾在先帝同广荣王之间犹豫不决,碍于朝中将领青黄不接,西南边境又离不开广荣王,这才让先帝继位。却不想数年之后,你姐姐顾承雅远嫁西夷,从此广荣王心灰意冷,常驻西夷。说来可笑,堂堂一个王爷本应志在千里心忧天下,可如今蜗居边疆不思进取,就连你家姐也觉得浪费,此次若不是得你家姐大力相助,恐不会这么容易……"
  
  "你们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不强人所难,顾大人又如何入主朝廷?"
  
  "……"
  
  "顾大人……我知道你同广荣王交好,可谁不是为着他呢?"
  
  "对与不对已无意义,安国府的人呢?"
  
  "咦?安国公说思念女儿许久,就尾随广荣王队列一同出京了,难道公子没看到?"
  
  我骤然收声,静坐一旁,大悲大喜之间只觉眼前一片荒芜,心思涣散,万事当前而手忙脚乱,做哪一件都是错,横竖什么都不错。
  
  我缓缓从脖子上解下玉坠置于案上,陆子冈雕琢万马奔腾,上刻两行蝇头小字:日照千川,月笼万江――这是昔日我姐姐送广荣王出征所赠之言,却不想景南王折戟失利,使佳人远嫁。
  
  "那么,李子修是否知道这一切?逼迫我出京也是你们在一起计划的?"
  
  徐为摇摇头,"逼顾大人出京乃是李大人率性而为,恩师不过顺势筹谋罢了,不过那件事之后,恩师料定以顾大人的脾气一定会回来,所以才与李大人结盟,但是恩师从未告诉过李大人,廖麻就是顾承阳。"
  
  "那么,现在你们已经搞定了一切,还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顾大人的事情还很多,比如,我们需要顾大人同柳云宗再周旋大半月,待到西南边境起事之后,我们便联络各地藩王以清君侧之名,发檄文讨伐柳云宗,薛桂到时倒戈一击,柳云宗不会再有退路――"
  
  "清君侧?是清君还是清君侧?"我冷笑道。
  
  "这就说不清楚了,刀剑无眼的……不过顾大人,如今你已知全盘计划,现在抽身就等于将广荣王送上死路,其实皇帝谁做不是一样?重要的是贤良――皇上昏庸不堪,天降广荣王乃百夫之特,安定宇内,万民归心,而朝中贤臣辈出,宁安二公具周公之风,上抚帝君下慰万民,开创清平盛世有什么不好?"
  
  "清平盛世……"这曾经是我的理想,不过短短一年,为何变得如此遥远?依着我的性子,怎么会觉得惆怅呢?
  
  太孤寂了,身边诸人心思叵测,皆不可信。
  
  "横竖都是要告诉我知,齐大人何必如此麻烦要你传话?也就不用诱我去找了。"
  
  "顾大人不去找史金,史金怎么会找人传话?又怎么会故意被柳云宗抓到,既然抓不到,他又怎么会看到'廖麻'其实是忠心之人,而此事不过是'徐为'挑拨……顾大人,要柳云宗信你,不下点本钱可不行啊!"
  
  "……"
  
  "我只有一个要求。"
  
  "顾大人请说。"
  
  "李子修留给我,他的死活由我决定。"(我记得我先前写过小顾和徐为的约定,不过找不到了,如果大家看到前文有类似的约定,那么就视这几句话如浮云吧……11月9日修文语)
  
  "那是应当的!"
  
  "好,你让我做的事情,我自会做,不用担心!"
  
  "那最好不过,但今夜还要委屈顾大人与我共眠,明日再回柳府。"
  
  "好!"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事到如今,身不由己。
  
  ……
  
  翌日三更,马车中烛火荧荧,左右突跳,像一只手来回地抚摸着柳云宗的脸,苍白的,憔悴的。
  
  "白仇兄可懂折枝插花之法?"
  
  "略懂。"
  
  "芍药为主,何以为婢?"
  
  "罂粟蜀葵。"
  
  "那柳云宗为主,何以为婢?"
  
  我沉默不语,许久,柳云宗凤眼微抬,慵懒道:"白仇兄,不如留在我身边辅助我?"
  
  "柳兄说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开口挽留人,有三分真心,望白仇兄珍惜。"正如徐为所言,替史金传话之人走漏了消息,刘老丈昨夜被人盯梢,查核之下柳云宗才信了以为此乃徐为所施的离间之计,愈发相信我起来。
  
  "柳兄,燕雀尚可家养,但鸿鹄志在四海,只怕勉强不来。"
  
  "既然如此――"话未说完,他略略扶头,蹙眉道:"我就不勉强了。"
  
  "柳兄身上不爽?"
  
  "不知道怎地,这一二日总是提不起精神来,怏怏欲睡,且夜里盗汗不止,噩梦连连――"柳云宗此人当真可笑,要么不信,一旦相信了便推心置腹无话不谈起来。
  
  "柳兄,不妨稍事进补?"
  
  "可与夜郎国之药相冲?"
  
  "食补是无妨的。"
  
  "那我就……"话说半句,就见柳府管事将车帘一挑,道:"老爷,到了。"柳云宗立即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然后攥住我的手,道:"白仇兄,今日可就看你的了!"
  
  "柳兄尽可放心!"
  
  车停薛府后门,我和柳云宗一前一后探脚而下,拢着皮套子依墙而立,等人叫门。
  
  "柳兄,"我笑道,"你可见过皇后娘娘?"
  
  "见过,太平庸了。"
  
  我笑的龌龊,"啧,怪不得……"笑容未敛,瞥眼之间,有一道蓝盈盈的刃子割裂黑暗冲着柳云宗后腰处而来……电光石火,我眨了一下眼,握着刃子的手白白净净,五指修长,还有二十天,柳云宗……不能死!
  
  "哧――"极细微的声音,刀刃摧枯拉朽般地刺入棉袍插/进左腰,我全身猛地一抖,顿感一阵凉。来人蒙面,一击未得手立即转身退去,我捏住插身薄刃狂追而去,终于在巷口抓住了他的手,哑声道:"快走!躲进净水寺去!蛋蛋在军中,你家老爷我会全力营救!"话罢,遮住他小小身子,用力将刀抽了出来塞进他手中,他生性聪颖,一脚踢开我,"恰巧"挡在了柳府家丁的身上,血溅人颓,腥膻长街。
  
  "白仇兄!快!快喊大夫!"
  
  "不了――"我摆摆手,刀口不深并不致命,只是太痛,"我属下之人马上就到,有止血之药……"话未说完,我忽然眼前一黑,眩晕倒地,尤如悬崖之处一脚踏空,落入了寂静无声的黑暗深渊。
  
  有半分清明尚存,只听到柳云宗大喝一声:"救人!都聋了么?还有,立即封锁城门,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抓回来!"
  
  吉吉……快逃!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错别字。。。我改。。我改。。。
第五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难受。。。所以没有太细致地描写那个过程。。。
  再次醒来已被转至榻上,藕荷色的帐子用红绦穗子系着,夜风透门缝而入,有几丝红流苏微微起舞,扫了脸,甚是曼妙。
  
  我抬手欲揉眼,就闻有人道:"白仇兄,你醒了?夜郎国的止血药粉当真厉害!"
  
  "我睡了多久?"借着昏黄的灯光,我模模糊糊看到柳云宗靠桌而坐,拖着腮答道:"一个时辰左右。"
  
  "岂不是误了事?"
  
  "非也,白仇兄手下的人各个都是不凡之辈,就算白仇兄不在,我们也已同薛桂谈拢,他明日秘发骑兵,务必将广荣王至于死地!"
  
  "那各地藩王呢?不能不防――"
  
  "薛桂会同各旧臣所部扼守入京之道,不足为惧。"
  
  我按着腰勉强支起身子,笑道:"那就好!"
  
  "对了――刺客已经拿到了,就绑在后院,白仇兄猜猜是什么人?"柳云宗兴致大好,笑问道。
  
  我只觉脑间猛然一嗡,一颗心迅速地沉了下去,眼前浮现的全是吉吉刚入府时那张尖尖小小又清贵孤傲的脸……
  
  "白仇兄,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刀口有些疼――"我轻飘飘吐出一句话来,存了一点点侥幸问:"刺客是何人?"
  
  "李子修的书童,一个刚长开的少年,全无功夫,跑也跑不动,逃了没多远就被人擒住了……"柳云宗的嘴一翕一合,仿佛还在说些什么,只是我听不大清,手中俱是汗,毫无意识地在锦被上来回摩擦着,他虽然是个下人,但是我视他如家人一般……
  
  "白仇兄,你可见过活剥人皮么?"柳云宗不疾不徐地问。
  
  我的嘴唇猛然一跳。
  
  "今日就让白仇兄开个眼吧!想杀我柳云宗的人,我是不会让他这么好死的――"
  
  顿时,我胸中一滞,五脏六腑皆停,往时岁月如流水一般漫头漫脑,这个孩子曾被蛋蛋一胳膊打晕过,这个孩子曾替我打过帘子搭过手,这个孩子曾为了我和李子修费尽心思,这个孩子曾在替我穿鞋时忍俊不禁地笑过,这个孩子曾在城门口放我一马,这个孩子……他曾经教过我的书童知人事,懂伦理。――我要救他!
  
  "柳兄,剥人皮血腥味大,多没意思,夜郎国的花样可多了,不如交给在下,定让柳兄解了心头之恨……"
  
  "这次就不劳烦白仇兄了……我柳云宗有仇必报,而且这次还累白仇兄替我挡了一刀,更是不可原谅,最重要的是,李子修可还在后院坐着呢,我要当着他的面,活剥了他的人――"柳云宗笑得猖狂,骤然之间我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滚滚热浪自喉中喷薄而出,溅了柳云宗一头一脸,他笑声骤停,焦虑道:"白仇兄,不碍事吧?不然白仇兄在此地好好歇息……"
  
  "在下不过是血气上行,不妨事,只是柳兄休怪我扫兴,柳兄所服之药最忌讳的就是同血腥味相冲――"
  
  "我可以命人用香薰了面罩阻隔气息……"
  
  "柳兄受此刺激,心脉浮动,于体可是大大不好!"
  
  "白仇兄――"柳云宗细薄的唇忽然动了动,一端上翘,一端下垂,绷出一道诡异的弧度来。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我的嘴角,低沉暗哑地道:"你这是做什么?当着李子修的面活剥了他的书童,难道你不想看?"我望定柳云宗,他面目狰狞,戾气不散,红衣也显得太过凄厉,像午夜入梦的厉鬼,缠着人不死不休。
  
  我轻声道:"柳兄,在下只是为你着想,在夜郎国,活剥乃是极刑,用了怕是于寿不利……"
  
  "哼!"柳云宗不屑道:"万寿无疆本就是谎话,我只要乐在当下便是……"说罢,他长身而起,"行刑手已到位,白仇兄来不来?"
  
  "来!"我淡淡道――太绝望了,反倒平心静气起来。由人伺候着穿靴,束衣,拭汗,尔后蹒跚而走,朱红回廊变了形,万物黝黑一片,似一张大嘴正等着吞噬一切,一步步踏上去,宛如步向黄泉,慷慨悲凉。
  
  吉吉,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将你的惨烈、凄厉、不甘全部都要撰肉刻骨,十倍百倍地送还回去!
  
