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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食全酒美》作者:鱼目
01
江小舟穿越了。
当他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心中真是既惊喜又无奈。
想他上辈子活了二十二年,人生经历类似盲流,品行作风接近流氓,根本没想过自己竟会得到阎王爷的垂青,获得一个重生的机会。
于是,江小舟从小时候自己撒尿和泥、放屁崩坑开始回忆,一直想到自己在火灾中被带着火苗子的横梁砸中为止,认为自己干的唯一能算得上"舍身成仁、功德圆满"的事情就是他将历代师傅的手抄本从还没着火的窗口扔到了大街上,算是给师父他老人家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
娘个腿儿的,如果自己真是因为这事而得到个借尸还魂的机会,那就难怪网络上会有牛毛般的穿越小说了。敢情穿越这事儿就是入冬前的大白菜,成堆成堆地卖!也难怪在穿越前阎王爷没空征求个人意见,连个志愿表都不让填,就把咱给"调剂"到这么个不知名不知姓的地方来了。
只是,娘个腿儿的,他们这群"莺莺燕燕"到底要争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江小舟抬眼看了看房内正交谈得起劲的十几个人,在心里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不久之前,他被这群人慷慨激昂的说话声给吵"醒"。可惜满屋子的大活人竟没有一个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更别提谁能好心地给口水喝,让他能压一压嗓子眼的邪火。
于是,在没有弄清自己的处境之前,江小舟只好半眯着眼眶,看着一群长相或清纯、或柔媚,行为举止却多多少少带着些脂粉气的男人围在他的床前榻尾交头接耳,捎带手从他们的对话中扒拉点对自己有用的讯息――没吃过猪肉但见过很多猪怎么跑,不管是不是自愿,既然当上了穿越人物,该干什么活儿他也知道一二。
只见一名蓝衣男子斜挑着眉,脸上挂着愤愤不平的神情,正说得口若悬河。只可惜时不时飞溅的唾沫星子真有点对不起他那张俊秀的脸。
"林副总管,恕我多言了。虽然我等的身份不过是舆宠,地位低下,但好歹也算是寿王的人,一干人的荣辱安慰也被外人看成了寿王府门上的一颗钉子。斜不斜,亮不亮的总会事关寿王的颜面。现如今曲合在进府的途中被人下毒,虽不至害命,却是坏了嗓子,日后会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倘若此事不了了之的话,日后传扬出去,岂不是令寿王面上无光?
"而且这间客栈已经被我们包下,想那掌柜小二与我等素不相识,定不会从中加害。所以,霜天暗猜,下毒之人可能就在这房内。带了心肠如此恶毒之徒进府,只怕也会危及王府内众人的安慰。所以,还请林副总管三思,抓住行凶之人才是。"
这个自称霜天的明显说出了其他人的心思。一席话在房内激起了不小的骚动,除了有人低头私语之外,更有人附和着说:"是啊,林副总管,还是查清楚比较好,我等生死是小,寿王府的安危却是容不得有任何差池……"
被众人称为林副总管的人身着紧袖收口的玄色麻衣,相较于其他人身上宽大得如同戏服般的水袖,显得干净利落得多。只见他眉宇紧锁,面沉思水,似乎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林副总管张嘴的同时眼角恰好瞥见了正瞪着眼看着他们的江小舟,顿时他立刻高声说道:"曲合公子,你醒啦!"
话音刚落,江小舟就感觉"刷"的一声,十几道目光立刻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其中不少都饱含着同情,当然也不乏透着冷漠。
眼瞅着自己成了大家的焦点,江小舟自然不好再装死。他低低咳嗽了一声,一开口,差点没把他自己吓着。这副新身体的嗓音比个破锣还难听,和某些偶像歌手现场演唱会的动静有一拼。
"那个,我渴,能给口水喝吗?"
或许是没料到受害者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房内几乎所有人都愣了愣,之后林副总管才回过神,从桌上的瓷壶里倒出杯水来,递到了江小舟的面前。
江小舟接过小茶杯,看了看里面比一口唾沫只多了一点的液体,愣是没敢一仰脖喝完。借着慢悠悠泯水的机会,他脑子转得如同一台多核的CPU:怎么办?初来乍到人生地也不熟,也不知道阎王爷大笔一挥将我发配到了哪个朝代。哎,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当初就不逃学,好好上历史课了。现在唯一能回忆起和历史沾边的除了胡编乱造的电视剧,就是天马行空的小说……
眼见茶杯见了底,江小舟自知再也拖不下去。他咽下最后一口茶水,不得已说出了句最经典的台词:"那个,请问,我这是在哪里?我是谁?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一时间,客房内静可闻风。
看到周围所有人变得呆若木鸡,江小舟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喝了个满堂彩:娘个腿儿的,难怪有人说第一个把女人夸成花的是天才。管它是谁的天下,只要咱是这片小区的穿越第一人,咱就能用千万位"前辈"的经验克服一切困境。
第一个有所反应的是林副总管。还真不愧是王府里混过的人,不光脑子转得快,腿脚也灵活得很,跑起来竟有刘翔冲刺的速度。不肖片刻,他就从房外拉来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指着江小舟急急说道:"快,大夫,烦劳您再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老头喘着粗气,从身上的背囊里取出个小枕,坐到床边开始把脉,然后就不住地摇晃脑袋。两道八字眉皱了又舒,舒了又皱,让人感觉他好像正处于便秘的痛苦中。
捋着胡子沉默了老半天,在江小舟差点又要睡过去的时候,老头突然开了口:"这位公子怕是余毒入心,将前事都忘记了。"
"哐当"一声,江小舟的脑袋砸到了床头柱上,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直抽冷气。
林副总管有些惊讶地看着两人,顿了好一会才问:"那,还有法子治吗?"
"这个,不好说。"老头一脸为难,撩起衣袖拿过桌上的狼毫刷刷刷写了份药单,递给林副总管,"先照着这方子吃上几天,如没有好转的话,那老朽也无能为力了。"
林副总管心情忐忑地送走了大夫,眼角瞅见"舆宠"霜天正要开口,连忙先抢声道:"各位公子,你们的意思小人明白,只是之前我们已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辰,要是再在生事端,恐怕两天之内赶不到帝都。要是误了各位公子进府的日期,寿王怪罪下来,那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责任。再者说,如果各位公子因误期而被迁怒,还未进府就要出府,这恐是……"
林副总管边说边留心着众人的表情,等他说到"出府"两字时,发现好多人的脸上都显出了惊色,就缓缓将心安回了原处。
本来嘛,这些舆宠几天前才聚到一处,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为了曲合的遭遇强出头,想要查明下毒之人的目的也大都是出于一己私心,想着将来在王府内能少一个竞争对手。但是怎么算也比不上准时抵达来得重要。
果然不出林副总管所料,不少人左顾右盼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利落地离开了房间。
霜天见得不到众人支持,也只好黯淡离去。满屋子的人瞬间就走了个干净,江小舟可算是落了个清净。他手脚轻巧地跳下床找地方照了照镜子,然后愣在当场只剩下嘎吱吱磨牙的心情。
好嘛,身上的零件虽然一个没少,但长相却是差了很多。倒不是说变得难看了,只是眼睛大了些,眉毛细了些,皮肤白了些,下巴也尖了些,男子气魄却少了很多。令他最为郁闷的是,原本一米八的身材缩水了一圈,大腿看着比以前的胳膊还细半寸;原本能提起一袋大米随便走的手臂现如今只够端个饭碗,真正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
啊,不,看着那个不太明显的喉结,江小舟估摸着,"他"有可能是个毛还没长齐的男孩。
江小舟冲着镜子吐了口唾沫,狠狠安慰自己:娘个腿儿的,男孩就男孩吧,肌肉可以练,气力也可以练,总好过少了些原装零件,那可是没地儿配去。
第二天,他们一行人如期出发。江小舟躺在摇晃的车厢内,听着同车几位公子侃大山,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穿越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的皇帝据说姓李,但却不是历史上有名的盛唐时代,而是不知从哪个星球漂流过来的所谓的"大齐王朝"。
至于众人嘴里经常提到的寿王,当然啦,也姓李,官名肃昭,是当今皇帝的一位侄子。
说到这位身份显赫王爷,皇土之下臣疆之内的老百姓都会很自然地提起一个公开的秘密――李肃昭,不爱桃花爱菊花,不喜娥眉宠须眉。
而江小舟这群人俗称为"舆宠"。是每隔两三年由王府下人挑选之后,从各地网络进他府邸内供他淫玩的年轻男子。这些人当中有些是地方官吏用来和寿王联络感情用的"牺牲品",有些则是抱着鱼跃龙门的态度,想要一心求贵的"志愿者"。
不管出身和目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必须年轻貌美,姿色不俗,不需要才情横溢,但琴、棋、书、画、诗、曲、茶必须有一样能上得了台面。
当江小舟得知这一切后心中那叫一个呕:娘个腿儿的,都说人比人气死人,这话一点也不虚。别人穿,自己也穿。人穿吧穿吧穿出个富贵命,自己穿吧穿吧穿出个基佬命,还是注定了要躺别人身下的那个,这是给哪门子倒霉催的?
李肃昭啊李肃昭,你一好好的王爷,权势在手,财富不愁,有身娇体软、如花似玉的女人不爱,却偏偏爱个狗屁臭男人,玩非主流也不带你这样的啊!那些个被你骑的被你压的身体构造都和你是一样一样的,摸他们和摸你自己有什么区别?果然富人都是吝啬的,权贵都是变态的……
江小舟一边为自己将来的命运痛心疾首,一边在心里将这位尚未谋面的寿王,不对,应该说是"兽"王,骂了个狗血喷头。可惜,他骂得再凶再狠,也不能阻止所有人在他还魂后的第三天下午到达了大齐的帝都――济阳城,大队人马顺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进入了传说中的寿王府。
2
02 ...
02
掰着手指头算,进入寿王府已有十天,江小舟成日里不是躺在床上看发呆,就是在王府内允许他们走动的院落里晃荡,唯一感兴趣的运动就是盯着眼前飞过的蚊子分公母。
其实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在江小舟看来,寿王对待舆宠们还算是不错,至少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单间住。屋子很宽敞,南门北窗,里外通风,比他上辈子窝过的大杂院要舒服得多。
而且见不到真佛就意味着他不用考虑,万一不幸被那位有特殊癖好的寿王爷看上,进而招去"侍寝"的话,自己究竟该奋力反抗以保"贞洁",还是该献媚苟合淫乱王府……
所以这几天,除了一点小事比较闹心外,江小舟过得很惬意。
至于闹心的那一点"小事",可能说给别人听,大家都不会相信――江小舟很饿,或许应该说,自打他进入寿王府后,就不曾吃过顿饱饭。
倒不是江小舟挑嘴,吃不惯这里的东西,而是王府给的每顿饭量就只够喂兔子。每次两三口吃完,他都恨不得用舌头将盘子里外都"洗"一遍,好把盘底的汤水吸溜干净。
江小舟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其他人,发现除了自己大家都没类似的困惑。有个舆宠甚至觉得王府的食物太过丰盛,以至于吃的时候停不住嘴,让他原本盈盈不可一握的细腰粗了不少。
听完这种抱怨,江小舟忍不住对他窥视许久,之后直接将对方归类为"饿不死星球"穿越人物。
这一天,江小舟正躺在床上挺尸,有小厮送来一套新的衣衫,并通报说公子们的新衣衫已制备齐,晚上王爷要设酒宴款待新来的这一波,请大家梳洗后换上新衣服赴宴。
江小舟一听说有酒宴,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抓住小厮就问:"王爷设的酒宴,是不是会有好多吃的?"
那小厮原是挂着完美的微笑听话,等江小舟说完,他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应……应该是吧。"
得到了答案,江小舟开心地打发走小厮,然后踌躇满志地换上了新衣服,眼巴巴望着窗外的太阳,盼着晚宴开始的那一刻。正当他等得心中长毛的时候,屋门被人推开了。没等江小舟看清来人,就觉得一股子熟悉的花香奔向了他的鼻腔。
冲着这股味道,江小舟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来的是谁――他的隔壁邻居,霜天!
今天霜天穿了件玫红色的缎面长袍,衣服的滚边却是深绿色。很难得的是,这身红配绿穿在他的身上并不难看,甚至有点赚人眼球。
霜天见江小舟坐在窗前发愣,脸上还有没退干净的期待,忍不住调笑道:"曲合,你装得还真像,把所有人都给蒙了,不愧是个唱戏的出身。"
江小舟看着颗会走路的"火龙果"从门口扭到自己跟前,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随即用两根手指堵住了自己的鼻孔,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装?我装什么了?"
"哈,你还不认!"霜天忽略掉江小舟厌恶的表情,像是头一次见到这人似的,前后左右地打量着说,"看你这么多天一直不愠不火的样,我们还都在诧异,以为你不想见王爷。今天一见,原来你也只是故作谈定罢了。日头还早着呐,你就望眼欲穿地眺着开席的方向,你也不怕等真见着王爷的时候,眼珠子就不会转了?"
江小舟心知他误会了自己急切盼望的对象,但也懒得解释,只是继续堵着鼻子说:"娘个腿儿的,你今天擦了多少香粉啊还让不让人活?这是打算把别人都熏晕了,你好独霸着王爷?"
江小舟的话显然说得霜天心花怒放。他立刻"呵呵呵"地笑了,并同时不忘记用宽大到几乎拖地的袖口半掩住了露出嘴唇的两排白牙。
见到他的笑容,江小舟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霜天长得其实挺有男人样儿,四方大脸,剑眉星目,接近一米八零的个头,是他们这批"舆宠"最伟岸的一个。但不知为什么,他总喜欢涂脂抹粉,把自己往女人那方面打扮。每当见到他做出小女儿家的扭捏态,江小舟总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转过脸,痛惜一副好身板就这么被他浪费了。
经过一番说笑,霜天的心情明显比刚进屋时好了很多。他扯着江小舟的衣袖,瘪了瘪嘴问:"你不是打算就穿这身去赴宴吧?"
"怎么了,这身不行吗?刚送来的新衣服,挺合身的。"江小舟边说边低头,理了理领口,揣回了衣袖,没发现不妥的地方。
"你!"霜天的声音听着有点气结,随即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江小舟继续瞪着夕阳等晚宴。
好容易等到掌灯时分,小厮挨个来敲门,领着众人往花园里走。江小舟这才明白霜天方才为什么会那么问。
娘个腿儿的,敢情左右前后十几号人,就他一个穿了王府发的棉布"制服"。其他人身上的都是各人自己带来的织帛丝衣,而且每个颜色都不同。青、蓝、黄、绿、紫、红、白,远远望去就像是老天爷不小心打破了很多染缸,各色颜料在微亮的月色下流淌在粉墙碧瓦间。
江小舟将其他人眼里的嘲笑都撇在脑后,一门心思走在了队伍最前面。众人你先我后地赶了一会儿,终于让他在空气中逮到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好香啊!肯定是炖牛肉的味道。
江小舟提鼻子使劲闻了闻,然后咽下不自觉溢出的口水,向着香味的源头冲了过去。在拐过一个弯后,江小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设宴的地方。
足有一个篮球场大的空地上点着几十个防风灯笼,照得场上灯火通明。两排暗红色的案几面对面排放,上面摆着一样数目的碗碟,看这阵势今天晚上王爷依旧打算让大家吃份儿饭。酒菜早已备下,据江小舟目测,数量明显大于平时。菜肴红绿相间,卖相十足,加之四溢的香气,引得众人蠢蠢欲动。
按次序入座后,江小舟的眼里除了吃得就再也容不下其他。摆着正中间的果然是炖牛肉。切成四方形的肉块呈现出一种醇厚的红色,周围的汤汁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谈谈的光泽。江小舟太了解这种光泽,那是牛肉脂肪加热后溶解在汤水里的结果,而且牛肉炖得越入味,光泽越诱人。看这"波光粼粼"的感觉,这碗肉的味道一定差不了。
正当他举起筷子,插向其中最肥美的一块肉时,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咳。江小舟抬起头,发现林副总管正瞪着眼,看着他手里的筷子。
林副总管见江小舟抬起头,扭着眉头低声道:"那个,曲合公子,王爷尚未入席,还请公子耐心等待。"
经他提醒,江小舟才发现空地上所有的下人和舆宠都像是被人定格般瞪着眼看着自己。估计他们也是头一次见着亟不可待到连规矩都不顾的人。
见自己出了丑,江小舟忙将筷子放回原处,同时"害羞"地把头埋到了案几下,偷摸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在江小舟把牛肉表面的纹理都印入脑海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高唱道:"王爷到。"紧接着,耳边响起"唰唰唰"一阵衣衫摩擦声。所有舆宠都站起身,双手抱拳躬身道:"恭迎王爷千岁。"
江小舟同样也是低着头恭迎,只是别人都是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正主儿的身影,只有他只顾着看自己面前的案几。所以当所有人都定身落座后,他还傻乎乎低头站着。幸亏林总管正站在他身后,见他又作怪,忙伸手拉了一把,江小舟这才慌忙落座。
寿王李肃昭大致扫过坐下众人,举起面前的酒盏道:"各位一路行来途径千里,辛苦了。既然能来到本王的府上,也算得是种缘分。本王自问平时待人和善,只要不作奸犯科,不坏王府规矩就放宽心踏实在这里待上三年。三年后可自定去向。想走的给川资路人,想留的只要得了本王的点头就行。至于如何能让本王答应留下,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
长长的尾音将李肃昭的话带出股暧昧的余韵。他的嘴角更是露出抹暧昧的笑容。同时那些个正被他扫视的舆宠都不约而同感受到两道锐利目光中的灼热,情不自禁地微微垂首。
"大家也等久了,这就开席吧。"
江小舟憋着呼吸,削尖耳朵等的就是这句话。就在最后一字刚蹦出李肃昭唇间的时候,他就举起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块早就锁定的目标放进了嘴里。
合嘴,咬!
娘个腿儿的,真香啊!
食一入口,江小舟就情不自禁地闭上眼,慢慢感受牛肉在齿间融化的感觉。
肥而不腻,软而不糜,每一条肉丝都带着汁水扫过舌头,带来味觉上的冲击。浓重的酱汁没有抢夺掉牛肉本身的鲜香,煮炖的时候火候掌握得刚刚好,是道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估计师父也能给个85分……
就在江小舟享用美味佳肴的同时,有人站起身来,笑盈盈躬身道:"王爷,今晚月色撩人,暖风送香,就这么喝酒用菜实在愧对这番良城美景。霜天不才,从小练习琴曲,如今所奏虽不能引凤来鸣,但也算得是玉韵入耳。不知王爷能否容我献丑,弹奏一曲,以助王爷酒兴?"
李肃昭注视着霜天等他说完,随后慢条斯理地将酒盏中的琼浆倒入嘴里,这才开口道:"你,是不是叫霜天?"
