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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沈皓宸是个军人,严格的说起来他不算一个长期在军队训练的军人,他只是解放军电子工程学院一名专门研究新型信息作战和工程技术的学生。
三个月前沈阳军区来人从他们学校借了一批高科技军事人才,专门负责在演习中采集作战信息分析电子数据。另外学院还提供了好几台新型作战装备,他们要做的,是教会战士们尽快熟悉且使用。而沈皓宸很荣幸的以自己优异的成绩灵活的身手成为了这次演习的技术人员。
对于这一点,沈皓宸是相当兴奋的。当军人,上战场,是他从小的梦想,每次看到电视里激烈的战争场面,都能让他热血沸腾。但是和平年代,要上战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军事演习就成了所有军人的终极目标,尤其是实战演习。
大型的军事演习不是年年都有,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和资格参加。有的军人从当兵到退伍,也没遇到过一次,就这一点而言,沈皓宸的确是很幸运。
于是,他满怀激情,跟前来接他们的指导员一起踏上了去沈阳军区的列车。
沈皓宸的五官长得很标志,身材看不出多健壮,但却很匀称,肌肉线条撑起笔直的军装显得格外的俊挺。加上他总是戴着一副金边眼睛,见到谁都是一脸温和的笑容,自有股不同于军人的儒雅气质。
军队给他安排了三十多个学生,刚到军营时,大概是因为自己太年轻,那些大大咧咧的战友们见到他的样子,都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有个不长眼的小子说他这弱不禁风的小媳妇儿样子,还没上战场估计就吓得嗷嗷哭,还当什么老师。
沈皓宸不怒不恼,直接上前,揪住说话的那小子衣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那家伙摔得四仰八叉,半天没站起来。
"老师给你上的第一课,就是不要以貌取人。"沈皓宸蹲下身,伸出手,对躺在地上的家伙笑眯眯。
那家伙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给他,沈皓宸手臂一使力,轻而易举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力气大得让在场的每一个战士都张大了嘴。
沈皓宸站起身,好整以暇的拍拍手,扶了扶镜框,告诉他们:"我叫沈皓宸,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们的技术指导老师,你们可以叫我皓宸或者宸,当然,你们要是叫我沈老师,我会很高兴的。"
话音刚落,三十多个学生异口同声,洪亮的喊出了"沈老师"三个字。
沈皓宸和带他过去的指导员相视一笑,看来小犊子就是要给他们个下马威才成。
作为高级技术人才,军队里给了他们不少特权,至少不用每天没日没夜的操练。但沈皓宸的工作可一点也不轻松,要在短短三个月内教会那些完全没有技术底子的战友精准熟稔的使用那些高端仪器,不是件简单的事。好在,沈皓宸教学的方法特别而且有效,学习的战士个个都很努力,进展还算是顺利。
转眼三个月过去,实战演习的时间近在咫尺。参加演习的战士都很激动,沈皓宸也不例外。
这次演习,是和另一个军区的联合大型实兵军演。所谓实兵军演,就是实抢实弹实兵,也叫做三实演习,所有使用的炮弹枪械都是真的。尽管在此之前,战士们已经训练准备了很长的时间,但仍然不排除有人员伤亡的可能。他们能做的,就是让伤亡的几率降低到最低最低,甚至没有。
尽管是实战演习,但为了安全起见,所有真枪实弹还是做了些手脚的,只要不出现在枪弹五米之内,按照上级安排的作战计划和作战时间进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沈皓宸的信息采集车是随着大部队前进的,他们的目标就是要在三天之内攻下长岭山头。战争是残酷的,枪林弹雨中不断有战友倒下,宣告死亡的战友退出演习,剩下的战友接着战斗。虽然那些死亡都是假的,但依然惊心动魄。尤其是第二天傍晚,那颗落在他身边五米处的一枚炸弹,差点儿要了他的小命儿。
沈皓宸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都是黑的,头上全是炸飞过来的泥土。甩了甩头,呸了两声吐出嘴里啃到的土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的世界被切割成了好多小块。
温文尔雅的沈老师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摘下被炸裂的眼镜丢到一边,赶紧爬起来往采集车跑。
刚上车,就听到探测仪发出滴滴的响声。沈皓宸抓起备用的眼镜凑进了一瞧,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打开对讲机把探测到的结果报告给了上级,上级立刻下达指示,朝东边两里外的树林撤退。
接到了上级的命令,沈皓宸看了看时间,离敌人的轰炸时间只剩下一分半钟,如果不尽快撤离,那么这次演习将会以他们的全军覆没而提前结束。NND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尽管事发突然,但训练有素的战士们还是很快整合朝东边撤离,可沈皓宸却发现自己的采集车上少了一个人。时间一秒秒过去,沈皓宸没见他回来,而且对讲机也联系不上,正当他在考虑要不要放弃那小子跟大部队撤退时,竟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身影一瘸一拐的朝这边走了过来,看样子是受了伤。
沈皓宸吩咐车上的人先撤退,而自己则下车朝那人跑去,跑近了才知道那孩子在林子里让蛇给咬了,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想要报告上级退出演习也不行,只能跑回来再说。
头顶上轰炸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清晰,沈皓宸看了看时间大吼一声"来不及了",拖着他就往前跑。可还没跑两步,轰隆的爆炸声在就自己身边响了起来。
沈皓宸本能的把那小子往前狠狠撞出去,而自己则在下一刻被一枚炸弹炸飞了出去。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袭遍四肢百骸,沈皓宸甚至都来不及再看一眼他热爱的战场,就一头栽进了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至于在鸟鸟的鼓励下开新坑了!
这篇文是写我最爱的朱棣和朱高炽,父子耽美向,很大可能性会颠覆历史或者玷污历史,那个……话说,还请进来的亲们不要跟我纠结历史细节哈!多谢了!
第一章、兵行险招
明洪武二十五年正月,北元残部拥众边陲,意欲南下。燕王朱棣奉旨北上,前往征伐。
时值严冬,北方酷寒,天气恶劣。北元残部活动地区多为广阔的荒漠和草原,地域开阔,人烟稀少,山丘树林分散各地。数万队伍只要到了那里,瞬间便会消失在茫茫荒原之中,踪迹难寻。
军队出了古北口,追寻至雁回关外,竟遭到熟悉地形的北元残部伏击,打了一场恶仗。
朱棣之子朱高炽时年十四,随父征战,不料被流箭所伤,生命垂危。朱棣大为震怒,策马扬剑斩杀了不少北元士兵,正欲一鼓作气取下北军首领的狗头,却不料此时狂风呼啸,大雪飞扬,刮得将士睁不开眼。
明军将士大多长期生活在关内,有的甚至来自江南,对于北国寒冷恶劣的天气十分畏惧,一时间适应不来,阵形混乱。而长期生活在北方的北元军队却在此刻发起反攻,明军在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和的情况下开始节节败退。
朱棣不得已只得下令撤退,北军见他们退回关内,加上天气着实恶劣,又忌惮朱棣的勇猛,竟也没敢追来。
军队撤至塘沽河,军中将士策马奔至朱棣面前,报告说世子朱高炽伤势严重,若再不停下救治,怕是撑不过去。
朱棣痛心疾首,下令全军就地驻扎,安排好守卫及侦查人马后,才急速赶往帅帐。
大帐之中,各级将士站了一屋。见他到来均抱拳行礼。
朱棣理也不理,抬脚就往床榻而去,手臂却被左将军张玉拉住:"王爷少安毋躁,医官正在为殿下疗伤。"
朱棣闻言只得生生压下心中不安,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虽然他面无表情镇定自若,可仔细一看,却不难发现那放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指正紧张的来回游移。
约半个时辰之后,大汗淋漓的医官才停下了疗伤的动作,转过身来神情悲痛看着朱棣,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颤抖着声音说道:"王爷,老夫无能……殿下已经……已经……去了……"
"什么!"朱棣瞪圆了眼睛看向医官,"你给本王再说一次!"
"王爷……老夫无能……殿下,殿下去了……"医官的头颅重重磕到地上,老泪纵横。
"不可能!"朱棣向前两步,一脚踹翻跪在面前的医官,抽出宝剑就要砍下去。
"王爷,不可!"左右将军张玉、朱能慌忙上前,抓住朱棣的胳膊。
"放开!让王爷我杀了这个胡言乱语的庸医,救不了炽儿,本王留他何用!"
医官被踹倒地,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跪在朱棣面前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殿下被箭矢刺中心脉,又因军队撤离而贻误了时机,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啊!"
"既然如此,那你就到地下去跟炽儿做伴吧!"朱棣大喝一声甩开两位副将,举剑狠狠朝医官刺去。
"王爷!"左将军张玉再次抓抓他的胳膊,跪倒在地,语重心长,"人死不能复生,还望王爷节哀!现如今战事正紧,王爷要以大局为重啊!"
"望王爷以大局为重!"其他将士听张玉这么一说,也跟着跪下地去,异口同声。
朱棣痛失爱子,悲痛欲绝,恨不得杀了他们泄愤,却没有办法置帐外数万将士于不顾。思量再三,宝剑应声落地。
医官险些丢了性命,吓出了一身冷汗,见那宝剑落地才松了口气,赶紧爬到一边继续跪着。
朱棣不再理他,目光缓缓移至床榻,脚下的重量仿若千斤,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朱棣弯下腰,抱起爱子了无生气的身子,极尽温柔的将儿子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音调平稳:"我儿不怕,等父王打完这场仗,把北元残部消灭,就带你回家……你母亲做好了你最爱吃的三馅饺子等你回……去……"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朱棣的声音才变了声调,逐把朱高炽紧搂在怀,完全不顾自己主帅的身份,大哭出声,"炽儿,父王对不起你……父王不该让你小小年纪随军出征……父王错了……炽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朱棣三十而立,却因自己一时轻敌失去心爱长子,悲痛之情可想而知。在场之人听闻朱棣悲恸大哭,无不为之动容。
大帐之内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扰。朱棣那柄宝剑砍敌人的头颅如同切大白菜般利落,他们可不想去试试那刀锋到底有多快。
"唔……"突然,朱棣怀里的人儿动了一下,发出一阵轻吟。悲痛的朱棣以为自己听错,忙止了眼泪抬起头来看着怀中的儿子再三确认。
只见朱高炽紧皱眉头,嘴里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但由于身体实在太过虚弱,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这却足以让朱棣狂喜。
"医官,医官,炽儿活了,炽儿活了!"
一句话石破天惊,顿时如同巨石入水,在营帐里炸了开来。
医官和诸位将士并未听到朱高炽细若蚊吟的声音,都以为朱棣悲伤过度产生了幻觉,个个面面相觑,露出悲悯之色。
"王爷,殿下已经去了,你就别再自欺欺人了!若是殿下知道你这般伤心,会走得不安心的。"所有将士均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捋老虎的胡须,偏就有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朱能粗声粗气的开了口。
"放你娘的屁!本王的儿子没有死!"朱棣回过头来,把朱能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因为朱高炽有了生气不敢怠慢,只好把怒火压在心里,想着日后再跟他算账。然后看向医官,再次开口,"我确定炽儿活过来了,你赶紧过来瞧瞧!"
医官吓得直打哆嗦,表情痛苦的看了看左将军张玉,希望他能救他一条老命。却不料张玉冷眼一横,竟然也学着朱能的样子粗声粗气道:"王爷叫你过去就过去!"
医官没有办法,只得起身唯唯诺诺走向床榻,浑身打颤的把手伸向朱高炽的手腕儿,装模作样开始把脉,却在下一刻惊喜叫出声来:"活了,活了!殿下活过来了!"
"真的?!"所有将士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还真有死而复生的奇事?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吉人天相?
"真的真的,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殿下是真的活过来了!"医官慌忙跪倒在地,连说话的中气都足了三分。
"哈哈哈哈……"朱棣仰天大笑,"我就知道,老子的儿子阎王他不敢收!"
"唔……咚……二……"
床上的朱高炽再次吐出模模糊糊的声音,眉头越皱越紧。跪在地上的医官赶紧爬了过去,把耳朵贴到他嘴边,可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一个真切的字眼儿。
朱棣见状,慌忙上前问道:"炽儿是不是想说什么?"
"听……听不清……"
"没用的东西!滚开!"朱棣一把掀开医官,自己半跪在床前,俯下身凑进朱高炽嘴边,竖起耳朵仔仔细细的听。
"东……二……"
可是听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朱高炽要说什么。这下朱棣急了,站在帐内的将士也急了,朱能原本又想开口,被张玉瞪了一眼,只好把那话又噎了回去。
"炽儿,你想说什么?别着急,慢慢来,父王听着……"朱棣难得这么好的耐性,在儿子耳边轻声细语哄着。
深度昏迷的朱高炽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般,努力的张开嘴,让自己的声音发得清晰一些。
"向东……撤退……二里……快……"
"向东,撤退,二里?"朱棣一字一句念出听到的话,眉头皱得比昏迷的朱高炽还紧,下面的将士更是一个个莫名其妙。
"王爷,殿下是想说什么?"朱能再也没有耐性等下去,直接问出心中疑问。
朱棣再次俯下身,想要再听听朱高炽的话,却再也没有听到,以为他又出了什么事,紧张得大叫:"医官,医官!"
倒霉的医官再次被点到名,慌慌张张站过去,执起朱高炽的手腕再把了把脉,道:"王爷放心,殿下只是太过虚弱,昏睡了过去。"
朱棣松了口气,眉头却依然没有舒展开来,各位将士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
半晌之后朱棣终于回过头来,问道:"张玉,向东二里之外是什么地方?"
张玉也是第一次跟随朱棣北征,对此地的地形也不熟悉,顿时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朱棣再看其他将士,均是一脸茫然。
于是朱棣当机立断,派骑兵快马加鞭侦查东边地形。半刻钟后骑兵来报,东边二里地外有一片树林,树林旁边有一高地,比现在他们驻扎的地方高出二十余丈,但面积不大,只能容纳二百人马驻守。穿过树林,就是塘沽河上游,以前多有北元人活动,目前则成了是荒芜人烟的平原。因为明军的征伐,北元残部已经由塘沽河迁移到了蒙特山脉以西。
朱棣听后眉头皱得更深,因为按侦查兵得到的结果,那里并不是个驻扎军队的好去处。
山地虽高,但面积不够;进入树林,诺大军队无法整齐前行,绝对是自找死路。如果这个时候北元军队追来,将他们围困树林,以火为攻,他们肯定难逃一死。所以朱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朱高炽为什么要让他们往东撤离。
在帅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看得张玉朱能眼前都开始冒星星了也没等到他的决定。
倒是朱能又沉不住气了,张口叫道:"王爷,殿下身受重伤,脑子不清醒,往东撤离那就是死路一条。眼下天气这么恶劣,我看北元军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轻举妄动,咱们还是在原地开火做饭,让将士们吃饱喝足了好一鼓作气打回去才是正事,不然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原本走来走去的朱棣听到他的话,脑子里竟然灵光乍现,回过头来惊喜看着朱能:"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快快快,集合军队,让将士们往东撤离。"
"什么?"朱能以为自己听错了,陶着耳朵半天没回过神来。
"啊,对了,你不用撤离。"朱棣一拍脑门儿,转头看着张玉,道:"你带二百精锐先行去到东边高地设伏,另外叫沐晟领五千步兵进树林隐藏。"
"末将领命。"张玉抱拳领命,转身就出了营帐。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设伏,是唱的哪出?而且就算是设伏,也不知道北元军啥时候会来?估计还没等到敌人,自己先被冻死了。"
"你小子废话怎么那么多?"朱棣不耐烦的看了朱能一眼,要不是看在两人关系实在是太铁,他又是一员难得的猛将份上,朱棣真想打他五十军棍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我……"
"行了行了,少说废话多做事,你就感觉不到冷了。"朱棣翻了个白眼,撩开营帐门帘往外一看,刚才还阴沉沉的天气已经亮堂了不少,大雪虽然还在下,但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这场大雪估计再半个时辰就能停下来,你要是不想将士们都冻死,就带人出去活动活动,袭击刚才的北元军。"
"这感情好!若不是殿下伤势严重,老子早就把乃尔不花那王八蛋给大卸八块了!王爷放心,老子一定替殿下报那一箭之仇!"朱能说完就要往外走,却被朱棣一把给揪了回来。
"谁叫你去给炽儿报仇了?过来。"朱棣朝他勾勾手指,朱能眨巴两下眼睛凑过去,朱棣在他耳边这般那般讲了一通。
朱能越听越觉得不靠谱,瞪大了眼睛就开吼:"那怎么行?"只给他三千人马,让他对袭击两万北元军,那不是让他送死吗?
"王爷说行就行,赶紧去。"朱棣一脚踹朱能屁股上,把他踹出了军帐,还从里面吼了一句,"打不赢了就给爷跑,能跑多快跑多快。你要敢跟他们死磕,别妄想王爷我救你!"
"王爷,我们都走了,谁来保护你?"
"谁要你来保护?我带炽儿先撤回北平了。他的身子禁不住这里的寒气。"
"啥?"
"还不快滚!"
"是!"朱能还想说什么,但一听朱棣的怒吼,就只能乖乖闭嘴,揉着屁股万般不愿意的领命离开。心里一个劲儿的犯嘀咕,王爷这是怎么了?跟随他打仗这么多年,哪次不是风风光光凯旋而回,现在却要这般灰溜溜的逃回去?难道真是殿下受伤让他脑子也不正常了?带过来的两万兵马还没折损多少,要是能整合起来再反扑回去,肯定能将乃尔不花那个老不修打个落花流水,现在这算怎么个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注:朱棣北征乃儿不花的正确时间是明洪武二十三年正月,这里为了剧情需要,改成了二十五年正月(因为二十三年朱高炽才十二岁,太小了,汗……),还有这里出现的各位将军其实这个时间也还没当将军。再次声明,请不要纠结历史!后面我会把时间尽量与历史事件紧扣。
第二章、出奇制胜
朱能心中万分不解,对于朱棣此次的做法那是大为光火。什么殿下的身子受不住这里的寒气?依他看他就是怕了,自个儿夹着尾巴回去,却让将士们在这里为他抵挡元军,好让他安全撤离。
可转念一想他们家王爷好像不是这样的人啊,这次到底是怎么了?
朱能在战场上是一员猛将,但脑子转得不够快。用张玉的话说就是少了根筋,凡事懒得去思考,反正对他来说,思考不思考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没有结果。
所以朱能想不明白朱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也就不想了。反正他原本就想着跟北元军队大干一场,要他就这么跟着回去,他倒还不愿意呢。于是,朱能快步跳上战马,带着自己的军队就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朱棣也不含糊,待朱能走后,还真就召集剩下的兵马往北平的方向浩浩荡荡回去了。
朱能行了不到三里,大雪果真如朱棣所说停了下来,荒原之上一片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景象。风雪停住了,视野也就开阔了,朱能抹了把扑了满脸的雪花,睁开眼睛一看,迎面而来的不是北元军又是何人?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朱能想也不想扬起大刀一夹马腹就冲进了元军的队伍。
元军见他带了人马冲了过来,起初吓了一跳,但一看他们只有几千人马,乃尔不花大叫"天助我也",想着肯定是因为暴雪飞扬,让不熟悉地形的明军走散了,这支倒霉军就让下面的小子们打杀个干净暖和暖和身子吧。
想到这儿,乃尔不花立即列队迎战,让自己的一万人马先去打了个头炮。
朱能勇猛非常,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经过之处无不惨叫连连。但跟在他身后那些手下可就吃了大亏了。元军有两万,而明军则只有三千,从数量上看至少是以一敌五。再者明军大多来自南方,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根本施展不开,手脚被冻得麻木僵硬,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骁勇的元军刀剑切白菜一样刷刷的从自己眼前砍下。
朱能砍得热血沸腾,但砍到后来发现自己带来的三千人马剩下没多少了,而对面的元军却越来越多,大有要将他生吞活剥之势。这才想到朱棣那句"打不赢就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赶紧勒紧马缰杀出重围,带着剩下的人马往回撤。
乃尔不花在朱棣手上吃了不少亏,眼看着今天能生擒了他手下一员大将,正打到兴头上,哪里肯放他离开?于是一声令下,率先追了上来。
朱能心里暗骂一声娘,想着这茫茫荒原的,就这么瞎跑也不是个事儿啊?别跑到最后还是给抓住了,那就丢人丢大了。于是终于在危急关头记起来朱棣交代的话,他说如果打不赢了要跑的话记得还有个张玉,那小子人精儿似的,定是能想到法子救他的。
可当他带着剩下的两三千人跑到张玉埋伏的那片高地时,却没有看到张玉的人影儿,眼看着后面的军队越来越近,气急败坏的朱能看了看那片树林,正思考着要不要再往前,突然瞥到对面山头上有一个人正在啃热气腾腾的地瓜。仔细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张玉。
"喂,姓张的,我日你姥姥!都火烧眉毛了,你个龟孙子还有心思啃地瓜……唔!"话没说完,朱能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还没烤过的地瓜砸了个正着,差点儿栽下马来。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我说脏话。火烧的是你的眉毛,自个儿解决,老子吃饱了再说。"
张玉说完摆了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姿势,蹲下身去竟然不见了。
朱能气得立刻就要爬上山坡把那小子揪下来狠揍一顿,却因为身后的元军已经追到了眼皮下,而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乃尔不花来迟了一步,自然是没看到土坡上的张玉。只见他勒住缰绳,看着狼狈的朱能哈哈大笑:"瞧瞧,瞧瞧,这就是被朱棣丢下来的可怜虫。怎么,你们家主人夹着尾巴逃回去了没带上你?本太尉敬你是个英雄,你若是现在降了我,我便饶你不死……唔!"
谁知道话说到一半儿,也遭到了跟朱能一样的待遇。不过这次丢过来的不是生地瓜,而是一只刚刚烤熟的熟地瓜,不偏不倚正中乃儿不花的眉心,滚烫的瓜瓤顿时烫得他嗷嗷叫。
还不等他反映过来,遮天蔽日的箭雨迎面袭来,顿时将他身边的将士射翻了数百。
元军一看这阵仗,知道中了埋伏,一下子慌了阵脚,惨叫着四下逃离。
乃儿不花勒紧马缰,大喝道:"退后者死!都给我镇定!"
朱能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是饵,专门引这帮蠢物上钩呢?逐转头看向山坡,这不看倒好,一看差点没吓得从马上摔下来。张玉那小子就带了两百精兵,怎么跟北元两万人马斗?
乃儿不花骑在马上,一手抓缰,一手执剑,本能的朝安全地带撤离。而此时那些箭射不到的地方只有离自己最近的树林。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掩藏在树林里的五千明军就跟从天而降似的爬起来喊叫着直接冲进元军阵营,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顿时杀声震天,战鼓雷鸣,张玉带着两百精锐也冲了下来。朱能此时更是热情高涨,挥着大刀就朝乃儿不花冲了过去,目标很明确,他就只要那个老贼的人头。
顷刻间刚刚还浩浩荡荡的元军竟然对明军几千精兵毫无还手之力,三两下被冲得四分五裂。
乃儿不花自知中计,想要策马往回撤退,可一转身,竟然看到滚滚尘烟弥漫而来,强大的马蹄声震耳欲聋,朱棣威风凛凛骑在黑马之上,举着长剑朝自己奔驰而来,切断了他所有的退路。登时才明白过来,何为四面楚歌。
"乃儿不花,现在换爷爷告诉你,你现在要是降了大明,老子也可以饶你一条狗命!"见到朱棣前来,朱能原本还没底儿的心总算是落实了地,得意的骑在马上,对着乃儿不花愉悦大吼。
却不料他稍一松懈,竟让乃儿不花找到了出口,狠夹了马腹,带着一小队人马朝朱能奔了过去。
朱能握紧长刀,原想跟他单挑一次,没想到那老不修竟然虚晃了一招,从他刀下溜了,带着那队人马朝结冰的塘沽河冲了过去,飞快越过冰河,跑到对岸荒原,没命的一路狂奔。
剩下还在拼死顽抗的元军见主帅丢下他们逃了,也无心念战,纷纷投降。
沐晟带了人马就要去追,朱棣却说了声"别追了"。
"为什么不追?那老不死的跑不远。"朱能再次心直口快的脱口而出。
"不怕被冻死淹死就尽管去追。"朱棣指了指结冰的塘沽河,朱能沐晟等人才看到那原本厚重的冰面竟然因为乃儿不花那队人马的踩踏而开始裂了开来。
朱棣下令班师回营,留下张玉朱能等人清点战俘武器,说了声"回营有肉吃",就自己一个人率先策马奔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文……^_^
第三章、同榻而眠
将士们一听有肉,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抱着兵器就往回跑,很快就回到了朱棣撤离到五里之外的大营。
那里果然吊了几十口大锅,有一部分留守的将士正在煮着热气腾腾的食物。
朱能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朱棣是怎么办到的。
张玉笑了笑,说:"你肯定在心里骂王爷了吧?"
朱能瞪圆了眼睛道:"谁叫你们有什么好招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张玉白了他一眼:"王爷不是跟你说了让你打不赢就跑?而且,我看你做的很好嘛。王爷还说,你小子总算听懂了一次话。"
朱能哈哈大笑:"我一开始根本没按王爷的话去做,要不也不会折损了大半人马才想起来要跑。"
"这样挺好,逼真。"张玉嘿嘿笑着,转身朝帅帐走,"不过下次我一定提醒王爷换个人当诱饵,你小子今天要是一根筋没想过来,硬是跟他们死磕,咱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朱能挠着头发傻乐,张玉摇摇头不再多话。两人走到帅帐前碰到走出来的医官,
拦了人就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殿下还没完全清醒,发烧了,嘴里老说些胡话,我得去弄些雪水来给他降温。"医官说完匆匆忙忙走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张玉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朱能紧跟其后。
朱棣坐在床边,守着儿子,不停用沾了凉水的湿布给他擦拭额头。
朱高炽脸上不似刚活过来时的苍白,反而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紧皱的眉头显示出他睡得非常不安稳,嘴里时不时的冒出一堆乱七八糟他们听不懂的话。
朱能听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说什么?"
"他好像在说什么车……"
"车?战车?马车?牛车?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坐什么车……"朱能说到一半儿,感觉四道冰冷的目光齐刷刷朝自己射了过来,赶紧打住,干咳了两声道,"那什么……你们当我不存在,不存在。"
朱棣也懒得理他,张玉更是不想跟他说话,走到床前蹲下身看了看,轻声道:"王爷你今天也累了,要不先去休息休息,让末将来照顾殿下。"
"不必了,本王的儿子本王自己照顾。"
张玉知道他的脾气,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
"水……水……"朱棣话音刚落,床上的朱高炽就再次出了声,不过这次说得字很清晰,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朱能连忙从一旁的水壶里倒了碗水递过去,朱棣坐在床边将他扶起来靠在怀里喂他喝了,想要放他再躺下去时,那小子竟然就这么趴在他大腿上又睡了过去。朱棣一动,他就发出不满的嘀咕。
好不容易把他放平到床榻上,又从他嘴里冒出来几个字,朱棣仔细听了听,分辨出那应该是"采集车"三个字。但采集车是啥玩意儿,他完全不知道。
医官在帅帐外支了个小灶给朱高炽煎药。朱棣一直在里面照顾,张玉朱能劝也不听,只好去忙自己的事。
一直到半夜,朱高炽的烧才算是退了下去。朱棣怕他冷着,特意在床榻下铺了好几层貂皮褥子,面上又盖了好几床棉被,所以,烧一退下去,朱高炽就开始感觉到热了。
于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国,那孩子竟然是被热醒的。
醒过来的朱高炽睁着眼睛看了看自己所处的房间,然后目光趴在自己床榻边的人,一身铠甲,一头乌发,活脱脱就是电视里某位大将军的形象。再看看屋子中间燃着猩红的火盆,以及坐在火盆旁边盖了件棉衣打盹儿的老人家,眼睛里闪过一阵惊诧。
他……这是在哪里?这两个人……为什么穿古装?
朱高炽……不,应该是沈皓宸抬起手来敲了敲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闭了闭眼再睁开,确定自己不是看错,他真的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见到了两个古怪的人。
可是,他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他记得自己被炸弹炸飞了,然后昏迷了,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在医院才对。难道演习还没结束,所以他不能送到医院,只能就地治疗?可这也不像是演习的时候他们住的帐篷啊。
好吧,虽然这其实真的是一个帐篷,可这个帐篷比他们演习时住的大概要大十多倍,而且里面桌子椅子样样齐全。更让他奇怪的是,部队的军医应该不会有穿古装的癖好。
还有就是天气。沈阳军区虽然是在北方,他们演习的地方也在山区,但气候不可能突然从八月份的三十多度直接降到十二月份的零下三十度。可照他躺着的床榻,盖着的棉被和屋子中央的火盆来看,这些无疑都是冬天才有的装备。
沈皓宸有点汗,难道自己被那炸弹炸得那么严重,昏迷了好几个月?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奇怪,那样的话演习早就应该结束了,他为什么还要住在帐篷里啊?而且还是个条件如此简陋的帐篷,连个暖气都没有,那帮家伙是要冻死他么?学院也没派人接他回去?他家老爹老妈也没跟部队要人?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沈皓宸越想越头痛,双手抱着脑袋狠狠捶了两下,却不料自己的动作惊醒了趴在旁边的人。
朱棣睁开眼,见他醒来,一脸惊喜:"炽儿,你醒了?好些了吗?"
炽儿?那是谁?
沈皓宸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人,呆呆的望着他一脸惊喜的脸,脑子里努力的回想着他是谁,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有认识过这么个人。
不过,这人长得可真帅,晃眼一看,还以为是某个电影明星,所以沈皓宸想了半天,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某个拍电影的剧组给救了。
朱棣见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不说话,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道:"烧退了。炽儿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皓宸有点迷糊,这么好看的帅哥亲自照顾自己,他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于是摇摇头:"没有,我好多了,这是哪里?"
"这是我军大营。没事就好,再睡会儿。"朱棣听他说话的声音已经趋于正常,才放下心来,却没没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有什么变化,拉了他的手放进被窝,替他盖好被子。
我军大营?演习真还没结束?可这天气是怎么回事?总不至于像传说中的六月飞雪一样,夏天变冬天了?
冰凉大手接触到沈皓宸的手掌,冷得他不由打了个寒战,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也跟着消散了,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人,这么冷的天,他就在他床边守了一夜?
"你的手很冰。"
"冻到炽儿了?"
又听到那个称呼,沈皓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却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计较,只看了看朱棣的手,摇摇头:"床很大,要不要上来一起睡?"
"嗯?"朱棣听他这么一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是欣慰道,"不必了,你身上有伤,万一碰到伤口就不好了。父王身强体健,坐一夜无妨。"
这孩子大概是看他坐在床边,怕他冻着,所以才想让他上床暖和暖和,算他这些年没白疼他。
父王?这是啥称呼?难道这个帅哥姓傅名王?真是个好名字,怎么叫都占便宜啊。
"没关系的,我已经好多了。"除了头还很昏很重,胸口莫名其妙的发痛外,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这个演戏演得走火入魔的大帅哥要是再坚持坐在床边,恐怕是要被冻死的。
想到这里,沈皓宸直接撑起身子往里面挪了挪,却没想到这一动扯到胸前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炽儿!"朱棣赶紧上前扶住他,小心将他放平在床榻之上,皱眉轻斥,"怎么那么不听话呢?受了伤就别乱动。"
沈皓宸被他眼中的心疼震得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感动得一塌糊涂,拉着他的手臂忍痛说道:"没事,上来一起睡吧,有人趴在床边我睡不安稳。"
朱棣听着他的语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归咎于他伤重还未恢复,也就不去计较那些父子礼仪了。低下头见他挪出来一大块地方,想到儿子一片孝心,便没再反对,脱了铠甲战靴躺上去,挨着他睡下。
反正这小子小时候也没少跟着自己睡,长大了倒是跟他这个父王越来越不亲了。这次受伤,能再拉近父子间的距离,也是好的。
沈皓宸倒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人家对他这么照顾,他实在不忍心看他趴在床边挨冻,良心会过意不去的。而且反正床也够大,又都是大老爷们儿,不会有啥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只是睡觉而已,非常纯洁非常和谐滴睡觉……
第四章、五雷轰顶
青山氤氲,寒气正浓。
凝结成冰的塘沽河边,不少将士正热火朝天的在破冰取鱼。不远处的空地上,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在左将军张玉的带领下,丝毫不敢懈怠的顶风操练。
写着大大"明"字的鲜艳旗帜插在高地之上,被凛冽的晨风撕得猎猎作响。偌大一片营军营中,袅袅炊烟随寒风飘散,给这北国冷冽的清晨平添了几分暖意。
沈皓宸是被将士们操练的喊声吵醒的。屋子中央的火盆已经熄了,冷飕飕的北风从军帐的缝隙灌进来,直把被窝里那点暖气抽了个干净。
他迷迷糊糊嘤咛一声,闭着眼睛把被子拉紧,蜷缩着身子往某个温暖的怀抱拱了拱,缩进去,摆了个舒服的POSE,再次蒙头大睡。
等等,自己的床上哪来的其他人?
沈皓宸愣了三秒钟,陡然睁开双眼,一张放大的俊脸就这么毫无预警的闯入了他的眼帘。
"妈呀!"沈皓宸吓得一声惊叫,赶紧撤退,却不料再次扯动胸前伤口,痛得叱牙咧嘴。
这一声叫喊成功的惊醒了躺在他身边的朱棣,也成功了吸引了站在帐外担任保卫工作的兵士。
沈皓宸还没反映过来,两名兵士已经撩开门帘冲了进来:"王爷!"
朱棣揉了揉眉心,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两名兵士见状对望了一眼,再扫视了一圈帐内,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恭敬退了出去。
沈皓宸看得瞠目结舌,一向自认为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像是被冻住了般,竟然不会转了。
这这这……是啥状况?
朱棣见他捂着胸口半坐在床上,瞪着那两个退出去的兵士不句话也不说,不知他又出了啥问题,逐将身子朝前靠了靠,伸手要去搂他。
不料沈皓宸反射性的又朝里面退了退,一脸茫然望着他。
这个男人是昨天晚上照顾他的那个没错,是他自己不忍心让他冻着才叫他上床一起睡觉的也没错,可刚才那两个兵士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叫他王爷,而他的样子也的的确确有古代王爷的风范,但演戏也不用这么敬业吧?一大清早就开工?
"炽儿?"朱棣不解,伸出去的手没碰到他,反而见他看自己的目光那么陌生,心下不由担忧起来。莫不是睡了一觉,病情又加重了?
"炽儿?"沈皓宸更茫然,左右看了看,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床上,然后才看向朱棣,指着自己的鼻尖儿开口,"你……在叫我?"
朱棣没再开口,而是直接掀开被子起床,扯了一旁的外衣穿上,朝门外大吼了一声:"来人!"
刚才退出去的兵士立刻进来了一个,单膝跪在被冻的硬梆梆的地面上,扬声道:"王爷!"
"快快快,找医官过来。"
"是。"兵士领命而去。再次看得沈皓宸目瞪口呆。
朱棣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拢了拢自己的长发,转身重新坐到床边,朝沈皓宸伸出手,微弯唇角安抚道:"炽儿别怕,乖,过来。"
拜托,你以为你哄三岁小娃娃呢?还过来?过来有糖吃么?
沈皓宸本来想翻白眼儿,但一接触到朱棣眼中担忧的神色,就怎么也挪不开目光了。他那眼中明明白白就写了"关心"两个大字。面对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你还怎么拒绝得了?
于是,某人看了看他伸出来的手,宽大而厚实,掌心因常年握剑而起了一层茧子,但丝毫不影响那只大手的美观。沈皓宸甚至在想,被这样一双大手抱在怀里,肯定很有安全感。
这样想着,也就渐渐放下了心中的疑虑,朝朱棣靠了过去。
朱棣像是想到他会这么做,弯起的唇角拉大了些弧度,将他整个人拉到怀里抱紧,扯了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在他耳边轻声叹道:"小子,你可吓死父王了!"
又是父王!
靠在他怀中的沈皓宸刚想感叹果然和自己想象的一样舒服,却在下一刻被"父王"两个字雷了个里嫩外焦。
他自称是他的父王,那他就得是他的儿子?拜托,要演我老爹也找个年龄适当的演员啊,就他这年纪,顶多三十出头,而自己都已经二十三了,最多只能叫声哥。要叫爹的话,那可亏大发了。
正想着,营帐的门帘再次被撩开,一个身穿棉衣头戴毛帽的老头儿走了进来,刚进门就开始山呼千岁,跪地叩拜。
"下官拜见王爷,千岁千岁千……"
"行了行了,山高皇帝远的少来这一套,赶紧过来瞧瞧炽儿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朱棣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在这军营之中数他最大,自然厌烦这些个繁文缛节。
医官腿还没跪下去,就被叫了起来,忙快步走到床前,俯身看着被朱棣裹得像个粽子的小殿下。
沈皓宸眨巴两下大眼睛,跟他大眼儿对小眼儿。这个老头他认识,昨天晚上他醒过来的时候,见他在火盆旁打盹儿来着,只是没想到一大早的就不见了人影。
医官把手伸进被窝,抓住沈皓宸的手腕儿,一本正经开始把脉,把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啥问题,然后又是翻眼皮儿又是看舌苔又是验伤口的折腾了半天,才起身面对朱棣躬身行礼:"启禀王爷,殿下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伤口受了感染怕是要调理些时日。"
朱棣听了他的禀告,紧皱的眉头倒是一点也没松开,拉了医官的爪子就往旁边带,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确定已无大碍?可他今早醒来怎么跟不认识本王似的?"
沈皓宸竖起耳朵往他们那边靠,把朱棣的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越来越觉得诡异。听他们的谈话,看现在的情形,实在不像是在拍戏。因为他搜寻遍军帐里每一个角落,都没看到有隐藏的可以称之为摄像机之类的东西,更别说其他的什么导演剧务一类的人了。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而他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中国现在还有某个民族是这样的穿着打扮,这样的说话方式吗?难不成他掉进了某个从未被人发现的神秘山区,这里的人还保留着古人的风土习俗?
其实这种地方也不是没有,电视里不是经常有报道,说哪里哪里又发现一支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么?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也只有这种解释能说得通了。
沈皓宸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朱棣和医官已经走回来了。
朱棣双手交叠站在一边,医官则站到了他的面前,恭敬的开口:"殿下,你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啊,头疼,心口疼。"沈皓宸倒是很配合的点点头,想着要用什么办法跟部队或者学校联系上,一般这种与世隔绝的山区是没有现代通信设备的。
医官点点头,笑道:"一会儿下官就去替殿下煎药。那么,除了这些症状之外,殿下还感到有哪里不适的么?"
沈皓宸歪着脑袋佯装认真的想了想,看到医官和朱棣均露出一脸担忧的神色来,才慢悠悠的开口:"有,我头有点懵,很多事记不起来了,比如,我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朱棣闻言跟医官交换了个眼神,大意是"看吧,果然是不记得了"。
医官给了个让他安心的眼神,点点头又问道:"殿下能记起来些什么?"
沈皓宸皱起眉头,又很认真的想了想,抬头看了朱棣一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记得父王。"
"你小子要连老爹都不记得,本王就直接捏死你。"话虽如此,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朱棣那张英挺的脸庞上满是骄傲的光彩。儿子果然没白养,啥都忘了还能记得他,很好很好。
沈皓宸很想丢给他一记白眼儿,你在老子面前左一声父王,又一声父王的,要不记得那真的很难。而且,他这么配合,其实只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然后套出能跟外面联系的方式而已,拜托给个答案不要再问了成不?
"除了王爷,你还记得其他人吗?"
"抱歉,我不记得了。"沈皓宸继续笑眯眯,在心中大大的写了个"忍"字,抬眼很是无辜的看着面前的医官,"谢谢你们救了我,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我想回家。"
朱棣闻言上前一步道:"炽儿想回家了?"
"嗯。"沈皓宸点点头,已经不想再去跟他计较称呼的问题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照这气候来看,估计时间不会短。他现在才知道部队没派人来接他,他爹妈没来找他,估计都是因为不知道他在这里。再不回去,他家老娘又要担心了。
朱棣叹息一声,抚摸着他的头发:"父王实不该带你一起北征,你母妃要是知道你受了伤,怕是不让父王我进门儿了。"
"我母亲的性子是比较急躁……"说到一半儿沈皓宸突然打住,觉得他刚刚说的话很有问题,立刻抬起头与朱棣对视,出口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啥?北征?"
朱棣一看他听到出征如此激动,顿时笑了出来:"要不是你小子死活要跟来,也不会大冬天的受这个罪。行了,别想那么多了,等父王生擒了乃儿不花,咱们就回北平,你也好趁此机会多休息几日,说不定到时病就好了。"
沈皓宸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瓣儿,脑袋嗡嗡直响,"北征"、"乃儿不花"、"北平"几个字把他砸得眼冒金星。虽然他历史学得不怎么样,但某些历史大事件他还是知道的。
如果他没记错,北征乃儿不花是明朝皇帝朱棣年轻时干的事儿,虽然在朱棣的一生中,这只能算是个小战役,但他却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自己跟同桌纠结乃儿不花的名字,整整纠结了一堂课,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太搞笑了。
可现在这个自称是自己父王的人,竟然说等他生擒了乃儿不花,就回北平……等一下,从他醒过来开始,他就一直叫他炽儿,而朱棣正好有一个儿子名叫朱高炽,好像后来还当了皇帝……
不不不不不会吧!
五雷轰顶!绝对是五雷轰顶!
沈皓宸恨不得立刻死过去,嘴角抽搐,浑身颤抖的看着朱棣,瞪大眼睛张大嘴指着他"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炽儿,你怎么了?"朱棣见他这副模样,吓得不轻,问了半天没得到回答,转身扯了医官铺天盖地一阵吼,"这是怎么回事?炽儿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殿下定是受了重伤又受了惊吓,患了短暂的失魂症……"医官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生怕喜怒无常的朱棣一个不高兴直接砍了他的脑袋送给外面的将士下酒。
失魂症?我呸!老子是灵魂穿错了地方!
沈皓宸欲哭无泪,裹着被子直想撞墙。穿越这种破事儿怎么能让他给遇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的点击是个悲剧……加油加油!同志们看过给个意见吧,谢谢咯!
第五章、智擒敌首
沈皓宸死了,死得很憋屈。
朱高炽活了,活得很诡异。
于是,某人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该是沈皓宸还是朱高炽。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个身份非常诡异的人类,自己的灵魂,别人的身体。
严格说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沈皓宸,因为思想和记忆都只有沈皓宸的。可他的身体和所处的年代背景又只属于朱高炽。于是,某人为了不让自己精分,还是决定就当朱高炽算了,反正这几天听那人叫他"炽儿""炽儿"的还满顺耳。
当然,还有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那家伙可是王爷。他要是敢说自己不是朱高炽,等待他的肯定是冷冰冰的砍刀,冒充王爷世子混入军营,怎么说都是死罪。他可不想自己刚活过来就又一命呜呼了。
只是可惜了二十一世纪的沈皓宸,年纪轻轻居然成了一场军事演习中的第一个甚至可能是唯一一个光荣牺牲的烈士。难道这就叫天妒英才?
算了,死都死了,就不跟老天计较了。再说那老家伙也对他不薄,知道他命不该绝,所以让他的灵魂穿越了过来,当了朱棣的儿子。
人的命运,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清楚。
他还记得自己三岁那年,爹妈带他去武当山旅游,有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道士看了他一眼,对他老爹说了句:"令公子眉目峻秀,英气逼人,乃帝王之相啊。"
他家爹妈很高兴,但在二十一世纪,要混到胡爷爷的位置,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那基本是不太现实滴。所以只当那老道士是说好听的讨几个香火钱,根本没人放在心上,笑笑也就过了,却不曾想一语成谶。
不知道他家老爹老妈要是知道他们的儿子死而复生,成了朱高炽,以后还会继承大明江山,登上帝王宝座,会做何感想?
想到二十一世纪的爹妈,朱高炽有点伤感。他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他家老妈一定很伤心。还好家里有哥哥姐姐照顾,他也不至于太担心。
倒是眼下这恶劣的天气他应该多担心担心,零下二十度还行军作战,也不知道朱元璋那死老头儿在想些什么,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
朱高炽是在几天后伤好得差不多能下床了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让朱棣打了场胜仗的。虽然那实在是有点瞎猫碰到死耗子的成分,但毕竟是胜了,而且胜得很漂亮,所以还是小小的得瑟了一下。
不过,当朱棣后来问他是怎么知道东边二里外有山坡和树林时,他心里那叫一个汗,支吾了半天只能卖关子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糊弄了过去。
后来想想还是有点后怕的,万一那次北元军不上当可怎么办?再或者朱能没理会他的意思,执意跟北元军死磕怎么办?
可朱棣却胸有成竹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他知道北元军会上当。朱高炽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他了解乃尔不花,更了解朱能。
跟战友之间的了解朱高炽明白,那是一种合作久了自然产生的的默契。尽管朱能脑子不灵光,但关键时刻还是会用朱棣的方法。不过,他无法理解对手跟对手之间的了解,大概就是惺惺相惜一类的东西。朱棣其实很欣赏乃儿不花,所以看着他逃,也没下令追。其实就算冰破了过不了河,凭他百步穿杨的箭法想要杀了他,那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他想的是生擒,是招降,是要将他笼络成自己的人,为己所用。
可是生擒招降那都是需要时间的,再加上前两天乃儿不花的军队被朱棣使计打怕了,现在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朱棣派出探子找了好几天,也没寻到那厮的踪迹。
朱高炽是南方人,实在是受不了这样寒冷的天气,每天冻得连门都不敢出,只能以养伤为由天天缩在床上等医官来喂食。偶尔跟医官聊聊天,从他口中得知军中被冻伤的将士人数正在直线上升,所有明军将士都已经到了坚持不住的边缘。若再拖下去下去,怕是军心会不稳。
朱高炽很着急,同时急的还有朱棣。他原本考虑到将士的身体,想要班师的,可都已经打到这一步了,朱棣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不想让乃儿不花得以喘息,否则日后必成他的大患。
朱高炽吸了吸鼻子,把被子裹紧了些,看着朱棣在油灯下面翻阅兵书,眉头皱得死紧,半天也没翻一页,就知道他又在为到底是班师还是继续停留的问题纠结。
正在这时,医官从外面进来,向朱棣报告说今天又有几十人冻伤了。
朱棣挥挥手让他下去,朱高炽的目光随着医官跟出去,再挪回来,放在朱棣身上,叫了声"父王",随即抖了一下。
别误会,他不是被冻着了,全军营上下估计就他这张床上最暖和了。他只是还不习惯这个称呼。因为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没发现朱棣到底哪点像他爹?第一,太年轻;第二,太好看。
其实,第一点他还是勉强能接受的,最多当他保养得好。但第二点就有很困难了,毕竟,他没见过谁家的老爹比自己儿子长得还好看的。
想到这里,朱高炽又开始幻想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儿?历史上的朱高炽长得很难看,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胖子,据说胖得要两个人搀扶才能行走(望天,那得是肥到啥程度啊?寒一下)。而且还是个瘸子,因为从小有腿疾,所以行动不便,朱棣很不喜欢他。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成了朱高炽的时候,就反射性的看了看自己的身材,没发现有一点多余的肉,反而因为最近受伤有点偏瘦。另外,他还忍着胸口的疼痛下地走了两圈,也没发现是个瘸子,两条腿儿比他在现代还灵活。
于是,朱高炽再次把那劳什子的史书狠狠的鄙视了一番,然后再以此来推断自己的长相应该也不会像史书说的那么难看吧?
话说,历史书上朱棣的图片也好看不到哪去,可他本人偏偏就是帅哥一枚啊,而他是他的儿子,怎么说也该是有点遗传的才对。就算是不能遗传到十分,遗传到三分也是不丑的……
朱棣听到他的叫声,合上兵书转过头去,却不料正好对上某人诡异的眸子。
朱高炽自顾幻想着自个儿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到朱棣走了过来。
朱棣觉得儿子最近变得很奇怪,完完全全像是换了一个人。看自己的目光尤其诡异,再没有对父亲的尊重和敬畏,而且嘴里时常冒出些他根本连听都没听过的字句。医官说是失魂症还没康复,朱棣想不出其他理由,也只能这么认为。
不过对于朱棣的疑虑,某人是一点儿自觉都没有。人都走到跟前了,还一脸傻笑在幻想。
朱棣叹了口气,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叫了声"炽儿。"
朱高炽听到声音回过神来,看到自己面前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你怎么跑过来了?"
朱棣直接扬手就拍了他脑飘一记:"刚才不是你在叫本王?"
朱高炽"呃"了一声,随即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是叫他了,逐挠挠揉傻笑道:"我脑袋被冻懵了。"
"还冷?"朱棣怀疑的看了看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儿子,思量着是不是再去给他找两床被子来。
"没没没。"朱高炽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再弄两床被子来他得热死,"我刚才叫你是有正事儿,你看这天寒地冻的,乃儿不花也不知道在哪里,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这帅帐之中,高床软枕,自不必担心挨冻受冷,但将士们却受不住。为将者,军心为本,战士都倒下了,日后谁再跟你上下同心?要不咱先回去?此战虽然逃了一个乃儿不花,但总归是大捷,想必皇爷爷不会怪罪于你的。"
朱棣闻言点点头,勾起唇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好一句'为将者,军心为本',我儿倒是有大长进了。"
朱高炽又想翻白眼儿了,什么我儿我儿的,古人说话就是麻烦。本来可以用"你""我"代替的,偏要说什么 "王爷""末将"的,累不累?
"父王教导得好。"千错万错马屁不错,这句话放之四海皆管用。
朱棣满意点点头,说道:"我儿说得是,若明日再寻不到乃儿不花,父王就下令班师。"
"真的?"
"自然。君子一言……"
"八匹马也难追!"朱高炽兴奋得直接冲上去就给了朱棣一个大大的拥抱,顺便叫了声"父王万岁"。
这可把刚从军帐外走进来的张玉朱能吓了一跳,想着他们家王爷难不成要造反?
朱棣见到张玉朱能进来,敲了敲高炽的脑袋,斥道:"不可胡说!"
朱高炽委屈的捂着额头一脸哀怨,看到张玉朱能震惊的表情才想起来这里是明朝,只有皇帝才能称之为"万岁",他这话要是传到朱元璋耳朵里,怕是会给整个燕王府带来一场横祸的。
NND封建帝制实在是要不得啊要不得,完全没有言论自由嘛。
好在张玉朱能跟朱棣那都是铁铸的关系,左耳听了右耳就出,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双双走向前准备行礼。
"行了行了,别跪了,有那老不修的消息了没?"朱棣挥挥手,直接问关键问题。
"那厮逃到了蒙特山脉以北一个山坳里驻扎了下来,跟着他的还有好几百人。"
朱棣皱眉:"他哪来的那么多人?"上次明明已经把他的大军都俘虏了。
"上次他还留了小队人马守大营,没全把家底儿带出来。"
朱棣放开还窝在自己怀里的儿子,起身就往外冲:"走,带两千人马跟王爷我去会会他。"
"是。"两人领命跟着他出去。
"父王!"朱高炽见状,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追了上去,却不料下床的时候勾到了被子,差点儿摔个狗□。
还好朱棣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我说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朱高炽摸摸鼻子,心说我还不够消停?都在床上躺多久了?不过,在王爷面前,顶嘴的话那是不能随便说的,即便是自家老爹,估计惹恼了也没好果子吃,于是只能装模作样道:"父王息怒,孩儿是想到一条生擒乃儿不花的计策,想告诉父王。"
朱棣问道:"炽儿有何良策?"
"父王可是想招降乃儿不花?"
"自然。"
"那你还带着军队大张旗鼓跑去?让他知道了还以为你要去攻打他。尽管他现在只有几百人,但若是被逼急了奋起顽抗,父王想生擒了他,也不是件易事,我方将士也会有不少伤亡。依孩儿看,不如派人劝降?"
"劝降?"朱棣想了想,摇摇头道,"乃儿不花生性多疑,怕是行不通。"
"就因为他多疑,所以才更要劝降,多疑的人一旦放下戒心,跟你真心相交,比别的人要真诚得多。不过,得派个跟他有交情的人才行,免得连人家的门儿都进不了。"
朱棣想想也有道理,左右看了看张玉朱能:"军营之中谁与乃儿不花熟识?"
张玉朱能均一脸茫然摇头。他们在战场上见面,哪次不是你死我活?谁还顾得上跟他套交情?
朱高炽看到这里有点懵了,历史上这一段儿不是有个叫观童的将领跟乃儿不花是旧交,所以朱棣派他去劝降成功的么?难道历史又一次跟他开了个玩笑?
"那什么……军中有没有一个叫观童的人?"
"观童?"张玉朱能对望了一眼,最后朱能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启禀王爷,末将手下有一名百夫长叫观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咯……为啥没人看捏?难道写得很难看?TAT
第六章、凯旋而归
那个目前只管着百来个人的小队长观童同志因为天外来客朱高炽同学的一句话,片刻就从百夫长升到了左军护将的位置,羡煞了一众兄弟,也感动得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将脑袋磕得砰砰响,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证自己绝对完成任务,将乃儿不花劝降。
另一方面朱棣也没松懈,等观童前脚一走,后脚就带着军队跟了上去,远远包围在乃儿不花的临时营帐周围,只等着如果观童不成功,他们就冲进去。反正劝降不成那就只好灭掉了,总比给自己留下个后患好。
朱高炽也懒得理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从爬回被窝睡觉去了。
观童骑马直奔乃儿不花的驻地,那老不修做梦都不会想到,在这北国荒原的风雪之夜会遇见故交。两人先是相拥而泣,互诉了一番别情,乃儿不花想到自己现在的落魄景象,不由得一阵心酸。观童趁机游说劝降,加上朱棣大军压境,乃儿不花自知大势已去,顺着台阶儿也就答应了下来。
而正如朱高炽所说,生性多疑的人一旦放下了戒心,与你真心相交,比一般人那要真诚得多。朱棣将他请到自己的营帐中,以礼相待,并且设宴敬酒,把那老家伙感动得一塌糊涂。再加上朱棣真正的生母就是蒙古族,身上本来就有北方民族的豪迈和大气,几杯酒下肚,就跟乃儿不花称兄道弟了起来,紧张的气氛自然也就荡然无存了。
乃儿不花的家人和部下原本以为他此去肯定凶多吉少,却没想到朱棣在他酒足饭饱之后便派了专人将他送了回去,既意外又开心,都觉得朱棣大肚能容,决定一起归附大明。
总之,这一仗朱棣是赚足了面子又赚足了里子,自己的人马也没有多少伤亡,可以说是大获全胜,风光无限。这不仅朱棣脸上都是光,连同部下将士包括朱高炽也都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
朱棣从不亏待下属,于是下令犒赏三军,并下令全军准备班师。
得到了犒赏,又能早日回家,全军上下自然是一片欢呼。
裹着厚厚狐皮披风的朱高炽撩开帘子走出帅帐,看到战士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自己也由衷弯起了唇角。
"殿下!"从他身边走过的将士恭敬的行礼,朱高炽只是笑笑,点点头示意,然后看他们离开。
深深呼出口气,面前立刻出现一片白烟。
这天儿还真冷。
朱高炽眯起眼睛看了看整个大营,再把目光移到远处绵延的玉山之上。大雪已经停了,久违的阳光努力穿破厚重的云层,洒落道道金光,在远处的玉山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再顺着山脊铺撒开来,仿佛给大地镀上一层金边,让他突然就想起了四个字:山河壮丽。
这种纯天然,没有受一点污染的景致真的可以美到令人心折。不知道躺在一片银白的雪野里会是什么感觉?那种惟他一人,跟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肯定很震撼。
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已经开始朝雪野上挪了。
不过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揪着衣领拎了回来。
"大冷天儿的想干嘛去?"
听到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朱高炽背对着朱棣无声叹气:"在帐内闷了这么多天,想出去走走。"
"放心,有你走的时候。"朱棣二话不说,直接捉着胳膊就把人给拎回了帅帐,"收拾收拾,咱们准备回去了。"
"回去?"朱高炽愣了半晌才乐道,"是要班师回北平了?"
朱棣见他高兴的样子,宠溺的敲了一记他的脑门儿,笑道:"瞧把你乐得。"
朱高炽原本想回嘴的,刚一抬头就对上了朱棣宠溺的眸子,竟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奇怪,历史上的朱棣不是很不喜欢这个儿子的?怎么在他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你说什么?"朱棣听到他的嘀咕,不由皱起眉头。
"哈?"朱高炽眨巴两下眼睛,才反映过来自己刚才心中想的话已经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额头顿时挂上一颗汗珠,干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我们啥时候启程回去?"
"你是说的这个吗?"他怎么听起来不太像?
"当然当然。"朱高炽有点心虚,赶紧岔开话题:"现在这个天气,大部队行军会不会慢啊?咱们几天能到北平?"
"慢不了,将士们现在归心似箭,估计我让他们休息他们都不会停下脚步,大概十来天也就到了。"
正如朱棣所说,将士们行军的步伐可以说是马不停蹄,日行千里。朱高炽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北国冰川的景致,就已经到了北平城外。那速度,直让他这个受过二十一世纪专业训练的军人汗颜不已。
由于天气太冷,他又有伤在身,朱棣专门给他准备了一辆暖和的马车。古代的医学条件太差,胸口那伤在长时间的赶路颠簸中愣是裂了好几次。因为怕朱棣怪罪医官,朱高炽一直忍着没说。直到到了燕王府,朱棣掀开马车的帘子,才发现他脸色苍白。逐一把将他抱起,大踏步进了大门。
朱高炽知道自己胸口可能是发炎了,疼得他有点喘息不畅,额头冷汗涔涔,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
迷迷糊糊中又坠进了黑暗里去,只是意识还没完全消失。
他听到朱棣惊惶的声音,大吼着让府里的下人去找最好的大夫;他听到朱棣沉稳的心跳,在他耳边一下下响起;他感觉得到朱棣温暖的怀抱,有力的手臂,以及环绕在自己周围凌乱的步伐;他还听到一个女人洪亮的嗓门儿在吼"朱棣,炽儿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娘跟你没完!"……
朱棣把他放到床上的时候,他已经神智不清了,却还知道死拽着朱棣的手不让他走。没办法,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的,朱棣是目前唯一他熟识的人,而且身份是他老爹,两人在军营也相处了这么久,自然是放心些的。
后来渐渐感觉有人解开了他的衣服,大概是因为伤口裂开或者感染流出了血和脓水沾住了里衣,反正他听到剪刀剪布料的声音。后来还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跟朱棣说话,说的好像是伤口周围开始腐烂,需要立刻处理。
朱高炽一听到伤口腐烂需要处理,吓得顿时恢复了不少意识,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大夫,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要动手术?"
"啥?"大夫茫然了。
朱高炽一本正经看着医官,继续说:"动手术可以,你先把刀子消毒。"
大夫更茫然了。
"小子,你别闹了,乖乖躺下让大夫处理伤口。"朱棣的手臂还在他手里紧紧拽着,抽了半天也抽不出来,只能以半蹲的姿势靠在床边出声。
朱高炽看了他一眼,完全没理会他的姿势,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暗骂了一声娘,抬头对大夫说:"有麻沸散吗?"
"殿下要麻沸散做什么?"大夫大为不解。
"没麻药怎么做手术?"他可没有关羽那么强悍,能不打麻药就让华佗刮骨疗毒,痛也是会死人的!
"做手术?"这下不只大夫,连同朱棣以及屋内的一干人等都开始一脸的"莫宰羊"。
朱高炽头也不抬一下,低头检查自己的伤口,半天之后才说了句吓死人的话:"我胸前的肉要削掉。"
"什么?"一个高八度的女音如同平地一声雷,炸得朱高炽手一抖,扯着伤口痛得快要晕厥过去。
还没等他反映过来,那女高音已经三两步冲到了他面前,一把掀开朱棣坐到床边,紧张的抓着他的手:"炽儿,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母妃也不活了!"说完不顾朱高炽正在重伤之中,就这么抓着他的手臂大哭起来。
朱高炽嘴角抽搐看向站在一旁的朱棣,可人家则是一脸见惯不怪的表情,乐呵的揉着自己总算得到自由的手腕儿活动筋骨。
NND这什么爹妈啊?
历史是个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会写朱棣的老婆是个贤良淑德,文武兼备的一代仁后呢?他怎么看都不像啊!那谁,麻烦给个放大镜成么?
瞪了朱棣半天,那家伙像是看不到似的,愣是没打算让自个儿老婆离开。于是朱高炽本着"求人不如求己"的精神伸手拍了拍床边哭得肝肠寸断的母亲,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那什么,母亲大人,你看儿子我伤得这么重,是不是先让我疗伤?"
"呃……也对。"哭得正HIGI的徐仪华听到他的声音,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好像也对,怎么能耽误儿子疗伤的时间?于是赶紧收住眼泪站起来,一把拽过大夫,"你先给炽儿疗伤,一会儿我再哭。"
朱高炽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好想晕死过去。
大夫恭着身子站到床边,还没出声就被他给出声打断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吧,你去给我找点麻沸散来就是。"
大夫为难的看着他道:"殿下,没有现成的麻沸散。"
"那就去找点羊踯躅,茉莉花根和当归来,呃……对了,再找点菖蒲,放在一起碾成粉拿给我,然后再去给我准备一盆温水,里面放点盐,别放太多。再准备一张干净的毛巾……"想了想古代好像没有毛巾,又改口道,"干净的棉布就成。去吧,快点。"
大夫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敢贸然离开,回头看向朱棣。
朱棣停下了活动手腕儿的动作,蹙了蹙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朱高炽,半晌之后才挥挥手,示意大夫出去。
大夫点点头,对朱高炽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朱高炽坐直了身子,靠在床柱上,低头再次仔细的检查着自己的伤口,并没有注意到朱棣看过来的目光,更没有注意到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乱没形象的徐王妃此刻也蹙起了眉头。
不过一会儿,就有人先端了温水进来,朱棣和徐仪华分开站到了床的两侧,并未做声。
"殿下,您要的水来了。"
"加盐了吗?"
"回殿下的话,已经按殿下的吩咐,加了。"
朱高炽翻个白眼儿,对古人说话的方式再次狠狠鄙视了一翻:"加了就加了,回答两个字就行了,说那么多话你累不累?"
掀开被子准备起来清理伤口,才发现要弯腰是件非常痛苦的事,端水的下人见状忙把水规规矩矩端到他能直接够到的高度。
"端着多辛苦,去挪张椅子过来。"
下人没动,屋子里也没别人动。
朱高炽等了半天见没人去挪椅子,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的人表情都有点奇怪。反射性的去看朱棣,直接就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心下一惊,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完全忘记是在明朝了。
以前的朱高炽怕是不会这么跟下人说话的,毕竟在古代帝王专制的封建制度下,王爷的儿子那可就是皇亲国戚,别说端盆水了,他就是要他把头放水盆里淹死自己,估计他也不敢不从。
所以说,没有人权的制度是要不得滴。
不过,为了自己的小命儿着想,他还是老实点儿,否则让朱棣看出他不是朱高炽,自己就真得再死一次了。
"咳咳……"朱高炽假装咳嗽两声,没再提挪椅子的事儿,让那小厮把水端近了些,伸手去拿放在盆沿上的棉布。
徐仪华见状忙招呼身边的丫鬟道:"还不快去给殿下清洗伤口。"
"不用了。"朱高炽赶紧打断她的话,说完之后看到她的目光,又开口补充,"母妃,孩儿是说这伤口在心尖儿,下人们不知轻重,怕再弄伤,还是自己动手来得好些。"
"自己动手?你从小到大哪动手处理过这类伤口?母妃不放心,要不等大夫回来再清理,你先躺下休息休息……"
"我在军营的时候已经跟医官学过简单的处理方法了,没事的。不信你问父王。"朱高炽说完求救似的看向朱棣。
朱棣接收到他的信号,忙点头道:"啊,对,炽儿这次跟着我出征是长进了不少。"
"长进?长进就把自己照顾成这个样子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一边儿待着反省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为了远目,沉水蓂荚,幸村绫子三位看文的亲……我努力努力再努力!
第七章、华丽自救
朱棣被噎了回来,摸摸鼻子干笑两声不说话了。
朱高炽看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映过来,原来朱棣怕老婆!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场合不对,他真的会忍不住大笑起来。
没想到在战场上威风凛凛,令敌国军队闻风丧胆的燕王朱棣,竟然是个惧内的主儿。
朱高炽忍笑忍到内伤,朱棣看到他抽搐的唇角,还以为他是痛的,心疼的要上前询问的时候,大夫气喘吁吁捧着碾成粉末的药走了进来。
"殿下,药来了。"
朱高炽接过装着药粉的瓷碗,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又沾了点尝尝,然后撇着嘴巴呸了出来:"真难吃。你确定没弄错?"
"殿下的吩咐,老夫哪敢弄错。不知殿下要这四味药粉做什么用?"
"亏你还是大夫,这四味药不是华佗神医当年研发的麻沸散配方吗?"朱高炽把碗递回到他手上,取了棉布沾湿水往伤口上敷。
"麻沸散配方?"大夫皱了皱眉头,又惊又喜,把碗交给旁边的小厮,自己接了水盆坐到床边,饶有兴趣的开始跟朱高炽研究起药理来,"老夫也一直在寻找华神医的原始配方,但时至今日,早已失传,目前行医者所用麻沸散均由万桃花、生草乌、香白芷等六味草药混制而成,不知殿下所谓的配方是从何得知?又有何依据呢?"
"我用过……"朱高炽说到一半发现不对,连忙打住,仰头对大夫笑道,"我也是道听途说,至于管不管用,就要这次试了才知道了。"
"啥?你根本就不知道这药能不能用?你小子真是不想活了!"大夫还没开口,徐仪华就忍不住了。那高八度的嗓门儿震得朱高炽的耳膜嗡嗡直响。
老娘啊,你要活在二十一世纪,就没帕瓦罗蒂什么事儿了。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儿:"母妃,你要是再吵的话我想我真的就不用活了。"
想当年自己在学校参加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从山上摔了下去,整个小腿都快废了,还是当地一个老中医用了这个药方给他麻醉把嵌在里面的碎石削给夹了出来。所以,这个法子虽然很简单,但是很管用。
当然,如果朱棣能把他老婆给领出去,不要再吵他的话他会觉得更好一点。
徐仪华气结,但因为朱高炽刚才那句话,愣是啥也没再说。
倒是大夫看了看那碗药粉,回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王妃莫急,老夫虽然不知道殿下这四味药有没有麻醉的功能,但却知道这四味药有止疼的功效,用在伤口上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徐仪华听了大夫的话,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
朱高炽抓紧时间用沾湿的棉布擦拭伤口,浸湿贴在伤口上的衣服布料,然后一点点将它与已经受到感染而腐烂的伤口外围分开。当那布料离开腐肉,露出难看的伤口时,他很明显的听到在场的丫鬟快要哭出来的抽气声。
朱高炽也懒得理会,再以棉布沾了盐水擦拭伤口边缘,待把血污都清理干净后,才吩咐大夫将那些碾好的药粉洒在伤口边缘。
大夫按照吩咐做了,药粉洒到伤口上,沾了血水,不消一会儿就融了开来。朱高炽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来看着朱棣说了句:"乃儿不花送你那把匕首呢?"
朱棣一直皱着的眉头都没有舒展过,听到他的话皱得更深了:"你要匕首干嘛?"
"借我用用。"朱高炽无赖般的伸手。
朱棣虽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弯下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外形极其漂亮的匕首递了过去。
朱高炽接过去,"铮"的一声抽出匕首,那刺目的寒光正对这朱棣,让他反射性的眯了眯眼。
"不错,看起来就很锋利啊。"朱高炽伸出手指在刀锋上弹了一下,听它发出清脆的声响,扭头对一旁的小厮说,"取壶酒,取个碗,再去厨房把火折子一块儿拿来。"
"你要喝酒?"朱棣和徐仪华异口同声。那表情就差没问要不要顺便让小厮在厨房拎两个小菜过来了。
朱高炽已经不想解释什么了,扶了扶额摇摇头,对着跑出门去的小厮叫道:"要最廉价的白酒。"
等待小厮取酒的过程中,朱高炽胸前的伤口也在慢慢发生变化。痛感渐渐消失,药效在快速的融进胸口的肌肤。
头晕乎得厉害,为了不让徐仪华再出声打扰,他索性靠在垫高的枕头上闭目养神。半刻钟后,取酒的小厮回来。
朱高炽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起来自己动手术,于是让小厮把酒倒在碗里,打了火折子点燃,蓝幽幽熊熊燃烧的火苗吓得小厮差点儿把碗给丢掉。
"别怕,不烫的。"朱高炽说完把匕首递给大夫,让他在火苗上消毒加热,然后把自己胸前腐烂的肉给削下来。并且很有先见之明的出声说了句"母妃你先不要说话。"成功的制止了徐仪华再次的哭天抢地。
看到这儿,朱棣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了。在军营里,经常会有这样疗伤的法子,不过很多时候将士们都没有那么好命用到麻沸散,只能咬牙强忍。
可是,炽儿怎么会这样血腥的法子?这次在军营受伤,也没让他自己动手过,更因为他身受重伤,也没让他四处走动,应该是没有机会见到这种疗伤方式的才对。
大夫拿着匕首抖了半天没敢下手,倒不是他没这样疗过伤,关键伤的人是燕王府的世子,而且伤口还是心尖儿处,万一不小心割偏了刺深了他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朱高炽见他半天不动,知道他有所顾忌,说了句"有任何闪失,我自承担",然后让他尽快动手。
大夫说了声"是",镇定心神开始一点点削去他胸前的腐肉。
虽然用了古法的麻药,但毕竟不是现代的麻醉剂,可以一针下去没有一点痛感。药粉是外敷的,药力没那么强,所以第一刀下去还是疼得朱高炽额头冷汗直冒。但他愣是咬牙忍住了一句也没哼出来。
大夫也知道肯定是痛的,所以下手很快,力求速战速决。当他最后一次手起刀落,朱高炽终于大大的吐出口气躺在床上虚弱呼吸。
朱棣走上前,弯腰看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句,却让徐仪华很是怪异的扫了他们两父子一眼。只是朱棣和朱高炽此时都没有注意到。
朱高炽睁开眼,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没事。让大夫给我上些消炎止疼的药包扎上吧。你们都出去,让我睡会儿。"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再次坠入黑暗之中。
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半夜。冷月疏影,烛光摇曳。
胸口被包扎得很严实,动了一下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朱高炽第一反应是朱棣,但转念一想,都回到燕王府了,下人那么多,哪轮得到朱棣亲自守着自己?
趴在床边的人由于他的动作惊醒了过来,揉揉眼睛直起身子,出口的话倒也不似普通下人:"醒了?"说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说道,"还好没发烧,伤口还疼吗?"
朱高炽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果然不是朱棣,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话说到明朝这么多天,他睁开眼睛的第一眼总能看到朱棣。在军营的时候他都是在帅帐跟他同吃同住,回来的路上朱棣骑马,他坐马车,偶尔朱棣会坐进马车陪他说说话,停下来修整的时候继续住在一起。除了他身边的那几个大将和医官,朱高炽也没机会去认识别人。身边有朱棣已经让他习惯成自然了,突然有一天睁开眼睛没见到,倒真是有点不适应。
坐在床边的人见他睁着眼睛不说话,担忧的凑了上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父王呢?"话问出口,朱高炽自己也很不解,他明明想问的是"你是谁",没想到出口的话竟然变成了这个。
那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愣了下才回答:"王爷在这儿守着殿下大半夜了,属下见王爷也累了,所以才替了王爷守着殿下,让王爷去休息了。"
"哦。"朱高炽听他一说朱棣守了他大半夜,心里又莫名其妙的开心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心情变化有多么的诡异。
"天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嗯。"
朱高炽迷迷糊糊又睡过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好像他还不知道守着他的这个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来晚了,继续更新……好困啊,累的只想闭眼睡觉了……TAT
第八章、长空射鹰
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见着朱棣,徐王妃倒是天天过来报道。陪他说话,喂他吃药,从她嘴里才得知朱棣去了怀德视察河工。
徐王妃名仪华,字妙云,是明朝开国大将徐达的长女,出生的时候老爹还跟朱元璋那老头儿南征北战打仗,所以从小也没有受过啥大家闺秀的教育,说话做事总是风风火火,大大咧咧。战事结束后,为了弥补,徐达倒是让女儿读了不少书。
所以徐仪华懂事理,辨是非,跟父亲也学了一身好功夫,看起来倒不像是个王妃,更像是个行走江湖的女中豪杰。
她与朱棣是政治婚姻,但史书记载两人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朱元璋疑心重,生怕有些将领功高震主,会威胁到大明江山,于是开国功臣几乎被他杀了个干净。
徐达是个例外,听说是病死的,也有传说是朱元璋害死的。具体怎么死的,他这个历史只学了个半吊子的现代人也搞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徐家的结局的确比其他功臣要好得多。朱高炽一度认为这应该也跟徐仪华嫁了朱棣有关。
朱棣的外形保养得好,徐仪华也一点不差。古代的男女结婚早,朱高炽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徐仪华看起来依然很年轻,应该不到三十。笑起来花枝乱颤,哭起来惊天动地,加上常练武,身材极好,一点看不出来已经是三个儿子的妈。
徐仪华对朱高炽相当好,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这一点是史书唯一说对的——史书说朱高炽因为肥胖而且有腿疾让朱棣很不待见,一度想废了他太子之位,是徐皇后一直极力支持才让朱棣打消了那个念头。
按照史书来看,朱棣不喜欢他应该是在他当皇帝前后几年的事,难道朱高炽原本是不胖的,后来才胖的?腿也是后来才瘸的?所以朱棣一开始还是挺喜欢他的?
好吧,看来以后他要继续自己一贯的健身作风了,绝对绝对不能让自己变胖!当然,这不只是朱棣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他自己根本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一个肥胖儿童!
打定了主意,朱高炽就开始思索这偌大的燕王府,哪里可以用来做健身房,哪里可以用来建球场,哪里可以用来跑步……
想着想着就看到了窗外难得的灿烂阳光,再想着想着脚就开始痒了起来。
这么好的天气,若是能出去走走,应该是很不错的选择。
"炽儿,你到底有没有听母妃说话?"
"啊?母妃刚才说了什么?"朱高炽被徐仪华一声吼拉回了游走的思绪,回过神来一脸茫然看着他家老娘。
"你小子想什么呢?"徐仪华毫不客气的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记,美目一瞪,"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改明儿让你父王选个黄道吉日,把云舒娶过门儿来吧。"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母妃,我能不能出去走走?"朱高炽一心都扑在外面灿烂的阳光下,也没去想她到底说了什么,直接把话带了过去。
"不行。"徐仪华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你身体还没痊愈,外面风凉,乖乖给我待着。既然你都同意了,那我就去跟你父王说咯,娶亲是件大事,还是需要你皇爷爷下旨的,当初云舒就是你皇爷爷给你选的媳妇儿,他要是知道你们要成亲,也应该很高兴的……"
"等等,等等。"朱高炽越听越不对劲儿,赶紧拉住说得眉飞色舞的徐仪华,"母妃你说啥?娶亲?娶什么亲?"
"你小子又跟我装傻?刚才你自己不是答应了要择日把云舒娶过门儿来的?"
"云舒?那是谁?"
徐仪华从随军医官口中已经知道他受伤患了失魂症的事情,想着他大概是把云舒给忘记了,于是也没多想,开口说道:"云舒是你九岁的时候你皇爷爷就选定的世子妃,她父亲是兵马副指挥张麒,与我们家也算得上门户相当。你父王还没来北平之前,在应天你跟云舒经常一起玩的,小时候就吵着长大了要娶人家的,这会儿倒忘得干干净净了,让小云舒知道了,还不得伤心死。"
不会吧?以前那位叫朱高炽的仁兄怎么这么小就欠一屁股桃花债啊?
朱高炽接不上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又要晕过去。赶紧在徐仪华开口之前倒下床:"我头好晕,我要休息了,这件事我们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头晕了?要不要母妃让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不用了,我睡一下就好了,母妃先请回吧。"
"真的不用?"
"真的真的真的。"只要你别再跟我说成亲,我就立刻生龙活虎!
徐仪华不疑有他,嘱咐了几句,又特意吩咐一堆下人好好照顾殿下之类的话,总算是转身离开了。
朱高炽把蒙在被子里的脑袋探了出来,大大的吐出口气,睁大眼睛瞪着床顶绣着复杂图案的纱帐,半天才爆发出一阵哀嚎。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站在床边的小厮祁安听到他的哀嚎,吓了个半死,屁滚尿流的跪到地上去。
朱高炽头都不转一下,直接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儿:"殿下我好得很。"
祁安半信半疑的抬起头来,咽了咽口水,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真,真的没事吗?"
"你看我的样子像有事吗?"朱高炽一掀被子坐起来,更是把祁安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拜托,我有那么吓人吗?"
祁安本能的点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赶紧死命摇头,那力道就像是要把自己脖子拧断似的。
朱高炽看得胆战心惊,下床蹲下身子制止道:"你再摇头脖子就没了。"
祁安本来还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的脑袋立刻就不动了,一双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朱高炽。
"起来吧。"朱高炽直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眯眼看看窗外灿烂的阳光,"去给我找身衣服,我要出去走走。"
"不行啊殿下,你身体还没好,外面天寒,王妃不让你出去……"
"你别告诉她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被王妃知道,小的就没命了……"
朱高炽闻言眯起眼睛转过头来,凑进祁安,仔仔细细的看了半晌,直看得他毛骨悚然才笑眯眯开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没命?"
祁安一听,哪还敢多言?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撒丫子就奔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套干干净净的衣服回来。
朱高炽满意的挑挑眉,心想在古代果然还是权利这玩意儿最好用。
一番收拾,朱高炽就带着祁安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去。
这北平的燕王府是根据元朝时期皇宫的旧址改造的,规模是诸位藩王府邸中最大的一个,朱高炽转得头晕,如果身边没人带路,恐怕是走到天黑也走不回去。
也不知道转了多远,出了回廊石门,竟然见到一个空旷的靶场。
靶场面积不算小,地面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经年累月踩实了的土,想必是朱棣用来训练王府侍卫的地方。
他们到达靶场的时候,除了四周守卫的兵士外,诺大的靶场内只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娃在认真的练习拉弓射箭。而另一个比看起来大概二十来岁的男子在手把手的教他们拉弓的姿势。
那两个小娃他是认识的,在他养伤期间来看过他,是他的两个弟弟,朱高煦和朱高燧。
男子教得很认真,甚至都没发现他们走进了靶场。
朱高炽不让兵士通报,带着祁安就这么大赤赤的走了进去。
朱高煦拉满了弓,利箭在弦,"嗖"的一声射了出去。在太阳光下闪着刺目光泽的箭矢直直的飞向二十步外的稻草靶子。
"中了中了!我射中了!"朱高煦欢呼的声音响彻云霄。
朱高炽手搭了个凉棚看过去,忍不住笑出声,只是射中了箭靶而已,离红心还远得很,这小屁孩子是得瑟个什么劲儿?
"很好很好,二殿下真厉害!三殿下,你也来试试。"男子一边夸奖老二,一边鼓励老三拉弓射箭。
朱高燧比高煦小一岁,不过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两人就跟双胞胎似的,一般大小,一般模样,也一般好胜。
可是那箭矢出去,却没听到射中的声音。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个笨蛋不行,连靶子都射不中,真是没用!"朱高煦趾高气扬,笑得一脸欠扁,而朱高燧眨巴了两下眼睛,眼泪儿就要滚出来。可那朱高煦还不罢休,指着他笑得更大声。
"二殿下,不能这么说弟弟。"男子见高燧要哭,忙另外拿了支箭递到他手上,"三殿下乖,没事没事,我们再来,这次一定可以射中的。"
"他那么没用,肯定射不中的,你就不要浪费我的箭了。"
"喂,小子,谁准你这么欺负弟弟的?"男子还没开口,朱高炽就走了上去。
三人同时震惊的朝他看过来,朱高炽这才看清楚男子的面容,竟然有些熟悉。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来,他竟是那天晚上代替朱棣守在他床边的那个人。
"三保见过大殿下!"男子在外人面前倒不似与他单独相处时的随意,很有礼貌的恭手行礼,然后才又开口询问道,"殿下身体可好些了?怎么也不多休息休息,就出来了?"
朱高炽学着平常电视里看来的样子说了句"不必多礼",笑道:"再休息下去我的四肢怕是要退化了。你叫三保?"这名字好熟悉啊,他是不是在哪听过?
自称三保的男子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还好祁安上前解释说殿下患了失魂症,王府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三保点点头,再看向是朱高炽时,眼里的诧异已经被平静所取代:"殿下身体不好,应该在屋里多休息才是。"
朱高炽挥挥手:"我已经好多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旁不甘寂寞的小屁孩出声了,而且那声音里竟是十足十的不屑:"你来做什么?
"二殿下,不得对大殿下无礼,他是你的哥哥。"
"哼。"朱高煦用眼白看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把头扭到了一边。
朱高炽笑了笑,看着还挂着眼泪的朱高燧,奇怪连这小子竟然也不叫他大哥,心想以前的朱高炽也太逊了点,连两个七八岁的小娃娃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高煦,谁准你欺负弟弟的?"朱高炽不厌其烦的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回答他。
朱高煦道:"他是我弟弟,我想欺负就欺负,关你何事?"
朱高炽挑眉,笑容保持不变:"那么,你是我弟弟,我是不是想欺负就能欺负呢?"
朱高煦一听这话来了劲儿,把头转过来,露出恶劣的笑容:"那当然啊,不过要你有那本事才成。"
朱高炽半勾了唇角没有说话,而是从三保手中拿过那把成人用的长弓,扯了弓弦轻轻一弹,紧绷的弦顿时发出一阵嗡鸣。
"殿下?"三保和祁安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两个小娃也同时露出不解的目光来。
朱高炽抽了支箭,右手拉弓,将箭矢对准二十步外的靶子。
只听嗖的一声脆响,那箭就如同流星一般飞了出去,稳稳当当正中红心。
这下不仅是两个小娃,连三保和祁安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们心里有着同一个问题:他的箭法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朱高炽没注意到三保和祁安惊诧的表情,收了弓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朱高煦:"如何?"
"好厉害,好厉害,大哥好厉害!"朱高燧兴高采烈拍着巴掌叫好。
朱高煦涨红了一张小脸,却不认输:"这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二十步的死靶,我再多练习几年,也能正中红心。"
"嗯,这难度的确是小了点。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服气?"其实朱高炽真的很不想以大欺小,实在是看到他刚才趾高气扬欺负小弟的样子让他很不爽。再说了,他现在是他们的大哥,不给他们来个下马威树立树立威信,以后这俩小子怕是要造他的反。
"殿下……"祁安担心得不得了,赶紧朝三保使了个眼色,让他劝劝自家主子。可平常那么护着殿下的三保竟然对他的动作视而不见。
朱高煦咬着下唇想了想,抬头正好看到一只苍鹰从头顶上空飞了过去,逐抬手一指:"除非你能射下那只苍鹰。"
三保叹了口气,正色看着朱高煦:"二殿下别为难大殿下了,苍鹰飞行的高度和速度,就算是王爷也不一定能射得下来。"
"他自己说要让我服气的,他要是射不下来,就别想让我服气。"
"小子,这可是你说的。"朱高炽走过去从箭筒里面再抽出一支箭来,仰头看了看苍鹰飞行的方向,活动了一下手臂,拉开强弓,搭上利箭,背对着太阳射过来的方向,躲开刺目光线,对准长空,微眯墨瞳,做足《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的POSE,等待最好的射击时机。而那原本普通的弓弩在他手中竟然有了凌厉的气势。
三保,祁安,两个小娃,以及守在四周的兵士,都摒住了呼吸等待那慑人一击。
突然,利箭随着一声凛冽呼啸划破长空,朝湛蓝苍穹嗖然而去。片刻之后一阵凄厉哀鸣响彻云霄,中箭的苍鹰呈直线急速坠落,在沙地上扬起一阵尘烟。
"好箭法!"