  "刘叔――"我极平静对身后的刘老丈道,"我伤口有些痛,你给我些药,免得我等下晕了过去,出了丑――"
  
  "遵命!"
  
  我要清醒,一直清醒,无论何时何地,一直都要醒着,好让我将此夜铭记于心!
  
  ……
  
  "白仇兄,如何?"柳云宗以香帕遮面,低声笑问道。
  
  "很好――"我从容如常,低声答。
  
  在薛府的花园里有一处高高的戏台,只是如今这戏台上唱的不是《拜月亭》,不是《连环计》,没有微颤的翎子,没有夺目的头面,有的是高高竖起的挂红杆子和瘦弱的吉吉。
  
  他双手双脚被缚,悬空挂在杆子上,捆得太紧,绳子两边的肉被高高鼓起,身体被生硬的折成了拱桥状,而那张清俊矜贵的面上汗涔涔的,在刺目烛火的映照下,生了一层金粉。
  
  他没有喊痛,没有蹙眉,露着粲然的笑容,傲然而视。
  
  "皇上――"柳云宗扬声道,"可否开始了?"
  
  我一眼扫去,只见萧言端坐于上座,许久不见,他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丝生气也无,眉眼间拢着沉如夜幕的黯淡,白瓷一般的脖颈上有两道醒目骇然的红印,破了皮,结了痂,固执地盘踞在喉结处。
  
  他抬抬手,异常疲倦地道:"开始吧!叔才你好好看着才是。"
  
  然后,我看到了李子修――粗绳缚手,白布勒嘴,半眯着眼死盯着高台,嘴角有血,侵染粗布。
  
  柳云宗猛然站起,手落,扬声:"行刑!"我耳中喧嚣陡起,吉吉的笑容顿时分裂成了断断续续的碎片,如镜照日,刺得人再也无法睁眼。
  
  "少爷――珍重!"吉吉隔空大喊,他没有乞求,没有挣扎,只是咬碎了自己的舌头,喷了穿红的行刑手一头一脸的血,冷笑一声闭上了眼。
  
  刀刃入肉,如锯木有声。
  
  嘭――血花飞溅,寒光闪闪的刃子在半空中挑起血红的弧度,尚未收势就见一只耳落入玉盘。
  
  我巨颤一下,指甲入肉,掌中温湿一片,粘稠的血顺着甲缝流下来,无声无息地隐入了袍子里。
  
  我不能闭眼……
  
  再一声响,双耳俱落,吉吉的头变得立即简明起来,面若黄蜡,七窍流血。
  
  有人端盘子而巡,最终放在了李子修的面前,他仰起了头,不忍看那双苍白美丽的耳朵,泪流满面,哽咽有声。
  
  "叔才,你要说话么?"萧言柔声道,尔后命左右去了李子修口中白布。
  
  李子修无可自持地抖了起来,"……放了他……我李子修……"
  
  萧言淡漠地瞧了李子修一眼,吹了吹指甲道:"朕不会放的,谁让他无法无天,今日他敢行刺柳卿,明日恐怕要刺的就是朕――"说罢,他笑道:"柳卿,继续吧!"
  
  李子修摇晃了一下,一脚踢翻了身前长案,极艰难地站起来,对着那高台步履维艰地走过去,跌倒了再爬起来,反复数次终于来到近前。
  
  "吉吉――"他仰首,悲声震宇,"你去吧!你今日受的苦,我一定会替你讨回来!我没用!不能护你周全!甚至不能为你做一点事!但是――"李子修忽然双膝落地,"你是我的兄弟,我送你走!"
  
  "少……少爷……"吉吉挣扎了一下,吐了血沫子出来,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哑喊道:"士为知己者死,此生无憾――"
  
  风云变色,草木含悲,万物灵长刹那寂然,肃然起敬。
  
  "继续!"
  
  剃发,割口,削皮,万籁俱静中只听到刀声��作响,如鼠拨土,连绵不绝。
  
  "哇――"薛桂终于受不住,大呕而去。
  
  褪头皮,露眼珠,现棱肉……血珠四溅,人如酱肉……
  
  吉吉短促的凄厉的叫声震碎夜空直灌入耳,我眼前浮现的全是影影绰绰的黑影,那辉煌的灯火再也看不见了,血也看不见了,刀也看不见了,只有漫天的血腥味如大幕一般从头拢到了脚,无可挣脱,无可逃避。
  
  最后一刀毕,完整的人皮挂于高台,夜风盘旋而过,如奏呜咽悲歌。
  
  那个瞬间,我清醒了,一个血淋淋的肉核猛然爆出肠肚,如暗夜百花绽放,有牡丹有芍药有漫无天际的百合――
  
  "好!倒算他有种!"柳云宗起身鼓掌。
  
  倏然,李子修回身,眼眶崩出了血,他一字一顿:"柳云宗,我希望你活得久一点!"说完,他转头直视上位,"还有你――只要我活着,不会让你们痛快的死!"
  
  "好……我等着!"柳云宗不为所动,得意非常。
  
  而台上,那一具"残躯"依旧颤抖着,分明尚未死透……
  
  猛然,我泪糊了眼,即刻闭目。
  
  "白仇兄……好看么?是不是很解恨?看了这样的戏,伤口也会好的快些啊!"柳云宗凑近过来,撩开我肩边长发,"脸这么白?"
  
  我端着酒,仰首混着倒流入口的泪缓缓喝罢,一把攥住柳云宗,"柳兄,确实是一场令人动容好戏啊!"叹了叹,我垂下眼,低沉地道:"我――还想再看一次!"
  
  ……
  
  吉吉,原名吉祥,原为景南王大管事之子,俊逸高贵,气节浩然,后被次辅李子修收为书童,因行刺尚书柳云宗而被处以剥皮私刑,卒时,神色从容,昂首挺胸,年仅十五,未及冠。
  
  当夜,狂风大作,拔树掀屋,连绵一夜未绝,随后,京中落雨三日,洗涤万物。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难受。。。所以没有太细致地描写那个过程。。。
第五十一章
  一连三日,大雨倾盆。
  
  自薛府而归我便一病不起,伤口崩血不止,精神也颓,每每入夜,噩梦相逼,来来回回都是吉吉临死前的惨状,惊惶醒来,又恨又痛,无法遣怀。柳云宗见我伤势渐重,请便太医院良医施针用药,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起来,到了这一日,看人都成了双影。
  
  "白仇兄,你――"他坐在榻前拉着我的手,有了几分真心,"都怪我误事,本想太医院医师药品皆是极品,却不想延误了救治,我已去请白仇兄麾下那人――。"
  
  我叹口气,只觉得腰间温湿一片,话也不想说了。
  
  从皇上派特使前往西南已有十五日,据我所知,锦衣卫所用之马购自北方草原,日行六百里,每日一换,夜以继日打马至西南边陲需十三日,也就是特使在前日就到了广荣王处,依照朝廷的信鸽之能,收到消息也要三日后了。
  
  我转个身,有些心思忽然淡了,谁当皇帝又碍着我什么事了?但是――血债总需血来还。如果没有人通知吉吉,他怎么可能知道柳云宗会在那日去薛府密议?如此机密之事,知道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罢了。
  
  吉吉,他是无辜的,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借口,都没有资格去剥夺他的生命。柳云宗该恨,亲手将吉吉推上这条路的人更该恨!
  
  "白仇兄,他来了,我吩咐人熬些参汤来――"柳云宗轻轻拍拍我的手,笑着离开了,那一袭红衣不紧不慢地飘在了我的心头上,红得似血,如人皮,腥味永世不散。
  
  "公子――"刘老丈一袭单衣,着斗笠蓑衣,站在屋子中央从上到下不住地滴水。
  
  我微微侧头,勉强爬了起来,道:"西南可是起事了?"
  
  "公子伤得怎么样?"刘老丈来到近前,一搭脉,蹙眉道:"公子本已伤体根本,且先服秘药又遭此劫,若静养得宜也要好一阵子才见得好,如今心焦气躁,如此下去――"我一把甩开他,冷道:"不要碰我,手脏……"
  
  "公子,恕我直言,其实脏的乃是公子。"
  
  "是么?"我斜睇着他,一动不动。
  
  沉默许久,我笑出声来,笑如灰烬,"所谓身不由己就是这样了!"说罢,我扶着床爬下来,撸开床上垫褥,尔后有暗格,蹑手蹑脚掀开了,有一支铜管从深不见底的坑道中伸了出来。
  
  "此处说话不方便,还是……"说着话,我从怀中掏出锦帕,仔仔细细堵住了。
  
  铺床,掀被,我又躺了回去,枕头正好压在暗格位置之上,人却睡在另外一边。
  
  "我问你,你怎么会跟齐国玉搭上线?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我未入京之前就同齐大人一见如故。公子,夜郎国国土狭长,夹于西夷和本朝之间,要生存,就一定要依附其中一个,由于风土人情所致,所以一直以来夜郎国都选择作为了本朝的友国,三年为一期,期期纳贡,而夜郎国百姓连安居都是奢望,怎可求乐业?苟且偷生最后只会被灭国。我选择同齐国玉一心,只是因为夜郎国国君的位置坐的够稳了,若广荣王继位则更不希望夜郎国动荡,所以,他还是做他的国君……"
  
  "那齐国玉就许你做国君了么?"
  
  "不……我不是个傻人,我知道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他只是替我牵线搭桥,允我带着麾下之人居住在西夷国师的封地,在未壮大之前由乌珠国师掩护,待到时机成熟,再图自立……"
  
  "西夷岂会坐看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壮大?"
  
  "到时候我会同人结盟,本朝、我族、夜郎呈三角之势,以挟持西夷,一方受袭,两方支持,大战不打,小战不断,西夷渐颓。"
  
  "此计也只能出自于齐国玉的脑袋。"
  
  "不……"他淡淡笑道,"公子,你错了。是你的姐姐顾承雅提出来的!"刘老丈坐在床边,不紧不慢地道:"三年前,齐大人云游至西夷,与令姐见过一面。当夜两人观天象,发现紫微日渐式微,右弼光芒夺目,心知继位者当被人所挟,于是两人商定由广荣王持政,因此才有了当年安国公、宁国公欲立广荣王之子为帝一事,只可惜袁首辅势大,未成便事败。其实,令姐并非想要顾大人从政,但是齐大人却看中了顾大人,安邦定国,非你和李大人不可――不过,顾大人太过愚忠,所以才有那书童惨死一事,你若早点肯下定决心去废了皇上,那……"
  
  "好一个惠及天下苍生!无论借口有多么高尚,他都没有权利去夺了一个书童的命――"
  
  "成大事者何必拘于小节?何况是李大人的书童,又不是顾大人的……安国府的人,我们可是一个都没动――"
  
  "怎么?还要我感谢你们吗?你们立君废君都是由着心性,我家姐远嫁,你们没有问过她愿意不愿意,现在立广荣王为帝,也是蛮横地逼迫了他,为了让李子修痛恨皇上,所以就害死了吉吉,何况――如今我孤身一人,要是想为吉吉报仇,就不得不听你们的,是么?"我平静地道,"齐大人这是让我不得不从――"
  
  刘老丈咧开嘴笑了,"公子,你能想明白是最好的了。"
  
  "那我要是死了或者是逃了呢?"
  