听到李肃昭竟然脱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霜天心中一阵狂喜,连笑意都深了几分。
"正是小人。"
"既然霜天公子有此雅兴,那就速速奏来。"
"领命!"
3
03 ...
03
这道蒸南瓜卖相真好,橘色的食材里好像除了盐没添加其他调味料。爽甜、软糯,能再来一碗就好了……
叮叮咚咚,叮咚,啷,切切……
炒土鸡调配的味道算是不错,可惜鸡肉有点老了。这菜就该拿出生七至八个月的小公鸡做,肉质才能鲜美嫩滑。可惜,可惜了……
咿咿呀呀,咿呀,哼哈,咿呀……
咦,这是什么菜?碧油油的色泽很吸引人。初初入口有点苦,好在厨师凉拌的时候有加糖,能遮掉点苦味,除此之外好像还加了醋、淡味酱油,点了香油……哦,吞下去后竟有股甘香味留在齿颊间,好吃,真好吃……
呼,呼,吸溜,吸溜,啧啧……
实心的糯米团子裹上豆粉,哈哈,不沾筷子、不粘牙,甜而不腻太赞了。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管这个叫"驴打滚"……
唰,唰唰,唰,锵,唰唰唰……
伴着间断性冒出的"背景音",江小舟出手似闪电,嘴大如簸箕,将面前的四菜外加一盘点心全都打扫干净,然后才有功夫打着饱嗝放下筷子,习惯性地向四下里找牙签用。一不留神瞥见有个人影正站在空地上晃动。仔细一看,好嘛,有个舆宠放着美味佳肴不吃,竟举着把明晃晃的宝剑在场中央指来指去。只见他一会儿下腰,一会儿劈腿,没事再来个侧踢,真是热闹。
于是江小舟好奇地捅了捅坐在自己身边的霜天,压低了声音问道:"喂,欣莫拿着宝剑在干吗呢?"
霜天正半眯着眼,专注观察着主席位上李肃昭对各位舆宠的反应,头也没回就道:"舞剑。"
"舞剑?这就叫舞剑?剑尖低得都快能在地上刻字了,公园里晨练的老头都比他舞得有力气。"
"什么晨练?"听到自己陌生的字眼,霜天这才舍得微微转过头,看着嘴角还挂着酱汁的江小舟。
江小舟因为吃得惬意,不免有些忘乎所以,刚抬起手想给霜天比划当初自己见过的"武林高手",就听林副总管在他背后咳嗽了一声,然后低低道:"曲合公子,准备一下,下一个就该你了。"
"什么,该我了?"江小舟万分茫然地回头,只见到林副总管的表情比他更茫然,同样茫然的还有他的邻席霜天。
"该你上去献艺了啊。大家都表演完了,就剩你一个了。"林副总管好心提醒。
"献,献艺?"江小舟的声音不自禁地吊高了半分,引来了主席位上一道不悦的视线。霜天忙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小声,同时语速极快地解释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容易有个机会在王爷面前一展才华,你不会毫无准备吧?难道你真的发呆发了一下午?"
听完霜天的话,江小舟顿时明白了眼下的形式。
娘个腿儿的,果然王爷请吃的饭不是天上掉的馅饼,连上面的芝麻也得拿真功夫换。怎么办?怎么办?除了吃之外,他的拿手绝活就只有掂大勺,总不能学着欣莫的样儿,举着铲锅在众人面前比划吧……这个曲合以前是唱曲的,戏曲倒是听过几段,问题是自己不会唱啊!万一……咦,不对,曲合的嗓子破了,也就是说不唱也行。但能这么便宜就算了吗……
正当江小舟急得额头冒汗的时候,那位叫"欣莫"的舆宠已收了架势,走回了自己的席位。因为其他人或操琴、或煮茶、或唱曲、或舞剑、或舞蹈,已经为博重视而倾其所能,所以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江小舟的身上。
本来嘛,王爷露面的第一顿饭美其名为众人接风,其实就是一场"老干部下乡考察汇报演出晚会",而且已然成为了不成文的规定,所以谁也没想过竟会有舆宠不知道这件事,包括精明能干的林副总管。
见到江小舟从迷茫变得着急,林副总管也犯了慌。看王爷今晚的表情,似乎对这批新来的不怎么满意,虽然曲合被毒坏嗓子的事情他也曾禀报过,但对整天操心着朝廷大事的王爷来说实在是小到用不到记住的鸡毛蒜皮,所以如果今天曲合不上台的话,十之八九会成为王爷迁怒的一个借口。
王爷一发怒,后果很严重……哎,下人不好当,王府的下人更不好当。
如是想着,林副总管忙三步并成两步,凑近到李肃昭的耳边,低低陈述了曲合的特殊情况。果然,李肃昭面呈不悦之色,冷哼一声问:"这事我记得你回过话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找到下毒的人?"
闻言林副总管把腰弯得更低,不敢喘口大气。其他人见李肃昭变了脸色,也都识相地低下头,生恐一不小心就成了替罪羔羊。
就在气氛尴尬到令人头皮发紧的时候,一个破锣般的嗓子突然响起,"王爷,你要不嫌弃我的嗓音不好听,那就听我讲个笑话,一个和吃的有关的笑话……"
见主席位上没人反对,江小舟就整了整衣领,站起来自顾自走到空地中央。他咳嗽一声清清破锣嗓子,然后大声说道:"话说以前有个姓孔的先生,带着文房四宝去各处游历。有一天走到一个小镇,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想找点东西垫肚子。但因为身上已经没什么盘缠,只剩下个吊笔袋的老钱,所以他只得找了个卖元宵的摊位坐下。招牌上写得分明'一文一个',于是孔先生只点了一个元宵。那元宵盛在碗里欺霜赛雪,圆润得十分馋人,没两下就被孔先生吞落肚子。
"可是一个元宵根本不顶饿,孔先生左思右想,就问摊主,您那煮元宵汤要钱吗?摊主说,汤不要钱,随便喝。孔先生听完就乐了,那行,给我来一大碗元宵汤。摊主给他端来一大碗,孔先生咚咚咚喝完,说,您再给盛一碗。于是摊主左一碗右一碗,不断给他添汤。等到孔先生要第十碗的时候,摊主嘴一咧,哭丧着说,没汤了,我一上午就卖出你一个元宵,其他的都在锅里改锅贴了!"
江小舟说到这里,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自打他从收音机里听到这段笑话后,就毫无保留地爱上了它,逮着机会就给人复述,而且每次讲完,还没等别人有反应,他就会笑到乐不可支,今天亦是如此。可当他才笑了两声,就发现场上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四周非常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夜风使劲欺负烛火的动静。周围的舆宠和侍从们都像是被石化似地看着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江小舟没料到大家竟会这么不捧场,顿时觉得一腔热血全洒冰窟窿里,连点热乎气也没瞧见。而且最闹心的是,他还没考虑过在没人搭茬的情况下自己该如何下场。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主席位上有个清幽的声音慢慢问道:"元宵我知道。可,锅贴是什么?"
听有人这么问,江小舟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像傻子了。敢情是这段笑话的笑点不符合国情,这大齐王朝内可能根本没有锅贴这种东西。但已经说出口的话,也不可能再吃回去,于是江小舟边想边答:"锅贴嘛,就是种面食。是,我家乡下的一种点心。面皮裹上肉馅,放锅里煎熟了吃。"
问话人得到答案,缓缓点头表示满意。江小舟借坡下驴,顺势一躬身施礼,转回了自己的座位。他刚坐下,就见霜天微微倾过身来,语含嫉妒地说:"你行啊,胡诌了一通,竟引得苏白慕公子替你解围,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
顾不上霜天能否明白,江小舟摊摊手表示不同意他的意见,眼神却不由自主向救命稻草望去。
其实主席位坐着三个人,除了寿王李肃昭居中外,还有一红一白俩陪酒男郎。
这两人一个美得浓墨重彩,一个俊得云淡风轻。
红袍的那个笑容如火,艳丽刺眼的同时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取暖。于是周围的人便这么一步一步往前迈,等到自己身上着火,才发现已经凑得太近而无从脱身。
白衣的那个表情冷漠,像是雪峰上的顽石,别说是棱角扎人,就算看上一眼也忍不住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可偏偏还就管不住两只眼睛,只想往他的脸上瞟。就这么看一眼抖一下,再看一看,再抖一下,抖啊抖的就把自己的魂儿给抖没了。
这两位从头到尾就一直陪着李肃昭,但江小舟只顾着吃东西,根本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后,他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真是俩祸害人间的男妖精!相比之下,和自己同来的舆宠简直没法看,不光是外形,光气质就差了一大截。
至于左拥右抱的寿王,江小舟觉得,是个男人就会羡慕他的好命。不光投胎的准头好,一出生就地位尊贵,人也长得不俗。刀削般的脸部线条极富侵略感,大而明亮的眼睛不时迸发出炯炯的目光,加上挺拔的鼻梁和形状姣好双唇,让人觉得寿王本人的容貌不比身边的红白美男逊色,甚至因为身份的缘故,显得更为大气。
而且在江小舟的眼里,李肃昭就算懒散地坐着,举手投足间也带着股让人不能小睽的气势――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王八(霸)之气!
4
第 4 章 ...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知道这章会产生多少完形填空。
嘘,这章有肉,大家低调地吃,不然就没了。
04 报告领导,我想当伙夫
有惊无险地结束了第一顿夜宴,江小舟又开始了混吃等死的日子。人呐,本是种贪婪的动物。有些欲望曾经满足过后,就会像吸食毒品一样,再也放不开那种感觉。所以,自打那晚之后,江小舟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法再忍受。他想念炖牛肉、想念炒鸡块、想念不知名的野菜……
以及,想念干净得像块内酯豆腐的苏慕白。
苏慕白,男,现年二十六岁,祖籍据说是齐国北方的某个小镇。从他二十岁进入王府后,一住就是整六年的岁月。不同于其他的舆宠,他不是李肃昭从民间搜刮而来,而是李肃昭的堂兄李肃瑞,当今圣上的大儿子,送来的生日贺礼。以上信息皆出自王府人肉八卦搜集器――霜天的明察暗访。
当江小舟听着霜天在耳边呱噪这些时,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以示不满。至于为什么会心生不满,江小舟自己也闹不清。
"听说王爷这几年虽然不断往府里收人,但实际上仍是宠着苏慕白和龙沙多些。其实依我看,这两人的相貌也就那样,要是我加把力,从这里搬去王爷住的拙令园也并非难事。"
看着踌躇满志的霜天,江小舟真不知该夸他志向远大好,还是该骂他自甘堕落好。加把劲?加把劲爬上王爷的床吗?
他忍不住给霜天泄气说:"你别开心太早,既然知道王爷独宠那两人,就表示你的机会很小。安生点在这里混三年,然后离开不好吗?"
霜天轻笑一声,满脸都是不服输的表情,"世事无绝对。再说了,在龙沙没入府前,王爷对苏慕白可是百依百顺,整个府邸里他的话比王爷的命令还管用。但打从四年前龙沙出现后,王爷对苏慕白就冷淡了许多,形成了现在平分秋色的局势。既然龙沙能让王爷移情别恋,我为什么不能?"
"是、是。就你能。"江小舟无奈败下阵来。面对自信满到爆棚的人,泼再多冷水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省口气,留着填肚子。等他撞完南墙,就该知道回头了。
回想到霜天提到的龙沙,江小舟打从心里不喜欢这人。先不说那晚上龙沙穿得像个麻辣火锅似的,让人看了就觉得直肠出口隐隐泛痛,单论那天他下场后,很快就发现了龙沙总时不时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盯着苏慕白看得太直白了,引起了龙沙的注意。
可后来他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龙沙的眼神似曾相识,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等到饭局散场回到自己的屋里,江小舟猛躺在床上发呆,猛然想起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眼神。
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得江小舟几乎已经忘记,也想要忘记。
当他长到九岁时,被第五对养父母从孤儿院领养了出来。起初一切还是很美好,养父母对他不错,家里亲戚也友善,让江小舟感受到了温暖。就在江小舟想要将那里当成自己家的时候,年近40时的养母竟然老蚌生珠,产下个大胖小子来。
从那时起江小舟的生活再度发生了巨变,在偷听到自己又将被送回给孤儿院的时候,他做出了个重大的决定――带着家里全部的现金,578元,离"家"出走。
接下来的三个月是江小舟始料未及的艰辛。虽然从小不同常人的经历让他比同龄孩子要成熟很多,但现实社会里,没有成年人保护的小孩不可能过得快乐,有时候甚至很难活下去。
于是,在被饿到胃抽筋的时候,江小舟不得不去垃圾桶里找吃的。每当他在臭得连狗都不愿靠近的地方东翻西找的时候,总会有些闲到蛋疼的人对他投来鄙视的目光,仿佛他就是垃圾的一部分……
"唔……疼……王爷,你……太用力……啊……"
[河蟹当道,众人吃素,牵小手以上级别的亲热镜头一律不准出现,故此处省略寿王爷李肃昭和舆宠龙沙激情口口共763字,凸--凸]
随着激情慢慢平复,身后又一次传来丝丝的痛意。龙沙瘪了瘪嘴,望着身边正在假寐的李肃昭,心有不悦却不敢说出口。
每个月他和李肃昭口口的次数不少,但在床上大部分时候李肃昭都表现得很体贴,体贴到让龙沙有种被宠溺的感觉。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李肃昭才会像刚才那样不顾他的感觉,猛冲猛撞,甚至将他弄伤。
一是李肃昭激情昂扬,不干个彻底不罢休;二是李肃昭心里憋着怒气,发泄情绪躲过口口。不论是那种情况,龙沙都懂得不能抱怨,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呆在王府内,和苏慕白平分秋色……
门口传来轻扣的拍打,李肃昭的贴身小厮管毫来报,说是柳文希在门外求见。龙沙刚想起身,就被李肃昭单手压住,道:"吩咐下去,从今天起,本王三天内不见外客。"
听见李肃昭如此吩咐,龙沙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看他,见李肃昭仍是一脸平静,于是也乖巧地侧过身,揽住他的腰身,带着倦意入眠。
就在李肃昭和龙沙滚床单的时候,林副总管将江小舟他们全都召集到了一起,宣布了一件大事。
江小舟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算是弄明白了林副总管的意图。
大致就是说,虽然寿王本人不在乎养这批人,但是好吃懒做不符合齐国从劳戒惰的风俗。寿王本人就十分勤于朝政,自然也就喜欢要求府内的人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大家来到王府已有一段日子,对王府的里里外外也熟悉了些,现在有一批工作岗位空缺,急需贤能,比如:书房保洁员、图书管理员、花园养护员等等。希望大家能按着自己的能力和兴趣竞争上岗……
等到林副总管刚说完,立刻就有几个人争着抢着要进书房干活。每个人的心里打着同样的小算盘。近水楼台先得月,所谓书房,不就是除了卧房外,王爷最长呆的地方嘛!只要天天在那里晃悠,被王爷看上是迟早的事。如果能在书房里来段墨香菊情,就等于达到了入府的目的。
鉴于这次招聘会没有具体的考核制度,舆宠们已有从口角上升到武力解决的趋势,林副总管经验老道地利用抓阄这个公平的方法决定了谁能获得令大家垂涎欲滴的职务。霜天在众人嫉妒的眼神中,独占鳌头,喜滋滋跨入了书房重地。
等众人都安排地差不多了,林副总管眼睛一转,发现还漏了一个人,于是便上前说:"曲合公子,你看你的嗓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就负责打扫一下你们住的院落?"
江小舟皱着眉,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冒出句话来,"林副总管,老实说,扫地我不在行。能不能另派个差事给我?"
"你想干什么?"
"我想进厨房帮厨。"
林副总管以为自己没听清,让江小舟又重复了一遍。当他发现自己没听错后,心中大感诧异。在王府呆了二十多年,哪一个舆宠不是眼巴巴想法子往王爷身边靠,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有想进厨房的。
"曲合公子,厨房油烟重,活儿又脏又累,你去哪里干什么?就算三天没吃饭,王爷也不可能出现在那里。"
江小舟无所谓地笑笑,压低了声音说:"林副总管,你在王府见识得多,像我这样要长相没长相,要才艺没才艺的,王爷能看上吗?"
"这……"林副总管没想到江小舟会将形势看得这么清,更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就说了出来,一时间没敢接话。
江小舟接着解释:"所以,对我来说,离着王爷是近是远没差别。我想进厨房没其他的意思,从小我就喜欢那个地方。一个人再能耐,一顿不吃就会饿得慌。我以前尝过挨饿的滋味,所以就想离着做饭的地方近些,就算吃不到嘴里,哪怕是看着心里也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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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
05 炊事班的故事(一)
每个人都需要吃饭,吃饭就要生火做饭炒菜,就算你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也得有个放锅的地方,一般这种地方就算是厨房。
金銮殿上皇帝老儿面南背北接受群臣的朝拜,自然京城内所有官员的府门都是朝着北面开,意味着时时刻刻接受王权的统治。王府进门的地方是王爷的大型会客室,一般来访者不相熟或者人数众多的时候,王爷就会在这里接客。
这间房高粱厚瓦,比较通风,人要是在里面放个屁,很快就会被吹干净,相对而言,其他地方的气味也容易被带进来。考虑到王爷的膳食极能反映王爷的口味,算是个人隐私,王府的厨房也就安排在了府邸的最南面。等风吹上半里地,什么甜香臭辣也就散尽了。
大到一个王朝,小到一个家庭,凡是有两个人以上聚集的地方,就会有个管事拿主意的。王府的厨房里配有一个大厨,三个帮厨,打杂干粗活的下人若干,加起来也有小二十来号人。所以没个说话带分量的而不行。在这个凭手艺排尊卑的行当里,主厨就当仁不让地成了扛把子。
赵本山曾当着全国观众的面说过这么句话:头大脖子粗,不是皇帝就是伙夫。掌勺做久了,十个人里会有九个发福。王府的这位主厨亦是如此。他姓刘名柯,是王府里难得一见的胖子。脸上的眉眼都夸张得挤到了一起,所以看着永远笑眯眯的样儿,很是亲切。因为长得白,大伙儿都喜欢管他叫刘包子。
这天刘柯正捧着壶茶,悠哉哉看着大家干活,一抬头看到林副总管正抬腿迈了进来。他忙放下手里的茶壶,三两步赶上前去招呼道:"哟,林爷,您不在前院儿忙着怎么上我这里来了?要吃什么派个小厮传话就行,何必劳您亲自跑一趟。今儿新到的猪肉不错,要不中午给您炖几块?"