靶场一片静默,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他快狠准的好箭法惊得张大了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却不知道朱棣何时站在了靶场之外,将这一场好戏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事没有更文,今天多写点字补上。。。。飞吻各位亲亲!
第九章、生死试探
至从那只苍鹰落地之后,朱高煦和朱高燧就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的黏上了他,再也不要三保教他们箭法,而是一个劲儿缠着要跟他学。
朱高炽高兴的想,果然小孩是最单纯的,就算是被大人惯坏了,相信多加教导也是可以让他们学会谦虚谨慎,礼貌待人的。朱棣公务繁忙,不会教育儿子,那就让他来教吧。要不怎么说"长兄如父"呢,啧,当人大哥也不容易。
在现代的朱高炽是家中老幺,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可他从小到大没人宠着,那两个恶劣的家伙都以欺负他为乐,现在多了俩小子要自己教育,总算是找到了个平衡点,甭提多兴奋。
可这兴奋才刚来,就被朱棣一声"好箭法"给击得一点儿也不剩了。
人家才是正牌的爹,哪轮得到他来教育?更悲催的是,自己还得被教育。
于是,郁闷中的朱高炽把弓箭还给三保,调整好表情回过头,却正对上朱棣似笑非笑的诡异眸子,顿时吓得冷汗直冒,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文绉绉的说了句"父王过奖了",然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祁安落荒而逃。
一路快步走回自己的鎏华院,心里都还在发毛。因为朱棣刚才那表情,就好像已经知道他不是朱高炽一样,那眼神完全看的不是自己的儿子。
祁安半天之后才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一进门就扶着门板上气不接下气的抱怨:"殿下啊,你走得太快了,我用跑的都跟不上。"
朱高炽白了他一眼儿:"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教训,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绕着王府给我跑两圈儿。"
"啊?"祁安一脸莫名的看着他,半晌之后竟然噗通一声跪下地去,脑袋磕到地上磕得砰砰响,"殿下,祁安知错了,殿下饶命啊!"
这下换朱高炽莫名了,他啥时候说过要他的命了?
"知啥错啊?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本殿下的事儿了?"奇怪了,这小子脑子没毛病吧?
"我我我我……"祁安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干了什么错事他要这么责罚他,可转念一想,殿下要责罚他,难道还用给他一个理由吗?可这惩罚也太怪异了点儿,让他绕王府跑圈儿是想生生累死他吗?王府这么大,两圈儿下来怎么滴也有十多里啊!"我不该抱怨殿下走太快了……呜呜呜……殿下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高炽毫不吝啬的再丢一记白眼儿给他,摆摆手,"起来起来,别有事没事儿的下跪。叫你跑步那是为你好,强身健体,懂不?"
祁安眼泪汪汪死命摇头。
朱高炽仰天叹了口气,心底暗骂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属猪的?怎么能跟一个古代人灌输全民健身的理念呢?他干脆跟他讲讲人权,讲讲世界和平好了,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啊。
"算了算了,不跑就不跑,你下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会儿。"
"真……真的可以不跑了吗?"祁安又惊又喜又有点不放心。他总觉得北征回来后的殿下变得不一样了,说话他老听不明白,所以也实在搞不清楚他哪句话可以听,哪句话不能随便听。
"你再不出去我就改变主意咯……靠,你丫属兔子的吧!"朱高炽话才说了一半儿,祁安就从地上蹦起来,一溜烟儿跑了个不见踪影,速度快的让他都望尘莫及。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的关系,或者是下午在靶场拉弓射箭扯到了伤口,反正朱高炽的确觉得有点累了,祁安刚出去没多久,他就和衣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朱高炽居住的鎏华院面积很大,就这个卧室应该就有一百来平,红木雕花大床,绣金镂彩纱帐,十数座做工精细的青铜烛台上,刚点燃的蜡烛跳动着瑰丽的火焰。
窗外月华如水,银色月光透过院里那棵茂盛的长青树,影影绰绰的摇曳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诺大的屋子竟然一点也不显得昏暗。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
摸摸肚子起身,才发现自己有点饿了。祁安那臭小子,竟然不叫他吃晚饭,看来是真的欠教训了,改明儿让他绕王府跑三圈儿,还得是负重的!
朱高炽咬牙切齿的想着,坐在床边揉了揉因为睡姿的关系而酸疼的脖子,门口突然传来推门的声音。他只以为是祁安终于想起还有个主子没吃饭,现在来叫他,所以根本就没打算起身。
脖子分别向左右一扭,发出一阵骨节摩擦的咔嚓声,动作一气呵成,绝对帅到惊天地泣鬼神。当然,如果随后没有那一声更为惊天动地的惨叫的话,应该可以迷倒不少王府的侍女。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在干嘛?"进来的人显然被这声连贯高昂的惨叫吓了一跳。
"快快快,我的脖子回不来了!"某人很悲催的发出声音。
进来的人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上前,捧着他的脑袋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头颅扳回原位。
只听再一声清脆错响,再一声男子惨叫,世界终于安静了。
朱棣脸色不好看,坐在床边看着面前还在继续揉着自己可怜脖子的朱高炽,等着他的解释。
朱高炽好不容易让脖子没那么疼了,一扭头就看到他那张阎王脸,忙不迭的往旁边挪了挪,与他保持安全距离:"父王怎么突然来了?"
NND这明朝是不是跟他相克啊,到这儿就没见他身体好过。胸口的伤才刚好,竟然会被这天杀的朱棣闯进来吓得扭了脖子!再这么下去早晚得死在他手里!
朱棣睨了一眼他的小动作,抬手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东西:"还没吃饭吧?饿了没?父王特地让厨房弄了两个小菜和两壶好酒,来陪你好好喝两杯。"
"哎?"朱高炽随着他的手指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食篮和两壶美酒,原本就饿的肚子顿时不顾形象的咕咕叫起来,也忘记刚才是谁让自己扭到脖子,流着哈喇子就扑到了圆桌前,"父王真是太英明了,怎么知道孩儿没吃晚饭?"
朱棣也不理会他的形象问题,起身跟在他身后走上前来,拉了椅子坐到他旁边,从食篮里把小菜端出来,再取出两只精巧的青花瓷杯,放了一只在他面前,然后执起筷子递到他手边,才慢悠悠说道:"本王傍晚来过一次,看你睡得正酣,没让祁安叫你,想着你这会儿醒来该饿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原来是他授意的,他就说借给给祁安十个胆子,那小子也不敢不叫他吃饭。
朱高炽很自然的接过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嘴里含糊不清的回道:"父王真是好人,当你的儿子真是太幸福了。"
朱棣笑笑不说话,拎起酒壶给他倒上酒,再给自己倒一杯,端起来凑过去,待朱高炽也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才又说道:"我们父子似乎好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行,孩儿奉陪。"朱高炽嘿嘿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朱棣放下酒杯,再为两人斟满酒,瓷杯相碰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连着几杯酒下肚,连朱棣都有些恍惚了,可朱高炽竟然一点醉意都没有,捏着筷子的手抖都没抖一下,目标明确的朝着自己爱吃的菜肴夹去。
朱棣向后靠着椅子后背,摇晃着手中的杯子,说话的同时并未看着朱高炽的方向,眼神里仿佛有另一种情绪正在慢慢酝酿。
"炽儿,你恨不恨父王?"
吃得正欢的朱高炽并没有多加思考,一边夹菜一边本能的回答:"怎么会呢?天底下哪有儿子恨老子的说法?"
朱棣自顾自的说着:"你出生的时候,父王还在中都(今安徽凤阳),那里条件不比北平,你母妃怀着你的时候又生了场大病,所以你从小身体就比高煦高燧要弱。父王找了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替你诊治,都没能有所起色。父王总觉得对不起你。"
"父王……"就算不是他的儿子,但这样一番话,又有几个为人子女的不会动容呢?朱高炽放下筷子,终于把埋在酒菜里的脑袋抬了起来,安慰道:"都过去了不是吗?孩儿现在不是好好的?"
可朱棣像是没听到般,继续述说:"你慢慢长大了,却因为身体不好不能跟其他孩子一样去私塾读书,于是父王找了最好的先生到王府教授课业,你也争气,小小年纪已经学富五车,深得你皇爷爷喜爱,在你九岁那年就给你亲自选了世子妃。"
朱高炽在听到"世子妃"三个字的时候嘴角抽动了下,却没敢在出声打断朱棣的话,因为他发现不管他怎么出声,朱棣好像都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于是,他似乎只需要做一个好听众就行了?
"原本我是想让你练习武艺好强身健体,可你母妃担心你的身体,没有同意。所以直到现在……"朱棣特意顿了顿,朱高炽本能的抬起头头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才又缓缓开口,"直到现在,你连骑马涉猎都不会。"
朱高炽夹菜的手猛然一抖,筷子上的鸡翅就这么在朱棣的眼皮子底下掉到了桌面上。
朱棣睨了一眼那掉到桌上的鸡翅,抬眼看向他,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
朱高炽额头冷汗直冒,握着筷子的手心也渐渐汗湿,那手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僵在半空中,收不回来。
朱棣倾身向前,凑到他面前,邪恶的勾起唇角,继续说道:"这次北征,你跟我说,想要去见识一下北国风光,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场。你说你是朱棣的儿子,就要跟父亲一样骑在马上睥睨群雄,傲视天下。因为你这句话,本王让你去了。可没想到才刚遇到北元军,你就被流箭所伤,坠落马下。"
朱棣再次停顿了下来,看着朱高炽苍白的脸,把身子退回椅子之中:"医官说那箭直刺你的心脏,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其实有那么一刻,我并没有太伤心,这样一个儿子,对我朱棣来说,没有比有要好得多。"
朱高炽闻言总算是回过神来,诧异的看着朱棣。
原来,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儿子!那么,他的伤心,他的难过,他的心疼,他的宠爱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朱棣继续说道:"当然,我的伤心难过倒也不是装出来的,毕竟死的人,是我的儿子。"
"那我突然活过来,你是高兴还是失望?"古代爵位是世袭制度,而且传位传长。朱棣是重武轻文的人,对他来说,肯定不愿意将自己的王位传给一个这么羸弱的儿子。所以,以前的朱高炽死去,对他来说,并非是件坏事。他突然很想知道,当朱棣知道他活过来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朱棣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再次拎起酒壶为自己倒了杯酒,端起酒杯在眼前晃了晃,才眯起眼睛开口:"你知道吗?炽儿是不能喝酒的,他的体质太弱,沾酒必醉。"
朱高炽点点头,一扫刚才的心虚,拎了另一壶酒给自己倒满,仰头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朱棣面前伸过去,手腕儿翻转,竟然连一滴剩余的酒液都没有。
"我的酒量不算好,但你这儿的酒,随便一两斤是没问题的。"既然已经露出了马脚,他也就没必要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大不了就是人头落地,再轮回一次。说不定在这里一死,他在现代就活过来了。
当然,不要以为他酒量有多好,只是他知道古代的酒不加工业酒精,都是纯天然粮食酿造,度数比现代的要低得多,所以才敢放下这样的狠话。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朱棣挑了挑眉,把玩儿着手中的青瓷杯子,低垂的眼睑让人看不出他眼底到底蕴藏着怎样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我纠结了很久,还是直接让朱棣看出来他不是自己的儿子好了。一来朱棣不傻,自然能感觉到朱高炽的改变;二来对于朱棣这样的人来说,爱上自己的儿子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所以还是这样后面的感情会顺理成章一些……有写得不好的地方,希望亲们能指出来,谢谢!
第十章、岳父来访
朱高炽在早上醒来的第一个动作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松了口气,在心底说了四个字:脑袋还在。
随即深深吐出口气,再次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扯过被子把自己狠狠蒙进了被窝里。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因为他看到朱棣的眼睛里,除了肃杀还是肃杀。
朱棣问他,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怕。
是啊,谁人不怕死呢?尤其是他这种死过一次的人。
按道理说,死过一次的人是不怕死的。可朱高炽不一样。他怕的不是死,他怕的是失去。
他已经失去了二十一世纪所有的亲人,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不是不难过的。所以他不想再失去朱棣。他也说不清朱棣对他来说有什么重要性,但他就是不想失去。也许,朱棣是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
婴儿总是对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虽然他这个婴儿的年龄有点大了。
但重生于这样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时代,除了保留了上一世的记忆,他跟婴儿真是没什么区别。
但他也跟清楚,有些事,怕是没有用的。
所以当朱棣抬起眼时,他就知道,他今天晚上的试探,目的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至于现在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还在脖子上,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他只记得,他们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具体说了些什么,却很模糊。
他只记得,喝到后来两人都醉了。朱棣喝醉了话特别多,几乎都是他在说,而自己只是个听众。而朱棣似乎也根本没打算让他说什么,他甚至都没问,他到底是谁。
他只记得,他仿佛看到过朱棣眼中流露的悲伤,为自己死去的儿子。可那悲伤在他眼中刚出现,便一闪而过。
朱棣说"你突然活过来,我也不知道我该高兴还是失望了。"
朱高炽没有接话,这个时候接任何的话都没有意义。他能够理解作为一个父亲,以及一个王爷的两难处境。
古往今来,权势和亲情,从来没有平衡点。睿智英明如李世民,终都逃不过弑兄戮弟的历史污笔。
叹了口气,朱高炽将自己的脑袋从被窝里□,瞪大眼睛看着床顶纱帐上的蟠纹刺绣,突然很想自己的父母。
可他的情绪还没酝酿出来,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祁安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喘着粗气儿叫道:"殿下还睡着呢?王爷叫你到前厅去。"
朱棣叫他去前厅?他该不会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的真实身份?然后再叫人把他拖出去斩首?
朱高炽本能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真要是一刀砍下去死了就算了,可万一刽子手那把刀没磨快,一刀没砍死,那得多疼啊?不行不行,他不能去,否则肯定有去无回。
可人家是王爷,还是自己的老爹,他要是不去,会不会死得更难看?听说古代有很多恐怖的刑法,什么凌迟啊车裂的,那些刑法光听就能让人毛骨悚然,要真用到他身上,还不如一刀砍了来得舒坦呢。
老天爷,你是把我整到什么地方来了?为什么横竖都逃不过一死啊?早知如此,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在那场实战演习中死了算了,至少我一点痛苦都没感觉到……呃,对了,昨天出去的时候看到鎏华院有个后门儿,不知道可不可以逃出去?古代没有通信设备,也没有交通工具,更没有电视报纸,如果逃出去了,朱棣应该很难找到他吧?
嗯,坐以待毙一向不是他的作风,他没有道理伸着脖子去给人砍,能逃是最好,逃不了他也要想法子让朱棣断了杀他的念头。他可不是古代这些个愚臣,被皇帝处死还得高呼"谢主隆恩"。
"殿下?殿下?"祁安走到床边,见他睁着眼睛变换了无数个表情,就是没听到他说话,忍不住出手推了推他。
朱高炽回过神,看到祁安放大的脸,吓了一跳:"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因为离你远了你根本听不到我叫你啊。"祁安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朱高炽懒得去管他嘀咕些什么,掀开被子起身的同时试探性的问了句:"父王有没有说叫我过去有什么事?"
"有啊。"祁安转身去屏风上取下准备好的衣服,走回来帮他穿上,"殿下的老岳父过来了,还不得去见见?"
"殿下的老岳父?我外公徐达?"这就有点惊悚了,徐达不是早几年就死了?
祁安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转身走到他面前,拿过一条镶嵌宝石的腰带替他系上:"是殿下您的老岳父,不是王爷的老岳父。"
"我的?"朱高炽呆了愣了石化了,半天之后才想起来,徐仪华昨天好像说过他在九岁的时候就跟一个女孩定了亲的事儿,莫非是那个女孩儿的父亲来了?
可直到他踏进来仪厅的大门,都没想起来那个女孩叫什么。
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脑袋好像是不会掉了。
进了来仪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正中高位上的朱棣,正与下方右边位置上的某个中年男人聊得甚欢。由于他的位置比下方的位置要高出三个台阶,所以那个男人不得不抬起头来仰望他,说话的同时不停的双手抱拳行礼,很是恭敬。但由于他背对正门在跟朱棣谈话,朱高炽并没见到他长什么样子。
见到他进来,朱棣率先把目光朝他移过来,并扬起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笑脸极尽和蔼可亲的说了声:"炽儿来啦?"
朱高炽看得有点愣了,感情昨天晚上的生死试探是他在做梦?他是怎么让自己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不过……他没想到朱棣笑起来还真挺好看的。岁月在他脸上连半个褶子都没留下,一张俊脸仿佛天精地琢,剑眉星目,鼻若悬梁,唇间的笑容将刚毅的轮廓瞬间变得柔和起来。站在下面仰望上去,莫名就多了几分九五至尊的威严。
传说中的王者之气么?果然要当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
跟他谈话的男人听到声音,也转过头来,才把朱高炽的思绪拉了回来。
走上前,学着电视里看来的样子,一掀长袍半跪下地,恭手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朱棣朝他挑了挑眉,丢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
朱高炽心里乐开了花,平常没事儿看看电视是有好处的,关键时候还真用得上。
朱棣一抬手:"起来吧。还不过来见见你的岳父大人?"
朱高炽心里一个咯噔,起身看向坐在右边的中年男人。
四十来岁,外表粗犷。这是他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按照遗传学来讲,他的女儿应该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当然了,如果她的母亲有一副好容貌而正好又被她所遗传的话,那另当别论。
不过就算他女儿貌赛西子,美若貂蝉,他也没兴趣。这个很好理解,二十一世纪的孩子对包办婚姻那都是深恶痛绝的。
只是礼还是要见的,可他连他姓啥名谁都想不起来,怎么见礼?难道要直接说"小婿见过岳父大人"?现在人家小姐还没过门儿呢,这样说会不会有点不礼貌?更何况,他也没打算娶她啊。
求救的目光看向高座上的朱棣,期待着朱棣能够读懂他眼睛里的意思。
"还愣着干什么?张大人可是不远千里从应天而来,你这个未来的女婿可得好好招待。"朱棣起身从高座上走下来,言语里少不得有些责备之意。
朱高炽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走到张麟面前,恭手行礼:"高炽见过张大人。"
张麟乃朝廷兵马副指挥,军人出身,为人豪爽却不失心思缜密。在朱元璋陆续以各种理由杀害了不少开国功臣之后,他算得上目前朱元璋比较倚重的大将之一。
见到朱高炽走过去行礼,张麟连忙起身接住他的胳膊,连说了好几声"不敢当",而后爽朗大笑看向朱棣,一脸惊喜道:"没想到才半年不见,大殿下竟康复得如此神速,不知王爷是用了何等灵丹妙药?"
朱棣闻言笑得更欢:"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孩子长大了,身体自然就好些。此次北征大捷,还多亏了炽儿智勇双全,助我一举生擒了乃儿不花。"
"噢?"张麟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礼貌微笑的朱高炽,只见他身姿挺拔,面颊红润,一双墨瞳神采奕奕,眉目之间英气飒然,除了依旧有些单薄的身形外,丝毫不见当年病态,不由得有些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微臣听闻殿下此次北征身受重伤,不知恢复得如何?"
"有劳大人记挂了,高炽已无大碍。"朱高炽再次拱手行礼,心里却再次把古代的繁复礼仪鄙视了N次,这样说话真的很累啊。
"如此甚好。"张麟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方才听王爷说殿下箭法了得,不知老夫可有荣幸见其一二?"
朱高炽斜着眼睛没好气的看了朱棣一眼,而朱棣则是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转头接下张麟的话头:"咱们是长辈,跟这小子还客气什么?想看他射箭还不容易,直接把他拎去靶场就是了。"
老爹都这么说了,他这个做儿子的难道还敢说"不"?于是朱高炽在心底把朱棣骂了个狗血淋头,反射性的摸了摸胸口尚未愈合的伤,连忙附合着说"是"。
朱棣没有忽略他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不过很可惜,朱高炽忙着骂他,没有看到。
他实在是搞不懂朱棣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在外人面前显摆自己儿子的箭法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更何况这个"外人"还是他的亲家,其实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有必要显摆吗?
"愣着干嘛?你小子该不会是怕了你的岳父大人?"朱棣和张麟率先朝外走去,快要跨出门口的时候发现朱高炽根本没跟上,回过头来见他还在原地发呆,忍不住开口激将。
朱高炽一口气憋在心里没处发,本来十二万个不愿意去靶场显摆自己的箭法,听他这么一说,牛脾气竟然上来了,抬脚走到他们身边,扬声说道:"普通的射箭没什么意思,要玩儿咱们就玩儿高难度的。"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以后还是要让朱高炽娶老婆的……
第十一章、靶场比试
隆冬刚过,三月出头。北国的春天来得晚,所以尽管南方已经春暖花开,可这北平燕王府的靶场依然让人觉得有些寒冷。
张麟是南方人,冷风从空旷的靶场掠过,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朱棣见状忙吩咐身边兵卫去取暖和的披风,不料朱高炽却说了句:"运动运动就不冷了,穿那么多怎么玩儿?"
张麟见高炽小小年纪都发话了,一张老脸也拉不下来,转头看着朱棣道:"殿下说得对,我一看见兵器就热血沸腾,哪还顾得上冷。"
朱棣笑而不答,点点头看向朱高炽:"你要怎么玩儿?"
朱高炽笑嘻嘻问道:"父王要不要一起玩儿,暖和暖和身子?"
朱棣道:"好啊,先说说怎么个玩儿法?"
朱高炽保持灿烂笑容不变,指着靶场中央数十个死靶道:"父王你看,那些都是死靶,且不超过三十步的距离,要射中那根本不是难事。但父王和张大人久经沙场,肯定知道,在战场上,敌人可不会这么乖乖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你射。所以,我们今天来玩点不一样的,叫做移动射击。"
"移动射击?"朱棣和张麟均是一脸疑惑。
"很简单。就是找几十个兵士背着草靶在靶场中没有目的的奔跑,而我们在后面射击。每人十支箭,一刻钟的时间,谁射到的最多,就获胜。当然,要射中靶子才行。"
想当年他在军校训练的时候,每次练习枪法,教官都要把他们带到荒郊野外练习移动靶,所以他们班的枪法连连在军校比赛中获奖。
而他自己,则因为有一个枪法如神的警察老爹,所以从小就被强制训练,枪法虽然算不上出神入化,但在五十米外要打人的左眼,也绝对不会打到右眼去。
而射箭跟枪法虽然有本质上的区别,但理念却是一样的,所以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就不知道这两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如何了。
两人听完他的规矩,都沉默了下来,朱棣看他的目光更是怪异。
朱高炽觉得他的目光有点不对头,想了半天没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于是等了半天没等到结果,才惴惴不安的开口道:"父王,行不行说句话,在这里吹冷风不好玩儿。"
"荒谬!你把兵士们的生命当什么?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你怎能将他们当作游戏的牺牲品?"朱棣大手一挥,差点儿就一个巴掌挥下来,还好张麟一把拦住,才避免了一场杯具的发生。
朱高炽站在原地,看着动怒的朱棣,眼皮都没动一下,把他的话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咀嚼了半天,才发现哪里不对劲儿。如果不是朱棣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他可能会不顾形象大笑出来。
"父王,你错怪孩儿了。"朱高炽摸摸鼻子,上前跟他解释,"我所说的箭是不会射伤人的。"
"什么意思?"朱棣皱起眉头,怒气未减。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不能凭那三寸不烂之舌说出朵花儿来,否则,他当下就一剑结果了他。如此不把将士生命当一回事的人,杀了也不可惜。
"父王稍等片刻就知道了。"朱高炽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说完话之后就一直看着靶场的大门。没一会儿功夫,便见到祁安和马三保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朱棣和张麟满眼疑惑,待两人走得进了,才看到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
祁安拎着一袋面粉,三保抱着一捆被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箭。
朱高炽拿起一支箭,递到朱棣面前:"父王你看,这箭的箭头都被棉布层层包裹了起来,就算射到人身上,也伤不了的。"
朱棣结果那支箭,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不会有问题之后,才稍稍平息了怒气:"你小子什么时候让他们准备这些东西的?"
"就在刚才我们出门的时候啊。王府里下人多,一人准备一支就足够了。"朱高炽嘿嘿笑着,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起来。
"算你小子厉害。"朱棣把那箭往他身上戳戳,一笑怒气自然就全无了。
"这没有箭头的箭射到靶子上就掉了,怎么能分出胜负来呢?"张麟见到这些箭,不由得也放下了心,随即问道。
"张大人你看这个。"朱高炽把面粉拎到他们面前,把朱棣手中的箭接过来往里面一插,再拿出来时箭头的棉布球便沾满了白花花的面粉。随后他再把那箭往祁安身上戳去,祁安的身上就多了鹌鹑蛋大小的的白点。"这样就行了。到时候咱们就数白点,多的获胜。"
"好办法。"张麟拍手叫绝,"看不出殿下小小年纪,才思竟如此敏捷。"
朱棣也开始得瑟起来,两只眼睛看着朱高炽,笑得那叫一个自豪,那样子就像在说:瞧,我儿子。
朱高炽小小的鄙视了一下,刚才谁想打他来着?
他也不跟他计较……咳,当然,他也计较不着,谁叫他是做儿子的?
朱高炽转身把所有在靶场守卫的兵士叫了二十个过来,让他们用绳子将靶子背在身后,说是要让他们运动运动暖和暖和身子,而且告诉他们谁跑得最快,而且没被射中,谁就有重赏。兵士们自然愿意配合,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撒丫子就往前跑去。
本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朱家父子一致认为该老将先出马,于是张麟也不推辞,取了弓,背了箭筒就朝那群奔跑的"靶子"跑去。
那群兵士站了一天,冷得手脚冰凉,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活络筋骨,再加上朱高炽的重赏许诺,跑得比兔子还快。
朱高炽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过去,手肘碰了碰站在一旁的朱棣:"咱们来猜猜,他能射中几个?"
朱棣看了看张麒,想了想说道:"张麟是老将,箭法也是不差的,没有十支,也有八支。"
"你对他倒是很有信心。"朱高炽转头看他一眼,"我猜他射中的不会超过六支。"
朱棣也转头看他,眼睛里有小小的诧异。
朱高炽把头转回来,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战场",淡淡的说了一句:"他太心急了。"
朱棣没再接话,朱高炽沉默了半晌,突然又问:"你觉得自己能射中几支?"
这次朱棣没有沉默,连想都不用想,直接开口:"九支。"
"为什么不是十支?"这下换朱高炽惊讶了。他以为向朱棣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有瑕疵的,因为他在他心中一直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
"十支有点难度。"朱棣老实回答。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这叫有自知之明,小子。"
朱高炽撇撇嘴没说话,心里对他的看法却有了一次翻天覆地的改变。
作为一个王爷,手握重兵,战功显赫,却能做到爱兵如子,谦虚自持,真的非常不容易。人常说,帝王者,必有大智慧。朱棣有没有大智慧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历史上的靖难能够成功,那绝对不是偶然。
朱高炽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感觉在这之前他是从来没有过的,那就是能成为朱棣的儿子,他第一次感到那么荣幸而骄傲。
朱棣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的目光都在"战场"上。
张麟虽然久经沙场,可这样的场面倒还是第一次见到,打仗的时候多数也是在大营里布阵点兵,让先锋将军抛头颅洒热血,就算自己上场厮杀,估计也是骑在马上举剑砍人。要论箭法,他也许还不及手下一个普通箭手。
所以箭"嗖嗖嗖"的飞出去,成绩却不是很理想,一刻钟后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把弓箭交到三保手上,喘着粗气道:"累死老夫了。"
"三保,让兵士们都回来,你做裁判,数一下射中的靶子,然后换二十个人继续,他们一直跑也挺累的。"朱高炽双手交叉放在衣袖里取暖,勾起唇角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道。
"是,殿下。"马三保招呼奔跑的兵士回来休息,蹲在地上认真的开始数兵士们身上的靶子,上面有白点的,只有六个。
朱高炽得瑟的朝朱棣挤眉弄眼,怎么样,我猜得准吧?
朱棣笑笑没说话,取过弓箭,说了声:"到我了。"
马三保换了另外二十个兵士进行下一轮,朱高炽同样不忘鼓吹一番,让他们玩命儿的跑,跑得越快越乱就越好,最好让朱棣一个都射不中。
可朱棣是谁啊?他打仗每次可都是自己冲在最前面。虽然因为老子朱元璋打天下没念什么书,但跟老爹骑马射箭的本事倒学了不少,功夫箭法在众兄弟中是最好的。
只见他一手握弓,一手拿箭,弦开,箭出,凛然一声呼啸,混乱的人群中,某个靶子上已然清晰的印上了一个白点。
"好!"朱高炽看得兴起,一声吆喝,手掌拍得啪啪响。
随着又一支利箭飞出,坐在一旁休息的张麟也忍不住站起身来,跟着鼓掌叫好。
朱棣跑得离他们比较远,但依稀可以听到朱高炽那声"好"字。唇角微勾,手搭弓箭瞄准奔跑迅速的靶子,松手放弦。箭矢夹着风声直直朝对准的靶子而去,竟然正中红心。
"好!太好了!父王威武!"朱高炽一个激动,跟在后面跑起来,双手围在嘴边圈成喇叭的造型,一个劲儿的叫好加油,看得一旁跟着的祁安三保都兴奋了起来,跟着大叫。
后面紧接着几支箭射出,都射中了靶子。
朱棣朝背上的箭筒摸去,发现只有最后一支箭了。
身后朱高炽的叫声越来越大,接连听到好几声"父王威武",然后是祁安和三保的"王爷威武",再然后在场的所有兵士都跟着齐声大叫"王爷威武"。
朱棣眯了眯眼,将最后那支箭拿到手里,搭上弓弦,对准前面人群的某一点,站定身子,右手将弦拉到极致的弧度,手指猛然一松,那箭便划破气流飞了出去。
朱高炽屏住呼吸,等待看这最后一箭的结果。按照他前面九箭的成绩来分析,这一箭就算射不中红心,也能射中靶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最后一箭真的如朱棣自己所说的那样,没有射中。箭应声落地,结束了朱棣的比试。
朱高炽愣了半天,才爆发出一阵大吼:"父王威武!"
在场的其他人也跟着叫。在他们看来,就算能射中九箭,也已经很了不起。
可朱高炽不一样,他是担心朱棣会因为这一箭的失利而不高兴,所以出声给他鼓励鼓励。
毕竟人家是王爷,本来一百分的试卷,他只考了九十分,总会脸上不好看。虽然这成绩已经是很好。
朱棣抬手乱没形象的抹了把额头的汗,一点也没看出他脸上有失落的表情,乐呵呵的走过来,把偌大的弓丢给朱高炽:"儿子,看你的了。"
朱高炽接过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张麒:"我还是不□,父王和张大人都这么厉害,我哪敢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
"哎!"张麟率先发出不满的声音,"殿下不要过分谦虚,所谓虎门无犬子,王爷箭法如神,殿下岂能不战而退?这可不是王爷的作风!"
朱高炽心想要不是怕赢了老爹让他脸上无光,用得着在你面前谦虚?我也就是出于礼貌跟你客气客气,把你也算上,你还真当自己箭法有多好?
"张大人说得对,不战而退不是我大明王子的作风。"朱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认真的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朱高炽无法理解的情绪,"去吧。记住,一定要比父王强,否则,就不配做我朱棣的儿子。"
他的话在张麟听来都有些严重了,不过是场比赛而已,何必把话说这么重。在他看来朱高炽才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箭法再好也不会好到能超过朱棣去了。
而且今天能见到跟以往不一样的朱高炽已经很满意了,回去得把那个散布谣言说高炽命不久矣的家伙找出来狠狠惩罚一番,害他差点儿失去一个好女婿。
朱高炽听懂了朱棣的一语双关,顿时觉得手里的箭突然变得有千金重。
多年以后,当朱棣登上了帝王宝座,迁都北平,再带着朱高炽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朱高炽就在想,如果当初他要是没有射中十箭,朱棣会不会杀了他?
不过,那种可能朱高炽不会给他。他所希望得到的一切都要自己去争取。
就像现在,他握着那把弓,认真的看着朱棣,说了声"是",然后迅速将箭桶背在身后,转身。
朱棣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失望,他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留下他的理由。
他知道他不是高炽,不是那个羸弱的儿子。他健康,强悍,聪明,且仁爱,具备了作为燕王继承人的一切优势。他的到来让他高兴,也让他害怕。
这个灵魂终究不姓朱,他不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他不知道他是敌是友,是否会忠于他,忠于大明。
他想过杀了他,毫无声息的杀了他,再宣布燕王长子抱病身亡,相信没有人会不相信。可他内心又有些期待,期待他的到来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这是一种异常复杂而矛盾的情绪,朱高炽其实很清楚。如果他站在朱棣的角度和位置,也许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毕竟,作为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绝对不能随随便便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在他握着那把异常沉重的弓转身的时候,才明白,朱棣刚刚那最后一箭,是故意射偏的。
作者有话要说:信任,不信任……是个问题……
第十二章、幸福开端
比试的结果,毫无悬念。朱高炽以十箭中靶大获全胜,跌破了张麟的眼镜儿——如果他有戴的话。
朱棣很得意,至少在张麟面前很得意。比赛结束后,还跟张麟莫名其妙的来了句:"炽儿年龄尚幼,目前的确未想过成亲,如果张大人等不急,本王自然不能耽误了张小姐的姻缘。"
"哪里哪里。"张麟打着哈哈,"王爷说笑了,小女尚未及笄,等过几年成亲正好,正好。"
朱棣笑而不语,看得朱高炽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又碍于张麟在旁,不好直问。
张麟在燕王府住了两三日便告辞回了应天,朱高炽跟朱棣将他送出大门,看着他带着自己的随从骑马扬长而去之后,才问道:"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来退婚的。"朱棣说完转身进门。
"什么?退婚?"朱高炽的声音陡然升高了八度,赶紧跟了上去。
"是啊,之前你身体不好,大夫说你命不久矣,张麟不想自己的女儿还没过门儿就成了寡妇,想要退婚也是人之常情。本王没有放在心上,你自然也不用多想。"朱棣怕伤了儿子自尊,很自然的想要安慰。如果他知道朱高炽的想法,估计会觉得自己真挺多事儿的。
"于是你就跟他说我现在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箭法好得能射下太阳?"朱高炽的表情仿佛快要哭出来。
他的话朱棣一半儿听不懂,皱着眉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到他的表情,还以为他真的伤心难过了:"你瞧瞧你,人家退个婚就伤心成这样子?至于吗?本王的儿子还怕娶不到老婆?"
"是啊,您的儿子还怕娶不到老婆?干嘛揪着人家不放?你怎么不答应他直接退了啊?"朱高炽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他早知道是这么回事儿,打死他也不出那风头,搞什么射箭比赛,直接躺床上装病入膏肓就省事儿了。这下倒好,人家这会儿认定他这个乘龙快婿了,他想退都退不了。
朱棣傻眼儿了:"你的意思是你想退婚?"
朱高炽连忙点头:"是啊,我当然想退,我都不认识那什么张小姐,我干嘛娶他?"
"呃……本王忘记这个事情了……"朱棣挠挠头,异常无辜。
朱高炽咬牙切齿:"父王忘得真好。"
"小心牙齿咬碎了。"朱棣笑眯眯看着他,完全不理会某人已经怒火中烧。
朱高炽白眼儿看他,心想这家伙怎么一没外人就变了个人似的?还真不把自己儿当爹了是不是?这啥形象啊?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也没办法把这么年轻一帅哥当爹,他目前最关心的还是只有一件事:"要不,咱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退婚?"
"嗯,要不本王派几个人在他们回应天的路上将他们截杀了,然后你再装病退婚?"朱棣想了想,摸着下巴一本正经的开口。
朱高炽真想一头撞死算了,他怎么遇到这么个爹啊?他到底是王爷还是土匪?
"截杀朝廷重臣,亏你想得出来。"他也不想想这几个人可是从燕王府出去的,一出门儿就让人给截杀了,这边还来个装病要退婚,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吗?燕王府想逃脱干系,那根本就不可能啊。他不是挺聪明的,怎么突然变笨了?
"你也知道这不可行?"朱棣笑容不减,凑到他面前,学着他的语气继续道,"想要退掉你皇爷爷指的婚,亏你想得出来。"
这下换朱高炽傻眼儿了。
朱棣继续说道:"你知道张麟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就因为他不能直接跟你皇爷爷说想要退婚,所以来燕王府想让本王去说。可他也不想想,你皇爷爷是什么人?那是皇帝,违抗他的命令那就是抗旨,到时候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姓张的倒是可以撇得干净,你老爹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恐怕整个燕王府都难逃罪责。"
朱高炽听得瞠目结舌,他没想到退个婚竟然这么复杂,再次觉得古代的帝王专制真是要不得。
可朱棣说得没错,朱元璋是皇帝,而且还是历史上鼎鼎有名杀人不眨眼的皇帝。他连跟他一起打江山的功臣都能毫不留情的一个个杀掉,谁也不能肯定他对自己的儿子孙子就能手下留情。古代的帝王,只要是有人触怒了他们的权威,那就是没有亲情可言的。
"父王教训得是,孩儿没有考虑周到,请父王责罚。"朱高炽自知理亏,也再不敢提退婚的事,想着反正自己才十四岁,拖着吧,实在拖不下去了再说,船到桥头自然就直了。
"行了,以后没外人在场,你不用跟本王多礼。"朱棣挥挥手转身继续往前走,朱高炽嘴里连声说"是",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朱棣回头看他一眼:"身体还没康复,回鎏华院养着吧,别跟着本王了。"
"咳……"朱高炽假咳了一声,挺直了胸膛,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不跟着你我会迷路。"
朱棣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么久了你还没熟悉王府的地形?"
朱高炽挠着头发装可爱:"谁叫你这燕王府那么大?"
朱棣一个白眼儿丢过来:"得得得,本王送你回去。"
"多谢父王!"朱高炽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朱棣都懒得理他,转身朝另一边走。
朱高炽在后面跟着,走了半天觉得有点闷,所以拼命找话讲:"对了,上次我们射箭比赛,你最后那一箭是故意放水的吧?"
朱棣连步子都没停一下,头也不回的丢给他两个字:"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你那一箭分明是可以射中的。为什么放水?为了证明你自己猜的九箭是对的?"当然,他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只是他希望是他说出来。
朱棣依然没有回头:"你认为我有那么无聊?"
"没有。所以,我需要听真正的理由。"
朱棣总算是停下了脚步,而朱高炽没注意到,就这么直直的撞上了他的后背。高挺的鼻梁一阵钝痛,心里骂了好几声娘,这家伙的背是铜墙铁壁造的吗?怎么这么硬啊?
朱棣转过身来,双手附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真正的理由?你觉得会有什么理由?"
朱高炽仰起头,金灿灿的阳光正好从头顶茂盛的枝叶缝隙洒落下来,在朱棣镶嵌着宝石的金色发冠上折射出刺目的光线,反射性的眯了眯眼,退后了一步,躲开那摄人的光线以及……朱棣摄人的气势。
奇怪了,不就是比他高了那么一点儿,为什么俯身看下来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压抑呢?果然身高不能太矮。如果是他以前那身形,应该跟朱棣差不多高才对,奈何现在的朱高炽只有十四岁,能长这么高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输人不输阵啊,不是有人说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吗?呃……好像用在这儿不太合适。好吧,总之他现在不能输了气势。
于是,某人后退了两步站定身子,努力保持淡定看回去:"你做事从来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吗?"
朱棣挑挑眉,等待着他的下文。
朱高炽见他不说话,心里有点虚,可面上还是装作如无其事继续说道:"你以为给自己找一个留我下来的理由,就可以安枕无忧吗?你心里很清楚,我不是你的儿子。我要是你,就立刻杀了我。"
"你这是在求死吗?"朱棣的表情依旧没变,只是把附在身后的双手改为了环抱在胸前。
"不是,我在分析事实。我觉得我既然留下来了,而且已经成为了你的儿子,我们就应该坦诚相待,父子之间如果都心存芥蒂,日后怎么能……"他本来想"怎么能一统大业",但想想现在皇帝老儿还在呢,这么说不合适,顿了顿,换成了"怎么能好好相处?"
朱棣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你说得没错,本王是故意放水给自己一个留你下来的理由。本王在赌,赌你到底是本王的盟友还是敌人。"说完叹了口气,说出另一个真实原因,"更何况,你的身子是炽儿的……"
"那你就更应该相信我。与其养一个你永远都下不了手杀掉的敌人在身边,还不如留一个能够跟你同舟共济,荣辱共享的儿子在身边。"
"同舟共济,荣辱共享?"朱棣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嘲讽般的轻笑,俯身对上他的眸子,仿佛是要从他的眼睛看进心里去,"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做得到呢?"
朱高炽不甘示弱,以同样的笑容看回去:"很简单,因为我是朱高炽,是你燕王朱棣的儿子。我跟你现在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而这条绳子的名字,叫做燕王府。我是你的儿子,天下人众所周知,你觉得你站出去说你儿子的身体里不是他的灵魂,会有人相信吗?除非我死,否则我永远也不可能离开这个身体,也就永远不可能离开你,离开燕王府。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觉得我会傻到背叛你?"
朱棣想了想,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保持着那个俯身前倾的姿势看着朱高炽,什么话也没有说。
朱高炽没有再往后退,两人的距离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够感受得到,他甚至能听到朱棣的心脏是胸腔里沉稳跳动的节奏。
透过树木枝叶洒落的阳光晃花他的眼,让他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如两排羽扇扑闪扑闪,在下眼睑上打下一片阴影。
朱棣看得有点痴了,竟然抬起手想要去抚摸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朱高炽不明所以,看着在自己面前越来越高的手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想着他是不是想直接挥他一巴掌?而如果他那一巴掌要是真挥下来,他作为儿子,是该闪开呢,还是该扣住他的手腕儿直接翻转一个擒拿给他来个下马威,让他以后别动不动就在他面前摆老爹的谱?
我不得不说小炽儿的脑袋瓜有时候想得真的太多了。= =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来,朱棣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儿紧急刹车放下手,冷着一张俊脸转身离开了。
朱高炽眨巴两下眼睛,赶紧跟上,免得走太慢自己被甩在这比迷宫还难走的燕王府里。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姑且给他点时间消化消化。朱棣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重感冒,发烧,没有更文……对不起各位亲,今天依然状态不好,先更这么多……亲们谅解……
话说,新文的点击真的是个杯具啊,都快没动力了……55555555555555555555
来踩过的亲记得打个分留个言吧,跪求……写得不好的地方,离离想听听。
第十三章、误成刺客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充实,朱高炽的身体一天天康复,胸前的伤口是任他怎么折腾都不会裂开了。只是留下一个难看的疤,每次徐王妃一提起那个疤就忍不住心疼一番。不过朱高炽自己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男人嘛,身上有疤才更MAN。
他实在是很嫌弃这个身体,太单薄了,伸出手臂竟然看不到一点肌肉。
于是,为了强健体魄,朱高炽同学没少下功夫。
比如王府的下人总能在一大早看到他一身短装,绕着王府呼哧呼哧跑圈儿;
再比如靶场的兵士每天都能见到他在刚竖起来的两根结实的铁杆(朱高炽自己找铁匠师傅铸的双杠)旁上蹿下跳;
再再比如,祁安在每天傍晚都能看到自家的主子在鎏华院的花园里练习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拳法(好吧,那是朱高炽在现代军营里练的散打擒拿);
再再再比如,朱高炽还在靶场用石灰粉划了半个足球场,然后叫兵士一起玩蹴鞠;
再再再再比如,之前玩儿的那个移动打靶的游戏也被张玉朱能当成了训练将士的必修课程,三无不时的请朱高炽过去当指导老师,让他又找回了在现代军营教战士们操作高新作战装备的感觉……
总之,一切为了身体健康着想,一切为了不成胖子着想!
朱高炽同学就差没双手握拳迎风流泪做宣誓状了,他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变胖的。这其实是他健身最为重要的一个理由。
话说,他就改变改变朱高炽的体形,应该影响不了啥历史大事件吧?嗯……于是某人心安理得了。
而朱棣作为一藩之王,每天事务繁杂,也没那么多闲功夫理他,自然对他的怪异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置评。
王府的下人虽然都对主子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匪夷所思,但终究还是高兴的。毕竟现在的殿下比以前的殿下有活力多了,至从他北征回来,燕王府天天都跟过节似的热闹。
再加上朱高炽从来不会摆王子的谱,跟兵士下人习惯性打成一片,再也没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得了不少人心。所以有什么小道消息他总是能很快知道。
比如,这次在骡子岭的春围狩猎。
说到春围狩猎,朱高炽其实并不能理解。因为在他的常识中,好像古代王侯将相的狩猎时间一般都在秋天,称为秋狩。那时候粮食丰收,动物也会闻风而动,出来觅食,所以容易狩猎。
现在虽然已经是三月中旬,可刚来了一次倒春寒,北平现在还是天寒地冻的,更别说再往北数百里之外的骡子岭。
朱高炽想不明白,冰天雪地的什么动物会出来让他们狩?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狩猎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能没有他参与呢?
于是,本着"不懂就问"的良好学习态度,朱高炽直接就撇了祁安找朱棣去。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去了三次,竟然没见着他。
第一次,下人说王爷去了北平布政司府,不在家。
第二次,下人说王爷去城门巡视北平防守,也不在家。
第三次,遇到的不是下人,是他的亲亲老娘徐仪华,说他家老爹身体不适,喝完药刚睡下,直接就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出了燕王府,让他陪着逛了一下午的绸缎铺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朱棣也会生病!他还以为他是铜打的铁铸的,金刚不坏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身体会好就奇怪了。
不知道他是哪里不舒服,他在二十一世纪的老妈是个中医,从小耳目渲染,也懂得一些简单的医药常识,也许能帮他看看,这里大夫的医术他还真信不过。
啧,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去狩猎,你说这王爷当得,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任性?他家老娘也是,竟然也不劝劝,由着他胡来。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半天,直到天黑才跟着徐仪华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乘马车回到王府。徐仪华担心他身体没康复完全,于是一进大门就直接把他赶了回去。
朱高炽满嘴答应,屁颠颠的告辞了母亲大人,转身朝鎏华院走,却在半路的时候打了个弯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堂皇宫墙,华丽建筑。月影疏离,寒烟笼罩。呵出的气在瞬间升腾,消散。入夜的北平还残留着冬天依依不舍的行迹,因为怕了它的凛冽,枝头跃跃欲试的春芽都迟迟不敢冒出头来。
拐过繁复的雕花回廊,迂回的假山石桥,再过一片萧瑟荷塘,便是朱棣的起居处长庆殿。
这燕王府本是元朝皇宫的旧址,所以很多建筑都还保留着元朝时期的模样。辉煌的样子依稀可见当年元王朝的昌隆,就算在这还有些冷冽的三月,也丝毫不见其寂寥,反而因为某人的出现显出少有的生机勃勃来。
朱高炽哼着现代非常流行的歌曲,脚步轻快熟门熟路的朝长庆殿走去。路上巡逻的兵士一见是他,准会喜笑颜开的跟他打趣几句。
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长庆殿门口,却见他突然停下了步子,抬起眼睛看着长庆殿三个大字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然后竟然转身离开了。
长庆殿内灯火通明,数十支蜡烛把偌大的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三保端着一碗药从门外走进来,远远就看到斜靠在檀木椅子上翻阅书籍的朱棣,顿下脚步揉了揉眼睛才又抬脚往前走。
"王爷怎么看起书来了?"三保走到他面前,将药碗放到桌面上,说话间眉眼都是笑。
朱棣抬头瞪他一眼,手中的书就这么直直的飞了出来:"怎么着?笑你们家王爷没文化?老子就不能看书了?"
三保身手敏捷的接下那本飞过来的书,一看封面,差点没吐血:"小的哪敢?嘿嘿……王妃说了,不让王爷看这类杂书。"
"你别告诉她不就行了。"朱棣边说边伸出手,"拿来。"
"王爷自己丢给三保的,哪有我再还回去的理?先借小的看两天,到时候再还给王爷。"三保乐呵呵把书卷起来塞进胸前的衣服里,完全无视朱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端起药毕恭毕敬送到他面前,"大夫说了,要趁热喝。"
朱棣瞟了一眼那黑糊糊的药汁,大手一挥:"拿走,不喝。"
"王爷……"三保立刻挂上一张苦瓜脸,"王爷要是不喝,小的在王妃面前可不好交代……"
"你是本王的人还是王妃的人?"朱棣一拍桌子要站起来,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又叱牙咧嘴的坐了下去,仰起头看人时,那眼睛怎么瞪就是显不出威严来。
"王妃可是三保的干娘。"三保一本正经的回答。
朱棣气不打一处来:"王爷我还是你干爹呢。别忘了你的小命儿可是王爷给救回来的。你丫倒好,长大了竟然跟你干娘一个鼻孔出气儿!拿走拿走,爷说不喝就是不喝。什么狗屁庸医,让本王喝了这么久的药也没见好,明儿把他头给爷砍了。"
三保嘴角抽了抽,摸摸鼻子说道:"三保不敢忘记王爷的再造之恩,所以才更要竭尽全力为了王爷好,而王妃跟三保的想法那是绝对一致的,所以三保听王妃的,准没错。"
朱棣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你小子跟着你干娘别的没学着,语言造诣倒是大有长进啊,说话一溜一溜的,王爷我都说不过你了。"
"那哪能啊?王爷可是我干爹。"三保露出十分无害的憨厚笑容,"王爷你就喝了吧,小的还要拎着空碗去王妃那交差。"
"那你把药倒了呗。"朱棣双手环胸,反正就是打定主意不喝了。
三保嘴抽得都回不到原位了。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大殿外头竟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们"抓刺客"的呼喊,一声比一声近。
朱棣率先站起身,不顾腿上的疼痛就要往外冲。
三保立刻按住他的肩膀,说了声"我先出去看看",然后快步离开。
朱棣掀开盖在腿上的厚重貂皮,忍痛站起来走到墙边取下佩剑,准备跟出去瞧瞧是哪个不要命的刺客敢到燕王府行刺,却不料还没走两步,就被某个从窗外跳……不,是摔进来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那个身影十分笨拙的从窗外爬进来,骑在窗棂上,原本估计是想摆个造型跳下来的,不料长长的衣摆勾到自己的脚,然后只听"哐当"一声,那身影就直接摔进了屋里,跌了个狗□。
朱棣看得傻眼儿,这还是他生平见到的第一个这么笨的刺客。于是饶有兴趣的走过去,半蹲在地上,用剑柄戳了戳趴在地上嗷嗷叫唤的身影:"喂,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派你来燕王府行刺的?"
"我呸呸呸,谁TM是刺……"朱高炽揉着膝盖爬起来,嘴里的声音在见到面前的朱棣后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好半天才把剩下了两个字挤出来,"客了……"
朱棣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有一群大象从脑袋里跑过去,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一张俊脸铁青得比锅底还黑,看得朱高炽心惊胆战。
"嘿嘿……呵呵……哈哈……"朱高炽一边咽口水一边怕怕的往后退,"那什么……父王……孩儿没想到你们家的窗户那么高……孩儿只是想给父王一个……嗯……惊喜……"
天知道他是有多倒霉!
下午他过来想要见朱棣,生生被拦了好几个闭门羹,为了避免那些侍卫再敷衍他,所以他才想着换个方式从窗户悄悄溜进来。平常电视里不是经常有人从窗户里跳来跳去的吗?他想着古代的屋子窗户应该也不高,自己好歹在军校也是练过几年的,跳进去应该不是难事。
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的动作被外面一群侍卫盯了个正着,他本来是可以很帅的跳进来的,竟然被那声"抓刺客"一吓,不小心勾到衣服下摆,就这么给摔了下来——果然古代的衣服真的很不方便。
老天,你发发慈悲让我直接摔晕过去吧!这下自己努力保持的完美形象算是全毁了!
朱棣面无表情看着他:"是够惊的。"至于喜嘛,他暂时没感觉到。
"嘿嘿呵呵……"朱高炽一阵干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就要往外跑,"父王,天色已晚,孩儿先回去了……"
"站住。"朱棣平板的声音止住了他的步伐。
朱高炽在心里咒骂了两声,只能乖乖站住脚步转过身来,却看到朱棣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蹲在地上。
"呃……父王还有何吩咐?"
朱棣看着他一言不发,朱高炽心里发毛,但又拿不准他到底要干什么,碍于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晌之后朱棣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终于开口:"扶本王起来。"
"哈?"朱高炽以为自己听错了。
"本王起不来了。"朱棣倒也老实。
朱高炽眨巴两下眼睛,片刻之后反映过来,赶紧上前扶起朱棣,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转身看到桌面上的药碗才想起今天自己来的目的:"父王的腿……怎么了?"
"没事。"
"都这样了还没事?"朱高炽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你连路都走不了……"
话没说完,朱棣的目光就像利箭一般射了过来。
朱高炽打住话头,与他对视了半晌,才悠悠开口:"父王还是不相信我?"
朱棣没有说话。
朱高炽接着说:"你怕我是敌人,知道了你的病情会对你不利,所以你不愿意告诉我。"
朱棣还是没说话。
朱高炽气结:"你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直接把我给杀了完事儿。"
说完直接拿过朱棣放在桌上的剑抽出来,白花花的剑刃在烛光的映衬下让朱棣忍不住眯了眯眼躲避那刺目的光线。
"殿下你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话说被人看到朱高炽拿剑指着朱棣,嗷,小子你完蛋了!
话说,这文我是想走轻松路线来着……对手指……亲们说好不好?不要那么严肃嘛……咳咳……在轻松的氛围中指点江山其实感觉也不错啊……
好吧……我又胡思乱想了……TAT……
第十四章、疑心渐除
都说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这就跟看小说似的,关键时刻总有不该出现的人出现。
马三保一推门就看到朱高炽拔剑的一幕,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挡在朱棣面前,怒目相向:"殿下快把剑放下,王爷可是你的父亲!"
朱高炽动了动嘴唇,看看朱棣,再看看手中的剑,本来想开口解释,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目光挑衅的看着朱棣,他倒要看看他会怎么说。
如果他相信他,自然会为他说话,毕竟他的身份是他的儿子;如果他依然不相信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杀了他,毕竟弑父的罪名足以让他在这个时代死上一百次。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朱棣的信任,他总觉得自己没有留在这个世上的理由。
他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朱棣;关系最亲密的,也是朱棣;他受了伤最难过心疼的还是朱棣。
尽管他的伤心难过其实是对他死去的儿子,可他依然觉得温暖。
尤其是当他第一天到达燕王府时,他抱着他,着急的奔回鎏华院,大吼着找大夫的那一刻,他在他怀里,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心跳,他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和这个人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而他隐隐觉得,那种联系,也许不会是父亲和儿子的关系那么简单。
可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联系,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他告诉自己,他要在这里生活很久很久。一辈子,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想明白那将是什么。
可没想到,他不相信他,他一直防备着他,或许他心里一直有一杆天枰,在衡量着要杀了他,还是留下他。
虽然他现在没有杀他,可如果不打消他的疑虑,说不准哪天他心中的天枰就会随之倾斜到"杀他"那边去,与其到时候再来后悔痛苦,倒不如趁现在他还没有对这个朝代这个家庭这里的人产生感情的时候早死早超生。
朱棣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朱棣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怀疑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作为一个王爷,而且是一个受到所有兄弟嫉妒甚至受到他自己的父亲排挤的王爷,他的地位是尴尬而又危险的。
论战功,他是最高的;论实力,他是最强的;论胆识谋略,他也是继承了父亲十成十。就因为如此,朱元璋不喜欢他,他担心他会威胁到太子的帝位,与自己的大哥手足相残,曾一度想要找机会废了他。后来经过马皇后提点,他才渐渐掩藏了自己的锋芒,于是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朱元璋为了巩固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但又不想有人功高震主。于是他杀了大部分开国将领,将他的儿子们一个个分封藩外,其一是为了制衡朝廷大臣,其二也是为了让他们兄弟互相制衡。
你朱棣不是想当太子吗?不是想当皇帝吗?不好意思,老二老三也有这想法,甚至老五老六也没闲着。所以,你要想当太子那还得跟所有的兄弟斗智斗勇。
北平那时候的军事地位是不如西安和太原的,所以朱元璋将老二安排在西安,老三安排在太原,只留了个北平给朱棣。虽然北平也算是军事重镇,但这分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朱元璋偏心眼儿。
再说北平离北元多近啊,朱元璋让朱棣这个最能打的儿子镇守北平,一来为他解决了北元的外患之忧,二来嘛,有北元三无不时捣乱,朱棣也没空想着皇位的事儿。这才是朱元璋让他去北平的真正含义。
所以这也不能怪朱棣疑心重,连自己的父亲都信不过,他还能信任谁呢?
古往今来,帝王家事,那是世界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了。亲情在帝王家,无非就是逢年过节故作虚伪的笑容,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朱高炽见朱棣久久不说话,心里就跟喝了一大瓶冰冻雪碧似的,整一个透心儿凉。
看来他是不该对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抱什么幻想,在帝王家,根本就不可能有信任这种东西。
当然,他也不想等死,既然他不相信他,暂时又不杀他,那么他还是有机会可以离开的。只要离开燕王府,天大地大,总有他容身之处。反正还有两只手在,想来是不会饿死的。
只是,自己这张脸,要怎么才能跟燕王府,跟这个男人彻底脱离关系?
朱高炽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杯具,这个杯具还挺结实,摔都摔不破。
在心底叹了口气,松开手,丢下剑,就如同丢掉对这个王府这个人那莫名其妙的感情一样,转身离开。
"握紧了别松手,剑都拿不稳,以后怎么跟王爷我去打仗!"朱棣突然一声吼,吓得他赶紧睁开眼睛握紧手中刚想丢掉的剑,目瞪口呆望着他。
他说他要带他一起打仗?这么说的意思是……他接受他成为他的儿子,然后愿意相信他吗?
朱高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变化来得如此之快,让他有点措手不及,更让他感到高兴的,似乎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剑放回去?本王都说了你这小身板儿是舞不动这把剑的。"朱棣见他瞠目结舌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又好气又好笑,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把剑收起来,免得站太久三保都开始怀疑了。
"是,父王!"朱高炽雀跃的扬声回应,一张小脸似要笑出一朵花儿来,看得三保不明所以。
"王爷,殿下……你们这是?"
"炽儿想要舞本王的剑,刚抽出来你就进来了。"朱棣简单的说完,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药碗,"这药都放凉了,三保你拿去热热吧。"
"是,王爷。"马三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露欢愉的朱高炽,想着人家是亲生父子,应该是自己多想了,于是点点头接受了朱棣的解释,端过已经微凉的药碗离开。
朱高炽挂好剑走回来,跟朱棣说了声"谢谢"。
朱棣又愣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说:"你跟炽儿真的一点儿都不像。"
"本来就不是一个人。"朱高炽摸摸自己的脸,在心里加了句"除了这副身子",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到朱棣对面,才又问道,"父王的腿是不是以前有过旧伤?"
朱棣看了看自己的腿,笑笑:"不算是旧伤,老是在塞外作战,常年爬冰卧雪的,染上痹症而已,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会发作,有些疼痛难忍。"
"痹症?"朱高炽皱了眉头,"大夫给你都开了些什么药?"
古代的所谓痹症就是现代所说的风湿,感病则其治乃异。痹者闭也,五脏六腑感于邪气,乱于真气,闭而不仁也。或拳而能舒张,或不能行步,或左偏枯,或右偏壅滞,或上通于下,或下不通于上,或左右手疼痛等等都是风湿的常见症状,严重一些的或喘满而不寐,或昏昧而不醒,或感邪而未亡,甚至即疾而死亡。且遭遇天气转变寒凉之时,病症尤为突出,四肢骨骼关节处常出现麻痹疼痛之状,的确是很难根治。
当然,病理之宗乃治根,不宜治标,只要用对了药,用对了人,再注意休养生息,总是会有效果的。
朱棣闻言答道:"无非是些补气健脾,燥湿利水的汤药,吃了许久也没见好。"
朱高炽接着说:"要是不介意的话,把方子给孩儿看看?"
朱棣没多说什么,从书桌上捡了张纸递过去:"你似乎很懂医术?"
"我母亲是医生……呃,就是大夫,小时候经常翻她的医书看,看得多了也就记了些方子。"朱高炽接过药方,笑了笑,低头仔细阅读,时不时的抬起头问一句,"这个字念什么?"
在问到第五个字的时候,朱棣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抽搐了:"你读了那么多医书,怎么连字都认不清楚?"
朱高炽呵呵一笑:"没办法,我们那的文字跟你们这儿的不一样。"
"你们那儿……"朱棣皱了皱眉头,半晌之后吐出三个字,"是哪儿?"
朱高炽拿着药方的手顿了顿,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发出声音。
不是他不愿意告诉他,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他。
死后重生,灵魂转换已经让人匪夷所思,朱棣能接受已经让他大感意外。如果他再告诉他自己来自千年之后,他会不会真当他是疯子?
就算他不当他是疯子,真的相信了,那么他问到历史上关于明朝的记载,他该如何做答?虽然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但很多事情还是佛家禅语说得好:天机不可泄露。
至少,现在,朱元璋还在,朱标也还在,朱棣只是封藩北国的王爷,朱高炽也只是燕王世子,现在没有靖难,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更没有血肉相残,天下太平,国运昌盛。他不能给朱棣造反的任何提示,一切的一切只能由他,由历史来做主。
就算他来自千年之后,知晓一切结果,他也不能去改变任何的起因。更何况对于史书上说得天花乱坠的靖难之役,他知晓得并不多。
所以,他不打算告诉他。或者说,还没有到告诉他的时候。
于是,朱高炽再次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抖了抖那张药方子:"我们那儿嘛,以后有空再慢慢讲给父王听。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疗您的痹症,瞧父王疼成这样,还怎么去狩猎?"
"不碍事,天气好点儿过两天自然也就没这么疼了。"朱棣拍了两下自己的膝盖,根本没把这点疼痛放在心上,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你怎么知道本王要去狩猎的?"
朱高炽一听这话,立刻嬉皮笑脸道:"嘿,王府这么多人,凭孩儿的人品,这点事儿还能不知道?能叔天天吵着嚷着要见识孩儿的箭法,父王不让孩儿去,多让孩儿为难?"
"你身体尚未完全康复……"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儿,抡起拳头在自己胸膛啪啪拍了两下:"父王看我像没康复的样子吗?"
朱棣无语,再次感叹,这家伙真的跟自己的儿子一点都不像。
以往的高炽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因为常年身体欠佳,脸色苍白得似乎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可这家伙说话做事虽然全无礼仪,但头脑思路却异常的清晰,分析事情头头是道,不仅箭法如神,医术高明,口舌伶俐,而且胆量惊人,这一点从他敢拿刀往自己伤口上剜就知道。
这样一个人,一个拥有自己儿子的身体,却完完全全是另一个灵魂的人,他真的越来越没有办法将他当作儿子看待了。
朱高炽见他不语,自当他是答应带自己一起去狩猎了,心里乐呵呵,脸上笑眯眯,捧着那药方凑进了烛火继续研究:"白术、党参、茯苓、半夏、防风……这药方倒是没有问题,但是不够全面。痹者,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杨痹,所以治疗此类病症最主要是祛风、除湿和散寒,明天让药房再加些柴胡、附子跟陈皮,每日服用,不出两月,肯定能药到病除的。"
"你这么有信心?王府的大夫可是你皇爷爷从宫里派来的御医,他可都不敢说这话。"
"行不行试了才知道。"某人一本正经。
"……你以前没试过?"
"没啊,有我老娘在,哪轮得到我来试?"
朱棣脸色不太好看。感情这小子把他当实验品呢?
"怎么了?父王别这么看着我,孩儿没有把父王当实验品的意思……咳,好吧,虽然父王是第一个尝试这药方的人……"
"……"
"那什么,父王要是不相信孩儿,可以拿孩儿开的方子问问大夫,看看有没有毒。真是的,作为一个王爷,心眼怎么比针眼儿还小。"
把他当实验品,还好意思说他心眼儿小?如果不是他现在膝盖关节疼得站不起来,他真的想一巴掌把这家伙煽到天边儿去!有那么一刻,他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老天专门找来克他的?
"你倒是可以在药方里下一味毒药试试看。"朱棣皮笑肉不笑,就算这小子有十个胆子,量他也不敢。
"嘿嘿嘿……"朱高炽放下药方,一只手撑到书桌上,另一只手撑到朱棣坐着的椅子扶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朱棣,俯身凑近朱棣,笑得一脸无害,"你可是我爹,孩儿哪舍得呢?"
由于他站着而朱棣坐着,所以他只能抬起头看他,正好对上他那双在烛火映照下熠熠发光的墨色瞳眸,那眼中明明白白的促狭之意让他的太阳穴再次突突跳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朱棣突然很怀念以前那个乖巧温顺的儿子。至少不会像这小子一样,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刻要做什么,那种感觉对他这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来讲,是非常非常不爽的。
当然,再怎么说他也是朱高炽的爹,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怎么能把自己的心思轻易表露出来呢?
于是,某老爹剑眉一挑,唇角一勾,露出个魅惑笑容,眼角眉梢都带着似有还无的笑意,身体顺势往椅子上一靠,斜斜睨他一眼,轻道:"知道最好。"
于是某人华丽丽的被自家老爹的慵懒气质迷了个脑子短路,心跳加速,半天没回过神来,手腕儿差点儿一个失力栽到老爹怀里去。
朱棣心中笑到内伤,面上却依然保持魅惑笑容不变,好整以暇欣赏着儿子脸上精彩的表情。心说:小子哎,你这只小狐狸怎么斗得过我这只老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咳嗽也会死人的吧?MD我要死了!!!输了两天的水还不见好,直接给爷来个痛快的!
&*%%¥#@¥%……气死我了!
话说,继续更新……亲们捧场捧场,看在离离病重还坚持更新的份儿上,喜欢的话别忘了给离离打分留言哦!泪奔中……
第十五章、春围狩猎
本来想调戏一下美人却被美人调戏的感觉相当的不爽。可朱高炽遇到的对手是朱棣,也只能自认倒霉,叹一声技不如人。还好有马三保进来解围,才让他从自个儿老爹的魅惑笑容里爬了出来,找了个借口提着长袍逃也似的跑出去。
出了门听到朱棣爽朗的大笑从里面传出来,朱高炽咬牙切齿的把右手的中指竖了起来朝天一指,随后想到身为王子,这姿势实在不雅观,咬咬牙又把手收了回来,拍着扑扑直跳的胸口顺着走廊快速的朝自己的鎏华院奔去。
奇怪,为什么看到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的表情,自己的心会有那么一刻停止跳动,而后又跟疯了似的急速狂跳起来?
那节奏乱如鼓点,一声重似一声,震荡胸腔的声音连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在那安静的空间里,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个声音。那感觉就跟自己初恋时一摸一样!
扶额!
他不会喜欢上自己的老爹了吧?
好吧,其实喜欢男人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在现代本来就是个弯的。
可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关系是父子。他怎么可以喜欢上自己的父亲呢?在古代,乱伦的罪名可不小,尤其是在帝王之家,绝对不允许有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更何况,还有那么疼爱他的徐王妃。就算撬墙角,也不能撬到自个儿老娘啊。
朱高炽站定身子,做了N个深呼吸,让自己紊乱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说服自己的异常是因为胸口受伤刚好的缘故,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朱棣的声音朱棣的眼神朱棣的笑容朱棣的脸!
可他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一遍遍的响起:你是他的儿子吗?你是他的儿子吗?你是他的儿子吗?
我不是吗?我不是吗?我不是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朱高炽很久,他不愿多想,也不能去多想。
日子照常过,春围狩猎的时间也越来越临近。张玉朱能等几员大将都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好了一切狩猎事项,就等着朱棣一声令下带上他们往骡子岭冲。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狩猎就是他们在隆冬结束的尾声中最为激烈的活动了。
从那天晚上朱高炽给他配了新的药方开始,朱棣就让药房按照这个药方煎药服用,持续了半月,疼痛真的缓解了不少。朱高炽隔三差五会去看他,主要还是研究他的病情,偶尔聊聊狩猎的事。
只是不经意间对上朱棣的眸子,朱高炽会不自然的扭开,或者在朱棣盖着厚厚的貂皮褥子看兵书时,他会坐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在心中不停的说:如果他不是自己的父亲该多好。
有时候心里会跳出个小人儿反驳他,说"你本来就不是他儿子",可一般情况下这个小人儿都会被自己打败。因为他是个很清醒的人,自己这个身份这张脸,注定了,他只能是他的儿子。
倒是朱棣对他的态度很自然,看他的眼神也没有哪里奇怪,就是老子看儿子的表情,正直得让朱高炽都觉得自己怎么那么龌龊。
于是,为了不让朱棣看出自己的心思,朱高炽找了件事给自己做,以此减少去见朱棣的次数。
那件事就是骑马。
燕王府世子要去狩猎,可是不会骑马,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在古代,不会骑马的箭手就算箭法再精湛,也登不得大雅之堂。因为战场上,没有人会乖乖站在那里等你去射。
骑马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如何驾驭一匹好马。朱高炽在现代没有骑过马。没办法,他是南方人,读书虽然在北边儿,但也很少见到马这种生物。大家都知道,马在现代,除了旅游景点偶然能见到,基本上不太会在大都市出现。
所以,好马烈马高头大马他是没那福气去骑了,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尽快学会骑马,朱高炽去马场专门选了一匹看起来比较温顺的马儿。
还别说,没几天功夫,他就能够拉着缰绳在马场来回跑上好几圈儿了,连管理马厩的福叔都说他天生是块骑马的料。
三月底,北平的春寒在持续了半个月之后终于退了开去,阳光融融,春意暖暖,连靶场被踩实的硬土上都悉悉索索钻出了一片绿油油的青草。
再往北二百里的骡子岭寒气还未退散,可林子里的动物们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接二连三的出洞寻找食物来了。
漫长的冬季过去,骡子岭大雪封山数月,动物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新鲜的食物了。如今春意袭人,冰雪融化,正是动物们大肆出巡的好时机,只要出击,肯定收获颇丰,这也是为啥朱棣一行人会有春围狩猎的活动。
浩浩荡荡出了北平城门,往骡子岭行进,不消两日,已经到了骡子岭深处。朱棣命部下选了块高地矗立帐篷驻扎下来,生火烧水,然后自己带领数十个箭法高超的狩猎能手直奔深山里去。
轰隆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山林之间如同雷声碾过,震得树上的积雪扑簌扑簌往下坠落。而山里的动物们听到这动静儿,也开始慌张的四下奔逃。
自然,朱高炽也在此列。
一时间,马蹄声,欢呼声,箭啸声,动物哀嚎声此起彼伏,寂静的原始森林陡然间变得热闹非常。
其实朱高炽对古代人这种大肆捕杀野生动物的行为很是不能接受,他要跟来主要就是想感受一下狩猎是何种气氛,所以即使自己箭法再好,跑了半天也还是一支都没有射出去,甚至有时候还会故意吓跑前面的动物,然后对后面的猎手们露出十分无辜的笑容。
朱棣勒了马缰骑到他身边,与他的马儿并排站着,状似无意的问道:"以前没狩过猎?"
"没有,我们那里不能随意捕杀野生动物,那是犯法的事情。"马儿踢踏了两下马蹄,喷出一阵白气。朱高炽勒了勒马缰,让马儿站稳,才回头看他,"你很喜欢这样的杀戮?"
"杀戮?"朱棣头也不回,语气生硬,"杀几只动物就叫杀戮,那要你杀人的时候怎么办?"
"杀人?"朱高炽惊诧的看着他,自己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朱棣的儿子,那是要上战场的。"朱棣说完不再理他,迅速调转马头,一边朝前奔去,一边熟稔的从身后箭筒里抽出一支利箭,拉弓上弦,"嗖"的一声,长箭应声飞出,准确无误的射到五十步外一只野鹿的脖子上。
"王爷威武!"猎手们高举弓箭为他欢呼。
朱高炽看着听着,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他说得没错,朱棣的儿子,那是要上战场的。如果他不能上战场杀敌,那么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这里是明朝,不是现代。这里没有枪,没有弹,更没有远距离测控系统,这里打仗是面对面的厮杀,是近距离的肉搏,不是看你的武器装备有多么的高科技。
朱高炽……不,沈皓宸,你在现代学的那些信息作战技术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
你已经不再是沈皓宸,你要记住你是朱高炽,你是朱棣的儿子。
朱棣的儿子怎么能害怕杀戮呢?他们的王朝就是建立在无数的尸体和杀戮之上的,你连杀死一只动物的勇气都没有,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上战场,你要怎样面对成千上万手持刀剑的敌人?
朱高炽闭了闭眼睛,睁开时眼前一道赤光闪过,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难得的火狐。
他想也没想,本能的狠夹马腹,扬鞭策马就追了上去。
当朱棣命人将自己射中的野鹿抬走,听到马蹄声回过头来时,朱高炽已经跑出了老远。
"炽儿,回来!"朱棣握紧了拳头一声怒吼,可奔跑中的朱高炽哪里听得到,转眼就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之中。
朱棣骂了声"该死",迅速跨上马,跟着朱高炽消失的方向跑去。
待猎手们回过神来要去追的时候,朱棣和朱高炽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朱高炽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他眼中只有那只有着火红皮毛的狐狸。
朱棣的儿子不能连只动物都不敢杀,既然你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那么就让我把你的皮毛拿回去做我父王的褥子吧。
火狐的皮毛该是很暖和的,父王风湿病犯的时候,有这火狐皮毛盖着,该是不会那么痛。
想到这里,朱高炽奔跑得更是猛烈。为了朱棣,他今天一定要把这只畜生给射杀了拎回去。
可是狐狸哪是那么好猎杀的?尤其是这种灵性极强的火狐狸。它身形娇小,奔跑速度如同闪电般迅疾,再加上它对这里的山地相当熟悉,上蹿下跳,左弯右拐之间,很快就隐藏在了树林之中踪迹难寻。
朱高炽勒紧马缰,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放下脚步,在空寂的树林里缓慢行走。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大部队好远。
这里树林高密,地上厚厚的积雪一看就没有人马走过,每踩上一步,都会发出吱嘎的响声。堆积在树枝上的积雪在他经过时,会扑簌簌的往下掉,山林里不断有野兽的叫声传出。抬头看天,能见度已经相当低。黑压压的云层积聚在头顶,将光线遮了个严严实实,眼看即将有一场大风雪来临。
朱高炽心里有点发怵,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调转马头想要回去,却发现根本找不到来时的路。
这片森林就像个迷宫一样,他走了好几次都没有走出去。直到天色越来越暗,才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冲动去追那只火狐狸,跟大部队走散。
自己手上没有指南针,太阳月亮那更是看不到的,方向感全无,估计朱棣他们要找到他也很困难,如果不想办法找到他们,那自己在这里待上一夜,非冻死不可。
NND,老天爷你废那么大的劲儿把我弄到这里来,应该不会是想让我冻死的吧?如果你那么无聊,我BS你。
朱高炽骑在马上,一边安抚着有些情绪不稳的马儿,一边冥思苦想有没有办法能够让朱棣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旁边灌木丛里一阵奇怪的悉索声便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膜。
他清楚的感觉身下的马儿紧张的绷紧了皮毛,脑子里顿时闪现出一个恐怖的念头,待他回头想要确认时,果然看到灌木丛里探出一个黑糊糊毛茸茸的大脑袋!
我滴个娘啊!竟然遇到了熊瞎子!
朱高炽的心跳这下是真真正正的停止了,半天之后才缓过神来,大口大口呼吸,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思索自己是不是该跳下马躺地上装死?据说熊是不吃死人的。
当然,他有那想法,马儿却也不愿意让他实施。
只听受惊的马儿抬起前蹄一声尖利的嘶鸣,驮着朱高炽不管不顾的在丛林横冲直撞起来。
"哇啊!"朱高炽一个不小心差点儿被甩下马,手上的弓箭顿时飞了出去,抓住马缰的手反射性的更加握紧,一个惯性反弹将他拉回来趴在马背上,本能的伸出手臂抱住马脖子,闭着眼睛任凭那马儿一路狂奔,"马……马兄……你慢……慢点……熊……熊瞎子根本追不上……"
可马儿哪听得懂他的话,只知道没命的向前狂奔,管他有没有路,只要还能跑,就不能停下来让后面的危险跟上。
朱高炽抱着马脖子不敢松手,心想马兄啊,照你这跑法我想我不是死在熊瞎子手里,是要死在你手里了。
片刻之后,当某人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突然腾空时猛然睁开眼睛,才很悲催的发现那匹笨马竟然跑到了山崖上,而自己则被它突如其来的急刹车抛了出去。
不是吧,好的不灵坏的灵?我靠!
在自己的身体朝悬崖底下急速坠落的同时,他能来得及做的,只是用尽全力,叫了一声"父王"。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这么勤奋还是米人打分鼓励一下吗?TAT
可怜的我啊……
写得不好亲们也提个意见嘛,这样我心里很没底啊……默……
第十六章、误食毒果
"炽儿!"
朱棣心中一窒,骑在马上原地打转儿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朱高炽的身影。可刚才那声
"父王"他是真真切切听到的,但由于山林太大,群山环绕,回音来来回回之间,他一时竟分不清那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炽儿肯定遇到危险了,不然依他的性子,不会发出那样惊恐无助的叫喊。
回音还未散去,一下下激荡着朱棣的耳膜,扯着他的心发出猛烈的疼痛。他没有时间去想那疼痛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炽儿。
朱棣扯了扯缰绳,扭头之间看到雪地上一个熟悉的物件,走过去,才发现那竟是朱高炽慌乱之中丢下的长弓。
顺着长弓的方向望过去,雪地上深深浅浅一路向上延伸的不是马蹄又是什么?
"炽儿!"朱棣狠夹马腹,寻着那脚印便奔了上去。
朱高炽觉得自己跟这个明朝真的是八字不合,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伤痛就没有离开过他。好不容易心口的箭伤康复得差不多了,以为总算是可以骑马涉猎得瑟一下,却没想到竟然会被一匹受惊的笨马抛下悬崖。
但朱高炽又觉得其实老天还是待他不薄的。
比如他在现代被演习中的炮弹轰死,他的灵魂穿越大明成了王爷的儿子;再比如他被马儿抛下悬崖,偏偏就会被一颗大树挂住衣服没能掉得下去。
朱高炽抬头看了看挂着自己的树枝,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个干净。因为那树枝晃晃悠悠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正在一点点的往下折。
朱高炽在心里骂了声娘,考虑着自己这个时候如果奋力往前一跳,能不能抓到前面那根比较结实的树杆?可万一自己这一跳没能抓住,就真的只能跌下悬崖粉身碎骨了。而且就算成功,在这荒郊野岭冰天雪地里挂悬崖上吹冷风,自己好像也啥活头。
NND,难道这次自己就真的横竖都是死?与其这么挂着被风成人肉干,还不如直接掉下去来得痛快呢。
正当朱高炽思索着要不要用点力让那树枝断了得了,悬崖顶上竟然传来了马儿奔跑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半晌之后马儿停了下来,骑马的人跳下马背,开始朝悬崖上来回踱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并且在下一刻发出了声音。而那声音叫的是"炽儿"。
是朱棣!
朱棣来找他了!
朱高炽心中一阵狂喜,也不管自己动作要是太大会不会直接掉下去:"父王!父王救我!"
在悬崖上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没有头绪的朱棣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朝悬崖边上奔了过去。俯身向下一看,乖乖,朱高炽那倒霉孩子正挂在树上来回飘荡。
"臭小子,天都黑了还在这儿荡秋千?看老子把你拎上来,不揍得你半月下不了床!"
"你就不能把我救上去再开骂吗?快点,树枝要断了!"朱高炽连翻白眼儿的力气都没有,说话间听到身后树枝一声咔嚓,吓得声音都在抖了。
"别动,等着!"朱棣说完消失在悬崖边上,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将手中长长的缰绳扔了下来,"抓住缰绳,我拉你上来!"
朱高炽点点头,伸出手去抓,却没想到怎么够都够不着,反而身后树枝断裂的咔嚓声越来越清晰了。
"不行,太短了!"
"再等等。"朱棣说完把绳子拉了上去。
朱高炽看不到他在上面干什么,不过当他再次把绳子丢下来的时候,他看到绳子上用他的衣服接了一截。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鼻子顿时有点酸酸的感觉。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抓紧!"
"是,父王!"朱高炽应声朝朱棣的衣服伸出手,却不料还没等他抓稳,挂着他的树枝就啪嚓一声断了开来。
朱高炽的身体因为没有树枝的承重往下一沉,而站在悬崖边的朱棣因为踩在雪上,竟然脚下一滑,被朱高炽拽了下来,两人一起朝悬崖底下坠去。
"父王——"
朱高炽的声音被凛冽的山风撕得粉碎,四下飘散。不过这一次,他竟然没有丝毫恐惧。只要有朱棣在,死亡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恐怖了。
不过很可惜,老天并没有给朱高炽跟朱棣同生共死的机会。
朱高炽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洞外一片漆黑,寒风夹杂着鹅毛般的雪花呼啸着在洞口肆虐横扫,洞子中央燃烧着一簇旺盛的柴火,把这寒冷的山洞烤得很是暖和。
伸展了一下四肢,除了胳膊和大腿有些擦伤的痛楚之外,并没发现有太大的伤痕。睁开眼睛起身,环视四周,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而跟他一起坠落山崖的朱棣不知所踪。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跟他一起坠落山崖不仅没死?那么现在他是被人救了吗?那朱棣呢?为什么那个人没有救他?难道是他们摔下来的地方不一样,那个人没看到他?抑或是朱棣已经……所以救他的人觉得没必要救,所以放弃了救他?
不,不可能的!
朱高炽直接从地上跳起来就往洞外跑,可刚跑到洞口就被凛冽的大雪逼了回来。
就这阵势,他要是敢跑出去,绝对走不了十分钟就会迷路,然后冻死在山林里。到时候朱棣没找到,自个儿先给搭进去了。
可朱棣是为了救他才被他连累跌落山崖的,现在他生死未卜,叫他怎么能安心?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朱高炽咬着下唇在山洞里走来走去,不时看着外面大雪纷扬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等大雪小一点儿,小一点儿他就出去找他……或者等那个救他的人回来,他可以问问他是在哪里救的自己,问问他有没有见到别的人,问问他怎么样才能找到朱棣……
朱高炽你不能着急,不能冲动,你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办法……朱棣不会有事的,他是未来的皇帝,是九五至尊的天子,是赫赫有名的明成祖,他怎么会因为一次意外就死掉呢?是你想太多了,嗯,就是你想太多了。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朱高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但提着的一颗心却怎么都放不下去。看着那个火堆,想到他初到明朝时,北征的军营中也是这么寒冷,朱棣怕他冷着,总是把最厚的被子褥子都给他。帅帐中只有一张床,到了晚上,他们父子总是挨在一起睡。
仿佛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见到朱棣的第一眼开始,他的生命灵魂就已经跟他紧紧相缠,再也离不开了。
可是现在,他竟然把朱棣弄丢了。
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又从那么高的山崖掉下来,万一他受了伤,遇到野兽,他该怎么办?