  "公子又是何必?你若真死,只怕你那书童也活不长,只怕李大人也活不长,只要公子大权在握,想报仇就报仇,不好么?"
  
  他太泰然了,原因只有一个:他相信我敌不过齐国玉。
  
  是的,我如猢狲入掌,无论怎么跳,都跳不出齐国玉的手掌心,他织起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了天地,网住了日月,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着,谁都无法逃。
  
  "好――我答应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西南已经起事了,广荣王抓住了柳云宗的人,并广发檄文,西夷这二日就会发兵攻打广荣王,而后各地藩王纷纷起兵响应,天下必然会乱作一团,我们要顾大人做的是探听各地藩王的立场,以免留下祸患――"
  
  "那皇上呢?"
  
  "皇上有清妃和李大人照顾,顾大人不用担心。"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现在不要动李子修,把他交给我,否则,我绝对不会答应。"
  
  刘老丈微翘唇:"公子对李大人果然是关心备至啊!"
  
  "不。"我翻起褥子,一边抽锦帕,一边道:"我跟他,从来都只有暂时情意罢了。"
  
  ……
  
  入夜,我拖病体到柳云宗书房,道:"柳兄,夜郎国传来密信,西南,起事了!"
  
  柳云宗目中一亮,抚掌笑道:"做得好!广荣王休矣!"
  
  "不――"我缓缓道,"柳兄,你错了,这次是柳兄危矣!"
  
  柳云宗面上一滞,嗓音似被打磨过一般,低沉而暗哑地笑道:"白仇兄这是什么意思?"
  
  "柳兄,皇上在皇后的寝殿里差点丢了命,你知道么?如果我猜的没错,皇上一定告诉你脖间那条痕迹是被李子修所伤,其实不是,是清妃陷害皇后而干的,柳兄,你太大意了――现在整个内宫都落在了齐国玉一党之手,他囚了皇后,并以此要挟薛桂背叛了柳兄――柳兄,皇上没有将此事告诉你,你可知意味着什么?"我冷笑,续道:"帝位什么的,皇上是无所谓的。齐国玉显然已经舍弃了李子修,所以皇上才会跟容忍薛桂投向齐国玉,到时齐国玉除掉了大人,大权在握,他日清妃诞下皇子,无论是谁都孩子,那可都是太子,数年之后,就算皇上薨了,齐家也依旧富贵延绵――"
  
  "皇上不是已经得到了李子修?"
  
  "非也,齐国玉与李子修无仇,掌权之后不会过多干涉他二人之事,可大人对李子修……皇上可是心知肚明的。"
  
  "广荣王与齐国玉乃是忘年之交……"
  
  "广荣王声望极佳,他不死,以后总是心腹大患,何况,官场上的人,有义气可谈吗?"
  
  柳云宗捏着一支笔,用力,再用力,终于折在了手里。
  
  "白仇兄――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因为……如果没有人走漏风声,李子修的书童怎么就恰恰巧巧地'出现'了?至于我怎么知道――柳兄,我能在夜郎国国主的追杀下活这么久,不是没点办法的,碍于如今形势,请恕在下不宜多言。"
  
  "消息可属实?"
  
  "柳兄可自去宫中查问当日值勤之人,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也就是说,是或不是,我都要听你的?"
  
  "你也可以不听,事到如今,在下决定告辞了,柳兄要殉节,我不能跟着――我廖麻别的话不多说,若柳兄还想走,三日之内去曲水胡同,我还能带你走,若是柳兄不想走,那么……高山流水,后会有期!"说罢,我扶门而走。
  
  "稍等――"柳云宗忽然开口:"若事情真如白仇兄所说,我只问一句,白仇兄现在手上有多少兵马?"
  
  "甚少,万余,而且藏在西夷国内――"
  
  "够了,尚有胜算――"
  
  我脚步顿停,缓缓转脸,笑道:"柳兄……除非你有本钱,否则,我是不会跟你并肩而战的。"
  
  "我当然有!"柳云宗抬脚慢行,贴在我耳边:"明日,我去带你见一个人,如何?"
  
  "谁?"我挑眉。
  
  "贵王!"
  
  我不由一愣,贵王?竟然是他?怪不得齐国玉非要揪出幕后之人,怪不得柳云宗敢如此托大,竟然是贵王!本朝藩王骁勇善战者,一乃镇守西南的广荣王,二是屯兵北方边境的贵王,二人同先帝皆为仁宗皇帝之子。
  
  我握拳,大笑道:"柳兄!既然有如此大将,那在下愿身为士卒!"
  
  说话之间,我握住我的仇人的手――柳云宗,我将为了毁掉你,不遗余力!
  
第五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我最近实在太忙了。。。
但是我会以我力所能及的最快的速度让此文完结的。。。。
拖更总是有原因啊。。。。
  三月初,京中垂枝碧桃早开,彩灼春融,红若胭脂,艳中带煞。
  
  喜鹊胡同的神算子望花嗟叹:人血浇养,天下大乱。
  
  一日后,广荣王广发檄文,直指柳云宗勾结西夷,魅惑主上,以"清君侧"之名发兵三十万直奔京城而来。
  
  次日,各地藩王纷纷举兵相迎,贵王拨军二十万往西南而去,欲同广荣王合兵一处夺取关内,而朝廷连下三旨剥夺广荣王兵权、王位,言其犯上作乱,并要各地藩王即可行"勤王"之事。
  
  第三日,西夷犯边。
  
  一时间,天下动荡,神州浩劫始现。
  
  ……
  
  "白仇兄――"柳云宗在书房浴花,画案上置一八尺的黑色瓷瓶,插一只极艳桃花,过长,花枝落了案,细微甘泉润甲,顺枝而下,湿了一大书案。
  
  "你看这花怎样?"
  
  "柳兄何以用黑瓶插花?换做天青瓶不是好些?花虽瘦雅,然太稀,且以此瓶高度,六七寸花已足够……"
  
  "白仇兄说的极是――"说罢,他信手拈起一支谷莠子插入瓶中,续问道:"这下如何?"
  
  "此物不过是路边杂草,难登大雅之堂。"
  
  "可不是,如今这天下,正是桃花伴着杂草呢!"
  
  "柳兄指的可是贵王和广荣王?"我淡淡一笑,"那该插牡丹才是啊!"
  
  "他们?怎可比肩牡丹?此花种在院中方显王者之气,岂可插入瓶中?"
  
  我微微一瞥,柳云宗今日穿的是一件大红闪缎,袖边赫然绣着牡丹花团。
  
  "那是自然,金鳞岂非池中物,牡丹亦非瓶中花――"我大笑道。
  
  柳云宗眉梢略带喜色,问道:"白仇兄身上可好些了?"
  
  "还好,只是用不得力气,对了――柳兄最后那粒药可服了?"
  
  "还未。"
  
  "依在下之见,这颗药柳兄还是缓一缓再服。"
  
  "哦?为何?"
  
  "我看近日柳兄脸色不大好,应是补得太过,且缓一缓再说……"
  
  "不碍事么?"
  
  "我将全副身家托付给柳兄――"我靠上去,交颈柔声道:"柳兄的身子,我怎么能不小心?"
  他笑了,随即转身,长发掠过我的眼睑,有些疼。
  
  柳云宗,你一定不能早死……出门前,我回首望去,只见他一身红装立于案前,仔仔细细端了水瓶沐花,微雨解醒,嫣然流盼,光华溢目,一头长发垂在腰间,更见纤细。
  
  那一张脸,却是青黑焦黄的,眉梢眼角唇边已然下垂――死相隐现。
  
  他是不知道的,若有细雨,谷莠子即发新枝,拔其根须置于田中可死而后生,生生不息,势可燎原。
  
  ……
  
  三月初六,吏部尚书柳云宗入宫面见太后,言及皇后使人行刺皇帝一事,太后震怒,冲动之下当即下令罢免兵部尚书薛桂之职,满门抄斩。与此同时,顺天府尹捉拿薛桂,因其不从,当即格杀至薛宅,满门五十余人,无一生还。消息入宫,太后敢怒而不敢言。
  
  三月初七,广荣王大败西夷。
  
  三月初八,各地藩王一分为二,短兵相接。
  
  三月初十,传贵王遇刺军中。
  
  三月十二,贵王薨。广荣王发檄文告天下贵王反。
  
  三月十三,各地局势渐明,广荣王一派隐占上风。
  
  三月十五,广荣王挥兵而入。
  
  这一日,柳云宗轻轻叩开了我的门,一身素装,白绳束发,神采奕奕,完全不现丧家之犬之色。
  
  "白仇兄,消息你可听说了?"他淡淡道。
  
  "嗯。"我站起来,冷冷地瞧着他,先声夺人:"我半生经营付之东流,柳兄打算给我个什么交代?"
  
  "白仇兄,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贵王会死在广荣王军中,他同广荣王合兵一处,随随便便就可找个机会杀了广荣王,为什么会在第一夜相聚的宴会上遇刺?而且我与贵王结盟之事,只有白仇兄一人知道。"
  
  "难道皇上就不知道么?"
  
  柳云宗陡然色变,"他没有理由这么做。"――我的猜测是对的,以柳云宗的身份,贵王不会放低姿态同他接触,定然是皇上在其中穿针引线,想以贵王代广荣王,而贵王亦不是省油的灯,看到有机可乘便同柳云宗私下结盟。
  
  "他早就放弃你了,从他隐瞒了皇后行刺的那件事开始。"我不屑笑道:"柳兄,你这司马昭之心,当他看不到么?他年纪小,心思可一点都不小,原因我已说过,靠你会被夺位,可靠齐国玉,只要齐清韵生出皇子之前他就还是皇上,就还有翻盘的机会。何况,靠了齐国玉就不必担心广荣王,齐国玉同广荣王那么好,不逼急广荣王,他自然不会反――"
  
  柳云宗之躯如风中枝上残叶,微晃一下,我趁势托住他,轻声道:"我若处心积虑去害你,犯不着押上我那一万人马,事到如今,各地藩王兵败如山倒,你走还是不走?"
  
  一颗豆大的汗珠自柳云宗额上顺颊而下,我掏出锦帕不动声色地为他抹去了。
  
  "走!"柳云宗寻思片刻,半咬着牙,狠道。
  
  我微翘唇,得尝所望。
  
  "不过――你我尚有一事需要做个了结。"
  
  "何事?"
  
  "若不是他心心念念为着李子修,你我怎会一败涂地,总要从他那取点本钱才是。"我森然一笑,柳云宗不由一怔,迟疑道:"白仇兄的意思是?"
  
  "广荣王怎么会愿意当一个任由齐国玉摆布的玩偶?他若继位,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所以……"
  
  "你要……"
  
  "柳兄,你懂的。"
  
  "不行!"柳云宗斩钉截铁,将脸别了过去,我心下火起,一把扭住他,"到现在你还护着他?别忘了,现在柳兄已经无可依仗,你唯一靠得住的就是我。"
  
  "你威胁我?"柳云宗一挑眉,反攥住我,气喘吁吁,"你竟然也敢威胁我?"
  