林副总管和气地点点头,神情轻松道:"刘大厨客气了,我今儿来是有事求你。"
"不敢当,您老有事就说。"
林副总管转身冲着院门口招招手,把一直等着的江小舟叫了进来。刘柯一看江小舟的打扮,眼睛一下就直了。舆宠的衣服是定制的,府邸里除了他们之外,断不会有其他身份的人穿成那样,刘柯第一眼就明白了江小舟是什么人,这还是他头回见到有舆宠出现在自己管辖的一亩三分地里,不由得眼皮发跳,心里打鼓,暗暗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爷,这是?"刘柯赔着小心,低声问道。
林副总管有些为难地将江小舟的要求对刘柯说明,没等说完,刘柯的脑袋立刻晃得像个拨浪鼓一样,摆明了十万个不愿意。
"不行,不行,不行。林爷,您这不是为难小人我嘛!这是哪儿啊,厨房!干得都是些脏活累活,进出的都是些粗人下人。您把这么位细皮嫩肉的公子摆我这里,别说是磕了碰了,就算被烟味熏着,回头被王爷知道了,我也担待不起啊。"
林副总管明白刘柯的担心,于是将他拉到一旁,咬着耳朵说出了江小舟的遭遇,末了宽着刘柯的心,哄着道:"这孩子挺可怜的,估摸着王爷也不会看得上眼。他就这么一个愿望,你就当做件积德的好事,留他三年,应该不会有事的。"
刘柯心眼好,听完江小舟的遭遇就起了同情之心。他再仔细看了看江小舟,的确差了眼下王爷心尖上的那两位不止一星半点。可江小舟宽大的衣袖,仍是让他觉得闹心。
"林爷,要说留个人在厨房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可是,我让他干什么呀?难道让他给我抹桌子吗?"
林副总管听刘柯的话就知道这件事成了,不由大松了口气。他笑着拍了拍刘柯的肩膀说:"你就随便找点轻闲活儿给他干着就行。实在不行就让他杵着,说不定待累了,他就会回屋去,正好让你省心。我得走了,一会儿王爷就会下朝,前院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乎。就这么着吧。曲合公子,曲合公子……"
林副总管连叫几声,见江小舟都没反应,于是就走过去拉了他一把。江小舟转头过,把林副总管和刘柯都吓了一跳。只见他双眼含泪,鼻翼不停呼扇,脸色涨得通红,嘴角似乎还有口水淌着。刘柯心里一咯噔:这位,别是毒气又上心了吧?
打从江小舟闻见柴火的味道起,他就像是个素了很多年的流氓突然看见了裸体美女从眼前走过,整个人处于极其亢奋的状态。
娘个腿儿的,这才是过日子的地方。什么王爷,公子的,让那些都见鬼去吧。打从今天起,我要过我想要的生活!
林副总管当然不明白江小舟的雄心壮志,在匆匆做完双方的介绍人后,他就以逃难的速度离开了厨房。留下刘柯苦着一张脸,不知该拿江小舟当大爷供着,还是当小人用着。
江小舟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想在这里混必须和大厨搞好关系。所以他贴上前,挂着满腔的笑意,开始和刘柯套近乎,"刘大厨,我叫……曲合。您以后就管我叫小曲就行。您别看我这模样,像是十指没沾过阳春水。其实厨房里的活儿我都练过。捡菜、切菜、调味、煲汤、淘米、杀鱼、剁鸡、切肉、宰鹅,凡是小工们的活儿我都熟;蒸、焖、炖、炸、煎、炒、烤,这些我也略懂一二。您看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刘柯正犯难,听江小舟这么说,心中不由一惊,忍不住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听江小舟说的话,不该是个只知道吃萝卜不知道拔萝卜的贵公子,但从他脸上白皙的肌肤和修长无瑕的手指看,实在不像经历过起草贪黑,烟熏火燎生活的人。江小舟身上的矛盾把刘轲给整迷糊了,在没弄明白底细之前,刘柯还是加了十二分的谨慎。
"曲合公子,您可别这么说,折煞小人了。其实,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需劳您帮忙的。您看,要不这样吧。"刘柯边说边从厨房的壁柜里取出个油纸包,递到江小舟的面前,"我这里有些好茶叶,当然啦,可能跟您平时喝的还是没法比,但也算不错。您不如就搬把凳子,泡壶茶,往这院门口一坐。累了就晒着太阳养养神,闲了就看着我们这些人忙乎,您看成吗?"
江小舟听出刘柯有提防自己的意图,不由暗自笑了:不愧是成天和油烟打交道的人,这个刘包子不光长得颇有油水,为人处世也非常圆滑。没关系,我不着急。我就不信,自己已经进了这道门,会一直处于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境界。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李肃昭从御书房出来,刚到宫门口就瞧见自己的轿子边上站着个人。那人看着二十五六的年岁,皮肤白净,身形消瘦,整个人站立如松,挺拔不屈。发现李肃昭出现,一双丹凤眼中迸射出的目光带着不容忽视的决然和抗拒。
见到对方大红色的官服上绣着的银丝祥云如同主人一样纹丝不动,李肃昭已能猜到他想说的话题,无奈叹气的同时还由生出一丝敬佩:这人,还真是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真不知他那温吞的老爹柳相国是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的。连吃了三天的闭门羹,也该是把他给惹毛了。
自知理亏,等走到近前,李肃昭面呈微笑,首先打招呼说:"文希,找我有事吗?这里风大,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柳文希重重哼了一声,说:"不必了。事关朝廷社稷,这里才是谈论之所。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将韩青书他贬到灵州那种偏远之地去?他可是去年科举的状元,去当灵州知县,未免太屈才了。"
"屈才?我不这么认为。"李肃昭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角,"韩青书的文采是不错,可惜为官的责任心太差,这样的人,也只能拿笔写写文,作作诗。当个翰林连书库的史册都整不齐,连丢数本。判他渎职,按典律应贬为庶民,革职查办,下放去灵州还算轻的。文希你官封刑部侍郎,应该比我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柳文希被抢白一通,有些无言以对。的确,从律法上来说,韩青书的罪过不小。但问题是,这个罪是李肃昭设下的圈套,摆明了是要整他,而恩怨的来源正是那人。若不是那人,李肃昭又怎会是非不分到这种地步!
想到此处,柳文希怒上心头,不免口不择言地说:"什么渎职,还不都是你对他苛求所致。整个书库那么大,好几年都没人整理。你让韩青书在十天之内分明别类,作标记录,他就算不吃不喝也干不完。我知道,你如此刁难,不就是因为他先前得罪了苏白慕。可是他也没说错啊!苏白慕一介布衣,凭什么能参加上林苑的春季诗书大会?难道只因为他肯陪你睡觉,是个……"
"闭嘴!"李肃昭突然暗下脸色,厉声喝止住了柳文希更多的厥词。见到对方有些吃惊,他不放松地踏上前,半眯着眼,语气阴沉地警告着柳文希:"我曾说过,凡是我李肃昭的人轮不到外人非议,特别是他!希望你下次不要再犯。不然就算你爹是相国,我们自幼同学同玩,我也不会轻饶。"
李肃昭说完,也不管柳文希有何反应,转身就上了轿子下令回府。
望着红顶大轿愈行愈远,柳文希不觉心中凄然,唇间也冒出丝丝苦涩:素昭啊素昭,你何时才会幡然醒悟,希望不会太迟!
李肃昭回到王府,换完官服后直奔"广园"。"广园"里到处都种着青竹,一如居住在这里的主人,散发着难以察觉的清香。
硕大的书案上放着张未完成的画,画的内容正是园中的青竹,嫩竹枝顶开了压在地面上的巨石,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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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
06 炊事班的故事(二)
苏白慕站在"广园"的竹林中,合着眼静静聆听,渐渐地他仿佛听见了微风拂面的声音、竹叶呼吸的声音,春早生长的声音,以及,人的脚步声。
来人步伐沉稳,节奏不缓不急,只是似乎含着一丝不安定的情绪。
是不是今天上朝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如是想着,苏白慕唇边不经意绽出抹微笑,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腰肢,同时带着温暖的双唇也柔柔地落到了他的脖上。
"怎么画了一半就停了?你平时不总喜欢一气呵成的吗?"李肃昭将头埋在苏白慕的肩膀上,深深汲取着只属于他的特殊气息。
苏白慕轻轻挪开肩膀,转过头来面对着李肃昭。方才李肃昭呼出的气息抚在他的脖子上,令他有些发痒,这感觉酥酥麻麻,从肌肤一直渗入到心头,让他有些情难自已地沉醉其中。
"没什么,不过是心里有些烦躁,怕影响作画的质量,所以出来走走。"苏白慕滑开了视线,不肯与李肃昭对视。在一起六年之久,对方的精明他十分了解,所以他从不敢看着李肃昭的眼睛撒谎。
李肃昭不肯让他避开,用手指勾住他的下巴,硬是令苏白慕的眼睛看向自己,一字一顿地问:"你的烦躁,是来自韩青书吗?"
苏白慕有些吃惊,脸上的神色微变,缄口不语。
那日韩青书只不过是酒后失言,羞辱了他几句,他本想就这么算了,所以回来后没敢提过半个字。可还是让李肃昭得知此事。
果然只要是帝都内发生的事,都逃不过李肃昭的眼睛。虽然在王府之内,李肃昭未必会事事为他出头,但只要出了王府的大门,那么李肃昭就会极其较真。韩青书不过是个挂着虚职的翰林,遇上实权在握又备受皇帝宠爱的寿王爷,可真谓是以卵击石。也不知那位才华横溢的状元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见到苏白慕的表情,李肃昭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伸手揽住苏白慕肩头,带着他慢慢往屋里走,"白慕,我知道你性情淡,不喜与人争什么,也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你要明白,既然韩青书敢在大庭广众下羞辱你,也就是没把我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若不给他个教训,日后会有更多胆大妄为之人欺到我们头上来,所以这一次不论是为你,还是为我,我都必须出手。不过你放心,我也没把韩青书怎样,只是将他贬到灵州去当知县罢了。如果他真是有能力的话,还能有晋升的机会。"
灵州吗?苏白慕暗自摇摇头,没敢答话。那地方山穷水恶,刁民丛生,只怕是韩青书这辈子也回不到帝都了……
刘轲最近有些闹心,自打江小舟的"入主"厨房后,他总隐隐觉得会出什么乱子,以至于头发都白了几根。
哐�……
"哎哟,我的小爷,没伤着您吧。"听见碗碟落地的动静,刘轲猛一回头,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两拍。这已经是第四次发生意外,好在只是砸了些待洗的空盘子。不像上一次,碰掉的是王爷晚饭里的一道菜,看得他差点背过气去。幸亏采买的阿福多进了些货,赶紧拿第二天的的备份顶上,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受罚!
江小舟拽着宽大的衣袖,一脸无辜又郁闷地站在堆破瓷烂瓦的边上。很显然,这身"制服"又给他惹祸了。娘个腿儿的,这什么破烂设计啊,剪下俩袖子拿来上吊都嫌太长,简直不是给人穿的,转个身就能将周边扫荡干净。真是没法过了。
见到刘轲脸上的肉一颤接着一颤地抖,江小舟觉得特对不起人家。来了几天非但没帮上忙,还添了不少乱。要搁以前,早被他师父揍得鼻青脸肿,外加赶出厨房了。估计刘包子嘴上不说,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
刘轲高声呼喝招呼人将垃圾清扫干净,见江小舟低着头,羞答答走过来,抢在他开口前说:"曲合公子,您看,要不这么办吧。今天刚进了一批蒜头,搁院子里还没动呢,您要没事忙,帮我把蒜给剥了吧,晚间开火还等着用呐。"
刘轲算是想明白了,自己个儿左为难右为难,不如让别人为难。与其让江小舟闲着到处溜达闯祸,索性指派点事情让他干更省心,反正林副总管也是这么吩咐的,要是出了事,他就拿林副总管顶杠。
领了这件小差事,江小舟差点没乐到天上去。他飞快奔到院的一角,对着堆还沾着泥的白蒜傻呵呵直笑,那模样比见了亲爹娘还激动。娘个腿儿的,可算是熬出头了,蒜头们,我来了!
眼瞅着太阳快落山了,刘轲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他正切着菜,一瞥眼见到小笾簋盛着白胖白胖的蒜头,不由想起了什么,嘴里呼了一声"糟糕",丢下手里的活儿就跑了出去。
果然,墙角边蹲着个纤瘦的身影,低着头正干的起劲。已经剥了皮的蒜瓣像飘落的梨花花瓣,白白嫩嫩小山样地堆在他的左脚边,右脚边则是剩下的蒜皮和泥块。
"曲合公子,曲合公子。"刘轲叫了几声,发现对方没动静,只好伸手去拍他的肩。
江小舟干得正高兴,冷不丁被人打搅,有些茫然地抬头:"师傅,你叫我?"
"是,哎,不是,我不是你师傅,我是刘轲。"刘轲见了江小舟的模样,差点没绷住笑。腮帮子上沾了片半透明的蒜皮不说,脸上横一道竖一道添了不少泥印子,就和刚玩完泥巴的毛孩子差不多。
"曲合公子,够了,别再剥了,十斤蒜都快给你剥完了。剥出来的蒜头不耐放,放久就发干,不好使了。那什么,您也辛苦一下午了,就快开饭,要不您回自己屋里等吧。"
"啊,哦,行行。嗨,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今天就先这么着吧,等要用了,我再来干。"江小舟有些意犹未尽地站起身,双手对着搓了搓指尖的泥,怏怏离开了院子。
望着江小舟的背影消失在小道拐弯处,刘轲有些无奈地笑了:这个舆宠,还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怪人。可惜,可惜啊……
第二天,江小舟吃罢早点,扔了饭碗就往厨房跑。王府的规矩是主人先吃饭,然后再轮到下人。所以当江小舟进入厨房院门的时候,一干人等正端着海碗喝粥。江小舟见了便自觉找个墙角蹲着,等着他们。
刘轲喝完粥,把碗往桌上一放,抬手正擦汗,冷不丁瞧见墙角蹲着个人,于是忙定睛细看。
"哟,曲合公子,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快,四儿,给曲合公子搬把凳子坐。"刘柯招呼着走到曲合身边,两人并排坐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眼瞅着江小舟眼睛发直地盯着他们的粥锅,刘柯心里就直纳闷:难不成小厮没给他送早饭?于是就问:"曲合公子,吃了吗?"
"啊?哦,吃了吃了。"江小舟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可是大家伙喝粥的动静太大,把他的注意力又给勾搭了过去。刘柯实在好奇,就试探着道:"要不,您再来碗粥?四儿,给曲合公子盛一碗。"
"哎,哎,这怎么好意思……"江小舟嘴里推诿着,两手却伸了过去接碗。紧接着就把刘柯给看傻了。好嘛,他这哪是喝粥呐,这简直就是喂饿死鬼啊!敢情上头都不给舆宠们吃饱吗?这要传出去,王府的人可就丢大发了。
只见江小舟不带停顿,一口气就将一大海碗的白粥都喝了下去,连口咸菜都没来得及夹。
江小舟吃完,抬起手回味无穷地抹了抹嘴。看架势,应该还没吃饱。于是,刘柯又问:"要不要再来一碗?"
这回江小舟连客气也省了,直接来了句:"我看行。"
咚咚咚,连灌两碗白粥后,江小舟可算是把胃里的缝儿都给抹平了。他打着饱嗝摸摸肚子,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把刘柯直接给逗乐了:这人,有意思,真有意思。
打这以后,江小舟算是在厨房搭上伙了,这也算达到了他入厨房的目的之一。
一转眼,江小舟已经在厨房厮混了一个多月。周遭人们的眼光渐渐由漠视好奇变为了友善。在这里出入的大都是些穷苦百姓,江小舟最习惯也最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特别是大家吃在一起,干在一起,联络感情更为方便。所以厨房所有人都开始接受这位名义上的"主人",连刘柯都觉得他不那么麻烦了。江小舟甚至从四儿那里坑来一套下人穿的粗布衣服,彻彻底底融入了这群人中。
从未时初至申时初,做完了中午这一顿,还不需要开始准备晚饭,算是厨房内最空闲的一段时间。这时候不管大厨还是帮工,都不太爱在这里呆着。这天未时一刻刚过,该伺候的该侍奉的活都干得差不多,厨房的人大都鸟散状,各自找个地方躲清闲。江小舟眼瞅着一个个人影消失后,低调地磨蹭了一会儿,终于逮着机会独自留在了里面。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他认为是秘密的秘密。
看日头,江小舟盘算着钟点,蹲在厨房门边上候着。不多时,那人果然如期而至。
7
第 7 章 ...
07 人肉版的思想者
初夏的太阳虽不如盛夏的毒辣,但经过一整个上午的耀武扬威,想要从人身上逼出点汗水,还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干完活儿,江小舟拉拉领口,将身体里的热气和烦躁散出些,静静等待着。果然,和昨天差不多钟点,有人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因为盯着屋外强光直射的地方已有段时间,所以江小舟的视线略带模糊,看出的影儿也泛虚。于是更让他觉得渐行渐近之人似天神下凡般不可触摸。
来人似乎没料到这时候厨房里还会有人候着,见到江小舟就是一愣,但很快就微微低下头,神情自若地迈进了门槛。
来了,来了,就是他。江小舟的视线随着那人在厨房锅边灶畔来回转悠,心中不觉雀跃了起来。娘个腿儿的,难怪有人说秀色可"餐",好看的外形果然给人感觉不一样。瞧那手臂上拳头大小的肌肉,接近巧克力色的皮肤,精壮的脊背,均称的腰肢,修长的双腿,就算穿着一件布衣都显得那么帅。啊,他竟然有六块腹肌。
就在江小舟傻乎乎看着人家花痴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厨房里转了个遍,四处都没找到今天的午饭,不觉暗生意外。
来人叫元戎,长得十分端正。左右脸的对称、五官得体的配比令他整个人透出莫名的正气,就像是怀揣着无数张好人卡,一副人畜无害、鬼魅不侵的气度。
只是有着如此好相貌的元戎却只是个字奴。
所谓字奴是指某些官员犯了大罪,被判抄家后,府内所有人甚至连鸡犬鸟鱼都要被烙铁烙上个"罪"字。官员及其家人当然或赐死或流放,落得个凄惨下场,而那些曾经服侍过他们的下人就被买卖,成为别人家的字奴。
在大齐王朝内,字奴是地位最为底下的人,干的都是些最脏最累的粗活,但连和下人一起吃饭的权利也没有。所以每天元戎都会等,等劈柴担水都干得差不多并觉得腹中饥饿时,大家伙差不多都该吃完了午饭,而厨房里也只剩下了馒头和咸菜,运气好的时候会有半碗剩汤。只不过像今天这样什么吃的也找不到,倒是头一次发生。
元戎本打算就这么走了,只是此时肚子擂动如鼓,提醒他需要补充点食物,而且下午还要帮着整修西面的储物室,要是吃不饱,再晒晒太阳,怕是撑不到晚饭时候。不得已,他只得向一直蹲在门边的江小舟开了口,"请问,今天还有剩馒头吗?"