朱高炽越想就越难过,越难过就越不安,越不安就越乱了分寸。 一拳头击上山洞的石壁,再也顾不得外面多大的风雪,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要去找朱棣,就算冻死在雪地里,他也不要在这里等!
"唔啊!"没想到刚跑到洞口就跟一个急匆匆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嗷嗷叫唤。
"炽儿?"朱棣一脸惊诧看着他,"你干嘛去?"
朱高炽一听那声音,赶紧放下捂住鼻子的手,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下一刻就这么直直的扑了过去,将朱棣紧紧抱住:"父王,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
朱棣本想推开他,可刚一把手放在他肩头,就感觉自己胸前一阵湿热,低头一看才发现那孩子在自己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环住他单薄的身子,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傻瓜,父王哪那么容易死?"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朱高炽本想数落一顿,可话到嘴边觉得自己那样太女人了,只好把话换成最简单的四个字,可眼泪鼻涕倒是一点都没控制,任由它将朱棣的衣服抹了个乱七八糟。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朱棣皱了皱眉头,不太自然的把他推开。
朱高炽也觉得作为一个大男人,在他面前这样哭实在是有些难看,逐抬起手臂抹了抹脸,不依不挠的叫道:"谁告诉你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能哭了?没听说过男人哭吧不是罪啊?"
"是没听过。"朱棣的眉头皱得更深,绕过他走进洞内。
朱高炽一听这话,直想把自己的脑袋往洞壁上撞。是他的错,不该跟个古董讨论流行歌曲。
可他心里还是对刚才自己那场莫名其妙的担心有点不平衡,只能讪讪的岔开话题:"你刚才去哪了?"
朱棣头都不回一下,举起手扬了扬:"给你找吃的,顺便看看有没有回去的路。"
朱高炽见到他手里拎着两只野鸡,责怪的话当然是再也说不出口,摸摸鼻子走到火堆前坐下,才又道:"找吃的也不用顶着这么大的风雪出去。"
好吧,他其实想说的是:找吃的也得带上我一起去啊,以后你小子别想再丢下我一个人。
"本王出去的时候还没下雪。"朱棣一句话再次把他噎得无话可说,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几个红红的果子放在一边,然后从靴子里抽搐随身携带的匕首开始清理野鸡。
朱高炽跟过去,瞥了瞥他娴熟的姿势,想必他常年征战在外,这样的事情干得不少,连杀鸡的动作都特专业。
可朱高炽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会影响食欲。
现代人就是如此虚伪,明明每天吃的肉都来自动物,可偏偏还要说自己爱惜动物。反正眼不见为净,没看到宰杀过程,吃起来会比较心安理得。
于是随手拿了个果子,走回火堆旁坐下开啃,先垫垫自己的肚子。折腾了一天,他是真的有点饿了。
等朱棣清理干净野鸡,用树枝穿上走到火堆旁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个果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某位亲说我的进度太慢了?好吧……考虑快一点,摸下巴……让他们H???
第十七章、邪火焚身
朱高炽想杀人。
朱高炽想杀面前这个人。
朱高炽想杀的这个人目前是他家老爹。
朱棣头疼得厉害。
朱棣嘴角抽搐得厉害。
朱棣心里哀嚎得更厉害。
当一个自以为是的老爹遇上一个没有常识的儿子,往往会发生很多杯具。
比如现在。
朱棣以为这孩子熟读医书,至少会认识他采回来的是什么果子。
可朱高炽读的那些医书上还真没提到过这种果子。估计在现代,这种果子早就绝迹了。
于是,杯具发生得很突然,也很彻底。
其实只是吃了个野果而已,严格说起来也没什么。
可朱高炽不知道,这种果子的汁液是用来外敷的,对跌打损伤有很好的疗效。朱棣是看他掉下悬崖,身上很多地方都擦破了,于是采了几个果子回来准备给他疗伤用。
而朱高炽那个白目的恶鬼投胎的家伙竟然问都不问一声,直接把外敷的药内服了。
更悲催的是,这种果子一旦内服,就会产生另一种药效。
朱棣盘腿坐在火堆旁一本正经目不斜视举着树枝烤野鸡,对面的朱高炽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只见那小子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第N次挤出一句话来:"这果子到底有没有毒?"
"本王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没有毒。"朱棣扶了扶眉心,坚持自己的答案。而且在心里加了一句:这孩子真难搞。
"我不信。"
朱棣快要保持不了自己的风度了:"不信你还问什么?"
"因为你没说实话。"朱高炽直勾勾的瞪着他,"如果没有毒,你刚才看我的表情怎么跟我快死了似的?"
朱棣无语。心说我看你那表情哪里是你要死了?分明就是你会生不如死好不好?
但这话他不能说出来,他敢保证他要是敢说出来,生不如死那个就会是自己。凭这小子的性格,非得拉着他一起死不可。
现在只能在心里祈祷,他只吃了一个果子,药性不会那么强才好。
朱高炽见怎么问都没有自己想要的答案,索性也不问了,负气般起身走到洞子的另一边,倒在干草上闭上眼睛睡觉。
不就是个死吗?又不是没死过。说不定他死了,会发现这只是个梦,然后他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二十一世纪医院的病床上。
什么明朝,什么朱棣,都见鬼去吧!
"不吃烤鸡?"
"不吃。"
"听话,起来吃点儿,不然晚上会饿的。"
"饿死也比毒死强。"
"……"
朱棣再次无言,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再次感叹,还是以前的炽儿温顺。
朱高炽也没再说话,就这么倒在干草上睡了过去。
朱棣走过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到他身上,将烤好的野鸡撕下来吃了一半,摸摸肚子坐在火堆边,不敢大意的朝火堆里加了些柴火。
火堆不能熄,这荒郊野岭的,万一闯进来个野兽怎么办?
可他折腾了一天也实在是累了,靠着洞壁没撑多久也迷迷糊糊打起盹儿来。
洞中的火堆因为他睡前添加的柴火倒是没有熄灭的样子,那火苗跳动着,映着躺在干草上朱高炽的脸,显得格外绯红。
外面寒风呼啸,大雪飞扬,即使洞里有火堆取暖,朱棣也还是觉得有些冷,总是睡不踏实。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醒了过来。
可这不醒倒好,一睁开眼睛就被眼前放大的脸直接吓得摔到了地上。
"父王……"
朱棣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朱高炽,一张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压根儿顾不得自己刚才的反映有多丢人,忙上前担心询问:"炽儿你怎么了?"
"我……我好像发烧了……"朱高炽的声音刚一出口,就再次吓到了朱棣也吓到了自己。那嗓音沙哑得他都不敢相信是自己的。
朱棣伸出冰凉的手抚摸上朱高炽的额头:"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受了风寒?你等着,父王去外面弄点雪进来给你降温……"
"父王不要走!"朱高炽一把拉住他要收回去的手,再次覆盖在自己脸上,冰凉的触觉让他忍不住眯着眼睛,喃喃低语,"好舒服……"
"炽儿!"朱棣被他的动作吓得不轻,想要把手抽出来,却只让他抓得更紧。冰凉手掌抚上他滚烫的面颊,一股电流瞬间激遍全身,让他整个人结结实实愣在当场。
"父王……你的手好凉,好舒服……我好热……难受……"朱高炽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就开始伸手胡乱抓扯自己的衣服。
他声音沙哑,语调魅惑,一双微眯的眸子水光潋滟,扯开的衣衫露出一大片雪白胸膛。而当初心口上那一箭伤痕,经过他的处理和长时间的愈合,竟长成了有些像是蝴蝶的形状,在衣衫下若隐若现,蠢蠢欲飞。看得朱棣口干舌燥,半天回不过神。
"父王……父王……我难受……"
朱高炽微睁开眼,另一只手直接攀上他的脖子,一张小脸顺势就往他脸上贴过来,想要寻求更多的冰凉,却没想到整个人就这么衣衫不整的扑到了他的怀里。温热的气息喷在朱棣的脖子上,轻而易举便勾去了朱棣的三魂七魄。
可他那一声声父王,顿时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淋了下来,让朱棣瞬间清醒,一把将他推开:"炽儿,你好好待着,父王去给你拿些冰雪进来。"
朱高炽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拉住他的胳膊:"我不要冰雪,我只要你!"说完整个人再次扑到朱棣怀里,捧着他的脸急切的寻找他的唇瓣。
朱棣心想不好,那果子的药性果然发作了,炽儿年纪尚小,身体虚弱,怎能承受得住如此强烈的药性?
可他也不能……
还不等他想出解决的办法,朱高炽的嘴就啃上了他的唇。
"炽……"
朱棣刚一开口,朱高炽湿滑灵活的小舌就闯了进去,勾住他的舌尖儿吸吮纠缠。
一时间天崩地裂,天旋地转,天塌地陷!
朱棣不是柳下惠,美人在怀,软玉温香,他没有道理不心旷神怡。
朱高炽见他没有后退,胆子更大了些,胳膊环上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身体与他紧紧贴近。□渐渐膨胀的物什就那么跟朱棣的抵在了一起隔着衣料厮磨。唇舌交缠,舔舐吸吮着对方口中分泌的津液,一点儿也不浪费的全数咽入自己口中,喉咙里不断发出满足的呻吟。
下身的摩擦几乎让朱棣崩溃,天知道他有多想直接把他摁到地上,揉进怀里,汲取他所有的娇吟甘甜。
可他不能!
他那张跟自己如此相像的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他是他的儿子!
朱棣屏住呼吸闭上眼,再睁开时以自己强大的定力将朱高炽从自己怀里推开,并厉声喝道:"够了!朱高炽你给本王清醒点!"
因为这一声怒吼加上朱棣用尽全力的一推,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朱高炽生生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抬起头来的时候先是有些迷茫,待看清了眼前人的表情后,眼中迅速蒙上一层难言的伤痛:"你不要我……"
朱棣双手握拳,迫使自己不去看他那双水雾弥漫,摄人心魂的眸子:"炽儿,你别怕,药性很快就过去了,父王去给你弄冰雪。你别犯傻,忍一忍。"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外面走去。
"朱棣!"朱高炽没有再叫他父王,而这似乎用尽了力气的呼喊也成功的让朱棣停下了脚步。
朱高炽趁势忙跑了上去,从身后再次将朱棣抱住,滚烫面颊在他背上来回磨蹭:"我没有犯傻,我不要你走,不要走……"
朱棣叹了口气:"炽儿,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朱高炽斩钉截铁,"我要你。"
朱棣一怔,内心因为他的话掀起滔天巨浪,却没有办法转过身,将他紧搂入怀。
他们的身份不允许,道德不允许,皇家的尊严不允许。
于是,只能苦涩摇头,一点点掰开朱高炽紧搂住自己的手指。
心不是不疼的,可伤自己总比伤了炽儿要好些。
深深吐气,冷笑开口:"小毛孩知道什么是'要'?身子还没长开呢,你不是本王的菜。"
"是吗?"朱高炽咬着下唇,从他身后绕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因为药性而泛红的眼睛直直的望进他的眸子里。
朱棣眼中有片刻的慌乱,尽管在瞬间恢复正常,却没能逃过朱高炽犀利的眼。
朱高炽满意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魅惑笑容:"你不要欺骗自己了,你的身体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朱棣眼中的慌乱在他的话出口之后更加溃不成军,一把挡开他,朝外走去。
他不能让朱高炽看出他眼中的欲望,看出他心中的渴望。
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更重要的,他是他的儿子。
他不想也不能在他中毒时趁人之危做出伤害他的事来。
"父王……唔……"毒性侵入肺腑,朱高炽这具身体太过虚弱,竟然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么生生喷出一口腥红。
朱棣听到他声音不对,回过头时,只见到朱高炽瘫软倒地的身影,忙三两步跨了过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炽儿!"
朱高炽伸手抹了把唇角溢出的鲜血,抓住他的胳膊,露出一抹狡黠笑意:"不许再走了……"
"臭小子,你到底在干什么!"朱棣气得差点儿就把他直接扔到地上去,都吐血了还跟他嬉皮笑脸,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事,别担心,毒血吐出来,也许就好了。"朱高炽虚弱的靠在他怀里,"扶我回草堆上坐一会儿……"说到一半儿见朱棣露出狐疑目光,只得无奈苦笑一声,道,"放心,孩儿不会再做越矩之事了。"
对于医术来说,朱棣对他那还是比较信任的,加上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有疑,直接把他打横了抱起走回草堆。可他身上那持续高烫的温度着实让他放不下心。
"现在有没有好点儿?"
"嗯……好多了……"朱高炽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朱棣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血红的眼睛和因为隐忍而咬破的唇。
可朱棣是何等人物,岂会不知道那药性有多强?别说朱高炽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就算是朱能那样壮硕的大男人,若是中了这蛇涎果的毒,怕也是生不如死。
而这邪毒又只有那一种解法,若不尽快将体内毒素发泄出来,不出三个时辰,定会□焚身,七窍流血而亡。
朱棣扣住他的肩膀,微一用力便将他推离自己:"你在欺骗父王?"
朱高炽沉默要紧嘴唇看他半晌,叹口气不再佯装无恙:"是,父王恕罪,孩儿……孩儿真的……真的好难受……"
"行了,别说了。"朱棣粗声粗气打断他的话,放开他起身在洞内抓耳挠腮来来回回走了N圈,最后终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停了下来,"炽儿,这毒性太强,父王怕你受不了……要不,要不……"
朱棣"要不"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余下来的那几个字,急得朱高炽直想捡根棍子敲晕他。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就不要走来走去晃得他眼晕。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毒侵入髓,快要挂掉了?
朱棣见朱高炽脸色不好看,忙蹲到他面前,硬着头皮把噎在喉咙里的话说完:"要不,要不……父王想办法帮你解决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修改了一下这章,直接让他们H进展的确有点快,今天看到某位亲的留言了,其实离离也一直觉得怪怪的,亲们看看这样改一下会不会感觉好点儿?
第十八章、原形毕露
朱高炽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发现朱棣已经不见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不在,不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过,话说……这一大早的,外面又是冰天雪地,他怎么又跑不见了?如果不是自己身上盖着他的外衣,他真会以为昨天晚上是自己在做梦。
洞内的火已经熄灭,只残留了点点的火星在烧烬的柴火中若隐若现。冷风从洞口呼啸而过,让朱高炽再次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身上烧灼的感觉已经退去,看样子毒性的确是已经解了。只是想到昨天晚上解决的方法,朱高炽就有想钻地洞的冲动。
有时候,你真的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只懂得上阵杀敌的武夫身上。
本来他还以为朱棣那聪明的脑袋瓜子能有什么好办法,可没想到他所说的方法竟然是打手枪。好吧,在昨晚那种情形下,好像真的没有比这个更环保更合适的方法了。毕竟他不能以一个儿子的身份把老爹给强
暴了。更何况要强 暴朱棣,他也得有随时会被反强 暴或者随时会暴尸荒野的心理准备。
介于他这大好的年华还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于是某人不想死,再于是,某人只能在某老爹一脸诡异的严肃表情下挪到墙角去自己解决。
俗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话真是走到哪儿都是真理。连这个事儿都不例外。
朱棣怕自己在旁边他会不好意思,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三更半夜的顶着风雪站到了洞外去。
由于毒性太强,朱高炽这一晚上打手枪的次数比起他在现代二十多年还多。而朱棣,更是在洞外站得差点儿成了雪人。
当然,在朱高炽看来,这都是他该有的惩罚。如果不是那家伙乱采野果回来,他也不会误吃果子中了毒,沦落到要同手解决自己的身理问题,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想到这里,朱高炽就忍不住在心底把朱棣祖宗十八代外加直系旁系亲属一个不漏的问候了个遍,完全忘记自己目前也在他的直系之内。
而朱棣回到山洞,看到的正是朱高炽趴在地上,抓着干草咬牙切齿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把那干草当成了自己,想要大卸八块。
外面一阵冷风袭来,站在洞口的朱棣忍不住也打了个寒颤,扯了扯唇角走进来。
朱高炽听到脚步声,赶紧收敛表情趴干草上装睡,
好吧……不能怪他,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朱棣。如果他有本事可以杀人灭口,他想他会好不犹豫的灭了朱棣,免得他把这件事情泄漏出去,到时候就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
朱棣见他那样儿,唇角的弧度拉了些,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拍拍他的脸,笑道:"别装了,起来吃点东西。"
自己的小把戏被人看穿,朱高炽只能无奈的睁开眼,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可当他看到朱棣手中捧着的所谓食物时,眼睛立刻瞪得比铜铃还圆,连身体的疼痛都顾不得了,直接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父王你又想干嘛?你还嫌害我不够啊?
朱棣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看着他愣了半天才发现他的目光都在自己怀里。于是低头一看,突然明白了朱高炽的意思,顿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点疼。半晌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炽儿,这不是昨天晚上那种果子。"
"哈?"朱高炽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一张小脸瞬间比朱棣怀里的果子还红。
老天,哪里有老鼠洞,让我钻进去吧!
他现在总算明白什么叫"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恐怕他这辈子对这种红红的小果子都会望而生畏了。
朱高炽扶额,转身,对着山洞的墙壁做了N个深呼吸。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望着洞外的白雪一本正经的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朱棣嘴角抽了抽,道:"是不错。"
朱高炽闻言更加一本正经道:"既然天气这么好,我们还是不要再耽误了,赶紧找路回去吧。"说完连给朱棣回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淡定转身,朝洞外走去。
朱棣不动声色,好整以暇看着某人因为昨晚的"激情"而有些怪异的脚步,压根儿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某人走到洞口才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暗骂了声"SHIT",转过身来,尽量让自己露出跟平常没有两样的表情:"父王不打算回去?"
"本王饿了没力气走。"朱棣说完一屁股坐到地上,捡了两块石头错开一蹭,竟然冒出火星来。
传说中的打火石?神奇的玩意儿!
只见朱棣从身后的干草堆里随手抓了把过来,放在还未燃尽的火堆上,再以打火石引火,洞子里再次变得温暖起来。
朱高炽环住自己的身子,摸摸鼻子又走了回去。
朱棣把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野鸡再拿起来放火堆上烤,不肖多时竟然发出嗤嗤的香味来。
雪山里温度低,跟个天然冰箱似的,野鸡放了一夜也没坏,只是他没想到朱棣会继续吃昨天晚上剩下的食物。作为一个王爷,他的野外生存能力竟比他这个在二十一世纪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还好,真是让自己刮目相看。
他以为贵为王爷,必定是养尊处优,即使以前跟着朱元璋打仗那会儿吃过苦,受过累,但做了王爷,不免会有些高高在上。
可朱棣没有。
刚到明朝时,在军营。他看到朱棣跟士兵们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操练;打仗时除了要运筹帷幄,指挥布局,还要策马扬剑冲在最前面;输了是自己用兵不力,赢了都是将士们拼死冲锋的功劳;他爱兵如子,从不严令苛责,却能让战士们恪尽职守,严明军纪,跟自己上下一心。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否则,怎么会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说法?这一点,朱棣比他的老子朱元璋做得好。
朱元璋的天下是马上打下来的,并不是民心所向。不过,在这个时代,自然是谁的兵力强盛,谁胜了就为王,败了就为寇。
于是,朱元璋做了皇帝。
于是,做了皇帝自然就有了民心。
可朱元璋的天下不是他一个人打下来的,所以他做皇帝做得不安心,总觉得有一天别人也会像自己取代前朝皇帝一样取代自己,于是他想了很多的方式杀了不少战功赫赫,兵权在握的功臣,把所有军队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或者分封到自己的儿子手里。没有军队,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够反他了。可是民心到了现在,却不知还剩下多少。
朱高炽对历史并不是很精通,只是从一些影视作品和书本中得到少许或真或假的参考,所以他没有办法评价朱元璋这个皇帝做得是成功还是失败。
但现在,看到对面朱棣那张被火光映红的脸,以及他手中的棍子上叉着那半只野鸡,朱高炽的唇角却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
皇帝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是神一样的存在。不管是谁,就算是个乞丐,当了皇帝也会让人可望不可及,不敢直视,不敢触摸,连言语表情都要蒙上一层是似而非的面纱。可所有人都忘记了,皇帝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
而朱棣就是这样一个真实的存在。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真实能持续多久?毕竟……他以后也是要当皇帝的人。如果,当了皇帝便再见不着真实的他,那他宁可他不当皇帝……
朱高炽的思绪游得远了,以至于朱棣举着烤热的野鸡在他面前晃了无数下,都没能拉回他的神智。
朱棣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出声:"炽儿不饿?"
"啊?"朱高炽的魂儿总算是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一把抢过那根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棍子,"谁说我不饿?"
朱棣笑笑,捡了个果子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啃了一口没说话。
朱高炽跟个恶鬼投胎似的捧着野鸡大快朵颐,边啃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要是来点辣椒面烧烤酱就完美了。"
朱棣依然只是笑笑没有出声,继续啃着手里的果子。
清脆的咀嚼声终于让朱高炽停下了大块朵颐的动作,抬起脸抹了把油乎乎的嘴:"对不起,父王,我忘记你也没吃早餐了。"
"无妨。"朱棣将手中的果子晃了晃,这个就是了。说完还另外扔了个果子过去,"野鸡太油腻,大清早的吃多了不好,啃个果子吧。"
朱高炽伸手接过果子,笑道:"父王也是懂得医理的,怎么就没见把自个儿的病治好?"
朱棣难得的跟他玩笑道:"本王不是等着天上掉个神仙来治么。"
朱高炽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乐呵呵的啃着果子没有接茬儿。
朱棣也没再说话,啃完了果子抓起一旁的木棍掏了掏火堆,柴火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燃得更旺了些。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再出声时竟然是同时开口。
朱棣勾起唇角:"炽儿有何话说?"
朱高炽本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谦虚道:"父王先说吧。"
朱棣点点头,眉眼都是笑,看得朱高炽突然萌发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朱棣下一句话一出口,朱高炽就异常想死。
他说的是:"你确定今天能上山吗?"
"什么?"朱高炽一口果子噎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这么卡在了中间,爆发出一阵狂咳,憋得他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朱棣见状忙丢下棍子奔过去扶住他的后背,拍抚了半天才让他咽下去。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吃个果子都会噎到?"
朱高炽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他就从地上跳了起来:"谁叫你突然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叫我今天能上山吗?你分明就是看不起我!"
朱棣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他生龙活虎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本王是看你昨天晚上激情澎湃,怕你今天会腿软。"
"你你你你你你!"朱高炽闻言气得差点儿死过去,指着朱棣的鼻子"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你应该称本王为父王。"朱棣对他那个"你"十分不满,一本正经纠正他的称呼。
"你你你你……"朱高炽那气儿还没顺过来,胸膛剧烈起伏,朱棣看着都担心他胸前的伤口会再次裂开来。
"本王怎么了?"朱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眯眯看着气急败坏的儿子,挨冷受冻了一晚上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起来。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没事儿逗逗自己的儿子也是件很好玩儿的事?
"你你你为老不尊,你你你不可理喻,你你你岂有此理,你你你……"朱高炽拍了拍额头,突然后悔自己在现代没有好好学习语文,竟然到关键时候卡壳儿,连句正常的成语都说不顺溜,平白无故的让这个老古董看了笑话去。
朱高炽气得满面通红,直想撞墙,可朱棣却一脸的春风得意:"该不会昨天晚上做得太过了,脑子不灵光?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等回到王府得好好问问陆景之平常都教了你些什么。"
扶额,我忍!
"不关老师的事。"朱高炽瞪他一眼,指了指外面被太阳光照得明晃晃的白雪,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蹦出句话来,"我尊敬的父王,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出去了?"
"是。"朱棣认真点点头,摸了摸下巴,"不过,你确定你真的能走?"
孰可忍,孰不可忍!朱棣你丫的&*%%¥#%%¥……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情节……前面没有H,这里自然也要修改的。
这样感觉会不会更好一点?
注:"打手枪"三个字可不是朱棣说的,他那个老古董不可能知道这么现代的词语,他的办法只是要用手帮朱高炽解决,然后被那小子脑补成了这三个猥琐的字眼儿。
我默……炽儿你别给娘丢人了成不?
第十九章、江山如画
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到有人评价朱棣是历史上唯一个"流氓皇帝",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想着是因为马皇后生他那会儿朱元璋还在四处征战,朱棣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后世才有这样的说法。
可今天,在他终于认清了朱棣的本来面目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理解那都是错误的。
朱棣的本性根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痞子,真真实实的流氓!只是平常碍于王爷的身份尊严以及在儿子面前的威信,那种痞子流氓的性情才被他完美的掩饰了起来。
更悲催的是,朱高炽发现自己完全对这个痞子流氓没辙。
更更悲催的是,他发现自己还满喜欢这个真性情的痞子流氓。
总结一句前辈的经典名言:姜还是老的辣。不管是严肃强势的朱棣还是痞子流氓的朱棣,他都别想玩过他就是了。
朱高炽有种这辈子栽到他手里的感觉,所幸的是,这种感觉还不错。
于是,从此死了心踏了地,一路跟着朱棣的脚步陪他走到人生的至高点。
骡子岭雪峰林立,冰川陡峭。一夜北风呼啸,大雪封山,别说路,就连方向都找不到。
出了山洞,目之所及,皆是苍茫。大片大片的冬季植物被积雪覆盖,银装素裹,在阳光的折射之下放出缤纷的光彩。
湛蓝苍穹,干净得连一丝薄云都没有,银白雪地,衬得阳光格外的强烈。
朱高炽甫一出山洞,就被那强烈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
朱棣迅速抬起手捂上他的眼睛:"别看雪地,小心雪盲。"
朱高炽拿下他的手,笑:"谢父王提醒。走吧。"
朱棣没多说什么,反握住他的手,转身率先举步。
积雪大概有一尺厚,每走一步,再抬起来的时候都得废老大的劲儿。朱高炽总算知道为什么昨天他们摔下来没有挂掉。雪厚得都跟充气垫似的,又没有突出的山石,自然是伤不了要害的。
只是这山崖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抬头望上去,就目测也应该有二三十米。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想要爬上去,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于是只能顺着崖底山涧往上艰难攀爬。
朱棣走在前面,一只手抓着朱高炽,一只手不停的清理着路边横切出来的树木枝桠,口里还不断的提醒着"小心"之类的话。
朱高炽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那深紫色蟠龙滚金长袍在雪地之间就如同罂粟般耀眼绚目。
其实,朱高炽觉得,如果能够这样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也不错。
没有北平,没有燕王府,没有母妃,没有朱元璋,更没有靖难……
可他同时也明白,朱棣是个不甘就藩的人,来北平,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理想不只是做一个安于现状的藩王,他的目光一直都看着老爹那张金光灿烂的龙椅的。
可那龙椅,雪山里没有,朱高炽也变不出来。
所以,是现实,就得面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快跟上他的步伐,与他站在同一高度,才能看到同样的风景。
比如,这座雪山。
当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站在雪山之巅的时候,朱高炽立刻被大自然的恢弘壮丽震撼当场,顿时知道了为什么会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佳句。
当然,虽然这在现代地理书本中名不见经传的骡子岭根本没有办法跟泰山相比,但此时此刻,站在山巅,俯视被白雪覆盖的绵延群山,那层层叠叠如同云海翻腾的山峦却一点不比泰山的风景逊色。
天空碧蓝如洗,晴空万里,金灿灿的太阳从千山万壑中冉冉升起,铺洒开来。顷刻,那如同绒毯一般展铺在山峦之间的苍茫积雪如同镀上一层神圣光晕,光洁厚润,无边无涯。
绚丽的光线在山林间穿梭,投射于地面,再折射到半空,便可以看到五彩缤纷的彩虹,美丽至极。山风乍起,被皑皑白雪包裹的各类植被随风起伏,雄伟非常。
群山峻岭在眼中,呈现为一副美轮美奂的山河日月图,让人在被大自然震撼的同时,心中会腾升起一股想要守护这大好河山的壮丽情怀。
朱棣双手附在身后,看着眼前瑰丽美景,突然问道:"炽儿,你看到了什么?"
"山河壮丽。"朱高炽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是啊,山河壮丽。"朱棣重复着他的话,夹杂着一丝自嘲,一丝忿然,却并未再多言语。
朱高炽心知肚明,朱棣想说的,大概不只是这几个字。他想说的应该是"炽儿,你看,这就是我大明江山,是你皇爷爷率领诸将士用生命鲜血打出来的天下,是你父王浴血疆场,用生命守护着的壮丽山河。可是,这如画江山,竟要交到一个不懂得何为'天下'的人手里,你说是不是很可惜?"
虽然这话他没有说,但朱高炽听到了。他的心在说,他的眼神也在说。
朱棣的野心他看得真切,看得明白。只是,此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在他看来,历史是必然的,但这必然之中也有许多偶然会导致历史的走向不如自己所知道的那般顺畅。
太子太过仁柔,各路藩王拥兵自重,其实都蠢蠢欲动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在这之中,朱棣无疑是最积极的,但也是掩饰得最好的。他沉稳,内敛,大度而且睿智。他知道朱元璋对夺嫡的深恶痛绝,所以断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异心,可一方面他又有自己完美的计划,只待时机成熟……
这个时候的朱高炽并不知道,一个堪称完美的时机正在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朱棣的儿子,生与死,荣与损,他们都只能一起面对,一起承担。而他现在也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与他携手,守这片如画江山,创天下昌隆盛世。
只是还未等到朱高炽表明心迹,这寂静的雪岭就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凌乱脚步。
两人转过身,看向正朝着山顶而来的人群。
为首的朱能仰头见到他们,扯开嗓子就吼:"王爷,殿下,你们让属下找得好生辛苦!"
朱棣双手附于身后,眯眼看着朱能张玉从下面费力的爬上来,才道:"我跟炽儿看日出呢,你们也来瞧瞧,美不美?"
朱能张玉对望一眼,同时把目光集中到已经升到半空中的太阳上去,想着这俩人是看了多久的日出啊?难不成还要在这里等着看夕阳不成?
"我说王爷……"
朱能刚一开口,就被张玉给截了下来,一把将人拉到身后,笑眯眯道:"王爷,山上风大,殿下身子不好,还是随属下们早些下山吧。"
"你扯我干嘛?"一旁的朱能还在唧唧歪歪表示不满,那边的朱棣跟朱高炽已经点点头率先绕过他们朝山下走去了。
张玉看都不看朱能一眼,直接跟上朱棣的脚步:"你那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张玉,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我知道这句话是骂人的,你小子嘴里能吐出象牙来,那你吐个我看看——唔!"
朱能话没说完,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就这么直接栽到了雪地里,顺着山路就咕噜咕噜滚了下去,直接滚过朱高炽的脚边。
朱高炽吓得一跳,抬起的脚差一点儿就踩了上去,定睛一看,竟然是朱能,而且还保持着匀速持续朝前滚动着。
回头的时候看到张玉抬脚拍了拍上边儿的雪,对朱能挑衅的笑了笑,心下顿时明白是他在搞鬼。感叹一声,文人不可怕,就怕文人小心眼儿。
别看平日里张玉总是一副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他私底下跟朱能斗得那叫一个水火不容。好在两人斗是斗,遇到敌人的时候绝对能默契十足,一致对外,所以平常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朱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了。
朱能一直滚到被一棵横出来的松树拦住才停了下来,全身上下被白雪包裹得跟个雪人儿似的,让朱高炽乐呵不已。
一路都听到朱能的大嗓门儿吵个不停,可人张玉压根儿就没理过他,偶尔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就能让朱能有动力继续一个人自言自语半个时辰。精力充沛得连朱高炽都自愧不如。
到了营地,朱棣吩咐部下拿了些跌打损伤的药给朱高炽,然后自己又精神大好的骑马出去狩猎了。
原本朱高炽是想再跟着去的,可朱棣说他昨天晚上元气损伤得严重,不能骑马,然后在朱高炽面红耳赤的情况下转身离开了帐篷。
如果不是碍于有诸多部下在场,朱高炽真的很想发飙将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揍得满地找牙。
可朱棣才刚出帐篷没两里地,就缓了下来,故意落在后头,任自己的部下一个个都冲到了前面去。
张玉的马挨过来,与他并排慢行,递给朱棣一张卷成小手指大小的羊皮卷。
朱棣也不惊讶,径直接过来展开:"什么时候收到的?"
"昨天傍晚。"
朱棣看了看羊皮卷上的字,随手将那东西卷起来塞进了旁边一棵老树的树洞里:"合着爷我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到了?"
"大概是的。先生信上说什么了?"张玉紧跟其后。
"什么也没说。"朱棣狠夹马腹,奔跑到前面,随意的拉弓射箭,百米之外一只刚露出头来的灰兔已经应声倒地。
"王爷的箭法愈发精湛了。"张玉在后头笑道。
"跟朱能混久了,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长。"朱棣策马跑上去,弯腰直接捞起地上的兔子,勒紧马缰打了个转儿跑回来。
"王爷说笑了,那小子说话嘴边没个把门儿的,啥时候见他会说句好听的拍人马屁?他说出来的话都能把死人气活。"
"所以还是你调*教得不好。"
"跟属下有什么关系?"
朱棣笑而不语,再开口时竟是接了前面的话题:"先生让本王速回。"
张玉讶然:"速回?"
朱棣点头:"是啊,什么也没说,就俩字儿,速回。先生真是越来越惜言如金了。"
张玉想了想,眉头蹙起,隔了会儿才又出声:"先生如此急切,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大事?"朱棣眯眼沉思,有什么事比自己心中想的那事还大呢?
"把部下招回来,咱们即刻启程回去吧。"
"别,爷我还没狩过瘾呢。让他等着,本王多打点野味回去,省得你家王妃唠叨。"说完这话,朱棣扬鞭狠拍了下自个儿坐骑的"马匹",快速的朝大部队跟了过去,加入到狩猎大军里面。
张玉也不再多嘴,朱棣的脾气他是了解的,一旦是他决定的事情,就是十匹汗血宝马也拉不回头的。
更何况,他家王爷一向主意甚多,想必自有应对之法,他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新晚了……累趴,咕噜噜滚去睡觉……
离离想要鲜花收藏加留言啊……泪……
继续修改一下……
第二十章、道衍来访
又是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北平,不同的是,上次是坐马车,这次是骑马。
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骑马狂奔二百里,屁股是肯定会废掉的。不信的亲们可以去试试。
所以当朱高炽终于看到燕王府的大门,拉紧缰绳下马的时候,走路那姿势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
徐仪华一瞧见他那惨样儿,扑过来就宝贝心肝儿的叫了一通,顺便拎着朱棣数落了半天,直到看到部下搬进来的猎物才眉开眼笑起来。
跟随徐仪华出来迎接的仆众将将士们打回来的猎物分门别类搬到了后院厨房,朱棣看了一眼走路姿势奇怪的朱高炽,上前问了句"要不要本王抱你回去",然后就见朱高炽一张小脸顿时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
朱棣囧得不行,想着这孩子又没做贼,是心虚个什么劲儿?
"不不不不用了……父王也辛苦了,孩儿自己能回鎏华院。"朱高炽扯着嘴角装笑,可颠簸了一天一宿的屁股实在是疼得受不了,所以那笑容看起来实在是诡异的很。
"叫你小子得瑟,不能骑马还逞什么强?"徐仪华上前扶住他,祁安也跑了上来揽住他另一只胳膊,几乎是架着他往里走。
"你们别这么架着我,我又不是病入膏肓……"话音未落,就见迎面走来一个老和尚。
那老和尚外表长得十分古怪,年近六十,形容消瘦却气势凌人。身披金红袈裟,手执紫檀念珠,半长胡须垂至前胸,一看便是高僧模样。
跟在和尚身边的是王府的下人,对他十分恭敬,想来这和尚的身份就不容小觑。
那和尚也看见了他,竟不知道何故一直盯着他看。
走得近了,朱高炽才注意到,这和尚的一双眼睛深邃得见不到底,仿佛要看穿一个人的灵魂一般,当下心里就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徐王妃见了那和尚,双手合十毕恭毕恭叫了声"大师",随即扯过还在愣神儿的朱高炽给他见礼。
朱高炽慌忙间回身,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学着徐王妃的样子双手合十行礼:"高炽见过大师。"
"阿弥陀佛!"那和尚听到他的声音才收敛自己的目光,双手合拢回礼,"殿下不必多礼。"说完又继续盯着朱高炽看,恨不得能从他脸上瞧出朵花儿来。
朱高炽被看得有点不自然,但碍于自己跟他不熟,也不好出声,好在徐王妃替他解了围。
"大师,王爷已经回到王府,您直接去长庆殿吧,我先带炽儿回鎏华院了。"
"王妃请。"那和尚再次行了个礼,侧身让开道路,让徐仪华和朱高炽等人过去,自己却站在原地,看了朱高炽许久。
朱高炽觉得背后有一道不同寻常的眼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但又不能回头去看,看了不就表明自己心虚了吗?
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和尚的目光会让他心虚?
不得已只好小声跟身边的老娘咬耳朵:"那和尚是谁?"
徐仪华轻拍了下他的脑门儿,状似责怪的睨了他一眼:"你小子失魂症还没好?道衍大师都不记得了?"
"生病又不是孩儿愿意的事情……"朱高炽话说到一半儿突然打住,转过头来惊诧的看着徐仪华,那表情活脱脱像是刚吞下了一个鸭蛋,"等等,母妃说他是道衍?"
天啊!这个和尚竟然就是道衍!那个在明朝的历史中跟刘伯温齐名,帮助朱棣靖难取得皇位,被传说得神乎其神的大谋士姚广孝就是他!
难怪,难怪他会觉得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难以琢磨,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据说这个道衍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熟读兵书,精通药理,深谙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是个难得的奇才高人。朱棣在偶然的一次机缘下与他相识,两人一见如故,很快成为知己。朱棣得道衍,如虎添翼,而道衍也成为了朱棣最为重要的军师。
可以说,历史上的靖难之所以成功,跟道衍的谋略有很大的关系。也正因为他在靖难之中立功甚伟,朱棣才在做了皇帝后让他还俗,用回本名姚广孝,在朝为官,随伺左右。
如果不是两人年龄相差实在悬殊,朱高炽都要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JQ。
只是,他不明白,刚才道衍看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呢?难道他能看出什么来?
不会那么神吧?
这一边朱高炽心神不宁,那一边道衍也已经径直朝朱棣的长庆殿而去。
朱棣刚洗了把脸,就听侍卫说道衍大师到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奔出去了前厅。
正在厅中品茶的道衍见到他的身影,笑眯了眼,起身行礼:"贫僧见过王爷……"
"先生不必多礼。"朱棣忙上前扶出他的胳膊,让他坐下之后,才走到主位上坐下,"先生因何事如此着急的催促本王回府?"
道衍重新坐回椅子,开口却是极为简单的几个字:"应天出事了。"
"应天?"朱棣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先生是说……父皇他……"
"不是皇上。"道衍出声打断他的猜测,"贫僧前几日夜观星象,发现帝王星闪烁,可它旁边的一颗辅星銮宸却暗淡无光,若隐若现。銮宸星主储位交替,怕是太子要出事,储位要易主,所以才急催王爷回府,好早做打算。"
"太子?"朱棣皱起眉,略微思索片刻,再次把目光移回道衍身上,"太子正当壮年,会出什么事?难道此次巡视西北遇到什么不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道衍敛下目光,将置于桌面上的茶杯端起,解开杯盖轻拂两下,送到嘴边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又说道,"如果贫僧算得不错,应天急报就快到了。"
朱棣闻言问头皱得更紧了些。倒不是因为他与太子朱标兄弟情深,只是刚才道衍的话如同一块巨石,在他心底激起千层波浪。
太子出事,储位易主,这对朱棣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朱标一死,朱元璋必定会另择新君。
秦王朱樉没什么出息,虽然是藩王中年龄最长的一个,可实在不能成为诸王的表率。当然了,如果只是没什么出息倒也罢了。可他不认为自己没出息,经常做些自以为聪明的事情让朱元璋头疼。前年还因为在封地过失太多,被朱元璋专程招回北平好好训斥了一顿,罚他面壁半年。后来还是太子朱标实在看不下去才出声帮他求情让他回到了封地。所以朱元璋对这个儿子是没什么指望的,就算他排行老二,太子要是没了,储位应该也没他的份儿。
再说老三晋王朱棡,他跟朱樉可不一样。朱樉有点蠢,而朱棡是太聪明了。这里的聪明可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他是真的很聪明,从小就深得朱元璋喜爱。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性格乖张,行为放肆,对部属随从残暴狠绝,两句话不对可能就会遭致一顿毒打,下属虽然敢怒不敢言,但背地里都对他恨之入骨。
于是,刚到封地不久就被人告发心怀异眸,试图夺嫡。朱元璋龙颜大怒,将他招回京城一番痛斥,差点将他打入天牢。据说后来又是太子朱标在朱元璋面前长跪不起,帮朱棡求情,才避免了一场灾难。但至此,这个朱元璋最喜爱的儿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自然储位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但朱棣不同。虽然因为自己在应天时光芒外露,遭到过父亲的猜忌,但至从马皇后提点之后他便有所收敛,朱元璋也再没有对他有任何不满。而且因为他分封北平以来,吏治清明,为人谦和,爱兵亲民,屡建战功,朱元璋对他是越来越满意。上个月生擒了乃儿不花之后,朱元璋甚至还专程告诏天下:"靖沙漠者燕王,朕从此再无北顾之忧!"
从朱元璋的言语之中可以看得出来,他对现在的朱棣,那是赞赏有佳的。所以如果道衍所说属实,太子果真出事,朱棣很有可能成为皇储的最新人选。
但朱棣同时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的人选。
太子朱标为人宽厚,恭慎仁和,在诸兄弟面前也的确有大哥的风度,就算明知各位弟弟都怀有夺嫡之心,也从未为难,还屡次帮诸位弟弟说好话,打圆场,朱棣对这一点其实也是很钦佩的。而朱元璋对朱标这个儿子,那更是疼爱。
在古代帝位世袭的制度中,传嫡传长。也就是说,继承皇位,首先要是嫡亲,再者要是长子。而且按照传统制度,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兄终弟及,一种是父死子继。但兄终弟及是建立在兄长没有子嗣的情况下的,可朱标有一个儿子朱允炆,年满十六,正好成年。
朱允炆聪明好学,孝顺听话,完全继承了朱标的宅心仁厚,温文尔雅,朱元璋对这个长孙那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加上他对朱标的喜爱再转移到孙子身上,还真分不出来朱棣跟朱允炆的分量谁更重一些。
于是,这才是朱棣皱眉的真正原因。
而且……这其中还有些芜杂之事,说不清,道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
亲爱的们,离离最近忙得天翻地覆,可能暂时无法保持日更了,但我会尽量隔天一更,字数一定保证的。谢谢亲们的支持!喜欢本文的亲别忘了打分留言收藏撒花哟,离离鞠躬了!
第二十一章、太子驾薨
话说朱棣听到道衍的话,心中犹如巨石入海,激起千层巨浪。加上想到过去一些芜杂之事,心中郁郁。而道衍愣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出声询问:"王爷有疑虑?"
朱棣回过神来,弯起唇角一笑:"先生神机妙算,不妨猜猜本王的疑虑为何?"
道衍笑而不语,指尖浸入茶中,沾湿了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朱棣起身上前,看了一眼,也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旁边写下两个字,道衍看后,抬手将桌面抹净,与朱棣相视而笑。
朱棣叹了口气:"先生果真是神算。"
"神算与否在心不在人,目前的局势下,王爷心中所想并不难猜。"
"那先生可有解法?"
"需要什么解法?"道衍反问他。
朱棣愣了愣,半晌之后才明白过来,遂恭手行礼:"多谢先生提点。"
"哈哈哈……"道衍摇摇头,"王爷是有大智慧的人,一点则通,贫僧岂敢担提点二字。"
"可这关键时候,还是要靠先生点拨那么一下的。"
道衍说得没错,需要什么解法?这只是一个机会,但并不意味着这就是结果。如果他将这个机会看得过重,万一机会不属于他,他必定输得惨烈。但只要放开心怀,不将此次机会看做是机会,以平常心待之,自然无需任何解法。反正,不管朱元璋最后立谁为太子,对他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为没有人在朱元璋心中的地位可以和朱标媲美,自然好对付得多。
这么一想,朱棣倒也豁然开朗起来。
只是道衍适时又点了他一句:"早做准备亦是有必要的,毕竟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这个本王明白。"他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道衍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既如此,贫僧就先告辞了。"说完话瞥了朱棣一眼,假咳了两声,再开口时竟不似刚才的正经,"千万别留和尚我吃饭,和尚见不得王爷打回来那些猎物,贫僧得回去替他们超度超度。阿弥陀佛!"
朱棣扶了扶额角,脸上写满了 "又来了" 三个大字。这老家伙一谈完正事,嘴脸就开始变成这副老顽童的模样,让他每次都接受不能,这么多年了也还没有适应。
道衍说完也不等朱棣开口,径直朝门外走去。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儿,就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退了回来,附到朱棣耳边神秘兮兮道:"刚才过来时,我见到炽殿下了。"
朱棣挑了挑眉:"肯定还有下半句吧?"
"什么都瞒不过王爷。"道衍笑笑,习惯性的捋捋胡子,皱起眉头又恢复成那个一本正经的道衍,"贫僧走之前给殿下卜的那一卦,王爷可还记得?"
"记得。"朱棣也正色起来,"先生说炽儿此去北征,凶多吉少,恐有性命之危。"
道衍点点头:"没错。可贫僧也说了,炽殿下的卦虽然是死卦,但又隐含生机。王爷也正因为如此,才同意带炽殿下北征。"
"本王以为你说的,是逢凶化吉的意思。"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换了个魂儿。若不是当初那一卦隐隐有些玄机,他还真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卦太过诡异,贫僧参悟了许久也未曾明白。贫僧只看得到果,却找不到因,这还是贫僧活了近六十年第一次遇到的怪事。"道衍眉头深锁,叹了口气,看似十分困扰。
"先生精通奇门异术,竟也不知晓他的来处?" 朱棣看他一眼,眉目间没来由的带了几丝笑意。
"王爷您就尽管笑吧。"道衍坦然看他一眼,嘀咕道,"还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又输给那老家伙了?"
"老家伙?"朱棣挑眉,思忖了半晌立刻上前不顾形象一把抓住道衍的胳膊,"先生见过张真人了?"
道衍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十二万分不情愿的递给朱棣:"见到了,那老家伙让我把这个交给王爷……"
"先生怎么不早说?"朱棣一把抓过锦囊着急打开,嘴里还不停继续说道,"真人目前去了何处?本王托人寻了许久也不见他的踪迹,先生是在哪里遇到他的?"
道衍坐下继续喝茶:"贫僧不知,他给了我这个东西,然后就不知所踪了。那老家伙脾气怪异,他觉得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可要是他不愿意出现,王爷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话刚上说到一半儿,道衍就瞧着朱棣脸色不太对,遂搁下茶杯仰头看来:"怎么了?"
朱棣眉头紧皱,将手中纸笺递过去:"先生可否看出其中玄机?"
道衍闻言也蹙了眉头,将纸笺接了过来,在眼前展开。只见上面用规整的行书写着几行小字:"烈日片云过,耕牛蹲井沿。子星光芒现,奈何顶压宝。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强枝遇弱干,王字当出头。"
两人仔仔细细翻来覆去横着竖着看了无数遍,也没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赤子火中来……不对啊,炽儿醒过来的时候北边儿还冰天雪地的,跟火一点关系都扯不上,怎么是从火中来的?"说白了朱棣从小也没读多少书,跟着老爹朱元璋那莽夫也就骑马打仗的本事学了不少,要说这识文断字的本领,那还真不怎么样。反正他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张真人到底是想说什么。
"王爷,那老家伙高深得很,想必这两句话不能按字面来解释。"道衍说着将纸笺叠好放回锦囊,将嘴附到朱棣耳边小声补充道,"前面的话贫僧看不明白,但最后一句倒是清楚明白得很,王爷实在该好好考虑考虑。"
"先生的话本王不是很明白。"朱棣一笑,收好锦囊。其实道衍的话他岂有不明白之理?只是,他不想那么高调。夺嫡这种事,做好了叫顺应天命,做过了就叫谋反篡位,他可不想一不小心背上千古骂名。
道衍看着他只是微笑,并未言语,但两人相交多年,必是心照不宣。
想当年,马皇后病逝,朱棣于奔丧之期在应天得已结识道衍。两人虽然从未谋面,但互相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那时朱棣才二十出头,而道衍已经年过半百,两个年龄相差如此悬殊的人能够一见如故,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
道衍的外表其实很怪异,倒吊眉,三角眼,身材瘦削,形如病虎,但却丝毫不减百兽之王的气势。朱棣一见他就知道这个和尚不同寻常,今后必定为己所用。而在道衍的心中。也觉得朱棣不同于其他藩王,不论形象气质,都足以令人敬畏,日后必定是个明主,于是下定决心跟随在他身边。
有时候,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是非常奇怪。而这两人的缘分,注定是要改写一段历史的。
道衍知道朱棣不甘为王,不甘就藩,刚与朱棣见面就说了句话,让朱棣对他的印象分更是增加了不少。
他说:"王爷若是让贫僧随您前往北平,贫僧一定会给王爷弄一顶白帽子戴。"
其实这句话若是一般没有头脑的王爷根本听不出其中隐含着什么深意,可朱棣一听就明白了。道衍的意思可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可以助他当皇帝。给王爷戴白帽子?想想看,"王"字上面加个"白"字,不就是皇帝的"皇"字吗?
于是就那么一句话,朱棣就拜了他做先生,他也就成了燕王府名正言顺的谋臣,跟随朱棣的将士回了北平。
其实道衍既然敢在朱棣面前说出那样的话,自然是对自己有那份信心的。
他虽然是个和尚,可心高气阔,不仅学佛,也学道,跟武当开山祖师张真人关系甚笃,精通阴阳术数之学,五行八卦之能,同时还研究兵法儒学。博学而不迂腐,出世而不厌世。学诸葛亮"卧龙"数十载,成为兼通佛、道、儒、兵四大家的高僧,就是为了在某一天能够大展宏图,待有识之人以担大用。
而这个人,就是朱棣。
他跟朱棣回到北平后,朱棣便安排他做了大庆寿寺的住持,因为寺庙离燕王府近,两人来往也方便。
不过道衍有个怪毛病,就是从来不在燕王府用膳,每次朱棣要留他吃饭,他都会一本正经搬出些和尚的大道理来,说朱棣食肉不好,要少杀生啥啥啥的。
刚开始几次,朱棣还会反驳,说"杀人不算杀生,杀两头猪倒是杀生了,你个和尚怎么当的?"
道衍一听这话准来劲儿,说什么"和尚我可没让你去杀人,打仗嘛,刀枪无眼,误伤也是没办法的事,佛祖定会原谅我的"。
朱棣无语,你这又学佛又学道的,佛祖都分不清你该归谁管了,等爷我打了天下,还是让你丫还俗吧,免得到时候佛祖为难。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说。但由此可以看出,朱棣相当皇帝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其实,也难怪。因为那个时候,各路藩王就没有一个不想当皇帝的。为什么?太子太过仁柔,他们认为根本就无法担当天子大任。
但朱元璋却不这么想。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虽然他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只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的道理。治理天下,还是要倚靠文官。而太子朱标温文尔雅,学富五车,仁德宽厚,是文官治国的代表。朝内有他,而朝外有他封藩各地镇守的藩王,兵强马壮,为朝廷驻守一方,如果能够内外携手,定能守住自己打下来的大明江山。
朱元璋安排得好,可他却没料到自己的计划会因老天的一个玩笑被全盘打乱。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太子朱标巡视西北回到京师不久,竟一病不治,撒手人寰。
朱元璋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朱标会在正当壮年的时候抱病身亡。一时间华发陡生,手足无措。
消息传到北平燕王府,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
朱棣正在自己的长庆殿与道衍喝茶下棋,听到消息时,不禁看了看天色,满目厚重的铅云,太阳的光线撕裂厚厚的云层洒下诡异的光芒,在天边暗自涌动。
天,果真是要变了。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咯……
其实第一卷没有太多的阴谋算计,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交代一下目前的形势以及整个大历史背景。从第二卷起就会有些意想不到的阴谋、JQ一一出现,可能还会夹杂点大虐小虐的,继而一步步沿着历史的轨迹走到大家熟悉的靖难之役,希望亲们多多支持哟。
最近离离的工作真的是太忙了,我觉得身体都快撑不下去了……离离需要鲜花积分来安慰!各位亲亲一定不要"手下留情",打分留言评论通通朝离离砸来吧!
第二十二章、灵堂暗语
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太子朱标驾薨。朱元璋痛失长子,悲痛欲绝,发丧天下,举国齐哀。
各路藩王急急回京奔丧,绝无仅有的速度。到了皇宫,竟顾不得礼仪,齐刷刷的奔到武英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肝肠寸断。
朱元璋是只老狐狸,对儿子们突然表露出来的兄友弟恭表面欣慰,内心却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而且这个问号的答案那更是司马昭之心,他知道得相当清楚。
太子驾薨,储位悬空,他的儿子们都在揣测他那张金灿灿的皇帝宝座会落到谁的头上。
虽然说祖制是"传嫡传长",可朱标一死,嫡和长都没有了,不管他选哪个儿子做太子,都不会再有这一说法,所以他的儿子们都认为自己这回该有机会了。
对于他们这种自作聪明的做法,朱元璋心里无奈却不得不正视现实。
太子,自然是要重新选择的。
可到底要选谁,却成了他做皇帝以来最为头疼的难事。
作为一个王者,他是成功的;可作为一个男人,他是不幸的。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竟然又让他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生生疼碎了他的心。加上这关乎江山社稷的帝王家事,更是让他愁得一夜之间鬓角染霜,如同苍老了十岁,连走路的姿势都失去了往日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
武英殿内,白纱坠地,素缟凝华。烛火摇曳,孤影斜长。
身穿素色锦袍的少年跪坐于灵堂之上,耷拉着脑袋像是在打瞌睡,突然身子朝旁边一个倾斜,整个身子差点儿栽倒于地,令他一个激灵赶紧清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再次挺直了腰板儿跪于堂前,拾起一旁的纸钱朝快要燃尽的火盆里放了些。
"父王对不起,允炆不是故意打瞌睡的,请父王不要责怪允炆。"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之间抬起头来看向堂上的灵柩之时,才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和饮食不规律起了一层裂纹,衬得那张苍白小脸更显疲倦。
所谓曾子执亲之丧,水浆不入口者七日。
按照祖制,儿子在为父亲守丧之时,前三天滴水不能进,从第四天起到发丧之时都只能在傍晚戌时喝一小碗粥。
如果发丧之日早还好,可像太子这样的身份,兄弟又都在全国各地镇守一方,要一个个通知到让他们都赶回来,少则七八天,多则半个月那也是正常的。所以朱允炆作为太子朱标唯一的儿子,只能在这漫长的丧期中靠每天傍晚那一小碗粥撑着,也够难为他的。
火盆中因为朱允炆方才放下去的纸钱而再次燃烧起来,火光跳动着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竟然无端多了丝血色。
临近子时,除了偶尔从走廊外传来禁卫军巡逻的脚步声,整个大殿内外一片死寂。
四月的应天已经是春暖花开,可到了半夜,尤其是这灵堂,总是会让人莫名其妙的感到阵阵阴冷。夜风从木质雕花窗棂外灌进来,撩起坠落于地的白纱素缟轻摇慢晃,烛光忽明忽暗之间,影影绰绰,竟如同有人走来一般。
朱允炆回过头,在空无一人的灵堂内扫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前来,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看像正前方写着大大"奠"字的灵柩,轻启唇瓣道:"父亲果真都不回来看看孩儿么?"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吱嘎"的声响。允炆反射性的回过头,叫了声"父王",吓得刚进门的小太监差点儿一个踉跄栽到地上去。
"啊哟,我的长孙殿下,你可要吓死奴才了。"小太监拍了拍胸口,转身朝门外了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别人才小心翼翼的关上门,朝朱允炆奔过来。
"怕什么?难道父王还会害了咱们不成?"朱允炆十分不悦的看了小太监一眼,回过头继续烧纸。
小太监走到他身边,跪在地上对着朱标的灵柩磕了三个响头:"太子殿下不要生气,小邓子不会说话,请殿下不要怪罪。"说完之后转过头,对着面前的朱允炆,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捧着递过去,"殿下饿坏了吧?快吃点儿,这是奴才让御膳房的曹公公特地留的,一直在蒸笼里热着,还软乎着呢。"
朱允炆一见那馒头,又惊又喜,本能的伸手去接。可那手刚伸到一半儿,就又缩了回来,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把头摇得响拨浪鼓:"不行,守丧之期,不能进食,要是让子澄太傅知道了,定会责怪允炆乱了祖制的。"
"哎呀,这灵堂加上太子殿下也才我们三个人,黄大人怎么会知道呢?奴才知道殿下一片孝心,可这人要是饿坏了,哪还有力气替太子殿下守丧呢?殿下这样子,且不说太子殿下看了会难过,怕是皇上见到了,也是要心疼的。"小邓子从小在允炆身边当差,跟允炆感情很好。虽然表面上是主仆,可允炆一直将他当成心腹,而小邓子自然也是心疼允炆的。
太子病逝,允炆已经很悲痛,可那个读书读傻了的太傅黄子澄偏偏要用一大堆礼仪教条绑缚着他,说什么守丧之期不能吃饭,以尽孝道。
小邓子没读过什么书,大道理他不懂,可这"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却是清楚明白得很。一顿两顿不吃已经很难受了,这太子殿下都去了这么多天了,长孙殿下每天就靠一碗粥撑着,哪受得了?
可奈何自己人微言轻,不能跟太傅大人讲道理,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趁黄太傅不在武英殿的时候从御膳房偷了俩馒头出来,当然得让长孙殿下吃了他才能放心。
朱允炆听他这么一说,垂下头看了看他手中的两个馒头,不经意的舔了舔嘴唇儿,看得小邓子心里那是一个酸,眼泪儿都差点流下来了。
"殿下,您就吃点儿吧,离发丧还有好几天呢,您要是不吃,怎么撑得过去啊。"
允炆再次伸了伸手,最后还是一咬牙一横心,别开了脸:"不行,百事孝为先,允炆不能违了祖制。"
"哎呀,我的长孙殿下,祖制重要还是身体重要?若是身体都没了,还怎么遵从祖制?奴才想,太子殿下应该也不希望看到您为了他罔顾身体的。"小邓子说完把馒头塞过去,"快吃吧,奴才去门口守着,放心,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灵堂的。"
朱允炆接着馒头,张了张嘴,终是没再开口。看着小邓子起身走向门口的背影,在心底叹了口气。
肚子适时的又响了起来,看着馒头,再看看灵柩,思量着到底要不要吃。
"父王,孩儿如果吃了这个馒头,您应该是不会怪罪孩儿的吧?"朱允炆有些孩子气的对着灵柩喃喃自语,半晌之后又道,"既然父王不说话,孩儿就当父王答应咯。"
说完朱允炆咽了咽口水,纠结了许久,终究没有抵挡得住馒头的诱惑,大口大口啃起来。没多大会儿功夫,两个馒头已经快要吃完。
突然在门口把风的小邓子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紧接着,外面巡逻的侍卫竟然叫了声"参见皇上",吓得他赶紧奔回允炆身边,压低了声音叫道:"不不不不不好了……皇皇皇皇皇上来了……"
"什么?唔……咳……咳咳……"正塞进去最后一口馒头的朱允炆一听朱元璋前来,吓得就这么把刚入嘴的馒头急急的咽下去,却不料一着急竟然噎在了食道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呛得直咳嗽。
"殿下!"小邓子吓得脸都青了,赶紧扶住咳嗽不已的朱允炆一个劲儿的猛拍后背。
而朱元璋在老太监推开武英殿大门的那一霎那,看到的,便是朱允炆被馒头噎得狼狈不堪的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朱元璋和老太监均是一脸诧异,一声雷霆之吼吓得小邓子立刻屁滚尿流的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好不容易在小邓子的拍抚下把噎在喉咙里的馒头咽了下去,还没等缓过神儿来,便听到朱元璋的斥问,忙慌张跪到地上,叫着"孙儿见过皇爷爷"。
"你们刚才是在做什么?"朱元璋走进堂内,皱起眉头有些不悦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允炆,"你父王丧期未过,你竟在灵堂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皇爷爷息怒,孙儿知错了。"朱允炆毕恭毕恭跪在地上,虚弱的声音温和得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绵羊,让朱元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起来。
"允炆这是怎么了?"再大的怒火,一听到朱允炆虚弱的声音也会消下去。朱元璋赶紧上前两步将孙儿扶起来,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看也不看趴在地上的小邓子一眼,"允炆没事吧?为何这等憔悴?"
"多谢皇爷爷关心,孙儿没事。"朱允炆仰起头,扯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给朱元璋看,这不看倒好,一看更让朱元璋怒火中烧。
"瞧瞧你,笑比哭还难看,这还叫没事?"朱元璋说着直接给了小邓子一脚,怒道,"准是这帮没用的奴才照顾不周,明儿皇爷爷命人给你换一批。"
"不用了皇爷爷,不关他们的事,小邓子他们照顾得很好了。只是允炆替父亲守丧,多日未曾进食,所以身体才虚了一些。刚才窗外凉风一吹,不知怎么就咳嗽上了,望皇爷爷勿要怪罪这帮奴才。"
允炆一听朱元璋要换人,忙不跌的替小邓子求情,若是换了,怕是再找不到这等尽心的奴才,以后,这宫里就真该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你就是太过良善。"朱元璋摆摆手,让小邓子起来,自己则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让允炆站在自己身边,然后才回头去看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太监,"守丧期间,不能进食?有这规矩?"
朱元璋是马上打的天下,小时候家里穷,因为爹妈不想他饿死,于是将他送到寺庙里当和尚,自然没读过什么书。就算是当了皇帝这许多年,对一些礼仪也不是很清楚。
老太监向前站了一步,恭敬回答:"是有这么个典故,说是曾子的父亲死了,曾子为了表示孝心,为父守丧七日,滴水未近,传位佳话,后人就沿用上了。可是依奴才的想法,长孙殿下为太子殿下守丧已经九日,也算是尽了孝道了,总不能就这么不吃不喝的。皇上还是劝劝长孙殿下吧。"
"哼,想必又是黄子澄教你的礼法吧?"朱元璋一瞪眼,"朕看他是读书读迂了,尽孝道跟吃东西怎么能相提并论?"
"不关子澄太傅的事。"朱允炆怕他又要生气,忙帮黄子澄开脱,"是允炆想念父亲,食不下咽,所以才不吃东西的。"
"允炆,皇爷爷知晓你有孝心,可自己的身体也是要多保重的,你父亲若是在世,看到你这样子……"朱元璋一听这话,想起正当壮年竟撒手人寰的长子,不禁老泪纵横,越说越难过,最后竟是长叹一声,"哎……标儿再也见不到咱们为他伤心难过了。"
"皇爷爷……"朱允炆听着这话,两行清泪就这么顺着苍白脸颊滚落了下来。
朱元璋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叹道:"允炆莫要伤心,你父王在九泉之下,得知你有这般孝心,也是会欣慰的。"
朱允炆连声称"是",可眼泪就是止不住一个劲儿的往下流。
朱元璋失去长子,悲痛难抑,看到孙儿的眼泪,更是心疼不已:"日后这诺大宫殿之中,怕是只有允炆会陪着皇爷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第二卷开始咯……亲们千呼万唤期待的允炆小宝贝儿出来了哈,JQ那是必须滴!偶耶耶!
还是老话,工作忙,头部的老毛病又犯了,日更估计是保证不了啦,离离努力保持隔日一更,一般更新时间为晚上9点到11点之间……亲们准时蹲侯哈,嘿嘿!
我只是来说一声,今天的还没写好……我正在努力……TAT
第二十三章、奉天风波
朱棣一家子在朱标丧期的第十天才赶回应天,是所有藩王当中回来得最晚的。而且他回到应天,也没有第一时间跟其他藩王一样跑去灵堂哭天抢地,而是带着徐王妃及三个儿子回到自己的府邸,安顿梳洗之后才换了衣服独自进宫。
按照古制,皇家亲眷回京之时,未得宣召,是不能随意进宫的。所以徐王妃以及朱高炽几人只能在王府等待,顺便休息。
朱棣进入皇宫,从午门开始已经有侍卫一声高过一声的传报。
此刻的奉天殿异常的森严安静,朱棣刚踏上白玉石阶,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不由得蹙了蹙眉头,不动声色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也伺候了朱元璋不少日子,表情严肃,目不斜视,自然没有注意到朱棣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
走完台阶,老太监尖利的传报声在耳边陡然响起,差点儿撕裂朱棣的耳膜。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肯定会忍不住掏耳朵。
朱棣听到里面朱元璋一声气势恢宏的"宣"字,才掀了长袍下摆踏进奉天大殿。
左脚刚踏进去,右脚就在后悔自己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了这么个时间来?瞧这跪了一地的兄弟王爷们,再看看他们低垂脑袋,面如菜色,就知道准是这些个家伙刚回应天又不老实把他家老爹给惹火了,不然这大白天的,让他们兄弟在这里集体罚跪算个什么事儿?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这想法他绝对是不能说出口的,他的脑袋还想多在脖子上留几十年。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昂首挺胸,从兄弟们中间留出来的通道行至殿前,朝朱棣行了个大礼,跪倒在地,扬声叫道:"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朱元璋虽然极力压下心中怒火,但朱棣依然可以感觉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嚣然怒气,只是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事,能把他家老子气成这个样子。
"谢父皇!"朱棣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响起,身体却跪在远处没有起身的意思,"儿臣还是跪着吧,所有兄弟都跪着,哪有儿臣一个人起来的道理?"
"哼。"朱元璋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指着跪了一地的儿子们,语气不善,"这帮家伙干的好事,跟你没关系,起来吧。"
"父皇明鉴。"朱棣抬手行礼,却依旧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儿臣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儿臣身为诸位兄弟的手足,自当与兄弟们一起受罚。"
朱元璋闻言一拍龙椅扶手,怒不可遏:"你倒是兄弟情深!难道朕要砍了他们,你也要跟他们莫名其妙的去死不成?"
"父皇息怒!"朱棣一听这话,知道事态严重,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忙垂下脑袋想着在来应天的路上朱高炽给他讲的那个鸵鸟的笑话,天知道他现在也想找个地方钻下去。
朱元璋说得没错,他的确挺莫名其妙的。他只是回到应天例行公事进宫觐见,然后准备去武英殿礼丧,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赶了个好时候进来撞在了枪口上,真是有够背。
朱元璋喜怒无常且生性嗜杀,这在朝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那张嘴金口玉言,说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所以一听他那个"砍"字,跪了一地的王爷们吓破了胆,慌忙趴下高呼"父皇饶命!"。
朱棣额头挂上一颗汗珠,想着就算他家老爹心情再不好,也不会要把几十个儿子杀光光吧?
"饶命?朕饶了你们的命,你们改天就该要朕的命了!太子丧期未过,武英殿竟出现刺客!你们这帮没人性的东西,太子才去了几天,就开始要对他那一脉斩草除根了吗,啊?"
"儿臣不敢!"跪在地上的王爷们一听这话更是惶恐,年纪小点的直接吓得开始掉眼泪。"刺客?"朱棣一听这两个字,直接的反映就是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允炆没事吧?"
这句话问出的同时跪在人群之中的某几位王爷齐刷刷的就把目光朝他扫了过来。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内心想法自然也不一样。
有如秦王朱樉般冷笑的,有如晋王朱棡般不屑的,有如蜀王朱椿般惊讶的,有如周王朱橚般淡然的,也有如宁王朱权般直接丢了个白眼儿,然后觉得事不关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的。
朱元璋怒火攻心,没心情去注意儿子们的眼神"交流",只看了朱棣一眼,叹气道:"还是燕王跟允炆亲,难怪那孩子老是念叨四叔。"
朱元璋这话一出,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目光就更多了起来。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朱棣觉得自己现在估计已经成刺猬了。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觉得朱元璋的语气看似平和,却如同一个局,他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却还找不到陷进去的原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皱了皱眉,眼角余光睨到跪在自己身侧的朱橚,朱橚接触到他的目光,朝他摇了摇头,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朱棣转过头,收敛自己的表情,只恭恭敬敬说了句"多谢皇长孙记挂"几个字,便闭上嘴巴再也不说话。
今天的形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他还是将"少说多看"的方针贯彻到底,理清楚事态走向再说。
朱元璋点点头,挥挥手:"燕王刚回来想必还未曾去过武英殿,先退下看看你皇兄去吧。"
"儿臣遵……"
朱棣话音未落,跪在他右边的某个不长大脑的家伙就忍不住叫开了:"父皇,四弟也是皇子,刺杀允炆的事既然都与咱兄弟有关,为什么他可以置身事外?"
"就是,父皇也太偏心了点儿。难道因儿臣们比他早回来一步,就活该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不成?"
"父皇,就算昨天晚上四哥没有回到应天,可这刺杀的事又不需要亲自动手,怎么就能说明他没有派杀手刺杀允炆呢?"
"父皇,您这样太不公平……"
有人开口起了个头,各位皇子都觉得朱元璋偏心朱棣,整个大殿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一片嘈杂。
朱棣眉头蹙紧了些,细细想了想兄弟们的话,真正是字字句句都在针对自己。按道理来讲,在这大殿之上如此喧哗,朱元璋又正在气头上,他们应该更讨不了好去才对。可他没想到龙椅上的朱元璋竟然是一副好整以暇隔山观虎斗的表情,一言不发。
朱棣是个粗人,但他不是个笨蛋,完全是粗中有细的性子。这前前后后的细节一串起来,略微思索了半晌,便参出了其中奥妙。
原来如此么……
朱棣在心底一声叹息,想着朱元璋的确是有些偏心,只是这心,并未偏到他身上。这江山,想要轻轻松松拿到手,想来是不太可能了。
因为朱元璋已经给出答案了。
嘈杂不满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朱棣也不接话,任由他们吵闹。反正在这个时候他家老爹不出声,他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只能是越描越黑。
周王朱橚的目光再次移了过来,透着丝丝缕缕的担忧。朱棣感觉到了,微侧了头,对他露出个安心的笑容,他便故做不在意的将目光收了回去。
蜀王朱椿先是看了看朱橚,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像朱棣,了然于心的笑笑,低垂下头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自己跪得发疼的膝盖,对大殿的吵闹充耳不闻。
宁王朱权本来打瞌睡打得很爽,没想到大殿突然吵闹起来,将他的瞌睡虫赶了个干净,颇有些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十二万分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左右瞄了一圈儿。眼神习惯性的就直接落到了那人身上。然后见到那人先看看朱橚,又看着朱棣,就是不看自己,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无名火就那么熊熊的燃烧了起来。于是,某人不满的目光终于朝罪魁祸首瞪了过去。
朱权的目光跟别的兄弟不一样,以至于刚一落到朱棣身上,他就感觉到了异样。回过头,看着朱权一双眼睛像要喷火一般,无端的就想起了朱高炽那张总是有着丰富表情的小脸。
那家伙每次生气的时候也是会瞪着一双黑的跟夜色一般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只是他不知道朱权这样看他是为了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哪惹着他了。
当然,朱元璋也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让他去理清楚兄弟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随着"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嘈杂的大厅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朱元璋一拍龙椅扶手,怒气腾腾站起来,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在这堂堂奉天大殿,竟如此大肆喧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父皇息怒,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老爷子发火那不是好玩儿的,刚才吼得最凶的老二朱樉赶紧趴到地上去。
此话一出,其他人方才反映过来,通通趴到地板上,高声呼道:"父皇息怒,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哼,知罪?罪在何处?"朱元璋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从匍匐在地上的儿子身上一个个扫过,"你们罪在藐视皇家威仪,罪在不知兄友弟恭,罪在竟要手足相残,罪在意欲夺嫡乱政!"
"儿臣不敢!"大殿之上再次响起诸位皇子异口同声却不知有几分真心的呼喊。
"不敢?那昨天晚上的刺客是怎么回事?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允炆又是怎么回事?朕还健在,你们这些做叔叔的就这么欺负那孩子,要是朕不在了,你们会怎么对他?"朱元璋将目光移到朱棣身上,片刻的停顿之后,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伤痛,随即移开,再看着朱樉,摆摆手,"罢了,太子出丧在即,朕不想枉生事端,你们都回去给朕好好面壁思过。"
"儿臣谨尊父皇教诲!"众人一阵山呼过后,听到朱元璋离开的脚步声,赶紧又加了一句,"儿臣恭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朱元璋的脚步完全消失之后,跪了一地的皇子们才敢陆陆续续站起来。
秦王朱樉经过朱棣面前,只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扬长而去。而晋王朱棡则对朱棣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跟着出了大殿。
朱橚站在朱棣身边,对着朱棡的背影说了句:"三皇兄,我下午派人给府上送点药过去,你那脸像是抽筋儿了吧。"
一只脚正要跨出大殿门口的朱棡差点儿一跟头栽到地上去,朱棣憋得难受,最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这张嘴可是越来越毒了。"
"旁人的事儿我懒得管,可他们想对付你,就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中秋节快乐!
不好意思,真的太忙了,每天晚上都加班,以至于有几天没更新了。中秋假期我会在家多写点的,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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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也许有亲会看不明白,朱棣是怎么看出这次刺客事件的玄机的,下章我会交代,也会交代朱元璋的一些想法。今天不行了,我要睡觉了。安~~
第二十四章、兄弟阋墙
朱元璋有二十多个儿子,大多都是不同妃子所生,心不在一路那也很正常。
可朱棣跟朱橚不一样,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血亲兄弟。朱棣要年长两岁,幼时朱元璋四处征战,他们的母亲又去世得早,两人都是马皇后养大的。朱棣作为哥哥,对朱橚那是处处照顾,处处维护,两人感情一直很好。
同时,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都跟他们一样因为母亲在战乱中早逝,于是被马皇后收养,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所以在朱元璋登基之后,便诏告天下,年长的五个儿子都是马皇后所生,所谓嫡出,地位比其他皇子要高上一等。
朱元璋偏爱朱棡,马皇后疼宠朱棣,这两人从小到大明里暗里已经不知斗过多少次。
可朱棡也从来没有赢过。前面已经说了,他很聪明,可他的聪明太过外露,反而成为了弱点。
可朱棣不一样,他有思想,有谋略,够沉稳,不张狂,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城府极深,标准的算计了人,人还得跟他道谢。
两人站一起比较,不管怎么看,都是朱棣胜出。所以朱棡一直不服气,老想着某天能够扳回这一成。
其实上次打乃尔不花的时候,朱棡也去了的。他本来是想着立个战功回来,让朱元璋乐呵乐呵,自己也扬眉吐气一把。
可没想到一出北关就遇到恶劣天气,而且因为对北方地形不熟,又没有派人侦查,缺乏耐心谋略,在茫茫荒原上转了多日,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加上北元路途遥远,天气寒冷,辎重粮草运送困难,只好无功而返。
刚回太原就听到了朱棣的捷报,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儿死过去。
据说为这事儿,他被朱元璋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朱元璋觉得自己特没面子。
原来,朱元璋因为偏爱他,派他跟朱棣一起出征时,暗地里给朱棡的粮草军饷都比朱棣多,本想着让他打个打胜仗回来,自己脸上也有光。可他没想到这没出息的家伙连敌人的影儿都没见着,就灰溜溜的回来了,反倒是自己不怎么疼爱的朱棣给他打了个漂亮仗,不仅军队损失率低,还生擒了乃尔不花,消灭了北元残部,稳固了一方江山。顿时让他对朱棣的看法大为改观。
朱棡哪里气得过?正憋着一口气想找朱棣出,这次武英殿遇刺,他还不得想想办法大做文章,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可自己一直跟朱棣不合,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被朱元璋知道他的心思,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于是只能去怂恿自己那个一向自以为聪明其实白痴到顶的二哥秦王朱樉。
要论滑头,朱樉可比不过朱棡。朱棡就随便说了两句话就让朱樉把矛头对准了朱棣。
他说:"太子驾薨,储位悬空。大哥不在了,二哥自然就是老大,按照祖制,这太子的位置嘛,迟早是要落到你头上的。可你看看,现在老四仗着战功,深得父心,二哥你要是再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咱们这一脉迟早要被老四给清理干净了。"
秦王朱樉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呀,老大死了,那太子的位子不就应该是自己的吗?可照现在的形势,储皇子之中,还真没人能与燕王并驾齐驱。父皇现在对他可是倚重得不得了,都诏告天下,说什么"靖沙漠者燕王,朕从此再无北顾之忧"了,还真有可能把皇位传给老四。于是在朝堂之上,朱樉便开了个头,把朱棣推上了风口浪尖。
当然,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开头,不仅把朱棣推上了风口浪尖,也将自己推进了万丈深渊。
可以说,几年后的靖难跟这次朝堂风波有着莫大的关系。
蝴蝶效应听说过没有?说直白点儿就是,一只蝴蝶不经意的煽动两下翅膀,只要天时地利人和了,也能够引起一场横扫天地的龙卷风。
也就是说,这次朝堂之上虽然只是兄弟拌拌嘴,但却将多年来诸位皇子隐藏在暗处的夺嫡之心昭然若揭了起来,让朱元璋对自己的计划更是加大了决心,而这个决心,直接便造成了后来允炆和朱棣的对峙。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现在只说朱棡那点心思,别人不清楚,朱棣可是清楚得很。
就朱樉的智商而言,无非是朱棡利用的一颗棋子。
如果老二能斗赢老四那最好,对于他来说,一个朱樉比一个朱棣好对付多了。可一旦老二没能斗过老四,被父皇知道了怪罪下来,也首先会拿老二开刀。一旦老二失势,自己就成了老大,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老四一较高下。
可朱棡怎么就那么确定老爷子那张龙椅一定是给儿子留的呢?朱标虽然没了,可他儿子还在呢。而且朱允炆刚好十六,已经成年,按"父死子继"的道理来讲,他完全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选。
是他没想到,还是有别的办法对付?
照这样说起来,昨天晚上到武英殿行刺的刺客难道是他派去的?朱允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如意算盘不就更加拨得灵活了么?
朱棡真的很聪明,但朱棣对他丝毫有放在心上。以前那家伙没赢过他,以后就更别想赢。
所以对于朱橚那句"他们想对付你,就不行"的话,一如既往的只是笑。等到殿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跟朱橚一起往外走。
"笑什么?我跟你说真的,没瞧见老三那张脸吗?左边写着'算',右边写着'计',你不小心点儿,哪天要着了他的道儿,可别来跟我哭。"朱橚见他只笑不说话,边走边喋喋不休的在朱棣面前唠叨。
"他那张脸不是抽筋吗?你这一代神医记得治好就成。"朱棣头也不回的他出了奉天殿大门,直接就朝右边去了。
"他那是心病,难治得很。"朱橚撇撇嘴,跟着朱棣走了几步,才觉得方向不对,一把拽住老哥的胳膊,嚷道,"你干嘛去?"
"还能干嘛去?给大哥礼丧啊。"
"武英殿在那边。"朱橚没好气的伸手一指。
"噢……多日没回来,忘了。"朱棣摸摸鼻子,笑得一脸坦然。
朱橚满头黑线看朱棣淡定的转了个身,朝武英殿的方向而去。心说老哥你的方向感这么差,打仗的时候怎么能找到敌人在哪呢?
这个问题无解,朱棣已经走出了好远。没办法,只能快步跟上去。却在转身之间,睨到某处的树荫下,有两个身影正在拉拉扯扯。
朱棣走了半天见后头的人没跟上,回头叫他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两个身影,皱了皱眉又走了回来。
"十一跟十七?"朱棣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们在干嘛?"
朱橚闻言扭过头,在心里加了一句,他家老哥不只方向感差,还很后知后觉。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朱橚无语,再看像树荫时,十一已经离开了,看他走路的速度就知道,他不是离开,而是逃跑。
而十七则是转身一拳头砸在树杆上,瞪着十一的背影忿然却无可奈何。
朱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看到这样的场景,心底没来由的竟想到了朱高炽。
而人心就是那么奇怪,只要脑子里有了一个画面,那个人那些事就会源源不断的涌进自己的思维,泛滥成灾,剪不断,理还乱。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却异常聪明的孩子,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以万马奔腾的气势疯狂冲进他的脑海,让他有瞬间的措手不及。
想要拉回自己的思绪,让自己清醒一点,在骡子岭坠崖的那个夜晚又猝不及防的闯入了他的大脑。
那张被火光映红的小脸,他抱着自己时从身上传来的热度,他说"我要你"时语气的坚决,以及被自己拒绝之后邪毒入髓,他却咬破了嘴唇隐忍的倔强,如同苗疆最邪恶的毒蛊,一点点侵蚀着自己的心。
朱棣的定力一向不弱,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想到那个夜晚的朱高炽时,都会心驰神摇,呼吸不畅。那颗在自己的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一下下沉稳有力的节奏似乎都比平常来得清晰,提醒着自己对朱高炽已经不是父亲对儿子的亲情。
可不是亲情,又能是什么感情?
这个朱高炽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很清楚;可这个朱高炽又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儿子,他更清楚。两人的关系,不管在谁看来,都只能是父亲与儿子的关系。谁也无法改变。
先不说这个让自己纠结到想撞墙的身份,只说两人的年龄差距,他就不该对那孩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炽儿年纪小不懂事,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顺着他的性子胡闹呢?他是不是该早点让炽儿娶亲生子?成了家想必那孩子就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歪心思了吧?
只是……为什么一想到那孩子要娶亲,自己心里就莫名堵得慌?
朱橚靠趴在石栏上,看着朱棣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苦恼的样子,心里那是装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认识朱棣都三十年了,他还从来没瞧过他这副模样。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朱棣为难成这个样子?
顺着朱棣的眼神再次望向那个树荫,别说十一了,就是小十七,也早已经不在树荫下。他到底还在看个什么劲儿?
"喂,四哥,四哥?"朱橚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叫了两声,愣是没把朱棣从那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扯出来,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顺带大吼了一句,"四皇兄!"
"听到了。"朱棣回过神,掏掏耳朵白了他有一眼,"叫一声就行了,你四哥又不是聋子。走吧,去武英殿,你四嫂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呢。"
说完真就一刻不停的转身走了,留下朱橚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如坠云里雾里。这个四哥不对劲儿啊,要不是他们真的太熟悉,他会怀疑这家伙是冒充的。
"还站着干嘛?"