  我掰开他的手指,好整以暇笑道:"我怎么就不敢了?他有什么好,倒让你沦落到这份田地还惦记着他?"
  
  柳云宗面露狰狞之相,一字一顿道:"非是惦记,而是我要让他看着我东山再起,我要让他后悔看轻了我,我要让他跪在我的脚边哭着来求我!"
  
  "话虽如此,但在下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要是实在要取些东西呢?"
  
  柳云宗凤目一转,瞬间回复了自若神态,笑道:"那白仇兄到李子修身上取岂不痛快些?"
  
  "你这岂不是借刀杀人?"
  
  "是!"他答得坦荡荡,"难道你不乐意?"
  
  我轻轻拂过他的长发,"我最爱――你这坦荡的性……什么时候下手?"
  
  "即刻如何?"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好――切记,不要让他死得太痛快!"
  
  我半跪,戏谑道:"遵命!柳大人!"
  
  ……黄顶红墙,一别数月,李子修,你可曾想过我以这样的方式回归?
  
  你欠我的,总算到了归还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我最近实在太忙了。。。
但是我会以我力所能及的最快的速度让此文完结的。。。。
拖更总是有原因啊。。。。
第五十三章
  沉沉夜色,远景晦暝,隐约可辨,我望着数丈开外的金顶大殿忽然感到一阵怅然。曾几何时,无论金殿里的那个人是好是坏,我从未没想过要置他于死地。可现如今,齐国玉得尝所望,吉吉的死在忠国、忠君之间为我划下了深深的鸿沟。
  
  我和萧言之间隔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此,我恨他入骨,怎可行尽忠之事?
  
  "白仇兄,且稍等,我命人去通传。"
  
  命人?整个宫城内的守卫已经换成了广荣王留下的那一千人,若是"命"也不过之是今夜的事,往久了说,也不知是谁命谁。
  
  殿内传来弦子声,有人扮了女嗓唱:"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儿来相问……"声音不见得多么清亮,却很柔媚,透着一股子怨气。
  
  柳云宗抬脚而行,轻声道:"这是皇上。"推门入殿,殿中空寂,仅燃数支蜡烛,且满挂纱帐,夜风一入,一室的纱帐卷了起来,瞧上去有些骇人,有张脸在纱帐中来回闪烁。"白仇兄且赏一赏,这般好景怕以后再看不到――"柳云宗笑道,带着三分不屑。
  
  隔着纱帐看去,有一条纤瘦人影,宽袍大袖如仙子般锦绣飘逸,举手投足合着弦子那抑扬顿挫的声调尽显风韵,只是,忽然之间添了箫声,如泣如诉,太过凄婉,如暮春花委,秋扇见捐。
  
  须臾,箫声骤停。
  
  "皇上,臣是来辞行的。"
  
  他充耳不闻,继续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臣是来带李大人走的……"
  
  他倏然收声,轻微动作就见一队乐师鱼贯而出,顺手关上了门。
  
  "你也要走了么?你们一个个就这样离朕而去,你走便走吧,为何要带他走呢?"说着话,萧言自纱帐后转了出来,一袭艳装,头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头,愈显清瘦。
  
  他抄手站定,宛如孩童般嘟着嘴,撒娇蛮横道:"他是朕的东西――"说罢,冲远处眨眨眼,我这才隐约看到在最黑暗的一角,有一把高椅,上座一个男子,想必就是李子修。萧言一步步踱过去,点亮了那暗角上的蜡烛,一张熟悉的面孔在昏暗的烛光下现了出来,面目英俊,双眉斜飞,但脸色暗黄,两颊凹陷,嘴角犹留血渍,且闭着眼,似是死人一般。
  
  我暗自心惊。
  
  "朕不会让你带走他的――"萧言捏着李子修的肩膀,如亲密爱人,以面贴面。
  
  "滚开――"李子修开了口,冷冷地道:"不要碰我――"话未说完,一只白嫩修长的手就滑入了他的衣领,李子修一挑眉,别了脸。
  
  我道他怎么不反抗,原来那椅子极特殊,竟然是生铁浇注,扶手上有铁链,将李子修牢牢锁在其中。
  
  "柳云宗,你同朕也算是相交一场,朕本想放你出京,只可惜,你竟然跟朕讲起条件来,所以,朕改变心意了,决定不放你了,叔才说过的,只要杀了你,他就依着朕,朕原是不忍心,你说你何苦要来?"
  
  "皇上,这皇宫大内可都是我的人,说不放我――"柳云宗笑道:"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你的人?"萧言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越笑越是大声,甚至伏在李子修身上气喘连连,而柳云宗一张脸则越来越阴沉。
  
  "清妃,你可都听到了?"骤然间,偏殿门大开,一队宫娥执宫灯款款而行,分列两边,站定后娇声道:"恭请清妃娘娘。"
  
  许久未见的齐清韵在一片耀眼的灯光中慢行而出,她着布裙,佩素簪,不施粉黛却气势甚足。
  
  "柳大人――"她浅浅一笑,"本宫想着柳大人会来,却不想柳大人竟然来的这般快――"
  
  "清妃娘娘?"柳云宗退了一步,面如死灰。
  
  "柳大人的人已经被本宫接管了呢!"齐清韵在一步外收住脚,一如往日般轻声慢语道。
  
  "呵――"柳云宗傲然道:"清妃娘娘觉得我输定了?"
  
  "可不是么?"齐清韵不紧不慢道:"难道你还有后招不成?"
  
  "莫非清妃能对大牢里的齐大人能置若罔闻不成?下官要是一个时辰不出去,恐怕清妃娘娘再看到齐大人时,他就会变成一具尸首。"柳云宗自负道:"虽然我如今大势已去,但是要取齐大人的性命还是易如反掌的!"
  
  "哦?"齐清韵弯起了眼,语调中有种非正常的寒气渗人的苍凉,分明是绮年玉貌却让人毛骨悚然,"柳大人,你自可动手,不必客气!"
  
  大殿中陡静,气息停滞。
  
  有些人自诩刚强一世,可突兀一跤就可致命,可有的人平素孱弱,一身刀剐也未必致命。柳云宗的前半生如后者,他生于寒门一心求学,逆境中崭露头角却在富贵时跌下深渊,然不自弃,攀附着萧言这棵大树,风风光光再入京城,可他的后半生却似前者,由富入贫太难,且运筹帷幄过远,输不起的。
  
  我冷冷瞧着他,柳云宗的衣摆抖了抖,悄然无声的。岁月漫漫,掏出毕生的精力才换得如此气派,一败涂地再无卷土重来的时候。
  
  他陡的泄了气。
  
  这一关,那一关,都是生死关头,偏偏最后一关闯不过。
  
  他只是没有她狠罢了。
  
  柳云宗长笑一声:"好啊!有首辅大人陪葬,我也算风光!"如果不是恨到极处,哪里会有这样歇斯底里的笑?
  
  齐清韵平淡地回话:"齐大人已在昨日回府了――"
  
  柳云宗的笑猛然被掐断了,那么生硬,还有半截嘶哑的声音不依不饶地从喉管里飘了出来,颓态毕露。
  
  "来人。"齐清韵轻喝道:"带柳大人出去歇息,好生伺候着!"
  
  话音刚落有侍卫一拥而入,扭住了柳云宗的手,柳云宗一拂袖,叱道:"我自己会走!"
  
  "呵――"齐清韵浅笑道:"我倒是想让柳大人风风光光地去,只怕有人会不答应的,是吧?顾承阳顾大人?"
  
  语惊四下。
  
  我侧头,淡然一笑,"清妃娘娘,顾承阳已然死了,在下名唤廖麻――"
  
  "你!"柳云宗短促地叫了一声,强制着颤抖,"顾――"枯瘦的手猛然间扼住了我的脖子,双目中有悲凄有激昂有惊怖,发了酵一般,满满溢了出来。
  
  我平静地道:"柳兄无需如此,我不是说了么?顾承阳已经死了,我是廖麻――怪只怪柳兄看错了人,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
  
  他咬牙切齿,又急又恨,踉跄一步,凄厉笑道:"竟然是你!竟然是你!好!好!输给了你,我心服口服!"说着话,倒是松了手,"我柳云宗识人不清,我活该!"
  
  "是!你是活该!"我笑道,"清妃娘娘,草民有个不情之请,柳云宗还请让我亲自带走,我同他有血海深仇――"
  
  "那是自然的,人锁在偏殿,顾大人走时可随车提走。"齐清韵应得干干脆脆,尔后瞥了侍卫一眼,侍卫立即乖觉上前封住柳云宗的口鼻拉扯而去。
  
  柳云宗无声无息地去了,竟然再未做挣扎。
  
  "徐大人曾同草民有过约定,草民取信于柳云宗,而徐大人将李子修送予草民――"
  
  "既是徐大人与你约好,那你自可带李大人离开……"齐清韵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尖叫:"不――"我充耳不闻,躬身道:"谢清妃娘娘!草民落脚在刘老丈家中,劳烦清妃娘娘将人送到此处即可――"话落,我转身而出,只听身后铁链叮当作响。
  
  我深知,天下之大却容不下萧言一句话,从开始到现在,他茕茕孑立,身无长物。他的悲哀就在于他太过于紧张李子修,他眉宇紧蹙,他便惶惶不安;他满腹心事,他定要迫切了解;他心情抑郁,他便事事小心,不容有失;他若病痛,他不仅感同身受,还要痛上三分,只是――他明明近在眼前,但是眼中无他,处心积虑却从没得到,日积月累,也就造就了这样的畸恋,不论形式只要得到就好,就算他要自毁双目不愿见他,他也是愿意的。
  
  不过,他终究还是不舍得让他自毁双目,小心翼翼伺候着,就算他冷淡得如同没有得到一般。
  
  有人怜惜,才可骄矜,他又哪里来的自尊?但是情爱之事又是这样的斤斤计较,人若自失人格,身甘下贱,休想再抬头做人,一辈子被人视为烂泥。
  
  他的错,究其根本就是因为先爱上了,不过,失掉的有些重,还有一个天下。
  
  ……
  
  曲水胡同,我和刘老丈相对而坐,桌上有粒褐色的药丸。
  
  "公子,这粒要你服下,一个月内可褪尽毛发,养上两个月,就会回复原本面目。"
  
  "你呢?从此之后要去西夷了么?"
  
  "你我萍水相逢,何必询问前程?今夜事毕我便起行。我已答应公子做了那件事,自然不能再留在京中,否则齐大人难免不会对我赶尽杀绝。"
  
  我冷笑:"刘老丈此话倒是未必。"
  
  "公子信不过我?"
  
  "自然信不过。"
  
  "那何必找我办这件差事?"
  
  "我只能靠你了,就算我自欺欺人,一泄心中之愤。"
  
  "公子竟然这般多疑……"
  
  "这个世道,信人便不得善终――你莫非看少了不成。"
  
  "那我怎知能不能信你?"
  