"啊?"江小舟本看得两眼放花,心情荡漾,冷不丁听见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蹭一下不自觉地蹦了起来,把元戎吓了一跳。元戎觉得他行为举止十分古怪,心生戒备,当下就想要离开。
"馒头,有,有!"江小舟屁颠颠走到炉灶旁,掀开蒸屉,从里面拿出两个馒头递给元戎,"冷馒头吃多了对肠胃不好。给,我帮你温了温,刚灭的火,趁热吃吧。"
望着还微微冒着白气的白面馒头,元戎眼神稍顿,便伸手接过,轻声道:"谢谢。"随即就平静地迈出厨房,走到水缸边盛了碗白水,在角落里找了个石块坐下,凉水就着馒头开始吃午饭,顺势就将江小舟完全凉在了一旁。
见对方没有自己期待中的反应,江小舟并不气馁,他从大铁锅里拿出两个海碗,带着献宝的心情走到了元戎的身边:"喂,别光吃馒头,不顶事儿的,来口菜吃。"
碗里是他特意为元戎做的两道菜――醋溜白菜和葱爆鸡内件。原料都是今中午给王爷他们做饭用剩下的下脚料。一般这种东西就是给厨房干活的人加菜,因为会做饭的不止刘柯一个,所以谁偷做吃了的也不好查,也没人会查。
在元戎没出现之前,江小舟就悄默声地给做好了。不为别的,单因为江小舟看他每天都是白水就馒头,觉得心疼。
可惜这份好意明显没有传达到元戎心里。对于江小舟送来的美食,他连看也没看,仍是低头一口口啃着手里的馒头,仿佛那才是珍馐佳肴。
这状况完全出乎江小舟的意料,他没想到竟会有人对他做的菜无动于衷。就在他盘算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元戎已经吃完了馒头,起身回厨房刷干净自己用过的碗放回原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
娘个腿儿的,小子,你有种!好心你当驴肝肺。我就不信了,就凭我的手艺,还拿不下你这个闷驴蛋子!
自打师傅同意他掌勺后,江小舟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个大钉子。元戎的漠视差点没把他的鼻子给气歪。在唾骂元戎不知好歹的同时,江小舟也暗暗较上了劲,非让他吃完自己做的东西不可。
四儿是刘柯的侄子,大号就叫刘四。原本在一家酒楼里当跑堂,刘柯当上主厨后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将他保举进了王府的厨房当帮手。因为四儿长了对"聚光"的小眼,平时一用脑就会滴溜溜乱转,看着有股精明伶俐的劲头,就被林副总管看上,指派了个肥差,当起了厨房的采购员。
这天他如往常一样去集市买菜,回来时身后依旧跟了不少小商贩。刚踏进府门就见一人扑了过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肩膀,语气有些急躁地问:"你可算回来了,我要的东西你没忘吧?"
四儿被他吓得一愣神,喘口大气后才回话说:"曲合公子,原来是你啊。你也太心急了吧,好歹让我把这堆人都打发走再说啊!放心,你交代的事我四儿什么时候忘过?"
四儿冲着身后那些个挑扁担、推独轮车的一努嘴,示意江小舟稍安勿躁。然后他转过身,神气十足地对那些送肉送菜送柴的小商贩们指点道:"你,把菜放那里。你,鸡笼子都提后院去。你们,把柴火送西面小门里去……都赶紧的,归置完了上我这儿对账领钱啊!"
打发走了外人,四儿一把拉着江小舟闪到个偏僻的角落,向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后,这才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鬼鬼祟祟塞到了江小舟的手里:"给,你要的东西。"
江小舟一看差点笑出声来,且不说四儿搞得像是地下党接头一样谨慎,单就说这纸包他竟然揣在怀里了,还真不嫌它味重。
还是劳动人民实在可靠!
打开纸包,江小舟仔细看了看里面的物件。嗯,很好。白中带着粉红,厚度适中,还透着股新鲜的原始味。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四儿将纸包交给江小舟,这才如释重负。虽说这东西藏在身上的时间不长,但却让他全身不舒服,估计这是衣服从里到外都得洗一遍。他见江小舟边查看边满意地点头微笑,忍不住问道:"我说曲合公子,你要这么个玩意儿干吗使?是打算吃吗?你可别指望我叔叔给你做这个。处理起来麻烦,也不那么好吃。这大热天的……太熏人了。"
听四儿如此抱怨,江小舟忍不住鄙视了他一眼,"哼,你懂什么。天底下最好吃的就属这玩意儿了。你还别嫌它难闻,有你见着流口水的时候。"
"哟,曲合公子,听这意思,你真是打算拿来吃啊。"
"废话,不吃难道拿来上吊啊!"江小舟如获至宝地将纸包包好,贴着墙边转回了自己住的院子。虽然他房里没有灶具,但做些预处理还是没问题的。江小舟先把纸包里的东西洗了几遍放在海碗里,然后用他从厨房顺来的盐巴和陈醋腌制,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当然为了不让人发现,他找的是个下风口。
忙活了一阵,日头已爬到了头顶心,江小舟算着时间也差不多,这才美滋滋去了厨房。踏进院门,正赶上众人张罗着吃午饭。四儿见他出现,冲着他挤眉弄眼地笑,江小舟权当没看见。
等到吃完午饭,江小舟跟赶场似的从自己院子里把东西带到了厨房,避开所有人后开火做菜。
因为江小舟早上的那句话,四儿今天一上午都惦记着自己捎回的那些东西。他越想越好奇,实在猜不出江小舟会如何处理那堆便宜的下脚料,于是便留了个心眼。等到吃完午饭,他看到江小舟躲闪着进了厨房,就立刻决定躲到一旁看个究竟。
他见江小舟进屋就开始做水、切菜的忙碌,不大会儿功夫,厨房内就飘出股动人舌胃的香气来,顿时就大吃一惊。这香味,难道就是那东西发出来的?
正诧异着,冷不丁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吓得他差点没跳起来。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叔叔刘柯。
刘柯老远就看见自己的侄子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似乎在张望什么。还没等走近,突然就闻见一股食物的香味。这味道实在太香,虽然他午饭吃得不少,但仍是被勾出了口水。古怪的香味加上古怪的四儿,让刘柯起了疑心。于是他上前拍了下四儿,悄悄问:"你在这儿干嘛呢?"
四儿并不答话,拉着他就冲进了厨房。灶台上放着碗热气腾腾的菜,里面的配菜红绿两色,是今天中午用剩下的柿子椒,因为油温和出锅时间掌握得好,椒块看着色泽艳丽,竟像是没煮过一样。
而大部分的黄金段却是刘柯没见过的。刘柯凑上前,提鼻子闻了闻,香的差点让他把头给埋进去。
一旁四儿更是惊奇,碗里的东西虽然被切成了段,也变了些颜色,但他还是能认出那是什么。他实在不能相信,从门外将他勾搭进来的香味竟是这东西发出的。
我的天,这个曲合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竟有着点石成金的手艺。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是完整一章了。
8
第 8 章 ...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有能看懂我标题的亲吗?想知道你们有人参加吗?如果有超过5人,10日号我加更一次!
(那谁,你不算)
08 给天下人管饭(这个才是这章真正的标题)
江小舟打从听见有脚步声的时候起就想湮灭罪证。可惜,晚了。
看着刘轲和四儿既陶醉又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求这俩别把口水滴到碗里。这碗溜肥肠可是花他不少心思外带五文钱成本,被口水淹了就太不值当了。
好在刘轲和四儿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香气的诱惑,还记得各自回身找双筷子,然后才夹起塞嘴里。大户人家的下人就是不同于市井之徒。
刘轲边嚼边半眯着眼踅摸,第一口吞下去后,出于本能他刚想夹第二次,可惜江小舟以更快的速度将海碗抢了过去,揽在怀里说:"行了行了,尝尝就完了呗,你们还想管饱啊,不都吃过午饭了嘛!"
听出江小舟不乐意,刘轲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不是么,既然江小舟是背着他们做的菜,肯定是想独享的,毕竟他和江小舟还没那么亲近,可以舔着老脸霸着不放。
不过四儿可就没他那么好的涵养。他边贪婪地吞下大肠和口水,边用筷子试图抠着碗边,高声嚷嚷:"别啊,曲合公子。你也太小气了,这一大碗猪肠子,你一个人能吃完吗?再说了,好歹也是我帮你带回来的东西,你可不能过河拆桥……"
江小舟听他这么说,本想斜眼瞪他顶回去,但转念一下,立刻装出想明白的样子说:"好啦好啦,少邀功,唾沫星子都啐碗里了。不就是根猪肠子么,给你吃不就得了。别瞎嚷嚷,我就做这么多,回头引来更多人,你没地儿哭去。"
听江小舟这么说,刘轲不得不相信自己没听错四儿的话。这碗里好吃到让他差点咬掉舌头的东西,真就是肉摊上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卖得最便宜的猪肠子。要说这东西他以前也曾吃过,来帝都前村子里一到有人家杀猪的时候,就会用猪下水煮上一大锅的"杀猪菜",让乡民们分食。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里面混着的猪肠。且不说带着股难以去除的腥臭味,单就口感来说又老又肥腻,吃完嗓子眼里就犯恶心。所以每次见到这玩意儿,他都会绕着走。
但眼前的这碗溜肥肠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肉质鲜美嫩滑,偏还带着丝丝嚼劲,汤汁沁到了每一道肉丝里,光是咬着就透着美滋滋的感觉。哎,好吃到让他想叹气。
刘轲正和四儿分享着美食,突然就听见院子里又有脚步声靠近。江小舟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只一会儿,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闪现在厨房门口。见到期待的人出现,江小舟的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端起碗,表情坦然地走到元戎面前,高高举到他眼皮子底下,不容对方逃避地问:"真巧啊又遇上了。你今儿有口福,我做的,尝一口,包你不后悔。"
刘轲和四儿自然不明白这两人间的纠葛,在后面帮衬着说:"哦,是元戎啊。快尝尝,曲合公子做的,可好吃了。"
元戎见又是昨天那人,直觉地想转身就走躲麻烦。但听到刘轲发了话,倒不好意思离开。刘轲虽是厨房的老大,心肠却很好,从没拿他当低人一等的字奴看待,平日里待他也不错,真有时候干活耽误了,刘轲还会让人再开火给他弄点吃的。
所以就是心里再不情愿,元戎也不能当面拂了他的好意。于是他接过四儿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肥肠从到嘴里。
江小舟目不转睛地看着元戎。元戎吃得很慢,似乎是嚼满了二十来下才吞到肚子里。看到他喉头滚动的瞬间,江小舟得意地笑了。因为他发现,元戎的面部表情虽然仍是波澜不惊,但眼神里也流露出方才刘轲他们同样的惊叹和喜欢。
闷驴蛋子,傻了吧!小爷我说到做到。
因为获得重大转变,江小舟美得差点没把嘴咧到耳根子上去。他将整碗肥肠细细分成三小份,依次端到在场的三个人手里。元戎本想推辞,但见到刘轲和四儿像是饿死鬼投胎似地狂吃,再回想到刚才吃到的味道,犹豫着留了下来。
江小舟帮他从蒸屉里拿出俩白面馒头,冲着外面的石头努努嘴。元戎没辙,只好没骨气地跟着"口粮"来到屋外。他将小半碗溜肥肠放在地上,接过江小舟手里的馒头,轻轻说了声谢谢,开始吃饭。
江小舟蹲在元戎身边,看着他低头啃馒头。不大会儿的功夫,就觉得身后有人轻拍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是刘轲。
刘轲冲着他挤眉弄眼,江小舟就顺着他的意思走到了院子另一头的角落。刚站住脚,就听刘轲压低了声音问:"曲合公子,想问个事儿。要猜错了,你和千万别往心里去。今天这碗肥肠,其实你是专给他做的吧?"
刘轲是什么人――当上王府大厨屹立不倒已有十年光景。手艺好固然是一大要点,还有就是会做人,眼明心净,只要是厨房这片地头发生的事情,他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样样清楚。今天上午江小舟有些躲闪反常的表现早就引起了他的疑心。现在两厢这么一比较,自然就得出了个结论:这位曲合公子怕是不安于"室内",看上元戎了。
江小舟的心里可没刘轲那么能绕弯,自然也没猜到刘轲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他就想着反正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而且又不是什么丢人显眼的丑事,就落落大方地回答说:"是啊,可不就是给他做的。我看元戎平时干活很辛苦,每天又吃得单调,所以就想让他改善下伙食,好保持体力。反正我闲着也是过,忙着也是过,今天就顺手做了点东西。没想到还挺受欢迎的……"
江小舟越说,刘轲的心就越往下沉,他更加认为江小舟打算背着王爷,拽上元戎,红杏出墙了。
哎哟,我的小爷诶,您这不是没事找棺材睡嘛。这事要让王爷知道了,您和元戎能得个什么下场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也没好果子吃,外带着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得受罚。
刘轲心里着急,额头竟冒出细汗。可明面上,他还不敢帮着江小舟把这层纸捅破。只得半明半暗地警告说:"内什么,曲合公子,今天这事咱就这么过了吧。反正就和我四儿知道,您也别往外说。以后可别这么干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忌。要是传出去可就是好说不好听了。"
江小舟被刘轲的话给整糊涂了,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你们不都觉得我手艺还行吗?为什么以后不让干了?是违反了王府里什么规定?还是刘大厨觉得我不打招呼就动了厨房东西太失礼了。要这样,我道歉行么?"
"哎,不是,不是那么回事。您刚进王府,可能还不清楚王府里的规矩。您的身份,您这身份,内什么,元戎他是,呃……"
刘轲支吾了半天,实在没找到合适的词,只好一咬牙一跺脚,照着实话说:"我这么说吧,曲合公子,可能因为您是个男的,所以还不觉得。咱就打个比方吧,您换个身份想想,要是您是个女的话,进了王府,不管王爷看没看上,名义上就算是王爷的人了。而元戎是男人,所以,要守'妇道'。'妇道',您明白了吗?"
经刘轲这么一比喻,江小舟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声,差点把腰都笑弯了。
刘轲见他如此,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岔了,只好呆呆看着江小舟乐。等江小舟回过劲来,边擦着眼角的泪水,边喘着粗气说:"刘大厨,你可太逗了。合着你以为我是看上元戎了啊!哈哈哈……"
"内什么,别笑了。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刘轲有些脸红,看江小舟的反应,莫非真是自己多心?
见刘轲起了尴尬,江小舟忍住笑意,用极为真诚的心情看着他说:"刘大厨,我先谢谢你。其实你提醒的没错。在外人看,我的确没注意自己眼下的身份,做出了容易引起误会的事。但是我可以保证,当初我打定主意给元戎做饭的时候,绝对不含一丝龌龊的念头。"
虽然江小舟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撒谎,但刘轲还是不敢相信,所以依旧狐疑地看着他,等待他自圆其说。
江小舟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讲自己的想法倒了出来。
"刘大厨,我是个孤儿,从小就不知道亲身父母是谁。打从记事起,就是和一大群和我差不多身世的孩子一块儿长大。因为生活艰苦,所以有时候就会饿肚子。直到有个做厨子的收留我,才算过上了好日子。于是,我发誓,只要我有能力,就给全天下的人管饭,不但要让他们吃饱,还要让他们吃好!"
"噗嗤……"
听到这里,刘轲没绷住笑:这曲合公子的口气可真大,管天下人的饭,那不成皇帝了?不对,就算是皇帝,也管不完全天下人的饭。
江小舟不介意被刘轲取笑,因为每次他说出自己的理想时,几乎每个人都会有类似的反应。只有他师父说了句不一样的话――天下太大,人也太多,在没能达到你的理想之前,你先做到让身边的人吃好就行。
"所以啊……"江小舟看了看已经吃完打算离开的元戎,接着说,"我看元戎整天啃馒头,怪心疼的,这才做了碗溜肥肠给他。这么说,能帮你解开误会吗?"
刘轲点点头,他可不管江小舟的理想有多么崇高,那不是自己该操心的,只要他的行为不会给大家惹麻烦就成。而且看江小舟信誓旦旦的模样,这番话应该不是胡诌。这一回,可算是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只是,刘轲还是有些低估了江小舟。虽然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但却未必翔实。在江小舟心里,还藏着另一个想法,一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想法。
他还真是看上了元戎。
9
第 9 章 ...
09绿豆涨价了,太贵,吃不起。
江小舟看上了元戎,却不是刘轲认为的那种。他看上的是元戎那一身的"疙瘩肉"。
有句名言说得好,做厨子,不但是个技术活,更是个体力活。想当初江小舟也是长得虎背熊腰,虽不如元戎的肌肉块大,但好歹算是个有型有款的猛男。举着四斤多的大勺做练习,一颠就是两三个小时,结果也只是第二天起床时觉得手臂有轻微酸痛,接着练习没问题。
而现在,别说是炒锅了,就算是大一些的炒勺,江小舟用久了也觉得费劲。拿今天这道溜肥肠来说,本来按他的习惯,下料溜的时候,肯定是用颠勺,这才能配着火候,翻炒彻底。可惜现如今只能认命地多用炒勺来搅动,就算是这样,也累出他一身汗来。
所以当臂无三两肉的他见到身材健硕的元戎时,就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他,同时再一次对自己的境遇长叹不已。
人,一旦郁闷多了,就会产生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想法。江小舟心里就认为,既然短期内自己得不到一身好看又实用的腱子肉,那就养着元戎的,荤素搭配,维他命脂肪加蛋白质轮番上阵,保证元戎身材不缩水,自己能多看两眼也不错。于是才有了做饭的另一半动力。
刘轲要是知道了江小舟这层心思,不知道又该作何想。
经过溜肥肠这件事后,整个厨房都传开了,江小舟有着不输于大师傅的手艺。很多人开始都不信,等吃上他做的东西后,纷纷赞不绝口,把江小舟夸到了天上去。其中,还有林副总管。他是被江小舟用一碗打卤面给收买的。
那天的卤里有笋尖、虾米、肉丁、口蘑、毛豆、黄瓜、木耳、香菇、黄花,另外还飞了仨鸡蛋。面条是江小舟看着帮厨手擀的,由他负责切。一根根粗细一致,咬头十足。打那之后,林副总管看江小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从怜悯转为了热情。
江小舟自然很满意这样的日子,毕竟这和他穿越前的生活差别不大,最让他高兴的是元戎也不再躲着他,每天他做什么元戎都照单全收,吃得盆干碗净,绝不带任何浪费。虽然私底下两人还是不怎么搭话,但关系明显好了很多。
诸事皆顺的感觉让江小舟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舆宠"。
一转眼,时进大暑,老天爷像是长了暴脾气似的噌噌往外冒火。就算是太阳刚出山,暑气也蒸得人心发慌。土狗们都躲在背荫处,打着盹儿伸出长舌头散热。就算有陌生人靠近,它们也懒得睁开眼打量。
夏天对厨房里的人来说,是一年中最难捱的季节。炉灶的热度加上空气的热度,能将身体内最后一滴水分也逼出来。每每站在冒火苗的土灶边,每个人都会有想要扒层皮的冲动。这种煎熬是没做过饭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原本江小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高温,但有一点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身体变单薄之后,不但抗寒能力会变差,连抗热能力也会同比下降。才在厨房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热得两眼发花,竟然有要晕倒的征兆。无奈之下,他只好来到外面通风处避暑。
四儿发现江小舟脸色发白地站在水缸边,举着水瓢灌个不停,便关心地走上去,问候道:"曲合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中暑了?"