朱棣回头叫他,他才反应过来跟上去:"四嫂也回来了?你们啥时候到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去城门外迎接啊。"
"是想仪华了吧?"朱棣说话间已经转过了回廊。
"四哥!"朱橚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的叫了一声,站在原地不走了,"仪华已经是我的嫂子,也只能是我的嫂子,你以后休要再说此等浑话。"
朱棣也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朱橚,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叹了口气:"老五,我曾说过,只要你什么时候想把她带走,我都不会有意见,她本来就该是你的。"
"四哥……"
"好了,暂时不说这个,我们先去武英殿。"朱棣打断他的话,这皇宫大内,到处是眼睛耳朵,要是他们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加以利用,说不定就会成为杀死自己的利剑。
朱橚也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到了武英殿,自然没能见到守灵的朱允炆,在场的只有太监宫女。说是皇孙殿下昨天晚上受了伤,现在在馥岫宫修养,不能前来守灵。
朱棣跟朱橚按照礼制磕头上香,离开的时候直接去了馥岫宫。
朱橚意欲阻止,说现在大家都在谣传说昨天晚上的刺客是他们这几个年长的叔叔为了争夺皇位派来行刺允炆的,他们这一去,是个什么意思还真不好说。
可朱棣高深莫测笑笑,转头问他:"难道你真的认为是这些个叔叔派的刺客过去?"
"难道不是?"朱橚一惊。
"哪个王爷有这么傻?就算想当太子想疯了,也不能在太子丧期,父皇悲痛之时对太子留下来的嫡亲血脉下手,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那昨天的刺客……难道是外人?那这个皇宫不是就更危险了吗……唔!"话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朱棣赏了一记爆栗。
朱棣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我记得以前你跟我一起行军打仗的时候脑子挺灵活的啊,至从死里逃生回来之后就变笨了。"
"那次摔到脑子了。"朱橚一本正经。
朱棣无言。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道:"不是外人,是亲人,是想要保护允炆的人,是想让咱们兄弟阋墙的人。"
"什么?"朱橚蹙起眉头,在脑子里把朱棣的话来来回回的咀嚼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看着朱棣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你,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头好痛……昨天晚上写到两点多,今天爬起来又继续……TAT
更得这么勤快还是没有几朵小花……翻滚!亲们表那么懒,看过的留几个字嘛,离离很辛苦的,需要鼓励……泪……
第二十五章、左右为难
朱元璋回到御书房,刚才在朝堂之上的王者霸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倦容。跟在身边多年的老太监亦步亦趋,服伺左右。
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半天没有说话。老太监小心翼翼站在旁边,微弯着身子,递了一杯茶过去,轻道:"皇上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休息?"
朱元璋摇摇头,接过茶杯,揭开盖子轻抚茶面,呷了一口将茶杯放回去。
老太监忙上前把茶杯接了过来,放置于书案之上,听得朱元璋一声沉重叹息。
"皇上……"
"福庆啊。"朱元璋叫了一声。
老太监赶紧又走近了些:"哎,老奴在。"
朱元璋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但到最后也只是沉默,摆摆手说声"罢了",然后让福庆把寝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撤下去,说是想要静一静。
福庆照做了,自己则站在一旁伺候着。
朱元璋微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仿佛要睡着一般:"你也下去吧。"
"皇上……"
"下去。"朱元璋不待福庆说完,便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福庆不敢抗旨,说了声"老奴遵旨",便退到了门外。但又不放心朱元璋一个人在御书房,于是站在门口跟侍卫们一起守着。
朱元璋待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才又叹了口气,抚摸着腰间那块普通木头雕成的如意,像是呢喃又像是询问般开了口:"他们不理解朕,你该是懂的,对不对?"
御书房内一片宁静,没有回音。
朱元璋笑了笑,又道:"朕忘了你是最疼棣儿的,如果你还在,定是会反对朕这一决定的吧?"
御书房内还是一片宁静。
袅袅的轻烟从放置在屋子中央的偌大青铜熏炉中冉冉升腾,不知从哪里突然吹进来的风将那轻烟吹散。淡淡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之中,竟是那人身上经久不去的熟悉味道。
朱元璋握着那枚木如意,唇齿间辗转逸出一个刻在心底的名字:秀英。
朱元璋后宫妃子无数,可他对皇后马秀英的深情,天下皆知。而马皇后的贤良淑德也的确配得上他的这份深情。
这枚木如意其实并不值钱,但这么多年来却被朱元璋视为珍宝,时刻佩戴,因为这是他在最困难的时候,马秀英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当年朱元璋投到郭子兴麾下,曾被郭子兴所猜疑,打仗时粮饷都得不到保证,时常饿肚子。马秀英就经常偷郭子兴军队的炊饼,藏于怀中给朱元璋送过去。由于炊饼太热,每次都会被烫伤。
后来有一次马秀英偷炊饼被郭子兴发现了,恼她胳膊肘往外拐,一怒之下将马秀英关了起来,说只要朱元璋打了胜仗便能救她出来。
朱元璋去看她的时候,她便解下了自己挂在腰间的木如意送给他,说可以保佑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事事如意。
而且也正如她所说,朱元璋那次一出战便打了个大胜仗,郭子兴一高兴便将女儿放了出来,并许诺让他们成亲。
从此,这枚木如意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而马秀英也用自己的真情成功得到了朱元璋的心。她虽然外表柔弱,在战场上却是一个有勇有谋,有胆有识的巾帼豪杰。两人成亲后,更是跟着朱元璋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全力帮助他成就大业。
朱元璋称帝之后,理所当然册封马秀英为皇后。做了皇后的马秀英知道天下新定,并没有如别的后妃一般开始过奢华享乐的生活。
她始终不忘民间劳苦,不改勤俭本色,时常用自己的言行规劝、影响朱元璋。她惩奸佞亳不手软,扶良善鞠躬尽瘁,保忠臣机智灵活,革陋习坚决果敢。
朱元璋当了皇帝后嗜杀多疑,马皇后仁慈善良,经常谏劝,挽救了不少大臣的性命。满朝文武对她无不敬畏有佳,朱元璋也时常对大臣们说"家有贤妻,犹国之良相"。
不过很可惜,马秀英在十年前因为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没能陪着朱元璋走完他的人生,自然此时也不能帮着朱元璋做一个两全其美的决定。
以前她在的时候,朱元璋有什么事总会跟她商量,也颇看重她的意见。可至从她走后,朱元璋对于拿不定主意的事便习惯性的都说给那块木如意听了。
可木如意不是人,自然不能给出他想要的意见来。
而且因为马皇后的去世,朱元璋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也没有大臣敢如马皇后那般谏劝。
其实对于自己即将要做的这个决定,他已经思考了很久,也找过几个心腹大臣商议。
太子骤然离世,他悲痛欲绝的同时,也不得不考虑传位大事。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是知道的,说不好哪天也就随着皇后和太子一并团聚去了。
可俗话说得好,国有长君,才是社稷之福。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自己还能够做这个决定之时,把一国之君定好的。
他有二十多个儿子,说起来也算是人丁兴旺,儿孙满堂。可这些儿子之中,真正能够让他满意的,却是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而这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满意的儿子当中,又只有四子朱棣各方面都比其他兄弟强出一些。
分封北平以来,当地吏治清明,民丰粮足;军队管理严明,个个骁勇善战;部下衷心耿耿,深受百姓拥戴。这些他都看在眼里,甚感欣慰。加上近年来巩固北方边防,消灭北元残部,生擒乃尔不花,朝野上下莫不称道。
看着那些捷报,朱元璋是高兴的,他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策马扬剑,在敌军阵营中勇猛杀敌的模样。
大明刚刚稳定,国家需要一个睿智沉稳的皇帝守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
原本让朱标做太子,便是因为他是嫡长子,虽然上阵杀敌的功夫不怎么样,但他贤明仁厚,在诸位兄弟心中也有一定威信,有他镇守京都,藩王分封各地,江山永固应该不是难事。
可是老天偏偏在他定好所有计划的时候,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太子年纪轻轻竟然就随着皇后一块儿去了,给他这个做父亲的留下好大一个烂摊子,无法收拾。
前些日子他跟几位大臣商议立储之事时,便跟他们说想立朱棣为皇太子。他以为凭现在朱棣的声望,大臣们定是不会反对的。
可他却忘记了一点,朱棣是老四。
这在古代帝王世袭的制度中,就是个死穴,永远解不开的死穴。
几位大臣互相看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叹气。
翰林学士刘三吾痛心道:"皇上说得极是,臣等也认为燕王殿下英武有为,是皇太子的最佳人选。可是长幼有序,皇上如果立四子为太子,置秦王,晋王于何地?"
朱元璋闻言,差点儿当着群臣的面老泪纵横。
可他知道刘三吾说得没错,秦王晋王都比朱棣年长,按照祖制,怎么轮也轮不到朱棣那儿去的。可是秦王朱樉无论是在性格还是能力方面都无法让他放心将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交到他手里。
所以,为了避免他们兄弟为了夺位手足相残,朱元璋只能顺应天命,决定立朱允炆为皇太孙。至少,在"父死子继"的祖制里,这一点还是比较顺理成章的。
可是,立朱允炆并不代表天下太平。因为朱允炆在他的叔叔们面前毕竟是小辈,而且他的叔叔们随便一个站出来都比他强上无数倍。
这也是让朱元璋头疼的一件事,立柔弱的朱允炆当皇太孙,他能驾驭这些个个有着封地军队而且都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叔叔们吗?朱元璋在还好说,朱元璋要是不在了,朱允炆该如何是好?
与其说朱元璋疼孙子,还不如说朱元璋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百年之后自己的儿孙将朱家的鲜血洒在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上。所以他要帮朱允炆拔去拔掉那根棍子上的刺,给他一根光滑的棍子。
但这实在是一个大工程,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时间来拔掉这些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拔掉这些刺,他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朱允炆,保护自己的大明江山。
于是他故意派刺客去武英殿行刺,故意将这件原本应该大事化小的事件搞得众人皆知,故意没有戳破到底是哪个儿子派的刺客,也故意将矛头指向老四……就是要让他的儿子们互相猜忌,互相制衡,免得他们抱团谋逆。
而老四朱棣,只因为他太过优秀,太过强大,太过得民心,他只有以这种方法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不能立他为太子,他心里定会万分委屈。以前在应天时,他跟允炆一向走得近,除了朱标,怕是没有一个叔叔会像他那般疼爱允炆。可谁知未立他为太子,他会不会一怒之下起兵对付允炆呢?
朱元璋的如意算盘一来是利用他们叔侄要好的关系制衡朱棣,让他无法做出伤害允炆的事来,二来是让其他皇子针对他,就算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朱棣真的起兵造反,也很难得到其他藩王的支持,孤掌难鸣的情况下希望允炆能制得住。
事实证明,朱元璋的算盘是没有打错的,朱棣在某个时候真的有动摇过。
但朱元璋千算万算不会料到,朱允炆跟朱棣的关系在将来的某一天会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他更不会想到,导致他们走到这一步的,不是那张金灿灿的龙椅,而是因爱生恨的怨怼和无奈。
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你的计划再好,也敌不过一个命字。
此时的朱棣,在馥岫宫,看着躺在床上的朱允炆,想的也是这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虽然朱元璋还没有正式宣布朱允炆为皇太孙,但聪明如朱棣,从今天朝堂上朱元璋的字里行间已经嗅出了端倪。
虽然一开始并未对太子之位抱太大的希望,但当这个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难免会有点伤感。
对他来说,皇位代表的不是荣华富贵,也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而是大明江山。
这片江山,有他的父皇母后和开国老臣们洒下的汗水和鲜血。而这片江山,也需要一个强大的人来守护。朱标不行,朱允炆就更不行。
如果有一个比自己更优秀更强大的人来继承,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愿意为那样一个强大的帝王驻守边疆。
可是现在,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朱家的大明江山,要四海扬名,要万国来贺。如果别人做不到,那么,这件事情就只能由他来做。
可是,现在,他的父皇,丢给他一个大大的难题。
这个难题,就是朱允炆。
如果面对朱标,他还可以理直气壮的跟他一较长短。从他大哥手里夺走东西,那算是自己的本事。可是从一个小毛孩儿的手里夺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算什么?
更何况,这个小毛孩儿对自己的感情……
哎,头疼。
朱棣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坐到床边去。
也不知道是自己叹气的声音还是自己坐到床上的动作惊醒了睡梦中的朱允炆,只见那孩子扇了扇如同翎羽的睫毛,睁开尚在迷糊中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四叔?"那孩子说着竟然撑在身子想要碰他,仿佛是要确定面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允炆是在做梦么?"
朱棣见到他伸出的手臂上缠裹的纱布,上面沁出些血丝,想必是昨晚那刺客留下的伤痕。不由得有些心疼,捉了他的手,温和道:"你小心点儿,别扯裂了伤口。"
"是四叔的声音……"
朱允炆听到他的话,仿佛才确定下来一般,惊喜的抓住他的手,顾不得胳膊的疼痛,扑到他的怀里,贪婪嗅着他身上特有的让自己迷恋已久的味道,"四叔,你可算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
这里的左右为难不只是说朱元璋左右为难,朱棣也是左右为难。
哎……叹息,离离也左右为难,谁叫他面对的是朱允炆呢……其实离离也满喜欢他们俩在一起的……(被炽儿吃醋拍飞!有你这么当妈的么?怒!)
炽儿好像很久没出来了……下章让他出来……
第二十六章、当年明月
洪武十年隆冬的应天,北风呼啸,大雪纷扬。
武英殿院内那株已经枯死多时的梅树竟然在今年冬天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开出火红鲜艳的花朵,香气四溢,生机盎然。
那花儿团团簇簇,异常繁茂,傲立雪中。远远望去,那一片火红竟似点点鲜血般纯粹极致,又如熊熊烈火般妖娆奇绝,将整个大明皇宫映衬得诡异非常。
对于这一奇景,大家都觉得怪异。按道理说,枯木逢春是吉兆,这在信奉封建迷信的古代应该是被传说为祥瑞一类广为宣扬才对。可是因为这梅花的颜色太过诡丽妖异而让满朝文武个个心生唏嘘。
一时间众说纷纭,因为一棵梅树,引得皇宫人心惶惶。
朱元璋年轻时候南征北战,杀人如麻,从来不信这些歪理邪说,对于这些惑乱人心的谣言甚是恼怒。
当时有一位高僧,名叫宗泐,时任僧录司左善事,是一个知天文识地理的得道高僧。他见龙颜不悦,又要稳定人心,于是便说那是吉兆。枯木逢春,梅花齐放,定是有天降祥瑞于武英殿。
朱元璋听后很高兴,亲自设宴武英殿,请百官品酒赏花。因为有了宗泐大师的"官方澄清",大家也都一致认为这是祥瑞。
当时这武英殿便是太子朱标的寝宫,百官来此赏花时,太子朱标和身怀六甲的太子妃也在其中。
说来也巧,宗泐才刚说了有天降祥瑞于武英殿,太子妃的肚子竟然疼了起来,似要临盆。
于是,太子朱标的第二个儿子便应着那个祥瑞出生了。他便是朱允炆。
朱元璋喜得皇孙,又因宗泐说了那个祥瑞降临的事,认为朱允炆一定能为大明带来吉祥,高兴非常,下令大宴群臣,足足热闹了三天才散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刚出生的朱允炆一直哭闹不休,谁抱谁哄都不好使。朱棣刚从南方平了战乱回来,按礼到武英殿祝贺,顺便见见这尚未谋面的小侄子。可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朱允炆洪亮的哭声。
朱棣走进偏厅,朱标亲自将孩子抱了出来,让朱棣看看。却没想到那孩子一见到朱棣,就咕噜噜的转着乌黑的大眼睛不哭也不闹了。
朱标见状笑道:"瞧这孩子,本殿下这个亲爹,倒不及你这个叔叔了。想来这孩子跟你有缘,你且来抱抱。"
朱棣也觉得好玩儿,并未多说什么,笑笑将那孩子接到了自己怀里。
小小的朱允炆在他怀里眨巴着圆滚滚的大眼,咧着小嘴手舞足蹈,还不停的从嘴里咿咿呀呀的冒出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来,竟像是要跟朱棣说话一般。
朱棣那时才十七岁,自己还没有孩子,这会儿见到这么个瓷儿一般的小娃儿自是喜不自胜,坐到一边儿逗弄起来。
小小朱允炆则很配合的咯咯笑着,还不停的从嘴里吐出些口水泡儿。
等到后来朱棣将他放回朱标怀里,转身要离开时,那孩子竟然张开嘴就哇哇大哭起来,搞的朱标哭笑不得,直说这小子连亲爹都不认得。
至那后,朱允炆就一直依赖朱棣,每次哭闹的时候都只有朱棣抱他才会安静下来。甚至有几次朱棣半夜被招进皇宫,目的是为了哄他那个哭闹的小侄子睡觉。
朱棣也疼他,每次进宫总会给他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逗他开心。
而半夜进宫的情况直到第二年自己的长子朱高炽出生才得到缓解。
但朱允炆并没有因为朱高炽的出生就收敛自己对朱棣的依赖,小哥俩凑在一块儿的时候,也老是想尽办法争宠。
才两三岁就会想办法吸引朱棣的目光。
比如俩小孩儿本来在一起玩得很开心,但只要朱棣一出现,朱允炆准会一屁股坐到地上号啕大哭,边哭还边指着小小朱高炽说:"弟弟欺负我……"
每次的结果都是高炽被朱棣教训。然后在朱棣抱着朱允炆温柔哄着的时候,便会看到朱允炆在朱棣怀里对委屈的朱高炽做鬼脸。
洪武十三年三月,朱棣奉旨前去北平就藩。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王子,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从应天出发,一路向北,威武雄健,旌旗避空,气势非凡。
朱元璋率满朝文武将朱棣送至洪武门之外,朱棣告别了父母弟兄,跨上高头大马,作势要走,却不料此时践行的队伍当中,竟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哭喊。
朱棣回过头,只见人群之中,身穿明黄小袄的三岁小娃儿努力挣脱母亲的手,朝着朱棣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追了过来。边跑嘴里还不停的叫着"四叔……四叔……"
朱棣看得心酸,跳下马来,抱住朝自己奔跑过来的小娃儿,捏捏鼻头:"四叔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能随便哭鼻子的。"
"可是四叔要走了……四叔不要允炆了……呜呜……"小小的朱允炆在朱棣怀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怎么会呢?等四叔办完了事,就回来看允炆,好不好?"
"那四叔什么时候办完事?"
"如果允炆听话不哭的话,四叔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四叔什么时候骗过允炆?"
"那好……我们拉勾勾。"
于是朱棣那只大大的手跟朱允炆那只小小的手勾在了一起。朱允炆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却已经笑了开来。
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乖乖听话,不哭不闹,四叔才会早点回来看他。
从那以为,朱允炆就真的不哭不闹了,他变成了一个跟他父亲一样温顺平和的孩子。他聪颖好学,小小年纪便能吟诗作对,深得朱元璋喜爱。
可是,他心里却很难过。因为朱棣骗了他,因为从他去了北平之后,就很少很少回来看他了。每次回来,总是来去匆匆,甚至都来不及听到好好说说话,好好念诗给他听,也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四叔,我很想你。"
洪武十五年,皇后马秀英病逝,朱棣回京奔丧。那一年,朱允炆五岁。
朱棣从回来到离开,几乎每天都会带个小拖油瓶朱允炆在身边,他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一时不见就又开始哭闹。
得知朱棣在皇后发丧之后又要离开,朱允炆愣是哭闹了一夜没睡觉,最后朱棣不得不再次进宫将他哄睡着之后连夜出发回了北平。
洪武十八年,朱棣岳父徐达病逝,朱棣再次回京奔丧。那一年,朱允炆八岁。
虽然也还小,但已经不会像三年前那样哭闹不休,只是在朱棣进宫觐见皇上的时候躲在奉天殿外的柱子旁,等朱棣谈完事出来。等到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睡着了,醒来后已经在自己的寝宫里,朱棣已经不知所踪。
洪武二十一年,朱元璋六十大寿,朱棣携全家回京贺寿。那一年,朱允炆十一岁。已经学会了什么叫隐忍,什么叫懂事。他不会在面对朱棣哭闹不休,但那双眼睛依然习惯性的在贺寿的文武百官之中寻找自己从小就追寻的那抹身影。
可朱棣依旧当他是小孩儿,走过来跟他对话,还会蹲下身,捏捏他的脸,说:"小家伙,又长高咯。"
朱允炆只是笑笑,温和有礼的叫一声:"四叔。"
洪武二十四年,也就是去年中秋,朱棣因巩固边防有功,朱元璋招其回京封赏。朱允炆已经是一个十四岁的英俊少年,戴镶嵌珍珠宝石的银色头冠,穿藕色的绣金长袍,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风度翩然。
朱棣见到他的时候都愣了神儿,然后习惯性的抚摸着他一头乌黑顺直的发丝,笑道:"没想到男大也是十八变,多日未见,允炆愈发俊挺了。"
朱允炆听后如同喝了二斤蜜糖,直甜到了心里去。却只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扬声说道:"四叔谬赞了。"
正好那时朱元璋请了朱棣和十来个年纪稍幼,还未封藩的儿子们到逐月亭喝酒赏月,便把朱允炆也叫了去。
一喝便到三更才散。各皇子一一告辞回宫。朱元璋喝得兴起,便多喝了几杯,满面红光的在老太监的搀扶下回了寝宫。
朱标因为身体欠佳没来赏月,于是朱棣便承担了送他回宫的重任。
话说酒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喝了会让你忘记今夕何夕;但酒也真的是个好东西,它可以壮胆,可以让你做你平常不敢做的事。
于是,不知道是月色太美还是酒真的太醇,朱允炆醉了。
他突然停下了步伐,转头看着朱棣。
而当朱棣意识到他没有前进而回头叫他的时候,他竟然扑到他怀里不由分说便吻住了朱棣的唇。
朱棣当时真的是吓到了,以至于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推开他,当他反映过来要推开他的时候,朱允炆已经很自觉的离开了他的唇瓣儿,转而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哭了。
朱棣手足无措,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朱允炆在哭,他没办法发问,只能如同他幼时一样轻抚着他的背,温言安慰。
朱允炆哭了一会儿,仰起头来看他,那盈满泪水的眸子在月色的映照下泛着让人爱怜的光泽。
朱棣心里诧异,但也不会想到情爱方面去,伸手替他揩了揩脸上的泪水,皱眉道:"允炆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朱允炆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的失望,苦笑道:"四叔觉得以允炆的身份,谁能欺负允炆?"
"那是不是你父王平日里管你太过严厉?或者黄子澄他们给的功课太多?"
朱允炆摇摇头,心想你就算是根木头,我这都主动献吻了也该开窍了吧?
可朱棣偏偏就是那根不开窍的木头,任凭他怎么暗示,就是不曾想到那儿去。
后来,朱允炆问:"四叔,你以后都会在北平么?"
朱棣笑:"想来应该是了。"
朱允炆继续道:"那允炆可以去北平找你么?"
朱棣摇头:"四叔倒是没意见,怕是你父王和皇爷爷都不会同意的。"
朱允炆想着又要哭:"那允炆要是想四叔了怎么办?"
朱棣失笑:"四叔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朱允炆咬咬嘴唇:"四叔会想允炆么?"
"当然会了。"朱棣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朱允炆还是失望,他知道他口中的"想"和自己心中的"想"是不一样的。
后来朱允炆没再说什么,跟朱棣并肩走回了寝宫。
当朱棣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又突然叫住了他,并且说了一句让朱棣当场石化的话。
他说:"四叔,我喜欢你。"
朱棣震惊,人家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不可能还听不出。可是,这种感情他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于是,微愣了一下,便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四叔也喜欢允炆啊。早点休息,叔要回去了。"
可朱允炆根本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将话更说得明白了一些:"不是侄子对叔叔的喜欢,而是,男人对男人的喜欢。"
……
朱棣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天晚上的月色和朱允炆那双闪烁着泪光的漆黑眸子。但同时他也很清楚,朱允炆是他的侄子,甚至有可能成为他将来最大的敌人。
所以他只能说:"允炆,你喝醉了。"
好在允炆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寝宫。朱棣也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从此,那天晚上的那些对话,那片月色成为了两人永远的秘密,被镶嵌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不愿碰触。
朱棣不想伤害那个孩子,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自己当作亲生儿子般疼爱的孩子。他对他从来就只有亲情。他也坚信那个孩子对他也只是一时的迷恋,他只是将从小到大的依赖误认为是爱情而已。
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真正知道什么是爱情;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看到他,对自己扬起灿烂的笑脸,心无芥蒂的叫一声"四叔"。
可是……现在父皇的一个决定,让这一天,离他似乎越来越远了……
朱棣在心中叹了口气,立于窗前仰头看天空那一轮被稀薄云层遮了大半的圆月。夜风微凉,夹杂着应天特有的岚花香气迎面拂来,恍惚之间就让朱棣又想起了下午见到朱允炆的情景。
那孩子双眼通红,形容憔悴,受伤的手臂之上,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他那么无助,那么难过,可见到他的时候依然笑得如同春日山花般夺目。
他扑到他怀里,说:"四叔,你可算回来了……四叔,父亲走了……四叔,你不能再丢下允炆了……父亲没有了……叔叔们都想杀掉允炆……四叔,只有你待允炆最好……四叔,带我走,去北平也好,去哪里都好……不要再让允炆一个人……"
朱棣一直抱着他,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能说什么?他能做什么?告诉他其实那些想杀掉他的叔叔中,也有他吗?告诉他自己也是觊觎着皇帝宝座的其中一人吗?告诉他以后自己就是他最大的威胁吗?告诉他即使他在自己怀里声泪俱下他也只是将他当成自己的侄子吗?告诉他……
朱棣心浮气躁,敏捷的耳朵却还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捕捉到一抹轻微的脚步声。
几乎是回过头的同时,自己的房门被人推开。
朱高炽站在门口,与他四目相对。
朱高炽没想到他会站在窗边,刚踏进了一只脚的身子只能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朱棣却莫名其妙的在心里加了一句,告诉他自己好像喜欢上自己的儿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似乎有点狗血了……囧……
话说这章几乎是在交代朱允炆跟朱棣以前的渊源。朱允炆对朱棣的确是挺依赖的,那种依赖仿佛是天性,让朱允炆很自然的就将那依赖转变成了爱,并自以为朱棣对他的疼爱也是爱情的爱……
好吧,我承认我小虐了允炆一把……某人别砍我,我这都是为了剧情需要!放心,我日后会虐虐炽儿给你补偿补偿的……儿子,妈对不起乃!为了你姨,你不得不牺牲一下!顶锅盖奔逃……
第二十七章、白玉糖豆
朱高炽跟着朱棣一路颠簸,马不停蹄的回到应天,满以为可以见见传说中的朱元璋,可没想到皇宫的规矩还那么多,王府的家人在未得召见的时候是不能随意入宫的。
所谓入乡随俗,他也没想那么多,只跟着徐王妃将一起过来的两个弟弟安顿好了,然后在祁安的带领下熟悉熟悉应天燕王府的环境,再去大街上添置了些吃穿用住的东西。
原本这些事都不需要他堂堂燕王世子亲力亲为,但最重要的是他要去药铺为朱棣抓药。在北平的时候他都是写了方子交给王大夫,然后让他们去抓,但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还真是不放心,所以就趁着这个借口自己出去了一趟。
可没想到煎好了药却迟迟不见朱棣回来,直到傍晚的时候才见到他的身影。朱高炽兴高采烈准备把药送过去,却见他叫了徐王妃去屋里,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徐仪华出来跟他说,你父王累了要休息休息,先不要去打扰他。
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朱高炽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想着大概是因为朱标去世,朱棣跟他兄弟情深,伤心是难免的。便端着药离开,没再去打扰。
可这一等便是几个时辰过去了,朱棣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没出来过。
朱高炽着急上火睡不着,那药要是停了,他的痹症会很难根治的,于是只能半夜爬起来又把药热了一遍,往朱棣的住处送去。
守门的侍卫见到是他,恭恭敬敬的说"王爷睡下了",朱高炽指了指手中的药碗,道:"我是给父王送药来的,放下就走,绝对不会吵到他。"
侍卫互相看了看,点点头便放行了。
于是朱高炽怕吵着朱棣,也没敲门,就径直推了门进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朱棣根本没有睡觉,而是站在窗边赏月。
听到他的脚步声便回头朝他看了过来,弄得他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就那么愣在当场不知进退了。
"父王,对不起,孩儿不知道您还没睡,所以才没有敲门……"
"无妨。进来吧。"朱棣见到是他,心里荡过一丝奇怪的涟漪,在心里突然加了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皱了皱眉头甩开刚才闪现在脑子里的念头。
真是见鬼了!他是被朱允炆那小子搞得不正常了吧?怎么会突然觉得自己喜欢上炽儿了呢?
"谢父王。"朱高炽点点头,小心翼翼端着药碗进来,转身关上门才朝屋子中央的圆桌走了过去,"没睡就好,这药孩儿刚热过,快来趁热喝了。"
朱棣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药碗:"你到底带了多少药材?"
"就带了路上喝的那几天,多了带着也不方便啊。这个是下午刚去药铺配的,父王赶紧喝了。"
朱棣走过来,端起药碗吹了两下,毫不犹豫的放到嘴边喝了个干净。
朱高炽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看着他喝完,然后变戏法一般伸出手,递给朱棣两枚糖豆。
朱棣仰头睨他一眼儿:"这是干什么?"
"你不是老说这药苦么?喝完吃两颗糖豆会好些。"
朱棣哭笑不得:"本王又不是小孩子。"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能吃糖豆了?这药是真的很苦,我知道。拿着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也别怕丢人。"
朱棣无语,看也不看那糖豆一眼,把碗递回去:"滚滚滚,别在这儿妨碍你爹我休息。"
"是是是,孩儿马上就滚。"朱高炽知道朱棣深夜不睡定是有烦心的事情,自觉的不再打扰,用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白色小瓷盒,将手中的糖豆放进去置于桌上,笑眯眯道,"这可是我找了好几条街才找到的老字号颐香斋的糖豆,父王要是不吃,岂不是辜负了炽儿的心意?"
说完话,不等朱棣再开口,端了碗转身直接就出了门去。
朱棣转头看了看放在桌面上的小瓷盒,拿过来轻轻打开,里面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玉白莲子糖豆立刻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来。
"老字号……颐香斋……"
朱棣喃喃自语,眉头皱得死紧。
捡了一颗放进嘴里,那沁人的香甜立刻弥漫口腔。耳边恍惚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父王,糖豆甜不甜?"
"炽儿……"
朱棣抚摸着手中的白瓷盒子,唇舌辗转,朱高炽的名字就这么逸了出来。
很明显,他叫的不是现在的朱高炽,而是之前的朱高炽。那个身体羸弱,却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眼神如同现在的朱高炽一样倔强的炽儿。
颐香斋的白玉莲子糖,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只要带他去颐香斋买些糖豆,放一颗到他嘴里,他便会开心的笑起来。
因为他身体弱,那时年纪也小,徐王妃总不让他在外面乱吃东西。而这颐香斋的糖豆,便成了他们父子之间的秘密,没有人知道。
可至从他就藩北平以来,炽儿便再也没吃过颐香斋的糖豆儿。他因为公务繁忙,也就渐渐淡忘了。
可现在的朱高炽根本就不是炽儿,他怎么会知道颐香斋?他怎么会知道白玉莲子糖?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的?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就要认为,现在的朱高炽其实就是自己的炽儿,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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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炽离开朱棣的住处,回到房间洗漱一番便倒床上呼呼大睡了。可他没想到刚一合上眼,便跌入了梦境。
梦里有两个小娃儿在雪地上玩耍,都穿着颜色鲜艳的小棉袄儿,走起路来歪歪倒倒,咯咯的笑声异常清脆。
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们见他们可爱,一个个拿了些铃铛小鼓糖葫芦之类的东西逗他们。两个小娃儿开心的跑过去,同时伸手去拿某个太监手上那只可爱的拨浪鼓。
其中一个小娃儿紧握着不松手,另外一个小娃儿笑眯眯的扭头看着他:"哥哥喜欢吗?那就让给哥哥好了。"说完放开手拿另外的铃铛去了。
"你为什么要让给我?"拿到拨浪鼓的小娃儿歪着小脑袋问他。
"因为你是哥哥呀,昨天听母妃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哟。"小娃儿奶声奶气的说道。
"那是不是哥哥要什么你都会让给我?"
"嗯。"小家伙开心的点点头。
"那我们换个爹爹吧。"
"咦?为什么要换爹爹呢?"
"因为我喜欢你的爹爹啊。"
小娃儿眨巴眨巴眼睛,十分不解。心想我也喜欢爹爹呀,可是为什么你喜欢爹爹就要让给你呢?难道你不应该喜欢自己的爹爹吗?
好吧,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还太复杂了。
"反正我不管,我就要你的爹爹。"说完那个拿到拨浪鼓的小娃儿已经不等他的回答,蹦蹦跳跳跑开了。
小娃儿顺着他跑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经将他抱了起来,眼神宠溺的捏着他的小脸。
小娃儿很委屈,眼泪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倔强的不让它流出来。
因为那个抱着另一个小娃儿的男人,是自己的爹爹。那个怀抱,明明应该是属于自己的。
再后来,自己的爹爹抱着他离开了那个很大很大的宫殿,带自己去了一家卖糕点的小铺,给他买了很多很多雪白雪白的糖豆。
糖豆很甜很甜,直甜到了小娃儿的心里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只要有这些糖豆,他的爹爹就不会不要自己。
小娃儿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泪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他捡了一颗大大的糖豆喂进爹爹的嘴里,笑眯眯的问:"父王,糖豆甜不甜?"
父王揉着他的小脑袋,在他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一口:"甜。"
……
梦境被一片雪白所取代,阳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
朱高炽被迫醒了过来,揉着有点昏沉的太阳穴,想着谁家的小孩那么霸道?被他撞见非得好好打他一顿屁股不可。作为哥哥不让着弟弟就算了,还要抢走人家的爹爹,这是什么道理?现在的小孩儿真是被宠坏了,不教训都不行啊。
还没等自己想出教育小孩儿的好办法,耳边已经传来某两只混世小魔王的吵闹声。
朱高炽顿时有想去撞墙的冲动,直觉想到自己梦中那两个小娃儿很有可能就是此时正在他耳边吵闹不休的两个小家伙——绝对是被折磨得神经分裂才会连做梦都梦到他们。
朱高煦和朱高燧一前一后踹了门跑进来,嘴里不停叫着"哥哥,哥哥……"
朱高炽吓得差一点儿灵魂出窍,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反正这俩小家伙叫不醒他也就会乖乖出去了。
打定了主意,朱高炽便横了心装死,任凭那俩小子叫破了喉咙连哼都不哼一声儿。
朱高燧扭头看着二哥:"大哥睡着了,我们还是自己去吧。"
"笨蛋。"朱高煦没好气的瞪了小弟一眼,"睡着了不会叫醒啊?去,到花园里捉两只毛毛虫放他鼻子里,看他醒不醒。"
……
作者有话要说:从放假一直睡到现在才起来……爽啊!!
工作实在是太累了,TAT
亲们节日快乐!离离会尽快更新滴。么么~~
这一章是不是有点诡异?好吧……后面我会慢慢衔接好交代清楚滴,放心放心。
第二十八章、猎马横祸
如果面前的两个小家伙不是自己的弟弟,朱高炽真的有一巴掌拍死他们的冲动。为了让他起床,真正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想他在鼻子里放毛毛虫!
OH,MY GOD!
那绝对是普天之下最最严厉的刑法!光想想就让朱高炽觉得毛骨悚然。
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穴,而朱高炽的死穴就是所有一切无脊椎生物,大到蟒蛇,小到蚯蚓、毛毛虫,他都害怕。其实也算不上害怕,就是想到这些无脊椎动物在地上扭动肥硕躯体的场景就让他头皮发麻而已。
想当然尔,朱高炽一听那俩小子想用毛毛虫对付自己,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害得朱高燧以为他犯了梦症,吓得哇哇大叫。
幸好朱高煦及时捂住了小弟的嘴,一记爆栗让他安静了下来。不然被徐王妃听到,三个人又得被一顿教训。
朱高炽无可奈何瞪着俩小子,没好气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如果说不出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今儿我扒了你们的皮!"
朱高燧直接缩了缩脖子,叫了声"大哥好凶",直接躲到了朱高煦的身后。
朱高煦很是鄙视的看了弟弟一眼,对着脸色不善的朱高炽呵呵干笑两声,走上前来:"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但绝对是好事儿,你可别说做弟弟的不想着你。"
朱高炽挑眉:"什么好事儿?"
朱高煦卖了个关子:"跟我们去了就知道。"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朱高炽见他俩说得那么神秘,便跟着去了。却没想到那地方还挺远,乘马车出了北城门,又行了半个时辰才到目的地。
到了地方才知道朱高煦其实是叫他来做大头的,因为那俩小子年龄太小,又没太多银子,这地方他们进不去。
朱高炽皱了皱眉头,听得室内一片喧哗,仰头看着门庭牌匾,上书"猎马场"三个大字,却是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守门的几个彪形大汉见他们年纪都不大,伸出手臂拦住他们的去路。管事的中年男人一脸献媚的走出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言语间却依然不愿放行。
最后在朱高炽丢出一锭大大的银子后才眉开眼笑的将他们领了进去,安排在二楼的一处圆台。
朱高炽上了圆台,往下一看,顿时震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哇!真热闹!"朱高煦朱高燧兴奋得直叫唤。
圆台下面是一个猎马场,大概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四周矗立起高高的围墙,围墙之下,便是如他们所站的圆台一般大小不一的露台。每个露台上都站满了人,座无虚席。
朱高炽趴在圆台的栏杆上,看着下面从栅栏里狂奔出来的数十匹高头大马,再看看场地另一头身穿盔甲手持套杆骑马朝那群烈马奔去的猎马人,脑子里反射性的就闪现出几个大字:角斗场!
虽然这个角斗场不如罗马斗兽场那么惨烈,但一个人对数十匹烈马,那场景的惊险自然不用多说。
朱高炽为场中的套马人捏了把冷汗,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其他的圆台,大多是穿着光鲜的纨绔子弟,个个神情激动,兴奋异常,口中不断爆发出阵阵热烈的喝彩。
而站在自己身边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也完全沉浸在猎马的刺激之中,回不过神来。
朱高炽摇摇头,想着如今太子大丧,举国同悲,若是被朱棣知道他带两个小家伙来这种地方玩乐,不知道会不会拍死自己。
"啊!套住了,套住了!"随着朱高煦一声大叫,朱高炽的目光再次被拉到马场当中。
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做到的,在一群疯狂奔腾的烈马之中,竟准确无误的套上了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
"好!"人群之中爆发出阵阵叫好之声,连朱高炽也忍不住拍起手来。
只见其他马儿均受惊四散奔逃,那匹黑马更是一阵嘶鸣,拼了命的在场中乱窜。套马人握紧套杆,勒住马儿的脖子,想要驯服它,却没想到那马儿竟然扬蹄扭头放弃了反抗,卯足了劲儿朝那套马人冲了过去。
朱高炽心下一惊,闭上眼睛不想去看两匹烈马相撞的惨烈画面。
可随着身边两个小娃儿兴奋的喝彩声以及观众激烈的掌声叫好来看,那样惨烈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朱高炽睁开眼,只见那原本骑在马上的套马人丢下套马杆,直接凌空飞了起来,稳稳当当落在那匹被他套住的黑马背上。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三下五除二便把那匹疯狂跳窜嘶鸣的烈马制得服服帖帖。
那套马人骑着被驯服的黑马,摘下头盔,甩掉满头的汗水,在场中策马驰骋。待骑到离朱高炽他们的圆台近些的地方,朱高炽才看明白,那头盔之下,竟然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雷鸣般的掌声此起彼伏,套马人在观众的喝彩声中退出了马场,所有马儿都被赶回来了栅栏。
"没啦?"朱高煦仰起头,言语里不乏失望之色。
"没了我们就回去吧,让父王……咳,让父亲知道,又该跪祠堂了。"朱高炽说着要走,那俩小子却是依依不舍,趴在栏杆上脚都不动一下。
"大哥,再看一下嘛,你看你看,还有下一场呢。"朱高燧扯着朱高炽的衣袖死命摇晃。
朱高炽揉揉他的脑袋:"行,就再看一场。不许耍赖,看完就走。"
"好的好的。"俩小子点头如捣蒜,转身趴栏杆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下面的马场。
朱高炽见他们玩得高兴,转身叫来小二,给了些散碎银子,让他们准备些点心茶水之类的送来。
可是等了半天,马场还是没什么动静儿。
小二送点心过来的时候,朱高炽便忍不住开口:"今天是不是没有猎马了?"
"公子是第一次来猎马场吧?"小二放下点心,毕恭毕敬问道。
"是第一次来。"朱高炽点点头。
"那就难怪了。"小二退到一边,"公子能进这猎马场,想必身份也是非富即贵……"
废话,你这儿的"门票"就得一锭银子,普通人家一年不吃不喝也不知道能不能进这个门儿。
"在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猎马场,因为这里好马多。猎马场巳时开,戌时闭,逢十闭市。上午下午各一场猎马,中间一场赛马。猎马一般是诸位主顾前些天就来马场看好的,出价最高者得。经过专门训练的猎马人会在场内表演猎马,表演完毕之后马儿的主人便可以领走被猎到的马匹。"
"那刚才被猎到的马匹已经是被人买下的对吧?"在旁边听得起劲儿的朱高煦适时□话来。
"是的。那匹马两天前就被人看中了。"小二转头看向朱高煦,"小爷也想猎匹马回去?"
"猎一匹马底价是多少?"朱高煦兴致勃勃。
"每匹马的底价都是不一样的,小爷若是有兴趣,可以去驯马场看看再做决定。不过,在这个马场内的马儿,最低的底价也要三百两银子……"
"噗……"正在喝茶的朱高炽一听"三百两银子",一口茶喷得老远。
我靠!三百两!抢劫啊!
朱高煦很是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实在很想跟小二说"这个人我们不认识"。
朱高炽接触到他的目光,擦了擦唇角的茶水,看向小二,一脸淡定:"三百两是不是太便宜了?我看这马场的马儿随便一匹都值五百两啊。"
小二一听这话,心想还是个见过钱的大主顾,忙补充道:"小的所说的三百两银子是这儿最差的马匹,而且只是底价,如若有人跟价,当然是以跟得最高的获得。刚才那匹黑马,隔壁的耿公子可是花了一千两才领回家的。"
一千两!
这下连朱高煦都有点嘴角抽搐了。
倒不是燕王府没那一千两银子,只是如果被他家老爹知道自己花一千两来这儿寻个刺激买匹马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连人带马一起给赶出来。
大明新定,朱元璋跟马皇后一向都是节俭的人,所以满朝文武大行俭德,可这猎马场内却到处都是达官显贵的身影,想来不知在背地里贪污了多少。而这里的老板,想必也跟朝廷脱不了干系,不然怎么敢在这太子大丧之际还大张旗鼓的营业?
朱高炽看了看两个弟弟,那俩小子听到要那么多钱,已经不敢多言,乖乖坐到一旁喝茶磕瓜子儿去了。
"小二啊,我看你说得挺热闹的,来,喝杯茶。"朱高炽说着递了杯茶过去。
"不敢不敢。"小二连连摆手。
"有什么不敢的?喝了茶好好给爷说说,教教爷识马的功夫,爷好去驯马场好好瞧瞧。"
"哎哟,公子说笑了,小的一个端茶递水的小二,哪懂得识别好马的本事?咱马场就专门教人识马的先生,小的可以叫他过来跟爷好好说说。"
"这倒不急。"朱高炽见他没有接茶,也不强求,随手将茶杯放下,捡了颗葡萄丢进口中,不急不缓的继续开口,"我看这马场生意挺红火啊。"
"这公子可算说对了,在这京城只要有些头面的主儿,谁没来过猎马场。"
"是么?现在不是太子大丧,举国同祭么,你们还敢如此大肆玩乐?"
"瞧公子说的,您倒是看看来这儿的都是些什么人?再说了,咱家主子后头是有人的……"小二说到一半,突然警觉起来,打住了话头,"公子不是要猎马么?可需要小的带您去驯马场看看?"
"噢,猎马的事我瞧瞧再说吧。对了,刚才在场上猎马的那个人是你们这儿专门的猎马人么?"
"小的不知。赛马快开始了,公子们先用茶,小的先告退了。"小二说着也不等朱高炽回应,径直退了出去,免得在这儿待太久,说多错多。
朱高炽眯起眼,端了茶杯不动声色轻呷一口。
朱高煦朱高燧直接扑过来,趴到桌上:"大哥,这儿就是个黑店啊。一匹马要一千两,哪个朝臣一年的俸禄有一千两?能来这儿消遣的,我看不是贪官也是污吏。"
"你也看出来啦?"朱高炽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还看出什么来了?"
"大明例律,民间不能私贩马匹,违者立斩。"
朱高炽点点头:"你小子倒是记得清楚。我们走吧。"说完拍拍手起身走人。
"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这马场留不得。"
"留不得也得暂时留着,就凭我们三人,要是打草惊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先回王府吧,等太子大丧之后再跟父王同商对策。"
朱高燧一听要告诉朱棣,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行,告诉父王我们就死定了。"
"别担心,我们就说是来明察暗访的。"朱高炽捏捏小弟的脸,拉着他的手出了门去。
朱高煦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同意朱高炽的意思。
三人离开猎马场,已经是正午十分。马场之外停放着数十辆装潢华丽的马车。三三两两陪同主子前来却不能进入马场的下人不是靠着马车打瞌睡,就是凑在一块儿说笑。
朱高炽扫视了那些马车一眼,没看到马车上有家族标志,想来这些个家伙也还是很谨慎的。
带着两个弟弟往自家的马车走的时候,朱高燧那小家伙说什么也走不动了,吵着闹着要吃饭。
朱高炽实在没办法,可这马场在郊区,来马场的人都会直接在马场里面特设的酒楼里用餐,这马场之外除了些跟随主子一起来的家丁手下用餐的小摊儿之外还真找不到能吃东西的地方。
可朱高燧死活不走,三人也只能就近找了家面摊儿随便吃点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概是朱高煦朱高燧平常在王府山珍海味吃得太多,一碗普通的酱肉面竟吃得异常满足。
"大哥,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平常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唔……大哥,真的很好吃,下回咱们再来……"
"拜托,这地方很远的好不好。下回大哥在家给你们做。"
"你会做?"俩小子异口同声表示怀疑。
朱高炽无语:"煮个面条而已,是有多难?快吃吧。"
三人吃得正爽,没想到自己桌面上突然横了把大刀出来。
朱高炽抬头看了看一只脚搭在自己板凳上的彪形大汉,皱了皱眉头:"把你的脚拿下去。"
那大汉跟身后几个兄弟模样的人对看了一眼,发出一阵大笑:"小子,这桌子爷要了,你哪凉快待哪儿去,否则别怪爷的刀不长眼。"
"大哥!"朱高燧吓得丢下筷子就往朱高炽怀里钻。
朱高炽安抚的拍拍朱高燧的背:"乖,不怕。"说完放下筷子,再次仰起头看着那大汉,"不好意思,我们还没吃完,恐怕不能离开,你还是找别的地儿坐吧。"
"我管吃没吃完,爷今天要坐这里,识相的赶紧滚蛋。"那大汉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坐了下来,双手环胸瞪着面前的朱高炽,很是鄙视的样子,"瞧你细皮嫩肉的,最好别惹火爷,否则身上落下两条刀疤就不好看了。"
"如果我说不呢?"朱高炽面无表情,冷冷看着那大汉,眼中无半点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加油,更新中……
话说前面有人问朱高炽跟沈皓宸是不是同一个人,离离斩钉截铁的告诉乃们,不是!
当然,更不会是什么前世今生的狗血情节,诸位不要胡思乱想了。
默……话说离离发现看本文的孩子们都不喜欢留言……打几个字是有多难啊,离离一天要写很多字的好伐。泪奔……
第二十九章、巧遇沐昂
话说朱高炽三兄弟在猎场外吃个面条都不得安宁,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不长眼的狗奴才,硬是要他们让位。朱高炽好脾气,不跟他计较,可不代表他就那么好欺负。更何况朱高煦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朱高炽冷冷瞧着那大汉,没打算让位。
那大汉恼了,一拍桌子道:"我看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大汉话没说完,对面的朱高煦就一拍桌子将自己面前的碗朝他砸了过去:"哪来的狗奴才,老子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今天爷就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爷的腿快!"
话音刚落,面前的桌子就被朱高煦一脚踹了出去,将那大汉直接撞翻在地。
"高煦!"朱高炽扶额,抱着朱高燧退到一边,看着朱高煦跟几个大汉打成一团,心里直骂这小子沉不住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朱高煦这火爆脾气的家伙沉得住气,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可他发火之前也得先看看情况啊,很明显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就打不过那几个大汉的。虽然这几个人都是下人打扮,但一看就知道功夫不弱,想必是哪个武将手下的奴才,主子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留他们在外面晒太阳呢。大概是心里不平衡,所以故意找茬惹事儿,他这一怒,不就正中了别人下怀么?
朱高炽眼看朱高煦要吃亏,忙将朱高燧放在一边,自己冲进了过去,硬生生替他挡了一记拳头,转身一个回旋,将那个打他的人踢出五米远。
"大哥!"朱高煦扶住他,一脸关切。
"没事……小心……"朱高炽话没说完,另一个大汉已经举着大刀朝他们砍了过来,忙将朱高煦推开,自己一个完美的下腰惊险躲过一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那人手腕儿,一个巧劲儿拧断那人手腕儿,那刀便稳稳的落进了自己手里。紧接着只听一声惨叫那家伙便被朱高炽一拳击中下颚倒了出去,
"好!大哥好厉害!"朱高燧在一旁拍手叫好。
"他妈的,给我上!"为首的大汉看到朱高炽的功夫,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气急败坏的揪着身边喽啰的衣领将人丢了出去。
话音落下的同时,又是几个大汉举着大刀齐齐朝朱高炽砍了过去。
"大哥,小心啊!"朱高煦看得着急,左右看了看,看到地上一根木棍,直接抄起棍子就又冲了进来。
"你又来干嘛,去照顾高燧!"朱高炽一边应付打手,一边还得跟朱高煦说话。
"我来帮你!"
"帮……唔!"说话间,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已经砍了下来,朱高炽一把将朱高煦拉开,反射性的用手臂去挡那把刀。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袭遍四肢百骸,血流如注,染红他整个手臂。
"大哥!"俩小子齐声惊呼。
"臭小子,你是来帮我还是来添乱的?走开!"朱高炽将朱高煦推出战圈,举着刚才抢过来的大刀继续跟那几个大汉缠斗。
可双拳难敌四手,而且朱高炽在现代学的都是些近身搏击之类的功夫,再加上手臂受伤妨碍发挥,而这些大汉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打手,一时间体力不支,踉跄后退之时不慎跌倒在地。
呼啸的刀锋凛冽而来,朱高炽反射性的抬起手中的刀阻挡,却不料另一把剑早了自己一步横在那刀口之下。
"一群大男人,欺负几个孩子,若是传到耿老将军的耳朵里,怕是不好听的吧?"
朱高炽听到声音,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手持长剑站在自己面前,挡住那大汉手中的刀,救了自己一命。
为首的大汉见半路杀出个陈咬金,恶狠狠的唾了一口:"哪冒出来的小杂种,既然知道我们是长兴侯府的人,就少管闲……啊……"
大汉话音未落,人已经飞出去两丈远,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朱高炽根本没见到站在面前的少年有多余动作,这速度实在是快得让人咋舌。
传说中的高手啊,没想到自己能亲眼见到!
"兄弟们,上!"其他人见老大被打在地,也不多跟他废话,举着刀就朝他冲了过来。
那少年弯腰躲过,身手灵活的在人群中间穿梭来回,连手中的剑都未出鞘,就将那帮凶神恶煞的大汉一个个打倒在地,惨叫连连。
朱高炽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两个弟弟面前,再转头时那少年已经收了势扶起被他们撞到的桌子在一旁安慰吓得魂不附体的面摊老板了。
"臭……臭小子,你打哪来的?有种留下名号,我们家公子不会放过你的!"为首的大汉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那少年连说话的声音都在瑟瑟发抖。
"猎马人,沐昂。"少年转过身去,不卑不亢说出自己的姓名。
"沐……沐昂……好,你你你给我等着!"那几个还剩下半条命的大汉一听猎马人三个字,吓得屁滚尿流,撂下狠话顾不得疼痛一溜烟儿跑了个不见踪影。
沐昂勾起唇角笑笑,转身走向朱高炽三人,看了看他流血的手臂,蹙眉问道:"你没事吧?"
朱高炽正要开口道谢,却因为看到他的脸愣了片刻。
他不是刚才马场里面猎马的那个少年吗?而且现在跟他正面对视,才发现他竟如此年少,看起来跟他的年龄也差不多了多少。真是没想到,年纪轻轻武功竟如此惊人。
"喂,你有没有眼睛啊?我哥都伤成这样了,能没事儿吗?明知故问啊你。"朱高煦见朱高炽没有说话,直接抢了他的话头对着沐昂一顿吼。
"高煦!"朱高炽警告性的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沐昂,"小弟不懂事,出言不逊,还望见谅。"
"无妨。倒是你的伤口要尽快包扎。"
"皮外伤,没什么大事……"
"血都流成这样儿了,就别再逞强了。跟我来吧,找地方给你包扎包扎。"沐昂说完转身就走,好像是吃定朱高炽一定会跟上去似的。
朱高炽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首先想到的是回去不知道怎么跟朱棣交代,然后才想到自己伤成这样,再不包扎,恐怕回到王府,真得流血过多而死了。看着这个叫沐昂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便抬脚跟了上去。
朱高煦有点不放心:"大哥,我们真的要跟他走?"
朱高炽瞪他一眼:"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让你老哥我不再流血吗?"
朱高煦无言以对,摸摸鼻子跟朱高燧一人一边扶着朱高炽跟着沐昂走。
朱高炽见他心不甘情不愿,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没听他刚才说自己是猎马人吗?说不定从他这里能套出更多关于马场的幕后信息,回去要是父王问起咱们今天的行踪,也好跟他邀功,免于责罚不是?"
"真的耶!那快点!"朱高煦一听能在父王面前立功便来了精神,加快步伐就要跑。
"唔……"朱高炽疼得呲牙咧嘴。
"呃……"朱高煦一阵干笑,"大哥,对不起,慢点儿慢点儿……"
几人跟着沐昂再次进了马场,只是这次没有上圆台,而是跟着他七弯八拐进了一间药房。
沐昂让他先坐下,叫了个小二打来清水,然后自己在药方里翻箱倒柜找了些瓶瓶罐罐出来,都是些止血散痛的药膏药粉,清理完伤口上了些药便用白布包扎了起来。
沐昂替他包扎完毕,用湿布擦了擦手,叫来小二将血水端出去倒了,才回过头来嘱咐:"还好伤口不深,这条手臂要少活动,好好养着,十天半月也就痊愈了。"
"多谢沐公子。"朱高炽看了看包扎得虽然算不上专业,但还勉强能看的手臂,真诚道谢。
沐昂有些意外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姓沐?"
"刚才你自己说的。"
沐昂笑了笑:"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在下……"朱高炽说到一半顿了顿,脑子里面打了个弯儿才继续道,"在下姓沈,名皓宸。"
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看向他,一脸不解。
朱高炽也不理会,径直说道:"这是在下两位幼弟。"
"原来是沈公子。"沐昂点点头,"你们也是来看猎马的?"
"是。在下听说这里能买到好马,所以来瞧瞧,没想到价格那么贵,买不起也就只能早早离开了。"
一旁的朱高煦心里那个鄙视啊,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他家大哥真该去当个天桥底下说书的,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这家伙编起故事来这么顺溜?
"是挺贵的,一般人进来也就只能瞧瞧热闹而已。不过,马倒都是好货色。"沐昂点点头,开始收拾那些瓶瓶罐罐放回原处。
朱高炽顺着话头继续说道:"明朝例律民间不是不能私贩马匹吗?我看这些个宝马品种纯粹,都像是朝贡之物啊。"
沐昂放好药罐子走回来:"这话可不能乱说,是不是朝贡之物咱们说了不算,也管不着,沈兄弟既然不买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朱高炽知他不愿多说,摸摸鼻子岔开话题:"沐兄弟是这里的猎马人?"问完发现沐昂疑惑的目光又扫了过来,赶紧加了一句,"你刚刚也有说过。"
沐昂收敛疑惑目光,摇摇头:"不算是,偶尔过来赚点银子而已。"沐昂将手中拿着的药瓶递过去,"这是止痛消炎的药,不嫌弃就拿着吧。"
"多谢。"朱高炽也不客气,接了药瓶放进怀里,"刚才听沐兄弟教训那帮恶奴时说道耿老将军,不会是长兴侯耿炳文老将军吧?"
"这京城的耿家还有第二户吗?"
"难道这马场跟耿老将军有关?"朱高炽皱了皱眉头,"可是不对啊,我听说耿老爷子战功显赫,为人耿直,怎么会?"
沐昂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知道太多没好处,跟你无关的事儿还是少管吧。"
朱高炽笑笑:"可刚才我们兄弟三人有难,也跟你无关,你为什么要管呢?"
沐昂一愣,随即笑道:"想管就管咯。可这马场的事儿,我不想管,你可别忘了,这儿可是我赚钱的地儿呢。"
"沐兄弟……"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沈兄弟也请吧。"沐昂说完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再多言。
朱高炽见他已经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再打扰,道了声告辞起身便要离开。
沐昂送他们出门,看着他们上马车。
朱高炽回过头,再次道谢。
沐昂笑笑,看了看四周没人,附到他耳边说了句:"马场姓李不姓耿。"
朱高炽眯眼:"为什么告诉我?"
沐昂唇角扯得更大了些:"想说就说咯。"说完不等他回应,转身离开。
"沐兄弟,什么时候能再见?"
沐昂头也不回,扬声道:"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愿告知的人,在下不愿再见。"
他……竟然知道他没告诉他真实姓名?朱高炽微微一愣,站在马车前竟不知该如何做答。
朱高煦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大哥,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朱高炽回过神来,悻悻爬上马车。
但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沐昂是怎么知道自己不姓沈的。
大概是由于受伤失血过多的缘故,朱高炽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竟然睡了过去,醒过来时,马车已经到了燕王府门口。
"该死,怎么停在大门口?"朱高炽暗骂了一声,撩开门帘对车夫叫道,"福叔,别停在这儿,快快,驾到后门去……"
话音未落,门口守卫的侍卫已经呼啦啦围了上来,毕恭毕敬行礼道:"三位殿下回来了?王爷在荣谨堂等候多时了,让三位殿下一回来就过去。"
朱高炽顿时觉得自己头顶有一群乌鸦飞过……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
离离国庆没出去玩,就整天待家里写文了……TAT
家人都出去了……离离天天啃泡面……55555555555555555555555
第三十章、高炽手记
"呜呜呜……二哥,大哥会不会死啊……"
"别瞎说,大哥怎么会死呢?"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都不醒过来啊?"
"嗯……因为大哥累了想睡觉……"
"……"
朱高炽迷迷糊糊听到两个小孩儿在自己耳边嗡嗡嗡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皮很重,任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睁开,于是只能再次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再次回来。这次身边没有两个小孩的声音,有的只是女人的啜泣。
"炽儿,你这个傻孩子,明知道自己受了伤,怎么还那么逞强呢?看到你这个样子,母妃心里多难过你知不知道?"
逞强?逞什么强?他又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了么?他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脑袋持续昏昏沉沉,眼皮依然睁不开,意识依旧混沌着,眼前一片漆黑,不知白天黑夜。身体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却奇怪的冷得他瑟瑟发抖,浑身冒着冷汗没有半丝的力气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掉了一般,酸痛无力,只能任由意识再次离自己远去。
迷迷糊糊中,朱高炽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雪白的空间,四周云雾缭绕,放眼望去,竟然是看不到尽头的空茫,不管自己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也没有一个人。他害怕极了,拔腿狂奔。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突然脚下一个踩空,身体失去重心,直直的朝下坠落。
"不……父王……救我……父王……父王……"
朱高炽满头冷汗,却沉入梦境无法觉醒。
朱棣坐在床边,紧握着他的手,用打湿的棉布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口中不断说着"炽儿别怕",才让被噩梦缠绕的朱高炽渐渐安静下来。
朱棣回头看着一旁的太医,面色不悦:"这是怎么回事?炽儿怎么一直醒不过来?"
太医诚惶诚恐,恭手回答:"启禀王爷,殿下失血过多,体力透支,伤口感染引发高烧,之前胸口的伤也留下些后遗症,今天又挨了您的板子……这新伤旧伤一块儿来,身体强健之人尚难痊愈,更何况殿下的体质一向羸弱,要康复自是需要些时日,王爷无需太过担忧。"
朱棣闻言心疼的紧,摆摆手让太医退了下去,再次坐到床边,看着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的朱高炽,深深叹息:"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倔呢?父王若是知道你受了伤,哪还会让你吃板子?"
朱棣说着去帮他掖了掖被子,顺便将他散乱的头发拨到一边,沾了湿布再次放到他额头轻轻擦拭。
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瞄到他枕头底下露出的一角蓝皮封面来。
"这小子,什么书那么好看,还得放自己枕头底下?"朱棣失笑,担心这本书垫在枕头底下会影响他的睡眠,于是将书抽了出来,待拿到手上之后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本书,因为装订太过简陋,就是一沓平常练字的宣纸,裁成书本大小,然后用针线订在一起,而且封面也没有书名。
朱棣更是疑惑了,出于好奇便随手翻了翻,可他没想到这本册子竟然是之前朱高炽的手记。
"洪武二十年八月,中秋。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父王了,每天只有母妃会来看我。母妃告诉我父王出征了,要很久才会回来。我知道出征的意思,出征就是打仗,我不喜欢打仗,因为他总是让我长久的见不到父王。我问母妃,父王什么时候才回来?母妃说,等到中秋月圆的时候,你父王就会回来了。于是我每天都会站在院子里看头顶的月亮,希望他能快点变得又大又圆。
终于盼到父王回来了,我从鎏华院跑出去迎接,却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摔了一跤。膝盖摔破了,手也摔破了,很疼。父王皱着眉头,似乎很不高兴。我万分委屈,多希望父王抱起我,问我有没有摔疼。可父王只是看着我,说了一句,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跑,然后转身抱起了高煦高燧,再没看我一眼。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努力不让它流出来,因为父王不喜欢看到他的儿子如此软弱……"
朱棣眼角渐渐湿润,想起那一年自己凯旋而归,看到出来迎接自己却因为被门槛绊了一跤而摔倒的炽儿,他不是不心疼的,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心疼,于是只能蹙起眉头,对他说"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跑……"
其实他后面还有一句话,他想说的是"乖乖待在屋里等父王来看你就好了。"可那句话还没说出口,那时才三四岁的高煦高燧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口一个父王让他应接不暇,便忘记了补上后面那句话。他没想到那件事情竟然对心灵脆弱的炽儿造成了难以言喻的伤害。
"洪武二十一年十月,晚秋。
再过几天就是皇爷爷六十大寿,父王和母妃会带着我的两个弟弟回应天给皇爷爷祝寿,按理说我也该跟着一起回去的。可是因为深秋天凉,不小心染了风寒,无法长途跋涉,父王将我留在了北平。我很想回去,因为应天有我最美好的回忆。他们走的那天,我不顾管家的叮嘱,跑出门去,可当我到达大门口的时候,父王的马车已经离我很远了。
我站在原地无声哭泣,一声声叫着父王,深秋的风刮在脸上,很凉。我只是想要告诉父王一声,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些颐香斋的白玉莲子糖,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那种清甜的味道了。记得小时候在应天,无论我受了什么委屈,只要父王带我去颐香斋买几颗白玉莲子糖,放一颗在嘴里,就会开心起来。那种甜味让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父王都会在我身边。"
原来,炽儿一直都记得白玉莲子糖,一直都想再吃到那甘甜清香的味道,只有那种味道,才让他觉得自己没有离开。可是炽儿,我现在要怎么让你知道,其实父王一直在你身边?
朱棣有些哽咽,这厚厚的一本手记,记载了炽儿在北平生活的点点滴滴,每一个字都与他有关,每一件事都曾经被自己忽略……他第一次写诗希望得到他的赞扬,第一次做风筝希望可以和他一起放,第一次跟他们去北平庙会走失的恐惧,第一次看到高煦高燧能在靶场习武,第一次听他说"我朱棣的儿子,要上战场杀敌"的难过悲伤……
这么多年,他到底忽略了他多久?每次的借口总是公务繁忙,可却没有一次忘记对高煦高燧亲自教习武艺。当高炽在暗处看着他跟另外两个儿子如此亲近之时,应该很难过吧?可他的难过悲伤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知道,任由他小小年纪一个人待在鎏华院暗自神伤。
难过和愧疚弥漫心间,朱棣不知自己该如何才能弥补已经失去的儿子。有些颤抖的手一页一页将那本手记翻到最后。
"洪武二十五年腊月,大雪。
今天真是太高兴了!这是我来到北平最开心的一天,父王竟然答应让我跟随他的军队一起前去北征!我飞快的雪地里跑着,我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妃,她一定会为我能出征感到高兴的。可我没有想到,母妃很生气,她说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出征,她也不允许我出征。可她不知道,她阻止不了我。
每天待在鎏华院,读四书五经,看作战兵书,就算我把书念得再好,可以倒背如流,父王也不会多看我一眼。父王是尚武之人,他的儿子怎么能只会捧着书本纸上谈兵呢?他的儿子是要跟他一样策马扬剑,驰骋疆场的。哪怕只有一次,哪怕这一次之后我将万劫不复,我也要去。至少,死在战场上,能让我的父王记得我,记得他曾经有那么一个儿子,是跟他一起并肩作战,为国捐躯的……"
"炽儿……"朱棣一声轻叹,眼眶里有什么晶莹的液体想要决提而出,却被他仰着头逼了回去。
可他不知道,仰着头,那液体会倒流进心底,万般苦涩。
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朱棣忙低头抹了抹眼睛,佯装镇定的将那本手记放回了朱高炽的枕头之下。
进来的人是马三保,手中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
"王爷,殿下的药煎好了。"
"放下吧,炽儿还没醒。"朱棣不想马三保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说话的时候头也没回一下。
马三保听着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儿,以为是他照顾朱高炽累着了,便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明天一早还要参加太子的丧礼,先去休息吧,由我来照顾殿下。"
"不用了,本王的儿子,本王自己照顾。"朱棣直接拒绝,说话间向前倾身,伸出手背在朱高炽额头上探了探,发现高烧已经退了下去,唇角总算是能够微微弯起来。
炽儿,老天爷让你死而复生,是不是为了让我偿还以前对你的亏欠?可为什么,父王还总是让你受伤?
马三保见朱棣铁了心不去休息,也不好多说,点点头说了声"是",站到朱棣身后帮忙伺候着。
朱棣回头看他一眼:"你下去吧,这里有本王就够了。"
"可是王爷,你照顾殿下,得让三保照顾你啊。明天一大早就得去皇宫,万一累出个好歹来,三保可怎么跟王妃交代啊?"
"无需担忧,本王带兵出征之时几天不睡也是正常的,放心吧,明天不会耽误正事儿的。你先下去,人太多炽儿睡不好。"
"王爷……"
"是不是本王的话也不听了?"
"三保不敢。那三保先退下了。待殿下好些,王爷还是回房休息休息吧。"
朱棣不再言语,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出去,别再唠叨。
马三保没办法,只好退下。
屋内再次恢复安静,蜡烛的火光明明暗暗,将朱棣的影子拉得斜长。
外面打更的更夫敲着梆子,恍然已是三更。
床上的朱高炽退了烧,便觉得身上的被子盖得厚了些,很是燥热,皱着眉头伸手将被子撩了开来。
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疼,意识却已经很清明了,揉了揉太阳穴撑起半个身子想要起床倒点水喝,却不料刚一起身,竟然看到床边有人。
"父王?"朱高炽定睛一看,发现是朱棣,他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瞧了瞧,确定是朱棣之后顿时疑窦丛生。
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又生了一场大病?
朱高炽伸出手臂想叫醒朱棣,却不料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疼得他顿时倒在床上嗷嗷乱叫。
朱棣听到叫声,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看着朱高炽捂着手臂在床上直叫唤,有些手忙脚乱道:"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了?"
朱高炽疼得呲牙咧嘴,听到他满是关切的声音,咬牙强忍了下来,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笑容:"没,没事……就,就是伤,伤口痛得紧……"
"怎么这么不小心?睡觉都能扯到伤口?"这小子还真是没一刻消停的。
"孩儿只是想起来找点水喝……"他只是一时不觉忘记自己受伤了而已,怎么说得跟他故意的一样?
朱棣无语,起身走到桌便,倒了杯水又走回来,坐到床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水杯送到他嘴边:"喝吧。"
"呃……"朱高炽虽然觉得这个姿势异常奇怪,但还是乖乖将水喝了,"谢谢父王。"
朱棣喂完他喝水,又将他小心翼翼放到了床上,然后弯下腰将被子拉起来替他盖好。
顺长的发丝因为他的姿势从后面落下来,扫在朱高炽的脸上,痒痒的,如同羽毛扫在心尖儿。
"瞪那么大眼睛干嘛?快睡。"朱棣低下头,看到床上的小家伙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瞪着自己,没好气的轻轻拍了他两下。
"哎呀,父王,痛啊……"朱高炽立刻嗷嗷大叫起来。
朱棣朝天翻个白眼儿:"你受伤的好像是左手臂。"
"呃……咳咳,是吗?"演技被识破,朱高炽弯起眉眼干笑两声岔开话题,"一直是父王在照顾我么?"
"不是。"朱棣给他掖好被子,"你母妃也有来照顾你。"
"哦。"朱高炽低垂眼睑,有点小小的失望,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一样抬起头来,说了一句"父王对不起。"
朱棣被他突然的道歉说得一愣:"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不该带着高煦高燧出去跟人打架,孩儿知道错了,父王不要再生气了,也不要再罚两个弟弟了。"
"你还知道错啊?那你知道自己错哪了?"朱棣挑挑眉,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环胸看着他。
"错在不该在太子大丧期间出门玩乐,更不该跟人冲突打架。"
"我看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哪了。"朱棣没好气的敲敲他的脑袋。
"唔……"朱高炽捂着脑门儿委屈看他,想不出自己还错哪了。
"出门玩乐,可以;冲突打架,也行,只要不是你们先惹事。"朱棣好整以暇看着朱高炽越来越不解的目光,故意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但你有本事打架,得打赢啊,我朱棣的儿子出去跟人打架,竟然打输了受伤回来,你不觉得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大家知道朱高炽怎么知道白玉莲子糖了吧?之前有些亲说会不会是前世今生的情节,或者朱高炽和沈皓宸是一个人,其实都不是啦,我只是不想之前的朱高炽就这么炮灰离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毕竟小耗子(皓宸)还是借的人家的身体呢。
这一章主要是想借那本手记让各位亲了解一下之前的朱高炽,也为后面朱棣对儿子的感情矛盾做一些铺垫,但咱家的小耗子对他家英俊帅气的老爹那可是觊觎已久的,所以不管他家老爹怎么矛盾,他都要誓将他家老爹变弯的,哦呵呵呵……
第三十一章、父子情深
在朱棣说出他那番"强盗理论"之后,朱高炽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虽然他并不认为这能成为朱棣打自己板子的理由。
好吧,朱棣会打他的板子那也实在是他自找的,本来可以穿着被砍破的衣服血淋淋的去荣谨堂见朱棣,那样绝对不会挨打。可他不想自己那副样子吓到徐王妃,否则她一定会哭天抢地到让自己比被打板子还痛苦。
所以他换好了衣服才去见的朱棣,刚一进门还没等他们三人说话,就直接被朱棣下令各打二十大板再说,任凭徐王妃、马三保和一干下人怎么求情都没用。
因为高煦高燧都还年少,自己身为大哥,自然是首当其冲被打的对象。不知道是自己太幸运还是太不幸,那板子才刚落了一下,自己就晕了过去。
高煦高燧有没有挨打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晕倒肯定又将燕王府搞了个鸡飞狗跳。
朱高炽对自己这副虚弱的身体再次鄙视了一番,抬头看向朱棣:"孩儿知错了……"在朱棣满意的点头之后,他又一个激动撑起身子接着说道,"可父王要孩儿打赢,也得多教教孩儿功夫才是啊。"
他这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可刚刚看了以前朱高炽手记的朱棣直接就联想到自己以前真的是太过忽略他了。
高煦高燧的功夫都是自己一手教导,可炽儿因为体质太弱,从来没有学过功夫。如果他从小也能跟两个弟弟一样由自己亲自教导,现在的功夫也该不错才是。
朱高炽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小心翼翼看着他,却没想到朱棣竟然一把抱住了他,将他搂进怀里。
朱高炽眼睛都快瞪脱窗,靠在朱棣怀里动都不敢动,一颗心在瞬间已经转了一百八十道弯儿,弯弯都是问号。
朱棣的下巴正好抵上朱高炽的额头,只听他轻轻叹息道:"炽儿,都是父王的错,父王以前太过忽略你了……"
哈??
朱高炽心里的问号更大了些,实在不知朱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虽然他对这个怀抱的确是肖想了很久,可他一直都明白以他们目前的身份,要逾越非常困难。朱棣虽然不屑礼数,但也绝对不会跟自己的儿子做出什么乱了伦常的事情,这一点从上次在骡子岭那个晚上他的隐忍就看得出来。
所以,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真是让自己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不解。
不解的不是这个拥抱,而是他那句话。
什么叫"父王以前太过忽略你了?"他到明朝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个月,他这话……难道是说给以前的朱高炽听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话呢?他明知道他现在不是以前的朱高炽。
难道……
朱高炽脑子里灵光一闪,缓缓从朱棣怀里抬起头来:"父王是不是看了我枕头底下的东西?"
朱棣也不否认,径直点点头:"是。本来是想拿开让你好好休息的,没想到会是炽儿的手记。"
"我……"这一说倒让他不好意思了,挠挠头道,"我不是故意偷看的,那是在鎏华院的书房里无意间找到的,出于好奇就看了看。"
"没关系,那也算是你的东西。"朱棣说完放开他,"颐香斋的白玉莲子糖,也是在炽儿的手记里看来的吧?"
朱高炽点点头:"之前在北平就看过了,这次正好回应天,出去给你抓药的时候打听了下。没想到那店早就搬了,我问了好多人才在南城外街找到的。怎么样?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朱棣笑笑:"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糖的味道还是没有变。"
朱高炽坐在床上对着他呵呵乐:"你看,糖的味道没有变,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这么多年来不也没有变吗?其实你是很爱炽儿的吧,只是你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说到一半朱高炽才发现这话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怎么听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原本纯洁的父子感情顿时裹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异样色彩。
朱棣听他话没说完,疑惑的看他一眼,却没想到竟然看到他一张小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赶紧将手探到他额头:"怎么脸这么红?又发烧了?"
朱高炽哭笑不得,拿下他的手,有点负气的倒到床上,拉被子准备睡觉,却不料碰到手臂,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叫你别乱动了,知道自己受伤了就不能安分点儿?"朱棣看他疼得厉害,口上责备,心里却跟着疼个半死。
朱高炽见到他担忧关切的眼神,原本该高兴的,心底却没来由的一阵悲凉。因为他眼中的担忧关切,明明白白就是父亲关心儿子。也许,穷其一生也变不成他期待的感情。
朱高炽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怨恨过老天,让他穿成什么身份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儿子呢?就算是王府的一个下人也好,他麾下的一个士兵也好,或者只是一个街边的普通人也好,至少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爱他。
朱棣见他咬牙忍痛不说话,眼里还闪着泪花儿,就知道他伤口肯定很疼,不然依他的性子,断不会在自己面前流泪的。
"很疼么?要不要找大夫开些止疼的药?"
朱高炽摇摇头,吸吸鼻子:"不用了,孩儿困了,想休息了。"
"也是。"朱棣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回过头道,"都快四更了,你赶紧睡吧。"
"父王不回去休息么?"
"不了,卯时就得起来去皇宫,现在睡也睡不踏实,你好好休息,父王在这儿守着你。"
"那父王上来一起睡吧,就算只休息一个时辰也是好的。"朱高炽说着朝里面挪了挪。
"不用,你自己睡……"
朱棣话音未落,就被朱高炽截下了话头:"孩儿都挪出地方来了,父王还要推辞?再说了,在北征的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朱棣想想也是,加上自己的确有些困了,要他现在离开又不放心,万一他睡到半夜又要喝水什么的,起来扯到了伤口怎么办?
于是在朱高炽殷切真诚的目光下,朱棣点点头和衣躺了上去。
摇曳的被窗外吹进来的风给扑灭,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朱高炽在黑暗中睁开眼,听着朱棣渐渐平稳的呼吸,偏过头借着月光正好可以看清他俊挺的五官。
生活真的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杯具。老天一定是看他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小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整整他。不然这么英俊年轻的男人,怎么会成了自己的爹呢?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当你的儿子,朱棣。"
朱高炽如同叹息一般的低声呢喃,趁着朱棣熟睡之际轻轻凑上前去,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才闭上眼睛挨着朱棣睡了过去。
而在他睡着之后,原本熟睡的朱棣竟然睁开了眼,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儿子,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唇瓣,一夜未眠。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多想朱棣直接揽住他的腰,加深这个吻啊……
可是我们家爹爹实在是太正直了……泪奔……
话说,父子间朦胧暧昧的感情难道不比直接上肉更美好么??(望天深情状……被PIA飞……)
咳咳,肉肉会有滴,JQ会有滴,小虐会有滴,纠结也会有滴,亲们耐心点,再耐心点,谁叫离离这是历史题材父子文呢,一来就直接上肉未免也太那啥啥啥了……咳咳咳……(唐僧转世的离离再次被亲们PIA飞……)
第三十二章、太子发丧
迷迷糊糊间,朱高炽听到门外人声鼎沸,喧哗不已。通明的灯火影影绰绰,晃得他实在没有办法入睡。偏过头看向一旁,发现朱棣早已不见了踪影,下人侍卫的脚步声从门外的走廊纷至而过,惊得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是疼痛。
捏了捏眉心起床,披了件外衣打开房门,见院子里的下人们将灯笼都换成了白色,各门廊之间也用白纱素缟装饰,才想起来今日太子发丧,各藩王公侯文武百官都要前去送葬。而自己作为燕王府世子,当然是理应前去的,可怎么没人叫自己?
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万一耽误了送葬,朱元璋给他一个藐视皇族的大罪,别说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恐怕朱棣也少不了被责难。
想到这里,朱高炽赶紧叫来这些天伺候自己的下人,问道:"现在几时了?"
"回禀殿下,卯时初。"
"卯时初?太子发丧怎么也没人叫我?父王母妃出门了吗?"
"殿下不用着急,王爷吩咐了,殿下伤病未愈,今天不用去送葬了。"
"废话怎么那么多?我问你父王母妃出门了没有?"
"应该还没有……殿下你身体还没好,这是要干什么?"下人见他着急穿衣,扯得胳膊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赶紧上前帮忙。
"去把准备好的素服拿来,快点。"朱高炽三两下扯上衣服,走到一边自顾梳洗。
那下人动作也快,等朱高炽梳洗完毕,一件素服已经捧到他面前了。
朱高炽也不多话,抓过素服边往身上套边跑出了门去。
等他到达前厅的时候,听下人说王爷王妃已经出门了,朱高炽又不顾疼痛往大门跑。
跑到大门时,看到那马车刚刚起步。
"父王,等等我!"
赶车的福叔听到他的声音,"吁"了一声,停下马车。
"怎么了?"里面的朱棣探出头来。
"王爷,是世子殿下。"
朱棣皱起眉头,说话间朱高炽已经跑了上来,气喘吁吁道:"还好赶得及。"
"本王不是吩咐了下人不准吵醒你?你伤病……"
"伤病未愈,不用前去送葬是吗?"朱高炽接下他的话,"可孩儿是燕王府世子,太子大丧,满朝文武、各地藩王都要前去送葬,唯独燕王府世子没有去,父王让皇爷爷怎么想呢?孩儿不想落了他人口实,说燕王仗着战功,居功自傲,藐视皇权,对太子殿下大不敬,若是让有心人传到皇爷爷耳朵里,添油加醋就不好了。"
朱棣看了他半晌,把目光移到他的手臂上,满眼担忧。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可送葬之事异常繁杂,东陵离皇城又远,他怕他的身体会吃不消。
朱高炽看出他的担忧,但跟整个燕王府比起来,他的身体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父王不用担心,孩儿已经好很多了,就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朱棣还在犹豫,里面的徐仪华已经撩了门帘出来:"王爷,让炽儿一起去吧。他都跑这儿来了,再让他回去他也是休息不好的。更何况,他说的也在理。"说完根本不等朱棣回答,直接朝朱高炽伸出手,"儿子,快上来。"
"谢谢母妃。"朱高炽笑眯了眼。
福叔赶紧拿下踏脚凳放在地上,方便他上马车。
朱棣无奈笑笑,握住他没有受伤的手臂,稍一用力,便将他带上了马车。
几人到达洪武门的时候,偌大的广场之上已经停靠了无数辆形态各异的马车,一众文武百官个个身穿素服,腰缠孝麻,等待司礼监宣布列队。
朱棣的马车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进入了洪武门,朝内皇城而去。
朱高炽这才知道,皇亲是不用在洪武门外等候的,而是要经过承天门,端门,五龙桥,直接进奉天门,在奉天殿外等候。
而朱元璋此刻,便在奉天殿。
出门的时候是卯时初(早上五点左右),现在已置卯时中。朱高炽撩开马车门帘朝外看去的时候,东方已经亮了开来。只是想来天公亦知今日太子发丧,竟然乌云压顶,天色浑暗。
福叔将马车停在奉天门外,朱棣先下了马车,然后将徐王妃,朱高炽及两个幼子接了下来。
初入皇城,其实朱高炽真的很想好好欣赏欣赏这南京的紫禁城当时是何等气势,是不是跟后来北京的紫禁城一般恢弘?但碍于礼数,也只敢用眼角余光扫视一番。
却没想到这一扫视,竟然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对了个正着。
那人二十多岁,外表俊朗,见到他时微愣了一下,竟然咧开嘴对他露出个灿烂笑容。
朱高炽不认识他,想着应该是某位王爷,也就是朱棣的兄弟,自己的叔叔,随即礼貌的回了一个微笑。
那人见他笑开,竟然抬脚朝自己走了过来。
朱棣没注意,整理好衣冠准备带领妻子(古代的妻子指的是妻子和儿子)进奉天门。
才刚举步,便听到了那人的声音:"四哥。"
朱棣回过头,见到来人,严肃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拱手叫了声"五弟"。
朱高炽才知道这便是朱元璋第五个儿子周王朱橚,也是朱棣的同母兄弟。据说他为人谦和,医术高明,最重要的是,他跟朱棣关系很好。
朱高炽听朱棣提过他几次,说他之前也是一名武将,功夫不弱,常跟他一起上阵杀敌的。只是有一次在战场上意外受了重伤,不宜再动武,才在家悉心研习医道。所以对于这个传奇一般的五叔,朱高炽是早就想要见见了。
朱橚跟朱棣见了礼,眼睛毫不避嫌的朝朱棣身后的徐王妃看去,直接就叫出了"仪华"两个字。不料被徐仪华截下了话头,毕恭毕敬行礼道:"见过五叔。"
朱橚听她一声"五叔",眼里闪过一抹不宜察觉的伤痛,退了两步,恭手行了个大礼:"见过四皇嫂。"
虽然他们的对话没什么特别,但朱高炽却是怎么听怎么怪异,总觉得有哪不对劲儿,可一时又想不出来。
正当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朱棣已经转头朝他们兄弟看了过来:"还不给皇叔行礼?"