  "齐国玉不会长生不老之术,总有死的一天,以后谁掌权,你会不知道?你若想安身,只能听我的,可是这阳奉阴违的事情太多了,一桩桩去算,算不清的――"
  
  "呵――"他促急地笑了,"聪明人之间,何需说这么多,公子,干过此杯,你我就此别过,也许今生不会再见。"
  
  "不再见便是最好。"
  
  噌――酒杯相交,双双一饮而尽,他转身疾走,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我握紧了拳,越来越用力,对齐国玉而言,我是他掌中猢狲,这最后一桩事,也仅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闹性罢了。
  
  这世上的神,全然是不顾人死活的,要来无半分用处,可惜猢狲也只是猢狲,纵有杀神灭佛的心也只能燃了赤石山,却焚不到那鹿野苑。
  
  我心中恨极。
  
  夜风瑟瑟,我闭目仰首,只等一个人来。
  
  
第五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迅速地将此文完结掉。。。完结掉。。。完结掉!!!
  冷月走尽夜空,天色渐明。空气异常凉薄,一室皆是灰青,我和李子修面对面坐着。
  
  他佝偻着身体,头发凌乱,双目充血,一夜之间竟然老了许多。我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又强压了下去,在披荆斩棘的岁月中,我想起了片刻的温馨,同他之间虽是大恨,可是还有情谊。我们年少时一同放过纸鸢,一同打过架,本来是志趣相投的玩伴,只是那一年,家姐远嫁,我性格大变。再后来,我同他口角不断,他处心积虑踹我一脚,接着便是两府绝交。
  
  这些事,已经在回忆中发了黄,像是桌上的云锦因为垫了油碗而面目全非,倒是这一年的时光异常清晰,他曾为我奏过《胡笳十八拍》,他曾为我以死相逼皇上,他曾为我打得头破血流,他曾为我写过一个话本子,他曾为了我挖通一条地道,他曾为了我把宁府改头换面成为安国府,他还曾为了我的书童……买过一个少年。
  
  那些红帐中的旖旎风光不知不觉竟然刀刀刻在了心头,在我浑然不觉的时候。
  
  说到底,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可是,我恨他自作主张,我恨他看轻了我,我更恨他让我的父亲流离失所远避塞外,令安国府声名扫地。
  
  其实,一切都不过是借口说辞。
  
  安国府可重振声威,父亲可重回故土……只是,他不自觉地夺了我的"傲",看着他,我便会想起被柳云宗压在身下的耻辱,想起这段血淋淋的事,想起如丧家之犬一般夜奔出城,想起吉吉那惨不忍睹的躯体――我是懦弱的,从今日之后天下大定,我要改头换面赢得新生,割断与往事的连接。
  
  但是,我怎么能说的出口,我可自知却不要人知。要赶他走,只能借这"恨"字,我恨他易,他恨我却难。
  
  "是不是只要我消失,你就可以原谅我?"他昂起头来,苦笑道。
  
  "谈不上原谅,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
  
  "终生不见你对我而言,就算得到你的原谅也没有意义。"
  
  "你有你的立场,我理解,但是我亦有我的想法,所以请你远离我的目力所及范围――"
  
  "我知你一旦下决心就绝不改变,我多说无益,我只问一句,在你心中,可曾有我半分之地?"
  
  我抿唇,轻啜茶,垂目道:"没有!"
  
  他猛地吸了口气,直视着我,看了那么久,尔后缓缓端茶,愣愣地叹了一句:"这是秋茶么?好涩啊!"动作比平日里都慢了几分,不堪重负一般。
  
  长久地沉默着,不说走,也不说留,总觉得最后一句话脱口就没了明天,这夜,若是不会过去,没有曙光倒也是好的。
  
  "大人――"有人一推门走了进来,我和李子修双双抬目,正是一袭黑衣劲装的史金,他不会武功,身体也单薄,但穿着这套衣服,架势倒足。
  
  "事情办得怎么样?"
  
  史金低低看了李子修一眼,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清泉行宫已在一个时辰前焚为灰烬,属下带人守在各处,出来的人全部毙于刀下,没有一个活口。不会传出一丝风声。"
  
  "啪――"青花茶盏落了地,我转目看去,只见他注视着我,看得很深。
  
  "好……先出去吧!"
  
  史金退下了,被方才对话打断的沉默骤然间又聚在一处,重得令人无法挺背。
  
  李子修是知道的,清泉行宫乃是齐清韵的寝宫,而这些时日暗涌处处,齐清韵自然是将萧言留在自己身边,清泉行宫起火,世上再无齐清韵和萧言二人。
  
  这一把火,烧掉的是广荣王登基之路上的最后一根荆棘。
  
  "你可知道护卫清泉行宫的是什么人?"
  
  "知道,是那夜在城门处掩护我出门的那队侍卫。"
  
  "领队是广荣王一手带大的,亲如父子,广荣王未去西南时,我们还曾在一起玩耍。"
  
  "我知道。"
  
  "皇上一死,广荣王没得选择,只能做皇帝。"
  
  "我知道。"
  
  "他是不愿意的。"
  
  "我知道。"
  
  "你可知广荣王若是继位,就会背着千古骂名,史书上也是一个忤逆之人!"
  
  "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你还是变成了齐国玉那样的人。"他哆嗦一下,颤巍巍地站起,迈步犹如身缚千金那般困难,"齐国玉害了吉吉一条命,你和他有什么区别?"是愤然的,指甲就抠在桌上,已经折成了两半,有血丝顺着甲缝流下来。
  
  我的视线越过了李子修,飞到了院子里。今夜杀气太重,火光和血腥气染了半边天空,柳掌柜是信佛的人,请了一尊菩萨供在影壁后的佛瓮,上了三柱香,红色的香头毕竟太暗,连菩萨的脸都照不亮,只是,那么坚定不移,就是不灭,好像心上的洞,被烫破了。
  
  我有些唏嘘:"你错了,李子修,我和齐国玉,本就没有区别。"
  
  万状金光中,艳阳一跃而出,本应是气象万千的,可是无端的消沉了。放佛冤屈蔽日。
  
  "叔才――"我伸出手,尚未碰及就见他微微转了身,那半尺袖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又迅速地垂了下来。
  
  骤然间,我收回手,淡淡道:"你想去哪里么?"
  
  "我会将柳云宗押至广荣王军中,由蛋蛋处置他,至于以后的事……"他忽然停住了,神色极其平静,无喜无悲。
  
  当真是恩断爱绝,万念成灰烬。
  
  "我在史金那里放了包猴茶,是我从乐清带回的最后一包了,而采茶和尚的地址我也已经交给了他,茶是不会断的――"他不着边际地道,说着话,就这么平静地走了,没有回头。
  
  他曾经在冉冉旭日中冲着我走过来,那一日,我熬夜看书犯困所以打哈欠流出泪来,这一日,他又是在初升朝阳中走出去,一来一回,让我从冷入了暖,又从暖入了冷,刚习惯一个人在身边又要去习惯失去一个人。
  
  这一次,眼角忽然绽出泪花来,我抬了下手拭去了。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站着,看着,直到他那一袭褴褛的衣衫消失在了影壁后。
  
  李子修,我只是不想脏了你的手,吉吉的仇,我来报就好了。这个朝廷是一个吃人的地方,由森森枯骨,千秋白发堆砌而成。一入朝廷的人,从身到神全部陷入了这个修罗地狱,永难干净,就算耗尽心力也逃不过被人食肉寝骨,永不超生的结局。
  
  横竖,天下皆知我顾承阳先弑君后又尽忠于新帝,不过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我不在乎的,但是李子修何必这样?
  
  他说过的:"我本是最讨厌这些麻烦事情,但是为着他又不得不想……"
  
  广荣王毕竟不是继位,而是篡位,必有反抗之人,非铁腕不能平,做这样的罪人,我不是最合适么?
  
  "史金!"
  
  "到!"
  
  "清泉宫的侍卫可有伤?"
  
  "起火前已经尽数撤出了,不过清妃娘娘的贴身侍婢就――"
  
  "哦……可惜了。"
  
  "大人――那侍卫长恐是起了疑心,因为他向我查问清妃娘娘和皇上的去向……我说已经由大人掩护出宫了,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面上却不信。"
  
  "你将他送到夜郎国去暂住,不要再管此事!"
  
  "是――"
  
  "等等……待静些再去,现在到处都在杀人放火,小心些。"
  
  史金迟疑一下,大喘了口气,道:"大人,有些话小的不吐不快!"
  
  "你说吧!"
  
  "大人,这都整整一夜了,你跟刘老丈约定的只是杀了柳云宗府里的人,可是为什么京中这么多贵人府上都受了牵连,竟然连徐大人和齐大人的宅子都被烧了,大人……刀刃子都卷了,不要滥杀了!"
  
  我冷冷瞥他一眼,一字一顿:"史金,从此你要想跟着我,就闭上你这张嘴!你自己看清楚,你眼前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
  
  三月十六,阴雨潺潺,京中百姓闭门不出,只因前夜血染长街,街头俱是横死之人,皆穿金戴银,身居高位。
  
  三月十七,宫中传出消息,启文皇帝驾崩,年仅十八。
  
  三月十八,两宫太后昭告天下,柳云宗弑君篡位,纵火于清泉宫,幸而被冤屈的前吏部尚书顾承阳巧施妙计使得奸贼伏诛,而首辅齐国玉、户部尚书徐为在此一役中被贼子谋害,为国捐躯。
  
  三月十九,百官推举顾承阳为当朝首辅。
  
  三月二十八日,广荣王领兵入京,顾承阳率文武百官于大明门跪迎。
  
  三月三十一日,广荣王继位,定年号景元。
  
  四月初,京城名儒方孝全因大骂新君,被顾承阳亲自督斩于西四牌楼,十族皆灭,君阻之不及。
  
  四月末,顾承阳改革赋税,天下哗然。
  
  ……
  
  "子夜……"我和广荣王并肩而立,长城内外,群山苍茫,令人猛生豪气,"我很想念在西南的那段日子,我果然并不适合做皇帝。"
  
  "皇上,应该自称朕才是,总要慢慢习惯的。"
  
  "我……朕真不知道是该恨你还是该谢你,这世上万万人,人人都想做皇帝,可偏偏却给我这个不想做的做了,其实,我只是想在边疆,可以跟承雅仰望同一片星空,这京城里的夜都蒙着血污。"
  
  "皇上可以尽管恨我,因为我也这么恨过齐大人。"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带着齐清韵一起看相走江湖。"
  
  我冷冷笑了,没有应,最终还是被他们远走高飞了,留下了这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给我和广荣王去收拾。
  
  "子夜,朕知道你素日事忙,今日约你出来,也实在是有事要告诉你。"
  
  "哦?皇上有何事。"
  
  "叔才他……"
  
  "李子修?"
  