江小舟抿着唇微微摇头,好一会儿觉得自己顺气了,这才擦了擦嘴角边的水珠,抬眼看着四儿:"这鬼天气,太热了。连块冰也没有。四儿,你们这里有什么防暑降温的东西吃吗?"
"冰,谁说没有冰。"四儿一挑眉,"都在地下储藏室里。不过量很少,都是从冬天存到现在,留着给王爷他们用的。至于我们用来消暑的东西,嘿嘿,你不是已经喝了不少了嘛!"
"不是吧,就只能喝凉水啊!"江小舟一听,不但脸更白,连肩都垮了下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四儿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就快倒下去了,忙上去搀扶。
在四儿的帮助下,江小舟晃悠悠坐到了屋檐地下,手搭凉棚看了看耀武扬威的毒日头,突然心生一法。他一改颓态,对着四儿报出了一连串名词,听得四儿一愣愣地直发呆。好容易等江小舟说完,四儿只反应了一句话,"曲合公子,这些东西听着都耳生,我该上哪儿买去?"
"这些都不是常用食材,你耳生也正常。记住,去药铺抓。"
四儿将江小舟说的东西牢记在心里,拿上江小舟给的钱,屁颠颠走了。等到他回来,已近晌午时分。怀里揣着七八包东西,走得非常吃力。好容易回到厨房,四儿把东西往桌上一丢,像个死狗一样,累瘫在地,并冲着笑嘻嘻清点货物的江小舟嚷嚷道:"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啊!曲合公子,你要的这些东西还真不好找,我可是跑了三家药铺才配齐……"
江小舟一边拆包,一边满意的点头:不错,真不错!本来还担心配不到原材料,现在又可以一显身手啦!四儿果然聪明,也懂得使钱,买的都是上等货,没给自己留私。
无视掉四儿的鬼哭狼嚎,江小舟将黑乌梅、山楂干都清洗干净,然后放在瓦罐里浸泡。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将泡好的食材取出,再将厨房里最大的一个砂锅洗刷干净,放上足量的清水,用纱布将黑乌梅、山楂、甘草、桂花按比例包裹起来,一起放到水已煮沸的砂锅内熬炖。
不一会儿,厨房内就开始飘散出一股淡淡的酸味。这股味道越来越浓,引得周围人口舌生津,纷纷探头张望。四儿早就冒出的好奇心再也压不下,他上前扯着江小舟就问:"曲合公子,你这是打算做什么东西?好浓的酸味啊!能吃吗?"
江小舟白了他一眼,有些得意地回答:"废话,不能吃我煮这么多干吗,洗澡用啊!等着吧,一会儿保准你停不下嘴。"
"成,有你这句话,我就是等上一晚上也行。"明白江小舟又在鼓捣美食的四儿乐呵呵闪过一边,留下江小舟独自看火。等到砂锅里的水被染成淡红色,江小舟把红糖也倒进锅里,并将最后一包内的原料一同放入。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江小舟央人帮忙,将砂锅从炉灶上端到院中。
这时,大家伙已经吃完晚饭,除了小工们在做清洗工作外,闲来无事的刘轲和几个帮厨们都待在一起乘凉唠嗑。砂锅煮了一下午,大伙儿也猜了一下午。很多人看完锅里的情况,都觉得江小舟今天煮的应该是什么汤。所以一见到砂锅出来,呼啦一下全部围了上去。
江小舟扒拉开人群,用瓦罐将煮完的汤水全部捞出,再放到院中井水里浸泡降温。无论众人如何询问,他都笑眯眯地卖着关子,"猴急什么,都等了一下午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等到月至中天,瓦罐终于在众人注视下被拉出井口。绛红色的汤水分到一个个白瓷碗里,倒影着明亮皎洁的月色,闪出灵动的光泽。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四儿头一个端起碗,咕咚咚喝下一大口去。顿时整个脸都皱成了一朵菊花,"我滴娘诶,这什么玩意儿啊,真酸……"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股甘甜混着清香从舌根包围过来,唇齿分泌出的很多口水瞬间就让四儿觉得十分受用,连身体里的热度都退去了些。四儿乖乖闭上嘴,用力抿了抿。嗯,等着浓酸和甜意淡去后,齿颊间竟有股很提神的味道留着,久久不散。
毕竟长了一辈,刘轲表现得稳重得多。他直到把碗里的汤水喝干净,回味够了,这才问道:"曲合公子,这是什么汤?真是好喝,不光味道浓重,更是解渴。酷夏难当的时候来上一碗,简直就是大旱天碰上天降大雨,太对味儿了。"
江小舟将自己碗里的汤水一饮而尽,笑着放下碗说:"这个呀,叫做酸梅汤。就是用来降温解暑用的。好喝吧?每年夏天我都要干掉很多。"
"嗯嗯,这酸梅汤没得说,一口下肚,顶得上十几碗的凉水,爽快!"四儿边称赞,边又给自己续了一碗,其他人见还有剩的,纷纷抢上前,将不多的酸梅汤全部瓜分干净。
刘轲没抢到第二碗,心里直懊悔,问道:"曲合公子,你煮的太少了,弄个铁锅煮上几大罐子,留着我们慢慢喝不好吗?"
江小舟摇摇头,忙说:"不行,酸梅汤还只能用泥做的瓦罐来煮,而且不能长时间放着,最好就是当天煮的当天喝。反正做法也不复杂,买齐了材料按着配比煮就行了,就是耗费时间。明天让四儿再去进些原料,我早上就开始做,保管天气最热的时候大家都能喝上一口解渴。"
"使得,使得。"
"太好了……"
想到以后每天都能喝上这么个好东西,大家都十分高兴,于是都围着江小舟,坐在院子里兴致高昂地聊天,差不多四更时分方才散去。
第二天,众人正品尝着刚从井水里拉出来的酸梅汤,就听门口响起个清脆的声音。那声音如山涧叮咚的溪流般美妙,一听就是个岁数不大的女孩子。
"哟,刘师傅,你们喝什么呢?味道这么香。也给我来一碗尝尝呗。"
众人闻声后转头,发现院门口正站着个身姿绰约的年轻女子。只见她上身穿着件鹅黄色的纱衣,□是条淡绿色的百褶纱裙,一双嫩黄色的绣花鞋只露出个鞋头,在裙摆下若隐若现。再往上看,那女子长得明眸皓齿,白嫩纤细,竟是个惹人眼球的小家碧玉。
作者有话要说:郁闷,好像被举报放肉了……
10
第 10 章 ...
10 2合1,不是速溶的
江小舟自打进了王府后,各种美男见过不少,美女却是头一回见,而且还是个萝莉美女,猛一照面下还真有点不习惯。
这时候四儿发挥了超乎常人的反应速度,像是野狗看见了肉骨头一样,蹭一下蹦出去好远,眨眼间就来到了院门口,用比太阳的温度还要高的热情,兴奋地说道:"柳烟姑娘,你怎么来了?"
江小舟看见四儿说话时双颊泛红,口水欲滴的样儿,心里就明白了几分。这个四儿,怕是春心萌动咯!
柳烟冲着献媚的四儿瞪了一样,小下巴扬得高高的,有些不满地说:"我为什么不能来?难道因为你们有好东西吃,不想让我知道吗?如果是这样,哼哼,我要去王妃面前告你们的状。说你们背着主人,偷花王府的钱给自己买东西吃。四儿,你头一个就跑不了。"
刘轲知道柳烟虽然嘴上说得凶,其实只是在开玩笑,所以也不着急,一脸和蔼的表情看着院门口的俩人逗闹。
四儿最喜欢见到柳烟似嗔似笑的表情,于是连忙配合道:"别啊,柳烟姑娘,你这可冤枉死我们了,谁说不给你吃了?这酸梅汤不是刚端出来,没来得及盛嘛!再说了,这汤可没花王府的一文钱,原材料全是曲合公子给掏钱买的。"
"曲合公子?"柳烟狐疑的声音拖得很长,长到江小舟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刘轲见四儿话太多,忙盛了碗酸梅汤给柳烟。
柳烟接过碗,先是闻了闻,然后泯了一小口,顿时整个脸也皱得跟四儿当初的表情一样,顺势还吐了吐粉色的丁香小舌。那可爱的模样,别说是四儿了,就连江小舟见了都是心神一荡。
等到甜味散开,柳烟一双水汪汪的明眸睁得更大,满目都是惊喜。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竟是不间断将一海碗的酸梅汤全都灌了下去,然后还恋恋不舍地将唇上的汤汁全都舔干,这才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心满意足说:"呀,这酸梅汤真是太好喝了!咦……这味道,好像是……"
柳烟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江小舟被她的表情弄得紧张了起来。没错,这酸梅汤里的确加了点普通人不会加的东西,那是他师父的独门秘方。因为乌梅和山楂的味道虽然重,却会在口中很快散去。加了这东西后,会留着另一种酸味在嘴里,增添了酸味的层次,令人回味无穷。
可惜厨房内每个人喝完后,都只是夸好喝,对他加的最后一味原料却只字不提,包括见多识广的刘轲。这让江小舟不觉有些郁闷。毕竟好东西没人欣赏,也是件令人失望的事情。
所以当他见到柳烟的反应时,顿时来了劲头:莫非眼前这位年龄不大的小姑娘才是师父这种酸梅汤的伯乐吗?
柳烟想了许久,仍是没说出能让江小舟心动的那个名字,只是不断地低声呢喃着,"奇怪,这味道怎么这么像秋天王妃赏我的那种金黄色的果子,但好像汤里的味道更浓些,更好喝……"
江小舟一听有门,忙上前点拨说:"柳烟姑娘,你说的金黄色的果子是不是叫橘子?"
"啊!就是这个名字!"被江小舟一语点破,柳烟立刻喜上眉梢,"上次宫里赐了一筐橘子给王妃,王妃吃得慢,怕东西烂了浪费就赏了我几个吃。这酸梅汤里也放了橘子吗?可是王妃说,那是秋天才有的果子,而且产于南方,帝都很少见。现在是夏天,你们哪弄的橘子?花了不少钱吧?"
江小舟轻松地笑了,师父自创加入的正是陈皮,俗名橘皮。不过听柳烟的话,似乎在大齐王朝里,橘子是个高档货,不是一般人能吃的。也难怪刘轲他们没能注意。
江小舟将其中的奥妙公布于众,大家这才明白,原来一碗小小的酸梅汤里还有这么些讲究。于是,众人又忍不住大喝特喝一通。
没机会吃橘子,能喝点橘皮汤尝鲜也不错!
柳烟见时间不早了,忙问刘轲:"刘师傅,我今儿来是替王妃来问问,灶上有点心吗?早上王妃起晚了,本想等中午一并吃的,但现在觉着饿了,就先用些点心吧。"
"有,有,今天刚做的蒸饺,我给你拿去。"
趁着刘轲进屋拿东西的空档,柳烟盯着江小舟看了很久,晶亮的眼睛里满是探究的目光。看得他都快不好意思了,柳烟这才莞尔道:"曲合公子,你还真有意思。放着有人伺候的舆宠不当,跑来厨房凑热闹。呵呵,不过也幸亏你来了,不然我可喝不上这么美味的酸梅汤。以后我还想喝,你还做吗?"
"做啊,只要有人喝,我就做。"
"那就一言为定。"
打这以后,柳烟每天都来厨房露个脸,有时候不光是当场喝,还要带些回房慢慢品。这可美坏了四儿,能天天看见心上人。只可惜,柳烟明显对江小舟的食物兴趣更大些。
虽说不是真流氓,但有美女看,正常男人都会觉得心里爽。于是江小舟每天还会做些可爱的点心,比如翠衣烧卖、水晶糕、兔子样的小馒头来"勾搭"柳烟,每一次都能惹得柳烟食指大动,连吃带拿。当然周围的人都跟着饱了口福,包括一直沉默寡言的元戎和时不时"散步"到厨房的林副总管。所以除了四儿之外,所有人都没有什么怨言。
大暑过后就是立秋,按理说天气应该凉爽些,可惜这一年"秋老虎"大发雌威,依旧考验着大家的忍耐力。
这天早上,江小舟正打算去厨房,半路上被行色匆匆的林副总管给拦了下来。他告诉江小舟今晚王爷要宴请三皇子李肃�、端阳公主李玲珑和她的驸马夏无矩,按惯例会点所有的舆宠列席陪宴,所以今天最好别再去厨房厮混……
虽然江小舟对于林副总管用"厮混"来诠释他在厨房内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太乐意,但依旧转回了自己的房间安分等着。哪知道,太阳都快落山了,也没见有小厮过来请。倒是忙得脱不开身的林副总管差人送来个信。
大意就是,这次招舆宠陪席主要的目的是让大家充当文艺演出的演员,鉴于曲合同学已无拿得出手的节目,这一次就不列入应招范围了……
当然,林副总管的原话要客气得多,也委婉得多,听的江小舟都不好意思说出个不字来。不过这还正合了江小舟的心意。
本来他就对宴会没多大兴趣,坐的太端正,气氛太严肃,竞争太激烈,表现太猴戏,就算有好吃的,也吃得累人。再说了,现在端去的哪道菜不是从厨房出去的?与其在广场上焦急等待,还不如直接杀去厨房看个够本,肯定能捞点富余的东西吃。
打定主意后,江小舟乐呵呵出了房门。按着江小舟的意思,今天来的客人档次高,估计提供的膳食规格也挺高,所以厨房一定会忙得热火朝天,应该十里之外就能听见刀切锅铲的动静。可没想到,离着门口只有两三步,还没听见刘轲忙碌的呼喝声。
等到门口,他更纳闷了。所有人都围成一圈,脸色均是慌张迷茫的表情。而且完全见不到刘轲和四儿的人影。
"你们这是怎么了?今晚都罢工,不做饭吗?"江小舟见大家都围着,自己看不见中间的情况,就好奇地扒拉着人肩探头张望。
听见他的声音,众人像是约好了一样,唰一声散开个缺口。有人还说:"曲合公子来了,让他想想办法吧。"
没等江小舟搭话,人群中央有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驳斥道:"他来了有屁用,能再给变出条鱼吗?"
"嘿,你个四儿,吃枪药了?口气怎么这么冲……"江小舟说笑着刚想提拳头揍说话人,突然发现四儿的眼眶红红的,一副受了很大打击的模样。而刘轲则是唉声叹气地蹲在一旁,豆大的汗珠子顺着白胖的脸庞滑落,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
江小舟见这两人的表情,猜测出了什么大事,忙收拾住笑闹的心情,向边上打听。原来今天早上,林副总管特地吩咐四儿,要进一尾像小手臂那么长的雅安鱼回来清蒸。因为这是三皇子最喜欢吃的菜。于是四儿从市场上购了一尾足有四斤重的雅安鱼回来,收拾干净后放在阴凉处,就等着晚上上蒸屉。
可是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只大野猫,竟把四儿放着的鱼给偷吃了。等四儿发现前去驱赶的时候为时已晚。鱼身被野猫连啃带抓的,几乎找不到一点完整的地方。刘轲顿时就傻了眼。这东西要是端出去,厨房的人还能活下几个来?
"嗨,我当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呢?毁了再买一条不就行了?"江小舟不以为然地说。
"再买一条?曲合公子,你可真是吃草灯灰放轻巧屁,说得容易。"四儿窝着一肚子怒火和惧意,把江小舟当成了出气筒,"这雅安鱼是冷水鱼,生长非常缓慢,能长到四斤左右得花十年时间,市面上难得有这么大尾的出现,今天好容易找到一尾,想要第二尾,根本没地方捞去。我找遍了整个帝都,也只找到两尾小的。"
江小舟被他抢白地一愣一愣,只得喃喃道:"有小的就先用着呗。"
"哎,不能用啊。"刘轲一脸为难,"太小的鱼不能装盘,就算勉强装了,王爷见了肯定不高兴。那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同是厨子,江小舟当然明白刘轲的话。好的厨师都讲究食材和容器的合理搭配。单就数量来说,小菜配大盘和大菜配小盘都是不如品的行为。前者显得主人家不体面,后者会被客人认为没诚意请吃饭。而且,既然是林副总管吩咐下来的,十之八九就是李肃昭的意思,要是违背了,只怕这些人都得领罪。难怪大家急成了这般田地。
该想个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才能妥善解决这难题呢?望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江小舟沉思了一会儿,抬眼问刘轲:"鱼呢?让我看看。"
有人将两尾还在游动的雅安鱼端到江小舟面前,江小舟伸手捏了捏鱼身,然后又接着问:"那尾大鱼呢?你们没给扔了吧?"
"当然没有,还在灶头上摆着。"刘轲边说边让人把东西端了出来。江小舟接过已经被野猫洗礼得坑洼不平的雅安鱼,仔仔细细地翻看着鱼肉的纹理,然后长长出了口气,说:"刘大厨,我有一个方法,或许能帮着渡过这个难关。"
一听江小舟有计,众人呼啦一下子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催江小舟快说。
江小舟见情况紧急,也没心情再卖关子。他对着两尾活鱼努了努嘴,铿锵有力地吐出三个字来:"二合一!"
11
第 11 章 ...
11 救场如救火
听着江小舟将他的想法和盘托出,刘轲和其他人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江小舟说完,好半天刘轲才回过神,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连否定说:"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这么做不就等于欺骗王爷吗?要是被揭穿,肯定罪加一等!到时候有麻烦的不光是我们,连曲合公子你也逃不了干系!"
江小舟了然地点头,"我明白。可是刘大厨,有句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不是吗?既然找不到合适的食材,那就想办法用技巧弥补。总不能因为没买到鱼,就回王爷说,今天少做一道菜吧!不过,我只是提个建议,王府的大厨是你,厨房内的事都听你的安排。"
"可……"
刘轲还想再说什么,一旁四儿立刻以焦急的语气打断了他,"叔叔,你别再反对了。我听着曲合公子的主意挺好,就这么办吧!"