朱高炽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赶紧跟两个弟弟一起恭身行礼:"侄儿见过五皇叔。"
"不用多礼。"朱橚做了个免礼的手势,转头看像朱棣,"四哥,时辰快到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朱棣也不再多言,跟朱橚一起朝奉天殿而去。
大殿之外的广场,已经有很多人比他们早一步到达,司礼监的宫人正在点人列队。各位王爷按照长幼秩序分列两行,依次下去便是各位皇孙、公主,再后面是旁系皇亲和护卫。
队伍前后由数十顶绣金嵌玉的华盖以及无数描绘着各路神灵的招魂幡,队伍两旁是身穿素服的上百名宫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纸钱金箔,再往外一层是手持刀剑的御林军。
队伍阵容之豪华庞大,让朱高炽看得咂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队伍前面他望不到尽头的竟然是一百零八名手持念珠的高僧,口中一直念着超度的佛经。
卯时末,另外一队送葬的人群从西边的武英殿出来,朱高炽随着动静儿看过去,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口由二十四人抬着的黑木大棺,上面一个金漆"奠"字在晨光中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走在最前面端着灵牌的,便是朱允炆了。
朱高炽几乎是惦着脚尖儿在人群中朝他看过去。建文帝朱允炆,这个在明朝大历史中只做了短短三年皇帝却留给后世人无尽谜团的皇帝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要他不激动那是不太可能的,但由于人太多,距离太远,朱允炆又披麻戴孝,低垂着头遮住了半张脸,他根本就看不清他的样子。
朱允炆身边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儒雅的中年男人,朱高炽不知道是谁,但从他跟朱允炆亲近的程度来看,应该是他很信赖的人。
朱标的大棺之后,是一众妃嫔宫女,无不痛哭流涕,悲痛欲绝,一时间哭声震天,纸钱金箔铺天盖地。
待那队人马走到队列的前面时,司礼监的人才宣布吉时已到。
由于朱元璋是父亲,历来没有父亲送儿子的道理,更何况他是皇帝,于是只送到奉天殿外。
出了洪武门,前来送葬的文武百官个个神情悲痛,更有甚者,老泪纵横,待队伍走出洪武门后才紧跟其后。
送葬的队伍绵延三里,出了皇城,穿过京城最为繁华的东正街,一路朝东陵而去。
京城的百姓不知是看热闹还是真的前来送葬,反正挤满了街道两旁。守卫在旁的御林军和前后压阵的侍卫都提高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戒,惟恐会出什么乱子。
东陵位于应天东郊钟山南麓,离皇城二十余里,送葬的队伍走了两个多时辰才看到墓道。
长长的墓道掩映于参天古木之间,远远望去,似乎没有尽头。卯时到皇宫等候,辰时初出发,到现在已过午时,滴水未进,许多年纪老迈的大臣都有点坚持不了。
朱高炽受了伤,昨晚又因为高烧前半夜几乎没有睡着,一大早就起来,也没吃东西,到现在脑子的确是有点混沌。
手臂上的伤大概是因为没有换药的关系,热辣辣的疼,低头一看,衣服上竟沁出些血丝来。还好众人都低头前行,没有人注意到他。
朱棣走在前头,却忍不住频频后望。
朱元璋的儿子有二十多个,一直排下来,朱高炽这个皇孙站的位置就离朱棣十分远了。也好在这个距离,他看不到朱高炽手臂的伤口裂开。
朱高炽远远的接触到朱棣关切的目光,给他一个让其安心的笑容,朱棣才放心的将头转了回去。
朱高炽吁了口气,轻轻蹙起眉头,强忍着自己头部的晕眩,定了定心神继续前行。
四月末的应天虽然算不上炎热,但正午的温度已经不低了。而且因为天空乌云密布,空气异常沉闷,让人感觉有点呼吸不畅。朱高炽都担心自己这副虚弱的身子会不会在还没到达陵寝时就直接晕倒。
果然,当队伍终于到达陵寝大门时,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说是有人晕倒了。
让朱高炽惊讶的是,晕倒的不是自己,而是走在最前面的朱允炆。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们不好意思,由于上一章修文、改错字加上回复关于肉肉的问题,伪更了几次,离离真不是故意的,以后会注意。若还是有需要修文或者改错字的时候,会在标题那里注明是伪更,让亲亲不重复点击。当然,发文前一定会尽力修正,防止此类事情发生,在此,离离给亲们道歉了!鞠躬~~~
今天开始上班了,以后更新的时间恢复为晚上8点-12点之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此文日更。如果有特殊情况,隔日更。若超过三天不能更新,离离会留言说明。坑品保证,请大家放心阅读。
还有就是,父亲跟儿子的感情的确不会发展得那么迅速和顺利,亲们多点耐心,第二卷肯定会让他们的感情有大的进展,看我的卷名就知道……嘿嘿……
第三十三章、削藩初倪
按照祖制,各路藩王发丧之后必须尽快离开皇城,回到封地。但由于朱高炽身体没有康复,燕王一行并未及时返回北平,而是在应天多逗留了些时日。
太子发丧之日傍晚,下了一场暴雨,第二天便放了晴,笼罩在皇城之上数日的阴霾竟然一扫而空。
五日后,周王朱橚离京。
此前朱元璋担心藩王联手谋逆,早就颁发了禁令,已经封藩的王爷们是不能够私下会面的,否则按谋逆论处,所以朱橚并未到燕王府辞行。但依然派了心腹下属执了书信交与朱棣,道离别之情。
朱棣收到书信的时候,正与徐王妃在书房说话,于是直接将书信递与徐王妃:"五弟要走了。"
徐王妃接过书信并未细看,放在书桌上:"我知道了。"
"此去开封,路途遥远,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你去送送他吧。"
徐王妃转身行至窗前,看庭院日照琼花,落下斑驳光影,苦笑一声:"去了又如何?"
朱高炽身体好些,在屋里闲不住,来找朱棣商量猎场的事情,没想到刚要敲门便听得里面朱棣的声音。
"他写这封信来,就是想你前去送行,他想见你。"朱棣朝前走了几步,站在徐王妃身后,才再出声,"而本王知道……你,也想见他。"
"四哥……"
朱棣抬头让她噤声,继续说道:"你不要急着否认,本王知道,你的心一直在他身上。"
徐仪华回过身来,极力掩去刚才的忧郁,露出她平日里常见的笑容:"四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夫妻已经十五载,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让孩子们笑话。"
"十五载……原来,都这么久了吗?"朱棣叹息一声,目光在瞬间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那天他没有向父皇力荐五弟朱橚跟他一起出征,如果当初在青峰崖他抓住朱橚的手没有松开,如果朱橚早两年回到应天……那么,他们三人之间是不是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
"仪华。"朱棣突然叫着她的名字。
跟他一起沉浸在回忆里的徐仪华反射性的仰头看他。
朱棣勾起唇角,看了她半晌才说:"你有没有发现,你私底下对我的称呼,一直都没改变过。"
十五年前她跟老五一起叫他四哥,十五年后她依然叫他四哥,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虽然他们依照朱元璋的意思成了亲,虽然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虽然他们表面看起来相敬如宾,感情深厚。但他知道,仪华对他,除了感激,顶多也就只有兄妹之情了吧?
徐仪华哑口无言,这么多年来被自己小心翼翼掩藏在心底的伤痕似乎随着朱棣这句话就这么暴露了出来,狼狈不堪。
可是她能说什么?她能做什么?一切都是天意。
从她得知朱橚的死讯开始,从朱棣说会照顾她一辈子那一刻开始,她就认定从此以后,自己的生命中将只有朱棣一人。朱橚这个名字,就让他成为自己永恒的记忆,铭刻于心,即使是蒙了尘,也不愿再碰触。
朱棣是他的夫,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愿意与他恩爱相携,愿意相信朱棣可以给她所有女人想要的幸福。唯愿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别无他想。
而朱橚,从此,不再见,见不得。
陈年往事,经过多年沉淀,徐仪华已经不愿再多想。吸了吸鼻子,将快要决提的泪水逼了回去,转身已恢复一贯豪爽性情,戳着朱棣的胸膛道:"是啊,怎么了,听不习惯?"
朱棣眨了眨眼,差点没反映过来。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果然是真理。刚才还一副玄极欲泣的模样,这会儿又成河东狮了。
门外偷听的朱高炽都差点笑出声来,他就知道他家这位极品老娘温柔不了几分钟。可是他很好奇,他们口中那个"他"到底是谁?
"不敢不敢,你叫得习惯就成。"王妃都发飙了,朱棣哪还敢有反对意见?
"知道就好。以后别在我面前提那小子的名字,老娘我不愿意听。"
徐仪华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出门,吓了朱高炽一跳,赶紧跑到廊柱后躲了起来。
书房的门被徐仪华吱嘎一声打开。
朱棣在后面捡起那张信纸,不疾不徐又补充了一句:"他的船末时就要开了……"
话还没说完,已经看到徐仪华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朝院门外拔足狂奔。
躲在廊柱后的朱高炽看到她奔跑的速度,都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巴。他实在很想上去跟她说一句"母妃,骑马会比跑步快很多"。
朱棣笑着摇摇头,起身也出了门去,正好与刚进院子的马三保撞上。
三保挠着后脑勺,一脸不解:"王爷,我刚才看到王妃风风火火跑出去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大概是她煲的鸡汤又烧干了吧。"朱棣唇角上扬,看起来心情不错,边说边往外走,"爷我要去皇宫一趟,王妃不在,你好生看家。"
三保应了一声,但脑子还是没转过弯儿来。鸡汤烧干了顶多是去厨房,怎么王妃也不在家了?
躲在柱子后的朱高炽就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哪有老婆去见情人,还这么乐的啊?跟那个人感情再深厚,也不能这么大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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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武英殿内,已经除去了缠绕多日的白纱素缟,加上今日阳光明媚,院子里许多花都竞相绽放了开来,绿油油的树木枝桠给这个依然有些沉闷的宫殿带来不少生气。
朱允炆的身体尚未恢复,所以鲜少出门,只待在书房读书,偶尔望着窗外的花草发个呆,也能打发一下午的时间。
看着那些书本,整个书房便都是父王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教诲依稀入耳,仿佛还跟他在时一样。
很明显他还未从亲人骤然离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没有了父王,原本觉得永远不会坍塌的天空就这么倾塌下来,砸到自己身上,就连看着院子里争奇斗艳的花,都只有黑白两色。
五日前因为自己多日未进膳食,又被刺客刺伤,在送葬途中体力不支晕倒在地,若不是随行医官及时救治,怕是自己就得跟父王一起去了。
其实跟着去了未必不是好事,那就不用天天听黄子澄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了。
什么帝位,什么皇权,他一点儿都不稀罕,其他的叔叔们都比他强,都是他的亲人,为什么总是要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呢?而且现在皇爷爷还根本就没有说要立他为皇太孙,黄子澄那帮人就已经开始算计,是不是太为时尚早了?
子澄太傅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太啰嗦了。他都跟他说了多少次不想做皇帝了,他还一个劲儿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可真的他一点也不想做皇帝,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做一个闲王,跟在四叔身边……
对了,四叔,应该要回北平了吧?至从发丧之后,他便再没进宫看望自己了,要离开总该要来辞行的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自己能不能去送行……
正想着,门外一声尖利的"皇上驾到",吓得他手中的书都掉到了地上。
朱允炆立刻拉回神游太虚的三魂七魄,捡起书本跪地行礼:"孙儿叩见皇爷爷。"
"免礼。"朱元璋踏进门来,看到他跪在地上,忙心疼的上前扶起他,"允炆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皇爷爷记挂,孙儿已经好很多了。"朱允炆微微垂首,恭敬回答,不敢有半分的失礼。
朱元璋点点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允炆在看书?看的是什么?"
朱允炆将手中的书本递过去:"子澄太傅让孙儿学习历史。"
"学习历史好啊,历史如镜,可以正其身。"朱元璋拿过朱允炆看的史书,仔细翻了翻,竟是"七国叛汉"那一段,随即想要考考允炆,便问道,"七国叛汉,是谁之过啊?"
允炆想了想,答道:"过在七国。"
朱元璋挑眉,再问:"是你的老师教你的吧?"
朱允炆咬了咬唇,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朱元璋叹了口气,道:"他们以前也是这么教你父王的,这段历史朕曾经为你父王讲解过,难道他就没教教你吗?"
"父王事务繁忙,孙儿的课业一向由老师们教授的。"朱允炆怕朱元璋生气,赶紧为父亲开脱。
朱元璋面露不悦,将书本丢到书桌上,看向朱允炆:"记住,这些都是你的老师们迂腐偏执之见。七国叛汉,过不在七国。当初汉景帝当太子的时候,杀了吴王的世子,招致怨恨。后来登基做了皇帝后,又听信大臣的话,轻易削废诸王,七国之变是由此而生的。所以,过不在七国,而是皇帝错误削藩。"
朱允炆闻言在心底补充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呀,可我老师偏要说是七国不该叛祖生乱,祸殃黎民,我一个人实在是辩不过他们。
当然,在朱元璋面前,朱允炆还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不然又会惹朱元璋不高兴。
于是恭敬行礼,毕恭毕敬道一声:"孙儿谨记皇爷爷训诫。"
朱元璋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还小,现在让你学习治国之道,的确为时尚早,但你也该好好想想了。"
"是,孙儿知道。"朱允炆嘴上回答,心里却在犯着嘀咕,听皇爷爷的意思……难道真要将治国安邦的重任放在他身上吗?
果然,朱元璋心中早就有了盘算。只见他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朱允炆面前,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允炆啊,皇爷爷知道现在让你治国平天下是有些难为你,但你迟早也是要接下这个担子的。不过你放心,皇爷爷已经将御虏防患之事交给了你的皇叔们,如果管理得当,你会有一个太平皇帝当的。"
"皇爷爷!"朱允炆受惊不小,忙要推迟,"孙儿年幼,恐怕管理不好这偌大江山……"
"御虏防患都有你的皇叔们去做,你只需要坐镇朝堂,难道连这也做不到吗?"朱元璋一听他这话,心里有些憋气,想着我朱元璋一生戎马,怎么长子跟长孙都是这般仁柔?
朱允炆见他生气,慌忙跪倒在地,口中连说"皇爷爷息怒"。
坐镇朝堂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朱允炆虽然仁柔,但也不是白痴,他知道他的叔叔们个个手握重兵,不是泛泛之辈,且有太多人觊觎着这个金光灿灿的皇帝宝座。皇爷爷在时他也许有太平皇帝当,可如果皇爷爷不在了呢?他那些叔叔们还会甘心任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来管理么?
"起来吧。"朱元璋抬抬手。
朱允炆道了声"谢皇爷爷",站起身来,见朱元璋脸色依旧不好看,便继续开口道:"皇爷爷,坐镇朝堂是不难,可刚才皇爷爷说了边塞如有动乱,有诸王会去管理,可是孙儿不知,如果王叔们有动乱,那又该谁去管理呢?"
朱元璋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朱允炆年纪轻,涉世未深,虽然知晓这是个大难题,但他真的没想过该如何处理。而且,他要是知道答案,就不会问了。不过既然朱元璋将皮球丢了回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按照规矩回答:"皇爷爷放心,诸位皇叔都是孙儿的亲人,若是真的犯上作乱,孙儿定当以德怀之,以礼制之。"
朱元璋听完他的回答,几乎又要叹气,如此的怀柔政策对一般人可以,但对于手握兵权的诸王那绝对是不行的。如果能以德以礼解决问题,诸王就不会犯上作乱了。
朱允炆见朱元璋皱着眉一个劲儿的摇头,知道自己的回答没能让他满意,万一惹他生气那就大大的不妙了,于是赶紧搜肠刮肚想着平日里老师们所教授的课业,试图找出些有用的法子来。
昨天子澄太傅也有跟他说到过这个问题,只是他那个方法……好像真的不怎么好啊。
朱允炆看着朱元璋不悦的表情,也不管那方法使得使不得,脱口而出道:"如果,如果德礼都不行的话,就削其封地,再不行就废黜其人,还不行,就要举兵讨伐。"
朱元璋被他这一番话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而刚刚入宫,前来探望朱允炆的朱棣正好走到门外,将他这最后一句话一字不漏听进了耳朵里。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很多亲都误会朱允炆了。他会晕倒是因为一直为朱标守灵,没有吃什么东西,前两天又因为刺客一事受了伤,所以才体力不支晕倒,不是为了要引起朱棣的注意。送葬的队伍何其严肃,他再怎么喜欢朱棣也不可能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玩花样,更何况现在的朱允炆还没有那么多心计。
其实这个文的朱允炆是个温润如玉的人,只是因为自己一腔的爱情得不到回应,所以总感觉有些惆怅。基本上我会与历史上的朱允炆性格一致(历史上的这位也是很文弱仁柔的)。
不过这次朱棣听到了他的那句话,估计会对他产生不小的误会。
第三十四章、进宫辞行
朱棣在武英殿书房之外听到朱允炆说的那一番话,原本想要前去探望却再也没有了理由。
他不知道皇上在这里,所以没让侍卫通传。原本因着允炆身体不好,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倒他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削其封地?废黜其人?举兵讨伐?
允炆啊,难道这就是你日后做了皇帝给你叔叔们的见面礼么?四叔还真是小瞧你了。那个善良单纯,温和柔弱的孩子,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一个满腹心计,为了皇权连亲情都不顾的人了?
朱棣觉得痛心,再不停留,转身离开。
而在书房里的朱元璋和朱允炆全然不知朱棣来过。
朱元璋好不容易将刚才朱允炆的话消化完全,一拍桌子怒道:"你个不孝孙,刚才朕的话都忘记了吗?七国叛汉就是因为皇帝错误削藩,才造成战火绵延,百姓受灾,那就是前车之鉴!"
"皇爷爷息怒!"朱允炆赶紧跪倒在地,整个身子都差点儿趴到地上去了,就怕他家皇爷爷一个不高兴,自己的小命儿随时不保。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以德礼待之他不高兴,以武力御之他还是不高兴?那到底要怎么做才是万全之策呢?
朱元璋见他趴在地上诚惶诚恐,心有不忍,但又实在是生气不已,于是指着那些书本喝道:"学历史都学了些什么迂腐之见!"说完直接一甩袖子气急败坏出了书房大门。
朱允炆待他走远之后才敢从地上趴起来,一捏手心,竟然都是汗。
小邓子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扶起他一脸担忧道:"殿下你没事吧?怎么好好的惹皇上发火了呢?"
朱允炆抹了抹额头的汗,坐到书桌前,看着那书本,长长的吁了口气才道:"我也不知道。"
想必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吧,皇爷爷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发火,他要是觉得他的办法不好,可以告诉他该怎么办啊,就这么走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想到这里,朱允炆再次头疼。皇帝不是个好当的差事,他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想当啊!
如果四叔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告诉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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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离开皇宫,回到王府时看到徐仪华正从朱高炽的院落里出来,惊讶于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照他的想法,两人既然见了面,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吧。老五是王爷,那船早开晚开还不是他说了算?
见到朱棣回来,徐仪华忙走上前来:"王爷回来了?哎呀……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都没让厨房准备你的晚餐。"
朱棣一脸黑线,嘴角抽搐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啊?"徐仪华一脸茫然,"我没出去啊。"
朱棣愕然:"你没有去码头见五弟?"
徐仪华翻个白眼儿:"谁告诉你我去码头了?"
"那你跑那么快干嘛?"难道不是听到五弟的船快开了才跑去的吗?
"哦,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炖的鸡汤快烧干了。"
"……"
翌日,朱棣带着徐仪华及三个儿子进宫向朱元璋辞行,说是北平事务繁忙,要启程返回了。
朱元璋也不多留,按例让御膳房在琼华殿摆了酒宴,并让朱允炆一同前来践行。
朱允炆到达琼华殿的时候,朱高炽正和两个弟弟在殿外的院子里玩剪子石头布。因为是二十一世纪的新鲜玩意儿,又简单易学,几个回合下来高煦高燧便已经领略此道,玩的不亦乐乎。
朱允炆觉得好玩儿,走过去站在一旁跟着学习。
朱高炽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反射性的回头,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便在这样一种情景下第一次正式见面了。
"你是高炽吧?"朱允炆见他回头,微愣了下,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笑容。
幼时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乐的,虽然许久没有见过,但他依稀记得他的模样。
朱允炆,他认得。
原本他是不认得的,因为他不是以前的朱高炽。可那天在送葬之时,他走在最前头,体力不支晕倒,他才发现,竟然有比自己身体更单薄的人。后来听说他是因为给父亲守丧,久未进食,又在前日被刺伤了胳膊,倒顿时与他同病相怜了起来。
连受伤都在同一个地方,他们俩也算是有缘。
长孙殿下晕倒,可急坏了一众送葬的文武百官,所有人都上前关切问候,尤其……那个跑在最前面的人,满心担忧的目光。
那个人,是朱棣。
于是,他也跑了上去。
只是,哪天见到的他与今天全然不一样。虚弱病态已经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温润如玉的儒雅,面色红润,容貌俊朗,笑容温和。
朱高炽听到他的声音,停止了对他的打量,点点头起身行礼:"高炽见过长孙殿下。"
朱允炆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咱们是堂兄弟,何须如此多礼?"
朱高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回头看着两个还在继续玩闹的弟弟:"还不快向长孙殿下见礼?"
"不用了。"朱允炆忙出声阻止了,"你们继续玩吧,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是什么游戏?"
"剪子石头布!"俩小子异口同声。
"这个名字倒是怪异?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朱允炆满脸都写满了好奇两个字。
朱高炽笑笑:"只是民间小孩儿玩乐的小游戏而已,殿下长居深宫,没听过也不稀奇的。"
"那你们可以多在应天待些日子,也好教教我玩这游戏。"当然,朱允炆没说出口的真正理由怕不是为了学这游戏。
"那可不行,北平还有好多事儿等着父王回去处理呢。"
朱允炆眼里一抹忧伤一闪而过,却被朱高炽扑捉了个正着,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朱允炆对朱棣的感情不单纯,不像是侄子对叔叔的亲情。
好在朱允炆知道是何等场合,转瞬便恢复了一贯儒雅,亲热的拉起朱高炽的手道:"幼时咱们常在一起玩乐,没想到转眼咱们都长大了。这些年四叔也常回应天走动的,怎么没见你跟着一起回来?"
朱高炽低头看了看拉着自己的手,对于一个陌生人而言,这亲热实在是有点不自在,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长孙。
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人家也是真的将他当作堂弟,想来之前的朱高炽在应天时跟他的关系也是甚好的,多年未见,亲热些也属正常,便不好抽出手来,顺着回应道:"因为高炽身体一直抱恙,北平离应天路途遥远,母妃不让出远门。"
"堂弟身体不好?"朱允炆闻言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不禁有些疑惑。
朱高炽也有点儿汗,其实他现在除了瘦点儿,还真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而且还能记得现代学习的一些搏击招式,随便几个混混儿他也是打得过的,就这样的身体,还跟人说"抱恙",是个人都会怀疑。
于是,某人只能干笑两声,硬着头皮将刚才那话圆回来:"呃……吃了不少药,调理了这么些年,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朱允炆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兴趣盎然道,"前次听兵马副指挥张大人说,你箭法惊人,功夫了得,用兵如神,能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还帮四叔击败了乃儿不花,是真的吗?"
"哈?"箭法惊人,功夫了得,用兵如神,还能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拜托,那是关羽,不是自己。张麟那个老不修,大嘴巴也就算了,竟然这么夸张。
朱允炆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回答,只叹了口气,哀怨道:"真羡慕你,可以跟着四叔出征打仗,场面一定很壮观。"
朱高炽摇摇头,笑道:"出征打仗不是好玩儿的事情,如果能够国泰民安,高炽并不希望看到战火。"
更何况朱棣上次使计打败乃儿不花,实在跟他没太多关系,他哪知道东边二里有什么山坡树林之类的啊?好在老天见怜,没让朱棣全军覆没,不然自己刚到明朝就成了千古罪人,那就麻烦大了。
"我也不希望看到战火,只是觉得能跟四叔一起出征,一定……"朱允炆说到一半看到朱高炽疑惑的目光,随即舌头打了个弯儿,露出一抹十分和煦的笑容,接着说道,"一定可以学到不少用兵作战的技巧。"
他话语中的停顿以及刚才说前半段话时眼中闪现的光彩,让朱高炽疑惑不已,但又一时找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只得按照礼数回答:"满朝文武,也不乏上阵杀敌的大将,殿下要是有心学习,皇爷爷必定会为你推荐最好的老师。"
一旁的高煦高燧还在玩儿剪子石头布。朱允炆笑笑没再说话,转身走到院子的琼花树下,伸手摘了一朵雪白琼花拿在手中把玩儿,少顷回过头来,突然说道:"高炽,你看这花朵像不像白雪?"
朱高炽蹙起眉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恭敬答道:"满像的。"
朱允炆看着满树的琼花,如同积雪压得枝桠都弯了下来:"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我们在这个院子里玩耍,到处都是雪,白茫茫的一片,我跟你说,要跟你换一个爹爹。"
换一个爹爹?
朱高炽眉头皱得更深,这件事他应该是没有记忆的,可脑子里偏偏就想到刚回应天那个晚上自己做的那个诡异的梦。
朱高炽四处张望了下,发现这里的景致真的跟梦里的差不多,只是地面都被积雪给覆盖了起来。
有两个小娃在雪地里玩耍,其中一个跟他说:"那我们换一个爹爹吧。"
原来他梦到的,竟然是幼时的朱高炽跟朱允炆么?
只是……他现在怎么都看不出来,面前这个温雅的少年竟然是当初那个霸道的小屁孩儿。
也许朱允炆只是想怀念一下幼时两小无猜的单纯友谊,但朱高炽就不这么想了,他总觉得朱允炆在说到朱棣的时候眼神会变得不一样,不知道这叫多心呢,还是叫直觉?
于是,为了试探,但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朱高炽裂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笑得异常灿烂道:"堂兄现在是不是还想着要我的爹爹呢?"
朱允炆见他这般,不由得笑出声来,用手中的琼花敲了敲高炽的脑袋,笑:"我现在要,你会让给我么?"
"哎呀,堂兄你这可把高炽给难住了。"朱高炽故做苦恼的把眉头皱成起来,"当让者则让,不当让者不敢让啊。儿子若是随便将爹爹让了出去,怕是会遭天谴的呢。"
一句话将朱允炆弄了个哑口无言,可看着朱高炽因为自己的玩笑一脸苦恼的样子,又没办法跟他真生气,只得将满腹的哀怨小心翼翼掩藏起来。
还好这个时候,琼华殿的宫人走了上来,说是膳食已准备妥当,请长孙殿下和三位小殿下入席。
朱高炽第一次享受了大明皇宫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美食,席间朱允炆频频朝朱棣看过去,满眼的希冀和深情。朱高炽不是笨蛋,没几个回合就看出了端倪,原来朱允炆还真是看上了他家英俊帅气的老爹了啊。只是不知这从小就积累下来的感情应该叫爱情呢,还是叫迷恋?
不管是爱情,还是迷恋,朱高炽都没打算放在心上。反正他们过了今晚就回北平了,隔着几千里呢,朱允炆见朱棣一面都难,那感情估计也发展不起来。
而且如果按照历史前进的话,几年后他们可是会兵戎相见的……虽然他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但想起来总归有点不好受。本来情敌见面是分外眼红,可他反倒同情起朱允炆来。如此温润如玉的一个少年,怎么就无端成了权利欲望的牺牲品呢?难道至高无上的皇权真的那么吸引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不好意思,工作太忙,加上身体不适,更新慢了点,亲们体谅……多谢!
话说,为啥感觉国庆后看文的亲亲少了呢?
第三十五章、返回北平
朱元璋平日里难得跟儿孙聚在一起用餐,所以心情不错,随便聊聊天也到了二更。
朱棣一家人告别朱元璋离开皇宫,说是翌日便直接回北平,不再前来辞行了,朱元璋应允之后,命人送他们出宫。
朱允炆执意要一同相送,朱元璋看他们叔侄情深,便也没有阻拦。
燕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奉天门外。
几人一路走来,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高煦高燧年纪小,贪玩儿,一边一个拖着徐仪华的手走在最前面。
朱高炽紧跟其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故意跟朱棣和朱允炆隔了一段距离,但又有点私心不想离得太远,想要听听朱允炆会说什么,可是眼看都快到奉天门了,后面两人还一个字儿都没有说。
朱棣跟朱允炆并肩走在后头。因为昨天在武英殿书房外听到朱允炆说的话,对朱允炆有些误会,所以并不愿意跟他多说什么。而朱允炆则是顾忌前面的朱高炽,后面的宫人侍卫,而不敢轻易开口。
几人走到奉天门外,徐仪华同高煦高燧辞别了朱允炆,转身登上马车。
朱高炽站在马车前,等他们走近了,目光在朱棣跟朱允炆之间来回转了几次才恭手辞别,转身上了马车。
朱棣站定身子,转身跟朱允炆辞别的时候,眼神都没落在他身上,只轻描淡写一句:"夜深了,长孙殿下请回吧。"
朱允炆仰起头,想要与朱棣相对,却发现朱棣的目光竟然掠过了他,看向别处,不由的一阵伤心。
"四叔……"
"殿下请回吧。"朱棣打断他的话,转身走向马车。
"四叔!"朱允炆追了两步,叫他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他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今日的朱棣对他异常冷淡,整场酒宴下来,朱棣竟然没看过他一眼。而今他前来相送,他居然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就急着离开。
他是知道自己的心意的,就算他对他只有叔侄之情,也不至于如此淡漠疏远。
朱允炆突然想到前些日子武英殿有刺客行刺,宫内就传言说是他的叔叔们干的,而有最大嫌疑的便是四叔。他是说什么也不相信从小疼爱他的四叔会置他于死地,所以根本没将那些传言放在心上。
可是他同时也明白,诸位叔叔当中,只有四叔有资格做皇帝的位置。
难道因为皇爷爷有意立自己为皇储,让四叔心生不快?难道他真的想做皇帝?如果是,他可以去跟皇爷爷说,将皇位传给四叔,只要他开口,他愿意冒着忤逆皇爷爷的危险去谏言。可是为什么,他连一句话都吝啬?
走到马车前的朱棣听到他的喊声,停下了脚步,想到叔侄两人过去的情谊,想到允炆对他的感情,心中有些不忍。叹了口气转过身,终于肯将目光落在朱允炆身上。
"四叔……"朱允炆一声四叔,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朱棣走回他身边,无言的将他揽入怀中。
他还是个孩子呢,他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不是有句话叫童言无忌么?他昨天那番话也许并非本意,而且就算是他的意思,他也只是站在他的角度维护自己的权利而已,似乎也没什么大错。
这孩子一向敏感,父亲又刚过世,他今天这么冷淡,他又不知道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估计又憋闷在心里自个儿伤心难过呢。
可是就算他给他怀抱给他温暖给他亲情以示安慰,但始终不能回应他那份感情,只希望在他离开应天之后,他能够快些成长,然后将对他的感情淡忘。
朱高炽坐在马车内,撩开帘子朝外看,正好看到朱棣伸手将朱允炆抱进了怀中,心里一个咯噔,满肚子的酸水直往外冒,忿忿拉下帘子,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
徐仪华一脸诧异,问他怎么了。
他道声"没什么"转身跟两个弟弟玩儿。
徐仪华看他一眼,也撩开帘子向外看去,朱棣跟朱允炆远远的抱在一起,朱棣抚摸着朱允炆的头发,像是在说着什么话。
叔侄之间的离别拥抱也值得他不高兴?
徐仪华没有多想,笑笑放下帘子看着朱高炽:"你这孩子,吃允炆的醋啦?"
"啊?"朱高炽被吃醋两个字吓得魂不附体,一脸心虚震惊状看着徐仪华,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
徐仪华笑容拉的更大了:"允炆从小就争着抢着要跟你换爹爹呢,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你争不过他就只会跑我这儿哭,没想到都这么大了,允炆还那么亲近他四叔。"
朱高炽闻言吁了口气……还好她不是那个意思……
"谁吃他的醋,反正争了这么多年,他不也没争过去。"而以后,就更别想争过去。
徐仪华但笑不语,只当他们还是小孩儿心性,不疑有他。
朱棣跟朱允炆待了大概有两刻钟才上了马车。朱高炽见他面露倦容,不敢多问什么,让车夫驾着马车离开皇宫。
马车驶出奉天门,朱高炽再撩开帘子往后看的时候,发现朱允炆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由得又心生怜悯。
他不知道朱棣跟跟朱允炆聊了些什么,朱棣在日后的很多年都从未曾向他提及。
翌日上午,朱棣一行人收拾行装,离开应天。
在走之前,朱高炽还是将猎场的事告诉了朱棣,但朱棣说他们不能在应天久待,而且听起来那猎场后台不小,要拔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所以只能由别人来办。
于是朱高炽看着朱棣写了两封信分别交给下人,让他们送去蜀王府和宁王府,将这件事交给了两个自己信任的皇弟去办。
朱高炽不解,朱棣解释道:"目前分封在外的有九个年长的王爷,蜀王和宁王目前还没有前往封地就藩,仍然留在京中。而留京的诸位王爷当中,蜀王和宁王最得你皇爷爷喜爱,权利较大,由他们来处理此事,最合适不过。"
"那只交代一人去办不就行了?"难道那猎场的后台大到需要两个王爷联手才动得了?
朱棣摇摇头:"你不了解这你这两位皇叔。蜀王心地纯善,但生性淡泊,不爱管这些闲事;宁王有侠义之心,但他年轻气盛,行事冲动,要他独自去办这件事儿,估计会越搞越遭。这事儿本王交给他们任何一人都不放心,但若是能将他们的性格综合一下,应该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朱高炽听得直点头,若不是在京时间实在太短,他还真是想要见见这两位性格迥异的皇叔。
"可父王怎么知道两位皇叔一定会合作呢?"
朱棣神秘一笑:"宁王会有办法的。"
朱高炽见他这么胸有成竹,也不再多问,总之能够解决那座猎场就好,至于他们用什么方法那并不重要。而且听朱棣的分析,那两位皇叔定是会处理得很好的。
只是想到猎场,脑海中竟无端的出现了一个驰骋在马场之上,挥舞套杆,轻而易举驯服烈马的俊挺身影。
沐昂……希望日后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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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九月,一直迟迟未决的朱元璋终于宣布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并下诏书诏告天下。
诏书的内容很冗长也很复杂,但总结一点中心思想就是日后朱允炆便是大明的皇帝,黎民百姓文武百官各路藩王都要恪守本分,方能天下太平。
诏书是给天下人看的,但实际上不关天下人的事,大明江山谁做皇帝其实老百姓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皇帝能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
而朱元璋其实主要是给藩王们看的,意思是,不管你们怎么不服气,朱允炆就是以后的皇帝,你们虽然是叔叔,但君臣有别,你们依然要恪守本分,不要越矩。如果有犯上作乱的,天下人的眼睛在看着,你们要是动别的心思,引发战火,让黎民不得安乐,百姓也是不会同意的。
远在北平的朱棣自然也看到了那诏书,不过他的反映仅是一微笑一摇头。
与他在屋内谈话的道衍抬头问道:"王爷现在有何打算?"
朱棣淡淡甩出一句:"一动不如一静。"
能有何打算?早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现在父皇只是将这个公告天下而已,现在要行动还为时过早,更何况……哪天晚上允炆的话……
道衍闻言点点头:"王爷高明。"
"不是本王高明,而是本王知道,有人比本王更着急。先生就等着看戏好了。"朱棣高深莫测的看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抚开茶面将杯子送到唇边,"好香啊,先生送来的茶叶果然不同凡响。"
一听朱棣夸他带来的茶好,道衍又开始不正经了:"那当然了,这可是寺内后院那颗千年茶树采下来的开春第一片嫩芽儿,就只二斤,就给王爷匀了半斤过来,王爷慢点儿喝,喝完可就没了。"
朱棣不听倒好,一听直接仰头大大灌了两口,看得道衍直心疼。
"先生小气,怎么二斤就只给了本王半斤?炽儿也爱喝茶,先生不是想当炽儿的老师么,这收徒弟能不给点见面礼么?"
道衍无语:"哪有拜师还让师傅送礼的道理?"
"先生不送就算了,上次寺里的道嗔师傅也说要当炽儿的老师来着,今天天气不错,是个拜师的好日子,先生你慢慢品茶,本王差人去将道嗔师傅请过来。"朱棣说完放下茶杯,起身作势要走。
"什么?道嗔那老不修要跟贫僧抢徒弟?他是不想在大庆寿寺混了吗?"道衍一听急了,忙抓住朱棣的胳膊,好说歹说,最后又贡献了一斤茶叶才让朱棣同意让朱高炽当他的徒弟。
虽然心疼茶叶,但收朱高炽这个聪明徒弟也很重要啊,否则自己这一身的本事就后继无人了啊。
朱棣得了一斤半茶叶,那叫一个高兴,心情大好的拎着茶叶包朝鎏华院走去。
朱高炽正带着两个弟弟在读书写字,见到朱棣过来,脸上笑开了花儿,忙上前迎接。
朱棣将手中的茶叶递过去,笑眯眯道:"先生的珍藏。"
"先生那么抠门儿,你竟然能从他那要来这么大一包茶叶?"朱高炽接过来打开闻了闻,果然是在大庆寿寺喝的那个味道,随即想想不对劲儿,"父王你不会是真的要我出家当和尚去吧?"
道衍那老头儿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见过他几次之后就说他跟佛门有缘,吵着闹着要收他当徒弟。朱高炽那叫一个黑线,他还立志要将自家老爹变弯呢,在那伟大理想实现之前,他怎么能去当和尚?
朱棣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记爆栗:"谁说要你去当和尚了?是俗家弟子。而且,先生精通阴阳术数之学,排兵布阵之能,你跟他学习,将来必有益处。"
朱高炽捂着被敲疼的脑门儿,连声称是。
这个其实不用朱棣说他也知道的,在历史上,道衍的影响力可不比朱棣来得低,他可是号称诸葛亮刘伯温之类的人物,自然是有不同于常人的学识见地,跟他学习也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那和尚的脾气实在怪异得很,正经起来跟个蜡像一般不苟言笑,不正经的时候就完全是个老顽童,他担心自己跟他待久了会神经分裂。
但朱棣跟道衍可一点也不为这事儿担心,反正就一包珍藏茶叶,朱棣就把儿子"卖"给了道衍。那老和尚乐得天天合不拢嘴,看得朱高炽心里那叫一个愁。
转眼便到了十月深秋。
北平郊外的枫叶岭红了一片,远远望去如火一般妖娆鲜艳。枫叶岭深处有一座香火鼎盛的火云观,应了红风如火云的景致,引得北平附近城邑的百姓都竞相前来祈福,顺便赏景。
朱高炽也拖着朱棣连同徐仪华和两个弟弟一起去了,美其名曰是秋游,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由于最近休养得好,朱高炽瘦削的身材已经渐渐有了些肉,加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短短半年已经拔高了半个头,几乎与朱棣一般高了,更显玉树临风。
徐仪华看着日益挺拔的儿子,喜不自胜,不知怎么的就跟朱棣谈到了他的婚姻大事,说是张家已经明里暗里提了很多次,想让云舒和炽儿早些成亲。
朱棣看着前面离自己五米之外的朱高炽,虽然才刚十五,却已见俊朗英挺。黑发及腰,衣袂翩然,竟让他看得呆了。
徐仪华没等到朱棣的回答,转头直接叫朱高炽过来商议。
原本在树下仰着头想要摘几片枫叶的朱高炽听到徐仪华的叫声回过头来,对着他们的方向露出一抹灿烂笑容,顿时让朱棣的心脏跳漏了一拍。
朱棣皱眉,赶紧移开视线,脑子一片混沌。
朱高炽跑过来,徐仪华跟他提起成亲的事。他的嘴巴顿时张成了个O字,下一刻反射性的去看朱棣,想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意思。
朱棣本就因为刚才的心悸有些焦躁,看到他询问的目光,语气不悦道:"炽儿年纪尚幼,如果张麟的女儿等不及,你让她嫁给别人好了。"说完竟然转身走了。
徐仪华不明所以,而朱高炽却因为朱棣的反映而暗自雀跃。
他会因为自己将要娶亲而不高兴,这能不能算作一个好的开始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哎,上班真是太忙太累了……TAT
有些亲说前些章节的人称和人物表情有些问题,我有空会仔细修改的,亲们多多见谅,以后的章节我也会多多注意。
其实离离知道自己的文写得很不好,但还是有这么多亲亲一直在支持,离离真的很开心,谢谢你们。鞠躬……
第三十六章、历史车轮
朱棣率先离开了枫叶岭,其他人自然也不得尽兴,跟着他回了王府。朱高炽心情大好回了鎏华院,而朱棣则回了自己的长庆殿。
谁知才刚坐下来喝了口茶,就有人通传说大将军蓝玉前来拜访。
蓝玉是大明开国功臣,当年跟着朱元璋南征北战,平定天下,屡立战功,官拜大将军,朱元璋登基之后,赐封他为凉国公。
但这家伙恃功骄纵,恣意横暴,在朝廷党羽众多,口碑并不好。平日里跟朱棣素无来往,这次特意登门拜访,不知所谓何事?
朱棣在心里思量了半晌,转头看问前来通传的侍卫:"就他一个人来的?有没有说来干嘛?"
"回禀王爷,蓝玉将军带着自己的副将和几个侍卫一起来的,还赶了一群高头大马,说是北征的时候俘获的战马,经过北平回京,特地选了一些送来。"
"北征俘获的战马?"朱棣心中冷笑,蓝玉是出了名的专横跋扈,有好东西岂有不自己留着的道理?平常跟自己也没什么交情,现在竟然将这么多宝马相送,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是别有所图。
朱棣也是爱马之人,但他知道这马怕是不好拿。朱元璋登基以来,以各种罪名诛杀了不少开国功臣,蓝玉是仅存不多的其中一个,又仗着战功横行京师,纵奴行凶,抢占民田,已经好几次触怒龙颜。只因他开国有功,不好随便定罪,但估计也是迟早的事儿。
这一点朱棣十分清楚,于是这马也就成了烫手的山芋,让朱棣给丢了出去。
通传的侍卫从长庆殿跑出来,对站在门外等候的蓝玉等人道:"事有不巧,我家王爷感染风寒,不便见客。不过我家王爷说了,这些宝马,既然是战俘,理应进献给朝廷,若是王爷接受了您的好意,便是对皇上不敬不孝了,还请大将军见谅。"
蓝玉见结交不成,反被教训了一番,怒不可遏,一甩衣袖带着那些宝马便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来过。
朱棣打发了蓝玉,转过身时听到空中一阵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
少顷,一只灰白的鸽子便从天而降,落到窗棂之上,咕咕叫着。
朱棣上前抓住那只信鸽,从它爪子上取下信笺,将它放飞之后才展了开来,然后眉开眼笑的就出了门,朝鎏华院走去。
朱高炽回到屋内,换了衣服正在沐浴更衣,自然错过了蓝玉送马那一段千古大戏。
朱棣到的时候,他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披了件薄薄的锦袍就从内室出来了。
十月的北平已经十分寒凉,出了内室,风便从四周大开的窗户外吹了进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朱棣跟他私底下并没有那么多父子之礼,进门便挥舞着手中的信笺,乐呵呵笑道:"你猜有什么好消息?"
朱高炽走过去直接从他手中拿过那信笺:"应天有消息了?"边说边展开仔细阅读,"果然是好消息,猎场终于被十一皇叔他们拔……阿嚏……掉了……"
说话的同时竟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朱棣皱起眉头,这才发现他这深秋季节竟然只穿了披了一件薄薄的锦袍,而且头发还是湿的,顿时瞪圆了眼睛开吼:"朱高炽你存心找病是不是?大冷天儿的就穿这么点儿出来?"
"呃……孩儿这不是听说父王来了,赶着出来迎接吗……阿嚏!"朱高炽怕怕的缩了缩脑袋,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关,却不料话音未落,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响了起来。
朱棣气得快要背过气儿去:"还不快去穿衣服?要是再病了,可休想本王再照顾你。"
"哎呀,没事儿,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娇弱?你看这信笺上说,那个猎场案的幕后老板叫李景琛……李景琛是谁?"
"朱高炽!"朱棣脸色铁青,这家伙当他是空气吗?还是当他说话在放屁?看来真是平日里太宠他了,现在他的命令似乎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啊?"朱高炽抬起头,莫名看着朱棣一脸铁青,还没等他想出是怎么回事儿,自己的身子已经凌空被人抱了起来。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被朱棣抱在怀里,往屋内走。"父王……"
"闭嘴!"朱棣没好气的直接打断他的话,三两步走进内室,将他丢到床上,扯了被子将他裹成个粽子,才坐到床边,好整以暇的问道,"你刚才问本王啥问题?"
朱高炽满脸黑线废了半天的劲儿才把爪子从"粽子"里拔了出来,将那张被朱棣裹得皱巴巴的信笺递过去给他:"孩儿是想问李景琛是谁?"
"李景琛啊,论辈分你还得叫他一声表哥。"
"噢?"他的表哥?也就是说他的母亲是朱棣的姐姐或者妹妹?可是不对啊,比朱棣大的公主就两个,听母妃说起过,嫁的夫家都不姓李啊。而比朱棣小的公主出嫁之后生的孩子现在都应该没他大才是,这表兄弟是从哪论过来的?怕是表得有点远了吧?
朱棣见他满脸怀疑,结果那信笺笑道:"他的母亲虽然不是公主,但他的祖母是公主,也就是你皇爷爷的长姐,曹国长公主。他的父亲是曹国公李文忠,当年跟随你皇爷爷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六年前过世还被追封为岐阳王,世袭王位。李文忠跟本王是表兄弟,自然他的儿子跟你也就是表表兄弟……"
这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听得朱高炽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出声打断朱棣的话:"父王,这表得有点远了,总之重点就是他背景显赫,所以才能一手遮天,将朝廷纳贡宝马作为了交易牟利的摇钱树。"
朱棣点点头,再次看了看那张信笺,眉头不禁锁了起来:"上次听张麟提起,说北蒙纳贡马匹一年不如一年,想不到竟是被李景琛掉了包,以普通马匹换了那些贡马,这次案子被抖出来,你皇爷爷直接下旨判了李景琛斩首之刑。"
"这是好事儿,父王为何眉头深锁?"
朱棣闻言稍稍舒展了些眉头:"于百姓于朝廷自然是好事,但是你十一叔跟十七叔估计得跟李家结下梁子了。"
朱高炽了然:"父王是担心两位皇叔?"
"李景琛还有个同胞哥哥李景隆,在朝为将,是个专横跋扈睚眦必报之徒,两兄弟感情甚笃,难说这猎场就跟他没有关系。这次我们杀了李景琛,他定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李景隆?"这名字有点耳熟,但朱高炽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朱棣见他跟着皱眉,以为他也忧心两位皇叔,立刻展开笑颜宽慰道:"想来也不用本王多虑的,你那两位皇叔既然有本事扳倒李景琛,自然也有办法对付李景隆,而且他们毕竟是王爷,李景隆不敢做什么的。"
朱高炽点点头,没再多言,而猎场的案子到这里也告了一个段落。
他跟朱棣都没有想到,因为这件事,在几年后的靖难之役,李景隆亲率朝廷五十万大军抵挡朱棣南下的步伐,还真是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但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表面还是相当稳定的。
北国三藩依然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虽然秦王晋王的表现差强人意,但只要不乱了朱元璋全盘的计划,那就由得他们去闹。
那两位闹得好看,朱棣却是不动声色,表面看戏,实际上则在暗地里勤加练兵,拉拢对自己有用的将领,顺便在朝廷安插眼线,虽然远在北平,但却随时监控着应天的一切。
尽管他对上次在武英殿听到的朱允炆要削藩的话并未真正放在心上,但不能不做好完全的准备。
朱元璋的想法跟他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再撑也撑不了几年了,所以他要加快步伐将大明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都真正姓朱,给仁柔的皇太孙朱允炆一个太平皇帝做。
按照他的计划,朝中是自己培养的皇太孙,朝外是他分封各地的儿子们,这大明朝的天下,就只有他跟他的儿子们共享了。
虽然他知道儿子们都有夺嫡之心,但互相牵制得厉害,有一个王爷想要动,其他王爷肯定不会让他得逞,只要善于管理,他觉得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而现在最麻烦的,是朝中还有不少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大将,惟恐自己百年之后朱允炆驾驭不了,所以他要尽快除掉会对朱允炆有威胁的大臣。
洪武二十六年,蓝玉谋反案爆发。牵扯其中的,有十三侯,二伯和吏部尚书、户部伺郎等朝廷官员、军中将领及其家属子弟共一万五千多人。
朱棣得到这个消息时,大叹自己警惕,当初没有收他那些战马,否则这次自己肯定牵扯其中。
只是对于朱元璋给蓝玉定的那个谋反的罪名,朱棣还是觉得有点名不符实。
蓝玉也就是平日里仗着战功,在朝野上下横着走路,欺压百姓,惹是生非,但要说他谋反,他一没那个心,二没那个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朱元璋诛杀他的开国功臣,哪一个的罪名又是真有其事的呢?这些事,说不得,心里明白就好。
但朱棣没想到,牵连其中的,竟然还有秦王朱樉。
而牵连其中的原因,让朱棣有点儿哭笑不得,竟然是收了蓝玉送去的二百匹战马。
感情蓝玉那老家伙结交自己不成,转身就结交秦王去了?而那个脑子少跟弦儿的秦王还真接受了?这不得不说还是朱棣有先见之明,棋高一着。
但后来经过查证,秦王朱樉也就是接受了二百匹马,没跟蓝玉有任何不当的谋逆之事。朱元璋将他招回应天,又是一通训诫,将他发回西安,禁足思过,而且将他手中的军务都交给了晋王燕王管理,也就是变相的收了他的兵权。
秦王朱樉回到西安,再不敢有夺嫡的念头,两年之后,竟然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临死之前写了封信着人快马加鞭送至朱棣手中,朱棣才知两年前的蓝玉案秦王牵涉其中,竟然是晋王设计,目的是自己垂涎皇帝宝座,想置他于死地让自己成为诸王老大,好与朱允炆分庭抗礼,日后若起兵夺位,也顺理成章。
秦王经此一事,对晋王心寒意冷。他深知晋王跟朱棣一向不合,而朱棣手握重兵,定然是晋王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所以他写信的目的一来是让朱棣留心,二来是想自己死后,朱棣能看到兄弟情分之上,帮忙照顾妻小。
朱棣收到信的时候,朱樉已经离开人世。从此北方三藩,成了两强并立。而正如朱樉所说,晋王和他的明争暗斗也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对朱棣来说,不管是为了朝中的朱允炆,还是为了自己,晋王都留不得。
而对朱棡来说,朱棣跟朱允炆关系那么好,肯定会千方百计阻止自己对付朱允炆,为了自己日后夺位顺利,朱棣也是万万留不得的。
历史的车轮随着朱允炆被册封太孙,蓝玉案的爆发,秦王朱樉的离世缓缓向前滑行,而朱高炽这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历史前进的步伐,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挡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历史的车轮总是要转动的,这已经是两年后了,下一章估计会再过几年了……于是,历史要前进,父子间的感情也需要前进,我会尽量让他们的感情发展迅速一点,亲们别着急哈……就一两章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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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再次北征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被朱棣赶至捕鱼儿海的北元残军休养生息多年,竟然联合克鲁伦河上游突厥骑兵,蠢蠢欲动,意欲南下。
朱元璋得到消息,立刻下旨着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率精兵十万北上征伐。
其实那些北元残部加上突厥骑兵算上赶车的喂马的煮饭的也才几万人,实在用不着朝廷派两个王爷带十万精兵前去征讨。朱元璋是想借此机会看看两个王爷的战斗力,也是想借此机会让他们兄弟之间的战争烧得更猛烈一些。
说来也奇怪,哪有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们争斗得越厉害越好的?
可朱元璋不是普通的父亲,他除了是他们的父亲之外,他还是天下的帝王。他要想的,不是家事,而是国事。只有他们斗得越激烈,朝中才越安全。
而事实证明,他用对了方法。朱棡和朱棣从出征开始就因为排兵布阵意见不一有了争吵,导致他们手下的大将互不待见,商议军务之时总是吵闹不休。
每次朱棣都是冷眼旁观不予理睬,但仗还是要打的,不管他们怎么吵,朱棣依然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军作战,根本不把朱棡的意见放在眼里。
朱棡想着立功,但朱棣不给他机会,朱棡急了,搬出朱元璋来,朱棣一句"我是主帅"就把他给顶了回来。
朱棡没有办法,只得忿忿回到帐中,将一肚子火气发到手下将领身上。
蒋骢走进来的时候,朱棡手中的一只酒杯正好向他砸来,要不是他躲得快,估计要见红了。
站在朱棡帐中正在被训的将领们看到他的到来,纷纷像见了救星般朝他走过来。
蒋骢摆摆手,让他们先退下,自己摇着羽扇走到喝闷酒的朱棡身边,笑道:"王爷又在生气了?"
这蒋骢是朱棡的谋士,有些谋略才华,因为几年前一次偶然被朱棡救了一命,对朱棡感恩戴德,一直待在朱棡身边,替他出谋划策。
随朱棣出征的朱高炽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要笑,说他大冷天儿的还拿个扇子摇晃,真当自己是诸葛亮了。
朱棣闻言虽然也会装模作样的训斥朱高炽一番,但回到帅帐时总会忍不住大笑出声,搞得张玉朱能一头雾水。
此时正在生气的朱棡听到他的声音,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并未理睬。
蒋骢笑笑,摇晃两下扇子,继续说道:"属下跟王爷说过多少次了,要沉住气……"
"沉住气?你让本王怎么沉住气?"朱棡一听这话立刻就火了,一摔酒坛子站起来,对着蒋骢一顿吼,"本王才是哥哥,这次出征父皇竟然让朱棣当主帅,我已经听你的忍到了现在,可朱棣还处处拿'主帅'压制本王,根本不将本王的意见当一回事,令本王在众将士面前脸面全无,你叫本王怎能不气?还有他手下的张玉朱能,小小副将,竟然也敢对本王不敬,真是岂有此理!"
"王爷息怒。"蒋骢边用扇子替朱棡扇风,以消他的火气,便慢吞吞的开口,"属下知道王爷生气,可眼下燕王是主帅,他手下的将士又能征善战,咱们跟他硬碰硬,讨不了便宜。"
朱棡冷笑一声:"那你倒说说有什么好主意?"
蒋骢闻言笑笑,以羽扇掩唇,附到朱棡耳边这般那般说了一通。
朱棡听后眉头深锁:"军师这计策,可行吗?燕王那边的大将虽然有些不驯,但倒是个个骁勇善战,咱们现在可还得靠他们击退元兵哪。"
蒋骢眯起一双小眼睛,阴恻恻道:"王爷多虑了。王爷想想,如果燕王不在了,王爷就成了此次北征大军的统帅,就算是燕王的下属,也只能听命于你不是么?"
"可是……"
见朱棡还有些犹豫不决,蒋骢摇晃两下羽扇,皱眉道:"看来王爷还是顾念兄弟之情,下不了这个狠心。成大事者切不可妇人之仁,错过了这个绝好的机会,想要对付燕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朱棡闻言眉头依然紧皱着,可想来想去这的确是个绝好的机会。他跟朱棣斗了这么多年,哪次风风光光的赢过。眼看老爷子那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到时朱允炆登基他再要夺位,就更没机会了。
这么想着,朱棡竟然点点头,道了声:"那就依军师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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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帅帐之内,朱棣正举着油灯仔细研究着面前桌上那副偌大的羊皮地图,根本就没注意到帐中还有一个人根本没有离去。
直到朱高炽忍不住走了过来,与他面对面撑在桌面上,他才抬起头来,惊讶道:"炽儿怎么还在这里?"
经过几年的历练成长,朱高炽已经从一个十四岁的青涩少年成长为美目俊朗的英挺男子,只见他一身戎装,盔甲护身,一柄长剑斜挂腰间,竟有那么几分千古名将的风范。
朱棣看着眼前的儿子,完全继承了自己和徐仪华的优点,五官愈发的精致起来。弓弩骑射,行军作战的本领是他和道衍亲自教授,这次带他北征,也有意让他带兵立功。这样一个儿子,比之以前的朱高炽,的确让自己更加欣慰骄傲。
朱高炽见他抬起头来,忧心的眼神总算收敛了些,不答反问道:"父王刚才那样对待三皇叔,就真不担心?"
"担心什么?"朱棣放下油灯,拍了拍手走到一旁倒了碗水喝。
朱高炽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继续说道:"担心三皇叔恼羞成怒,睚眦必报啊。"
"炽儿太过多心了。没消灭北军之前,你三皇叔不敢乱来。"
"我看未必。"朱高炽将戴了一天的头盔摘下来,转了两圈脖子活动活动筋骨,才道,"三皇叔是什么样的人父王比我更清楚,孩儿看他下午的言辞是想独揽大功,父王一句话让他颜面扫地,他那么小气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朱棣思索了片刻,喝完碗中的水,才笑道:"炽儿说得是,父王会多加留心的。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行军,早些回去休息吧。"
朱高炽一听他又要赶人,唇角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朱棣见他撇着嘴不高兴,随即问道:"怎么了?"
朱高炽苦着一张脸:"父王,军中的床太硬,孩儿睡不习惯。"
"行军作战,条件自然艰苦,久了就习惯了。"
"这个习惯不了,孩儿从小就睡不了硬床。要是因为睡不着影响休息,可就没法行军了。"
朱棣双手环胸,想着这小子也不是个吃不了苦的娃啊,这几年他常带着他实习军务,再硬的床他也是睡过的,怎么就现在受不了硬床了?这小子到底要说什么呢?
"那要怎么办?本王让张玉多分两床被褥给你垫着?"
朱高炽赶紧摆手:"那怎么行?所有将士都得一视同仁,孩儿也不能搞特殊啊……"
朱棣点点头,一副"知道就好"的样子。
朱高炽转了转眼珠,继续说道:"而且也不全是床的关系,这荒郊野岭的,孩儿一个人睡不着……"
朱棣这次头都不点了,直接好整以暇看着他,等着他说重点。
"所以……为了不因为睡眠不好影响行军作战,父王就让孩儿跟你一起睡吧?"
"不行!"朱棣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原来这小子在这儿等着他呢?什么睡不习惯硬床,什么一个人睡不着?通通都是屁话,他就是想跟他一起睡。
想到这里朱棣就头疼,这几年只要一有机会这小子就会想方设法跟他亲近,有好几次都撩拨得自己快要把持不住,还好自己定力强大,才保持了他那点快要消失殆尽的父亲威严。想着时间一长,他对自己那份朦胧的感情自然会淡掉。
可几年过去了,这小子对他的感情不但没有转淡,反而越发浓烈了,连看他的目光都火热得不行,害他每次都担心会被徐仪华或者别的人看出什么来。好在别人知道他们是父子,压根儿没往这儿想,所以才相安无事。
这次本来不想带他出来,但道衍说他长大了,该到真正的战场上历练一番,也好顺便看看他们这几年培养的成果。他想想也是,就带着一块儿来了。
没想到在这军营之中,他也还想着跟他同榻而眠,真是越来也不像话了。
"父王……"
"不用说了。你在会影响父王的睡眠,你更不想看到父王因为睡眠不好影响作战吧?"朱棣聪明的将他刚才的话给丢了回去。
朱高炽无言以对,只能抓了头盔转身离开。
半夜的时候,朱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嘈杂,起身问出了什么事。守卫的士兵说是世子殿下突然腹痛难忍,医官正在救治。
朱棣一听朱高炽生病,立刻翻身起床,穿衣出去。
待到了朱高炽的营帐,见医官刚把完脉,在写药方,见到他过来,立刻起身行礼。
"免礼,炽儿怎么样了?"
医官回答:"殿下有些水土不服,加上吃了些生冷的食物,导致腹痛。"
朱棣将目光移到床榻之上,见朱高炽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走近了才看到他额头已经被冷汗浸湿。逐心疼的坐到榻边,蹙眉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孩儿不认识那瓜果,以为生的可以吃……"
朱棣差点想翻白眼儿,想着这家伙就是五谷不分,当年在骡子岭不就是误食了蛇涎果,才出了那么尴尬的事儿。
不等他说话,那医官又开了口:"王爷,塞外天寒,地气潮湿,殿下身体娇贵,受不了寒凉,得多加些被褥才成。"
不等朱棣回答,站在一旁的副将便出了声:"行军在外,被服数量有限,恐怕暂时没有多余的被褥给到殿下。"
"不……用了……我……没事……"朱高炽虚弱的看着朱棣,生怕他因这事儿又不高兴。
朱棣一言不发,直接起身掀开朱高炽的被子,将他打横了抱起,朝帐外走去:"不必了,让他跟本王一块住着吧。"
朱高炽靠在他怀里瞪大了眼,直到朱棣抱着他丢上了自己的床他才回过神来,在心里直骂朱棣。这家伙要早同意自己跟他一起住,他就不会出去乱吃东西导致腹痛了嘛。
朱高炽躺在床上等了半天,不见朱棣上来,睁开眼时竟然看到朱棣坐在一边,不解开口:"父王?"
朱棣揉揉眉心,转头看他:"父王睡不着了,你快些睡吧。"
朱高炽一听,这就是摆明不想跟他一起睡啊,顿时伤心难过加生气一股脑儿的爆发:"父王说要跟孩儿一起住,难道夜夜都要坐着睡觉么?"
"放心,不会夜夜如此的,等你身体好了,父王就搬到你的军帐去住。"
朱高炽无语:"父王就那么讨厌跟孩儿同榻么?"
朱棣无声叹气,闭上眼睛没有再回答。
朱高炽也没说话,朱棣睁开眼时,见他还坐在床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入睡。右手捂着腹部,想必疼痛还没有消散,但他却固执的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朱棣心疼,起身走到床榻边,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炽儿听话,快睡觉吧。"
朱高炽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满眼心疼的眸子,两人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对方。
朱高炽一脸平静,倒是朱棣被看得不自在,慌乱的移开视线。
"父王,你不是不讨厌跟孩儿同榻,你是不敢跟孩儿同榻。"
一句话直中要害,朱棣满眼的心疼溃不成军,闪躲不及,只得怒道:"休得胡说!"
朱高炽满意的勾起唇角:"孩儿没有胡说,如果父王真的对孩儿没有别样感情,又何必处处躲避孩儿?"
"朱高炽!"
朱高炽不顾朱棣警告的言语,从床上撑起身子,直接揽过朱棣的脖子,凑上前狠狠吻上朱棣的唇瓣。
朱棣整个人呆愣当场。
当他反映过来想要将怀中的儿子推开之时,朱高炽湿滑的舌尖已经窜入了口中,缠卷住自己的舌吸允纠缠。
朱棣瞪大了眼睛,但他不否认,这感觉前所未有的美妙。浑身上下如同火焰缭绕,顿时热血沸腾。
他跟徐仪华行房并不多,平常都是分开居住,而自己平日事务繁忙,也鲜少亲近女*色。可他没有想到,朱高炽只一个吻,便可以点燃他掩藏至深的欲*火。
天知道他多想揽住他的腰将他压到身下,可当他看到他那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容颜,心底的悲凉便即刻将这□彻底浇熄。
他们是父子,他不能乱了伦常。
朱高炽见他没有如之前一般闪躲,略大胆了些,伸手去抚摸他的下*身。可手还没碰上,就被朱棣捉住了手腕儿。
"炽儿,不可以。"朱棣强忍欲*火,将怀中的人儿推开。
"为什么?!"朱高炽几乎要仰天长啸了。努力了这么多年,铁石心肠也看得到他的真心的吧,为什么这个说会永远疼爱他己的人会一次次推开自己?
"因为我是你的父王。"就算他们真的可以罔顾伦常相爱,这个身份也会成为他们永远的桎梏。
"父王?"朱高炽跌坐在床上,苦笑摇头,"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做你的儿子,朱棣。"
同样的一句话,六年前让朱棣迷茫,六年后却让朱棣觉得心痛。
他不想做他的儿子,他知道。六年前他就知道。可是,他们的关系,六年前他无法改变,六年后,他还是无法改变。
终其一生,也无法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历史向前,这已经是好几年后了哦。再过两章朱元璋要驾崩了,好吧,朱允炆也要开始捣乱了……
知道沉水又要去学校了,所以赶紧更一章,看了再走吧……呵呵……
胃好痛……已经痛了一个星期,到底还要痛到什么时候!吃啥药都不管用,亲们有没啥偏方可以借用一下?医生让我做胃镜,我直接否决了,那玩意儿很痛苦。
第三十八章、误中圈套
折腾了半夜,两个人都有些疲倦。加上高炽身体不适,朱棣也实在在是心疼。于是折腾到最后,朱棣不得不妥协,爬上床挨着他睡下了。
朱高炽心里难过,见他上床,将身体靠了过来,埋到他胸前一言不发。
朱棣在心底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伸出手臂将人揽进怀里,下巴抵上他的发顶。
朱高炽感觉到他的动作,手臂放上他的腰间,环住,紧紧相拥。
两人谁也没再开口,谁也没有出声。
寂静的帅帐内,静谧得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以及呼吸。
朱高炽在他怀里有些悲哀的想,其实就算只能偶尔跟他这样抱在一起睡着,也是很美好的事情。
看,他的要求并不高是不是?
怎么就连这点要求都成为奢望了呢?
而朱棣的脑子也没闲着。
对他来说,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只有所谓的爱情就可以,他是他的父亲,而且不只是他的父亲,他还是高煦高燧的父亲,更是他母亲的丈夫。
他知道自己对炽儿的感情早已经不是单纯的父子之情,可他不能任由那感情成长为参天大树,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在六年前,在他得知自己的感情正在萌芽的时候便已经将他掐断了。
他有他的责任,有他的担当。他没有办法如炽儿一般爱得那么义无反顾,不管一切。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让自己毁了炽儿。
所以,这般情感,他只能深埋于心,不愿,也不能有所回应。
这几年,徐仪华曾多次跟他提起与张家小姐成亲之事,每次他都以他年纪尚幼而拒绝,可他自己心里清楚,真正拒绝的原因是他的私心,因为他根本不想看到炽儿跟别的女子成亲。
可现在看来,似乎只有这个办法。
等这次北征凯旋,他便着人上张家提亲,炽儿大了,他总归是留不下的。既然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幸福,就让别人给他。如此,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总算是能够欣慰一些。
两人各怀心思,在彼此的呼吸声中渐渐沉睡……
三月的蒙特山脉,冰寒冷冽的气息尚未退散,山林之颠,依旧可以看到霭霭白雪的痕迹。
蒙特山下的荒原,数以万计的军帐绵延数里。呼啸的北风凌空袭来,扯得插在营帐之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营帐之下,无数的火堆还没有熄透,点点的火星在北风的侵扰下明明暗暗。
值夜的兵士身穿盔甲,二十人一队,手持武器在各营帐之间交替巡逻,戒备森严得连一只苍蝇飞进来都得废半天的劲儿。
四更初,静谧非常的营帐北围,突然从林子里窜出数十道黑影,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朝营地直奔而去。
待他们奔至离营地三十米外的土丘之时,为首的黑衣人顿时矮下身子,跟在后面数十道黑影迅速蹲下身,掩藏在土丘之后。
为首的黑衣人示意其他人待在原地待命,而自己则带领三五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人绕过土丘,再次朝营地进发。
守了一夜的兵士有些困顿,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武器夹在腋下,不断的搓着被冻僵的双手。
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暗器细且锋利,根本不等这些兵士做出反映,便已经接二连三的倒下地去,无声无息。
没有被暗器伤到的几名兵士正要大呼,如鬼魅般的黑影已经来到他们身后,抽出匕首割断他们的咽喉。
解决了北围守卫的兵士,黑衣人互相对望一眼,为首的朝后扬起手臂,打了个只有他们的人才看得明白的手势,转身率先进入军营。
掩藏在土丘后面的数十道黑影得到他的信号,迅速猫出头来,沿着被同伴打开的通道目标明确的朝位于营地正中的帅帐而去。
巡逻的兵士刚刚走过,走在最后的一个兵士听到不寻常的动静儿,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抹黑影从自己眼前闪过,顿时一声厉吼:"谁——"却不料话音未落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走在前面的兵士纷纷转过身来,看到突然袭击而来的黑衣人,顿时大叫"有刺客",然后举着武器奋力厮杀。
军人因为经过专门的训练,都比较浅眠,战友的一声"有刺客"将附近所有营帐的兵士都惊醒了过来,一时间整个营地沸腾起来,吵闹声,咒骂声,刀剑相碰,血肉相搏的混战声此起彼伏。
那群黑衣人一看就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高手,普通的兵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手起刀落的同时,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兵士们便如同刀切白菜般倒了下去。
"你大爷的!谁那么大胆子,敢扰了爷爷的好梦!"某座比较大些的营帐之中,传来一声粗鄙的大骂,随即,一个魁梧的身影撩开帐帘,扛着大刀就出来了。
正在酣战的兵士被他的骂声吸引,看过去的时候竟然发现那人根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就出来了。
而在这整个军营之中,说话如此粗鄙的,除了朱能还会是谁?
只见他骂骂咧咧,不问三七二十一冲入战圈,手中长刀虎虎生风,所到之处无不惨叫连连,血肉横飞。
黑衣人一个个倒下,为首的见大事不妙,转身想要往营帐外撤,刚一扭头便见朱能站在自己面前,手持大刀,目眦欲裂。
由于那些黑衣人离帅帐还有断距离,所以当刚进入梦乡不久的朱棣和朱高炽听到动静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刻钟的时间。
朱高炽睁开眼睛,反射性的仰起头,却没想到自己此刻还在朱棣怀里,他这一仰头,正好顶上朱棣的下巴。
朱棣闷哼一声,敲了他一记爆栗,二话没说,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当朱高炽回过神来从床上爬起来时,他已经站到了军帐门口。
"怎么回事?"朱棣厉声喝道。
门口正在端着武器严密守卫帅帐不敢有半分懈怠的兵士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躬身行礼:"启禀王爷,有突厥兵趁夜偷袭。"
"我X!"
朱高炽抓过衣服套在身上,走到朱棣身后的时候,他发誓他听到从朱棣嘴里蹦出了某句他耳熟能详的粗口,不由得暗地里抹了把汗。
"传令下去,活捉为首之人,若不能活捉,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朱棣清晰的下达命令,脑子里却有着一丝疑惑。
下午探子才回报于他,北突联军距离蒙特山脉尚有三百多里,且此地山林河流交错,地形复杂,他们一时半刻不可能抵达,所以他才下令在此扎营休憩,以备明日行军。突厥兵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是!"那兵士领命转身跑开。
朱高炽站在门朝战圈看了一眼,蹙起眉头:"那人身手敏捷,武艺高强,能叔要吃亏!"
说完竟然转身抓了剑就跑出去。
"殿下!"另一个守卫的兵士见他跑开,转身看着一言不发的朱棣,"王爷,属下去将殿下追回来!"
"不用了。"朱棣轻扬右手表示阻止,看着朱高炽的背影微微勾起唇角。
你小子还担心你能叔呢,他怎么说也在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再说了,就算朱能真的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不是还有张玉?哪轮得到你去掺和?
不过这种小场面,有张玉朱能在,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让他先锻炼一下也好,免得过几日真上了战场,见到血不会走路。
这么想着,朱棣竟然一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转身进了营帐。
两刻钟后,营帐外渐渐安静下来。急促的脚步声离帅帐越来越近,细听之下却不像是朱高炽。
朱棣皱了眉头,抬起头来的时候,营帐的门帘正好被朱能撩开。
"王爷不好了,殿下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朱棣一时没反映过来,"跑去哪了?"
朱能着急道:"哎呀王爷,殿下骑马追那个突厥首领去了!"
"什么?"朱棣起身走到朱能面前,"这么多人竟然让一个突厥兵逃了?"
朱能也恼怒不已:"末将没想到殿下会突然冲进来,而且那突厥兵似乎认得殿下,一见他过来竟然将刀锋连连朝他挥去,末将等人顾忌殿下,所以才着了他的道儿!"
"是么?"朱棣眯着眼睛点点头,笑容一点点在脸上绽开,看得朱能头皮不住发麻。
熟悉朱棣的人都知道,当他脸上出现这样的笑容时,那就证明他的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
果然,朱棣再开口时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般:"炽儿追出去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王爷息怒!"朱能万分委屈,"属下也准备去追殿下来着,可张玉那小子硬是说我成事不足,败……那什么,不让我去……"
朱棣打断他的废话:"往哪个方向去的?"
"王爷你放心,张玉追去了,应该很快就能把殿下带回来的……"朱能还在自顾说话,突然意识到他们家王爷刚才问了个问题,慢半拍的反映过来回答道,"呃……北边儿……"
朱棣不等朱能把话说完,身子已经出了营帐。
"王爷,你去哪?"朱能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去老远。
"好好给爷守着营地!再出任何事情,提头来见本王!"
朱棣丢下话,跨上自己的战马,带了几个亲信兵卫一起骑马朝北边儿急驰而去。
第三十九章、千钧一发
蒙特山脉地广人稀,绵延数百里荒芜人烟。山石陡峭,沟壑纵横,林深古幽,河流分支交错,地形复杂,一般人若是到了这里,没有指南车或者熟悉地形的人陪同,根本就分不清方向。再加上三月阴寒,又是深夜,黑漆漆的天空如同厚重幕布,别说月色,就连一颗星子都看不到。
朱棣等人策马急驰了四五里,便因为前面交错的三叉道而不得不停下了步伐。
往前是一马平川,延绵到似乎没有尽头的平原。这平原是正北方向,也就是北突联军正朝他们行进的方向,以今天晚上突然来袭的突厥士兵来看,他们已经离明朝大军不远。
往左是崎岖山路,晚上入睡前他才看过这一带的地图,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条山路行不到三里,便是蒙特山脉东段的黛儿峰。
黛儿峰是蒙特山脉最具特色山峰,两座主峰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曾经被当地的北元人称之为"迷津谷"。据说里面古木参天,野兽凶猛,如同蜘蛛网般的山道将两座山峰紧紧缠绕,进去容易,但要找到路出来,那是难上加难。
而往右细听之下有水声淙淙,骑在马背上望过去,可以看到一条将前面的平原横切为二的宽大河流,正是克鲁伦河的中游分流沱沱河。沱沱河宽而不深,无法行船。当地的人放牧都是直接骑在牲口背上淌水过河,冬天河面结了冰,人才能走过去。河对面依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无任何隐蔽之所,他们不可能从沱沱河过来。
所以,便只剩下两条道了。
北突军队行军的速度再快也不会日行三百里,所以今天晚上前来刺探军营的应该是他们的前锋队伍,来的目的也许不是要杀他,而是来打探军营的虚实,看看他们这次到底带了多少人,以便做出应对的策略。
可是……
朱棣的眉头不觉皱了起来,刚才朱能说那领头的突厥人似乎认得炽儿,这怎么可能呢?
六年前炽儿跟他北征之时,才刚出关就中了埋伏一箭坠马,应该没有人认得他才对,而这几年炽儿一直跟他在北平,从未结识过突厥人,怎么可能在突厥军队里还有熟人?
难道……
如同一道闪电袭过,朱棣想到炽儿的奇迹复活,再想到诡异的灵魂转换,顿时手脚冰凉。
难道是突厥人用了什么邪术,将炽儿的灵魂转换,让另外一个人进入炽儿的躯体,取得自己的信任,潜伏在他身边,待时机成熟,再一举动摇大明根本?
不,不可能!炽儿不会欺骗于他,炽儿也从未欺骗于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炽儿不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选择信任,现在又怎能对他有所怀疑?更何况……他对自己的感情,那更是任何伪装都装不出来的。
"王爷,有人来了!"
朱棣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身后兵卫的声音,回过神来的时候,顺着兵卫所指的方向转过头去,竟然看到有一匹白马从右边山道缓缓行来。
"王爷,是张将军!"那兵卫又叫了一声。
待那马匹走得近了,朱棣终于看清那马背之上,坐着的正是张玉。
张玉也看到了他们,策马奔到朱棣跟前,雪白的衣裳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王爷……快……救殿下……"话未说完,张玉先晕了过去。
朱棣跳下马来将他扶住,才看到他身后竟然插着一支长箭,正中肩胛骨处,此刻正在汩汩流血。看着那伤口,心里不免有些发怵,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张玉武功高强都被伤成这个样子,那炽儿……
朱棣不敢再想下去,忙命两个兵卫送张玉回营,顺便让他们回去搬救兵,自己则带了另外两个兵卫朝张玉所指的方向策马奔进了黛儿峰。
只因为张玉说的那三个字"救殿下",他便将自己刚才的怀疑抛到了九霄云外,义无反顾的奔进了这个传说中只能进不能出的迷津谷。
他没有时间想那么多,就算炽儿是细作也好,就算这是个陷阱也好,就算明知自己进去是死路一条也好,他都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因为他现在脑子里环绕着的,只有朱高炽的安危。
可这黛儿峰果真如传说中的一般,越往里走越幽深黑暗。参天的古树密密匝匝,枝叶繁茂得一进入这里就如同进了地狱一般。铺了厚厚一层陈年落叶的地面有些潮湿,马蹄踩在上面都禁不住打滑。
远处的深林里不时传出几声野兽的呜鸣,马儿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不由得有些焦躁。
"王爷小心。"身后的两名贴身侍卫紧跟其后,虽然也有些害怕,却依然尽职尽责守卫着朱棣的安危。
"你们也……"朱棣话音未落,旁边的树上突然有一只不知名的怪鸟,扑腾着巨大的翅膀朝他俯冲下来。
朱棣灵敏的将身子匍匐在马背之上,躲过那怪鸟的利爪,不断安抚着受惊嘶鸣的马儿。
那怪鸟从朱棣头顶掠过,站到另一棵树上,瞪着圆滚滚绿莹莹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瞪着他们。
"王爷?"身后侍卫关切的的声音传过来。
朱棣拍抚着坐骑的马鬃,道了声"没事",继续夹了马腹朝前走去。
夜风寒凉,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朱棣敏捷的嗅到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而根据那风吹来的方向,血腥味的来源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朝前行了约有一刻钟,便瞧见四周树木掩映之下,竟然有一片空地,而那血腥味在此地也愈发浓烈起来。
三人策马走出林子,见那空地之上竟然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身穿突厥兵服的尸体,想必这里便是刚才张玉与之缠斗的地方。看来果然是中了突厥兵的埋伏,那炽儿呢?他怎么样了?他是逃了?还是被抓了?或者已经……
不,不会。
按道理来说,突厥兵突然夜袭,引高炽入瓮,最大的理由无非就是利用高炽这个筹码来跟他谈判,让他退兵。留着高炽,对他们的用处很大。所以,如果高炽被他们抓住,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但万一,这不是他们的目的呢?从这些尸体和张玉身上的伤看来,刚才张玉肯定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才杀出一条血路逃出黛儿峰的。如果他们只是想抓走炽儿,为什么要对张玉狠下杀手?
等等……张玉没死,还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自己?他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他们故意设下的圈套,故意放走张玉,好回去给他报信,从而将他引到这里来?
可是这样就更说不通了,两军对垒,若要谈判,只需要抓走目标人物即可,直接让张玉回来传达谈判之意不是更好,为何要将他伤成那个样子?背后那一箭差点儿就要了他的命,这说明对方是想让张玉死的。那么……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朱棣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个结果来,却在下一刻听到身后有凛冽杀气呼啸而来。
"王爷,小……"侍卫还没来得及叫出"小心"两个字,便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利箭射翻。
利箭扑哧扑哧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另一个侍卫很快抵挡不住被射成刺猬栽倒下马。
朱棣抽出随身长剑,左右挥舞之下竟将那些急驰而来的利箭斩断了大半。
大概是觉得骑在马上目标太大,只见朱棣一个旋身从马背飞至空中,长剑翻转如银光白练,在空中翻飞出朵朵剑花。
待落下地时,箭雨也随即消失。
朱棣半跪在地,撑着长剑想要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臂上竟插着一支长箭。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将手臂的力气抽了个干净。鲜血溢出,顺着臂膀滑下,从指尖儿滴落进空地的泥土里。
朱棣的左手松了紧,紧了松,在确定尚有知觉之后立刻将警戒调到最高,惟恐这漆黑的树林里又突然飞出些莫名暗器来。
而自己的遇袭也让他将刚才的想法全部推翻。
这些突厥人似乎并不是为了跟他谈判,他们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让他死。而这对于兵力远远在明军之下的北突军队来讲,这个策略绝对是自寻死路。
自己若是活着,谈判也许还能有个活路,而自己若是死了,他手下的大将们绝对不可能放过北突军队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而且,看起来……这好像也是在置北突军队于死地。因为自己的身份不仅是这次出征的主帅,也是大明王朝皇帝朱元璋的儿子,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北突军队这种不明智的决定都只会给自己造成灭亡的结局。
这一点,他想,北突军队的主帅不会想不到……
正当朱棣冥思苦想之际,刚才那熟悉的杀气又朝他袭了过来。而这一次出现的,不是箭雨,而是如鬼魅一般的黑衣人。
大约二十来个,将他重重包围。
朱棣仰起头:"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黑衣人答道:"来杀你的人。"
此言一出,缠绕朱棣一夜的谜团竟然顿时解开:"你们不是突厥人。"
为首之人大概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暴露自己的底细,微愣了一下,随即自信十足的冷笑一声:"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话音落下,为首之人做了个手势,围住朱棣的黑衣人便摆足了架势举刀朝他冲了过去。
朱棣奋力从地上站起身来,险险接招。
刀锋凛冽,血肉横飞。
这寂寞了数百年的黛儿峰,今夜格外热闹。血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之中,经久不散。
命悬一线,他大意不得。自己不能死,至少在确定炽儿安全之前,他不能死。
刀锋落在他的身上,他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奋力厮杀,刀光霍霍,剑影流梭,黑衣人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
为首之人似乎并没想到朱棣的身手会这么好,不得不抽出长剑亲自动手。
他的功夫显然要比刚才那些喽啰好得多,朱棣因为受伤,接起招来有些吃力。
那人下手狠辣,每一招都直中朱棣的要害。朱棣连连后退,退到最后背部抵上树干,显然已经无路可退。
那黑衣人迅速跟到朱棣面前,剑尖儿直指他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从黑衣人背后嗖然而出,直接没入他的心脏。
黑衣人的动作瞬间停滞,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朱棣,半晌之后才倒地身亡。
朱棣并没有因为这个人的死而放松警惕,而是更加谨慎的靠着树杆,手握长剑看着箭矢飞来的方向,道了句:"什么人?出来!"