  "……何须唤得那般生分,其实叔才一直未出京,我……朕入京之后还去看了他,我不知道先前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憔悴得厉害,沉默寡言,朕担心得紧才派了太医去瞧,回话来说病得厉害了……本来朕命人为他诊治,略有些起色了,可是……方孝全满门抄斩的时候,他去刑场看了,然后,就消失了,朕让人去寻也寻不到,子夜……"
  
  "随他去吧――"
  
  "子夜,方孝全的事情,当真是委屈你了!"――方孝全乃贵王谋士,说是灭十族,杀的也全都是贵王余党,他们入夜行刺失手被抓,只因不愿再让贵王地下蒙羞,所以才随便编了个罪名。
  
  这些内情,李子修又怎么会知道?他误会我,有情可原。
  
  "无所谓。"我直视前方,山川大河,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片土地上演绎了无数的传奇,有以死劝谏的文臣,有终生戍边不曾卸甲的将士,他们抛妻弃子只为追求一个清明盛世,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老有所养,少有所依――我无力做到人人富足,但只求百姓能上有遮阳之瓦,下有果腹之米,无战乱,无冤屈,无需在大灾之年行卖儿卖女吃人之事,亦不用三年五载就因战乱而徙。
  
  "皇上,李子修的事情就劳烦……"
  
  "你我无需说这样的话――"
  
  "皇上,是朕――"
  
  "啊……对,朕……很想回西南啊……"
  
  西南……我忽而恍神,群山之巅上有个人迎风而立,他带着种种往事,散了无数个影儿在空中,它们那么突然地一齐回过头来,无情的一瞥,憎恨而嫌恶的。
  
  是的,都过去了,无论美好的,还是丑恶的,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迅速地将此文完结掉。。。完结掉。。。完结掉!!!
第五十五章
  景元五年。
  
  "大哥……大哥……"耳畔有人唤,惊扰了我黄粱美梦。一睁眼,就见蛋蛋红着一张脸,汗如雨下地立在竹椅边,道:"到地方了!"
  
  "哦!"我应了一声,蛋蛋立即伸出手来搭住了,待我站定方才给了抬椅人一些大钱,遣散了人后,道:"这就是乌珠国师的住处了!"
  
  我抬眼望去,西南建筑比之京中大有不同,以木石为结构,且依山而建,虽不见得大气磅礴,但胜在精巧雅致。
  
  "大哥――"自打入了西夷国境,我和蛋蛋就以兄弟相称,以掩人耳目,"已有人进去通传了,我们暂且等一等吧!西南天气潮湿闷热,大哥可受得惯?"他到底是长进了,不再是那个拖着鼻涕的少年,在军中磨练了这些年,待人接物甚是沉稳。
  
  我拍拍他的肩,他高了我一个头,身躯挺拔,英气勃勃,极其干练。我听说,蛋蛋得知了吉吉的死讯后,亲自操刀,将柳云宗活剥了,总共三百多刀,待血尽气绝后,蛋蛋这才哭出声来。我虽然没有目睹这一切,但对他的痛还是感同身受,他本有许多令柳云宗生不如死的方法,但是他仅仅是将吉吉所受之痛还给了他。
  
  "大哥与小姐可是有十来年未见了吧……"蛋蛋叹道。
  
  我摇摇头。两年前父亲因染风寒去世,家姐曾回来祭奠,当时便约好了三年后重逢之期。
  
  "也不知是不是变了样子――"我喃喃自语,这时跑来一个身穿粗麻衣服的黑瘦汉子来,躬身道:"国师有请远方来客入内!"毕恭毕敬地将我二人请进去,沿竹林子里弯弯曲曲的小径走了许久后豁然开朗,一栋雅致的竹楼映入眼帘。
  
  "请――国师在内小憩,还请客人自去。"
  
  我拉着蛋蛋抬脚走去,心绪难平。
  
  青纱帐,满室皆置书卷,委实难有下脚之地,我低低唤一声:"乌珠大人?"话音未落就听嗖一声有书卷自纱帐内飞了出来,我避之不及,结结实实被砸中了脸。
  
  "啧――这么久不见,难道不能叫声姐姐来听?"慵懒的声音自纱帐后传出来,尔后就伸出一条带了许多细窄银镯子的胳膊来,一把揪开了纱帐。
  
  我捂着脸,闷声闷气道:"姐……"被砸的太狠,好半晌才睁开了眼,影影绰绰看到身前三步处坐着一男一女,女的自然是我的家姐顾承雅,三年未见,她依旧肌肤如雪,美貌胜昨,一副闲闲冷冷的模样,而身边那个男人,清瘦高挑,披散着一头黑亮如缎的头发,体态风流,只是戴着一个甚是难看的面具,显得异常诡异。
  
  "你比预计的日子晚来了三天――"
  
  "山路难行……"话未落,又是一本书飞过来,蛋蛋机敏,立即抄手截住,又毕恭毕敬送到家姐面前去,她白了蛋蛋一眼,喃喃道:"哼,死小子倒还长进了!"
  
  "哧――"我和蛋蛋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你们先老实坐在一旁,待我将本年收支算毕再闲话家常。"她一挥手,带着命令的语气道,一如往常的她,盛气凌人,不容置疑。
  
  "你也懂这个?"我好奇道。她还未出阁前,有阵子大管事病重无法理事,父亲生平最烦地就是几分几钱的事,因此叫她掌家,谁知她完完全全继承了父亲的秉性,一见账本便头大如斗,骂骂咧咧训遍众婆子不说,临到了连安国府的产业都弄不清楚。
  
  "不懂!我也只是听听!"她坦荡荡地道,随后转过脸同身边男子低声交谈,那男子颇是细心,举着账本子,一条条耐心讲解,却不想刚讲了三条便被家姐推开手去,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这些事情你处理就好了――"果然,她还是没那个耐性。
  
  我和蛋蛋对视一眼,随即默默别开脸,各自苦忍笑意。
  
  ……
  
  在西夷待足一月,话家常,论国事。那男子总是同家姐同出同进,在我姐弟二人闲话时也只是沉默寡言地听着,我颇是好奇,以顾承雅的脾气是很难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这男子倒是例外。
  
  临行前,我终是忍不住:"那人是谁?"
  
  顾承雅故作高深:"高人!"
  
  我横她一眼,心知问也是白问,索性闭嘴不谈,却不想她忽然正色道:"子夜,我曾研究你所行赋税新法,发觉其间漏洞甚多。"
  
  "我才疏学浅,没办法的――"倒不是谦虚,而是真心话。安国府的人擅长谋略,但论及银钱之事,无论大小,都甚是迷糊,这新法,乃是我与朝内俊杰共商所得,然终是有不足,推行至今,已有诸多矛盾显山露水,我颇是焦头烂额。
  
  "哎――"顾承雅托腮道:"你究竟是我弟弟,我忍痛割爱好了,你且听着,那男子名唤安米,乃我手下第一谋臣,最擅政务,你带他回去吧?"
  
  "本朝同西夷到底不同――"
  
  "你莫非信不过我?"她横眉冷对,我立即败下阵来,对着她,我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输家。
  
  "好好好!"
  
  三日后,回京队途中,由二人变成三人同行。
  
  这个人,我总觉得有些熟悉。
  
  ……
  
  与蛋蛋边境分别,他如今已接替广荣王驻守西南,我数次想调他回京,但蛋蛋说不愿再回京中,许是往事伤怀,我也不再勉强,也只好孤身上路。而那安米,数日下来除商讨政事外素不多话,我也不愿同其深交,说到底,他仍是个西夷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车队由西南入境已有五日,我不愿直行,转道浙江府由水路进京。
  
  这一日,行至乐清,我易服出行,去爬雁荡山,刚出门却被人截住,截道的竟然是那安米。
  
  "大人――"他轻声道:"素闻雁荡山风光秀美,不知可否与大人同行?"
  
  我一愣,"此次本官是去访友,恐有不便。"
  
  "草民闻得雁荡山出产好茶,大人将我放至山下,自去访友便是,草民只是去品品茶。"他依旧戴着面具,语调平平,听不出任何情感。
  
  "好!"我忽然心念一动,从头到脚颤了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完结。。。完结。。。完结。。。。
PS:此章为过度章。。感觉写的像流水账。。。。
第五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番外。。。。。。
  雁荡山能仁寺。
  
  自与李子修分别五年后,我每年都能收到能仁寺托人捎来的猴茶。听带茶之人说,此茶乃主持净光大师亲手所制之茶。我早就想亲自登门致谢,可每次到东南巡查皆是政务缠身,今次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自感雀跃无限。
  
  "顾大人,寺中并无猴茶相待,不过这龙湫泉泡制的白云茶,大人想必难得一尝,品些吧!"须发皆白的净光大师替我添满茶盏,笑意吟吟道。
  
  "哦?为何我尚在京中都能品到猴茶,到了产茶之地,反倒没了?"
  
  "此事说来话长。数年前乐清恶霸横行,百姓深受其害,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后来朝廷派李子修李大人接任乐清父母官,一扫往日之蔽,百姓皆感其恩,但李大人不受任何谢礼。有一日,李大人上山礼佛,同老衲谈起白云茶,论及'猴茶'时便道'我有一挚友,生平只嗜茶,因此有个不情之请――',老衲感念李大人恩德,遂问是何事?李大人道,他知道猴茶产量甚少,但愿出一大笔银两,从此将猴茶只送予那位挚友。老衲闻言异常犹豫,因为猴茶素来并不出售,只赠予本地百姓品尝。李大人闻言便于第二日在衙门处贴出一张告示来,说每年愿补偿给乐清百姓每户二两银子,独买猴茶。乐清百姓自是不肯受,说从此不饮猴茶,愿送予李大人那位挚友。可是李大人到底还是补了每户二两银子,一直到现在还有人送来,所以,是以顾大人能在京中品到猴茶,乐清却无。"
  
  原来如此,他可谓是用心良苦!我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安米,只微微叹了一声:"只可惜往事不可追……从此这猴茶,可不必专供安国府了,有顺路之人便带了一二两的,若无就算了,此茶本就是百姓茶,归之于民,比茶味令我心中更甘。"
  
  净光大师一愣,"这如何使得?如今李大人不知身在何方,这二两银子每年送来,倒要乐清人还到哪里去?"
  
  "无妨,不过是二两银子,就当是给百姓饭碗里添点肉好了,若是李大人知道,可是乐见的――安君,是吧?"
  
  "草民并非李大人,不敢妄自揣测。"安米低头闻着茶香,缓缓道。因用面具遮面,看不出情绪来。
  
  "净光大师,素闻贵刹素宴之名,本官想厚颜叨扰一番……"
  
  "这是应当的,老衲现在就去准备,请二位施主稍坐。"说罢,净光起身而去。禅房之中就剩下我同安米,各据一席,彼此沉默着。
  
  我抬手举杯,只见茶汤色浅明净,凑近一闻更是香气甚佳,再品之,滋味香醇,回味无穷。白云茶,十多年前,我曾品过,初识此味,终生难忘。
  
  "安君,你可知这白云茶的来历?"
  