刘轲狠狠瞪了眼四儿,脸色阴郁得闭上嘴,不再多说什么。
既然达到共识,江小舟便不敢再浪费时间。前院的宴会正处于进行时状态,这道菜很快就要端上桌,总不能指望那些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皇族子弟停筷等他"作假"吧。
于是江小舟立刻入厨房先将大鱼上遭啃食过的鱼肉从主骨架上小心剔除,只留下鱼头和鱼尾边上一点没破相的鱼皮和鱼肉,然后自己动手杀了那两尾小鱼。
所有人都围堵在厨房门口,想看看江小舟是如何做到"二合一"。
以江小舟的设想,想让整条鱼从小变大,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鱼身斜着切片,扩大横截面,然后再一片片拼接起来。这个过程的第一步就必须先将鱼肉切下,为了不露出破绽,自然是鱼片越薄越好。倘若切片过厚,侧面上便会露出破绽。
因此准备工作做完,江小舟开始掂量厨房里的菜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鱼肉软嫩,下刀时肉片的厚薄不容易控制,江小舟必须要找把又薄又利的刀。而且刀身必须够长,这样切的时候才不会出现断头却连着尾的情况。
可是他试了好几把,不是刀身厚,就是不够锋利。这可把江小舟给急坏了。俗语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总不能临阵磨刀吧?再说眼下也容不得他再耽搁。
大家知晓了江小舟的难处后,也都跟着着急。正当所有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时,突然一个略带金属磁性的声音响起,"这个合用吗?"
几乎是同一时刻,十几道视线同时转向说话人。大家心里的第一个反应都是:怎么是他?
元戎举着把匕首,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内。清淡的月色下,伟岸的身躯仍给人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江小舟快步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将匕首接了过来。刚抵到眼前,江小舟就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薄似锦轻如帛的刀身散发着暗淡的光泽,一如它的主人,朴实沉稳。江小舟虽不是什么行家,但和菜刀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好东西拿着手里,感觉就是不一样。
江小舟冲着元戎点点头,说:"谢谢,用完我会洗干净再还你!"
对于江小舟的承诺,元戎依旧保持着沉默的习惯,不置一词地离开了院子。
得了趁手的家伙,江小舟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看他的手艺了。
将鱼肉从主骨架上片下,再将上面的鱼皮整张剥离,四整块鱼排很快就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没等大家开口叫好,就见江小舟手起刀落,刚刚成形的鱼排就这么看似简单地被等分成了几十层鱼片。剩下的三块鱼排皆是如法炮制。等江小舟放下匕首,前后也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
这下子众人全都看傻了,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连刘轲也半张着嘴,惊讶到无法言语。
因为给王爷吃的鱼都是顺着肚皮一分为二放在盘中,这样吃的时候不用翻鱼身。所以江小舟将原本大鱼的主骨架放在专门盛鱼的盘子中间,然后开始按照鱼片的大小顺序开始码成形。其实前面的步续都是考验用刀的基本功,江小舟给他师父当了十几年的帮厨,对这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别看拼鱼没什么难度,想要拼得接近于整鱼,却不是那么容易。这可不是玩拼图,手里捏个小板,颠三倒四,想看多久都成,拼错了还能抠起来重新来过。
因为雅安鱼是冷水鱼,鱼肉内脂肪含量高,江小舟又切得薄,所以当两片鱼肉碰到一起后就会自动黏上,如果再取下来,鱼肉很容易就会破裂折断,那就不能用了。
所以江小舟必须看准了大小才下手,保证拼出的鱼身弧度和真的没什么两样。一尾鱼合成半尾大鱼,等到全部完工,几乎用去半柱香的时间。江小舟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再将刚才片下的鱼皮修了修形状,头尾接住原来剩余的鱼皮,盖到了雪白如玉的鱼身上。
见到一尾四斤左右的大鱼就这么化零为整,厨房内所有人都沉默了。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得瞠目结舌。
等到江小舟将鱼加完葱姜和盐卤,放进蒸屉时,突然厨房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把江小舟给吓了一跳。四儿眼眶微红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江小舟,神情激动地说:"曲合公子,你太神了!我终于相信,这世上真会有奇迹出现。"
正当大家都对江小舟交口称赞之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激情,也把江小舟吓得一哆嗦。
"你们都疯了吗?曲合公子,你怎么能这么干?"
就在江小舟等人绞尽脑汁想要弥补过失的时候,前院的夜宴正以种微妙的气氛进行着。
不同于上一次的接风宴,今天的宴席设在了前厅内。从王府大门往里走,转过影背墙的一片空地上摆了四张八仙桌,所有的舆宠,包括龙沙和苏白慕全都坐在屋外。厅内紫檀的八仙桌旁则是主人和贵客的席位。
按长幼尊卑,三皇子李肃�占了主座。因为是堂兄弟,李肃�也长得仪表堂堂,一双和李肃昭相似的眼睛里蕴着暖色,嘴角带笑地望着空场上舆宠的表演。在他左手边的自然是主人李肃昭,虽说有外人在场,但李肃昭仍是毫不忌讳地将龙沙叫入厅内,一手搂着龙沙的腰身,让他给自己喂酒喝,还时不时还调笑一番。
一位满头珠翠的丰韵女子坐在李肃昭正对面。不愧是皇家子弟,面对李肃昭和龙沙暧昧的举动,李玲珑表现得毫不在意,神色自若地喝酒吃菜,还会间或和李肃�交流点评一下舆宠们的表现。
然而坐在李玲珑身边的夏无矩就没如此好的涵养。此人虽然身形高大,五官却不显大气。一双眼睛眶子不小,可惜内里白多黑少,眼光游移不定,对视时让人觉得不舒服。他捏着酒杯,面色阴郁地盯着屋外,当目光不小心扫到半窝在李肃�怀里的龙沙时,脸上就会不经意流露出厌恶和鄙视的神情。
一位舆宠表演完琴艺,李肃�立刻击掌以示赞赏,对着李肃昭微笑点头道:"肃昭,你可真是越来越懂得享受。新入府的这批舆宠个个年轻貌美,才情出众。有这么多妙人儿天天相伴,为兄我想不羡慕也不行了。"
面对李肃�的高捧,李肃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三哥你别笑话我了。天下人知道,我就这么一个爱好,自然是多费了点心思,挑好的进门。其实这些不过是些平庸凡民,长得好看也就是几年的光彩。哪比得上三哥心仪的沫冉姑娘,不光生得雪雕玉砌,婀娜多姿,性格更是温柔娴淑,委婉体贴。三哥,不是当弟弟的我说你,像沫冉那样美艳的女子还是收回府内好好养着才是,你怎么还舍得让她待在'翠微楼'那种地方抛头露面呢?"
听到李肃昭提到这个名字,李肃�面色微变,端起酒盏呵呵笑了两声,道:"肃昭啊,你别再取笑我了。你以为人人都有你的胸襟和气度,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吗?祖训有言,皇子只得娶一妻三妾,我家中已有正妻和三位如夫人,如何还能领沫冉进门?她是个好女子,我可不愿让她没名没分地跟着我。"
闻弦知音,闻话知意。在察觉话题有向某方面又一次靠拢的趋势后,早就猜到李肃�来意的李肃昭再度闭上嘴,自己端起酒盏喝了一口,顺势瞥了眼一直站在身旁伺候的林副总管。
第三次了!
林副总管额头冒着密密的细汗,顺着鬓角滑落到衣领里。这已经是王爷第三次冲着他使眼色,其用意是什么他当然明白。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饭局就是这么麻烦。先不说要依着来的人做菜,吃的时候更是考验在场所有人的思维敏捷度和口才。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变化,都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上菜的时间也需要讲究,如果主人想转换话题,用来打岔的最好方法就是上个新菜。李肃昭屡次看林副总管,存的就是这个心思。
只是林副总管也没辙,最后一道清蒸雅安鱼厨房一直没送上来,他已经派人去催,但迟迟没有结果。看着王爷眉间渐渐起了不悦,林副总管知道不能再耽搁。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抽了个空挡亲自来到厨房催菜。
可刚到门口,就看见厨房人不干活,全都围成一圈看热闹。林副总管就气不打一处来。等他了解到事实后,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这个曲合公子,带头蒙骗王爷,偏还有一群人跟着起哄,还有没有把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
于是林副总管高声呵斥着兴奋的人群,首当其冲的就是江小舟。
江小舟见林副总管有种兴师问罪的味道,心里立刻就不乐意了。本来自己就是好心,现在倒像是带着人"发疯"的罪魁祸首。于是他没好气的说:"林副总管,别这么说,我不就是想亡羊补牢?至于让您发这么大火吗?"
"你……"林副总管果然被气得不轻,连指着江小舟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众人见他真生气了,全都吓得噤声不语。好一会儿林副总管才大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太胡闹了!为什么鱼毁了不告诉我?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先不说如果被王爷发现会怎样,万一要让三皇子和公主发现,王府的面子还往哪里放?"
刘轲见气氛太僵,只得上来打圆场道:"林副总管,您先消消气。事到如今,连小的也没了,只能硬上那大的不是?您也先别责怪曲合公子,咱先看看那鱼再说,说不定还真就不被发现。"
说着,刘轲看了看计时用的沙漏,觉得差不多了就马上把鱼取了出来。大家围着一看,绝了!蒸完的鱼和整条的没什么两样,连接缝的鱼皮也像是浑然一体。
林副总管有些意外,他没预期到效果会这么好,顿时火气也消了一半,但仍是皱着眉问:"这鱼,真能上桌?"
江小舟笑了笑,说:"能,保证一样鲜美。但细微差别还是会有的,所以万一有什么闪失,希望林副总管能帮着打个圆场。"
想到自己开溜时,王爷的眼神,林副总管只得认命地点点头,道:"好,先应付过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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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
12 压力之下,毫无惧色
林副总管不敢假他人之手,亲自端着鱼,匆匆往前厅赶。
那一厢,李玲珑见李肃昭没接话头,和李肃盱偷偷交换了个眼色后,轻启了朱唇。
"三哥,外界都说你是个痴情种子,小妹一直不信,今天可算是得了印证。其实沫冉姑娘这个问题并非难事。须知,祖训虽定了皇子只得一正妃三妾室,但是太子可以有东西两位太子妃,四位如夫人。如果皇上能将三哥册封为太子的话,不就能将沫冉姑娘收入太子府了?"
李肃盱待李玲珑说完,等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开口驳斥道:"玲珑,你又胡说。这太子之位岂是我能坐的?先不提长幼有序,大哥尚未说过不接东宫。就算父皇考虑到他的身疾,不让大哥操心劳力,还有二哥。
"二哥韬略一直在我之上,平日里又素得众大臣的称赞,其母德妃更是掌管着后宫事宜,所以于情于理,父皇应该是在这两位皇子间抉择。你啊,定是今日贪杯了说醉话。还好这里是肃昭的府邸,没有外耳。若换成别处,你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两位哥哥定会以为我馋嫉东宫所在,岂不是冤枉死我了?肃昭,你说是也不是?"
李肃昭正往嘴里送菜,听见李肃盱问到自己头上,忙微笑着放下筷子,嘴里却嚼个不停。等把一口食物吞下后,他接过龙沙递来的锦帕擦干净嘴角的酒渍,这才缓缓道:"三哥说得是,但也不全是。玲珑固然有些口不择言,只是皇上会选哪位哥哥当太子,还真不好说。按着惯例,应是立长不立幼,可这规矩在当今天子的身上就已经破了。可见皇上他也并不是个拘泥旧历之人,所以呢,龙心还真的不好猜。要是哪天真让三哥当了太子,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噢?"李肃盱闻言,眼中顿时迸射出凌厉精光。窝在李肃昭怀里看好戏的龙沙猛对上这样的目光,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同时感觉到李肃昭一直揽住他腰身的手掌加重了点力度,仿佛在安慰着自己。
也就眨眼的功夫,李肃盱的眼神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温和,他看似无奈地摇摇头道:"肃昭,你也是,跟着玲珑一起取笑三哥了。对了,你不是说今天有条很大的雅安鱼吗?别藏宝啦,我还真是馋了。"
提到这件事,李肃昭倒真有些不好意思。按说前几道菜早上了,这雅安鱼也该跟着来,但他看林副总管迟迟未有动作,等自己再度催促时连人都不见了,也不知搞得什么鬼。林副总管在王府干了几十年,从没出过这样的纰漏……
正腹议着,李肃昭就瞥见林副总管急忙忙从后面端着点东西出来。等他将手里物件放到桌上后,众人一看,呵,好大的一条雅安鱼。只是,这摆放的位置有点……
林副总管趁空抬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躬身道:"三殿下、公主殿下、驸马爷、王爷,这鱼刚出炉,很是烫手,请让小人伺候各位用菜。"
林副总管将鱼摆放在了八仙桌无人坐的一边。从距离上来说,桌上这几位想吃鱼都需要站起身来夹菜。可是都是些皇亲贵族,谁都不会抛开自己的身份,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平民般踮起脚、掳起袖子、甩开腮帮子地吃东西。所以林副总管刚说完,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只有李肃昭默默地看了看林副总管的眼睛。
得了首肯后,林副总管忙拿来副干净筷子,将靠近鱼头鱼尾的地方各自夹了两下,一大片鱼身就轻易和头尾分离,然后他给每人的碗里都放了些鱼肉,量不大,刚够每人吃上两口,随即就安静退到了一旁。
众人品着鱼,几乎异口同声地称赞美味,林副总管看在眼里,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看来今天是有惊无险,这篇可算是揭过去了。
等送走了客人,林副总管陪着李肃昭从大门往回走,刚迈进大厅的门槛,就听李肃昭语速缓慢口气却很严厉地问:"说说,今天府里发生什么事了?"
林副总管放下没多久的心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他有些发愣地看着李肃昭,连主人有话必须要回的规矩都忘了,立刻又引来李肃昭一直重重的冷哼。
"快说,我没多少耐心。"李肃昭揉了揉微微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暗自懊悔今晚酒喝得多了些。
听出李肃昭心情不悦,林副总管再也不敢有所隐瞒,便将自己在厨房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李肃昭越听脸色越发阴沉,到最后他直接打断了林副总管,口气有些暴躁:"这刘轲真是越活胆越大,竟敢做出这种欺瞒主人的事来。还有那个叫曲合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混入厨房那种地方?去,把所有人都给我叫来。"
林副总管明白这种情况下再出什么偏差,可真是没事找棺材睡。他慌忙找人将厨房上下十几号人全都传唤到了前厅。一时间,硕大的房间内前前后后跪了一屋子的人。大家都已经得知王爷的怒气,所以全都吓得面无人色,部分胆小没还没见过王爷面的更是连腿肚子都在抽筋。
因为人员出现得迅速,李肃昭的面色稍稍好看了些。他冷着张俊脸,把所有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家边听边心里边打颤,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责罚。果然等骂够了,李肃昭突然道:"这件事首罪刘四办事懈怠,处以家法三十棍,赶出王府,永不得录用。刘轲是厨房大厨管事,出了事情不但不报,更是想办法隐匿,罚家法十棍,停俸三个月。厨房内其他人居然没有一个想着要上报主人,可见均是毫无忠心,包括林副总管在内,罚停俸三个月,小惩大诫。至于那个提议以次充好的曲合,哼,罪同刘四,打完三十棍撵出王府,让他离开帝都。"
虽然大家都做好了受罚的心理准备,但没人想到李肃昭给的惩罚竟会如此残苛。等听完他的话,有些人竟害怕得哭出声来,还有更多人纷纷磕头求饶,一时间前厅内哀声切切,好不可怜。
江小舟完全傻眼了,他没料到自己的一片好心会换来这样的下场。赶出王府他倒是不在乎,他原本也不想在这里待着,只是那三十棍可不是闹着玩的。凭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不愧是从小就接受马列毛泽等无产阶级思想熏陶的人,江小舟完全不理解所谓封建社会内权贵究竟代表着什么。他只知道当耳畔哭声四起时,胸腔中顿时就生出一股无名怒火。他原本跪在刘轲和四儿的边上,气壮怂人胆,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瞪着一双大眼,指着李肃昭大声说:"你凭什么要罚我们?我不服!"
被江小舟惊天动地地吼了一声,李肃昭还真有点给吼闷了。他完全没料到会有人如此大胆,当众反驳自己不说,一根手指差点就点到了自己鼻子上。其他人原本哀求着希望李肃昭心软,也被江小舟的声音惊到,全都用不能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李肃昭缓了口气,旋即眯着眼看着火气似乎比自己还大的江小舟,冷笑一声道:"你不服?"
"对,不服!"江小舟此时已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和李肃昭对峙了起来。在他看来,就凭自己现在的小身子板,若是被结实地打上三十棍,就算是用烧火棍,估计也得去了大半条命。横竖都没好果子吃,还不如据理力争一番,起码能抒发眼下的这口闷气。
"王爷,你今天给我们安的罪名是欺瞒主人。我倒想知道,我们在哪一点上瞒你了?"
李肃昭一听,险些没给气乐了。定睛细瞧,眼前这名舆宠个头很小,外貌给人一种纤弱顺从的感觉,身上却有着种不服输不示弱的气势,和他的外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似乎压力越大,反弹也会越大。
李肃昭已经很久没遇上过如此有胆色的人,心中原本的怒火竟莫名消了一大半,酒也醒了一大半。
他很想知道,这位只到自己肩膀高度的年轻人还会给自己带来多少的惊喜。
"怎么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李肃昭故意继续沉着脸色,冷眼看着他,"将两条鱼合成一条,以次充好,还说没欺瞒我吗?"
"这话说的不对。今天林副总管只吩咐要清蒸一条小手臂长的雅安鱼,可却没规定原食材不能是两条鱼。虽然很多人可以默认那是指完整的一条鱼,但我现在用两条也没什么错啊!"
"呃……"李肃昭有点词穷。他明知江小舟说的是歪理,但一时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不免有些气弱。
见自己略占上风,江小舟忙趁胜追击,"王爷,一道菜讲究的是能给人四重享受――那就是形、色、香、味。只要做到形正、色丽、香浓、味美,就算原食材和端上桌的菜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能改变那是道成功的菜的事实。我想问王爷,在您还不知道拼鱼这件事之前,摆放在您面前的那盆清蒸雅安鱼是不是已经达到了以上四个标准?"
李肃昭顺着江小舟的问题,认真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得不说,在他不知道实情的时候,还真没看出来那鱼其实是零碎的。要不是林副总管的举止古怪,他也不会多心问到这事上来。而且现在回味起来,似乎今天晚上的鱼肉比以前吃到的更加嫩滑,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难道是因为鱼肉经过了非一般的处理?
李肃昭点点头,表示认同。于是江小舟再度紧逼道:"既然我做的鱼让王爷吃得满意,而王爷也没事先说明要用整条鱼蒸,不就等于厨房所有人包括林副总管没有错,那王爷认为我们还该受罚吗?"