漆黑的树林里一片诡异的死寂,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更没有人出现。
朱棣觉得奇怪,皱起眉头仔细听了听,终于听到右边的林子里仿佛有急促的脚步声朝自己而来。
朱棣将剑举起来,做好迎战的准备。
片刻之后,一抹人影从林子里闪了出来。大概是跑的太急,没注意到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竟然直接踢到上面摔了个狗吃*屎。
"唔!"那人趴在地上痛苦呻吟,显然是受了重伤。
这声音……
"炽儿!"朱棣丢了剑不顾身体的伤势朝那人冲了过去。
原本趴在地上的朱高炽听见他的声音,忙将脑袋抬起来,满脸惊讶:"父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炽儿?真的是你!"朱棣惊喜交加一把将朱高炽扶起来紧紧抱进怀中,"太好了,太好了,父王还以为……"
"对不起,父王,是炽儿太冲动了,才中了敌人的圈套……"朱高炽说到一半儿闻到朱棣身上的血腥气息,一个激动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抓着他看着那尚插在他手臂上的长箭眼泪一股脑的涌出来,"父王受伤了?这箭上有没有毒?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快让我看看……"
"父王没事。"朱棣抓住他的手臂,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对面的树林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点点的火光在漆黑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明亮。连忙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此地不宜久留,走。"
说完不顾身上的伤,拉着朱高炽的手转身便进了林子。
追踪的人追到空地,为首的男子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转身对旁边的人有些惊惶失措道:"失手了,竟然失手了!你出的好主意!"
"主子息怒……"
"息怒个屁!"男子打断那人的话,"朱高炽那臭小子从眼皮子底下溜掉就算了,二十个高手竟然对付不了一个朱棣,一群废物!"
"主子,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朱高炽和朱棣都受了重伤,肯定跑不远,当务之急是要将他们找到,不然等他们逃出黛儿峰,死的就是咱们了!"
男子一听,气得差点吐血,连宰了这家伙的心都有。
正在这时,某个拿着火把的手下突然出声,照向了某个地方:"主子,你看。"
男子走过去,见一行血迹正好顺着树林朝深处延伸而去。
"他肯定朝这个方向去了,追!"
第 四十 章、生死相随
朱棣受伤的手臂鲜血直流,却没有时间停下来包扎伤口,因为身后追踪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
朱高炽也受了伤,与他相互搀扶,两个人跌跌撞撞在林子里踉跄前行。
跑了一会儿,朱棣突然停下脚步,一把将朱高炽推开:"我们分头走。"
"不行。"朱高炽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朱棣再次停下来:"炽儿,听话,再这么下去我们谁也逃不掉。"
朱高炽抬起头来,一脸固执:"逃不掉就一起死。"
朱棣无奈:"说什么傻话,本王没那么容易死。"
朱高炽笑道:"这个我相信。"
你要是死了,明成祖从哪来的?
朱棣还想说什么,凌乱的脚步却愈发清晰了起来,追踪的人近在咫尺,无数的火把将阴暗的林子照得亮红一片。
朱棣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暂时放弃分头行动的念头,拉着朱高炽朝左边高处跑去。
半刻钟后,那些追踪的人才发现自己把人跟丢了。在原地搜寻了半天之后,不得不换了个方向继续去追。
躲在偌大山石后那堆灌木丛内的朱棣父子待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松了口气扒开足有一人高的灌木丛艰难的从里面走出来。
朱高炽扶住他的手臂,听得他一声闷哼,才发现他手臂上还插着那支箭,顿时心痛得快要死过去。
"父王,你的手臂……"
朱棣看了看看自己的手臂,道声"不碍事",抬脚要走,却被朱高炽拉着摁到山石上面坐了下来。
"孩儿先帮你把箭拔*出来。"
"别耽误时间了,他们发现追错了方向肯定会再沿路返回来的……"
朱高炽气急:"你的伤口再不处理,不用等他们追来,就会先因失血过多而死,那我们还废力气跑什么?在这里等死不就行了?"
朱棣看着朱高炽晶亮的眸子,没再说话。
论固执,朱高炽可是个中高手,他这个做父亲的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
于是为了不耽误更多的时间,朱棣只得妥协,将自己的手臂伸了过去:"来吧。"
朱高炽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妥协,一时没反映过来:"来干嘛?"
朱棣好笑的看着他:"你不是要替父王拔箭吗?"
"哦。"朱高炽一拍脑门儿,赶紧卷起袖子准备开工,"会有点痛,父王忍一忍。"
朱棣表情都没变一下:"父王不怕,来吧。"
朱高炽扯了唇角干笑一声,握住朱棣的手有点发抖:"呃……是,您不怕。"
朱棣失笑:"炽儿害怕?"
朱高炽一脸坦诚的看着他的眼睛:"在自己心尖儿上动刀我都不怕,父王认为我会怕这点小事吗?"
朱棣无言以对。
朱高炽继续说道:"孩儿是看你受伤,心疼。"
朱棣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心思莫名其妙的就回到了晚上入睡前,朱高炽那个激烈到让自己心旷神怡的吻。
心疼么?可是炽儿,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这个样子,父王也很心疼。
"唔!"朱棣的思绪还没完全回来,手臂上就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一扭头,才发现手臂上的箭已经被朱高炽拔了下来。
朱高炽弯下腰,将自己的衣服撕下来一大块,帮他包扎起来:"怎么样?疼吗?"
朱棣看了看包扎好的手臂,摇摇头。
朱高炽终于咧开嘴笑了起来,抹了把额头的汗坐到他身边去:"父王怎么会来这里?"
"听朱能说你跑出来了,本王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出来找你。没想到在半路遇到重伤的张玉,说你在黛儿峰。"
"玉叔怎么样了?刚才情况危急,是玉叔替孩儿挡了一箭,让孩儿先逃的。"
朱棣再次摇头:"不知道,本王命人将他送了回去,顺便搬救兵。只是这黛儿峰地形复杂,他们就算前来也不一定能找得到我们。刚才若不是你及时出现,父王怕是已经死在那人的剑下了。"
"我?"朱高炽一脸茫然。
朱棣见他那副表情,眉头轻蹙道:"难道刚才不是你将那人射死的?"
朱高炽摇摇头:"孩儿也逃得甚是狼狈,哪来的箭啊?"
朱棣想想也是,刚才这家伙从林子里摔出来的时候比自己好不到哪去,就算手中有箭,估计也没力气拉开弓弦。
奇怪了,这些人都是想他死的,怎么会有人救他呢?
朱高炽见他不语,脑子里灵光一闪:"父王,孩儿刚才差点儿被那群突厥兵抓住,还好有个蒙面人前来搭救,带孩儿逃了出来。可是没跑多远,他就闪到林子里不见了,孩儿只好一个人没有方向的乱跑,这才跑到了那片空地遇到你。孩儿想,救你的那个人跟救孩儿那个人是不是同一人?"
"有可能……"朱棣话音未落,耳边再次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想必是刚才跑过去的那帮人当真发现追错了方向又追回来了。
同样的办法不能使用两次,这个灌木丛是不能藏了,否则就只能等人瓮中捉鳖。
想到这里,朱棣赶紧从山石上跳下来,拉了朱高炽的手再次钻进了树林。希望能找到下山的路,或者遇到前来救他们的援兵,不然他们父子还真得死在这儿了。
朱高炽的手被朱棣紧紧握在掌中,他的手掌厚实有力,即使是在逃亡,却让他发现前所未有的安心。
看着自己面前颀长的背影,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这么问了出来。
他说:"父王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为什么要来?"
朱棣一手拉着他,一手拿着剑不断劈开面前横出来的树枝,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半晌之后才从前面飘来一句回答。
"废话,你是本王的儿子。"
哪有做父亲的不来救自己儿子的道理?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来啊。
朱高炽不死心的继续问道:"只因为我是你的儿子么?"
朱棣头也没回:"你以为呢?"
"我以为,父王起码对孩儿,不只是父子间的感情……"朱高炽悲凉笑笑,甩开朱棣的手,停下了脚步,"看来是我错了。如果你只当我是你的儿子,那你还不如不来。"
朱棣总算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回头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实话。"朱高炽垂下头,声音低得轻不可闻,却还是能够让朱棣听得真真切切,"如果我死了,下辈子,再不会做你的儿子。"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朱棣真想敲开这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炽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我们活着回去了再说。"
说完再次抓起他的手抬脚就跑。
朱高炽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心里不快,但为了小命儿着想,还是加快了步伐跟上朱棣,以免拖了他的后腿。
可还没跑多远,自己的脸就毫不客气的撞上了朱棣结实的后背。
"父王?"朱高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待回过神,才看到他们已经跑进了一处山坳。而他们的面前,无数的弓弩手正拉满了弓弦对准他们。只待一声令下,就将他们当靶子射。
两人本能的转身,想要原路退回,却又绝望的发现另一队人马紧跟其后追了上来。
第四十一章、晋王计败
前有伏军,后有追兵,真正是进退不得。
无数火把将整个山坳照得亮如白昼,火光跳跃,映衬着四周林木婆娑,影影绰绰如同山精鬼魅无忌肆虐。
朱高炽忍不住叫了一声"父王",紧握住朱棣的手。
朱棣反手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以自己的身体挡在朱高炽面前,道了声:"别怕。"然后看向对面的弓弩手,"既然已经胜券在握了,不妨露出庐山真面目,让本王也死个明白。"
此言一出,那些弓弩手竟然自动的闪到了两边,而朱棡,便从那些弓弩手身后缓缓走了出来,站到他们面前。
"三皇叔!"朱高炽咬牙切齿。
朱棣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从刚才他知道追杀他的那些人不是突厥兵开始,他就想到了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这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啊。
让自己的部下全部换上突厥兵的衣服,然后将他们引到这处深山老林神不知鬼不觉的设计杀掉,然后再嫁祸给突厥军队,那么他手下的将士必定会为了替自己报仇而拼死与前来交战的北突军队搏斗,而凭他们现在的兵力,是绝对可以将北突军队全部歼灭的。
这样一来,不仅除了自己,也消灭了北军,立下大功。而从此之后,北国三藩就只剩下晋王一支独大,秦燕两王的军队都归他所有,足以与朝廷叫板抗衡。
藩王之间的争斗,从来都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只是……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棣叹了口气,看向朱棡:"老三,我们兄弟之间的争斗与孩子无关,放了炽儿,本王任你处置。"
"父王!"朱高炽从他身后走出来站到他身边,满眼的坚定,"孩儿不会走的,要死一起死。"
朱棡冷笑道:"父子情深,还真是让人感动啊。不过老四,你觉得就目前的形势,还有与本王谈判的资格吗?"
朱棣眯起双眼,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缓缓勾起唇角,话锋陡转:"那可不一定,本王既然敢一个人上山,就不会没有万全的准备。"
此言一出,不只朱棡,就连朱高炽也愣住了。
他既然有万全的准备,还拉着他满山跑干什么?
朱棡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只是愣了片刻便恢复了正常:"你不用虚张声势,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你们即刻就会命丧黄泉。就算你的人赶到,也只有替你收尸的份儿。"
朱棡说完退后两步,抬起手臂,那些弓弩手便将弓箭再次瞄准了他们。只待他的手臂放下的同时,那万千的箭矢便会朝朱棣父子飞来。
朱棣将握住朱高炽的手紧了紧,转头示意他不必害怕。
接收到朱棣手心传来的温度,朱高炽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转过头,四目相对。
正当自己想要琼瑶一把,临死之前来个悲壮表白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吼声。
"放你奶奶的熊屁!想杀我家王爷,做你的春秋大梦。"
朱棣父子回过头,才发现跟在他们身后追了半天的,不是晋王的人,而是前来支援的朱能等人。
只见朱能扛着他的大刀,带着人马跑上来,直接就把朱棣和朱高炽挡在了身后。
"朱棡你个□的没人性的东西,竟然连亲生兄弟都要害,识相的就赶紧投降,否则爷爷的大刀可不认人!"
骂的欢快的朱能压根儿没注意到身后的朱棣朱高炽满头黑线,脸色铁青的样子,当然更不会想到他这一骂是连同朱元璋朱棣朱高炽一起都骂了进去,直到身边的副将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好像说错话了。
原本看到朱能等人的出现,朱棡还有些惊惶,可当他摸清了他带来的人马后,便又沾沾自喜起来。
"朱能,人人都说你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本王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朱棡双手附在背后,对朱能笑道,"你对比一下双方的人马,觉得自己想要救走老四,有多少胜算?"
朱能挠挠头,回头看看朱棣:"王爷你觉得呢?"
朱棣摇摇头,笑道:"一点胜算都没有。你别告诉我就带了这么点人来。"
朱能委屈道:"末将是想多带点人来的,可张玉说沐晟早我一步来了,让末将进了黛儿峰给他发信号。"
"那你发信号了吗?"
"发了。"
朱棣点点头,转头对着空气叫了声"沐晟",随即便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回答。
"末将在此。"
话音落下的同时,四周的山崖上,无数弓弩手现出身来,个个严阵以待,居高临下拉满了弓箭对准朱棡众人。
朱棡一看对方的人起码比自己多了两倍,而且又站在高处,战斗力相差太过悬殊,知道大势已去,却也不慌不忙。
只见他朝前走了两步,再次站到前面,看着朱棣自嘲笑笑:"罢了。老四,没想到斗到最后,还是你棋高一着。"
朱棣摇摇头:"并不是本王棋高一着,其实在本王到这山坳之前,你一直是赢着的,不然本王也不会伤得如此严重了。"
朱棡不解,其他人也不是很明白。包括朱高炽,也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接触到那么多不明所以的目光,朱棣也只好勉为其难的解释一下:"很简单,因为沐晟并不是本王安排在这里对付你的,昨天下午我们在帅帐研究作战方案时,本王就在地图上看到黛儿峰的这个山坳是可以直接通往兀良哈秃城的。所以想到北突军很有可能让前锋队伍从这个山坳绕近道袭击我军营地。傍晚本王便让沐晟带领军队前来驻扎,以防不测。凌晨的时候,听兵卫回报说有突厥兵夜袭,本王还在奇怪,这突厥兵来得这么快,为什么沐晟没有截下他们。只是本王怎么都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北突军没来,自家兄弟倒是先下手了。三皇兄,要怪,就怪你太心急了。用自家的军队,对付自家的兄弟,你做得心安理得,本王可是万分难受。"
听了他的话,朱高炽在心里暗暗佩服。朱棣果然厉害,不仅有勇有谋,谋略过人,而且估计还有老天庇佑,乱钻都能钻到自己设下的天罗地网来,难怪人家能当皇帝。
朱棡听完他这一番解释,道了声"天不助我",仰天长笑。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的抽出旁边手下腰间的佩刀,也没想到他会毫不犹豫的架上自己的脖子,割断自己的咽喉。
倒地身亡前,朱棡依然在笑。他只说了句:"本王死在自己手里,不算输。"
朱棣双手附在身后,看着朱棡倒地的身影,无声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上前。
而朱高炽却看清了他的嘴型,他那一声叫的,是"三哥"。
朱高炽甚至在想,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兄弟,如果朱棣能像小时候一样叫朱棡"三哥"而不是"三皇兄",如果朱元璋留给儿子们的财产不是"江山",那么,兄弟相残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上演?
而朱棡,如果能稍微多放一点儿心思在这次的作战之上,好好看看那地图,好好听听朱棣的计划,或许他们可以联手打败北军,凯旋而归。
可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大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容许任何"如果"的出现。而那双大手将朱棣前面的兄弟一个个都除掉了。先是朱标,后是朱樉,再是朱棡。现在,他成为了嫡长子中的老大,可以同皇长孙朱允炆名正言顺的争夺帝位。
这算不算是天意?
而在苍茫黛峰密密匝匝的参天古木丛林之颠,一直有一个人隐藏在黑暗之中,看着朱棣的人马转身下山,却一直没有露过面。
第四十二章、班师回朝
北征军队的战报送抵皇宫的时候,朱元璋正坐在奉天殿的御书房内批阅奏折。大概是最近天气不好,偶然了风寒,身上披着厚厚的披肩,却依然忍不住咳嗽不止。
福庆在一旁端着茶水伺候,一边顺着他的背部,一边劝他早些去歇息。
朱元璋正要起身,却听见外面小太监禀报,说是有北征的战报传来。于是又坐了回去,示意福庆将战报拿进来。
福庆将战报取进来,呈递给朱元璋,朱元璋摆摆手:"朕累了,你看看怎么样了。"
福庆道了声"遵旨",打开战报,粗略的看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跪倒在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一看福庆这架势,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着急道:"败了?"
"回……回禀皇上,大……大军在蒙特山脉以东大破北突军队,不日将凯旋回朝……"
朱元璋松了口气:"朕想着老三老四的十万大军也不会输。我军伤亡如何?"
福庆听他问话,原本发抖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回,回皇上……我,我军伤亡甚微,损六千,伤一万……"
"好啊,真是好啊。"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连今日来的风寒都不治而愈了,"朕就知道,朕的两个儿子不会让朕失望。"
福庆跪在地上抖得厉害,没有接话。朱元璋转过头来:"大军凯旋是好事,起来吧。"
福庆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朱元璋觉得有些奇怪,低头看他时不禁眉头深锁:"福庆啊,战报里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福庆几乎快哭出来了:"皇上……"
听到福庆这般声音,不好的预感渐渐笼上朱元璋的心头:"快说!"
福庆整个人趴在地上,老泪纵横:"皇上,晋王为国捐躯了……"
"什么?!"朱元璋闻言如五雷轰顶,顿时跌坐到龙椅之上,半晌没有言语。
福庆生怕朱元璋气出个好歹,爬过去不停磕头:"皇上,皇上要节哀啊……"
"棡儿……棡儿……唔……"朱元璋话没说完,竟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皇上,皇上,皇上……"福庆顾不得礼仪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朱元璋的身子大叫"来人",整个皇宫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十日之后,朱棣的大军班师回朝,抵达应天。
作为随军出战且立下战功的大将之一,朱高炽也跟随父亲一起进宫复命。
因为朱元璋连日身体不适,并未上朝,而是直接在御书房接见了班师回朝的儿子跟孙子。
朱元璋照例对有功之将做了封赏。因晋王杀敌有功,为国捐躯,朱元璋赐谥号为恭王,下令将其大葬于封地太原,并赐其长子朱济熺袭封晋王,其余六子分别封了郡王。
一番折腾下来,又是一阵咳嗽。
福庆忙端了茶水上前服伺。
朱元璋顺过气来,见朱棣朱高炽一脸担忧,便笑道:"朕老了。"
朱棣忙回道:"父皇别说丧气话,偶感风寒而已,好生歇着过两天也就好了。"
朱元璋摇摇头:"棣儿不用安慰朕,人总有老的这一天。现在樉儿,棡儿都不在了,北方的军务重任就落在你一个人头上了。希望皇儿不要让朕失望才是。"
朱棣岂会听不出朱元璋的弦外之音?
说到底,朱元璋还是怀疑晋王真正的死因的。朱樉已经在四年前因病去世,北方三藩只剩下燕晋二王两强并立。两人的明争暗斗他也看了这么多年,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兄弟相残来得比自己想像的要快得多。
晋王的性子他知道,燕王的脾气他也清楚,晋王的死多半也是自己沉不住气,咎由自取,朱元璋再怎么宠爱晋王,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就算他知道晋王是朱棣杀的,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把朱棣怎么样。安排的北国三藩现在只有朱棣一支独大,他兵力雄厚,谋略过人,当年就藩的小虎崽已经成长为了足以威胁龙位的猛虎。对于这只猛虎,只能制,不能灭。
所以这一语双关,希望朱棣能听得进去。
朱棣何等聪明,自然是不动声色点头称是。
朱元璋点点头,转头看像坐在一旁未发一言的朱高炽,突然说道:"炽儿今年也二十了吧?"
朱高炽原本扭头在看窗外的风景,突然听到自己被点名,逐回过头来,毕恭毕敬答道:"回皇爷爷的话,孙儿今年是二十了。"
朱元璋闻言乐呵呵的笑起来:"还没成家吧?想当年你父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跑到奉天殿跟皇爷爷要糖吃了。"
朱高炽听得汗颜,微微偏头看了下朱棣,见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好像根本没在意皇爷爷跟他说什么。
而自己也无法回答朱元璋的话,只得仰起头对着朱元璋傻笑两声。
朱元璋也没多说什么,转头看向朱棣:"朕记得多年前曾下旨为炽儿指过婚的,为何到现在还未行嫁娶之礼啊?"
朱棣放下茶杯,心里一咯噔,想着他家老爹怎么突然想起炽儿的婚事来了?
朱高炽听到这个话题也是即刻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赶紧将目光移向朱棣,想让他帮忙推脱。
朱棣装作没看到,点点头如实回答:"父王记得没错,当年是为炽儿指过婚的。"
"炽儿也不小了,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该让他自己锻炼锻炼了。就让他成了亲,留在应天任职吧。"
朱棣听到这儿才算听明白了,他家老爹是看高炽这次北征立了战功,怕燕王府的势力如虎添翼,所以想将他留在应天。一方面分裂燕王府的势力,另一方面牵制他的动作。只要他在北平有什么动静,远在应天的朱高炽肯定会成为朝廷牵制自己的一大筹码。
说得好听是留京任职,说不好听,那就是人质。
这算盘打得好。一来他作为爷爷,对孙儿的终身大事关心那是应该的。二来他是皇帝,金口玉言,就算是儿子孙子也不能违逆他的圣旨。于公于私,朱棣都不能反驳他的话。
朱高炽一听要让他成亲,而且还要留在应天,张嘴想要推迟,不料被朱棣脚下一踩,示意他住了嘴。
朱元璋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一阵冷风吹来,又是咳嗽不止。
"父王身体不适,早些歇息,儿臣先退下了。"朱棣见状忙起身告退,免得他老人家缓过神来又提让高炽成亲的事。
朱高炽也跟着起身行礼。
朱元璋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刚踏出御书房门口,朱高炽那张嘴就闲不住了:"父王为何不跟皇爷爷说孩儿不想成亲?"
"闭嘴。"朱棣将他拉到一边,左右看看没人才开口道,"你皇爷爷的话那就是圣旨,谁也没有办法违抗。"
朱高炽语气急切:"可父王知道孩儿不愿意成亲。现在不说,日后就更没机会说了。"
朱棣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炽儿,你皇爷爷的话没那么简单。让你成亲留京任职,无非是想牵制本王。"
朱高炽一愣,半晌之后还是摇摇头,退了两步看着朱棣,语气坚决:"孩儿心中只有父王,谁的旨意也没用。"
对于他每天变着花样儿的表白,朱棣是既无奈又无语,可这是皇宫不是燕王府,由不得他胡说八道。赶紧拽了他的胳膊,朝宫门外走去。
第四十三章、感情明朗
朱棣就藩北平已经十多年,其间鲜少回来不说,就算回来,也住不了几天,所以这应天的燕王府并没有北平燕王府那么气势恢宏,仆佣成群。偌大的王府大院,除了二十来个下人外,便只有一个老管家,倒也清净。
朱棣直接拽着朱高炽回到王府,避开下人往后院的起居处走去。
朱高炽因为他在皇宫没有跟朱元璋说自己不愿成亲的事闹着别扭,一路回来都没跟朱棣说过话,进了房间直接就甩掉了他的手,坐到椅子上生着闷气。
朱棣跟着踏进房门,对他的生气有点无可奈何,试探着着叫了声"炽儿"。
朱高炽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的拎了桌上的茶壶倒水喝。
朱棣嬉皮笑脸凑上去:"乖儿子,给父王倒一杯。"
朱高炽丝毫不给面子:"自己倒。"
碰了一鼻子灰,朱棣没辙的摸摸鼻子,坐到他对面,自己拎了茶壶倒水:"你皇爷爷也只是随口提提,现在是你三皇叔丧期,想必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让你成亲的。你给父王些时间,容父王想想办法。"
原本也没打算跟他真生气,所以听他这么一说,朱高炽便演不下去了。
他也知道朱元璋的话意味着什么,更知道朱元璋在这个时候提议让他成亲留京任职的真正意图。如果刚才在御书房朱棣就直接否决了朱元璋的提议,无疑会让朱元璋对燕王府更加起疑。万一触了龙怒,到时不只他和朱棣走不出应天城门,估计整个燕王府都会跟着倒霉。
他承认朱棣想得比他周全,也承认自己说话做事有欠考虑,但他只是不想成亲,不想留在应天,不想跟朱棣分开,就这么简单。
他好不容易才跟朱棣建立起一点点除父子之外的感情,他不想因为某个女人的突然出现而破坏这份感情。
虽然朱棣根本就没正面回应,但他知道,他对自己并非没有感情。
六年来,他一直不让自己成亲;他明知自己不是他的儿子,却还是选择信任;他亲自教他骑马涉猎,行兵布阵;他带他训练军队,视察军务;他每次受伤生病,他总是守在床前,寸步不离;他让他与自己同榻而眠,任由他枕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怀里安然入睡;得知他有危险,他不顾自己的安危独自闯进敌人设下的陷阱前去解救;在自己身受重伤时,还一直拉着他的手,从未放开;在被敌人的人马围困时,他想也不想挡在自己面前……
在黛儿峰那一夜,他们十指相扣,竭力逃亡,他才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生死相随。
虽然他问他为什么会去救他,他说因为他是他的儿子,但他能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眼中的闪烁。
他知道他也喜欢自己,可是因为这个身份,这层关系,这份感情注定沉重,所以他不愿意轻易妥协。
朱高炽在心底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太远。眼下,成亲的事儿才是重要的。
想到这里,朱高炽不得不放下茶杯,认真的看着朱棣:"父王真的会想办法让皇爷爷收回成命?"
朱棣点头,朱高炽顿时心情大好起来。刚想去颐香斋买几颗糖豆回来慰劳慰劳他,没想到朱棣皱皱眉头又出声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不成亲,本王要抱孙子可怎么办?总不能让燕王这一脉后继无人……"
朱高炽刚好了点的心情直接跌入谷底,气得差点被茶水呛死,"砰"的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到桌上,溅出朵朵水花儿:"不是还有高煦高燧吗?他们会让你儿孙满堂的,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朱棣道:"那不一样,你是长子。"
朱高炽冷笑一声:"长子?你别忘了,你的长子早在六年前就死了。"
朱棣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不许胡说。这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你我都会有麻烦。"
"有麻烦就有麻烦,大不了就是个死。"朱棣的话直接触到朱高炽心中那根疼痛的神经,让他一个激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故意提高音量吼道,"我恨死了自己这个身份,恨死了你是我的父王!"
"炽儿……"朱棣一惊,忙起身上前拽住他的胳膊。
朱高炽一把将他甩开,继续大声道:"我现在就去告诉所有人,我不是你的儿子,你也不是我的父王——"
朱棣伸手捂住他的嘴:"闭嘴!"
"我偏不!"朱高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劲儿,再次挥开朱棣的手臂,"你害怕什么?你害怕这话被别人知道?还是害怕面对我的爱?父王,你今天就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炽儿!"朱棣无奈,"这里不是谈这话题的地方……"
朱高炽笑起来,那笑中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的悲伤让朱棣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来来回回的割,痛不欲生,却得不到一个痛快的解脱。
炽儿不愿做他的儿子,可他又何尝愿意做他的父亲?
这个身份是枷锁,他打不开,也不能打开。如果自己不顾一切道德伦常跟他在一起,将置他的母亲和两个弟弟于何地?他怎么就是不明白?
"父王。"朱高炽突然叫他,"你还记得在黛儿峰你拉着我的手,跟我一起逃亡的那个晚上吗?"
朱棣点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朱高炽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经过六年的成长,他已经可以不用再仰头看他。
"孩儿还记得你说过,等我们都活着回来之后,会跟我好好谈这件事。现在我们都还活着,你是不是该履行承诺?"
"炽儿,我们……"
"别再说我们是父子。"朱高炽直接打断他的话,微微挑眉,"而且就算我们是父子,我也喜欢上你了,你说怎么办吧?"
朱棣无语,这家伙的语气哪里是在谈话,分明就是直接赖上他了啊。
朱棣看了他半晌,想不出好办法,只得深深吐出口气:"你想怎么办?"
"想让你别再逃避对我的感情。"朱高炽见他要开口,忙伸出手阻止他出声,"不要说你对我没有感情,我,不,信。"
朱棣真是连掐死他的心都有,这小子不去当个算命的真是浪费了他满脑子的才华,每次他想说的话他都能提前知道并且及时阻止,看来今天他不给出个让他满意的答复,他是不会罢休了。
看着他一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明亮招子,朱棣忍不住笑道:"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还让本王说什么?"
朱高炽见他似乎并没有往日的抵触,也忍不住弯起唇角:"你什么也不用说,你只需要接受我就好。"
朱棣叹了口气,习惯性的去抚摸他的头发:"你总要给父王点时间。"
朱高炽委屈道:"我都给了你六年时间了。"
朱棣无语。心想关键是我这六年根本没想过这事儿,基本上等于是浪费了啊。
朱高炽见他不语,转了转眼珠子,笑眯眯凑上前:"好吧,看在叫了你六年父王的份儿上,我就再给你点时间。今天,先让我讨点利息吧。"
说完话,朱高炽的唇便直接贴上了上去。
朱棣想要推开,可手却随着本能做出了相反的动作,环上了朱高炽的腰,将他整个人拉到怀里,与他紧紧相拥。
唇舌交缠之际,两颗独自纠结了许久的灵魂终于紧紧交缠,碰撞出令人炫目的火花,那火花如同地狱最美丽的曼殊沙华,让人迷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一刻,所有的道德伦理都已经不再重要。哪怕会天打雷劈,哪怕会天地不容,哪怕会万劫不复,哪怕会人神共唾,他也不愿再推开。
可就在他们吻得难舍难分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异样的声响,两人同时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惊讶的发现门边站着一个人,正以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们。
而那人,是朱允炆。
第四十四章、因爱生恨
朱允炆跑出燕王府大门的时候,潘安正坐在马车上,一只脚搭上前面的车架,一只脚悬空轻轻晃悠。嘴里衔了片树叶儿,吹着不成调儿的曲子,一派悠闲。
朱允炆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从马车旁跑了过去,如同一阵风,从潘安身边掠过。
潘安睁开眯着的双眼,朝他的背影睨了过去,正想说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那么没礼貌。可这一看,他顿时差点儿从马车上摔下来。赶紧吐了嘴里的树叶儿,跳下马车追了上去。
朱允炆是文人,跑得并不快,潘安三两步便站到了他面前:"殿下怎么了?"
"不要你管。"朱允炆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绕过他,朝前走去。
"殿下不是要去见燕王的吗?怎么刚进去就出来了,他们不在家?"潘安本想找个话题跟他聊聊天,却没想到这一个问句竟然踩到朱允炆的痛处。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燕王'两个字,否则,诛你九族!"
潘安被朱允炆凶狠的表情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朱允炆已经走出了老远,忙抬脚再次追上去。却因为朱允炆刚才那句"诛你九族"而不敢再多言,只老老实实跟他在身边,亦步亦趋,生怕在这鱼龙混杂的大街之上,让这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孙出了什么差池,到时候恐怕自己真的是要搭上九族性命了。
潘安是吏部尚书潘邺的幺子,从小便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选中悉心教导,目前担任锦衣卫校尉之职。因为跟朱允炆年纪相仿,又因父亲是朝廷高官,家教森严,武功高强,深得朱元璋的喜爱。
在朱允炆被册封为太孙之时,朱元璋专程将自己的护卫调了一些去武英殿,而潘安便成了负责武英殿一切安全事务的侍卫总管。
对潘安来说,朱允炆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他为人温和,心地纯善,从不任意责罚下人。黄子澄对他管教甚严,每天会安排许多经史子集帝王策略之类的书本课业让他学习,几乎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
有好多次他看到他面对那些课业皱眉的时候都想把黄子澄那老不修捉来暴打一顿,给他出气。当然,这是不现实的。他能做的,无非就是在朱允炆不开心的时候,跟他说说笑话解解闷,让他能开心一些。
六年下来,两人表面是主仆,但私底下关系倒是很好的。
潘安每次出宫,总会给朱允炆带回去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或者趁黄子澄不在的时候带他换上侍卫的服饰偷溜出宫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潘安知道朱允炆喜欢朱棣。
当然,这并不是朱允炆告诉他的。这只是在他这六年时间中观察出来的。
比如他会在学习课业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在宣纸上写下整篇整篇的"四叔";比如他会在画纸上毫无意识的勾勒出朱棣的轮廓;比如他会在受了委屈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喃喃念叨着"如果四叔在就好了";比如他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突然从床上掀开被子跳下来,光着脚冲出寝宫,捉着侍卫问"是不是四叔回来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侄子对叔叔正常的感情。但潘安同时也明白,这种感情注定只能深藏于心,得不到救赎。
他能体会到那种只能爱不能言的痛苦,因为自己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候,也中了这种叫做感情的毒。可是碍于身份,碍于地位,他不能想也不能说。他只能跟他一样,将那份深情小心翼翼的掩藏。
潘安跟在朱允炆身后,一直走了两个时辰。
他不知道刚才在燕王府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朱允炆为何会对"燕王"两个字突然深恶痛绝。他只知道,看着他单薄的背影,他的心突然很疼。
叹了口气,看看沉坠的夕阳,潘安不得不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殿下,不要再走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回去?"朱允炆停下脚步,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顿时水光潋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潘安看着他又要往外冒的眼泪,心里难受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一个劲儿的哄着:"殿下别哭,别哭啊……属下该死,属下知罪,殿下你别哭啊……"
好吧,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该死,自己到底哪里有罪,但下属当惯了,这样的话就成了口头禅,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便只能说这两句了。
"不关你的事。"朱允炆吸吸鼻子摇摇头,"我暂时不想回宫,你让他们别跟着。"
潘安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看那辆一直跟着他们的马车,摆摆手让他们别跟了,然后转过头来,满脸担忧:"可是不回去,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怪罪下来自然有我担着,你怕什么?"朱允炆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转身又要走。
潘安立刻抓住他:"属下不是怕,属下是担心你的安危,天色已经不早了。"
朱允炆看了看抓住自己的手,终于肯抬起眼睛看他:"带我去个安静的地方吧。"
"殿下……"
"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你也别跟着。"
潘安定定看他,半晌之后拉起他的手:"属下带你去。"
夜幕下的秦淮河,依然人流如织,画舫如云。往来船只之上,摇曳的灯笼发出萤火般璀璨的光彩。
秦淮河边,一直有放河灯的习俗。应天的百姓有什么愿望,都会来秦淮河边放河灯。他们把愿望写在小纸条上,放进河灯里,让它随河水飘远。
淳朴的百姓们相信,这河流可以将他们的愿望带给天上的神仙。
可朱允炆却不知道,天上的神仙,是否真的可以满足人们的愿望?
潘安带着他顺着秦淮河岸一直走到城外一处安静的河湾,那里停了艘并不华丽的画舫。两人上了船,潘安丢给那主人一锭闪亮亮的银子,那人便眉开眼笑拿着银子跑开了。
朱允炆站在船头,看向远处,秦淮河两岸放河灯的百姓热热闹闹,盏盏河灯在水中摇曳生姿,波光粼粼的水面荡漾出层层叠叠的涟漪。
潘安进了船舱,熟稔的翻找出一坛子美酒,坐在船的另一头独自闷饮。
只要在保证他安全的前提下,朱允炆要安静,他就给他安静。
朱允炆也没理他,径直坐了下去。
夜风微凉,画舫随着水波轻摇慢晃,低下头,便看见水中倒映出朱棣的脸来。
"四叔!"朱允炆反射性的回头,身后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有的,只是风吹杨柳,虫叫鸟鸣。
闭上眼,朱棣跟朱高炽拥吻的情景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如同梦魇,越想忘记,就越是挥之不去。
因为没在宫里见到朱棣,所以他才让潘安带他出宫,去燕王府想要看看他。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看到那一幕。
他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站在原地忘记该作何反映。
可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朱棣回头看到他,眼中仅有片刻的慌乱,便如同保护稀世珍宝一般将朱高炽挡在了自己身后,淡淡问了句:"殿下怎么来了?"
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朱允炆从心底升腾起一种近乎绝望的疼痛。
他爱了他近二十年,从他记事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男人会是他一生的劫。可是碍于他们的身份,碍于皇家的尊严,他只能将自己的心深深埋葬。
他以为,朱棣也是喜欢他的。不然每次从北平回来为什么总是会去看他,总是会宠溺的抚摸他的头发,总是在他犯错要被惩罚的时候替他求情,总是在他生病时对他嘘寒问暖?
他以为朱棣跟自己一样,只是碍于他们的身份才不敢承认对自己的感情,所以他不逼他也不迫他,他可以等。
他甚至都想好了,只要皇爷爷传位给自己,他就将皇位让给四叔。他想做皇帝不是吗?那就让他做好了。只要他能留在应天,只要自己能在他身边,当不当皇帝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可是他错了,错得那么离谱。他心心念念的四叔,他眼中那个恪守礼教,正直不阿的四叔,竟然与自己的儿子有私情。
他不能接受,也接受不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朱棣问:"为什么?"
朱棣说:"感情的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一句话将他二十年的感情击打得支离破碎。他几乎用尽了全力大吼出声:"可他是你的儿子!"
朱棣没说话,因为他无法否认他们的关系。而朱允炆的话,正好刺中了他的死穴。
朱高炽从他身后走出来,眼神澄澈,让朱允炆觉得他跟自己的父亲乱伦似乎根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说:"你不要怪父王,是我先喜欢他的。"
他还能说什么?说了又有什么用?他站在这里,怎么看都是多余。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转身,离开。
可是,他不甘心啊!
二十年的感情,换来的竟然是父子乱伦的背叛,真可笑是不是?自己怎么看怎么是个傻子!人家父子都可以相爱,你又为何要被叔侄的关系束缚?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朱棣你喜欢他,如果你早一点让他知道你的感情,如果你再勇敢一点跟皇爷爷说你不想做皇帝,如果你敢抛弃世俗礼教跟去北平,与他一路相随,生死想携,他不会有机会爱上别人的,不会不会不会!
"啊——!"压抑许久的情感从胸腔爆发而出,转换成一声痛苦的大叫,在寂静的河面上久久不散。
喝酒的潘安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忙丢下酒坛跑过来,近了才看到朱允炆坐在船头,仰天长啸。
那叫声渐渐低沉,转变成声声让人心碎的呜咽,撕心裂肺的疼。
"殿下……"潘安忍不住出声,走上前伸手想要安抚。却不料朱允炆猛然将他推开,疯了一般将摆放在甲板上的桌椅摆设统统砸了个稀巴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每砸一件都伴随着一声"为什么",每问一句都让潘安感觉到他心中的怨恨增多了一分。
他上前阻止,却让他变得更加疯狂。
坚硬的烛台砸向他的额头,潘安吃痛闷哼,殷红的鲜血顺着眼角滑落,他感觉不到疼,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朱允炆的心痛。
他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感情需要经由这些东西来宣泄。于是他不再阻止,任由他发泄。
难怪他不想回宫。皇宫对他来说就如同一个金碧辉煌的鸟笼,只要进去了,就再无一点儿自由。就连这样砸东西的自由都不会有。
潘安在一旁看着他哭,看着他闹,看着他将自己从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变成一个被仇恨奴隶的疯子。
待朱允炆砸得累了,而船舱内也再无完好的东西任他发泄的时候,无力的身体终于跌倒在一片狼藉之中。
感情的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感情的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朱棣的声音一次次在他耳边响起,激荡着他的神智灵魂。他说得那么容易,那么轻巧;他将朱高炽挡在身后,形成保护的姿势;他对朱高炽的爱那么深那么强,那么不顾一切,他可曾有想过他的感受?
他怀里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他身后保护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他心里一直住着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他爱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通通不是自己!
潘安走过去,踩过一地的碎片,蹲下身叫了声"殿下"。
朱允炆抬起头看他,红肿的眼中戾气赫然,连他这个经过特殊训练的锦衣卫都被他这戾气所震慑。
"殿下?"潘安不安的皱起眉,心中有些难受。这样的眼神,不该属于他。
朱允炆仿佛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自顾的握紧了拳头,任指甲掐进手心,却依然不能取代心中狂嚣的痛楚。
既然所有的为什么都不会再有答案,那么,四叔,你不要怪允炆食言。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绝对不会!
潘安见他不答,伸手小心翼翼将他从地上扶起:"殿下,我们回去吧。"
朱允炆终于听到他的话,转头看向他,眼中戾气被精心掩藏,露在他脸上的,是他一贯温文尔雅的笑容。
只听得他微启薄唇,轻轻开口:"嗯,回去。"
第四十五章、皇帝驾崩
因为不想横生枝节,朱棣朱高炽连夜离开了应天回去北平。出应天城门的时候,朱棣突然将马头调转,依依不舍看了一眼皇宫所在的方向。
朱高炽将马儿骑到他身边,叫了声"父王"。
朱棣叹了口气,笑道:"炽儿,父王要再回应天,怕没那么容易了。"
朱高炽无言以对,这段历史他还有些印象。如果他记得没错,朱棣再回应天之时,便是靖难成功之日了。
朱棣扯了扯缰绳,将马头再调回来,正对北平的方向,吐出口气,继续道:"没关系,本王总会回来的。"
朱高炽勒紧马缰转头看他:"不管父王去哪里,孩儿一定会与你生死相随的。"
"好。"朱棣点点头,释然一笑,"那我们回去吧。"
随着两声高喝,两匹深色骏马如离弦的箭矢一般,朝着北平的方向急驰而去,在官道上扬起阵阵铺天盖地的尘烟。
三个月后的某个深夜,驸马都尉梅殷在睡梦中被急召入宫。
这个时候的朱元璋已经是病入膏肓,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但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他担心年幼的朱允炆不能驾驭他那些个手握重兵的叔叔们。
但满朝文武,能用的武将都被他杀得差不多了,他信得过的没有几个,这个梅殷,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宁国公主的丈夫,为人耿直,有勇有谋,是个可用之材,而且十分疼爱朱允炆这个侄子。他叫他来的目的,便是要叮嘱他协助朱允炆打理朝政,勤勉治国。
可尽管梅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皇宫,却依然只来得及见朱元璋最后一面。
朱元璋屏退了所有人,拉着梅殷的手,只说了一句"燕王不可不虑",便再也没有机会交代其他事情。
丧钟响起,举国同悲,山河共泣。
朱允炆跌跌撞撞跑到奉天殿的时候,朱元璋已经闭上了眼睛。
"皇爷爷……"朱允炆站在门口,只叫了一声,便顿觉喉头一阵腥咸,殷红鲜血溢出唇角,竟然就这么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跟在他身后跑过来的潘安赶紧接住他的身体,将他抱回了寝宫。
待他清醒过来时,已是翌日清晨。皇宫各处均换上了白纱素缟,所有的宫人太监侍卫宫女穿着孝服,灵堂内外一片哭天抢地。
朱允炆刚睁开眼睛,就有太监通传说是驸马都尉梅殷在门外求见。
站在一边的黄子澄代替朱允炆道了声"宣",转身扶起他,在他耳边轻道:"听说昨夜皇上急召驸马进宫,将遗诏交到了他手上。"
朱允炆看了一眼黄子澄,并没多说什么,掀开被子下床。脚刚沾到地面,梅殷便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过太孙殿下。"
"皇姑父不必多礼。"朱允炆抬抬手臂,让他起身。
梅殷道了声"谢殿下",看了看站在床边寸步不离的黄子澄,将目光重新放到朱允炆身上:"殿下,皇上驾崩,需尽快安排人马通知各路藩王,回京奔丧。"
"这个允炆明白。"朱允炆点点头,从床边站起来,走到梅殷面前,"姑父,允炆不孝,竟没能送皇爷爷最后一程。"说着说着,眼眶一红,那眼泪儿便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梅殷一向疼他,也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孩子,逐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殿下莫要伤心,皇上若是得知殿下为了他如此难过,也会走得不安心的。"
朱允炆再次点点头,抬起手臂用衣袖揩了揩眼泪:"昨夜只有姑父一人在皇爷爷身边,皇爷爷可有遗训?"
梅殷一听这话,忙掀起长袍跪倒在地:"皇上的确留有遗诏,但须诸位藩王回京之时才能宣读。请殿下尽快安排人马通知各位王爷。"
朱允炆将梅殷扶起来:"允炆年幼,许多事情不懂,还请姑父多费心。这些日子,允炆要在灵堂守丧,此等琐碎事务,姑父便全权处理吧。"
"臣遵旨。"梅殷说完便告退了。
待他退出寝宫时,黄子澄赶紧走了上来:"殿下,不能让诸王回京。"
朱允炆皱了眉头转身看他:"太傅这话是何道理?"
"殿下请想想,诸王之中,有多少人觊觎那皇位?平日里诸王回京述职,皇上便特令他们分开回来,不能两人同时出现在皇城之中,就是担心他们会密谋夺嫡。皇上驾崩,殿下又尚未登基,数位王爷一起回京,万一他们凑在一块儿,联合策反,那不是大大的不妙了吗?"
朱允炆听后眉头皱得更深,双手附在身后若有所思:"太傅想多了吧?皇爷爷病逝,太孙继位是顺理成章的事,就算叔叔们心里不服,也不能轻易违逆皇爷爷的圣旨。"
"哎呀,殿下糊涂。"黄子澄继续道,"就算他们不敢公然反对殿下登基,但如果他们以你年纪尚有幼,无法治理国事为由,提出要帮你辅佐朝政,安个什么摄政王辅政王的,就算殿下当了皇帝也没有实权,与傀儡无异啊。"
"这……"朱允炆有些动摇。黄子澄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知道有不少藩王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
但这个并不是他动摇的根本原因。
所有藩王之中,实力最强的只有朱棣。目前的北国大片江山,几乎都是朱棣的天下。他不仅收纳了秦王晋王的军队,统领北方一切军务,还拉拢了乃尔不花等不少北元旧部。论兵力论军资,他都足以跟朝廷抗衡。如果各位叔叔凑到一起要推选出一个人来当皇帝,那个人绝对是朱棣。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哪个藩王的实力能跟他的地位相比了。
若是从前,朱允炆肯定会对黄子澄嗤之以鼻,说一声"他要当皇帝就让他当呗,反正我也不想当",但现在不一样,他知道朱棣的心不在他这里,他便没有了理由再做这样的退让这样的牺牲!
想到这里,朱允炆立刻下定了决心,转身对黄子澄说道:"有什么办法能将遗诏从梅殷手里拿过来?"
黄子澄走到他面前,将声音压低了些:"办法不是没有……"
朱允炆正色道:"本殿下要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馊主意。"
黄子澄一脸欣慰,想着这孩子总算在自己的调*教之下有了点帝王的风范,逐胸有成竹的笑笑:"殿下放心,这主意定然不馊。梅驸马是皇上的心腹,又对你疼爱有佳,只要找人说明白利害关系,驸马爷定会跟我们站一条战线的。"
朱允炆闻言从鼻子里哼出口气:"本殿下这个姑父固执得很,别人的话轻易听不进去。"
黄子澄不紧不慢的提醒道:"殿下,宁国公主今天一早便进宫奔丧来了。"
"宁国公主?"朱允炆一拍脑门儿,"对呀,我怎么没想起她来?梅殷一向是个惧内的主儿,找姑姑去说,定能手到擒来。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办。"
"是。"黄子澄躬身行礼,转身离开寝宫。
朱允炆待黄子澄退下后,忙换了孝服,披麻戴孝赶去灵堂为朱元璋守丧。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梅殷在发出大丧的消息回来之后,宁国公主便直接给他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攻势,磨了他一天,最后终于答应将那遗诏先给朱允炆看了。
其实内容也没写什么,无非是写一些朱元璋自己受奉天命,勤政治国之类的话,然后让朱允炆择日登基,治理国事,并要求诸位藩王回京奔丧之时,不得带军队入城,服从管理,君臣一心,造福黎民等等。
朱允炆看完之后,稍作了修改,另外做了一份遗诏,让黄子澄着人分别送了出去。
而送给朱棣那一份,为了绝对的安全,他交给了潘安,由他亲自送往。
报丧的人八百里加急到达燕王府,朱棣得到消息,皇帝驾崩,一刻也不敢耽搁,带着徐仪华和几个儿子,星夜兼程赶往应天奔丧。
却在走到淮安的时候遇到似乎已经等候多时的潘安。
朱棣让车夫停下马车,撩了门帘问道:"何人挡道?"
"锦衣卫校尉潘安。"潘安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金牌。
"怎么回事?"朱高炽也撩开帘子钻了出来。
"不清楚。"朱棣先回答了他,才再看向潘安,"不知潘校尉此时拦路有何贵干?"
"车上可是燕王朱棣?"潘安骑在马上将金牌放回去,高高在上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朱棣看了看潘安身后跟着的数十名手持兵器的皇城禁卫,点点头答道:"本王正是。"
不用看那块金牌,他也相信他是锦衣卫,普通的侍卫哪敢对他这个王爷不敬?
锦衣卫是直属于皇上的近身侍卫,个个出身豪门,在皇宫里几乎都是横着走路。他们掌管刑狱,有巡察缉捕之权,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的一切活动,权利很大,满朝文武无不对他们望而生畏,连在京的各位王爷平日里见了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
朱棣因为常年在北平生活,跟锦衣卫并不熟悉,此次更想不到锦衣卫为何会找上自己。
确定身份之后,潘安突然很想走近点看看这朱棣到底是何等样人,竟然能让朱允炆为他着了魔。但转念想到此次前来的目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从怀里掏出那份遗诏,朗声道:"燕王接旨。"
朱棣眉头一皱,心中疑窦丛生,却还是携家人一同下了马车,跪地接旨。
"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
遗诏的内容很长,朱棣等人听了半天,才算听到了重点。
"……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诸王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朱高炽听着不对劲儿,抬眼见潘安还在继续宣读,逐靠近了朱棣小声道:"这意思看来是不让咱们回京奔丧?"
朱棣看他一眼,道了声"听完再说",朱高炽便不再出声了。
潘安宣读完遗诏,将遗诏又放回了怀中,说了些场面上的话,问朱棣是否明白。
朱棣等人从地上站起来,朱高炽忍不住再次出声:"哪有老子死了不让儿子奔丧的道理,我看这遗诏有假。"
旁边的朱高煦脾气一向暴躁,闻言便道:"父王,让孩儿去将那遗诏抢了过来,看个明白。"
"不可。"朱棣伸手拦住他,"就算这遗诏是假的,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王爷,那要怎么办才好?总不能都到这儿了,再调转马头回去。"徐仪华心下着急,也忍不住开口询问。
朱棣走回马车,在车辕上拍了一记,略思索片刻,回过身来:"虽然遗诏不允许诸王回京奔丧,但并没有说诸王的子嗣不能回去。炽儿,你带着两个弟弟代替父王母妃进京吧。"
"父王……"
"记得,好好照顾两个弟弟。"朱棣看着他,用眼神加了一句,也记得照顾好自己。
朱高炽看懂了他的眼神,想着只是奔丧,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对他露出一个自信笑容:"父王母妃请放心,孩儿一定会带两位弟弟平安回来的。"
朱棣点点头:"去吧。"
徐仪华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叮嘱道:"皇宫不比燕王府,凡事小心。"
"嗯。"朱高炽应了一声,便与高煦高燧一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随潘安等人继续朝应天的方向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徐仪华突然有些不安:"四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朱棣转头给她一个安心笑容:"别想太多了,只是奔丧,不会出什么事的。咱们回去吧。"
话虽如此,他自己心里却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他知道,这次奔丧受阻只是一个开始,朱允炆已经将六年前送他出皇宫之时,两人的谈话忘到脑后去了。
这遗诏中说"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这还不够明显吗?他是想收回之前父皇给他们的军队,不允许军队再听从诸王的命令,一律都归朝廷指挥调遣。而诸王能指挥调动的,只有王府的护卫。
而燕王府作为最大的藩王,王府护卫也只有八百,他这不是等于直接剥夺了诸王的兵权么?跟削藩又有什么两样?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兵权是虚的,兵才是实际的。可现在他最担心的是炽儿的安危。
因为横亘在他们三人之间的,并不只是皇权江山,至尊宝座,还有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
第四十六章、黄齐当政
因为朱元璋在其遗诏中明确表示了不让诸王进京奔丧,所以朱高炽进京之后,除了尚未前往封地留京的几位年纪稍幼的王爷外,并没有见到其他皇叔。
本想前去拜访一下六年前拔了那座猎场的十一叔跟十七叔,好好跟他们道声谢,走到一半儿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那两位叔叔也已经分别前往了蜀地和大宁就藩,此次因为遗诏,也被挡在了半途没能进京。
于是朱高炽对朱元璋遗诏的真假愈发的怀疑起来。因为从古至今,就没有父亲死了不让儿子前来奔丧的道理。更何况百事孝为先,父亲过世儿子不能前来送葬,那便是大不孝,朱元璋实在是没有理由让儿子们都背上"不孝"的骂名。
但不管怎么样,遗诏就是遗诏,就算所有的人都怀疑,也只是敢怒而不感言,更不敢要求将遗诏拿来一鉴真伪。
所以,按照祖制,没有成年的儿子主持葬礼,那么就只能由成年的孙子主持。
但朱元璋是皇帝,他的葬礼也是大明朝级别最高的葬礼,而这样的葬礼,只有皇帝才可以主持。所以他才会在遗诏中说那句"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的话。
朱高炽不知道这份遗诏被篡改了多少内容,但既然都那么说了,他也不便多言。
于是在朱元璋驾崩后的第六天,朱允炆便宣布登基,改年号为建文。
不过,为了不让自己落了各位藩王的话柄,朱允炆令黄子澄写了一道诏书,大意是自己并不是急着想当皇帝,而是为了帮皇爷爷举行葬礼才不得已而为之,并为了表示自己的孝心,定于明年才改元为建文,今年依旧叫洪武。
站在奉天大殿,同群臣一起跪拜山呼之时,朱高炽略仰头看了看身穿龙袍,头戴皇冠,接受百官朝拜的朱允炆,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朱元璋的葬礼在朱允炆即位后的第二天举行,那是朱高炽到明朝以来看到的最为奢华庞大的葬礼,送葬的队伍绵延数里,旌旗蔽天,华盖遮日,无数的纸钱金箔漫天飞舞,一直从皇宫蔓延至钟山孝陵。数百名高僧端坐于陵墓四周,足足唱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朱元璋当皇帝的时候,他身边有不少心腹大臣,不过他对那些大臣多不信任,所以杀了不少。现在朱允炆当了皇帝,自然要用自己信任的大臣。而他最为信任的,莫过于已经跟随他多年的太傅黄子澄。
黄子澄起初是朱标的伴读,朱标死后便顺理成章做了朱允炆的老师。算起来也算是"三朝元老"了。朱允炆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对朱允炆的确是一颗丹担心照明月的忠诚,所以很得朱允炆的倚仗,在他登基之后便封了黄子澄为太常卿兼翰林学士,主理朝政。
另外,黄子澄还推荐了一个人给朱允炆,那便是齐泰。
齐泰这个名字是朱元璋赐的,他的本名叫齐德,是黄子澄的同科。但黄子澄的文采更胜一筹,当年一起赶考,中了会元,于是被选入了翰林院,做太子朱标的伴读。而齐泰那一年只中了解元,直到第二年才考中了进士,被安排在吏部担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虽然如此,但齐泰这个人还是比较圆滑的,所以官运还算是顺风顺水,没两年就调去兵部做了郎中。
齐泰有才华,有学识,而且肯下功夫,读过不少兵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明朝的兵力部署也掌握得一清二楚。而且他有一股文人特有的气节,当了九年的官,竟然没有任何过失,深得朱元璋的赏识,所以几年后又从兵部郎中升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位置。
而黄子澄看重的便是齐泰在兵部多年,对大明的兵力将领十分了解,所以觉得用他肯定没错,便将他推荐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还是太孙的时候听朱元璋提到过这个人,也觉得他是可用之才,于是便直接将他提升为兵部尚书,与黄子澄一起参与朝政。
另外,朱允炆也笼络了不少武将,比如梅殷,比如徐辉祖,比如耿炳文,比如李景隆。
朱高炽坐在应天的燕王府内,看着朱高煦不知怎么弄来的百官名单,眉头皱得那是一个紧。
按黄子澄的想法,朝内有他跟齐泰,朝外有诸多将领,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削弱了诸王的势力,那朱允炆的皇位便坐得稳了。
但他没想到,齐泰也是个文人,虽然读了不少兵书,但毕竟只是纸上谈兵。让他主理兵部,掌管调兵遣将的事儿,先不说诸位将领服不服,就是齐泰自己能不能够胜任,那也是个未知数。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朱允炆怎么会脑子发热让这两个家伙主理朝政呢?他是真不知道"文人误国"这四个字到底怎么写吗?
"大哥,有什么问题吗?"坐在对面的朱高燧正在喝茶,见他紧皱着眉头,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等他回答,坐在旁边翘着二郎腿啃苹果的朱高煦已经接下了话头:"肯定是看到了大舅的名字。"
"大舅?"朱高炽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刚才折子里面徐辉祖的名字,"看到大舅的名字有什么稀奇?咱们现在也算是同朝为臣,该是高兴才对。"
朱高煦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同朝为臣?我可没这么想过。"
朱高炽瞪他一眼:"这里是应天,不是北平,说话当心些。"
"算了。"朱高煦啃完苹果将核丢到碟中,抹抹嘴起身,"懒得跟你争这个,只望日后不要跟自家亲戚兵戎相见才好。"
"高煦。"朱高炽警告性的提高了声音,这小子说话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好了好了。"朱高煦见他动怒,嬉皮笑脸走上前,"大哥,在应天呆腻了,咱啥时候进宫辞行回北平去?"
此话一出,坐在对面的朱高燧忙跟着点头。
朱高炽将那折子收起来:"明天咱们就进宫辞行。"
"太好了!总算是可以回北平了!"年纪最小的朱高燧一听明天就可以出发,高兴得从椅子上直接就跳了起来。
可朱高炽没想到自己第二天带着两个弟弟前去辞行的时候,朱允炆竟然没在。主事的太监告诉他们皇上一早就跟黄子澄出宫去钟山祭拜先皇了。
朱高炽觉得奇怪,皇爷爷才葬了小半月,表示孝心也不用那么积极吧?
没办法,三人只好第二天再去。
可主事的太监又说皇上在御书房跟大臣商议军政,不便召见他们,让他们改日再去。
三兄弟互望一眼,朱高煦张口就要开骂,被朱高炽拽着手臂捂着嘴跟小弟一起将他拖出了皇宫。
第三天,他们再过去的时候,朱允炆倒是在,但他们还是没见到,主事的太监说朱允炆感染了风寒,吃了药刚睡下。
这下连朱高炽都忍不住心生疑窦了。
朱允炆这是明摆着不见他们。
眼看其他来参加葬礼的堂兄弟们陆陆续续离开应天,朱高炽觉得事态有点不妙。但他现在还摸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也不好妄下判断。
回到燕王府的时候,朱高煦沉不住气,说了句:"他不会不想让我们回去吧?"
朱高炽摇摇头:"应该不会,他现在扣留我们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朱允炆不是笨蛋,现在他刚登基,政局还不是很稳定,就算他要大肆削藩,也不会这么快进行。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诸位藩王之中,数燕王兵力最为强盛,朱允炆就算要削藩,也不会贸然对燕王府,否则一旦判断失误,他第一次削藩就会失败,而这时如果其他藩王趁势起兵作乱,他会很难驾驭。所以,要削去燕王府的兵权,他必须有一个完善的准备和计划。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不会不知道。
而且,现在还是朱元璋大丧期间,所有的藩王都是朱元璋在世时分封的,朱元璋虽然有遗诏说诸王以后不能直接指挥军队,但也没说要将诸王的兵权都削掉啊。合着这老爷子一闭眼,你就要推翻他设立的所有藩王,对付你所有的叔叔们?
更何况,现在各位藩王也没有什么大的过错,更没有任何证据能整个名他们之中的某人有谋逆之心,如此大意削藩,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也很难堵天下苍生悠悠之口。
所以朱高炽断定朱允炆不会这么做,他再心急的想坐稳那个皇帝的位置,也不会在这个敏感时期将他们三人扣留于京,宣布与朱棣为敌。
那么,他故意不让他们辞行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他真的有事,还是别有原因?这一点,朱高炽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
翌日一大早,朱高炽刚跟两个弟弟用完早餐,准备再次去皇宫辞行,却没想到朱允炆的圣旨竟然到了。
圣旨上说了些他因为皇爷爷骤然离世,独立打理朝政,力不从心,且由于悲伤过度,身体抱恙之类的话,然后说诸王世子都已陆续离京,因为跟朱棣感情一向很好,所以本想单独召见三位堂弟,为其践行,但现在因为身体不适,无法相送,特下旨三人不必辞行,可自行随时离开应天。
从这圣旨上来看,朱允炆这两天的确是忙于朝政,身体抱恙,那个主事的太监说得并没有错。朱允炆也似乎并没有故意要扣留他们的意思,还准许他们不用辞行,可随时离开应天。
可朱高炽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就两人现在"情敌"的关系而言,他就没道理对他如此和颜悦色。上次被朱允炆撞到他跟朱棣亲热,他的反映那么激烈,足以说明朱允炆并不是那么大肚的人。
难道真是自己看走了眼,误会了他?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个宣旨的太监便将他叫到了一边,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交到了他手中:"这是皇上给燕王的书信,烦请世子殿下带回去。"
朱高炽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大,让"情敌"给自己喜欢的人送信,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不管怎么样,能离开应天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在接旨之后,朱高炽三兄弟连忙收拾了行装一刻也不停留的策马而去。
皇宫大殿之颠,朱允炆身穿明黄龙袍,双手附在身后,向北眺望。疾风掠过,发丝纠结,衣袂翻飞。
黄子澄从角门登上阁楼,见到朱允炆正站在楼上吹冷风,不由得蹙了眉头走上前去:"风凉,皇上要保重龙体。"
朱允炆回头睨了他一眼:"黄太傅,现在是盛暑。"
黄子澄被呛了一下,呃了半天没接上话。
朱允炆也不理他,将头又转向北方:"他们走了?"
"回皇上,走了。"黄子澄恭身回话,"不过,微臣觉得此次还是不该放虎归山。"
朱允炆闻言再次回头:"朕自有决断,太傅大人不必再多言了。"
黄子澄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道了声:"是。"
他不知道朱允炆的心思。他想的只是如何让朱允炆的皇位坐得更稳。眼下诸王的势力越来越大,虽然用遗诏限制了他们的军权,但他知道这根本就不能在根本上打击到各位藩王。毕竟山高皇帝远,各藩王的军队多是跟随自己多年,将领们又多跟藩王关系甚笃,到时是听朝廷的还是听藩王的,还真说不准。
所以只有明确的削了诸藩,让朝廷的将领去接受藩王的军队,将军权都控制在朝廷手里,才能保证天下不乱。
但朱允炆不是这么想的。虽然自己当了皇帝,但"天下"二字对他来说轻如鸿毛。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能够重如泰山,那个人,就是朱棣。
如果扣留了他的三个儿子,这不是给了朱棣反他的理由了吗?现在他刚登基,朝廷局势不稳,洪武老臣对他也不是那么忠心,如果现在引发战事,胜负难料,他没有那么傻。
更何况,他一点都不想跟朱棣动武。
只是不知道,当年在奉天门外,他们的约定,他可还记得?
第四十七章、淮安密会
他们的约定,他可还记得?
这句话,其实也是朱棣想问朱允炆的。
看着朱高炽交给他的那封书信,朱棣深深叹息。
思绪不禁回到六年之前——
朱标驾薨,他带着徐仪华和三个儿子回应天奔丧,无意间听到朱允炆要削藩的言论,当下对他寒了心。
进宫辞行之后,朱允炆送他至奉天门外。
身后一声"四叔",顿时让朱棣佯装冰冷的心化成绕指柔。终归是没忍住,回头,转身,将他揽入怀中。
他知道允炆对自己的感情,但他一直只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惜。允炆从小失去母亲,父亲身为太子,有很多时候并不能如普通父亲一般对允炆表达他的关怀。陪伴在允炆身边的,除了对他毕恭毕敬的宫女太监,便是表情严肃一板一眼的老师们,导致他的性格有些孤僻。
允炆出生的时候,谁抱他都哭,只有朱棣去抱着他,哄着他,他会停止哭闹,所以他觉得这孩子跟自己是有缘分的,所以对他特别喜爱,一有空就会进宫去逗他,而也正因为如此,让允炆对他有了很强的依赖感。
可朱棣没有想过,那种依赖,会日积月累,转变成让他措手不及的爱情。
所以,当朱允炆在中秋的明月之下,对他说"四叔,我喜欢你"时他才会不知所措;
所以,当朱允炆在他怀里暗自落泪,对他说"四叔,你不要走"时他才会那么心疼。
朱允炆说"四叔,你不要走,父王不在了,我谁也没有,只有你了"。
朱棣沉默。
朱允炆又说"四叔,你想当皇帝对吗?"
朱棣讶然。
朱允炆继续说:"我可以让你当皇帝,只要你留下来,只要你回应天,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朱棣叹了口气,抚摸着他的头发,一如幼时对他的宠溺:"允炆不要听信别人的谗言,四叔不想当皇帝,四叔只想你能快乐。"
当时朱棣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弦,看着朱允炆的眼睛,他真的就在想,天下江山,皇权宝座,跟一个孩子争,有什么意义呢?天下不管是自己坐,还是允炆坐,都是朱家的天下。也许他为他戍守边塞,能够让大明更加稳固也说不定。如此,同样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不是么?
"是么?只要允炆快乐?是不是只要允炆快乐,四叔做什么都可以呢?"
朱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当下微愣了下,侧首的时候看到马车上的朱高炽正好放下了帘子,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朱允炆并没有等他回答,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回答。
朱棣还在沉默,他已经继续开口了:"四叔昨天来过武英殿吧?在我跟皇爷爷谈话的时候。"
朱棣把头转回来,不想去问他怎么知道。武英殿是朱允炆的寝宫,自然都是他的人,随便问哪个,也不难知道他昨天有去过武英殿。
朱允炆扯开唇角苦笑:"难怪今天晚宴时你会对我那么冷淡,你是听到了我要削藩那句话了么?"
朱棣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他,问道:"那话是谁教你说的?"
朱允炆不答反问:"如果我做了皇帝之后真要削藩,你当如何?"
朱棣想了想,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朱允炆了然:"其实允炆知道,如若允炆真要削藩,就算四叔不反,其他皇叔也会起兵造反的。所以你放心吧,允炆不会削藩的。昨天说的那些话,不是允炆的本意。"
朱棣闻言略感欣慰,终于露出笑容,将他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捋顺:"嗯,四叔也答应你,只要你不削藩,四叔便不会让你为难。其他皇叔那边,四叔会帮你的。"
两人便如此,订下了一个看似诺言的约定。
可现在,先是阻挠诸王进京,再以遗诏限制诸王指挥军队,虽然没有明说削藩,却跟削藩已经没有两样。
他们当年的约定,是不是做了皇帝,就可以忘得一干二净呢?
而现在,他写这封书信来又是为了什么?
看着上面俊挺的字迹,朱棣知道这绝对是出自朱允炆之手。因为这字,是自己当初手把手教他写的。
书信上面只有一句话,约他今年中秋去淮安。
朱高炽一直没问过他信上写了些什么,他也没说,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朱棣莫名其妙的有点心虚。感觉有点像背着老婆去见情人,虽然高炽明明是他的儿子。
好吧,尽管朱高炽一直在试图颠覆他们的关系,但看起来效果不怎么样。努力了很久,朱棣还是一副"我是老子你是儿子"的状态。
朱棣自己也努力了很久,可一见到朱高炽那张酷似自己的脸,他怎么也没办法不把他当自己的儿子。
久而久之,朱高炽也习惯了。但他发现最近朱棣对他特别的好,几乎是有求必应。连徐王妃都觉得这父子俩有问题,因为朱棣已经宠他宠到没边儿了。
虽然朱高炽是个很自律的娃儿,就算朱棣再宠他,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但对于一向对儿子们异常严格的朱棣来讲,这根本就是不正常的。
于是朱高炽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再于是,在某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朱高炽终于忍不住问了句:"父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啊?"
朱棣真想一头撞死算了,径直将人拉过来,狠狠敲了一记爆栗:"胡说八道。"
朱高炽捂着额头,一脸委屈:"那你最近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朱棣黑着一张脸,"不是你说的要让我接受你,把你当……咳,那什么吗,对你好点就不习惯了?"
朱高炽听得嘴角抽搐,心想你这段时间的"好"好像也不是情人间的那种好啊。可是想了半天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摸摸鼻子说了句"那好,你继续保持",然后打着哈哈换了话题。
转眼中秋便已临近,朱高炽本想叫上朱棣一起出游,可朱棣说他中秋有事,提前两天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朱高炽觉得奇怪,因为他对北方的军务民政都很熟悉,最近应该没有哪个地方出现需要朱棣亲自前往的重大事件发生。
后来徐王妃告诉他,朱棣每年都会约个地方跟他的五皇叔,也就是朱棣的同母兄弟朱橚见面,想着这次应该也是跟朱橚见面去了,便没有再深问。
离开北平的朱棣,只身骑马朝淮安而去。
中秋佳节,淮安城正在举行热闹的花灯会,朱棣穿着平民的服饰,牵着马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到一座名为"春风得意"的酒楼前。
门口站的不是小二,而是化妆成家奴的锦衣卫,见到朱棣前来,忙有人上前接过马缰,领他进了酒楼,上到二楼的的雅室。
开门的是潘安,朱棣认得。但潘安对他印象并不深,因为上次前来宣旨,在马背上并未见到朱棣的样子。所以这次,算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
朱棣不明白为什么潘安看他的眼神会有一股莫名的敌意,只是那敌意一闪而过,快得让朱棣以为刚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潘安毕恭毕敬行礼叫了声"燕王殿下",朱棣点点头,潘安将他让进屋,退出来随手拉上门,并将二楼所有的侍卫撤到了楼下。
朱棣进了门,见到偌大的雅室内,并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身穿月色锦袍的男子背对他站在窗前,似在欣赏大街上车水马龙的人群和五光十色的花灯。
听到有脚步声,那人回过头,对他笑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朱棣站定脚步,并没有行君臣之礼:"皇上的旨意,微臣不敢不来。"
朱允炆稍微蹙了蹙眉头:"我都没有自称为'朕',四叔就不必把允炆当皇帝了。"
朱棣看着他,点点头:"好,那允炆叫四叔来,有什么话要对四叔说么?"
"如果我说只是想你了,你会不会信?"朱允炆将窗户拉下来关上,大街上的喧闹便被那扇窗户阻隔在外,室内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以前信,现在……"朱棣叹了口气,"四叔不知还该不该信。"
"四叔。"朱允炆朝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招子在烛光映衬之下,闪着熠熠的光彩,"允炆是真的想你了。"
朱棣退后一步,拉开跟他的距离,正色道:"皇上是九五之尊,日理万机,怕是没有时间想念四叔的。"
朱允炆闻言眼里闪过一抹伤痛,苦笑一声:"皇上?四叔难道不知道,允炆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坐这个位置?"
朱棣皱眉:"怎的做了皇帝,说话做事还跟个孩子似的?日后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恐会对你不利。"
朱允炆抬头惊喜道:"四叔是在关心我?"
朱棣反问:"四叔什么时候没有关心你?"
朱允炆没有接话,半晌之后兀自笑起来。朱棣也跟着笑开,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总算有了些缓解。
朱允炆让朱棣走到窗边,推开那扇自己刚刚关上的窗户,指着大街上某个卖小玩意的小贩儿,道:"四叔你看,那担子上挂着的拨浪鼓,是允炆幼时最喜欢的东西。不过很可惜,你送我那个,在三岁那年你离开应天时,不小心摔坏了。不知道四叔还能不能为允炆再买一个?"
朱棣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街对面那个挑担子的卖货郎身上,耳边似乎响起拨浪鼓"咚咚咚"的声音,还有宫女惊讶的叫声:"王爷你看,小殿下听到拨浪鼓的声音就不哭了"。再然后便是一个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闭了闭眼睛,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远到他都快要忘记那时自己的样子。
耳边的笑声渐渐远去,朱棣收回思绪,悠悠开口:"允炆现在是皇上了,就算是下旨让全天下的百姓都为你送上拨浪鼓也不是不可以。"
"可我只要你送的那个。"
朱棣看着他,突然发现他跟朱高炽竟然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固执。
"皇上让微臣前来,恐怕不是想让微臣买个拨浪鼓那么简单吧?"如果是,那他马上去给他买一堆回来,然后自己便可以功成身退回北平了吗?"有什么话,皇上请直说吧。"
朱允炆被他一句话问得哑然,两人对峙了半晌,还是他先败下阵来:"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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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从淮安回来的时候,已经四更天。王府里除了巡逻的侍卫,大部分下人都睡了。本来想去鎏华院看看朱高炽,但想着这个时候他该是睡熟了,刚踏出去的脚步生生的收了回来,转身朝自己的长庆殿而去。
为了不给下人门添麻烦,朱棣自己推门进了卧室,在黑暗中去摸放在书柜上的火折子,不料脚下踢到一个不明物体,差点儿摔了一跤。
"唔……"那个不明物体呻吟一声,换了个方向趴在桌上继续睡,不一会儿又没声儿了。
朱棣听着那声音耳熟,知道是朱高炽,却不知他为何三更半夜会在自己房里。当即摸了火折子点燃烛火,才回过身来弯下腰轻轻推了推熟睡的儿子:"炽儿,炽儿?"
朱高炽睡得正香让他给吵醒,揉了揉眼睛从桌面上直起腰来,仰头看到朱棣的时候有片刻的茫然,又继续揉了揉眼睛,确定是他之后才迷迷糊糊起身:"父王回来了?孩儿在这儿等你,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看着他一脸迷糊的样子,朱棣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傻啊,知道本王有事外出还来等,快滚回去睡觉。"
朱高炽点点头,"哦"了一声,半眯着眼睛就往门口走。
朱棣在身后无奈的摇摇头:"走错方向了,门在这边。"
朱高炽闻言忙转过身,闭着眼睛直接朝另一面墙走了过去。
朱棣实在是无语得很,上前一步拽过他的胳膊:"算了算了,你今天晚上还是留下来跟父王一起睡吧。"
话音刚落朱棣就后悔了,因为那小子闻言眼睛立刻睁得比铜铃还大,炯炯有神哪有半点儿睡意的样子?
"真的?这可是父王说的,不许反悔。"朱高炽说完跟个兔子似的直接就蹦到了朱棣的床上,看得朱棣瞠目结舌。
这臭小子,刚才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朱高炽才不管他,爬上床抱着被子把它当成自家老爹,笑眯眯的呼呼大睡过去。
朱棣摇摇头,转身进入内室洗漱。不知是不是夜风的原因,待他出来的时候,刚才点燃的烛火已经熄了。
朱棣熟稔的走到床边,拉开被子刚躺下,朱高炽那小子就敏捷的蹭了过来,钻进他怀里将他死死抱住。
对于他睡觉的姿势,朱棣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而且也没有了开始的抗拒,习惯性的将人揽进怀中,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准备睡觉。
可刚闭上眼睛,就感觉有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来回游移。
朱棣无语,将那家伙的爪子拿下来固定在自己胸前,压低声音:"别乱动。"
朱高炽装作没听到,手被钳制了有什么关系?他不是还有腿吗?
于是……
某人的膝盖继续摩擦着朱棣的大腿,并且缓缓向上,顶上朱棣胯间的宝贝。
朱棣闷哼一声,反射性的朝外面稍微挪了挪,并且伸手挡住某人膝盖的进攻,又喝了一声:"臭小子,睡觉。"
"睡醒了。"朱高炽的声音听起来很无辜。
朱棣扶额,早知道这小子不会老实,自己怎么就是学不乖,还要自投罗网让他在自己房里睡呢?
"炽儿……"
"父王该不会是又想退缩了吧?"朱高炽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
朱棣完全无语,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还想退缩吗?如果他还想退缩,那天就不会在应天的燕王府里与他相拥而吻,也不会在被朱允炆问到"为什么"时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感情的事没有为什么"。
是的,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朱高炽,他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被他所吸引。否则,他不会选择信任,将他留下来。他的聪明,勇敢,坚韧和固执,早已深深置入他的心底。任凭再尖锐的利器也凿不开,带不走。
朱高炽将自己的脸从他怀里仰起来,正好面对他的脖子,见他没有说话,便凑上前,试探性的轻轻舔了舔他的喉结。
朱棣想要后退,但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朱高炽惊喜的发现他的转变,更加大胆了些,舌尖儿上移,含住他的下巴轻柔齿咬。
朱棣的脑袋一片混乱,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争吵。
一个说:不行,他是你的儿子。
一个说:朱棣,相信自己的心。
是的,他是自己的儿子,但也是自己所喜欢的人,这两者并不是不可以共存。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推开他呢?
第四十八章、父子鹣鲽
朱棣现在正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一点想明白自己对炽儿的感情。平常的自己似乎太过理智,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要在脑子里面转三圈才付诸行动。所以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光阴去排斥去抗拒自己的心,而没有认真去感受炽儿的美好。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那句不经过大脑的话,其实才是最有道理的。
"感情的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就算他是你的儿子,你是他的父亲,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否定这份感情。
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推开他,推开自己喜欢的人?
当朱高炽的舌尖儿顺着朱棣的喉结向上移动至他刚毅的下巴时,朱棣第一*次没有后退,而是直接环住朱高炽的腰,变被动为主动,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吻住他微张的唇瓣。
朱高炽有些愣神,因为他已经做好了会被再次推开的心理准备,以至于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映。
朱棣勾起唇角,捧着他的脸,一点点深入吻*舔,舌尖儿划过齿列,探入他的口腔,含住他湿滑的舌吸*吮纠*缠。
两人呼吸渐重,朱高炽张着嘴回应着他愈发肆虐的深吻,唇舌纠缠之间,透明的津*液从他无法自由闭合的唇角溢出,流向他光洁的脖颈。
窗外月色撩人,银色的清晖洒了一地,从窗外透了进来,正好照在床上,映出两具火热交*缠的身影。
朱高炽的脖颈因为津*液的下滑而泛起诱人的光泽,朱棣顺着那光泽便寻了上去,放过朱高炽的唇舌,一路向下舔舐着他脖颈上的津*液,含住喉结以舌尖儿顶弄嬉戏。
一只手探入他已经半敞的衣衫,执起胸前已然挺立的茱萸,轻捏慢捻。
唇舌继续向下,吻上右边心脏的位置,当初那中箭的地方,现在已经愈合成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朱棣的唇舌有些颤动,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能感受到当初他这一箭刺心的疼痛。舌尖舔上那如蝶翼般的伤痕,小心翼翼的缓缓游移,含住右边凸*起的茱萸吸吮舔*弄,刚才还在揉捏着另一边茱萸的手掌已经顺着他平坦的胸线向小腹之下的三角地带靠近。
半掩的窗户外有夜风袭来,夹杂着这个季节特有的琼花香味弥漫于空气之中,丝丝凉意沁人。
朱棣直起身子,将幔帐扯落,月光之下投射出来的,便只有两人重合的身影。如世间最美的剪纸,上演一出活色生香。
万籁俱寂的长庆殿,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有了极尽缠绵的味道。
朱棣的吻火热而温柔,落遍朱高炽的每一寸肌肤,如同热烈的火种,每游走一处便点燃一处欲*望的火苗,星星点点,却在片刻之后开始以燎原之势席卷他的神智灵魂。
呼吸渐重,情*欲渐浓。
滚烫的肌肤燃烧血液,在体内疯狂涌动,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更多。身体忍不住轻颤抖,环住朱棣脖子的手臂加了些力道,十指插*入他的发间,将他拉向自己,送上自己的唇舌,激烈而疯狂。
热切的亲吻似乎已经不能纾解两人沸腾的欲*望,朱棣放开被自己撩*拨得已经意乱情迷的朱高炽,抬高他的腿,将自己傲然挺立的火热缓缓推进那向往已久的神秘花园……
当两人身心契合的那一刻,朱棣握住了朱高炽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垂落的幔帐,随着朱棣愈发猛烈的律动而摇晃。两人的喘息融合成世间最美妙的音符在整个长庆殿内回荡。银色的月似乎也听到了这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拉过云层遮掩了自己羞涩的脸庞。
翌日,朱高炽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琼花的味道相较于昨夜,愈加浓烈,想必是开得异常繁盛。
扭过头,朱棣还睡在他身边,两人的手依然紧紧扣在一起。朱高炽稍微动了一下身体,才发现被子下的自己未着寸缕。
转头看了看窗外大亮的天光,心下大惊,万一他们这个样子被仆人或是徐王妃看见,那真是不用活了。
可朱棣将他搂在怀里,睡得正香,朱高炽不忍打扰他,所以躺在他怀里一动都不敢动。
昨夜一直折腾到凌晨才睡过去,他一定很累。想到这里,朱高炽又是一阵面红耳赤,想要闭上眼装睡,可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他们昨天晚上激*情澎湃的画面,一时间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烧灼起来。
甩甩头睁开眼睛,直接对上了朱棣满眼含笑的眸子,还没等他反映过来,朱棣的吻就落了下来。
对于朱棣的挑*逗,朱高炽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只有乖乖缴械投降的份儿。
半晌之后,朱棣豆腐吃够了才放开他,一双眼睛怎么掩饰都是笑:"你刚才在想什么脸那么红?"
"没有!"朱高炽反应激烈的脱口而出,却没想到自己这反映恰恰有欲盖弥彰之嫌,让朱棣更是笑得眉眼弯弯。
朱高炽连咬掉自己舌头的心都有,看到朱棣眼中的笑意思,直接就翻了个身侧到一边儿去,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朱棣跟过去,同他一样未着寸缕的身子贴到他背上,将人再次抱进自己怀中,细密的吻在下一刻落上他的后背。
一股奇妙的电流瞬间激荡全身,仿佛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这细碎的吻而舒展开来。朱高炽本能的微眯了眼舒服的呻*吟出声,享受着那湿热的吻落在肌肤上的温存。
耳边,莫名的,竟听到窗外大朵大朵的琼花在晨风中绽放的声音,如同他们心底汹涌的情感,那么炽烈。
两人的姿势正好让朱棣胯间的宝贝抵在朱高炽后面的位置,微微一动便能感觉到那家伙又开始抬起头来。
朱高炽仅存的一丝理智瞬间让他从欲望的深渊中清醒过来,满头黑线反射性的就要转过身来躲开,不料被朱棣眼疾手快翻趴了过去。
"父王……别……"
朱高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哭了,昨晚几乎一夜未眠,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这家伙又想要,简直就是匹喂不饱的狼啊!再这么下去他估计自己一个礼拜内是别想正常走路了!
朱棣不待他说完,直接捞过他的脑袋,就这么直直的吻了下去。
由于朱高炽是趴在床上,所以只得侧着身子回应他家老爹一大早的激*情。盖在身上的缎被滑到腰间,露出上半身大片小麦色的肌肤。胸前的茱萸因为朱棣的逗*弄而泛起诱人的红晕,看得朱棣更是热血沸腾。
顷刻间又是一阵天雷勾动地火,粗重喘息和着窗外鸟儿叽喳的鸣唱,结合成一曲华美的乐章,在晨雾霭霭的长庆殿上空缭绕回旋。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枝叶繁茂花团锦簇的琼花树,洒落于长庆殿的时候,朱棣终于放过了朱高炽。
朱高炽累得趴在床上不愿动,但一扭头看到有阳光洒进来,就知道现在已经不早了,逐抬头看了朱棣一眼:"我们是不是该起床了?"