  "不知。"他短促答道。
  
  "这雁荡山的开山始祖乃是十六罗汉中排行第五的诺讵那,他在雁荡筑寺,长居于此,日常用水倾于山地,不染清流。山间老龙感激他这番作为,遂以茶树为谢,这便是白云茶。"
  
  "顾大人当真是知之甚多。"安米道,那张面具牢牢遮住了他的喜悲,似乎整个人都如木雕一般漠然。
  
  "那倒不是我知之甚多,而是这雁荡山,白云茶与我有难解之缘――"我一把推开窗,但见谷中群山森然干霄,巨石岿然挺立,清流激澈而下,雄奇万千。"我有位知交,他曾经就在此地为官,我说的是谁,想必你心知肚明。"
  
  "嗯,草民曾在西夷听过大人之名,大人曾与李子修大人交好,可李大人已在五年前不知所踪。"
  
  "是的!李子修这个人本是不爱喝茶的,他爱喝酒,只是同我处久了,迫不得已也喝上一些,至于好坏,他从来品不出――他那个人,总是很能委屈自己。"
  
  "哦。"他闷声应了。
  
  我自言自语道;"我和李子修年少便识,对他的性子也是了然,不怕安君笑话,我和李子修并非只是一般知交,他为我吃了许多苦头,也受尽折磨,可是这些事,李子修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他以为我不知,但是我清清楚楚。李子修并非擅长官场斗争,但是对政务却极其精通,天下大事往往一针见血,若有他在,赋税改革也不至如此――"
  
  "这草民倒不知。"
  
  "我本想天下大定后便邀他重新出仕,与我共同辅佐皇上共治天下,却不想他不辞而别,至今也不知流落何处……我,每每念及此事都难觉心安。"
  
  安米默然不答,我唏嘘一声,亦不多言。许久,安米淡淡问道:"既然大人同李大人那般要好,怎会容他不辞而别?"
  
  "呵――本朝安定下来是何时?"
  
  安米的手一顿,道:"五年前天下就大定……"
  
  "非也,乃是去年,新帝登基,表面上万众归心,但私下底万众非是一心,这些年我杀了不少人,他迟早都会误会我,不如从一开始就误会,若不是这样,这些人定是他替我杀的,不忠不贤的名声也是他替我背的……何必呢,我已经脏了手,不妨让他干干净净――"
  
  安米忽然放下手中茶盏,那盏茶,他自净光大师在时便端起放下再端起,却连一口都未品。
  
  "怎么?你很热么?"我瞧着他,只见他双手在袍子上擦了擦便留下了汗渍。
  
  "大人为何不去寻他?"
  
  "我身在京中,他寻我,寻得到,他人踪全无,我寻他,如何去寻?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不寻我……"我猛然对上安米的双眼,迅速伸手在他尚未回神之际一把掀掉了他的面具,冷冷道:"李子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瞬间愣在当地,神色僵住了,非哭非笑,似哭似笑。
  
  五年了,我跟他五年零三个月二十四天未见。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他会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像我一样因为思虑过重而两鬓斑白,但是他没有,他依旧像五年前一样那么年轻,但是神采却不见飞扬,眉宇之间积累了太多的忧愁。刚从乐清入调进京的李子修有一双顾盼神飞的凤目,一瞥一转顿现潇洒,但是如今的李子修有大不同,还是那双凤目,却沉静如水,宛如雁荡山顶之湖,无数芦苇遮掩,不现半分光芒,看深了才能看到湖底暗流滔然。
  
  李子修如一口宝刀,年少时寒光外露只算得上名品,经岁月锻造,沉静内敛方成神器。
  
  "你怎么会……这么瘦。"盯了片刻,一句话脱口而出,甚不合时宜,如寻常仆妇,陡见失散多年的亲人,只先关心起胖瘦来。李子修轻轻笑了笑,这才品了口茶,舒腰伸臂,惬意异常。
  
  "五年前病根未去,加上去西夷的路上又添新病,是以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后来虽然不再犯,但到底也没能胖起来……"
  
  "哦。"我顿了顿,"你……"
  
  "你……"
  
  竟是不约而同的,我和李子修吐出了同一个字,又同时收了声,我心下恍然,不知道再如何开口,倒是李子修笑了笑,"你这些年如何?"
  
  "还好。你呢?"
  
  "我这些年一直在西夷,帮着承雅大姐做些生意,闲暇时候就到处游历,过的还算充实。"
  
  "哦――"话题又断掉了,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依着我的性子说下去,定然又是疏离的客套话,我抿抿唇,不想开口。
  
  "你不问问我这次跟你回来做什么?我想从一开始,你就看出我是谁了吧?"
  
  "是有些怀疑,但是你装得太好,那般沉默寡言不好亲近,实在不是你往日作风,直到你提出要同我到雁荡山来,我才有八分把握――"
  
  "那剩下二分呢?"
  
  我一乐,指着他的袍子道:"你但凡思绪一乱,手中就爱出汗,就是袍上汗渍出卖了你――"
  
  李子修仔仔细细地瞧了袍子,叹道:"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
  
  "那说吧,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李子修一仰头,一盏茶又喝下肚,如牛饮水一般,尔后抹抹嘴,道:"既然你知道我不懂茶,我也就不装了――这次回来,是想帮你解决赋税改革之事。你于五年前推行赋税新法,本是造福百姓,可是此法只是短期内收效,对官吏压榨过重……是人皆有私心,不捞钱哪个愿意出来当官?所以久压之下必有反心,想来如今朝中已有不安之人……我是想回来帮你把新法的窟窿堵了……"
  
  "那你干嘛戴着面具?"
  
  李子修一怔,随即笑道:"你不问我如何做,反倒问起这无关痛痒之事了?"
  
  我不作答,紧盯着他,李子修被看恼了,别过脸去,冷道:"我没脸见你。"
  
  "什么?"
  
  "五年前,我目睹你杀场监刑,斩了方孝全十族,这件事对我打击甚大,我本不信你会成为齐国玉那种人,但是那日亲眼目睹,不由心灰意冷,所以我押着柳云宗去了西夷,把他交给蛋蛋后就去拜访承雅姐,聊起京中之事,她极笃定地说你绝不是那种人……后来,许多事我从皇上那里也听说了――"李子修将茶盏倒扣过来,反复滑动着,缓缓道:"你不信任人,却最看重的就是一个'信'字,我本该全心全意相信你,可是头一个不信你的人,就是我……"李子修苦笑一下,"我甚至连蛋蛋也不如,呆在你身边,也只是分你的神,何必呢……"
  
  "就算你戴着面具,最后还不是以真容见我?"
  
  "我本想着,你若被我骗过了,那么解决掉新法之事我便即刻启程回西夷,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如果被你看透,那我只能立即动身回西夷去,横竖对你而言,我在不在,你都能应付得来,我不愿拖你后腿――"说着话,李子修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这本书是我花了两年工夫写的,你按此书行事,新法之困,迎刃而解。"
  
  我接过,翻开看来,密密麻麻蝇头小楷,定睛一瞧,竟然真如他所言全是弥补之法,从头翻至尾匆匆一瞥不由大讶,竟毫无遗漏。
  
  "你怎么了解的这么多?"
  
  "其实,我每年中有三个月都是在京中度过的……所以新法之事才了如指掌。"他回道,"就住在安国府大街前的巷道里,你每日上朝进宫,我都瞧得见,你偶尔便装出游,我就会在数步外跟着,只是你从未发觉罢了。"
  
  "原来如此。"我将册子放进怀中,再添上一盏茶,也仰头喝了,学着他一抹嘴,笑道:"你终是要回西夷去的?"
  
  他点点头,再次别过脸,似是不忍看我。
  
  "若论你我之间,深仇大恨是没有的,若说矛盾,事过境迁也已解了――"
  
  李子修猛然回头,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出声,就听我道:"现在新法虽然可以解困,未必就会安然千秋,所以,你不妨留下来协助我――"
  
  "是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他轻声问,那双手浑然不觉之间在袍子上抹了抹,我哑然失笑。
  
  "我……"双手覆在了他的双手上,因难以启齿,所以我又顿了顿,"偶尔……会想你。"
  
  那一双手,重汗涔涔,黏住了我的手。
  
  这五年,不止想过他的相貌,还想过如何能将这句话淡然地说出来,我心中喟叹,临了还是断断续续的,我终是做不来坦荡之事。
  
  "只是我――"他犹在迟疑,像数年前的我。
  
  我不依不饶,像数年前的他,蛮横地道:"李子修,新法之事牵扯甚深,你既已涉足,就休想我再放你走……你若不从,宁国府全府上下人的安全――我可就不能保证……"
  
  他骤然回脸,一双眼弯了起来,如熠熠星辉,"那大人倒是说说看,能留我有多长?草民是生意人,总要瞧瞧这买卖划算不划算。"
  
  "这样吧――不若我能活多久就留你多久,你可觉得亏了?"
  
  他反手抓住我的手,歪嘴笑道,"那大人可是亏了呢!现下太平盛世,正是草民大展拳脚的机会,怕是以后大人都要听我的才是。"
  
  是那个他,那个沐着朝阳,不可一世的他又回来了。
  
  "啧――怕只怕,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李大人不得不防――"
  
  "云雨之事,这可由不得你!"
  
  "哎……李子修,你成何体统,这清静之地――"
  
  "难道你不知道有尊佛叫欢喜佛?"
  
  "呃……放手……你滚回西夷去!"
  
  "别动――怎地刚说完就不算数了,这五年你还真是好的没学会,倒学会食言而肥了,却不也见得胖――"
  
  "你滚,等下净光大师进来可是面上不好瞧――"
  
  砰――
  
  "哎……两位施主哪里去?"
  
  "小师傅,借寺后竹林一用……"
  
  "咦?"
  
  "李……"
  
  "难道你真的要嚷嚷的让全寺人都来看不成?我是不介意的,就怕你一世英名尽毁……"
  
  "……"
  
  红尘万世,诸事皆忘。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从一开始,难道李子修就想着要走?既然如此,他托家姐将书转交便是,何苦又来见我一面?是思念情切还是想等我出言相留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必夜寝凉被,遗憾孤老。
  
  虚虚实实无需计较,只因:此生,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番外。。。。。。
第五十七章
  景元十五年。
  
  唐镜宜正在书斋中看着红叶居士的传奇本子。这位红叶居士算是本朝一代奇才,笔法出众,辞章华美,且文风多变,一本书往往写出两个不同的后续版本来,一个凄美得令人潸然泪下,一个潇洒得令人豪气满怀,坊间上至老者下至孩童,皆趋之若鹜。
  
  "少爷――"管事的忽然闪进门来,道:"宁安府下帖请少爷过府一叙。"
  
  唐镜宜的脊背顿时麻意阵阵,完了!定然是前些日子流出去的《宁安二公旧事考》惹出是非来了!
  
  "备车――"唐镜宜腿肚子一哆嗦,勉力站起吩咐道。管事的应了一声随即出门准备。唐镜宜心中慌乱之极,宁国公虽然言辞刻薄,但心底纯厚,但愿能求得生机,但是一想到阴鸷的安国公,唐镜宜还是身不由己打了个寒颤。
  
  唐镜宜生于史官之家,识字便读史书,久而久之立志要写一本书来,超子长,越孟汉。于是悉心研究本朝史书,越研究越疑惑,十五年前皇上登基之事似是有人一早便开始筹划,越深挖越投入,竟然不知不觉成书一本:《宁安二公旧事考》。因碍着此书多涉及朝中隐秘,所以前些日子封笔宴上只请了三四位至交文友,以书相赠,却不想今日就传入了宁安二公的耳朵里去,也不知这此赴宴,结局是喜是悲。
  
  唐镜宜甚愁苦。
  
  ……
  
  "少爷,到了!"车夫在帘外唤了一声,唐镜宜一个激灵,立即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奔下去,只见宁安府大门半开,有一队盔明甲亮的兵士列队站于门外。唐镜宜顿感一阵眩晕,瞧这个阵仗,定是有去无回。
  
  "哎!这位可是唐大人?"唐镜宜刚行至门前就见从里面走出一个青袍男子来,他须发花白,笑问道。
  
  "正是在下,却不知阁下是?"
  