看着江小舟滔滔不绝,一干还跪着人全都看傻了。不管男女老少,活到现在差不多都是头一回见到能这样和一位皇族对着吼还不落下风的平民,于是大家在表示这辈子没白活的同时也都松了口气。看这架势,王爷大概会收回刚才的责罚了。
果然不出所料,面对江小舟连珠炮似的提问,李肃昭先是默然微笑,后来憨笑出声,到最后竟是笑得后仰前倾,有些失态。
好容易收住了笑声,李肃昭脸色和方才的晚娘脸差了足有一百八十度。他轻咳一下,清了清嗓子道:"行了,能说出这些歪理来也算不容易,今天姑且算你说得通。本王也不是个一意孤行之人,拼鱼这件事我不再追究,方才的责罚也都撤了。只是,刘四渎职,致使原本的鱼被猫偷吃却是事实,他还是要受到责罚。"
江小舟听到李肃昭前面的话刚想在心里欢呼,立刻就被他的转折给压了回去:娘个腿儿的,有权有势的人就是麻烦,明明都已经打算不追究了,却还不肯放过四儿。我本就是为了给四儿解围才提出拼鱼,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受罚,那这一晚上我不是白忙乎了?
心里有着这个念头,江小舟不由脱口而出问:"王爷,世上还有将功补过这一说呢,你要怎样才能放过四儿?"
李肃昭似乎正在等着江小舟再度出头,当他听见江小舟的话,眼里闪现的狡黠之色连府内倒夜香的大婶也看得出来。
"曲合,既然你愿意帮刘四,我也不拦着。我的要求很简单,明天我的晚饭由你来做。做得好吃,刘四的罪可免,若是不好吃,连你一起罚!"
13
第 13 章 ...
13 富(覆)甲四方
江小舟瞪着干涩的眼睛,赤条条躺在竹席上,听着耳边响起第一声鸡啼。
他失眠了,在一个终于有凉风送爽的夜晚失眠了。
一整个晚上,江小舟的脑子里回荡的都是李肃昭的那句话――做得好吃,刘四的罪可免,若是不好吃,连你一起罚!
就因为这句话,江小舟整宿睡不着觉,为此他还去花园里跑了两趟一千米,洗了两回澡,希望自己累了舒坦了可以合眼睡上一会儿。可惜就算在身体极度疲乏的状态下,他还是数着羊,见到了第二天日出。
倒不是江小舟觉得紧张或害怕。他只是发愁,愁该给李肃昭吃什么。从领了王命后,他就询问刘轲和林副总管,这两人竟然都说不出王爷最喜欢的食物和口味。这让江小舟不仅觉得意外,更有无从下手的感叹。
现在他遇到的情节就好像以前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因为对手空门太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令他一筹莫展。
既然没有经验可取,江小舟只好自己琢磨。甜、酸、苦、辣、咸、香、鲜,人生七味思个遍;川、粤、苏、闽、浙、湘、徽、鲁,八大菜系想个全。刚决定做炸丸子,突然觉得爆炒羊肉不错,下定决心做个糖醋里脊,又发现红烧肉其实更美味,于是就这么颠来倒去反倒没了准主意。
李肃昭既然贵为王爷,又是最受宠的皇族,相信这大齐王朝内该吃的、能吃的、好吃的都已经尝过。只怕无论什么花俏物到了他嘴里都讨不来"新鲜"二字。而且古代交通不便,食材只能取当季的用。哪像现代社会,发明了暖棚和无土栽培等一系列人工种植方式后,冬菜春生也不是什么难事,想要弄些山珍海馐,有飞机、有火车可以从别处运。因此食材选择面的狭窄也是江小舟不能忽视的关键。
所以江小舟愁得睡不着,愁得直想薅头发。东方才稍露微白,他就带着一嘴口臭来到了厨房。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大家被接二连三的刺激给吓蒙了,往常里应该人声鼎沸的厨房此刻竟然静悄悄,只有两三个干粗活的下人正在做打扫。见到江小舟来了,他们个个都丢下手里的活,像是躲瘟疫般地离开了厨房,搞得江小舟满腔郁闷无处发泄。
正在这时候,有人闪进了厨房。江小舟转身一看,竟是元戎。虽说现下早晚比较凉爽,但他仍穿着件单层坎肩,露出两条粗而结实的手臂,刺激着江小舟的视觉。
要换了平时,江小舟早就像糯米糕似地黏上去搭话,但今天他实在没这份心思,只是轻轻点头道:"来啦!还没开火呢,早饭还得等等。"
江小舟说完,也没指望元戎会回答,就想出门抱柴木生火。不料他前脚刚出来,元戎后脚就跟了过来。等他费力地将一捆柴木从门边上抱起后,元戎展开两条猿臂,轻轻松松地接了过去,连客气的余地都没给江小舟留,径直拿到了灶台边。
放下柴火,元戎边拍手,边随意问:"我的刀呢?"
经他一提醒,江小舟这才想起,昨晚拼鱼用的作案工具还是他提供的。于是忙哎呀一声,匆匆往自己的屋子跑。因为怕弄丢了,昨天用完后江小舟就将匕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今天早上走得时候有些犯迷糊,所以就给忘了。等他拿着那把能吹毛断发的匕首回到厨房院落的时候,元戎还一脸平静地等着。
江小舟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匕首递给他,嘴里连连道歉道:"对不起,我昨天洗了很多次,可上面还是有股淡淡的腥味。我事先不知道雅安鱼的腥味那么难去除,不然绝不会借用。现在毁了你的一把好刀,实在过意不去。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赔你一把吧。"
元戎接过刀看也不看地插在裤腰带上,淡淡道:"不管你的事。"说完,他转身就走。
快跨出门槛的时候,元戎突然停下脚步,语气中含着些许犹豫地问:"晚上,你打算做什么?"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小舟现在最怕有人问起这件事。也幸亏发问的人是元戎,要换了旁人,江小舟保准没好气地喷他一脸唾沫星子。但现在他只是神情黯淡地摇摇头说:"没,我还没定。王爷这个条件看似容易,其实很难办。好不好吃全由他决定,就算我做的再和他胃口,只要他不乐意,也不会承认菜好吃。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能知道王爷的喜好就好了。可惜刘轲和林副总管都给不了我什么意见。元戎,你觉得王爷会喜欢什么?"
江小舟刚说完,元戎立刻张了嘴,但也仅仅是张开了嘴,没吐出一个字来。江小舟自嘲地笑笑,说:"瞧我傻的,连林副总管都答不上来的问题,你又怎么会知道。先不管这些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这就给你生火做饭,吃完你好去干活。"
元戎皱起两道剑眉转过身,看着开始忙碌的江小舟,踌躇了许久,方才道:"其实,王爷,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无赖之辈。只要你肯尽力,就一定能打动他。别在没失败前就给自己找借口,那样你永远也不可能成功。"
放下这些话,元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犹如被当头棒喝的江小舟呆站在厨房里,慢慢回味着思考着。渐渐的,他的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突然他冲到院子中,对着刚开始爬坡的太阳大声说道:"好,今晚我就让你口服心服!"
就在江小舟意气奋发的时候,有人冷不丁在院门口招呼道:"曲和公子,这大清早的,你吼什么呢?"
江小舟没预见自己的豪言壮语会被人听去,顿时脸上浮起两朵红云。他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憨直地笑道:"刘大厨,早。"
"早,早!"刘轲点头回应,"曲合公子,看你方才的神情,是不是已经决定好晚上的菜了?需要什么赶紧让四儿置办去。可别耽误了时辰。"
两人正说着,四儿也闪身进院子。江小舟一看对方的兔子眼,就知道他昨晚也没睡踏实。于是忙将自己会用到的食材告诉了四儿,并连连嘱咐说,一定要进市场上最新鲜的货。
将江小舟的嘱咐一一记下,四儿殷勤道:"曲合公子你放心。晚上这一顿不光关系着你,更关系着我的命运,我一定会上心。只是,光这些就够了吗?需不需要再来点山珍野味什么的?昨天我看到有人在集市上卖自己猎的獐子和野兔,很不错。"
没等江小舟作答,刘轲就对着四儿的后脑勺拍了一章,嘴里还叱骂道:"曲合公子让你买什么你就照着去办,别自己个儿乱出主意。现在还不到处暑,山里的野味都没上膘,你是打算让王爷光啃骨头膈牙吗?"
得了骂,四儿不该再多言,忙收拾停当出门买菜。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就转回了王府。不同与往常的热闹,他身后只跟着一个挑担子的菜贩。
江小舟看了看四儿带回来的菜,有些像是刚从地里摘的,上面沾的泥还带着水分,十分新鲜。他满意地拍着四儿的肩膀说:"放心吧,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办。"
话虽这么说,江小舟一上午却是没务正业,干的唯一一件和做饭有关的举动就是用井水泡了些干贝,其余时间不是找人聊天唠嗑,就是在厨房院落里瞎转悠,日近晌午的时候居然还说要回屋子补眠,说是昨晚没睡好,困得慌。刘轲和四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意想提醒,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小舟给打岔堵了回去。
耐着性子等到申时,刘轲等人早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着一天已过大半,终于见到江小舟姗姗而来。幸好他没有再耽搁,一进厨房就挽起衣袖开始洗菜和面,其他人终是松了口气。
等到太阳完全西沉,江小舟把准备完的膳食列在灶头边,众人纷纷围上来观瞧。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的尴尬感。好容易刘轲轻咳一声,问道:"曲合公子,这就是你给王爷准备的晚饭?"
"啊,是啊,怎么样卖相还不错吧?"江小舟的脸上有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这,这……"刘轲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曲合公子,莫非是在拿他自己和四儿的性命开玩笑?这顿晚饭未免也太素了点。
不光是刘轲有这样的想法,四儿也是觉得大大不妥,他索性直接说:"曲合公子,你觉得你做的东西能让王爷满意吗?王爷又不是属兔子的。"
江小舟像是完全没听出四儿话里的嘲讽味,指着一碗深褐色的东西道:"那里不是有五花肉和干贝嘛,还有鸡蛋,也算荤腥。"
正说着,林副总管命人来传话,说是王爷已经回府,立刻传饭。于是江小舟就端着大大小小两碗六碟,快速来到了拙令园的偏厅。
近日朝中无紧急事务,所以散朝后李肃昭一直都在宫里陪天子下棋。等到日薄西山之际,他才想起家里会有顿"盛宴",于是忙匆匆辞别一心留他用膳的皇上,赶回自己府邸。当他看见江小舟洋洋自得地端着大碗小碟进来,眉头微微一挑,唇边露出抹桀骜的笑容:好小子,自信成这般田地,我倒要看看你能端出什么佳肴来。
等到江小舟把所有菜一一摆在桌上,李肃昭的脸部肌肉就有些抽。一个大碗里盛了大半碗的面条,小碗里放着半碗黑褐色的酱,其他的小碟里不是丝就是条,而且看着全是素菜。
李肃昭扫了眼桌上的食物,然后手里折扇敲了敲碗边,问:"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江小舟微微躬身,算是施礼,然后不卑不亢地答道:"回王爷,这个叫做富甲四方。是我费了一整个下午预备的,最能衬出王爷的身份地位,请王爷享用。"
"哦,这名倒是不错。我来问你,这红的是什么?"
"回王爷,那是玛瑙萝卜。"
"那这白的呢?"
"回王爷,那是玉树白菜。"
"绿的又是什么?"
"是翡翠青椒。王爷,剩下的三样分别是银钩豆芽、黄金笋丝和如意黄瓜。那碗酱叫珍宝酱,里面有猪五花、蘑菇、佛手、干贝和鸡蛋。"
一个个非富则贵的名字说得李肃昭性质愈来愈高,他又指了指大碗里的面问:"这个又有什么名堂?"
"回王爷,那碗叫一线天。"
"噢,一线天?何解?"
"回王爷,这一碗面条其实是一根面撑开的。因为长,所以可以连到天上,就叫做一线天。据说神仙界内多宝物,那些玛瑙翡翠之类,都是神仙的东西。只有在天上才能看见。五珍伴六贵,几项相叠,配上这碗一线天,正好是富(覆)甲四方。"
李肃昭被江小舟这段说辞给蒙得不轻,竟没再继续往下问、他按着江小舟教的方法把菜放进面碗里,浇上酱料后直接开吃。
看到李肃昭吃得津津有味,江小舟的心里乐开了花。其实他给李肃昭做的就是最普通的炸酱面。在暑气尚未退干净的时候,吃这样的主食最是合适。而黄酱咸重味浓,需用诸多的蔬菜搭配,才能爽口健康。
只是他觉得,单说是炸酱面,李肃昭未必会看得上眼。好的厨师,不光是要以菜色撩人,更要能从其他方面勾起食客的胃口。所以他花费了一整天,想出这么些个花花名头来,也算是歪打正着,合了李肃昭的心意。其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这顿饭撤下后,李肃昭下了道命令,以后自己所有的膳食都由江小舟来负责。而江小舟也不失时机地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亲自上街市,买菜!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最近感情戏份少。篇幅有限,写了美食自然会少了情感发展,希望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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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
14 钱途
"你要上街?为什么?"李肃昭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小舟,不住皱眉。
舆宠不比府内其他人,如果没有他的允许,按规矩不能随意出府走动。就算是苏白慕,想要去赴诗会或者应帝都官员的请柬,都必须他点头了才行。这倒不是因为李肃昭霸道,不许他们出门见人。舆宠们大都长得俊美,有些更是年轻气傲,万一在都城里遇到些不开眼的宵小,不论发生什么,都算是徒惹麻烦。李肃昭平日里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不想再多添几桩,这才定下了规矩。所以当江小舟说出这么个请求时,李肃昭下意思就要拒绝。
江小舟眼珠转了转,放缓了语气道:"王爷,我以前曾听过这么句话――大抵一席佳肴,司厨之功居其六,买办之功居其四。所以凡是追求精益求精的厨师都会自己预备食材。我倒不是说刘四进的货不好,只是他不是厨师,有些东西就算事先说了,东西拿到手后也未必能合我用。比方选五花肉,大家都知道要挑肥瘦分明的。但做不同菜要求的肥瘦比例就不同。究竟肥占多少瘦占多少,能用的部分有多少,非要厨师见着肉才能定,因为每头猪长得都不一样。所以,王爷要是想以后吃得好,就请允许我上街自己买菜。"
李肃昭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小舟,微微笑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戏子,破了嗓子后只会讲一些莫名其妙的'笑话'。没想到你除了有一身好手艺外,竟还能说出如此文邹邹的场面话。也罢,看在你编排出的这通说辞的份上,就允了你的要求。只是须切记,出门后不许多生事端。济阳城不比其他地方,不是你一介'平民'能随意放肆之处。明白了?"
听完李肃昭的这些话,要说江小舟的心里那可是一万个不乐意。只是当着面,他还是顺从地点点,说了句:"多谢王爷。"
有了李肃昭的话,江小舟自是领到了通关令。所以第二天天刚擦亮,他就四儿陪着来到了帝都最繁华的集市区――嵩街。
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江小舟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从重生后醒来的第一眼到现在已过了近半年的时间,直到此刻,江小舟才有重获新生的感觉。他用力拍了把四儿的肩头,将笑意含在眼里,朗声道:"走,我请你吃早点去。"
在啃完两个炊饼、喝掉一碗豆花后,江小舟打着饱嗝会了帐,跟随着四儿来到菜贩们云集的地盘。四儿当了好几年的采买,几乎每天都会上这里来转几圈,因此每个卖家都认识他是寿王府的人。因为知道这家不但进货爽快,付钱的时候更是爽快,四儿和江小舟一出现,立刻被众卖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手里都举着今天最新鲜的货物,争先恐后道:"四爷,今天的黄瓜好,顶花带刺儿,您来一筐怎么样?"
"四爷,看我的菠菜,嫩得比大姑娘还水灵,价钱便宜货又好,您不买点就亏大发了!"
四儿笑着点头,充分享受着只有在这里才会遇到的尊敬和热情,随即从菜贩们手里挑了几样新鲜的蔬菜,命人挑着送回王府。
江小舟在一旁默默观瞧,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本以为今天终于逮着机会可以展示他在现在社会里练就另一项才能――杀价。岂不料四儿早就和菜贩们打成一片,买菜从不压价。望着一张张因做成了生意,更加热情洋溢的红黑脸庞,江小舟自然没好意思再"大杀四方"。
从菜贩的重围中突围,两人接着往前行。突然江小舟听见耳边传来阵有规律的叮叮声。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
江小舟忙手搭凉棚向四处寻找,终于在不远处的街角见到个黑红相见的幌子,虽然上面的字他不认识,但幌子上画着的器物他却熟悉,是一把斧子。于是他忙拽住四儿的衣袖,指着那家店铺问:"诶诶,四儿,那里是不是铁器铺,专打各种刀剑斧剪的?"
四儿顺着江小舟指点的方向望去,点点头道:"是啊。曲合公子,你要去哪里?"
得知自己没看错,江小舟懒得再费唇舌,拖着四儿小跑着来到铁器铺门口。只见两个铁匠赤膊着上身,正站在烧得热气腾腾的炉灶旁,轮流抡锤敲制一块红得骄人的铁块。从他们手臂上甩出的汗珠没等落到灶台上,就化成一团白气消失在店铺内。
发现自家门口站着两位年轻公子,店铺主人放下手里的活儿,热情招呼道:"两位,想要定制点什么?我陈家铁铺出名的用料足,交货快,质优价廉,童叟不欺。""
江小舟打量了下对方,摆出友善的笑容道:"老板,我想要定一把匕首。"
"匕首?可以啊。你想要什么尺寸的?"
江小舟回忆了一下,用手比划着说:"大概这么长,两边开刃。刀身一定要轻薄,中间和锋口差不多厚度。"
"这样啊……"铁匠听完江小舟的要求,先是皱眉,然后点点头道,"行。拿来吧。"
望着铁匠向自己伸出的布满老茧和烫伤的手,江小舟一脸茫然地问:"拿什么?"
铁匠见江小舟犯傻,便好心解释道:"当然是拿原料来啊。公子,铁可不比其他,一直被朝廷控制着,大家想打新器物一般都会拿旧的来做原料。"
"啊?我手里没原料,就不能从你这里买点吗?"
"买点?"铁匠呵呵笑了,"买也成,只是价钱可不便宜。您说的这把匕首,连原料带工钱,一共得要三十两银子!"
"什么!"铁匠报完价钱,江小舟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先前四儿买了三大筐的新鲜蔬菜,足够全府的人食用两天,才用了不到二两银子。一把小小的匕首竟然会这么昂贵,岂不是和抢钱差不多?