"你累了,再睡会儿吧。"朱棣抓起他的手,放到唇边亲吻。
"我回鎏华院再睡……"朱高炽实在不习惯如此的亲昵,想要把手抽出来,不料却被朱棣反手握在了掌中。
"本王敢保证你现在走出去,会更让人怀疑。"
"为什么?"
朱棣敲了敲他的脑门儿:"你确定你现在能正常走路?"
朱高炽一听这话,脸"腾"的一下就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儿,想也不想就要起身反驳,可刚一动,全身上下就跟骨头散了架似的疼得他呲牙咧嘴又给趴了回去。
朱棣得意洋洋的笑,朱高炽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握紧了拳头在朱棣面前挥舞两下,恨不得一拳打花他那张笑得阳光灿烂的脸。
朱棣一把抓住他的爪子,一本正经道:"反正这些年你也没少在长庆殿歇息,下人们也习惯了,你就安心再睡会儿吧。"
朱高炽想想也是,与其一大早的鬼鬼祟祟从朱棣房里出去惹人怀疑,还不如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安心心睡一觉,反正也没人会想到他跟朱棣这层关系。
想到这里,朱高炽算是放下心来,翻了个身,将自己窝进朱棣怀里,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大概是被朱棣折腾得实在太累了,朱高炽竟然就这么睡了一整天,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如果不是肚子实在叫得太欢畅,估计他能直接睡到第二天去。
自己的里衣穿得很整齐,应该是朱棣帮他穿的,但这个时候朱棣已经不在房里。
身后那个地方还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全身上下的肌肉骨头如同被人拆散了又组装回去一般,酸软无力的疼。脚刚接触到地面,腿竟然一软差点儿就栽到地上去,还好自己眼明手快撑住了床柱才避免了一场与地板的亲热。
心中再次把他家那个欲求不满的便宜老爹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站起身来抓过衣服艰难的走进内室沐浴洗漱。
直到自己洗浴完毕出来,才听得门外有下人在敲门询问:"殿下可醒了?"
朱高炽拢了拢还有些湿润的头发,尽力让自己走路的姿势正常一些,才上前拉开门。
那人见门被拉开,忙毕恭毕敬行礼:"殿下身体好些了么?王妃着奴才来看看殿下,若是身体还没好,得让王太医来瞧瞧。"
"啊?"朱高炽愣了愣,脑袋瓜飞快的转动起来。大概是朱棣离开时跟下人们说他生病了,需要休息,所以他睡了一天才没人来打扰他。没想到惊动了徐仪华,装不下去只好抹了把汗,道:"你去回禀母妃,就说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让她不要忧心。"
那下人点点头,又道:"王妃说了,如果殿下身体没有大碍的话,便去玉宇宫用膳,王爷不在家,两位小殿下又去了校场,王妃说她一人用膳没意思。"
朱高炽闻言刚抹去的汗又挂上了额头,呆在那里真不知该作何回答。
如果说自己身体没好不去的话,他家老娘那脾气肯定在下一刻就拎着王太医奔过来;如果说自己好了的话,他又担心去玉宇宫会被她看出什么来。
好吧,其实,如果他能保持跟平常一样的走路姿势,徐仪华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就算看出什么来了,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老公跟儿子有一腿儿。
所以说白了,是这家伙自己心虚。
当然,除了心虚,更多的是愧疚。毕竟,朱棣是她的丈夫,而自己的身份是他们的儿子,他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徐仪华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会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反映。
虽然,在自己确定爱上朱棣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里做好了被世人唾弃的准备,当然,也包括徐仪华。但在昨晚他跟朱棣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改变后,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
"殿下?殿下?"下人见他站在原地发呆,连续叫了好几声都没反映的情况下,不得不将音量提高了一些,"殿下?"
朱高炽脑中如同乱麻的思绪总算是被那人叫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走吧,去玉宇宫。"
徐仪华是他的母亲,也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朱棣自己最亲的人,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一个人,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不能一直避着不见面。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伟大无私的人,所以他无法因为自己内心的愧疚就放弃对朱棣的感情。所以,对徐仪华,他只能在心底道声抱歉。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无耻也罢,他只想跟随自己内心的情感,做出自己觉得正确的决定。哪怕这件事情天理不容,哪怕这条道路荆棘遍地,他也会踩着荆棘一路向前,绝不后退。
他只希望,自己跟朱棣的感情永远不要被她知道,那样,对她的伤害也许会低一些。
下人道了声"是",跟在他身后朝玉宇宫走去。
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刚才下人说朱棣不在,便随口问了句"父王去哪了?"
下人回答说是跟道衍大师出去了,去哪他也不清楚,朱高炽便点点头不再多问。
刚到玉宇宫门口,徐仪华标准的大嗓门儿就响了起来,一阵宝贝心肝的叫,抓着朱高炽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一再确认他的身体没有大碍了才放过他,拽着人坐到餐桌前,着人传膳。
朱高炽不自然的拉拉衣领,遮住昨天晚上朱棣在他脖子上留下的痕迹,将头压低了些,捧起碗来不停喝汤。
好在徐仪华也没想太多,还一个劲儿的问"儿子,老娘我煲的汤是不是越来越美味了?"
朱高炽以汤碗掩饰自己抽搐的唇角,含糊不清的回答"是是是。"可心里却在想,原来这汤是她煲的,难怪他怎么喝怎么不对劲儿。
不过,以之前徐仪华每次煲汤都会烧干的情况来看,能煲出汤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实在是不能对她要求太高。
徐仪华心情大好,夹了不少好菜到他碗里:"乖儿子,多吃点。"
朱高炽看着面前以菜肴堆起来的小山,满面愁容:"母妃,不行了,再吃孩儿就走不回去了。"
"这才多少啊?你瞧瞧你,自从上次中箭死里逃生之后,身体整整瘦了一圈儿,我是怎么补也给你补不回来,母妃可还指望着你跟云舒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呢,所以身体一定得补好……"
"咳咳……"原本吃得很欢的朱高炽一听"大胖孙子"四个字,直接就被刚入口的食物给噎了个半死,上气不接下气的狂咳起来。
徐仪华忙让侍女端来茶水,一边给他顺气儿一边还不忘数落:"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吃个饭还会呛到?吃那么快干嘛,又没人跟你抢……"
朱高炽欲哭无泪,心想我哪是怕人跟我抢,我是被你那句"大胖孙子"给吓到了好不好。
话说"做贼心虚"这四个字在朱高炽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不过也难怪,昨天晚上他才跟朱棣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徐仪华今天就说要大胖孙子,摆明是想让他成亲,难不成她发现了什么?
好吧,不得不说,其实有时候,朱高炽这小子的脑袋瓜也不是那么灵光。他忘记这是在古代了,而且,估计也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二十岁,在古代已经算是"大龄青年",而且从小跟他订亲的张云舒小姐也已经十八了,再不成亲怕是会被人说闲话,所以徐仪华才替他着急。
朱高炽喝了大半杯茶,总算是将气儿顺了过来止住咳,脑袋也渐渐清明起来。他知道以自己的年龄和家世来说,是应该成家了,可是他要怎么告诉她,自己真的一点儿成亲的欲望都没有?
他跟张家小姐的婚事是朱元璋在世时就指下的,原本还想着找个机会跟他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他那伟大的皇爷爷收回成命,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他老人家就先撇下一堆破事儿驾鹤西去了。
现在朱允炆登基,以他对朱棣的感情和对自己的敌意,难道还奢望他会解除先皇订下的婚约吗?
第四十九章、密谋削藩
不得不说,朱高炽对朱允炆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不然也不会猜得那么精准。的确,让朱高炽成亲,这么好的现成的能够拆散他跟朱棣的法子,他怎么可能放着不用呢?尤其,是在那次的淮安密会时,朱棣拒绝了他的提议之后。
朱允炆以为,自己的筹码对朱棣来讲是具有绝对的吸引力的,皇权江山,至尊宝座,这不是他一直想得到的东西吗?
他已经那么委曲求全,他已经那么低声下气,他已经那么不顾尊严,可得到的,竟依然是他不屑一顾的拒绝。
他要的很简单,他只不过让他回应天居住,他只不过想待在他身边,他只不过是想以浩瀚天下换取与他朝夕相伴,为什么就那么难?
他想做皇帝不是吗?他就让他做皇帝。皇冠他不稀罕,皇袍他也不需要,他要的,从年少之时起,就只是跟他在一起。
可朱棣告诉他"四叔不想做皇帝,四叔只希望你能开心",可是他要怎么才能让他明白,只有他在自己身边,他才能真正开心?
他发疯一般对他大吼:"你说谎!"
朱棣淡然摇摇头:"四叔没有说谎,四叔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只要你不削藩,四叔会永远留在北平,替你镇守北疆,绝不会威胁你的皇位江山。"
永远留在北平……绝不会威胁你的皇位江山……
这句话如同鬼域魔音,穿透朱允炆的耳膜,直达心底。即使他再怎么努力的想要忘记,那声音都会在自己耳边来回萦绕,挥之不去。
窗外所有的喧嚣嘈杂都在这一刻远去,全世界仅剩下的,只有朱棣的声音,在漆黑无垠的空间盘旋,每一个字都如同符咒,让朱允炆痛不欲生。
朱允炆摇着头退后两步,苦笑一声:"难道你一直想要的江山,竟没有朱高炽重要么?"
朱棣离开的身影顿了顿,抬脚踏出门口,再也没有回头。
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朱允炆的感情世界瞬间崩塌,心碎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如此凛冽,如此清晰。
江山他都可以不要,却在自己提到朱高炽时,他竟然没有一句话来反驳。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输了吗?他倾其所有放下所有筹码的最后一搏,竟然还是输了吗?
朱允炆跌坐在椅子上,抓过桌面上的青花茶杯,捏在手中。
恨意如同泛滥的江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融入他每一根血管每一分理智,将他整个人尽数淹没。
茶杯碎裂,瓷片儿刺入掌心,殷红鲜血顺着掌纹滴落至桌面之上,氤氲成绝望的彼岸之花。
彼岸之花,这跟自己的命运多么相像?开了那么多年,落了那么多年,花有意,叶无心,只能独自在彼岸路上摇曳徘徊,得不到救赎。真正的心死无望,却无路可逃!
朱允炆笑起来,那笑声从压抑到高昂,最后传遍了整座"春风得意"楼。
朱棣的坐骑冲出城门,绝尘而去。
淮安大街上的灯会还未结束,热闹还在继续。守候的侍卫们因了那喧闹,没有听到他绝望的笑声,只有一个人,隐在暗处,将他们的对话全数听进心里。
当他从暗处出来,收拾心情走进朱允炆所在的雅室时,他的笑声已经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哭泣。
那是潘安最后一次见到朱允炆哭,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如此软弱无助让人心疼的朱允炆。
他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亦不能。天知道他有多想上前一步,将他揽入怀中,告诉他,你还有我。
可潘安知道,朱允炆要的不是他,他的地位根本连朱棣的十万分之一都达不到。他能做的,只是站在原地,等他哭完,毕恭毕敬道一句:"皇上,我们该回去了。"
朱允炆回到皇宫之后连夜找来了黄子澄齐泰一干人等,说是有要事相商。
潘安在门外守卫,并未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隐隐感觉应该是与削藩有关。
因为他太了解朱允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样才能让朱棣回来,既然软的不成,就来硬的,他就不信削了他的兵权,缴了他的军队,他作为皇帝还招不回来他。
而朱允炆的怒气又正中了黄子澄齐泰的下怀,他们本就有意削藩巩固朱允炆的皇权,之前一直因为朱允炆对叔叔们顾念亲情,迟迟做不了决定而未有行动,现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朱允炆改变了想法执意削藩,但不管怎么样,这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好事,所以忙绞尽脑汁替他拿主意。
虽然齐黄二人削藩的意见是统一的,但要从哪削起,两人还是产生了分歧。
齐泰虽然跟黄子澄一样都是文人,但毕竟在兵部混了那么多年,平日里看过些兵书,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所以一听朱允炆要削藩,忙扬声说道:"要削藩,首先应该从燕王下手。燕王势力最强,又是诸王所向,如果把他削掉了,其他藩王也就成不了气候了。"
黄子澄是个书呆子,纯粹的文人,没有领过兵,打过仗,自然对于战略战术要差一些,而且还有些迂腐,凡事都要讲个道理。
听齐泰这么一说,他便有些不悦了:"那不成,既然要削藩,就要先从有过错的藩王下手,燕王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如果只是因为他的势力大,战功高,就要先被削掉,那不是明摆着诏告天下皇上怕自己的叔叔功高震主吗?这样一来,恐怕其他藩王都会不服,到时候群起而攻之,又该如何应对?虽然其他藩王势力没有燕王那么强大,但若是他们联合到一起,对朝廷的威胁也是不容小觑的。"
齐泰一听也有道理,但想想还是不放心:"干什么事儿都得师出有名,恐怕会坐失良机啊。如果先削掉其他藩王,打草惊蛇让燕王有所准备,以后再要削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黄子澄摆摆手:"齐大人此言差矣,燕王再强大,但毕竟独木难成林。虽然不先削他,但可以先从跟他关系要好又曾经有些过失的藩王削起,如此一来,不是如同剪了他的羽翼,断了他的后路吗?而且也让百姓无话可说。"
齐泰一听点点头,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一同转身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坐在御书房龙案之后,蹙着眉头在脑海里仔仔细细斟酌着二位大人的对话。
看起来的确两人说的都有道理,但毕竟他从小是黄子澄教育长大,骨子里的儒家思想比较严重,要削藩,那是对付自己的叔叔,当然不能胡乱下手,更不能因为燕王势力庞大,战功显赫就成为削藩的第一标靶。他可不想自己背个不孝的骂名。
更何况……如果削了其他叔叔,能让朱棣知难而退,改变主意,不是很好吗?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依然忍不住自欺欺人。
所以,朱允炆抬起头,看向黄子澄:"那太傅的意思,要先从谁下手?"
黄子澄早有准备,走上前将自己掖在怀中的一副羊皮地图展开放置于龙案之上,手在上面指了几个地方:"皇上,周、齐、湘、代、岷五王,在先帝时就有些过失,削之有名。"
朱允炆一看原本蹙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太傅,齐、湘、代、岷四位王爷有些过失朕是知道的,可周王在开封镇守这么多年,除了在王府养些花花草草,研习医术外,并没有什么过错。朕听说,周王还经常对穷苦人家施医赠药,口碑极好,贸然对他削藩,怕是不好吧?而且……"
朱允炆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黄子澄与齐泰互对望一眼,才道:"臣知道皇上顾虑什么,周王跟燕王是同母所生,皇上是担心削了周王,会引起燕王的不满。但皇上要知道,正是因为周王跟燕王关系甚笃,才要第一时间削掉,否则他们兄弟同心,日后更是麻烦。"
朱允炆思索了片刻,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反驳,便点点头听了黄子澄的话,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而就是他的一点头,历史上浩浩荡荡的靖难之役便由此埋下了伏笔。
两月之后,远在北平的朱棣听到了朝廷削藩的消息。
那一天,他刚跟朱高炽巡视完北平周边军镇的情况回到燕王府,就见徐仪华风风火火的冲到了长庆殿,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天崩地裂。
朱棣一惊,料想着定有大事发生。因为徐仪华脸上的表情,他只在二十年前她得知老五死讯的时候在她脸上看到过一次。
徐仪华顾不得形象,直接就抓着他的胳膊,刚要开口,却发现朱高炽站在一旁,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朱棣回头看高炽一眼,温和道:"炽儿先回去,军务的事本王晚些再跟你详谈。"
朱高炽看看朱棣,又看看伤心欲绝的徐仪华,点点头,道了声"是",乖乖退出门去。
待朱高炽走了之后,徐仪华才忍不住哽咽的说了一句:"四哥,救朱橚!"
"老五?"朱棣一惊,"他怎么了?"
"皇上要削藩,老五首当其冲成了第一个倒霉鬼。我今天才接到书信,说朝廷有人告发他多有不法,皇上将他贬为庶人,要发配到云南……"徐仪华说到"云南"二字,已经是泣不成声。
那时候的云南还未开发,是一片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烟瘴之地,苍茫丛林百里之内都见不到一个人影。而朱橚又被贬为了庶人,没有随从,没有仆佣,也没有一个能照顾他的人在身边,叫她怎么能放心?
"贬为庶人?发配云南?"朱棣有点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朱允炆就算要削藩,最多也就是削掉诸王的军权,让他们当一个没有势力的闲王,对他的皇位没有威胁也就是了,何苦做得如此决绝,将叔叔们都贬为庶人,发配到边塞之地?"你确定没有看错?"
"四哥,书信就在这里,是张麟让人偷偷送来的,我怎么可能看错。"徐仪华边说边将自己手中的书信交给他,说话间眼泪又不停的涌了出来,"朱橚身有旧疾,四哥是知道的,云南那种地方他怎么待得下去?如果四哥不想办法救他,那仪华也只能收拾包袱随他去了,余下的日子,就让我去照顾他。"
朱棣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笑道:"前些年我让你跟他去,你怎么不去?现在人家倒霉了,你才说要去,他要不要你还是个问题。"
"四哥,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快想想办法才是正经。"
朱棣闻言忙收敛笑意,坐到书桌前,展开宣纸:"磨墨。"
徐仪华不敢怠慢,赶紧上前磨墨。
朱棣的信写得很简短,大意是说周王朱橚多年来恪尽职守,专心习医,对百姓对朝廷绝无二心,不可能有不法之事。如果他真的犯了错,祖训且在,本王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望皇上幸念至亲,曲垂宽待,廓日月之明,施天地之德,以全骨肉之恩,体祖宗之心。
他这封信写得好,一来,他没有为朱橚说话,因为朱橚是被人告发有不法之事的,说白了就是有人跟朝廷告发他图谋不轨之类,如果他这个时候替朱橚说话,很有可能就自投罗网,让人抓住把柄说他跟周王勾结造反。
二来,他虽然对朱允炆无视他们的约定,执意削藩很不满,但他也知道这大概都是朝中那些个迂腐的文臣唆使。朱允炆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了解他善良温和的本质,所以他在赌,赌朱允炆还会不会顾念一丝他们叔侄之间的亲情。
其实朱棣的这一招用对了,朱允炆再对朱棣恨之入骨,但毕竟骨子里的性格还是有些仁柔,而这封信算是抓住了他的死穴,一提亲情,他就有点心软了。
可朱棣低估了朱允炆对自己的感情,所以当那一丝心软被恨意所掩盖的时候,朱棣这一赌,就注定赢不了。
更何况,朝中还有黄子澄跟齐泰。
黄子澄没看过朱棣那封信,但他大概能猜到他写了些什么,所以不等朱允炆开口询问,他便自顾开了口:"皇上,千万不可心软啊。削藩已经进行到这里,就算现在皇上说不削藩了,估计也笼络不了各路藩王的心,反而白白给他们看了笑话,说朝廷雷声大雨点小,以后要再有什么动作,真就不那么好办了。"
齐泰一听,忙恭手上前,附合道:"是啊,皇上,周王跟燕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自然是要帮周王说话的,如果这次放过了周王,削藩之举就无法进行了。"
"行了。"朱允炆有些疲惫的捏捏眉心,"朕什么时候说过不削藩了?夜深了,两位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黄子澄齐泰被噎了回来,原本还卡在喉间的话顿时没有了宣泄的渠道,尽管憋得荒,但碍于皇帝的威严,却也不得不领命退下。
待两人都退下之后,朱允炆才又重新打开那封信,看着上面的字迹兀自发呆。
窗外月华如水,冷风过境,丝丝寒意从窗外透了进来,让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又到冬季了么?不知道今年的冬天,武英殿会不会如同二十年前一样,白银遍地,飞雪满天?
第五十章、王当出头
朱棣的一封信没能救得了朱橚,朱允炆的削藩大计依然如火如荼的进行。先是周王,后是齐王,再是湘王,紧接着便是代王,岷王……可谓是乱七八糟,人心惶惶。预期震慑的效果没有达到,反而将诸位藩王的心整得跟腊月的秦淮河一般,透了心的凉。于是,个个都投奔到朱棣那边去了。
没办法,文臣当朝,魄力不足,只知道削藩,不知道拢藩,而且用错了方法。
黄子澄当初的削藩言论看起来很有道理,但实际上一点道理都没有。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谁还跟你讲道理?
站在朝廷的角度,削藩主要针对的还是燕王,因为只有燕王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削了他朱允炆的皇帝宝座就坐不实在。
可削藩是大事,一旦发动起来,就要考虑到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自然要有一套完整的方案,首先要想好是不是所有的藩王都要削?如果是的话,那你黄子澄当初说什么要先削有过错的藩王就是放屁,反正有错没错最后还不都是被削的份儿吗?
其次要想好削藩是要分批进行还是有个先后顺序?看起来黄子澄的意思是要分批进行,先斩燕王的羽翼,再坏燕王的肢体,这样一来到时候他就算要反抗,没有人支持的情况下也成不了气候。可他忘记了,分批进行的最大坏处就是还没被削的藩王一听到风声儿肯定都会强加戒备,各自联合,抵抗朝廷。
当初燕王写那封信给朱允炆,一再的强调亲情,也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先不顾亲情的对叔叔们动了手,日后他们若是有什么谋反的动作,你就不能说他们不顾亲情了。
可朱允炆被嫉妒憎恨冲昏了头脑,听不进去,加上齐黄二人的鼓动直接就把朱棣的话当了耳边风。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朱允炆没把握好削藩的度,这也是各路藩王现在情绪激烈的一个主要因素,因为他把藩王直接从王爷贬成了庶人不说,还将他们流放边塞去受苦,你让他那些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叔叔们怎么想?
但这事儿实在不能全怪朱允炆,原本他的意思也只是收了兵权,撤了封地,赏他们一座王府,让他们做个闲王也就是了。
可黄子澄齐泰一听这事儿可干不得,急急忙忙就赶到皇宫,又是一阵劝诫。说的是如果还让他们当王爷,留在封地,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聚到一块儿图谋不轨,不如先将他们流放得远远的,等到他们削藩成功,收服了燕王之后,再将他们招回来,封个王爷的爵位以做补偿便是。
其实说白了,这些被先削掉的王爷,只是做了朝廷对付燕王的牺牲品。如果不是朱棣太强大太难对付,朝廷也不用对他那么忌惮,连搞个削藩都要先从旁人下手了。
但齐黄二人所担心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还让这些王爷留在封地,就算没有兵权,他们的号召力在当地也应该是非常不错的,尤其是那些跟随各位藩王的将领们,到时候肯定一呼百应。而且藩王这么多,大家来个有样学样,都起兵造反,朝廷到时候顾得上哪头?这样把人流放到边塞,那些裨将再忠心也不会跟着去,过几年太平了再把他们招回来,军队都收归朝廷统一管制,没有兵想造反也无从作为啊。
于是,所有被削的藩王都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变成了比普通老百姓还不如的带罪庶人。
再于是,各路藩王为求自保,通通都跑到如今实力最强的朱棣那边儿去了。
而这个时候,朝廷里本就不主张削藩的大臣们就开始有了反对之声,其中以朱棣的亲家张麟为首。
张麟的女儿从小就是朱元璋指婚给了朱高炽的,所以两家的关系一向很铁。虽然朱高炽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前来迎娶,但张麟倒是认准了朱高炽就是自己的乘龙快婿。如果削了燕王,那朱高炽也保不住,那到时候自己的女儿怎么办?当然了,会不会牵连到张家也是个问题,所以他当然不赞成削藩。
一时间,朝廷就开始热闹了,齐黄二人及一帮文臣力主削藩,张麟及一干武将反对削藩,朱允炆每天上朝听得最多的便是左右大臣的争吵,搞得他疲累不堪,只能暂时将削藩的进度放缓了下来。
朝廷热闹,北平的燕王府可也没闲着。各路藩王以前还顾忌祖训,不敢私下联系,可现下皇上都不顾亲情削藩了,他们可不想坐着等死。
于是今天鲁王的信使来了,明天楚王的副将来了,后天辽王的飞鸽传书也来了……大家都跟商量好了似的,上面写了一堆废话,总结中心思想全都是"四哥,朝廷对我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咱们反了吧。现在你是老大,咱们拥护你做皇帝,让朱允炆那不孝的小兔崽子蹲墙角哭去。"
每次看到都是又好气又好笑,直接将信件烧了个干净,不做回复。
刚烧完了肃王的信件,正要出门找道衍商量一些事情,可刚一踏出门口,就跟正要进门的朱高炽撞了个满怀。
朱高炽手里拿着一封信,捂着鼻子一个劲儿的叫唤:"父王,疼……"
朱棣赶紧拉下他的手,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端详:"瞧这不红不肿的,也没撞伤啊,怎么会那么疼?"
朱高炽斜着眼睛看了看院子四周没别人,快速的凑上前在朱棣唇上啄了一口,笑嘻嘻的闪进了屋去。
朱棣愣在那儿,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回过神来时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这臭小子,是越来越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被人看见。
朱棣摇摇头,转身跟着进屋,朱高炽直接就扑了上来,上下其手狂吃豆腐。
朱棣无奈,赶紧关了门,搂住扑上来的身影含住他的唇瓣儿一阵耳鬓厮磨。半晌之后感觉到朱高炽的爪子又开始不老实,才不得不推开他,伸手敲敲他的脑袋:"好了,大白天的,正经点儿。手上拿的什么?"
朱高炽嘿嘿笑两声,意犹未尽的将放在朱棣身上的爪子收回来,扬了扬信件道:"某位王爷的来信……"
不等他说完,朱棣脸上立刻浮现出痛不欲生的表情,转身就要离开:"不要给本王了,你直接烧了就是,本王要出门……"
朱高炽不紧不慢的弯起唇角:"周王的来信,父王确定不看?"
朱棣刚要开门的手停下动作,回过头:"老五来的?"
"嗯。"朱高炽将信递给他,"林襄回来了,五叔没跟他一起回来,他只带回了五叔的这封信。"
朱棣接过信件,迫不及待的展开,可当他阅读完整封信时,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朱高炽怕里面有不好的消息,有点担心的问道:"五叔怎么了?"
朱棣将那信折叠好装回信封,满脸忧心:"你五叔说云南挺好的,漫山遍野都是药材,他要留在那儿研究花草,不打算回来了。"
朱高炽一听,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云南那烟瘴之地,就算满地药材能让他研究,生活条件也是极其艰苦的。五叔不愿回来,恐怕是不想自己现在的身份给燕王府带来麻烦。"
"本王知道。"朱棣点点头,"把这信拿去给你母妃,让她知道你五叔现在没事,也好安安心。"
"那父王就真打算让五叔待在云南么?"
朱棣闻言叹了口气:"你五叔的性子本王是知道的,他不愿回来,再怎么强求都没用。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会再想办法的,你也别太担心,有时间多宽慰宽慰你母妃。"
"孩儿知道了。"朱高炽点点头。
朱棣没再多说什么,只简单的交代了一番,便出了门去。
一晃又是两月过去,朱允炆削藩没了后续,可诸位藩王的信件却没有停止,接二连三的来,久了便从燕王府传出了王爷要联合诸王起兵作乱的谣言。
消息是不长腿儿却跑得最快的东西,没几天朱允炆就陆续收到许许多多折子,都是说燕王要图谋造反的。
起初朱允炆并没在意,因为他不相信朱棣会真的起兵反他。可他沉得住气,不代表文武百官沉得住气。
黄子澄跟齐泰等了很多天,朱允炆都没有要找他们去商议的意思,于是他们只好一起去找他。
朱允炆知道他们来干什么,所以低头批阅折子,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齐黄二人对望一眼,行了个礼,双双跪在地上。
这下朱允炆是不抬头都不行了,于是放下了朱砂笔,道:"平身吧。两位大人有什么事吗?"
两人再次对望一眼,最后还是由黄子澄开了口:"皇上,现在不少人告变,说燕王要造反,皇上可有对应之策啊?"
朱允炆捏了捏眉心,将身体望后靠在龙椅上,懒洋洋的看了黄子澄一眼:"朕还没想到。太傅有何良策?"
黄子澄回答道:"皇上,此前削去的五位藩王都各拥重兵,现在我们顾虑的就只有燕王了,是时候了下手了。"
朱允炆闻言蹙眉微怒道:"朕即位不久,已连续削去了五位藩王,所以才造成其他藩王人心惶惶,现在你又让朕削除燕王,你让朕怎么跟皇爷爷交代?又怎么跟天下人解释?"
黄子澄一听他有些动怒,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息怒!削除藩王,是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固着想,皇上万不可妇人之仁啊。"
"大胆!"朱允炆一气更加怒不可遏,这没脑子的老不修,竟然说他妇人之仁,看来自己平日是太宠信他了,所以他才愈发嚣张。
齐泰一看朱允炆动了火,赶紧跟着跪下地去:"皇上息怒!黄大人心系社稷,一时口快,望皇上恕罪。"
朱允炆看着两人都跪了下去,又想到他们对自己的确也算是忠心耿耿,逐摆了摆手:"罢了,都起来吧。"
可黄齐二人并没有起来的意思,就算朱允炆要发怒,可该说的还是要说:"皇上,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臣等不想看到皇上为人所制。"
换言之,现在不是箭在弦上考虑发不发的问题,而是箭已经离弦了,要收回来,那怎么可能呢?
朱允炆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是自己率先打破了约定执意削藩,就算朱棣有意要反,也不能怪他食言。而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一条只能进,不能退也再也退不回去的路。
"两位大人请起。"朱允炆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们面前,伸手虚扶了一把,让他们起身,"燕王足智多谋,善于用兵,绝没有之前五位皇叔那么好对付,要削藩,必须得有完全的准备。"
这一次,他说服了黄子澄和齐泰。
他不想跟朱棣兵戎相见,他要的,是朱棣心甘情愿的妥协。而能让朱棣妥协的人,只有朱高炽。
朱允炆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的那一霎那,森冷的寒风夹杂着鹅毛般的大雪呼啦啦的扑进来,直冻得他手脚冰凉。
伸出手,凉凉的雪花落到手心,刺骨冰寒。
洪武三十一年十一月,朱允炆派工部侍郎张昺至北平,任北平布政使,主理北平一切政务。
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朱允炆又派了自己的心腹谢贵、张信两位将军至北平,担任北平都指挥使,主理北方一切军务。
翌年,也就是建文元年三月,朱允炆秘密调动北方军队部属,在北方的军事重镇开平、山海关、临清、德州等都安排驻扎了朝廷军队。同时将燕王府的近卫军也调了出来,张玉朱能沐晟等几位大将也都被不同程度的削弱了兵权,交由谢贵、张信管理。当初跟随朱棣北征,劝降了乃尔不花的观童同学还倒霉的被调到了应天,由朝廷直接管辖。
如此大张旗鼓的在北平安插眼线,监视燕王府的行动,同时又加紧控制燕王府的军权和政务,无疑是在告诉朱棣,马上,你就要步入前面五位王爷的后尘了。
观童收到调令的时候,坐在燕王府的门槛儿上,死都不肯启程。
朱棣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难道你小子要抗旨不成?快滚快滚,爷我没叫你回来,你就老实在应天给爷待着。"
"王爷……"观童一脸委屈,将求助的目光移向最好说话的张玉。
可张玉还没开口,头脑简单的朱能就先出声了: "王爷,朝廷现在摆明就是在削弱燕王府的势力,咱不能任人宰割,观童要是去了应天,说不定就没命活着回来了。"
"闭嘴!"朱棣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本来燕王府没事儿,都是被你们这群家伙口无遮拦给害的,要是不让观童去应天,爷造反的名声可算是坐实了。"
"坐实就坐实,难道还怕了那黄口小儿不成……唔唔……"朱能还未说完,就被一旁的沐晟给直接捂住嘴巴拖进了门去。
朱棣也不管他,转头看向观童,拍拍他的肩:"去吧,放心,本王不会让你有事的。"
观童听他这么一说,感动得都快热泪盈眶了,逐对朱棣恭手行礼道:"王爷,若有需要,观童万死不辞。"
朱棣满意点点头,给张玉丢了个眼神儿,让他送观童出城,而自己则转身去了大庆寿寺。
刚进入寺院的后院,见到道衍正跟朱高炽在雪地里赏梅花,两人不知说些什么,似乎说得正兴起,根本就没注意到朱棣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道衍说道:"既然是赏梅,那为师出个关于梅花的对联,你来对对如何?"
朱高炽道:"老师请出题。"
道衍点点头,稍作思索,从梅树上折下一支梅花,递到朱高炽面前,笑道:"一枝独秀重霄万里香。"
新折下来的梅花带着一股醉人的清香扑鼻而来,朱高炽不由得有些恍惚,略微沉思了片刻,便笑笑蹲下身去,抓了一把没有沾染一丝杂质的白雪洒落到道衍手中的梅花枝上。
那殷红的腊梅沾上了点点飞羽,在雪过天晴的阳光之下,竟折射出熠熠生辉的光彩。
朱高炽拍拍被冻得通红的手,浅笑应道:"傲骨风霜次昼雪里梅。"
"对得好。"朱棣忍不住拍手叫好,边说边踩着积雪走过去。
"见过王爷。"道衍转身行礼。
朱棣赶紧扶住他的胳膊:"先生免礼。"
朱高炽得到他的夸奖,自然是心花怒放:"父王怎么来了?"
朱棣自然上前拍去他身上落下的雪花,满脸堆笑:"来瞧瞧你的学业有没有进步。"
道衍在一旁提议道:"要得知殿下的学业是否有所长进,王爷不妨考考殿下。"
朱棣闻言点点头,眼角余光瞄到梅花树旁有一水潭,原本是用来寺院的僧侣们洗菜用的,因为天气寒冷,已经结成了冰。逐就地取材,出了个上联:"天寒地冻,水无一点不成冰。"
朱高炽一听,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这个对联看似对的是天气,但实则暗藏玄机,是个拆字联。古时候的"冰"字跟现代的不一样,经常是写成"水"字左上角加一点的,朱高炽在明朝生活了这么多年,读书习字倒是早就不在话下。所以只略微的想了想,便脱口对了出来。
而他没有想到,就是自己这脱口对出的一句下联,让朱棣和道衍同时惊得呆愣当场,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对的是:"世乱民贫,王不出头谁做主。"
第五十一章、暗中备战
在大庆寿寺的后院之中,朱棣出的那个拆字联被朱高炽轻而易举对了出来,两人呆愣片刻,道衍率先出声,直呼"天意"。连朱棣也微微蹙起眉头,想着是不是老天真的那么想他这个王爷来出头?
之前张真人写给他的那首暗藏玄机的诗,虽然他到现在也没能够解析出其中的含义,但其中有一句跟这个下联的意思基本上是一致的,大意都是说"王当出头"。而张真人当初给他的那个锦囊,被他好好收藏,他确定炽儿绝对没有看过。
难道,真的是天意么?就连自己的儿子,也赞成自己起兵造反?
朱棣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满树芬芳扑鼻,颜色绚丽的梅花。思绪无端的飘回了二十年前。
允炆出生那一年,武英殿院内的梅花,也开得如此热烈。
殷红如血的腊梅树下,还是婴儿的朱允炆在他怀里,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
有什么东西落到眉睫之上,视线在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朱高炽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父王,下雪了,我们去禅房吧。"
朱棣回过神,才发现落到自己眉睫上的,是纷扬的雪花。
三人进了禅房,道衍亲自取了茶具,用小沙弥烧好的开水将茶壶洗净,然后用特制的竹漏将茶叶舀入茶壶之中,待盖好之后才看向坐在对面的朱棣:"王爷有心事?"
朱棣闻言一笑,拎了装满开水的水壶提高了往茶壶里冲下去,瞬时间茶叶翻滚,雪沫飞舞:"先生既然看出来了,不妨猜猜本王的心事。"
道衍但笑不语,抬手将壶盖执起,轻轻刮去漂浮的白沫,再将壶盖放下去,转身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三枚铜钱来:"贫僧猜不到,不过倒是可以为王爷算一卦。"
朱高炽看那茶水泡得也差不多了,从旁边取出三只白瓷小杯用开水烫了,依次摆放在三人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道衍那三枚铜钱儿。
朱棣也不说话,等着道衍的占卜结果。
道衍的占卜很简单,只是随意将三枚铜钱掷于桌面之上,然后看了看他们排列的位置、方向、正反,便能得出结论。
他将三枚铜钱一一拾起来,才慢慢悠悠开口:"王爷的心事,是跟皇位有关。"
正拎起茶壶在斟茶的朱高炽闻言一怔,手那么一抖,茶水便洒了出来,溢了一桌子。
朱棣淡淡瞥他一眼:"去拿抹布。"
"是,父王。"朱高炽点点头放下茶壶,心里知道他是想借机支开他,乖乖起身出了门去。
禅房的门被他拉开,又吱嘎一声被他关上,一开一合之间,冷冽的北风夹杂着雪花不经意的便灌了进来。
袅袅的茶香从桌面升腾而起,在清冷的空气里盘旋萦绕,与那一缕寒风融合成清冽纯粹的味道。
朱棣拎起刚才朱高炽放下的茶壶,替道衍和自己倒上茶,然后端起茶杯送到鼻前轻嗅一下,开门见山说道:"先生知道本王的顾虑。"
道衍点点头:"王爷的顾虑贫僧明白,你是舍不下应天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可现如今他已经贵为皇帝,却没有遵守你们当初的诺言,猜疑宗室,执意削藩。燕王府势力强大,兵力雄厚,王爷乃是朝廷最忌之人,他们削藩的主要目的还是针对燕王府。虽然现在朝廷没有明言,但从皇帝调遣官员,暗中驻兵来看,迟早是要对您动手的。如果王爷还是下不了决心,坐失良机,朝廷先发制人,到时候遭殃的恐怕不只是王爷一人吧?王爷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三位殿下及军中数万将士着想啊。"
道衍这番话朱棣不是不明白,他知道朝廷一旦动手,自己的下场绝对不会比其他王爷好到哪去,就算朱允炆对他爱得再深,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皇帝给自己特权。而自己,也绝对不会在朱允炆的庇护下苟且偷生。
家人是自己的软肋,而炽儿更是自己的死穴。他不怕死,也不怕被流放,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让他们跟随自己一起受苦。既然朱允炆不顾亲情率先毁约,他又何必还要固执的守着那个承诺?
现在坐在应天皇宫那闪耀金光的龙座之上的,已经不再是二十年那个躺在他怀中吸*吮着手指对他露出纯真笑颜的婴孩,也不再是十八年前那个流着眼泪追着自己北上的步伐叫着"四叔"的小娃儿,更不再是数年之前中秋圆月之下对他露出羞涩表情,说着"四叔,我喜欢你"的温润少年……现在的朱允炆,是一个被嫉妒仇恨所扭曲的对手,是一个为了巩固皇权六亲不认的皇帝,他们之间,注定不能再和平共处。
朱棣在心中叹了口气,将快要凉掉的茶水送到嘴边,仰头饮下,放回茶杯的同时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道衍见状,拎起茶壶再帮他倒了杯茶,继续问道:"王爷是否担心兵败?"
朱棣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先生多虑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本王打了这么多年仗,早已将胜败看得轻如鸿毛。更何况,本王可不认为自己会输。燕地所处北了,地势险要,手下兵士,亦骁勇善战。连老百姓也习弓马擅骑射,动员一下,至少能多征兵三十万。北平的存粮足够老百姓和军队十年的用度,如果本王有心起兵,挥师南下,平山东,下淮南,谁人能抗?"
朱棣一番话气势如虹,让道衍听得频频点头,心道当年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这才是应该是真命天子该有的王者霸气。
"王爷既然早有计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朱棣浅笑,起身走到窗边,双手附在身后沉思片刻,才又出声:"先生也知道,这些日子朝廷对燕王府已经有所怀疑,不仅将之前本王笼络的北平官员换了个干净,暗中驻扎了不少军队在北平周围,还将本王手下的兵权收了一大半。而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那些朝廷安插在北平的眼线盯得紧,咱们不能明目张胆的大肆练兵,打造兵器。"
道衍点点头,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推开窗户,指向燕王府的方向:"王爷你看。"
外面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煞是壮观。
朱棣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燕王府那一座座被白雪覆盖的飞檐琉瓦。
"燕王府是建在元朝故宫基础之上的,殿院深邃,地处宽阔,王爷可选择一些精兵良将在后院亲自操练,其他的可以驻守为由,让张玉朱能几位将军分开几路,在远离北平的山地操练。另外,王府后院还可挖地穴,筑高墙,以打造兵器之用。"
棣一听,直呼"妙计"。可刚乐到一半儿,想想有点不对劲儿:"先生,大批量的打造兵器,那动静儿可不小啊。"
道衍"呃"了一声,顿时石化。
朱棣忍不住笑,没想到这自以为聪明绝顶的老家伙也有吃瘪的时候。不过,那声音到底要怎么才能掩盖呢?
正当两人在为这事儿伤脑筋的时候,去找抹布的朱高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这还不简单,燕王府的王妃爱吃鹅肉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两人回过头,均是一脸不解。
朱高炽进了屋,随手关上门:"刚才师傅不是说要挖地穴,筑高墙?不如在上面盖一层竹屋,专门用来养鹅咯。鹅听到有声儿就喜欢跟着叫唤,它们一叫,不就将打造兵器的声音掩盖住了吗?"
朱棣跟道衍互望一眼,同时说道:"好办法。"
更绝的是道衍还特地加了句:"不仅能将声音掩盖住,还能吃到鹅肉,真是一举两得。"
朱棣父子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道:"先生,你是出家人。"
道衍眨巴两下眼睛,双手合十装模作样说了声"阿弥陀佛",一本正经看着朱棣和朱高炽:"贫僧是说王妃能吃到鹅肉,没说我要吃……哎,我还是先去给那些鹅超度超度吧……"
父子俩看着道衍念念有词的走开,同时无语,摇摇头离开了大庆寿寺。
由于这件事关系重大,所以朱棣在跟道衍商量的时候并没有让朱高炽参与,但现在已经确定下来,便觉得对他不应有所隐瞒。不管他的身份是自己的儿子,还是爱人,都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并做出选择。
毕竟造反不是好玩儿的事,成则名垂千古,败则遗臭万年,且有可能会尸骨无存。如果他不愿意跟着自己冒这个险,那他会给他安排好所有的退路,就算日后兵败也能保他全身而退。
不过,当他晚上将这两个选择摆在朱高炽面前时,朱高炽只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父王,你真是好伟大。"
朱棣听出他话里的不悦,摸摸鼻子继续道:"父王是为你好……"
朱高炽不待他说完,便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真为我好,就让我跟你生死相随。"
朱棣无奈:"你可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了。"朱高炽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坚定,"父王,不管前路如何,孩儿都要跟你在一起。"
"炽儿……"朱棣叹了口气,将他揽入怀中,吻着他的额头,"不后悔么?"
"从一开始就不曾后悔。"朱高炽顺势环住他的腰,将自己整个儿窝进他怀里,"再说了,你一定会成功的,你一定会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
朱棣失笑:"你怎么知道?"
朱高炽仰起头,笑眯眯道:"因为孩儿来就是为了帮您成就大业的啊。"说完之后又在心里加了一句:废话,你不当皇帝明成祖从哪来?所以,我这个赌注下得绝对是包赢不输啊。
朱棣再次失笑,突然想起一个从来没有问过的问题:"你小子到底是从哪来的?"
朱高炽闻言眨眨眼,没正形的接了一句:"被雷给劈出来的。"
"雷给劈出来的……"朱棣喃喃重复着他的话,随即又想起六年前张真人给他的那个锦囊,上面有一句"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难道这家伙真是被雷给劈出来的?这也太
离谱了。
朱高炽见他愣着不说话,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父王,我开玩笑的,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被雷劈出来的吧?"
"那可不一定。"朱棣抓住他的爪子,将他拽到床边,从一旁书柜的暗阁里拿出一个锦盒,再从里面取出一个锦囊来递给他:"这是六年前一位得道高人交给父王的,父王一直没参透其中的玄机,你来帮父王参详参详。"
朱高炽接过那锦囊打开:"父王都参透不了,孩儿怎么能看得透?"
朱棣指了指锦囊:"你先看了再说。"
朱高炽不敢怠慢,点点头将那纸笺打开,只见那宣纸因为时隔六年已经有些泛黄,但上面的字迹却仍然清晰可辨。
"烈日片云过,耕牛蹲井沿。子星光芒现,奈何顶压宝。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强枝遇弱干,王字当出头……父王,王字出头,不就是个'主'字吗?果然是高人,竟在六年前就预测到您要当这天下之主了。"
朱棣笑道:"这最后一句与你下午所对的对联是一个意思,本王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前面几句是何意思。"
"烈日片云过……耕牛蹲井沿……这是什么东西?"朱高炽看后也是一脸茫然,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朱棣见他这副模样,想着他也看不明白,逐摇摇头准备放弃:"弄不明白就算了,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等等!"朱高炽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父王下午让我对的是个拆字联,这首诗会不会也是拆字诗呢?"说完不等朱棣点头,便走向书桌,执起毛笔在纸上画了起来,烈日片云过……就是日头被云遮住……也就是日字上面一片云……"
朱棣跟过去,正好看见他在一个"日"字上面添了一笔,竟是个"白"字,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耕牛蹲井沿又是什么字?"
"耕牛……蹲井沿……"朱高炽先写了个"牛"字,又写了个"井"字,可是搞了半天也组合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朱棣见他都快将笔头给咬破了,摸摸他的脑袋提示道:"要不,我们先看后面那两句吧。"
朱高炽点点头:"后面这两句简单,子星为辰,光芒被头顶一宝所压,自然就是个'宸'……"
声音嘎然而止,朱高炽看着自己在纸上画出的那个大大的"宸"字,仿佛真被雷击了一般,半天没能出声。
"对,是个宸字,那后面的'异世雷霆震'又是什么……"朱棣话说到一半儿,发现朱高炽有些不对劲儿,微微俯下身,拍拍他的肩,"炽儿,怎么了?"
朱高炽抬头看他一看,脸上是朱棣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父王,我可能知道前面那个是什么字了。"
"耕牛蹲井沿?"
"不,'烈日片云过'和'耕牛蹲井沿'其实是一个字。"朱高炽说完落下笔,在刚才那个'白'字旁边写了一个'告'字,"父王你看,耕牛蹲在井沿便遮住了下半身,所以只有'牛'字的上半部分,而井沿也叫井口,组合到一起便是个'告'字。而'白'和'告'放在一起,是皓月凌空的'皓'字。"
"皓,宸,皓,宸……"朱棣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禁拍手叫好,"妙啊,我儿果然睿智,如此复杂的拆字也能让你给破解了……这两个字可有何深意?"
朱高炽嘴角抽搐:"咳……没什么深意,不过是我的名字而已。"
"什么?"朱棣一时间没反映过来。
朱高炽站起身来,耸耸肩解释道:"皓宸是我来这里之前的名字,而后面这句'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估计也是说我的来历。我是被炮弹炸到这里来的,所以算是'火中来'。瞧瞧,老天爷让我来这里,说不定还真是为了帮你成就大业呢。"
"太神奇了。"朱棣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不过他想的倒不是朱高炽的来历有多诡异,而是那个给他锦囊的张真人实在太可怕了。竟然能在六年前炽儿刚来不久便知道他的身份来历,还能预测六年之后自己要起兵夺位,当真不是人啊。
朱棣轻声吐出的话朱高炽并未听清楚:"父王说什么?"
"没事。"朱棣回过神,揉揉他的头发宠溺笑笑,"父王是在想,你还真是上天赐给本王的宝贝。"
朱高炽闻言不由嘿嘿一笑,上前一步环住朱棣的脖子:"既然是宝贝,那是不是有奖励呢?"
"当然。"朱棣说完揽住他的腰,吻住那近在咫尺的诱人唇瓣儿。
不管你从何而来,不管你因何而来,也不管你为何而来,既然是我朱棣的儿子,既然说了要生死相随,我对你,便只有信任,没有怀疑。
前面的路,无论多么凶险,无论多么艰难,只要你不说放手,父王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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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记载:
"洪武三十一年冬,在朱元璋驾崩半年之后,建文帝朱允炆不顾满朝武将的反对,在太傅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等左班文臣的支持鼓动下,对自己镇守各地,手握重兵的叔叔们实行"收封地,削兵权,贬爵位,远流放"的削藩政策,短短数月便削去五位藩王,造成大明人心惶惶,朝廷动荡不安。
而镇守北平的燕王朱棣因战功显赫,势力庞大,成为了朝廷心腹大患。建文帝为保削藩成功,暗中驻兵北平四周,调派大臣出任北平重要官职,分散朱棣兵权,监视燕王动向。
朱棣深感事态不妙,在诸位皇弟的联合策应及军师道衍的劝说之下决定先发制人,秘密练兵,暗造兵器,做好与朝廷抗衡的准备。"
就在燕王府上下一心,紧锣密鼓的筹备起兵之时,突然从应天传来一道圣旨,召朱棣父子进京祭祖。
而就是这道圣旨,成为了推动历史车轮的一个重要导火索;也是这道圣旨,将建文帝朱允炆与燕王朱棣的关系推向了一个永远无法弥合的深渊……
—— 第二卷完 ——
曾经沧海难为水
番外一、缘分初定
元朝末年,顺帝妥欢帖睦尔荒淫无度,统治残暴,天灾不断,民怨四起。黎民百姓难以生计,接二连三爆发农民起义。
而朱元璋,便是这诸多起义军中的一份子。
朱元璋二十五岁时投奔在郭子兴帐下,他作战勇敢,机智灵活,精明能干,且处事得当,深得兵士的拥护,也因此而俘获了郭子兴养女马秀英的芳心。在经过郭子兴重重刁难及考验之下,终于得到他的信任,委以重任,并将马秀英许配给了他。
至正十三年六月,朱元璋衣锦还乡,招募兵马,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徐达、周德兴、郭英等人纷纷同他一起加入了红巾军的队伍,同他并肩作战,创造自己的江山,开拓自己的王朝。
从此,朱元璋的军队如虎添翼,所向披靡,先后攻破定远、滁州、和州等地,将兵马从几千人扩充至大军十万。
至正十六年三月,张士诚在长江三角洲地带发起攻势,进攻江南元军。趁此机会,朱元璋亲自统率水陆大军,进攻集庆。在第三天,攻破城外的陈兆先军营,其部三万六千人归降朱元璋。十日后,攻下集庆。
而在进城之后,朱元璋便将集庆改名为应天,并以应天为中心,先后攻下了金坛、丹阳、江阴、常州、常熟、扬州等地,迅速朝应天四周扩张势力。
至正十九年,朱元璋已经占领了江苏以北,太湖以西,往南经江苏、安徽、浙江三省交界处,到浙东大片地区,与另一股势力陈友谅隔江对峙。
而这个陈友谅,原是红巾军蕲水起义头领徐寿辉手下大将倪文俊的部下,后来他杀死倪文俊,并于至正二十年,也就是公元1360年挟持徐寿辉,攻占了太平、采石,盘踞应天城外,并联合长江下游的张士诚东西夹击应天,准备平分朱元璋的领地。
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献计里应外合,先令军中陈友谅的旧友康茂才修书一封到陈友谅营中,假意投诚,约陈友谅攻击应天,并言明会在应天郊外的江东桥接应。
陈友谅信以为真,带领主力军队赶到江东桥时,却被早已埋伏与此的徐达率伏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狼狈败走九江。
徐达攻无不克,连连收下太平,占领信州。
当徐达带着捷报回到应天之时,朱元璋告诉了他自己添了第四个儿子。
这个儿子,便是朱棣。
朱棣的出生并没有让父亲朱元璋一统天下的步伐停止下来,而是更加坚定了他一统天下的野心。因为,只有平定了天下,才能给自己的孩子安稳的幸福。
于是,朱元璋乘胜追击,直取陈友谅的老巢江州,攻下安庆,占领了江西及湖北东南部,将陈友谅逼往武昌。
1361年八月,朱元璋带领着徐达等人凯旋回到应天,前来迎接的属下告诉他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好消息是他添了第五个儿子,坏消息是孩子的母亲难产而死。
朱元璋悲喜交加,将一岁的朱棣和刚出生的老五交给了正室马秀英抚养。
而巧合的是,两个时辰之后,徐达派人前来报喜,说自己的夫人在刚才产下了一名女婴。
马秀英因为没有生育,缺乏奶水,老五交到她怀里正啼哭不已,听闻这个消息,赶紧抱着孩子去了徐达的府上,请她帮忙喂养。
老五在徐夫人怀里马上变得不哭不闹,而马秀英在一旁抱着刚出生的徐家小丫头也是乐呵不已。
两人都觉得孩子跟自己有缘,马秀英半开玩笑的说:"这俩小家伙同年同月同日生,应了个好缘分,不如咱们来结个亲家如何?"
徐夫人当然不会反对,而此刻尚在襁褓中的朱橚和徐仪华又哪里知道自己的终身就被这两个不负责人的老娘轻而易举就定下了?
公元1368年,朱元璋经过十六年的征战讨伐,终于"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于应天登基,建了号大明,改元洪武,以应天为京城,成为明朝的开了皇帝,册封马秀英为皇后。
不知是因为两个家伙年纪还小,还是因为马秀英将当年的戏言给忘记了,反正过了很多年,都没有人再提起当年"订亲"一事。
这些年来跟随朱元璋一起征战沙场的兄弟们,也都一个个加官进爵,论功行赏。其中征虏大将军徐达当之无愧为第一功臣。因为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被朱元璋戏称为明朝永远不倒的"万里长城"。
但就是这座固若金汤,将大明的敌军阻挡于外的万里长城却有一个自己永远战胜不了的人。
而且,还是个女人。噢,好吧,准确来说是个小丫头。更可悲的,那个小丫头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仪态万千,气质尊华,是徐达给女儿取这个名字的深意。可他没想到,"人如其名"四个字是怎么也安不到自己女儿身上。
其实徐达一度怀疑徐仪华是个儿子,不是女儿,而且这种怀疑一直持续了十几年,差点将他一把老骨头给折腾得精神分裂。
徐仪华天资狡黠,冰雪聪明,三岁能背唐诗,五岁能背宋词;知天文,识地理,精通文墨,且一张利嘴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小小年纪就以"女诸生"之称,名扬京城。
按道理来说,有这么一个女儿,徐达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徐达不高兴,而且是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没气死已经算自己命大"。
现在徐达最大的愿望就是某天能有一个眼神儿不好的男人将他家这个女儿给娶回去,当然了,为了防止对方"退货",他会奉上非常非常非常丰厚的嫁妆——虽然,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
但愿望这种东西就像肥皂泡儿,你越想得美好,就越不容易实现。因为眼神儿不好又能让徐达满意的男人真的很难找。
所以徐达只能仰头望天,第一百零八次叹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终于听到了他的祈祷,一声"圣旨到",让徐达仰头望天的脖子一下子没扭过来,只听咔嚓一声,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于是,扭到脖子的徐大将军以极其高难度的姿势率领一众家人跪地接旨,而当他听到圣旨的内容时,一激动,再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脖子竟然回归了原位。
待那宣旨的公公走了之后,徐家立刻炸开了锅。
"老爷,我没听错吧?皇后终于想起当年订亲的事了吗?"
"爹,今天是什么日子?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啊呀,太好了,大姐终于可以嫁出去啦!"
"老爷,五皇子会不会有什么隐疾啊?"
"老爷,你再好好看看,皇上真的是说让五皇子娶我们家仪华么?"
"……"
徐达拿着圣旨,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足足愣了有半个时辰才听得他一声怒吼:"仪华呢?"
一时间原本热闹不已的大堂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徐达一听这动静儿就知道准没好事儿。
果然,半刻钟后,徐府的管家气喘吁吁从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老……老爷,不……不好了……大小姐在翠云楼跟定襄侯府的二公子打起来了……"
"徐,仪,华!"主徐达咬牙切齿丢下圣旨,如同龙卷风般从大堂里卷了出去。
当徐达第N次将在外面闹事儿的徐仪华拎回将军府时,皇帝家的聘礼已经堆了一屋子。
不管那圣旨上说的"知书达礼,贞静贤淑"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徐达都打定了主意要把徐仪华嫁进皇宫——反正就他跟皇上的关系,就算皇上事后知道自己儿媳妇儿的真面目,应该也不至于将她给退回来。而且,就算他不愿意让仪华嫁进宫,这圣旨也是随便抗不得的。
于是,徐仪华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自己老爹给关进了房,然后门窗都被钉上了木板,任凭她怎么擂怎么踹就是打不开,说是要等到他成亲那天才放她出来。
徐达知道自己的女儿诡计多端,在下令所有的仆佣都不得私自对她放行之后才安安心心去睡觉。
可就在徐达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徐仪华正在自己房间里换衣服,揣银票,然后掀开床板,对着徐达的房间挥挥手,跳下地道逃婚去也。
让她嫁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但怎么也得问问自己的意思吧?
她心目中的男人一定得像他家老爹一样,骑高头大马,持赤金宝剑,征战沙场,所向披靡,是个豪气干云,金戈铁马热血男儿才行。
那个什么五皇子,她是认识的,小时候皇帝跟父亲一起南征北战,他们几个小孩儿经常在一起玩耍。但后来他老爹当了皇帝,小孩子之间来往就少了,印象实在有点模糊。只记得那小子长得又难看又瘦弱,小时候连她都打不过,常常被自己欺负得哭。那样一个男人,她徐仪华怎么能嫁呢?
徐仪华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次逃婚的决定做的那是绝对的正确,当即脚步都轻快起来,直接往秦淮河边奔去。只要顺着秦淮河出了城,老爹想抓她也难了。
深夜的秦淮河边已经鲜少有人经过,冷清的河岸只有一艘渡轮停靠,身穿蓑衣的船家正摇橹准备将船划走,徐仪华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挥着手大叫"船家,等等"。
船家听到声音,停下摇橹的动作,回过头来,看到一身男装的徐仪华,随即和蔼笑道:"小公子,这么晚了还要出城?"
"嗯,我有急事,不知道船家方不方便带我一程?"
"我这条船已经被这位公子包下了……"
徐仪华顺着他的眼神,才看到不大的船舱里,坐了一位身穿华服的少年。
那少年听到他们的声音回过头来,不经意的与她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风月已无声。
少年朝她点点头,露出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让徐仪华一颗芳心顿时跳漏了一拍,紧接着便开始扑扑的狂跳不已。
不待她出声,少年已经开口:"船家,将船靠回去,让这位公子上来吧。深更半夜的,多个人赶路也热闹些。"
"哎。"船家应了一声,摇橹将船靠了回来。
徐仪华道了声"多谢",跳上船去。
由于动静儿太大,船摇晃了下,她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朝水里栽去。
少年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儿,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到了怀里。
两人的身体贴到一起,徐仪华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绯红,手忙脚乱的往后退,又差点儿一脚踩漏掉进水里。
少年再次将他拽住,拉了回来:"更深雾重,船头有些湿滑,公子要小心。"
徐仪华有点尴尬的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说了声"谢谢",转身弯腰进了船舱。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手,微愣了片刻,笑笑摇摇头,跟着进了船舱坐下。
两人相互寒暄了几句,那少年突然问了句:"还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徐,名……"说道自己名字的时候,徐仪华的声音戛然而止,想着自己的名号在京城也算得上是"鼎鼎有名",万一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泄漏了行踪,那自己的逃婚计划就泡汤了,所以想了想,还是改了口,"单名一个华字。兄台呢?"
"徐华么?"少年点点头,"在下姓周,单名橚。"
"周,橚。"徐仪华第一*次对某个男子的名字产生了兴趣,这两个字一直辗转在她的唇舌之间,念了好久。直到很久很久后,她才发现自己早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两个字刻在了心里。
后来聊天才知道周橚跟自己一样,是因为家里让他娶亲,而他不愿意,所以才趁夜逃婚。
徐仪华那时候就在想,也许这才叫缘分?因为同一个理由,从不同的方向出发,然后在某个地方不期而遇。
百年修得同船渡……原来,是真的。
两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安静下来,船家摇橹划开水面的声音轻缓而柔美,层层涟漪将天上明亮的月色荡漾出动人心弦的波纹。
看着靠在舱壁上渐渐沉入梦乡的徐仪华,周橚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斗篷替她盖上,然后了无睡意的走出了船舱。
"公子,还没睡呢?"船家见他出来,忙出声询问。
"嗯,睡不着。我们出城了么?"
"早就出城了。公子还是进船舱歇息会儿吧,天快亮了。"
周橚没有说话,也没有进去,而是站在船头看着东方那泛起鱼肚白的天空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半晌之后他说:"船家,能调个头么?我想,我该回去一趟。"
徐仪华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竟然又回到了应天,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老爹正带着一大帮下属气势汹汹的朝码头而来,更不会想到在见到周橚之后,老爹竟然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大呼"周王殿下"。
徐仪华像是被人点了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到周橚的嘴在动,但她听不到他说些什么,也或者,她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声音。
他是周王,是当今皇帝的第五子,是圣旨中让自己嫁的人。
如果在前一天,她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这个人,也许她会欣然接受。可是,明明……她才在昨天晚上,将自己的心许给了一个叫"周橚"的人,只一觉醒来,他便告诉他,那个男人不存在。
昨夜秦淮河边的船是自己的梦么?抑或,自己现在还在梦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口回绝了与周王的婚事。明明是喜欢那个少年的,不是么?
可她却固执的认为,周王不是周橚。她不想嫁进皇宫,让那华丽的牢笼绑缚自己一辈子。她想嫁的,是那个在月下的船头,只一眼便掠去了她所有呼吸的少年,那个华服翩然,浅笑流苏,温润如玉却有着强健臂弯的周橚。
女儿回来之后,徐达的烦恼又来了。倒不是因为徐仪华三天两头又出去给他惹祸,而是从来没消停过的徐仪华竟然会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待在家里研读诗书,写字作画,再也没出去捣过乱。
虽然徐仪华什么也没说,但徐达知道她不高兴。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个大老粗根本没有办法安慰女儿。
朱橚派人来提了很多次亲,但都被徐仪华给挡了回去。大概是实在耐不住性子,终于亲自上门来了。
徐仪华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谁来都一样,别说是朱橚,就是朱元璋来了,估计她也会闭门不见。
朱橚也不急,问她要怎么样才肯成亲。
徐仪华便跟他说:"如果你能像我父亲一样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我便和你成亲。"
朱橚只说了一个字:"好。"然后转身离开了将军府。
这一年,他们都才十四岁。
朱橚其实不喜欢战场,小的时候,父亲总是打仗,受伤的人太多,流离失所的也太多。所以他喜欢花草,喜欢研究药理,因为可以救治那些受伤的人。练武对他来说只是强身健体,他并没有打算以自己的武艺上阵杀敌。
可是,为了徐仪华一句话,他愿意放弃手中的药学医书,披上战甲,冲杀于乱军之中。
朱家的孩子,生于乱世,对战场并不陌生。而且,他们身上流着的,是朱元璋的血,所以天生就有一股驾驭战场的凌厉气势。短短两年,朱橚在战场上的勇猛睿智已经满朝皆知。
从战场凯旋回朝的那一天,正好是他跟徐仪华的生辰。
大军从正德门进入应天,欢天喜地前来迎接的百姓将整座皇城挤了个水泄不通。
可尽管如此,骑在马上的朱橚还是于万千人中,一眼便看到了两年来自己魂牵梦萦的那抹笑容。
番外二、天意弄人
徐家大小姐仪华才貌出众,端庄贤德,与周王殿下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皇上亲自下旨替他们订亲,然后让皇后亲自找僧录司高僧选定了三月后的一个黄道吉日行嫁娶之礼,羡煞了应天一众待字闺中的小姐丫头们。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他们订亲后第三天,被朱元璋赶出大明了土的北元军趁大将傅友德率军回朝之时再次卷土重来,偷袭北方重镇,已连续占领了北方好几个城镇。
朱元璋怒不可遏,决定派大军将北元军队一举歼灭。
四子朱棣主动请缨,愿率军亲征,并力荐五弟朱橚跟随自己一起上阵。
此时的朱棣虽然才刚满十七,但已经跟着大将军沐英征战沙场三年。朱元璋觉得也是时候让自己的儿子们率领军队了。毕竟,朝中的大将总有不在的一天,以后这大明江山要倚靠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们。
所以他同意了朱棣的请缨,并任自己的五子朱橚为副将,两人各带五万人马,直奔北蒙。
这一次,朱元璋没有让一个老将出马。马皇后心疼儿子,担心他们年纪轻,思虑不周会打败仗回来。
但朱元璋说"汉代名将霍去病十六岁为将,十八岁为帅,十九岁已经统领三军,让匈奴人闻风丧胆。不让他们去历练,他们永远不会成长。以后这座江山,交到他们手里,朕不放心。"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的儿子们能够代替朝中大将,那么,朱家的天下才能够坐得安稳。
马皇后无言以对,只能祈祷两个儿子平安归来。
大漠孤烟,落日长河。残阳余晖如同鲜血侵染,大地一片猩红。
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传来轰隆的马蹄声,震颤地表的动静惊起枯树上几只通体漆黑的黯噱鸟扑腾着翅膀朝远处飞离。
数万人的军队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越来越清晰,仰起阵阵尘埃铺天盖地在北方辽阔的苍原之上由远及近而来。
军队行到此处,骑在最前面的年轻将军勒紧马缰,眉头深锁,目之所及,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旗帜辎重散落四处,浓重的血腥及硝烟味在冷冽北风之中怎么也挥散不去,方圆数里见不到一个还活着的身影。
身边的副将一声叹息:"王爷,我们来晚了,周王殿下……"
朱棣回头瞪他一眼,那副将便生生的止住了未出口的话。
众人一阵沉默,半晌之后另一位副将才小心翼翼的再次开口:"王爷,看这形势,周王殿下是在这里遇到元兵的伏击了。"
"找。"朱棣沉默片刻,坚定的吐出一个字。
"什么?"副将均不解。
"本王说找。全部下马去找。只要没见到周王的尸体,本王都不不会相信他们全军覆没了。"说完话,朱棣率先跳下马,疯狂的冲到满是尸身的战场之中。
诸位将士见状,也纷纷下马,在战场中寻找周王的身影。
正当他们全神贯注翻找着那些满是血污的尸体时,远处又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
朱棣感觉事态不妙,忙让将士们停下寻找的动作,严阵以待。
少顷,另一队人马夹裹着满目黄沙出现在朱棣面前,那熟悉的"明"字旗帜随着马儿的奔跑在风中猎猎作响。
朱棣拍拍手:"大家别慌,这才是周王的人马。"
那队人马渐渐放缓速度,停在朱棣面前。
周王朱橚从马上跳下来,朝他奔去。
朱棣伸开双臂将朱橚抱了个满怀,随即没好气的给了他胸膛一拳,指着满地将士的尸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晚些再跟四哥详述。"朱橚叹口气,"天色已不早了,往西二十里外有处山坳,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咱们先到那去扎营。"
朱棣点点头,转身上马,跟朱橚一起策马朝西边而去。
待大军到达二十里外的山坳扎营砌灶,安顿下来已经是深夜子时。
主帐之中,朱棣眉头深锁。
油灯如豆,照得帐内有些昏暗,呼呼的北风从营帐的没有捂得严实的缝隙吹进来,光线更加明明灭灭。
"四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何骁只领五千兵马妄图绕过牛斗山去包抄元军,是我太低估元军的实力,白白牺牲了五千将士的性命……"
朱棣拍拍他的肩:"别太自责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会料到敌人会从何而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切不可太过轻敌。"
朱橚受教的点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朱棣依然眉头紧皱,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这次北征,是父王第一次让四哥担当主帅,可他却没有想到,才刚出师不到半月,自己便打了个大败仗。自己受处罚也就罢了,可父王本来就对四哥诸多不满,这次好不容易让他领军作战,他实在是不想四哥因为自己而受到父王的责难。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朱棣说完低下头,继续研究着面前的羊皮地图。
朱橚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朱棣。
朱棣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朱橚叫了声"四哥",顿了顿,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朱棣笑开:"你我兄弟,有什么对不起的。快去休息吧。"
"我睡不着。"五千将士的生命啊,他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然入睡呢?
朱棣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收起羊皮地图,绕过桌台走到他面前:"走,四哥带你出去吹吹风。"
朱橚也不反对,跟在朱棣身后走出了主帐。
十月的北蒙,已经进入了初冬。干冷的空气清冽而凛然,一出帐便可以听到风从四面八方横扫而来的声音。
朱棣带他攀爬上离营帐五百米外的一处山坡,一屁股坐下来,看着眼下大片的营地,问道:"很难过么?"
"嗯?"朱橚坐在他身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由此一问。
朱棣回过头:"就算是已经经历了两年战场的磨砺,见惯了战场的血腥残酷,可因为自己的指挥失当而造成数千将士的牺牲,很难过吧?"
朱橚闻言一声苦笑:"什么都瞒不过四哥。"
"呵。"朱棣摇摇头,"因为四哥也曾经跟你一样。"
"四哥也有指挥失当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这个长胜将军是从来不会出现错误的呢。
朱棣笑笑:"当然有,你四哥我又不是神仙。三年前跟沐将军第一次北征,因为对北方地形不熟,判断失误,造成两万大军的惨败,后来若不是沐将军及时赶到,你现在就见不到四哥了。"
朱橚皱起眉头,这两年跟在傅将军身边征战沙场,深知战争的残酷和惨烈,他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那时四哥也很难过吧?"
朱棣点头继续说道:"不只是难过,两万大军伤亡了一大半,真是连杀死自己谢罪的心都有。可后来沐将军告诉我'你今天只牺牲了两万将士,就失去斗志,那么明天,你会失去所有'。是他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在以后的每一次战役之前都会认真分析,慎做决定。因为我知道,活着的将士才是作为主将最重的责任,他们还等着我带他们平安回去。"
朱橚动了动唇角,没有出声。
朱棣没再开口,他知道朱橚是个聪明人,他会想明白的。
半晌之后,朱橚像是终于想通了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作势要往山下走:"四哥说得没错,仪华还等着我平安回去娶她呢。回营睡觉。"
"你小子就这点儿出息。"朱棣真想一脚踹他下去,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他说的是将士,不是女人。
朱橚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一脸鄙视:"没有未婚妻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朱棣摇摇头,跟着起身一起回营。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会遇到极其恶劣的天气。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因为没有料到北方天气变化如此迅猛,出征之前根本没有带够十万将士的冬衣被服,光是在夜里冻死的就数以千计。
朱棣一边派人将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往京城,一边着心腹将士在临近的北平、朔州、承德等大的城镇调集被服,调派军队。但依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加上元军长年在关外行动,对当地的气候地形都非常熟悉,估计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才选在冬季偷袭。眼看明军士气不振,元军便趁此机会连连发起进攻。苦战数日,明军伤亡惨重。
为了不被困在一个地方等死,朱棣命朱橚带着五千精兵突围,前去接应前来支援的韩成将军,而自己则带领剩下的将士奋起顽抗,希望能够等到援军的到来。
朱橚身负重任领命突围而去,鹅毛般的大雪密密匝匝,遮天蔽日,五千精兵只能倚靠指南车在茫茫雪原之中前行。
可人算不如天算,朱橚怎么也没想到那指南车早已被潜伏在军中的细作动了手脚,这一去,竟是将他带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两个时辰之后,满身血污的兵卫跌跌撞撞跑回来求援,朱棣才得知朱橚的五千精兵在苍茫雪原之中走错了方向,中了元军的伏击。
朱棣在手下心腹大将的掩护之下,带领数千将士赶到朱橚被伏击的地点,再一次的,看到满目尸横遍野。这一次,再也不是朱橚的先遣部队,而实实在在就是朱橚跟他那五千精兵。
刀剑碰撞,将士厮杀的声音从旁边的山崖传来,朱棣心中大喜,知道五千精兵还未全军覆没,立刻率军朝山崖奔去。
朱橚深受重伤,在数十名精兵的掩护之下节节败退,身边的精兵一个个倒下,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而自己苦战多时,也早已经筋疲力尽。
难道……真的就要葬身此地了么?
可是……他答应了仪华,要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他答应了仪华,这一仗打完,就回去娶她;他答应了仪华,待他们成亲之后,会带她离开皇宫;他还答应了仪华,要在他们的屋子周围种满争奇斗艳的鲜花……
他还什么都没做到,他不能死!
原本已经单膝跪倒在地的朱橚将剑插入地面,撑着身子艰难的站起身来,看着面前数千元军再次扬起手中长剑。
那些原本以为这个身中数箭,重伤不治的人再也站不起来,所以一时间都怔愣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行动。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突兀的响起,元军的惨叫声接二连三的传来,跟朱橚对峙的元军听到同伴的叫声知道大事不好,忙放弃了面前这个已经对他们造不成威胁的人,转身投入到新的战斗之中。
看着下面黑压压厮杀的人群,朱橚露出一抹放心的微笑。
四哥,你终于来了……
"他是朱元璋的儿子,不能让他活着!"
混乱中,北元军突然传出一阵怒吼。
紧接着,一支利箭不知从何方呼啸而来,朱橚已无力躲闪。垂下头,看那箭矢正中自己的心脏。
朱橚身形不稳,朝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滑,竟然踩了个空。
才发现,身后竟是一道悬空的断崖。
"不——"厮杀着一路向上赶来的朱棣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挥剑杀出一条血路,朝朱橚奋力冲了过去。
"四哥……照顾仪华……"
朱橚悲怆的声音在断崖之上久久回荡,但朱棣伸出的手却捞了个空。
"老五!"朱棣趴在断崖边上,手指抠进被冻得异常坚硬的泥土,任凭自己叫哑了喉咙,也换不回朱橚的一句回应。
这大概是朱棣出征以来经历的最艰难的战斗,全凭着为朱橚报仇的意志,以自己只剩下三万不到且有一半伤兵的军力抵挡北元的七万大军,足足苦战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韩成率领的援军才赶到。北元军连连败退,最后不得不放弃已经打下的几个城池再次败逃北蒙。
最后的结果虽然是险胜,但明军的损失却是从未有过的惨重。
朱橚坠落的断崖下面是湍急的雅沱江,别说一个人,就算一块巨石坠落下来也会在片刻之后冲出百米之外。
朱棣带人在雅沱江中下游苦苦寻找了月余,却始终没有找到朱橚的身影。
天气越来越冷,将士们都等不及要班师,父皇命令回朝的旨意也已经传了多次。而且,他自己也知道,朱橚生还的希望太渺茫。最后,在实在没有办法再拖的情况下,朱棣只能放继续寻找,下令班师回朝。
周王朱橚血战沙场,为了捐躯。消息传出,天地齐哀。
正在府中等待朱橚班师回朝前来迎娶的徐仪华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醒来之后,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直接就冲出了门去。
护卫家丁拦她,她直接二话不说大打出手;徐达拦她,她以死相逼。
当她跌跌撞撞一路狂奔到达洪武门时,正好见到朱棣与两名副将从里面走出来,立刻冲上前去,抓着朱棣的手臂:"四哥,四哥……朱橚呢?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没有回来?"
"仪华……"朱棣反抓住她的胳膊,语气悲痛,"仪华你冷静一点……"
徐仪华无意识的摇头,眼泪顺着红肿的眼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泛滥成灾:"四哥,你告诉我朱橚去了哪里,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朱橚跟我说过,四哥从来不骗人……他们都说朱橚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可我不信……四哥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仪华……"朱棣不知该怎么跟她开口,他也不相信朱橚会死,可事实胜于雄辩,就算他不想接受,不愿接受,也只能接受。"仪华,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不,不……"徐仪华还是摇头,"你也骗我,你竟然也骗我……我不信,我不信,朱橚不会死的,他说过会回来娶我的,他不会不要我……不会就这么走了的……"
朱棣还想再说什么,可徐仪华已经放开了他的手,用衣袖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开:"我要去找朱橚,我要去找他。"
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再次一头栽进了黑暗之中。
朱棣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跟在她身后追出来的徐家护卫和丫鬟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徐仪华已经被朱棣打横抱起朝徐府奔去。可怜了一众家仆,喘口气儿的时间都没有,又跟着往回跑。
徐仪华再次醒来的时候,大夫正跟徐夫人在一旁说话。大概是没料到她已经醒过来,所以并没有刻意放轻音量。
他说:"小姐怀孕不足两月,胎儿本就不稳,加之刚才奔跑过速,又受了刺激,动到胎气,孩子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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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橚跟徐仪华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可因为朱橚的离去,再也没有一个人提起过这件事。
元宵节那天,皇上突然下旨,让徐仪华与燕王朱棣成亲。
随后朱棣亲自上门,送来丰厚彩礼。
徐达夫妇双双朝朱棣跪下,老泪纵横。
他们知道朱棣是为了顾及徐家颜面,才愿意娶仪华为妻。但他们不知道朱棣娶徐仪华,其实最主要的,是因为朱橚在坠落断崖之前,说的那句话。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徐仪华。
可徐仪华不想也不能跟朱棣成亲,自己现在已不是完璧,朱棣以后还要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朱棣的幸福。所以当朱棣踏进自己的房门那一刻,她直接就噗通一声跪在了朱棣面前。
"四哥,请不要为仪华做这样的牺牲。"
朱棣叹一口气,扶起她:"四哥没有做任何牺牲,你怎么就知道四哥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要娶你?"
"仪华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娶我。仪华很感激,但仪华不能。"
"仪华,别固执了。圣旨已下,违抗不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徐将军和徐夫人着想。五弟临走前托我照顾你,我答应了。如果你不想四哥成为一个背信弃义之人,这辈子,就让四哥照顾你吧。"
所有的人都以为朱橚死了。朱棣是这么认为的,徐仪华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两年后再次回到京城。
当初他坠下断崖,落入湍急江水。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他没想到自己被江水冲到了某个不知名的村庄,然后被一户农家所救。因为伤势太过严重,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床行动,可意识却是时有时无,记忆断断续续,完全康复竟花了两年时间。
当他想起来自己是皇子,而且还有个未婚妻时,辞别那户农家回到京城,却早已物是人非。
那天,他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刚进城门,便看到徐仪华抱着个小娃儿坐进了软轿。那孩子看起来尚不足周岁,他顿时明白徐仪华在这两年已经嫁作人妇。
后来的后来,他回到皇宫,重新做回周王;
后来的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仪华是嫁给了四哥。
后来的后来,再相见时,他只能称呼她一声"四嫂",将自己满心的痛楚掩藏;
后来的后来,燕王朱棣带家人赴北平就藩,周王朱橚赴开封就藩,从此两不相见。
临走前,朱棣告诉他,如果还爱仪华,随时可以带她走。
可他知道仪华的性子,现在是决计不会跟他走的,于是他摇摇头说:"四哥,仪华已经是你的妻子,是高炽的母亲,请好好待她。"
天意弄人……无可奈何……
第三卷、并肩战,江山为棋盘
第五十二章、回京祭祖
明建文元年五月末,一道圣旨传至北平燕王府,大概内容是说再过十日便是先皇忌日,特令朱棣带其家人回京祭祖。
这道圣旨早不来晚不来,正好在朱棣准备好起兵造反的时候才来,真正是司马昭之心。
如果去了,这一次绝对是有去无回。朱允炆现在对自己和高炽恨之入骨,且已经对燕王府产生了怀疑,只待朱棣一走,他驻扎在北平周围的军队就会将燕王府包围个水泄不通。
可是不去,又说不过去。去年因为先帝遗诏,不让藩王进京奔丧,所以他才被阻挡在了淮安城外。但现在先帝的忌日,皇帝下旨让他回去祭祖,自己如若拒绝,岂不是成了不孝之人,让朱允炆更有理由削藩?
思索良久,朱棣决定沿用去年的老办法,让朱高炽带着两个弟弟进京祭祖,而自己则称病待在北平,以防不测。
六月初,朱高炽带着两个弟弟刚回到应天,便被前来"迎接"的五百禁军以"保护"的名义请进了皇宫,而他们从北平带来的侍卫,一个也没让带。
进了皇宫才发现回京祭祖的只有他们三人,其他王爷世子根本就没有回来。当下明白过来祭祖就是个借口,朱允炆最重要的目的恐怕就是想以此次进京的机会对燕王府下手。心想怕是燕王府的一举一动已经被朱允炆知晓,忙趁侍卫不注意之时,嘱咐两个弟弟不要随便乱说话。
高煦高燧知道事关重大,点点头表示明白。
三人被安排在离武英殿较远的景寿宫居住,然后一住就是三天,没见到朱允炆,也没能出宫。
景寿宫的侍卫对他们还算客气,朱高炽每次要求见朱允炆,他们都说"皇上了事缠身,等忙完一定会安排时间见三位殿下的。"
朱高炽知道他们是被软禁了,心下着急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想跟朱棣送信,告诉他这边的情况,但皇宫大内,都是朱允炆的人,景寿宫更是二十四小时有人守着,别说人,就是只苍蝇要飞出去,恐怕也不容易。
朱高煦已经有些不耐烦,朱高燧还算安静。朱高炽一边安抚暴躁的朱高煦,让他别轻举妄动,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
朱高煦耸耸肩,说了句"大哥你就放心吧,这皇宫大内的,我能干嘛啊?"
朱高炽想想他还真是不能干嘛,他要能干嘛自己的信就能送得出去了。于是叹口气,转身出门,准备去院子里走走,看看呼吸点新鲜空气能不能想出个好的办法来。
可没想到刚一转过廊角,竟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前面的拱门走过。
朱高炽本能的跟上去,那身影似乎发现有人跟着他,直接站定身子转过身来。
朱高炽也不躲闪,站在原地与他对视。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出声:"是你?"
说完之后又同时笑了开来。
朱高炽走上前去:"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应该叫沐昂。"
沐昂朝他走过来:"如果我没记错,你当初告诉我你叫沈皓宸。"
朱高炽笑笑:"我一直有个疑问,当年你是怎么知道我没有告诉你真实姓名的?"
"很简单,因为应天城内不可能会有姓沈的人出现。"沐昂说完之后一看朱高炽更是一脸茫然,随即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才又开口,"很多年前,因为富贾沈万三跟先帝因为修筑长城的事情结下梁子,先帝将他抄家没族,发配云南边陲充军,且下令但凡沈氏后人都不能进入应天。"
朱高炽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历史上真的有沈万三这个人,而且也真的有修筑长城跟朱元璋闹翻的事,他还以为只是传说,或者是影视作品杜撰的东西。
真不知道朱元璋要是知道自己的孙子姓沈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朱高炽在心里汗了一下,再看向沐昂时,才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怎么会在皇宫?"
沐昂高深莫测的笑笑:"这说起来话就长了,而且归根结底还是拜世子殿下所赐呢。"
"拜我所赐?什么意思?"怎么几年不见,这家伙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机会我再跟你讲吧。"沐昂说道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来,皱了眉头问道,"上次伤得那么严重,现在该是都痊愈了吧?"
朱高炽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如同掉进了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沐昂一拍脑门儿:"瞧我,上次你根本没见到我的样子,怕是不会记得。"
朱高炽闻言眉头微蹙,目光落到沐昂的双眼之上,想要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来,因为他说的话他实在是茫然得很。可却没想到他这一看,竟真的想起一个人来。
"一年前在黛儿峰带人袭击我军营地的人……是你?"