  "不敢当!区区只是府上管事,我家老爷叫我来迎你的――哎,留神,门槛高――"老者道,"吉将军今日入京,从宫中回来就直奔府里,因为尚未去驿站安顿,所以卫队也就跟了过来,大人别介意!"
  
  原来是神威将军入京了!神威将军本是安国公顾承阳的贴身书童,大名唤作"顾吉",十五年前入军中,能征善战,无往不利,因为名字中又带着一个"吉"字,所以平素人们只唤他做"吉将军"。
  
  "大人自可前去,有人引路!"老者松了手,后退一步,不远处立即有丫鬟微微道了个万福,转身领路。唐镜宜心下微宽,自便行去。
  
  "大姐,还需走多远?"步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唐镜宜忍不住问道。
  
  身前的丫鬟略略别了下脸,道:"这是安国府,老爷平素都住在宁国府的,不过才走了一半路。"
  
  唐镜宜不由讶然,安国公和宁国公本分居在安国府和宁国府,但本朝人皆知二人乃有龙阳之好,宁国公遂不避嫌,将安国府与宁国府合在一处,重筑大门,匾额上书"宁安府"。自打宁安府建府,宁国公便卖了安国府大街的地产于小生意人,遂形成一片欣欣向荣之相,但碍于宁国公与安国公位高权重,且安国公好净,别说寻常百姓无缘一窥宁安府全貌,就连京中大员也甚少能入宁安府的大门。因此,第一次登门的唐镜宜本能地觉得宁安府不小,却未曾料到竟然这么大。
  
  走了半个时辰,穿回廊,过花园,看尽精巧风光,总算在一个院落前停了下来,院门上书三个大字:修阳院。
  
  俗不可耐。
  
  "大人稍等片刻,奴婢前去通传。"
  
  "好,有劳大姐!"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先前那丫鬟匆匆奔出,道:"唐大人,老爷们在大堂候着呢!"说罢,竟然转身而走。唐镜宜一愣,只觉得这宁安府虽大,礼数却缺,寻思片刻,只得举步前行。
  
  青花茶盏,琉璃瓶,手杖,未拆封的礼盒……唐镜宜刚行至堂前就见一件件东西飞了出来砸了个粉碎。唐镜宜心中骇然,立即裹足不前,就听里面有一人不耐烦道:"蛋蛋难得回京一次,你怎么就改不了砸他的毛病?砸又从来砸不中,白糟践东西!"唐镜宜听得真切,这个声音每每在早朝上就回荡在大殿上,正是安国公顾承阳的声音,只是比之平素,似乎软了许多,与其说是埋怨,不如说是嗔怪。
  
  "嘁――臭小子欺负老夫――"有一人愤愤大喊,乃是宁国公李子修。
  
  "大人,你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老夫是不是早了点?"如此没上没下,放眼当朝也就是神威将军敢同宁国公这么说话了。
  
  "滚你的!"宁国公边笑边道。
  
  唐镜宜闻他心情甚好,便哆嗦着露了半张脸出来,久立他人窗下毕竟不是君子所为。
  
  "下官……参见宁国公、安国公……神威将军……"
  
  倏然之间,大厅寂然无声。
  
  "唐大人多礼了,请入座!"安国公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唐镜宜这才敢抬起头来,只见这三人正襟危坐,饮茶的饮茶,敲桌的敲桌,皆威严如常。
  
  刚落座,神威将军长身而起,行礼道:"府里有事,我先走了,明日再来。"他三十多岁,黑面黑须,却对安国公恭敬异常。
  
  "不是什么大事,你且坐着吧,许久未见,还想同你聊聊的。"安国公淡淡一笑,唐镜宜不由一怔,自他入仕,这是头一次见安国公笑。因为出生在史官之家,对京中大员皆不陌生,但是最感兴趣的还是安国公和宁国公,安国公如今已年逾四十,但依旧温文尔雅,虽两鬓斑白但朱颜未改,俊逸脱俗。而宁国公就更不必说,是公认的本朝第一美男子,尤其一双凤目颠倒重生,不过论及儒雅,却距安国公相去甚远。
  
  "你是叫唐镜宜吧?"宁国公骤然抬首,脸盘尖,也不蓄须,面相如三十岁人,甚显年轻,而且说话直爽,总叫人忘了他的年纪。
  
  "嗯,下官名唤唐镜宜。"
  
  "你写了本书?叫什么《宁安二公旧事考》?"
  
  "正……正是下官拙作……"又是不由自主的,唐镜宜忽然结巴起来。
  
  "昨日有人送了我一本,我看了看,啧――行文未免太差――"宁国公挑眉道,他是出了名的文豪,自然一般文章都入不了他的眼。
  
  "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说,有些地方写的不好,要改……"话未说完,就听上首的安国公冷冷唤了一声:"叔才……"瞬间,宁国公立即硬生生地将后半句话吞了下去,跟着唐镜宜一起犯起了结巴:"改……改也不好改……"
  
  唐镜宜不禁勾了下唇,果然如坊间流言,宁国公对安国公言听计从。
  
  "唐大人,"安国公缓缓自上首走下来,亲自动手为唐镜宜添上一杯茶,道:"休听李大人乱讲,今日只是请唐大人过来喝杯茶的――请饮。"
  
  唐镜宜不得不从,略略品了一口。
  
  "如果我记得没错,唐大人今年二十有八,是不是?"
  
  "是!"唐镜宜讶然答道。
  
  "呵――真是大好的岁月啊!"安国公叹了一声,续道:"唐大人可懂选茶之道?"
  
  唐镜宜一愣,随即摇摇头,安国公是品茶大家,谁敢在他面前说个"懂"字?
  
  "人活一世,不是独活,身边皆有附庸,因此才要会选,如世上茶众,但如何选是重要,譬如此时正值春日,所以宁安府的供茶乃是明前白云茶,此茶号称'三年不败黄金芽'对茶而言,已是不易,比之人则是一辈子――"安国公说得慢,字字有深意,唐镜宜全身猛然一寒,他是在提点自己,交朋友,不仅要交得合时宜,更要肝胆相照一世才算的上好。
  
  "下官……受教了。"
  
  "嗯,受教就好!"安国公一回身,就见神威将军低声问宁国公:"为什么茶的三年就顶的上人的一辈子?"话刚出口,安国公立即横过一眼,笑道:"神威将军,可要我细细讲来么?"神威将军立即闭嘴,死命地摇了下头。
  
  "说书立传本是好事。"安国公坐定,轻啜一口手边茶,道:"不过也需得伟人才成,至于寻常人等,写进话本子娱乐世人已是福分,既然唐大人看得起我们,我自是极高兴的,不过有些事,还是有失偏颇,没有问过本人就拿出去付印,还是不妥当。"
  
  "下官此书尚未付印……"
  
  "哦!"安国公轻叹一声,接口道:"那么唐大人不嫌李大人笨拙的话,由他来润色,如何?"
  
  唐镜宜忽而又喜又愁,喜的是宁国公文采出众,由他润色此书定然能引起轰动,愁的是一旦允了搞不好又会被改的面目全非,只是,他如何能拒绝?皇上对安国公和宁国公推心置腹,他二人权倾朝野,跟他们对着干,除非自己愿意以全家性命相搏。
  
  "是……下官遵命――"
  
  "那就好了。"安国公淡然道:"本想留唐大人一同吃个便饭的……"
  
  唐镜宜闻歌弦知雅意,当即推脱道:"下官家中还有急事,就不叨扰两位大人了……下官,下官告辞!"说罢,长身站起,起得太猛,不由打了个趔趄,更是心慌,就闻安国公冷道:"我听说唐大人的岳父是兵部右侍郎?政绩很是出众……"唐镜宜闻言猛然回头,安国公那一双眼望了过来,唐镜宜立即如泰山压身,愈发惶恐,只觉得安国公的眼神太过犀利,如捕猎时的猛禽。
  
  时值岳丈升迁之时,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捅娄子。
  
  "下官――今晚就修订,然后送到府里来。"
  
  "好啊!"宁国公一口答应下来,笑得极开心,挥挥手道:"回去吧!没你的事了!"
  
  唐镜宜微侧目,安国公那双眼依旧不依不饶地黏在他身上,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唐镜宜的脸颊滴了下来,他顾不得擦,忙鞠了躬,匆匆而去。
  
  一出门,如大病初至,连脚都无力抬起来,俨然似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
  
  半年后,《宁安二公旧事考》付印,流入坊间,引得京中纸贵,唐镜宜遂声名鹊起。
  
  "夫君,你在写什么?"唐镜宜一抬头,自家娘子正翻着案上手稿,"咦?《宁安二公旧事考》?不是已经付印了么?夫君怎地又在写?"
  
  唐镜宜哭笑不得,那哪是什么史书?那简直就是一个传奇本子!宁国公极尽恶搞之能事,在此书填入了甚多匪夷所思的情节,比如凤翔茶馆的老板史金和落霞山庄的老板柳掌柜乃是安国公的密探,比如前首辅齐国玉其实未死,而皇上登基一事也是他亲手设计,比如逆贼柳云宗其实是被神威将军剥皮至死……虽然情节紧凑,文笔催人泪下,但这怎么可能是"史"?就连寻常百姓都不信!他唐镜宜一个堂堂史官怎么能信?
  
  唐镜宜心中愤然,研磨蘸笔,埋首疾书,就算这本真正的《宁安二公旧事考》现在不能问世,但是他总归比他们年轻些,待到他们死了,他一定要将这本"正史"堂堂正正地交予世人,为自己正名!
  
  念及于此,唐镜宜顿觉自己无比伟大。
  
  ……
  
  花间月下对饮。
  
  有一人道:"我真不明白,说好了是我改,你却自己亲自动起手写,本来身体就不好,还折腾个什么劲,再说了,你嫌唐镜宜写的太多,自己倒把什么都写清楚了?"
  
  另一人道:"叔才,唐镜宜本就觉得我不会写真事给他,所以这些他自然也不会信,更何况,真真假假谁能分辨?这世上的人,你说了真事给他听,他反倒不信了……"
  
  "你何苦还替那些人遮掩?你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天下人知道齐国玉和贵王的本来面目又有什么不好?"
  
  "天下安定,何苦为些虚名再生事端?何况……你知道,不就好了?"
  
  "也是,你知我知,至于天下人知不知,同你我无关。"
  
  ……
  
  五十年后,《宁安二公旧事再考》流入坊间……震惊天下,成就安国公枭雄之名。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感谢大家这几个月的支持。。。鞠躬~~挥手~~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