那时候他就是觉得那个黑衣人的眼神有点熟悉,觉得来偷袭的人可能不是突厥兵,所以才不顾一切的跟了上去,想要确定那人到底是谁。可后来不仅把人跟丢了,还中了朱棡的伏击,若不是张玉赶来相救,他可能在那天就一命呜呼了。
"正是。"沐昂大方承认,"但我当时不知道你会在,后来你出现了,我朝你下手,也是想找机会脱离战圈,没想过要引你出来。"
"所以当你发现我跟上你,而且中了晋王的埋伏后,才又蒙面救了我,带我离开,但你又担心被晋王的人发现是你救的会对你不利,于是半路丢下我闪到林子里藏了起来,想让我自己逃。却没想到正好见到我父王被晋王所派的高手袭击,然后你又救了我父王?"
"差不多吧……"沐昂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竟然瞥到一抹明黄身影带领一众太监宫女朝景寿宫儿来,当下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为什么每次遇到你,我都有种会丢掉饭碗儿的感觉?"
朱高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来人竟然是朱允炆,忙退后一步拉开跟他的距离。
朱允炆走过来,沐昂忙单膝跪了下去,扬声高呼:"属下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高炽是世子的身份,跟朱允炆又算是堂兄弟,所以不用下跪,只恭手行了个礼,道了声:"臣参见皇上。"
"堂弟不必多礼。"朱允炆忙上前虚扶了他一把,露出温和笑意,"朕了事繁忙,早就说要来景寿宫里看看三位堂弟,无奈一直抽不开身,今日总算是得了个空,没想到在这儿遇见堂弟了。"
朱允炆一口一个堂弟让朱高炽听得头皮都有点开始发麻,但碍于身份,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毕恭毕敬应道:"皇上为了事操劳,实不必挂牵微臣等人。"
"怎么能不挂牵呢?"朱允炆亲热的拉起朱高炽的手臂,也不去管还跪在地上的沐昂,径直朝前走去,"朕与兄弟们多日不见了,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应该多叙叙旧才是。怎么样?皇宫住得还习惯么?"
"呃……皇宫守卫森严,宫女太监也照顾颇周,多谢皇上费心了。"其实朱高炽想说的是,我们有什么旧可叙的呢?难道你是要谈跟我家老爹的旧情么?
"自家人还这么客气?朕是想着,燕王府多日没有人居住了,只有几个老仆,怕他们照看不周,所以让你们住到皇宫里来。一来多些人伺候,二来咱们兄弟要见面也方便些。"
"皇上说的是。"除了这句话,朱高炽实在找不出还有别的话可说了。
转过回廊往寝宫走的时候,不经意的朝身后望了望,见到沐昂已经自顾起了身,也就放了心,回头专心应付朱允炆。
朱允炆跟随自己走进景寿宫,一直亲热的抓住他的手臂,絮絮叨叨讲了一堆不轻不重无关紧要的了事,又讲了一堆关于天气风景花鸟鱼虫之类的琐事,最后才问道朱棣的病情。
总算是问到了关键,朱高炽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要他去适应朱允炆的嘘寒问暖,假意亲热,还不如让他直接跟他斗智斗勇来得舒坦。
于是,朱高炽立刻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悲痛的样子来:"父王常年征战沙场,身上落下不少顽疾,从正月里染了风寒,到三月又犯头风,加上今年北平雨水多,父王的痹症老是不好,三天两头的犯,腿疼得走不了路,只能卧床休息。皇爷爷的忌日他不能前来祭祀,悲痛万分,特地嘱咐高炽一定要在皇爷爷的陵前代他多尽些孝道。"
朱允炆看他神情悲痛,眼中含泪,对朱棣的病症深信不疑,只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才暗暗握紧了拳头,将自己的嫉恨小心掩藏。
多尽些孝道?他可不认为父子乱伦也算是尽孝道的一种方式。
要尽孝道么,放心,有的是机会。
想到这里,朱允炆忙出声安慰道:"堂弟不用担心,待高煦高燧回北平之时,朕派两位御医跟着一起去,替四叔好好诊治。"
"多谢皇上。"朱高炽嘴上应着,可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他说待高煦高燧回北平之时……难道他真不打算让他回去了么?
那日,朱允炆跟他一同回到了景寿寝宫,见到高煦高燧之时,又是道了好一番兄弟之情,临离开的时候,还特地嘱咐侍卫,让他们对三位殿下"好好照看"。
是个傻子都知道这"好好照看"是什么意思,朱高炽三兄弟不动声色将他送走,朱高煦回头便要开骂,被朱高炽一个眼神儿给瞪了回去。
朱高煦心里不痛快,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没好气的开口:"大哥,我看他是黄鼠狼跟鸡拜年,没安好心,咱们得小心些。"
朱高炽叹口气,没说话。这个道理他知道,可现下他们被困在皇宫之内,真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能有人将信送出去,找人里应外合,说不定逃出去的胜算会更大一点……只是,现在一没确定朱允炆到底想干什么,二没有信得过的人,一切还是少安毋躁为好。
两日后朱元璋的忌日便到了,文武百官皇亲了戚齐聚洪武门外,浩浩荡荡朝孝陵出发。
记忆中的场景,记忆中的路。
去钟山的这条路,朱高炽已经走过两次。第一次是七年前朱标死的时候,第二次是去年朱元璋死的时候。两人的陵墓隔得并不远。
从上午祭拜朱元璋,马皇后,一直到下午祭拜完朱标,整整耗了一天时间,朱高炽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快跪破了。
祭祀结束回到皇宫之时,有一个跟随他们一起去祭祀的太监故意绊了他一下,将一个纸团塞进了他手里。
朱高炽回到寝宫打开那纸团,才发现那是现在已经荣升兵马总指挥的张麟写给他的。可能是在祭祖的时候找机会收买了这个太监,让他从宫外带了进来。
张麟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他们万事小心,若有任何变数,他会想办法接应云云。
看完纸条之后,朱高炽便走到烛火前,将那纸条烧了个一干二净。张麟毕竟是朝廷中人,日后还要在建文朝为官的,他不能让这些把柄落到朱允炆手里,否则张氏一族受到牵连就不好了。
在宫中又过了几日,朱允炆再次以了事繁忙未予相见,祭祖完毕也没有要放他们回去的意思。不仅朱高煦沉不住气,朱高炽也有点着急。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他害怕朱棣那边得不到他们的消息,会贸然行事,坏了大事就不好了。
正当他一脸焦急在屋子里转着圈圈的时候,突然有个人的面容嗖然闯进脑海,当下想到沐昂。他现在在宫中担任侍卫,功夫又不弱,找个借口出去应该不是难事。
可他没想到问了好几个侍卫,都说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沐昂了。后来问了景寿宫的大太监,才得知沐昂因为武艺出众,被皇上选中到武英殿当值去了。
朱高炽暗道不好,准是上次朱允炆见到他跟沐昂在花园里说话,察觉了什么,为了以防万一才把沐昂给调走。
真是太大意了,他们那天就不该在园子里说那么多话,现在倒好,身边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朱高炽心浮气躁,一拳砸到门框上,刚一扭头,便看到一个老太监趾高气扬的踏进景寿宫大门,朝自己而来。
太监走到他面前,佯装恭敬的行了个礼,尖声尖气的说道:"咱家见过燕王世子殿下。"
"王公公。"朱高炽认出他是朱允炆身边的总管太监,随即皮笑肉不笑的问,"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王公公朝天恭了恭手道:"皇上吩咐咱家前来请殿下去武英殿用膳。"
朱高炽皱眉:"只让我去?
王公公点点头:"是的,皇上是这么说的。殿下请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说完做出个"请"的手势,根本不让朱高炽有所拒绝。
朱高炽虽然满心疑窦,但还是跟着王公公朝武英殿而去。
他一路上假想了很多他会问到的问题,也做好了如何应对的准备。可他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朱允炆叫他来,竟然是让他成亲。
第五十三章、奉旨成婚
朱高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宴厅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武英殿的。一路上的侍卫宫女向他行礼参拜,他看不到也听不到,满心满眼,只有朱棣的身影朱棣的声音朱棣的笑。
还记得他离开北平的前一夜,朱棣搂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炽儿,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信誓旦旦的说,父王,我会的。
可现在,他却被朱允炆逼至一个两难境地,进不得,退不了。
虽然在进京之前,他已经做好会出现意外的心里准备,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不相信自己一个受过二十一世纪专业训练的军人斗不过七百年前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仁柔皇帝。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才刚到应天就被抓进皇宫软禁,更没有想到,朱允炆会来这么一招。
武英殿的偏殿之中,朱允炆拎了酒壶亲自替他倒上佳酿,开口说道:"皇爷爷在世时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见到你跟张家的丫头成亲,临终前一再嘱咐让朕早些将这好事办了。可朕刚登基不到一载,许多了事需要操劳,险些将这事给忘了。你这次回应天,朕才想起来这事儿,如果再不帮你办婚事,恐怕就无法向皇爷爷交代了。"
朱高炽面不改色,可放在桌下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差点将衣袍撕裂。
朱允炆见他不答,放下酒壶,继续道:"堂弟才学出众,武艺高强,处事沉稳,领军有方,皇爷爷嘱咐朕一定要将你留在朝中任职。如今朝中大臣多半年事已高,朕也的确需要堂弟这样的栋梁之才。"
"皇上谬赞了,高炽才疏学浅,万不敢当此重任……"
朱高炽话未说完,朱允炆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朕知道堂弟是孝顺之人,四叔让你回来向皇爷爷尽孝道,想必皇爷爷最后的遗愿堂弟是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的吧?"
朱高炽咬牙将未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他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除了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朱允炆。
面前的朱允炆早已不是六年前温润儒雅的少年,那时候的他就算深爱朱棣,可眼底依然是一片澄澈。因为,那时候,他的心里只有爱,没有恨。
可现在,朱高炽却不知道他心里的爱还有几分?抑或是早就被满满的恨意所覆盖?
让他成亲,留京任职,呵,真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的好办法。一来可以拆散他和朱棣,二来将他留在京中,说好听点是在朝为官,说难听点就是将他当作人质,押在了应天。只要北平那边一有风吹草动,最先人头落地的肯定是自己。
而朱允炆就是在赌,赌朱棣不会不顾儿子的安危贸然起兵。有了这个牵制,燕王府就如同俎上鱼肉,任他宰割了。
朱高炽怎会不知道他打的是怎样的如意算盘?去年他们北征凯旋回朝复命之时,朱元璋就提到过这个事。当时他恐怕也已经想到燕王会成为威胁孙子继位的最大障碍,所以想让他成亲,留在应天,以牵制北平。
可那时候朱元璋已病入膏肓,无暇顾及,又因为他们连夜赶回北平而不得不放弃这件事。可他没想到,时隔一年,自己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朱高炽再次感觉到历史的重量,那既定的轨迹任凭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
历史上的朱高炽成亲的时间是在朱元璋驾崩之前,也就是去年朱元璋说让他成亲那个时候,因为自己的出现,因为自己跟朱棣的感情,他鬼使神差的躲过了一年,可最终,还是逃脱不了。
朱允炆搬出了朱元璋,搬出了孝道,为的就是让他无法反对,无从辩驳,即使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但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坐在对面的马皇后见他一直沉默不语,笑言问他是不是另有心上人?
朱高炽动了动唇角,终归是没能开口,片刻之后才扬起笑脸,看向马皇后道:"皇后说笑了,没有的事。"
朱允炆端起酒杯,送到鼻前轻嗅一下,转头来笑得异常温和:"堂弟若是另外有了心上人,可要跟堂兄明说啊,否则朕这儿乱点了鸳鸯谱,毁了你的好姻缘,四叔可是会找朕麻烦的呢。"
朱高炽放在桌面下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告诫了自己无数次才忍住一拳挥向朱允炆的冲动,没有酿成直接在皇宫弑君的悲剧。
他的话就如同细而锋利的刺,一根根扎进自己的心中,顷刻血肉模糊。
他是故意的吧?因为去年他在应天燕王府撞见了他跟朱棣的感情,他痛了伤了恨了,所以今天,他要在这里全部偿回来。
朱高炽笑着摇摇头,抬眼与朱允炆对视:"臣有没有心上人,皇上该是很清楚才对。"
这下换朱允炆语塞。
朱高炽细心的发现朱允炆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正在泛白,他知道自己的话让朱允炆再一次难堪,他也知道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对现在的形势一点帮助都没有。可他不想示弱。尤其在跟朱棣的感情这件事上,他不愿也不能在朱允炆面前示弱。他要让他知道,就算自己成了亲,心也会一直在朱棣身上。
朱允炆笑了,依然是温和如水的笑意,却让朱高炽感觉不到一点温度:"朕当然知道,堂弟为了尽忠,军务繁忙,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让朕尤为感动。所以朕此次才秉承皇爷爷的遗愿,让你早日成家,也算是了了皇爷爷一大心事。"朱允炆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小啜一口,再转过头,加了一句,"待参加完你们的婚礼之后,高煦高燧就可以早日回北平去了。"
朱高炽听到这最后一句,当即将前面他说的那些假仁假义的鬼话通通抛到了脑后,一把抓住朱允炆的手臂,问道:"当真?"
朱允炆低下头睨了一眼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淡淡看他一眼:"朕金口玉言,一诺千金,自然是当真的。"
"好。臣答应成亲,希望皇上信守承诺。"能让高煦高燧离开应天,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就算自己真回不去了,至少,还能有他们两个陪在朱棣身边。
朱高炽在心中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漆黑天幕,厚重云层随风游走,遮去了大半月色,天地顿时昏暗下来。
夜风拂过,两旁的植物发出沙沙的响声,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走到了哪里。
皇宫大内,格局复杂,武英殿离景寿宫又远,看来是自己刚才脑子混沌,走错了方向。
皱皱眉头正要思索该往何处迈步,身后突然有人拍上自己的肩头,朱高炽反射性的转过身,做出攻击的姿势:"谁?"
"是我。"面前的人后退两步,躲开他的攻势,"世子殿下好功夫啊。"
"沐昂?"朱高炽借着朦胧的月色仔细看了看,才分辨出面前的人来,顿时松了口气,放下手来,"怎么是你?"
"属下刚轮值完毕,看到殿下从偏殿出来,有些心绪不宁,叫了你两声也没理,径直就朝这边来了。于是属下觉得奇怪便跟了上来,走了半天才发现殿下好像是迷路了。"
朱高炽闻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迷路了,皇宫太大。"
沐昂笑笑:"走吧,属下送你回去。"
朱高炽点点头:"你不用叫我殿下,也不用自称属下,咱们还是跟之前一样说话就好。"
沐昂也不推辞,说了声"好",带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路上朱高炽又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会在皇宫当值,他才说是因为晋王计划失败之后,所有的兵马都归了燕王管制,他趁乱离开了黛儿峰,又回到了应天,投到耿老将军的帐下。因为新皇登基,在军中招募侍卫,阴差阳错的便进了皇宫。
而之前自己之所以会成为晋王的人,也正是因为六年前朱高炽让人拔了那座猎场,让自己丢了饭碗儿,四处奔波之时偶遇晋王,晋王见他武艺高强,便将他笼络到了身边。
对于沐昂而言,在哪里都是混口饭吃,所以他也无所谓了。只是在最后加了一句,这一次再别让他丢饭碗儿就成,皇宫里的饭还挺好吃的。
朱高炽听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着这些来龙去脉,虽然沐昂说得极为简略,但还真是每一次丢饭碗儿都与自己有关,两人这缘分还真是有够奇妙。
"如果这一次我又让你丢了饭碗儿怎么办?"
沐昂苦着一张脸:"啊?不会吧?"
朱高炽失笑抬头,眼前已经是景寿宫的大门。
沐昂送到门口就走了,朱高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才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不禁皱起眉头。
既然在哪都是混口饭吃,为什么当初在晋王计划失败之后,他不待在燕王的军中,而要趁乱离开呢?总归还是对自己有所隐瞒的么?
不知道为什么,朱高炽总感觉这个沐昂的身份一定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婚礼,其实更措手不及的是张家。
接到圣旨的时候,张麟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震惊"才形容,张大的嘴几乎能塞得下一个鸭蛋,宣旨的太监叫了好几次接旨,他才回过神来,慌忙将圣旨接了过来,然后仔仔细细打开看了一遍又一遍,待确定真的是皇上下旨让朱高炽跟自己的女儿张云舒在三日后成亲,才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云舒九岁就跟高炽订了亲,那小子却是迟迟不肯迎娶云舒过门儿,眼看着十年都过去了,他还真担心那小子会悔婚。虽说他们的亲事是先皇所订,那小子也不敢抗旨。但俗话说得好,一朝天一朝臣,先皇都不在了,那圣旨还顶不顶用就全凭人心了。
还好那小子有点良心,这次回来祭祖,还想着有这么个事儿没有了结,终于跟皇上提出要迎娶云舒,这下总算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儿。
张麟赶紧吩咐人去后堂通知夫人小姐,兴奋得在大厅里来来回回搓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张脸就差没笑出朵花儿来,嘴上还不忘一直念叨:"这臭小子,算本将军没白疼他一场,哈哈哈哈……"
张夫人得到消息从后院赶过来,虽然她也高兴,但还是有些疑虑:"三天后成亲是不是太过仓促?燕王和王妃要从北平赶来应天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到的。"
张麟指了指圣旨,说道:"皇上的意思是三天之后,其中有何缘由我也不清楚,怕是见到高炽才能知知晓。前些天燕王才飞鸽传书让我留意三位殿下安危,这里面也的确是有些蹊跷。但无论如何,云舒跟高炽能早日成亲也算是了了我们一桩心事,你就别婆婆妈妈了,赶紧着人准备吧。"
于是,张府那位快要年满二十的小姐即将出嫁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顷刻间便传遍了整座应天城。
宫内的朱高炽看着自己暂时居住的景寿宫被朱允炆派人设成了新房,红烛,红纱,红喜字,满眼满目都是触目惊心的红,刺得自己连眼都不愿再睁开。
高煦从偏厅走过来,揽着大哥的肩膀,一个劲儿的跟他道喜:"大哥,你跟云舒姐总算是修成正果了,恭喜恭喜。"
朱高炽苦笑摇头没接话。
朱高燧心细,发现他的不对劲儿,赶紧上前问道:"大哥不开心?"
朱高煦不等他回答,便抢了话头:"小屁孩儿说什么呢,成亲是喜事,能有什么不开心的?"
朱高燧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儿:"你看大哥的表情,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朱高煦走到朱高炽面前,认真看了看:"还真不像。大哥你怎么了?你不喜欢云舒姐啊?"
朱高炽摇头,严肃的将两人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次成亲是我跟皇上的一笔交易,他答应只要我成亲,就放你们先回北平。为了防止他出尔反尔,我成亲那日会让张麟安排人带你们出宫。记住,只要出去了,一刻也不要停留,直接快马加鞭回北平。"
朱高燧担心的蹙眉:"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朱高煦也忍不住发问:"我们走了你怎么办?皇上是要将你一个人困在京城?"
"等你们离开了,我会想办法回去的。"朱高炽转身走到窗前,看如血残阳染红整座御花园,叹了口气,喃喃加上一句,"告诉父王,让他别担心。"
"那怎么行?咱们三兄弟一起来的,自然是要一起回去。"
朱高煦此话一出,朱高燧也赶紧跟着点头。
"得了,没有你们两个家伙,大哥我一个人脱身容易得很。"见两人还要说话,朱高炽忙出声制止,"废话少说,我是大哥,听我的安排。"
婚礼在三日后如期举行,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皇亲了戚挤满了原本就不大的景寿宫。
朱允炆并没有让自己出宫迎娶,而是派了迎亲的队伍直接将张家小姐的花轿迎进了皇宫,排场浩大,婚礼奢华,也算是给足了张家面子。
花轿到的时候,他被一群宾客簇拥着走到了花轿面前,万般无奈的踢了轿门,然后任凭他们将大红的花球塞到自己手里,另一头塞到新娘手中,带着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可自己却异常陌生的女人走进了早已设好的喜堂。
父母不在,朱允炆身为堂兄,又是天子,自然与马皇后端坐于主位之上。
朱高炽觉得讽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情敌的策划和见证下跟一个女人成亲。他很想笑,可唇角僵硬,动了动,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跪下拜堂那一刻,朱高炽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叫了一声"父王",捏紧了手中的花球,力道之重,像是要将它生生扯碎。
而此刻,远在北平,正与道衍商议大事的朱棣突然心中一窒,换了声"来人"。
门外的侍卫立刻跑进来。
朱棣走上前,急切的问道:"是不是殿下他们回来了?"
侍卫一脸茫然:"回王爷,没有啊。"
"是么?"朱棣蹙起眉头,喃喃自语,"那本王刚才怎么像是听到炽儿在叫我呢?"
第五十四章、洞房之夜
"父王为何不跟皇爷爷说孩儿不想成亲?"
"……"
"可父王知道孩儿不愿意成亲。现在不说,日后就更没机会说了。"
"……"
"孩儿心中只有父王,谁的旨意也没用。"
"……"
孩儿不愿意成亲……孩儿心中只有父王,谁的旨意也没有用……
那些曾经执着的话语,那些曾经笃定的爱恋,一声声在朱高炽耳边回荡,以万马奔腾的气势,破空而来,将身边宾客的嘈杂喧闹摒弃于灵魂之外。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个声音,在持续自己刻骨铭心的誓言。
可终究还是不能坚持到底。
朱高炽苦笑一声,仰头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闭上眼将那快要满溢的痛楚逼回心底,不愿再看那满眼刺目的喜庆。心中一遍遍叫着朱棣,一遍遍回想着自己曾经的坚持。
父王……父王……父王……
对不起,孩儿要成亲了;
对不起,孩儿要食言了;
对不起,孩儿还是输了。
对不起……
冰凉的烈酒一杯杯下肚,从舌尖儿碾过咽喉,如烈焰炙肤,烧灼身心的痛。
道喜之人接连不断,那贺声,那笑容,有几分真假?敬酒的人鱼贯而来,认识的,陌生的,他来者不拒。
从琉璃小杯,换成敞口斗碗,到最后竟是直接拎了酒坛仰头朝嘴里灌。
"殿下真是海量啊!来来来,下官再敬你一杯……"
"卢将军,别把殿下灌醉了,待会儿入不了洞房就麻烦了。"
"哈哈哈哈……"
宾客的欢笑声,喝彩声,献媚声,叫好声,响成一片。
朱高炽笑笑没有言语,拎起酒坛与上前敬酒的官员碰了碰,仰头又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大哥,别喝了,你醉了。"一直陪在左右的朱高燧拦下他的胳膊,皱起眉头。这哪是喝酒啊,简直就是在找死啊。
"我没醉。"朱高炽扭头对高燧露出一抹让他放心的笑容,拿下他的手,再次仰头喝酒。
可酒坛最终还是没能到他的嘴边,半路被站在身边的朱高煦抢了过去:"刘大人说得没错,我大哥待会儿还要洞房,本殿下陪各位大人喝。"
"高煦。"朱高炽叫他一声,伸手将那已经离手的酒坛又拿了回来,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勾了唇角笑道,"今天是大哥大喜的日子,你小子别扫兴。"
"可是……"可是我怎么能看着你就这么喝死自己?
朱高炽没等他说完,便仰头喝起酒来。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看一眼,同时皱起眉头,一脸担忧。但他们知道他的意思,他们看懂了他的眼神。他是在告诉他们,待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仰起头的那一霎那,朱高炽突然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朱棣的脸。
是醉了吧,不然他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可是如果醉了,心中那痛怎么还如钝刀割据一般,生生的折磨着他?
不是说,醉了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么?
父王……此刻如果你在,你是会跟孩儿一样心痛,还是会为孩儿终于成家而高兴?
朱高炽再次闭上眼,酒液顺着大敞的坛口倒了自己一身一脸。眼角滑落一滴晶莹,与酒液一起流下,无声无息。如同自己心中凛冽的痛,除了他自己,再无人知晓。
夜风微凉,红烛摇曳,婆娑树影从雕刻精美的窗棂外洒落进来,影影绰绰。
华丽新房,大红幔帐,层层叠叠的红纱,金丝银线的刺绣在烛光映衬下闪烁耀眼光芒。
如意称,合欢酒,一应象征美满幸福的瓜果点心整齐的摆放于圆桌之上。
静谧的空间里,除了喜烛偶尔跳动出些许火花发出的嗤嗤声响,再听不到一丝动静儿。
端坐在床边儿的人儿身体渐渐有些倾斜,却在片刻之后一个惊神赶紧又端正的坐直了身子。
门口传来悉索的声音,她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如意锁,等待着新郎推门进屋。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听到推门的声音。仔细辨去,才发现刚才只是风吹动了门板。
张云舒的心再次沉下去,不由得有些失望。
饿了一天,坐了一天。沉重的凤冠,繁复的霞披,鲜红的盖头,每一样都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可良好的家教却让她不得不规规矩矩坐在这里,等待那个他记忆中的人前来揭开自己的盖头。
现在是几时了?应该已经过子时了吧。他怎么还不来?是宾客太热情,将他绊住了?还是喜酒太香醇,让他饮醉了?抑或,他根本就不愿娶她,所以迟迟不愿进这个洞房?
张云舒握着如意锁,手指一下下在上面抚摸,心里因为种种的不确定而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九岁订亲,十年来一直未行嫁娶之礼,其中会发生的可能性她不是没想过。可是因为先皇赐婚,所以她的家人一直都坚信她会成为王妃,而他自己也认定,生命中,只有一个叫朱高炽的男人。
其实对于朱高炽的印象,她实在是有些模糊。儿时的记忆因为时间的流逝,都已经淡得不成样子,有的只是一个如同隔着一层白纱的轮廓,看不真切。
十年,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父亲说他文韬武略,玉树临风,想必定是人中之龙,气宇不凡。他会喜欢自己吗?还是早已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才迟迟不肯娶她过门儿?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不请旨退婚,还要跟她成亲呢?
他愿意跟她成亲,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还记得她,记得他们儿时的戏言?
已经忘记是几岁的事了,他跟随燕王从北平回来参加先皇的寿宴,拉着她的小手说,云儿,等你长大了,哥哥就把你娶回家。
记忆真遥远……遥远到张云舒都已经想不起来那时候朱高炽的模样,只记得他稚嫩的声音,温暖的笑容……
大概因为这一天的婚礼真的让她太累太困,打起精神的张云舒想着想着,眼皮又开始往下耷拉。
门却在此时被人吱嘎一声推开,她再次从瞌睡中惊醒,听到门外王公公的声音。
"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张云舒没听到回答的声音,但她听到了有些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想来应该是送朱高炽过来的太监侍卫们离开了。
门被关上,空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朱高炽看了看门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卫军,无声叹息。
转过身,有些踉跄的走到桌前,拎了茶壶倒了杯水刚要喝,却在扭头之间看到坐在床边依然穿戴整齐,蒙着盖头的张云舒,心底有些不忍,放下茶杯走了过去。
张云舒听到脚步声朝自己而来,心里更加紧张,手中的如意锁差点儿被自己捏碎,屏住呼吸等待他掀开盖头。
因为喝了太多酒,朱高炽头疼得厉害,虽然还不至于烂醉如泥,但也是相当难受。
张云舒从盖头的下方看到他脚步有些不稳,知道他定了喝了不少酒,对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倒是放下心来,这至少证明他是喝多了,而不是因为不愿娶她才迟迟没有进入洞房。
朱高炽本想掀开她的盖头让她吃点东西,因为想着她在这坐了一天应该也累了。可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突然收住,混沌的意识在瞬间清醒了大半。
这盖头不能揭,揭了不就表示自己接受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了么?
他心里明明没有她,将来也不可能将她装进去,这样白白牺牲了一个女孩的幸福,真的可以心安理得么?
朱高炽的手握了握,收回来,抬脚刚要转身,却又自嘲的苦笑起来。
朱高炽,你以为自己现在不揭这个盖头会很高尚么?你不想牺牲她的幸福为什么还要跟他成亲?你已经跟他拜了天地,已经是夫妻,你不揭这盖头只能将她伤得更深。她是无辜的,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你于心何忍?
可是揭了这盖头,接下来又该如何面对?告诉她"对不起,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告诉她"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圆房"?告诉她"对不起,我只是在利用你"?还是告诉她"我不能爱你,以后如果有好的人家,你可以休了我?"
不管哪一句得到的结果都应该是一巴掌才对吧?而这些话,他也实在说不出口。
朱高炽站在原地,再次陷入两难。
视线移向北方,心底深深叹息。父王,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抬起手,捏捏眉心。许是回来的时候吹了夜风,头部的疼痛愈加猛烈起来,身形晃动,朝后退了两步,差点儿跌倒。
张云舒等了半天没等到自己的盖头被揭下,反而从盖头下方看到他不稳的脚步,反射性的掀开盖头起身将他扶住。
"炽哥哥,你没事吧?"
朱高炽听到她的声音,努力站稳脚跟,扭头看到她时,竟像是松了口气:"谢谢,我没事,就是多喝了些酒。"
张云舒闻言放了心,扬起脸温婉笑笑:"那就好。"说完竟然规矩的放开他的手,走回床边,又要将盖头盖上。
朱高炽见状忙上前阻止:"你干嘛?"
张云舒愣了愣,当即红了脸:"我……我……这盖头应该是你来揭的……我……我刚才是情急,怕你跌倒,所以才……"
"没关系,你就当是我揭的好了。"朱高炽闻言吓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这盖头才下来了,他怎么能让她再盖回去?于是赶紧拿过她手里的盖头,指着圆桌上的点心佯装关切道,"坐了一天也累了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张云舒眨眨眼睛,有点愣神儿,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那一桌子的点心,看了半晌才低下脸摇摇头,轻声道了声"云舒不饿。"
说是不饿,可她那咽口水的小动作却是被细心的朱高炽看在了眼里,想着这小丫头还挺可爱的,于是拉起她的手走到桌边:"饿了就吃东西,别忍着,饿坏了可不好。"
张云舒看了看他,还是没有动手,直到朱高炽实在看不下去帮她夹了不少点心放进面前的碟子里,她才秀气的吃了些。
朱高炽见她吃了东西,放松下来更觉头疼的厉害,心里暗骂自己刚才不该喝那么多,这就叫自作自受。
以前不知听谁说过茶能解酒,赶紧端起刚才倒上的茶饮下,可没想到这茶越喝越渴,连续喝了好几杯也没发现头痛有得到缓解,反而觉得体内火焰缭绕,气血翻腾。
张云舒正在吃点心,发现他神色有异,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问道:"炽哥哥,你怎么了?"
"嗯……"朱高炽不发声倒好,一发声竟然发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浑身上下像是有火在烧,灼热得难受,立即意识到刚才这茶有问题,逐抬起头狠狠瞪向面前的女人,"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大概是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到,张云舒差点儿打翻点心碟子:"我……我没有……这茶,这茶是半个时辰前王公公派人送来的,说是可以为你解酒……"
"唔!"朱高炽闷哼一声,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像是要把它扯裂一般,身体不受控制的趴到桌面上,伸长的手臂将满桌的茶壶点心扫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云舒尖叫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炽……炽哥哥……"
"不要靠近我!"朱高炽咬牙喝了一声,止住她想要上前的步伐。
张云舒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吓得六神无主。
"卑鄙!"朱高炽咬住唇,在心里将朱允炆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完全不理会自己现在跟他是同一个祖宗。如果没有他的授权,王公公不敢在茶里下药性如此之强的春*药。
呵,真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么?如果自己今天晚上不跟张云舒同*房,也许会欲*火焚身而死。
可是,如果自己的生是以背叛朱棣和伤害云舒为代价的话,那还不如让他死了。
"炽哥哥……"张云舒见他趴在桌上,双手已经将桌布撕裂,知道他定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虽然害怕,但还是走上前去。
"不要碰我!"朱高炽感觉到她的走进,反射性的从桌面上抬起头来,殷红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来。
"啊!"张云舒吓了一跳,转身就要往外跑,"我我我……我去找太医……"
"不要去!"朱高炽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儿,力道之大似要将它拧断一般,"没用的,唔……"
云舒吃痛,却不敢呼喊,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掉:"那要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救你?"
朱高炽仰头看她,穿着新娘服饰的云舒双眼含泪,粉面桃腮,殷红唇瓣儿娇嫩欲滴,竟然轻而易举挑起他的欲*望,当下将她的手腕儿握得更紧,不受控制的起身,将云舒一把扯进怀里,俯身狠狠攫住她的唇。
炽烈的火焰从头燃烧到脚,身体的温度高得吓人,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叫嚣,沸腾的欲*望撕裂着自己的身体以及灵魂,将自己的理智一点点吞噬。
"父王……父王……"朱高炽完全没有了理智,怀里抱着张云舒一阵深吻,嘴里却一直叫着朱棣。
张云舒被他箍得太紧,根本没有办法挣脱,而他完全称不上温柔的索取更是让她胆战心惊。
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夫妻间的床*事在出嫁之前母亲有跟她说过,但这感觉,不是母亲所说的那样。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以至于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朱高炽的激烈。
而此时的朱高炽已经完全被欲*望奴役,离开她的唇,转而吻向她的脖子。
父王……父王……孩儿好想你……好想你……
大红的喜袍被朱高炽用力扯开,身体被摁倒在桌面之上,张云舒忍不住再次惊叫出声,吓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而这一声惊叫似乎拉回了朱高炽残存的理智,朝着胸膛进攻的动作停了下来,怔怔看着那明显不是男人的身体,慌忙起身一步步朝后退去。
"不……不是……你不是……"不是父王!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跟不是朱棣的人做这种事?
可是父王,孩儿好难受,好难受……救我,救我,父王!
朱高炽紧咬下唇,握紧了拳头转身往墙上砸,拳头砸出了血,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体内的火越烧越旺,五脏六腑如同在油锅里翻滚之后,又在下一刻被丢进了冰窖,冰与火两极的交替煎熬让自己痛不欲生。小腹的欲*望翻腾着,朝着某一个地方肆虐撞击,想要找一个出口,却被他以自己强大的毅力而生生压回了体内。
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此。
张云舒看到他的手已经被砸得血肉模糊,顾不得刚才的害怕,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拉开,却被朱高炽用力甩出了老远。
"离开这里,离开……"朱高炽回过头,以自己最后的理智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然后靠在墙上,将自己已经血沫横飞的拳头塞进嘴里,狠狠咬住,再也无力挣扎。
"不,我不离开。"张云舒坚定的摇头,缓缓走回他的身边,"我是你的妻子,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离开?炽哥哥,让我帮你,好不好?"
朱高炽无法回答,身体缓缓滑落,意识开始混沌,朱棣的脸却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清晰。
对着朱棣朝自己走来的方向,朱高炽缓缓勾起唇角。
父王……你来了么……你终于来了……
第五十五章、一语流殇
热闹喧嚣的景寿宫,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但因为是在皇宫,来参加婚礼的文武百官倒也没敢太放肆,刚到亥时中,便陆陆续续告辞离席。
张麟拿着厚厚的红包打赏了守卫的禁卫军,让他们到里面喝喜酒,而自己则与夫人站在门口送客。谁也没有注意到,朱高煦朱高燧换了普通官员的衣服,混在宾客里出了门去。
由于今天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太多,出宫的马车络绎不绝,洪武门的侍卫们见到熟悉的马车也不会过多盘查,轻易放行。
马车出了洪武门,一路狂奔直接出了城,往北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送他们出去的那辆马车又倒了回来,经过洪武门时,有侍卫跟赶车的男子调侃:"张兄弟,你今儿都来来回回跑好几趟了。"
"没办法。"男子乐道,"谁叫今儿是我姐大喜的日子?这些体力活儿自然得我这个做弟弟的干呐。"
"嘿,云舒小姐都成亲了,你啥时候娶房媳妇儿了。"
"快了快了,到时候请哥儿几个喝喜酒啊。"张升边说边扬鞭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快速离开洪武门。
"安全"将朱高炽送入洞房的王公公从景寿宫出来要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张升的马车驶进了景寿宫的侧门。微眯了眼睛看着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想着这么晚宾客都走光了,怎么还会有马车进来?
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王公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快步离开景寿宫朝武英殿的方向走去。
御书房内,疲惫不堪的朱允炆靠在龙案之后,轻捏眉心,满脸的不耐。可站在下面的两个人依然如同演唱双簧一般说得口沫横飞。
"……今晨收到北平采访使暴昭的告变文书,燕王暗地练兵,打造兵器,逆反之心昭然,现如今只是顾忌三个儿子安危才暂时按兵不动,如果将朱高煦兄弟放回北平,无异于放虎归山,皇上可要三思……"齐泰好不容易将利害关系说了个透彻,刚一抬眼便看到龙椅上的朱允炆像是已经睡着一般,不由得收住语势,转头与站在一旁的黄子澄对望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蹙起眉头。
黄子澄给他个少安毋躁的眼神,自己走至龙案之前,压低了声音唤道:"皇上?皇上?"
朱允炆听到他的叫声,将手指从眉心移动至太阳穴轻轻揉按两下,才缓缓开口:"黄太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呃……"黄子澄微愣了一下,看看窗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回过头来答道,"子时中了。"
"都这么晚了?"朱允炆故做惊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难怪朕觉得这么困。"
齐泰一听他这意思,知道是要下逐客令了,但有些话不说不行,万一皇上明日真放那两兄弟回去了,岂不坏了大事?想到这里,他忙上前一步,急切开口:"皇上,刚才微臣所讲的话……"
"小邓子。"朱允炆不待他说完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闻声忙恭身答道:"奴才在。"
朱允炆看看齐泰,再看看黄子澄,最后把目光落到小邓子身上,佯装愠怒道:"两位大人年事已高,禁不住熬夜折腾,赶紧派马车送两位大人回府休息。若是将两人大人累出个好歹来,朕唯你是问。"
"是,皇上。"小邓子应了一声,赶紧一路小跑出了御书房。
齐泰跟黄子澄对望一眼,还想说什么,却被黄子澄一把拦住了:"齐大人,天色是不早了,咱们不休息,皇上还要休息呢。这事儿明日再议吧。"
"可是……"
"皇上,臣等告退。"黄子澄再次截断了齐泰的话,说完拽住他的胳膊,连拖带出了御书房。
朱允炆深深吐出口气,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齐泰跟黄子澄争执的声音。
"黄大人,不是说好要让皇上收回成命的吗?今天你怎么老扯我后腿啊?"
"齐大人,你没瞧见皇上已经满脸不悦了吗?难道你真想引起龙颜震怒?"
"下官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何过之有?"
"没人说你有过,只是这事得从长计议……"
"下官是怕再议就来不及了……"
朱允炆摇摇头,从龙案上随手抓起一本奏折,翻开来竟然正是暴昭告变的文书。里面详述了燕王暗地练兵,密造兵器,图谋造反的种种行为,看得朱允炆的头如同斧凿一般疼痛不已。
心浮气躁的丢下那文书,起身正要回寝宫休息,却没想到门外的小太监进来禀告,说是王公公有急事求见,不得不又站定了身子,道了声"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王公公急促的步伐就传了进来。
"奴才参见皇上……"
"免礼。"朱允炆挥了挥手,摒退一干太监公宫女,才上前问道,"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王公公一路走过来都在想那辆马车的事儿,以至于朱允炆问话的时候他呆愣了片刻才反映过来他指的是洞房的事,逐恭敬答道:"皇上放心,已经办得妥妥贴贴了。"
"那就好。"朱允炆点点头,又问道,"有何事这么晚了还要见朕?"
王公公听他问话,朝前走了两步,附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只见朱允炆皱了眉头,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奴才亲眼看见张家的马车刚进了景寿宫。而且,奴才在过来的时候专门去了趟洪武门,据守卫的禁军说,张升已经来回进出了好几趟,他们以为是接送宾客,也就没在意。奴才担心,高煦高燧两位殿下已经在张家的协助下逃出皇宫了。"
"逃了?"朱允炆一惊,"你可看清楚了?他们果真是逃了?"
"这……"王公公顿了顿,"这奴才倒没亲眼见到。但送世子殿下入洞房时,的确没见到两位殿下的身影。皇上,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派人去景寿宫看看吧。"
朱允炆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对着外面叫了声"来人",便见一侍卫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待他吩咐几句,那侍卫又匆匆跑了出去。
王公公见朱允炆一脸倦容,忙伺候他回寝宫休息。
半个时辰不到,朱允炆刚洗漱完毕出来,那侍卫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寝宫之中,说是高煦殿下多喝了些酒,高燧殿下早早的便拖他回房休息去了。
朱允炆问:"可见着人了?"
侍卫答道:"见着了。属下是把醒酒汤交到高燧殿下手里才离开的。"
朱允炆闻言摆摆手让侍卫下去,然后转头看向王公公。
王公公自知出错,忙跪下地去:"皇上恕罪!"
朱允炆伸手将他一把老骨头扶起来:"夜色浓重,看错也很正常。公公今日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谢皇上。"王公公感动得差点儿老泪纵横,行了个大礼之后才战战兢兢退出寝宫。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朱允炆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不知是哪里蹿进来的飞蛾,竟直直的朝那一簇火光冲了过去。透明羽翼在接触到火光那一霎那,闪耀出美到极致的光彩,却在片刻之后,被燃成灰烬,变成一个几不可见的黑点,被蜡油覆盖。
朱允炆突然一声轻笑:"看错了么?呵。"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问问讲起道理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齐大人,飞蛾扑火到底是因为火光太吸引人,还是因为飞蛾太愚蠢?
清晨的太阳冲破东方天际绚烂的朝霞,洒落万道金光,丝丝缕缕的光线织就成一件唯美轻薄的金纱,披向大地。
刚刚从夜色之中转醒的鸟儿感到阳光的温暖,兴奋的在枝头跳跃鸣唱,发出清脆的叫声让睡梦中的朱高炽终于悠悠转醒。
头部像是被人用重锤击打过一般,昏昏沉沉的疼,连动一下似乎都感觉天旋地转。
朱高炽抬起手,揉揉太阳穴,努力睁开眼睛。却不料刺目的光线从窗棂投射进来,正好落到他的眼睫之上,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不得不再次闭上。
用手挡了挡那强烈的光线,反射性的将头扭到一边,却在瞬间石化。
女女女女女女……女人?!
他床上怎么会有女人?!
朱高炽本能的往后退,随即一个失重,整个人就这么滚下了地去,发出"哐咚"一声重响外加一声惨叫。
床上的女人被这动静儿也惊醒了过来,撑起身子的同时,盖在身上的锦被就这么从她凝脂般光洁的肌肤滑了下去。
朱高炽想去撞墙的心都有,这这这女人不只在他床上,还没穿衣服!难道……他们……
想到这里,朱高炽反射性的低下头,随即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自己虽然只穿了里衣,但还算整齐……除了衣服的系带绑错之外……
等等!他的衣服系带怎么会绑错?
噢,老天!
朱高炽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心底一个劲儿的哀嚎:父王,我对不起你!
张云舒半撑在床上,看着坐在地上的朱高炽苦恼的模样,有点不知所措,半晌之后才怯怯的叫了一声:"炽哥哥……"
一声"炽哥哥"将他昨晚的记忆全叫了回来。
锣鼓震天,唢呐齐鸣,大红的喜字,喧闹的宾客,烧灼的烈酒,以及中了□之后无法克制的欲*望和张云舒双眼含泪我见犹怜的清秀容颜……
SHIT!
朱高炽暗骂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打断张云舒的声音:"你先把衣服穿上成吗?不然就缩回被窝去。"
"啊?"张云舒不明白她说什么,待低头看到自己半露的身子之后,才尖叫一声缩回了被窝,扯了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一张俏脸顿时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我……我……我……你……你……你……"
朱高炽见她这样子,叹了口气,坐回床边,逼迫自己去面对他这个看起来十分温婉可人的新婚妻子,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咳,那什么……那个,昨晚……我们……"
话还没说完,张云舒本来就红的脸更加红了起来,眼看着那头都要低到胸前了,却咬着下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朱高炽一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昨天晚上肯定是有什么了,心底再次叹息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你放心,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一定会对你负起丈夫的责任。"
张云舒闻言有点诧异的扬起头来,而后乖巧的点点头,露出一抹灿如春花的笑靥。
朱高炽见到她的笑容,微愣了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从心底升腾而起。
这笑容,纯粹而干净。只是……他要怎么告诉她,除了朱棣,他的眼里早已容不下别人的笑容?
朱高炽觉得自己真卑鄙,为了两个弟弟的安危,竟然牺牲了云舒的幸福。如果不是遇上自己,也许,她以后会遇到一个爱她的男人,然后幸福的生活。
可是遇到他,注定,会成为她一生的遗憾。也会成为自己一生的遗憾。
他能给她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富贵荣华,却给不了她所有女人都梦想能够得到的爱情。他的心,没有办法分成两份儿。就算分成两份,也只会全部放在朱棣身上。
朱棣……
想到他,朱高炽的心没来由的一阵抽痛。
他知道自己成了亲,还入了洞房,会伤心么?会难过么?会生气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对他温和微笑,然后对他说"炽儿,你早该成亲了"?
在自己的记忆中,朱棣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是冷静理智的,他真的很想看看他因为自己而紧张抓狂或者伤心难过的样子。
呵呵……那感觉一定很好。只是,不知道是否有这样的机会。
张云舒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忙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慌乱的掩饰眼底的情绪:"你再休息休息,我去看看高煦高燧。"
说完这句话,朱高炽抓过散落一旁的外衣,逃也似的奔出门去。
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张云舒缓缓趴到枕头上,闭上眼睛。
窗外阳光正好,洒落至床榻之上,一室融融。
鸟儿叫得正欢,琼花开得正茂,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诱人光彩。
一滴清泪从张云舒的眼角滑落,快速没入发际,消失不见。
其实,你不用躲躲闪闪,昨夜纵情之时,你口中那声声"父王"早已出卖了你的心……
第五十六章、步步为营
朱高炽原本只是想逃出新房避开张云舒,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景寿宫的院子里见到正在晨练的朱高燧。
朱高炽以为自己眼花,站在原地死命揉了揉眼睛,待确定真的是高燧之后,才快步走了上去。
朱高燧迎着初升的阳光,将手中长剑舞得虎虎生风,根本没注意到朱高炽走了过来。翻转,侧踢,勾拳,回旋……动作连贯而熟稔,长剑在晨光之中婉转出朵朵剑花,与那日光相互辉映,放出霸气凌厉的光芒。
朱高炽没想到高燧平日里看起来温温和和,舞起剑来倒一点也不含糊。自己还没跑两步,高燧已经凌空跃了起来,手中长剑毫无预警破空而来。
因为舞得兴起,朱高燧根本没发现他在身后,待他发现之时,却已经来不及收势。
朱高炽见那长剑朝自己呼啸而来,本能的后退两步,身子向后仰倒,一个完美的下腰姿势,险险躲过那一击。身子在下一刻迅速翻转起身,侧手扣住高燧的手腕儿,使巧劲儿狠狠一捏。
朱高燧吃痛闷哼一声,骨骼错落之间长剑应声落地。
朱高炽放开他,右手胳膊同时朝他胸膛狠击而去,脚尖上抬,轻而易举踢中往下坠落的长剑,飞身将其接住。
朱高燧捂着胸膛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咳嗽了两声才苦着一张脸叫道:"大哥你是要谋杀吗?我可是你亲弟弟!"
"少来这套!"朱高炽收好剑,走上前去狠拍了两下他的胸膛,"再装就不像了,我只用了三分力道,这点儿力都受不住,就别说是我弟。丢人。"
"唔!"朱高燧被他拍得差点儿吐血,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大哥,你这可是用了八分力啊……加起来是十一分,再拍小弟我就要翘辫子了!"
朱高炽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跟高煦一样贫了?"
"哪有贫,我说的是事实。"朱高燧揉揉胸膛,确定还能活动之后才换了一副笑眯眯的嘴脸,"一大早的就这么兴奋,看来洞房花烛夜过得相当不错嘛。"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朱高炽真是连宰了他的心都有,可又不能直接明说,于是只好将一肚子委屈窝火压回肚子里,变了张脸道:"你不觉得该给我个解释吗?"
朱高燧一时没反映过来:"啊?什么解释?"
朱高炽附到他耳边,咬牙切齿:"为什么你还在这里?给我个解释!"
"呃……"某人眨巴眼睛,开始装傻。
"昨夜我不是让张麟派人送你们出城了吗?出了什么状况?"
"嗯……"
"被皇帝发现了?还是洪武门守卫森严,没能出得去?"
"啊……那个……"
"不对呀,张麟明明告诉我城门他都有打点过,宾客的马车他们不会检查的……对了,高煦呢?"
"昨天晚上多喝了两杯,现在还死睡着。"某人终于可以给出一个完整明确的答案。
朱高炽气得脸都青了:"你不会告诉我是因为那家伙喝醉了,所以才没能按计划行事吧?"
朱高燧见他脸色不好,连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我们本来已经出城了……"
"嗯?"朱高炽眉头一挑,更是怒不可遏。既然都已经出了城怎么又回来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为了他们能逃出去,他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他们这一回来,等于他的努力都白费了。
朱高燧深深吐出口气,认真的看着他,一改刚才唯唯诺诺的表现,一本正经的说道:"大哥,我们从离开景寿宫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走了,你怎么办?皇上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会对你严加看守,绝不会让你轻易逃走。我们三兄弟一起来,当然要一起回去,少一个都不行。所以,我们就……回来了。"
"……"原本要开口责怪的朱高炽看着他的眼睛,动了动唇,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回来只是想带他一起离开,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责备他们呢?
朱高炽突然发现自己的眼角有点湿润,第一次,觉得"兄弟"两个字那么厚重而温暖。
朱高燧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生气,小心翼翼的出声说道:"大哥,你别生气,我跟二哥是不忍心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大哥知道。"朱高炽笑笑,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大哥一定会跟你们一起回去的。"
两日后,朱允炆下旨封朱高炽为靖南王,留京任职。赏赐府邸仆众,食邑千户。但因为新建的王府尚未完工,所以暂时让其居住于景寿宫,待来年王府完工之后再搬出去。
朱高炽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因为这个时候自己的意见已经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在齐泰黄子澄等一干大臣的反对下,朱允炆果然迟迟没能做出放高煦高燧离开的决定。朱高炽试探过,但得到的答案是"两位皇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朕想留他们多住几天"。
意料之中的结果,朱高炽倒也没多惊讶。只是扬唇冷笑,转身离开。
多住几天?恐怕是没有回去的那一天了吧?
远在北平的朱棣是五日后才得知朱高炽成亲的消息。是朱允炆的圣旨。上面说朱高炽文武双全,才德兼备,是了之栋梁,皇上谨遵先皇遗愿,让他与张家小姐成亲,并许以王爵,留京任职。
对于朱高炽的成亲,朱棣的表现只是微愣了片刻,然后对身边的徐仪华淡淡的说了句:"炽儿成亲了。"
成亲了,是好事吧?成家立业,总归是要按照祖制走的。炽儿身边是应该有个女人来照顾他。张麟的女儿他是见过的,贤良淑德,毓秀钟灵,会是个好妻子。以后,他们会有自己的生活,会有自己的孩子……他的生命中,再不会只有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朱棣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叹口气,找了个借口走出大厅。
因为高炽不在家,深夜的鎏华院显得有些冷清。微凉的夜风夹杂着花草的香气迎面袭来,撩拨着朱棣的鼻翼。
站在院中,闭上眼,感觉微风拂弄发梢的轻柔触感,像极了炽儿站在身边的呼吸。
"父王。"
随着一声轻唤,院中盛开的琼花随风飘落,雪白的花瓣旋转飞舞,阻隔了他的视线。
"炽儿!"朱棣反射性的回过头,偌大的鎏华院中,除了自己,哪里有朱高炽的身影?
"炽儿……"朱棣再次呢喃,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回廊不禁苦笑。
原来,自己竟会为那臭小子如此心神不灵,魂不守舍么?这难道就是那小子常说的"比喜欢更深一点的东西"?
如果他没记错,他说那东西,叫爱。
他不懂什么是爱。活了三十多年,他的生命中只有战场,权谋。而对徐仪华,他只是信守自己的承诺。
炽儿的出现,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事;炽儿的感情更是让自己措手不及。作为父亲,他知道自己不该,可作为男人,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早已超越了父子之情。他隐忍过,退缩过,挣扎过,可面对炽儿不顾一切的坚持,他心底的防线土崩瓦解,一败涂地。可尽管与他同榻而眠,尽管与他鱼水交融,但他依然不知道,自己心底对他的喜欢,就是爱。
现在他知道了,可会不会太晚了些?以后这鎏华院,多了一个女主人,他这个做父亲的,是否还有机会将这个答案告诉他?
"炽儿。"朱棣一声叹息,再次合上眼睑,将眼中的情愫深深掩藏。
又是一阵凉风袭过,朱高炽的声音破空而来:"孩儿心中只有父王,谁的旨意也没用。"
朱棣陡然睁开眼,心中一阵抽痛,但下一刻,却因为这句话而冷静下来。
他该相信炽儿的不是么?如此仓促的举行婚礼,其中定有蹊跷。他了解炽儿,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肯定不会做出成亲的选择。
朱棣再次将那圣旨的内容前前后后思索一遍,当"成亲"两个字跟朱高炽的安危放在一起,朱棣很快将重心放到了后者。
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只要三个儿子能平安回来……炽儿是否成亲有什么关系?他依然是他的父王,他依然是他的儿子,只要他能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会改变。
想到这里,朱棣急忙转身走回书房,抓了纸笔奋笔疾书,然后将信件交给马三保,让他亲自快马加鞭连夜往应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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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封了高炽为王,让他留任京城,却绝口不提放高煦高燧回去的话。
朱高炽压下心底满溢的怒火,欣然接受朱允炆的王爵封赏。回到景寿宫,该吃吃,该喝喝,再也不提离开的事,反而跟张云舒举案齐眉,恩爱非常。两人天天除了在一起喝茶下棋,便是吟诗作对,最多也就是在院子里教云舒练习两招中看不中用的武功招式,看得高煦高燧一头雾水加心急如焚,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高煦脾气暴躁,没有耐心,成天看着朱高炽跟张云舒鹣鲽情深,乐不思蜀的样子,气得跳脚,熬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一卷袖子要去找朱高炽问个清楚明白。
还好朱高燧一把拉住了他,说道:"你别去添乱,也许大哥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朱高煦不听这话倒好,一听顿时将声音调高了八度,"你看他跟那个女人风花雪月,醉生梦死的样子,他还有脑子想办法吗?眼看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心情饮酒作乐,就你这傻子还相信他会想办法带我们一起回去的鬼话。早知道我们那天就不该回来,说不定这会儿都到北平了……"
"二哥,你小点声儿。"朱高燧听他说起那晚的事,吓得赶紧把门关上,才回过头说道,"景寿宫到处都是皇上的钉子,你也不怕话说太多给扎着。"
"我怕什么?反正回不去,这么被软禁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朱高煦说完转身就要出门,又被高燧给拦了下来。
"二哥,你去哪?"
"去找朱高炽,问问他到底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如若不要,二哥带你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皇宫回北平,让他一个人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美人在怀……你给我让开。"朱高煦说着一把挡开高燧,伸手就去拉门。
"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喂,二哥!"朱高燧没有注意,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退到一旁,正要再上前阻止,门已经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两人诧异的抬头,看到朱高炽正好整以暇的站在门口。
"你们这是在干嘛?"
"大哥,我们……"
朱高燧规规矩矩叫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被朱高煦抢去了话头。
"你来得正好,我问你,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们回北平?"
朱高炽闻言挑了挑眉,走进门来,好整以暇看着一脸怒气的朱高煦:"出息了啊,难道二弟是想出能够让我们三个人安全回到北平的好法子了么?"
朱高煦被他这么一呛,顿时无言。
朱高炽继续道:"说啊。刚才不是还说要带着高燧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皇宫么?怎么?不敢说了?"
"有什么不敢说的?"朱高煦是个最禁不住激的人,被他这么一将军,心中的闷气顿时爆发出来,"当初离开北平之时,我们答应父王要一起回去。所以你成亲那夜我们都出了应天城,可还是回来了。但我没想到,你娶了张云舒,封了爵位,腿儿就动不了了。怎么?看上靖南王的虚衔了?所以你甘愿留京任职,为朝廷效力,将父王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了?"
"二哥……"朱高燧皱起眉头,以眼神示意他这话说得太难听。
可朱高煦压根儿不理他,一双眼睛似要喷火一般,瞪着面前的朱高炽。
朱高炽听到"父王"两个字,心中一窒,面上却不气恼,佯装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笑道:"算你说得都对。可我听了半天也还是没听出来你要怎么带高燧逃出去。来吧,把你的好办法说来听听,也让我好去皇上那儿邀个功。"
"你!"朱高煦看到他的笑容,怒不可遏,若不是高燧拦着,朱高煦真是一拳头打死他的心都有。
朱高燧见两个哥哥吵闹得要大打出手,忙站在中间打圆场:"大哥,你就别逗二哥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没办法。"朱高炽无视朱高煦紧握的拳头,慢慢悠悠开口,"你二哥不是有办法么?让他带你杀出去呗。"
"大哥!"这下真是连朱高燧都要抓狂了。
"呃……对了。"朱高炽突然像想起什么来,"如果还没走出景寿宫就被射成了刺猬,可别怪我这个做哥的没提醒你。"
"什么意思?"两人同时一愣,难道朱允炆在自己的皇宫里都安排了弓弩手随时准备要他们的命?
朱高炽睨了他们一眼,走到窗边,将半掩的窗户推开一个足以看清庭院的缝隙:"过来。"
两人不敢怠慢,齐齐跨了过去。
院子里,来回巡逻的侍卫比平日里多了两倍,且都是生面孔,很明显是朱允炆担心之前的侍卫跟他们混熟而疏于守卫,所以换了一批人。
正对景寿宫的高墙之上,树荫掩映之下,竟然真的可以看到铁铸的箭头在阳光下闪耀刺目寒芒。
两人大惊,看向朱高炽,希望他能给个解释。
朱高炽没理他们,只说了句:"除了那些掩藏在暗处的弓弩手,你们再看看这来来回回的侍卫,有没有发现奇怪之处?"
话音刚落,朱高燧就出了声:"有,这些侍卫穿的都不是大内侍卫的服饰。"
朱高炽点点头:"没错。"随即关上窗,转过身来,"这些侍卫都是天策营的人。"
"天策营?"兄弟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天策营是一支经过专门训练的精兵,人不多,但据说个个武功高强,能以一敌百。更麻烦的是,天策营现在的头领是我们的大舅,徐辉祖。"
高煦高燧闻言眉头瞬间拧得死紧。
徐辉祖是明朝开了第一功臣徐达的长子,也是徐仪华的亲哥哥,高炽三兄弟的亲舅舅。徐达去世之后,他便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为朝廷效力。他作战勇猛,才略过人,数练兵于陕西、北平、山东、河南等地,年纪轻轻就任职左军都督。
两年前,朱棣手下元将阿鲁帖木儿因为居功自傲,出言不逊,被他冠了个谋反的罪名直接诛杀了。朱棣怒不可遏,却碍于徐仪华的面子而没有跟他计较。后来徐辉祖因为诛杀反贼有功,竟然升到了中军都督。两家也就从此结下了梁子,虽然表面还是亲戚,却是老死不相往来。
再后来,朱允炆登基,因其战功显赫,对朝廷忠心耿耿,加封为太子太傅。再加上后来频频传出燕王造反的消息,徐辉祖更是跟朱棣一家撇清了关系。
而这次,他们三人落到他的手里,估计是别想他顾念甥舅之情了。
朱高煦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道:"大哥,是不是因为天策营的人,你这些天才故意那么做的?"
朱高炽没想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愣了片刻才反映过来:"除了天策营的人,皇上还在景寿宫安插了不少眼线。我如果不假意接受他的封赏,装做与云舒恩爱,怎么能让他放下戒心准许我们出宫呢?"
朱高燧一听这话,顿时高兴起来:"我就说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啊。"
朱高煦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哥,对不起。"
"咱们兄弟,说什么对不起。"朱高炽拍拍两个弟弟的肩膀,严肃道,"大哥说过会带你们平安回去,就一定会做到。"
正说着,门外竟然传来突兀的敲门声。
三人一惊,想着这个时候谁会来敲殿下的房门?难不成他们在屋内的谈话被那些暗桩给听了去?
直到门外叫了声"世子殿下",朱高炽才松了口气,道了声"自己人",打开房门。
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男子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才迅速闪进了门来,小心的将门关上。
这人名叫昌盛,是御膳房的太监,经常有机会出宫采购。上次祭祖之时受张麟之托给朱高炽送过信。因为张麟曾经救过他一命,所以张麟吩咐的事他都会尽心去做。朱高炽见他机灵,也就当了个心腹之人,让他负责给张麟传话。
昌盛给三人见了礼,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信笺,压低了声音对朱高炽说道:"张大人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请殿下放心。这是殿下要查的那个人的身世,张大人说殿下看了就明白了。"
朱高炽收好信笺,点点头,道了声谢。
昌盛不便久留,将话带到便转身离开了。
高煦高燧两兄弟对望一眼,惊讶于就这几天时间朱高炽竟暗地里做了这么多动作,想来该是早有准备的。
朱高炽也不过多解释,将那信笺展开粗略看了一眼,闪过一丝诧异,对高煦高燧说了声晚上会再过来,便转身匆匆走了。出了门直接朝景寿宫大门走去,不意外的被侍卫拦了下来。
朱高炽笑笑:"本王要去见皇上。"
第五十七章、逃离皇宫
深夜应天皇宫
六月的夜晚,本应风轻云淡,月朗星稀。却不知为何,今晚竟是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浓重的夜色如同深墨,铺天盖地朝大地泼洒开来,将金碧辉煌的皇宫大内笼罩了个严严实实。
宫殿楼宇之间,飞檐琉瓦之下,一排排宫灯在风中轻摇慢晃。过了三更,烛火便有些暗了下来。繁茂的树木枝叶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斑驳的光影透射到雕龙画凤的回廊石栏之上,如鬼魅般张牙舞爪。
值夜的宫人有些疲倦,打了个哈欠,靠在廊柱上打起瞌睡来。
一道黑影趁着巡逻的侍卫换岗的空隙,快速闪过他们的眼睛,飞上树梢,悄无声息跳上屋檐,以极轻极快的步伐穿梭于宫墙之间。
不肖片刻,黑影便落到了某处宫殿的屋顶之上,蹲矮了身子探头往下看去。尽管已过子时,但院子里明显比其他宫殿多出两倍的侍卫依然精神矍铄,没有一丝放松警惕。
黑影皱了皱眉,蹲在房顶半天没能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想着白天那人离开御书房时故意落在自己脚边的纸团,心中疑窦愈发深沉,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跃了下去,
书房之中,朱高炽坐在正中的圆桌之前,沏着一壶好茶,等待贵客的到来。跳跃燃烧的烛火将他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诡异的斜长。
袅袅的茶香在不大的空间里渐渐弥漫,吸引着某人的鼻子径直就朝这儿来了。
"好香的茶啊。"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朱高炽已经知道是自己等的那个人:"你再不来,茶都要冷了。"
话音落下,身后垂落的帘子被人撩开,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在烛光中渐渐清晰起来。
"外面的侍卫太麻烦了,差点儿进不来。"那人走上前,睨了一眼圆桌上已经沏好的茶,"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我不知道啊。"朱高炽回头,笑得一脸坦然,"我只是觉得你看到那张纸一定会很好奇自己的身份是怎么被我知道的。"
"我倒不是好奇这个。你现在的老丈人是我父亲的旧部,不难查出我的身份。"沐昂笑笑,坐到桌前,端起他早已斟好的茶喝一口,才继续开口,"我只是好奇,你查我的身份想干什么?"
朱高炽眼里闪过一抹欣赏。开门见山,绝不拖泥带水,是他喜欢的风格。
转过身,坐到沐昂面前,同样端起茶杯,却没有喝,而是看着杯中的茶水在自己手里转成一个小小的旋窝:"如果我说,我也只是对你的身世好奇,你会不会信?"
"不会。"沐昂摇头,"半夜三更躲过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来见你一趟不容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可我真的只是好奇。"朱高炽放下茶杯,笑眯了眼,"不过我好奇的不是你的身世,而是……七年前,你为何会在自己的二哥洞房花烛之夜将他刺伤,离家出走?"
沐昂闻言,身体一怔,眼里闪过一抹痛楚,虽然是转瞬即逝,却没能逃过朱高炽的眼睛。
"你是沐老将军最疼爱的儿子,因为你的出走他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而你得知父亲的死讯,竟狠心的没有回家看过一眼……"
沐昂握着茶杯的手开始发抖,指关节一点点泛白,发出骨节错落的声响。
朱高炽知道自己说到了他的痛处,虽然心有不忍,但为了自己的计划,却不得不继续开口:"你掩饰自己的身份,进了马场,以自己的武艺赚钱生活,却没有离开应天,我想其中的原因你自己比我更清楚。后来马场被蜀王和宁王拔了,你为了躲避沐家对你的寻找,不得已才跟随当时回京参加太子丧礼的晋王朱棡去了太原,因为武艺高强,得到重用。后来随他北征,假扮突厥精兵夜袭军营,没想到又是我的出现,让你坏了主子的好事。你救了我,也救了我父王。晋王计败,自刎于黛儿峰,他的所有部属都归燕王统领,可你却在那个时候悄然离去。"
"够了!"沐昂脸色铁青,手中的茶杯"咔嚓"一声竟然被自己捏碎。锋利的碎片刺进掌心,茶水混合着血水滴落于圆桌之上,瞬间晕开,猩红一片。
朱高炽叹口气,在心底对他说了声"对不起",可嘴上却依然没有停下:"你告诉我,说在哪里都是混口饭吃,可是却放着燕王府的饭不吃,连夜离开了黛儿峰。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你的二哥沐晟,对吧?因为他在我父王的麾下,你怕被他发现,所以再次逃了。我可有说错?"
沐昂站起身来,瞪着面前一脸平静的朱高炽,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剧烈起伏的胸膛彰显着自己的怒气。
朱高炽也站了起来,伸手递过去一块锦帕:"擦擦手上的血吧。"
沐昂没有接锦帕,瞪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朱高炽笑笑:"你也说了,我老丈人是你父亲的旧部,七年前你二哥成亲之时,他也在。不过后面这些事,是我根据你的行为推断的。"
沐昂看着他,没有说话。
朱高炽低头看到他掌心的鲜血顺着指尖儿滴落,不由得眉头一紧,再次将锦帕递了过去:"对不起。"
"哼。"沐昂从鼻子哼出一口气,结果锦帕胡乱缠绕在手掌之上,冷笑一声,"现在说这三个字,不觉好笑了些么?你想让我干什么,直说吧。"
"我是真心道歉。我知道作为朋友,不应该如此调查你的过去……"
"王爷不必多言,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
朱高炽知道他心里有气,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自己的伤疤被人这么血淋淋的揭开来,自己的反映怕是会更激烈。他真该庆幸沐昂没有一拳将他给废了。
但他也是不得已,在这皇宫之中,他能信任的没有几个人。调查他的身世背景,实乃无奈之举。因为没有这些把柄,他真的没有把握能够说服他以身犯险,丢掉大内侍卫的饭碗,跟他一起逃离应天。
更何况,他是沐晟的弟弟,虽然他不知道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让两兄弟刀剑相向,但这次如果他能将他带回燕王府,让他跟沐晟冰释前嫌,不也算是帮了他们兄弟一个大忙么?
想到这里,朱高炽再不啰嗦,直接说道:"我跟云舒成亲多日,按礼数是要带她回娘家省亲的,昨日皇上已经应允让我们明日出宫。而我,需要你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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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南王妃回娘家省亲,排场浩大,仪仗奢华。朱允炆不仅安排了诸多宫女太监随伺左右,还安排了数百侍卫前呼后拥,以保障王爷王妃的"安全"。
朱高炽跟张云舒坐在车辇之中,对朱允炆的司马昭之心只觉好笑。回个娘家而已,需要动用所有天策营的精兵保卫他们的安全,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浩浩荡荡的省亲队伍出了洪武门,朱高炽吐出口气,回头看向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宫门,眉宇间浮现一抹担忧。
午时初,朱高炽与张云舒顺利到达张府。
张麟与夫人领着一干仆众出门迎接。一同前来的宫女太监分列两行,站立门外,而那数百侍卫则训练有素的将张府所有前门、后门、中门、侧门守了个水泄不通。
朱高炽也不理会,互相见礼之后,随张麟一起踏进张府。
同一时间,皇宫之中,没有轮值的沐昂趁朱允炆在御书房跟黄子澄等一干大臣议事之时领着两名侍卫往景寿宫而去。
因为朱高炽今日出宫,朱允炆为了防止他逃跑,将天策营的人都安排跟在了他的左右,假意保护,实为钳制。
高煦高燧按照朱高炽的吩咐,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着沐昂前来接应。
午时中,两人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同时起身。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沐昂带着两名侍卫走进来,却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沐昂叫了声"殿下",那两名侍卫还没反映过来,便被站在门后的高煦高燧一人一拳打晕在地。
沐昂转过身,对他们点点头,两人便立刻将侍卫拖到内室开始将衣服对换。
约莫过了一刻钟,沐昂带着两名侍卫离开。
因为天策营的人随朱高炽出了宫,所以今天守卫景寿宫的侍卫是朱允炆新调过来的。对高煦高燧本就不熟,见到沐昂出来,热情的上前打了个招呼:"沐侍卫这么快就要走了?"
高煦高燧听到侍卫的问话,将头低到了胸前,站在沐昂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沐昂倒也不心虚,拍拍那侍卫的肩膀,笑道:"两位殿下正在午睡,我不便打扰,晚些再过来。你们可看好了,别出什么岔子。"
"是。"那侍卫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就这么看着沐昂带着高煦高燧出了宫门还不自知。
三人离开景寿宫,加快脚步往位于西南的长右门而去。
长右门外,观童已经带了数十名亲兵等候接应。
因为沐昂是皇帝身边的侍卫,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阻力。
高煦高燧低着头跟在沐昂身后快步向前,却不料走在前头的沐昂突然停下了脚步。耳边一阵凌乱的马蹄响起,两人稍一抬头,便看到有几个人骑马从长右门跑了进来。
马儿进了皇城,放缓脚步,走得近了,三人才发现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太子太傅徐辉祖。
高煦高燧吓得握紧了拳头,一颗心七上八下差点儿没跳出来。
沐昂急中生智,忙一左一右拽着两人跪地行了个大礼,将脸都叩到了地上去。
骑在马上的徐辉祖经过他们的时候,勒了勒马缰,对三名不起眼的侍卫倒也没有过多留意。只是在回头的时候,多看了趴在最边儿上的朱高煦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侍卫有些眼熟。
大概是因为自己常在宫中进出,许多侍卫都有见过,所以也没多心,夹了马腹往皇宫里去了。
待几匹马挟着灰尘远离了自己的视线,三人才快速起身,朝长右门外跑去。
再说回到张府的朱高炽夫妇,除了省亲的正常程序,并没有其他不合时宜的举动,让跟在他身边监视的眼线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张麟是好客之人,对朱允炆派来的宫女太监们也颇客气,一人发了个大红包,安排了丰盛午餐好一番招待。
午膳过后,朱高炽道自己不甚酒力,有些醉了,想回房午睡一下,碍于张麟那个大大红包的面子,那些眼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跟上去。
回到后厢,张麟忙关上房门,走到书桌之后,将悬挂于墙上的古画掀开,摁下按道的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墙壁竟然一分为二,露出长长的通道来。
"早些年先皇残害功臣,老夫怕受牵连,挖了这条通道准备随时让家人逃命用的,没想到今天才派上用场。"
朱高炽点点头,身旁的张云舒却是一头雾水:"爹,这是要干什么?"
"没时间跟你解释了,快跟殿下走吧。这暗道直接通向城外的五里桥,两位殿下和观将军会在那里等你们。"张麟不便多说,伸手将女儿拉过来交到朱高炽手中,"殿下一定替老夫照顾好云舒。"
朱高炽皱起眉头:"张大人,不是说好一起走吗?"
张麟摇摇头:"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会连累张氏九族。"
"不行。"朱高炽抓住他的胳膊,"我不能让你和张夫人留在应天,皇上知道我不见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张麟拉下他的手:"别担心,老夫都安排好了。况且老夫是兵马总指挥,手握兵权,皇上暂时还不敢把我怎么样。只要你答应老夫照顾好云舒,我就放心了。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是……"
"别可是了,没时间了。快走!"张麟说着便将朱高炽和女儿往暗道里推。
"我不走!"张云舒抓住他的手臂,眼泪儿一个劲儿往下掉,"爹,娘,女儿不想离开你们……"
张夫人看着女儿大哭,自己也忍不住在一旁掉泪。
"殿下,带云舒走!"张麟狠了狠心,一把甩开张云舒的手,将两人一起推进暗道,摁下机关。
石门缓缓关上,朱高炽知道他心意已决,不再多说,拉着云舒往里奔去。
张云舒哭喊的声音在门合上那一霎那被阻隔在暗道之内。
"云舒!"张夫人叫着女儿的名字,哭得肝肠寸断。
张麟叹息一声,亦是老泪纵横。
进宫见驾的徐辉祖离开长右门,便愈发觉得不对劲儿,可当他想起来那侍卫的面容竟然跟自己的外甥那般相似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他立刻带人往景寿宫而去。
守门的侍卫见他到来,忙跪地行礼。
徐辉祖急切问道:"两位殿下可曾离开?"
侍卫答道:"回将军,没有,两位殿下尚在午睡。"
"午睡?"徐辉祖抬头看了看天,这个时候,午睡也该醒了吧?于是一掀长袍奔进两人的寝宫,待见到后室两名已经断气的侍卫时,才顿觉坏了大事。转身带了人马直朝长右门追了出去。
而逃出宫门的高煦高燧在沐昂的带领下顺利见到观童,骑马飞奔出城。待徐辉祖追至城门,三人早已经出城多时。
徐辉祖扼腕不已,忙下令所有部属分头去追。安排好一切,他才调转马头,朝张府奔去。
而在朱高炽离开之后,张府外面竟然传来阵阵喧哗。张麟知道是观童安排的军队赶了过来,正在跟外面天策营的精兵厮杀,忙取下墙上长剑,往自己手臂狠狠砍了下去,同时听到张夫人扯着嗓子对门外大呼:"来人啊,快来人啊,殿下被人劫走啦……"
在宴厅吃饱喝足正抱着酒坛子打瞌睡的几个眼线,听到这叫声,再加上门外杀声震天,刀剑相碰,眼看就要打进来的军队,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慌慌张张逃命去也,哪还顾得上朱高炽是真被劫走还是假被劫走?
天策营的精兵虽然厉害,但观童派过来的五千军队也不是吃素的,光数量上就够让那些精兵吃不消,一时间,张府上下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哭声喊声刀剑声响成一片。
当徐辉祖策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混乱不堪的场面。好不容易将那五千军队镇压,本想兴师问罪,但一看到张麟面无血色,伤势严重的样子,只得将满肚子的怀疑压了回去,转身回宫禀告。
朱允炆得知三人逃跑,龙颜大怒,将正在批阅的奏折直接就丢到了徐辉祖的脸上:"追!就算动用应天所有的军队,也要将他们三人给朕抓回来!"
"臣遵旨。"徐辉祖领命而去。
朱允炆跌坐在龙椅之上,愤恨的将手中的朱砂笔生生折断。
可恶!没想到百密一疏,竟还是让他们给逃了!
一旁的潘安见他不悦,正要出声,朱允炆的声音已经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潘安。"
"属下在。"
"你跟徐将军一起去。高煦高燧若是逃了,不用费力去追,但朱高炽,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给朕抓回来!"
张府的暗道很长,直通城外,因为是逃命用的,所以并不宽敞。但张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空气能够在里面流通,一路跑来,虽然有些闷,但还不至于窒息。
可对张云舒来说,在如此黑暗的地方没有目的的奔跑却是十分痛苦的事情。才跑了不到两刻钟,就已经胸闷气短,喘息不畅。但她却没有抱怨一句,依然紧紧跟在朱高炽身后往前奔跑。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朱高炽要带她去哪里。但只知道,自己是朱高炽的妻子,嫁夫从夫,她一天是朱高炽的人,就必须跟随他的步伐,就算再艰难,再痛苦,都不能停下。
跑在前面的朱高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也感觉到他愈发沉重的步子,知道她很辛苦,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一边给她打气,一边放慢了些脚步尽量让她跟上自己。
在长右门外接到高煦高燧的观童一路狂奔至五里桥,马三保已经带人等候多时。几人汇合之后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朱高炽的出现。
观童心急,说要回城看看张府的情况,别是出了什么事。
马三保一把将他拦住:"这个时候应天城内肯定戒严了,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沐昂点点头,略微思索片刻,开口道:"两位殿下跟观将军带一队人马从西南方先走,我跟马护卫留下来等世子殿下。记住不要走官道,从这里往前,翻过汜岭便是安徽地界,在滁州等我们。如若明日辰时我们还未赶到,那恐怕就是出事了,你们不要再停留,直接离开滁州,赶回北平。"
时间紧迫,情况危急,观童点点头带着高煦高燧先行离去。
几人才刚离开,马三保便听到旁边有异常的声音传来,忙转身看了过去,只见朱高炽扶着快要虚脱的张云舒费力的撑开石门,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马三保欣喜若狂跑上前去:"殿下,你们没事吧?"
朱高炽气喘吁吁摇摇头:"没事。高煦高燧呢?"
"等得太久,担心你们出事,所以让他们先走了。我们赶紧上路,也许能追上——"
马三保话音未落,一阵轰隆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如同雷霆咆哮,震得大地都为之颤抖。
朱高炽叹息一声:"走不了了。"
第五十八章、置之死地
朱棣担心远在应天的三个儿子有性命之虞,逐写了书信命义子马三保快马加鞭连夜赶往应天跟之前被调回京城驻守的左军护将观童碰面,与皇宫之中的朱高炽里应外合,趁出宫省亲之时在兵马总指挥张麟的协助下逃离应天。
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当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可以踏上北归之路时,朱允炆追捕的大军已经近在咫尺。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阵阵马蹄,看着地平线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漫漫黄沙,朱高炽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
就在几人近乎绝望之时,沐昂突然赶了马车停在三人面前,扬声大呼:"别愣着了,快上车!"
朱高炽瞬时反映过来,拉着张云舒的手朝马车奔跑过去,抱住她的腰将她推上马车,沐昂伸出手拽住她,稍一用力便将她拉了上来。
朱高炽和马三保随即跳上车,沐昂扬鞭狠狠抽向马儿的臀部,大喝一声"驾",只听得马儿嘶鸣一声,朝东北方向狂奔而去。
观童挑选的精兵还有二三百人没有带走,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忠勇之士,见沐昂马三保护朱高炽夫妇策马离开,为首的百夫长抽出腰间大刀,面对前方来势汹汹的追捕大军,铆足了劲儿大吼一声:"兄弟们,拖延时间让殿下脱离险境!冲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数百精兵个个刀剑在手,朝着徐辉祖率领的大军冲了过去。
徐辉祖没想到观童手下精兵竟然如此忠心耿耿,骁勇善战,忙勒紧马缰指挥身后军队出阵对抗。
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五里桥方圆二里的土地,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变成了凄厉的咆哮,浓郁的血腥味道瞬间在风中蔓延。
看着朱高炽乘坐的马车越来越远,徐辉祖情急之下狠夹马腹,也加入了战斗的行列。手中长刀虎虎生风,所到之处无不惨叫连连。
而策马矗立一旁的潘安眯起眼睛,看着朱高炽的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即刻策马朝前奔出了战圈,朝东北方追了上去。
这二三百人,就留给徐辉祖摆平。自己的使命很简单,那就是,活捉朱高炽。
沐昂驾着马车急速奔驰,一下比一下激烈的鞭子不断抽在马臀之上。马儿吃痛,扬起四蹄疯狂奔蹿。
身后的马蹄步步紧逼,要退回去是不可能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向前,不要回头。而山道凹凸,马儿也有些疲乏,再这么下去所有人都逃不掉。
沐昂咬咬牙,将手中缰绳交予马三保,道了声:"驾车先走,我来拦他。"
说完不待三保回答,便飞身离开,稳稳落于地面,双臂微展,拦住潘安的去路。
山风凛冽,撩起沐昂长及腰际的发丝狂乱飞舞,衣袂翻飞,发出猎猎响声,像是要将那帛锦撕裂。
马儿见到前面有人拦路,竟抬起前蹄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潘安一手握缰,一手持剑,与他对峙半晌,问道:"为什么帮燕王?"
"我只是在帮朋友,跟燕王无关。"
"现在让开,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依然可以回宫做你的御前侍卫。"
"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过回去。想抓朱高炽,先过我这关再说。"
话音落下,长剑出鞘,刺目寒光闪过的同时,沐昂已经飞身朝潘安刺了过去。
由于沐昂正对阳光,长剑的光芒刺得潘安的眼睛有片刻的不适,睁开眼时,沐昂的剑已经快要抵达咽喉。
于是慌忙后仰,将身体与马背平行,扬起手中武器挡下那致命一击,与此同时,左右出击,直击沐昂前胸。
沐昂见状忙收了剑势,往后翻转。
潘安得了空隙,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抽出长剑直刺沐昂要害。
"铿锵"一声,宝剑相撞,闪出耀目火花。
银光飞舞,白练流梭,在并不宽敞的山道之上呼啸回旋。一个御前侍卫,一个锦衣卫校尉,武功都属万里挑一,数十个回合下来,竟是分不出胜负。
马三保驾着马车,在蜿蜒山道之间一路狂奔。坐在车内的张云舒捂着心口,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了出来。
朱高炽这会儿没有功夫理她,抓住马车门帘探出头去,连续叫了好几声"停车"马三保都没有听到。
当然,也有可能是听到了,却根本就没打算停车。
最后朱高炽实在无法,从马车里踉跄着钻了出来,抓住马三保的胳膊,强行勒紧马缰。
"殿下!"马三保不解的望着他,后面的追兵步步紧逼,他这是在做什么?
朱高炽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急急吐了两个字:"回去。"
"什么?"马三保以为自己听错,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居然要回去?
"我说回去。回去接沐昂。"
"殿下你疯了吗?现在回去就等于自投罗网。"
"就算自投罗网,我也不能丢下沐昂离开。他是因为我才背叛朝廷的,要是被抓回去,下场一定不会好看。"
"不行。"马三保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殿下重情重义三保明白,可眼下咱们自身都难保,回去也无济于事啊。"
朱高炽还要说什么,马车内的张云舒也探出头来劝阻:"三保说得对,沐昂武功高强,你不必太过担心。况且他一个人要脱身总比带着我们几个人脱身来得容易些,我们现在回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给他添乱。"
朱高炽想想也是,但又着实放不下心。
沐昂是被他威逼利诱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才迫得他答应帮助自己逃出皇宫的,如果因为自己而让沐昂身陷囫囵,不仅自己会一辈子愧疚,回到北平也无法跟沐晟交代。可云舒说得没错,沐昂一个人也许还能全身而退,但他们若是回去,除了羊入虎口,对沐昂起不了丝毫的帮助作用。义气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救命,关键时候还是要动脑子才行。
朱高炽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他们现在正处于一个深邃的山坳,出了山坳又是一条弯曲的山道,左边依附山体,杂草丛生,林深树密,右边悬崖陡峭,松柏突兀,险峻非常。
山道的宽度能容两辆马车并列前行,但因为山体蜿蜒,拐弯的地方特别多,马车只能缓慢前行,根本无法奔跑。
抵挡徐辉祖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