"能便宜点吗?"江小舟试着发挥自以为豪的杀价本领,"你看,我是第一次光顾你家。你要是能给个优惠价格,我以后还会常来。"
铁匠权衡一番,道:"那就便宜十钱吧。"
十文!江小舟觉得这数目和自己心里的价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于是再接再厉,"老板,这样,今天我能上你店里来也算是我们有缘,我想交你这位朋友。你别以为今天再给我便宜点好像是亏了,其实我这人知恩图报,事后定会帮你四处宣传,保证你的生意会越来越兴隆。你看,我就连料带工钱一共给你二十两吧?"
"哈哈,你这位公子,好会说话。"铁匠笑得险些合不拢嘴,可还是没被江小舟的甜言蜜语乱了原则,"这样吧,就二十九两,这完全是铁石的钱,工钱我分文不收。可不能再便宜了,否则我就真得往里贴钱了。"
出了铁器铺,江小舟一路上都哭丧着脸,活像个斗败的公鸡。四儿有心逗他说话,他也是三句搭一茬,完全心不在焉。
回到王府,江小舟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开始数银子。十两、十五两、十六两……
江小舟颠来倒去数了三次,恨不能将一个银锭子掰成两个,也只数出二十二两又八十文来。
这些钱是前一位曲合公子留下的,原本也只有二十五两。江小舟本以为在王府住着,平日里也没有其它使钱的机会,所以先前拜托四儿采买食材用的都是这笔钱。别看每次一两半两的不是什么大数目,挡不住细水长流、积沙成塔地往外花。
现在江小舟可算是尝到"手太松"的后果,一时间又生财无道,真是愁死个人。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同烙煎饼似地睡不着,等到外面敲四更的时候,终于给他想到了一线生机。
第二天,江小舟特意从肉铺上挑了只肥厚的猪肚,洗净后将上下两层密实的肉壁小心片下,留下中间柔软的部分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肉丁,用料酒、盐、酱油、姜末、冰糖、花椒等调料腌制,两个时辰后再放入滚油中爆炒出锅。
等到江小舟端着这盘"肉豆腐"来找林副总管时,正遇上他在吃午饭。
林副总管不客气地夹起块香气四溢的肉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品尝。金黄色的脆皮包裹着娇嫩的肉块,柔软得让人舍不得咀嚼。林副总管边嚼边赞叹着它的美味,没一会儿,一整盘猪肚就去了大半。江小舟见他如此受用,忙顺势问:"林副总管,有件事想请教你。我们这些人三年后就要离府,据说到时候王爷会给一笔路费,不知道会给多少?"
林副总管没料到江小舟会对此事感兴趣,不由就是一愣,往嘴里送肉的动作也顿住。他放下筷子,微微想了想道:"这个,不好说,要看那时候王爷的心情。我见过最少的一次是每人一百两。"
"一百两!"正愁没钱的江小舟听到这个数目后,情不自禁拔高了音调,惹得里林副总管不住打量他。
江小舟忙收拾情绪,轻声问道:"那,您看,我能先预支些吗?"
"预、预支?"林副总管瞪大了眼,这可是头一回见着有舆宠这么想钱的,竟然连遣散费都盯上了。预支!亏这位曲合公子想得出来。王府里哪有这规矩?
于是林副总管态度坚决地回绝了江小舟的要求,但一盘子肉豆腐还是一个不拉地全给吃了,郁闷得江小舟只想撞墙。
这可好,钱没拿到,又白白少了三十文。
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江小舟带着低气压过了好几天,惹得厨房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就连路过厨房的苍蝇也凭借动物敏锐的第六感嗅到了空气中不一样的气氛,不愿意在他跟前飞过。
约莫过了七八天,这天晚上,李肃昭又一次在府内用饭,还招了苏白慕陪同。按规矩,江小舟需要在一旁伺候两人吃饭。以前帮着师傅开小饭馆的时候,他除了要帮厨外,还得担当跑堂的职责,所以倒也没什么不习惯。
今晚端上桌的有小葱拌豆腐、凉拌苦瓜、粉蒸排骨、糖醋黄鱼和火腿丝瓜汤。红、绿、白颜色相间的菜装在鹅黄色的盘碟中煞是好看。平日里,苏白慕吃得并不多,但尝过江小舟的粉蒸排骨后就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光一个人占了一多半,还多添了小半碗米饭,引得李肃昭频频侧目。
吃到实在撑不下的时候,苏白慕这才放下筷子,边净手边问江小舟:"曲合公子,多谢你今晚的佳肴。我见这几日公子有些愁眉不展,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李肃昭本还在吃饭,听到苏白慕的话情不自禁抬起头看着江小舟,仿佛在好奇着什么。
江小舟本想敷衍一下,可转念间又改了主意。他无奈地笑笑道:"多谢苏公子关心。其实我就是缺钱花了。王爷,我想知道,您说的三年后会给我们的路费,我能预支些吗?"
在一旁站着的林副总管听江小舟竟敢在李肃昭面前提到这件事,惊得差点掉了下巴。苏白慕也觉得江小舟的要求有些孟浪,忍不住担忧地看着李肃昭的反应。
出人意料地,李肃昭并无不悦之色,只是看着江小舟久久不语。一时间偏厅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突然,李肃昭笑了,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那笑容只停留在面上,他的眼神依旧清冷,看得江小舟觉得浑身不对劲。
就在江小舟以为自己会被再次拒绝的时候,李肃昭开口道:"林副总管,去账房给这位曲合公子支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一次别说是林副总管,就连苏白慕也觉得自己的下巴快掉了。可是就在大家因为这句话而感到意外的时候,江小舟的发言再次令众人刮目相看,"不用这么多,我只要三十两就够了。"
"……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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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
15 秋狩(一)
从林副总管手里接过银子,江小舟乐得差点把嘴裂到了后脑勺。这可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己"挣"到的第一笔钱。白花花的银锭子捏在手里感觉冰冷光滑,仿佛情人纤细绵软到不盈一握的柔荑。江小舟将钱小心翼翼放进怀里,护宝般回到了自己房间,直接塞到了枕头下藏好。
第二天江小舟懒得知会四儿,自己独自一人来到了铁器铺。男人有了钱撑腰后,连说话的底气也不同。江小舟不再压价,还是按着铁匠最先报出的三十两下了定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偷工减料,一定要按他的心意做。
铁匠收下十五两定钱,满口应承十五天后能交货,并保证会包君满意。江小舟这才放心地去买菜。
到了集市,菜贩子依旧围了上来。虽然江小舟受欢迎的程度比不上四儿,但好歹也算是王府的人。赶上今天江小舟心情特好,于是也和四儿一样,不在乎一文两文地往里进货,无意间造成了个不大不小"与民同乐"的场面。
时近秋分,王府花园中的桂花开得分外茂盛,点点金翠挂于枝头碧叶间,整个王府被笼罩在怡人的花香中。只需挥一挥衣袖,空气中仿佛就会有幽雅的桂香舞动萦绕,沁人心扉。
江小舟挑了个晴天碧云的好日子,来到院中摘了一大筐的金桂花,洗净浮土后放在背阴处晾干,然后他将桂花、白糖、适量的蜂蜜搅拌均匀,随即封入一个小型瓦罐中。想到待等一月之后,就有甜香满溢的糖桂花可用,江小舟忍不住吸了吸快要流出唇边的口水。
眼看着就快到铁匠交货的日子,江小舟愈发觉得心急。每次早上路过,都会去店铺张望一番。那位铁匠也是位个性人物,货没完工前,绝不让人随便观看。所以江小舟往往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这天晚上,李肃昭正吃着晚饭,因为今天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偏厅内几乎没什么声响。江小舟站在一旁,无聊地看着墙角有蚂蚁在打架。突然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抬头一看,果然李肃昭已经放下了碗筷,静静看着他,似乎在跟他说话。
李肃昭见江小舟面上一片茫然之色,不由微微蹙眉。林副总管见了忙在李肃昭看不到的角度对着江小舟打眼色,可惜江小舟完全没看懂,仍是一脸呆滞状。
不得已,李肃昭重复了一次自己先前说的话,"你去收拾下行装,后天清晨同我出门陪皇上狩猎。"
"啊?啊!"江小舟这次可算是听得真切,同时脑海里第一念头就是想拒绝。赶巧了,后天是铁匠交货的日子,自己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十多天,可不想临门一脚踢不进球去。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李肃昭又接着道:"我听林副总管说,刘轲前几天走路闪了脚,行动不便,所以今年的秋狩你来顶他的位置做随行厨子。至于要带置备些什么,去问刘轲,这就下去准备吧。"
经李肃昭这么一说,江小舟才想起,刘轲前几天确是不小心踢到了路边的石头,到现在脚还肿得跟个包子差不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上大夫那瞧了瞧,说是需要静养,所以这几天他的活都是三个帮厨和自己帮着干的。
看来,自己是别指望王爷能改变主意了。
于是,江小舟连申诉的机会也没捞到,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了出发的马车。
令他没想到的是,同行之人除了李肃昭和一班侍卫仆从之外,竟然还有苏白慕和龙沙。只不过这两位是王爷面前的红人,所以一人占了辆马车。不像江小舟,不但要和厨房其他人挤在一辆车上,车厢更是塞满了各种炊具、调味料、碗碟以及食物,坐下去后就得像猴似地缩着手脚,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他们一行人踏着朝露,晃晃悠悠出了北城门。等到了集合点,江小舟不觉看傻了眼。
浩浩荡荡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如洗的碧空之下锦旗招展,被秋风吹过后发出猎猎破空之音。一匹匹配齐了鞍缰的高头大马抖鬣低鸣,仿佛都在等待着主人一声令下后好尽性地踏蹄奔驰。
同车的帮厨周二牛已经是第四年来参加秋狩,但仍是看得两眼放光,热血高涨。他摆出知多见广的姿态,指着各色旗帜给江小舟解释:"看,最大的那面是天子的皇幡,那一面上面绣了个'麟'字,代表着三皇子李肃�,往东面一些的那面上绣着个'益'字,那是二皇子李肃昀,啊……"
周二牛正说得眉飞色舞,突然低低叫了声,脸上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随即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说:"大皇子李肃暄竟然也来了,真是没想到。"
"怎么?皇帝狩猎,大皇子陪着有什么奇怪的吗?我们王爷不是皇子,不也来了嘛!"因为好奇,江小舟表现得如同个不懂就问的好学生。
周二牛向四下看了看,见左右无人注意,就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懂什么。大皇子,他是个瘸子。既不能骑马又不能打猎的人来参加秋狩,你说能不奇怪吗?"
江小舟听周二牛如是说,顿时对这位大皇子起了莫大的兴趣。按着周二牛的指点,他手搭凉棚往绣着"慧"字的锦旗下望去。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但可惜大家都是行走自如,看不出有带残疾的痕迹。江小舟猜测,人家好歹也是个皇子,自己没这么容易能见到真佛。
等江小舟等人看完热闹,又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前方有人边骑马往后面跑,边高声喝道:"传皇上口谕,所有人列队出发。"
于是大队人马像是条臃肿的菜青虫,开始缓缓向西蠕动。因为人多车沉,队伍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江小舟估摸着骑个单车都能比现在的速度快一倍。不过能坐在车里他已经很满足了。大队出发后,他发现车旁每隔十来米就有一个身披软甲,腰挂宝剑,手持长枪的护卫。
虽然这些人盔明甲亮得看着很拉风,但江小舟估计要是自己换上这身行头,凭他现在的小身子板儿,走不出百米就得累趴下。所以他将满腹牢骚丢到脑后,拿出些炒花生和车里的同伴们分食,尽量享受着慢慢征尘。
等到了晚上,江小舟已经被颠得腰酸背痛。好在晚上的膳食都是由天子带来的御厨置备,然后派人给随行的各家分享。江小舟可算是松了口气,胡乱扒拉了点饭食,丢掉筷子后一头埋进宿营用的帐篷里会起了周公。
第二天寅时刚过,江小舟就被人从被褥里拖出,让他快些吃完早饭好准备出发。无奈,江小舟只得边打哈欠,边往嘴里塞馒头。卯时三刻,狩猎队伍又浩浩汤汤整装出发。
一路不带间歇地走了两个多时辰,江小舟可算是盼到了狩猎场。他抢在众人前下了车,还没来记得伸腰舒缓腿脚,就立刻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
只见在他正前方是一片无垠的草地。半人高的野草织成了一张细密的毯子,风一吹荡出道道深绿色的波浪,似清池碧潭般让人有种想纵身跃入的冲动。不远处有粗壮的树木拔地而起,先是一两棵,越往远去越加密集,到最后竟成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那片草地倒像是铺就在密林门口的迎客垫,在恭候着愿意踏足的探险者。在天地尽头有淡灰色的山峦层层叠叠,绵延不知几千里,最后融化在了天地一线间。
江小舟深深叹了口气,为这片天高地远的自然风光所倾倒。这也就是在古代,要搁现代社会,已经很难找到这种天然去雕饰的原始风貌了。
就在江小舟感慨万千的时候,身后被人拍了一把。就听周二牛在他耳边嚷嚷道:"曲合公子,你快过来帮着一起卸车,我们要赶快生火做饭,王爷他们用过午饭就要去狩猎了。"
江小舟本还想好好抒情一番,被周二牛打搅后心中不悦,故而没好气地说:"急什么,不是还有御厨们嘛!等着吃的送上门不就得了。"
"你想得倒美!"周二牛以过来人的身份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江小舟的白日梦,"御厨们只负责路上的膳食,到了猎场自然是各家管各家开伙。御厨又成为皇上专用的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江小舟没料到一停下脚就要干活。看日头,估计王爷们早就该饿了,所以他忙收拾心情,跟着周二牛往扎营处跑。
扎营的地方早就有打前站的来平地、预备各家的住处。皇帝、皇子们和李肃昭有各自的大顶帐篷,帐篷前插了他们的旗号,远远望去一目了然。在此周围还有一系列的小帐篷供随从们使用,最外围则是随行禁卫军的歇脚处。
江小舟找到李肃昭"势力范围"内的临时灶台,用着从远处溪流里提来的水,手脚飞快地炒了四个菜。因为身在野外,又赶得急,所以也就没做汤。李肃昭倒也不挑,饭菜端上桌后立刻吃了个痛快,然后换上一袭劲装,和侍卫们前去会和其他人准备开始狩猎。苏白慕和龙沙则是留着了各自的帐篷里休憩。
送走这位大爷,江小舟等人缓了口气,各自整理起随身的衣物和用具。因为这次由他负责厨房,大事没有琐事一推,一直忙到天黑了,江小舟才有功夫歇下手来喝口水。他钻进自己的住处,屁股刚沾着凳子,就听附近一阵喧哗。挑门帘一看,原来是李肃昭回来了。
看侍从手里提着几只兔子,江小舟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幸亏李肃昭没提出要品尝自己的战利品,而是换了身干净衣物后前去天子那里赴宴。
于是,江小舟拜托周二牛给其他人开饭,自己则是连饭也没顾得上吃就立刻躺了下去。当泛着酸痛身体接触到柔软的被褥时,江小舟觉得自己都快散架了,随后一分也没耽搁地坠入了梦乡。
16
第 16 章 ...
16 秋狩(二)
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江小舟伸着还略微带着酸痛劲的四肢,晃悠悠出了帐篷。错过了昨天的晚饭,他的肚子里擂锤震天,也顾不得是否好吃,直接从厨房拿了个冷馒头开始啃。炉灶上一直有水暖着,江小舟就顺手盛了一碗来,一手馒头一手热水的走到了露天处。
此时天还没亮,还带着点点暖意的微风拂面而过,吹得人心也柔了几分。各家门口除了巡逻的禁卫军外,就只有听到些微动静就会警惕张望的猎狗在活动。江小舟蹲在自己的帐篷外,边吃边看禁卫军精神抖擞地执勤。
等到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东方开始出现一线微弱的光亮。虽然力量不大,却将周围的云霞染成了金色。不大会儿,一个嫩黄色的月牙儿冒出云间,甫一看还真有点松软易碎的感觉。
江小舟以前没见过真正的日出,所以看得十分起劲。冷不丁背后突然飘来个清冷的声音,让他在舒爽宜人的早上冒出身鸡皮疙瘩来。
"你倒是睡得挺踏实啊!一大早不去准备早点,在这里等别人替你干活吗?"
江小舟猛然回头,李肃昭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庞当即跃入他的视线。晨辉将他的脸笼上了一层淡薄的金色,连眸子里都点满了不同寻常的光亮,注盼间煜熠生辉。要不是他说话的语气太过阴沉,此刻的李肃昭能称得上是个能令人迷醉沉沦的美男。
见主人也起得这么早,江小舟忙低下头,迅速跑进厨房炒面煮粥。等他切完各色咸菜,端着盘碗来到李肃昭帐篷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从里面走出来的龙沙。
龙沙见到江小舟,脸色微变,一双明亮闪动的大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他对着江小舟手里托着的东西扫了眼,阴阳怪气地道:"怎么都是咸口的,没做些甜食吗?王爷昨晚就想吃了。"
江小舟有些糊涂了,刚才李肃昭可没说要吃甜的。难道是晨风刮得太大,他没听见?
龙沙见江小舟没有反应,一脸嫌弃地挥手道:"王爷不在帐子里,他有留话说让你去马厩找他。"随后,他微微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走了。
江小舟端着热腾腾的早饭,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龙沙所说的马厩。原来就在厨房后方不远处。
只见李肃昭正拿着块白布,在给马洗澡。发现江小舟的身影后,他放下手里的活,指着早就备下的桌椅示意江小舟将早点放下。
因为还想着龙沙的那句话,江小舟特别注意起李肃昭的反应。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今天早上李肃昭吃得确实不多,一整盘的三鲜炒面几乎没怎动,单是就着自己腌制的咸菜喝了两碗清粥。
只是除此之外,李肃昭并没表现出其他的意愿,放下筷子后就命他将东西撤走。搞得江小舟开始怀疑龙沙是故意给自己找茬。
就在他觉着有些不忿时,可巧遇上了周二牛。也亏得遇上了周二牛,不然江小舟还真不知道原来昨晚他躺下后还发生了点出乎他意料的事。
按着周二牛的叙述,昨晚他休息后不久李肃昭就回来了。人还没进帐篷便吩咐要江小舟做些甜食当宵夜。可是江小舟那时已睡得跟头死猪没什么分别,连个呼噜都懒得打。周二牛摇了他老半天也不见醒。当时李肃昭也在江小舟的帐篷里,见了此情形便没再说什么,当然也没让别人做宵夜。
听完周二牛的话,江小舟心中慢慢对李肃昭生出些好感来。按理说,要是李肃昭较真的话,完全可以摆着主人的谱,用强硬的手段将他弄醒,再逼着自己干活……
看来,这位王爷的本性还行,并不想自己以前认为的那样。
虽然这次西行,江小舟是出于被逼无奈,他却是个极富责任心的人,有着很严重的"职业圣母病"。在确定了李肃昭因自己的酣睡而没能满足口腹之欲后,江小舟萌生出了不小的愧疚感。所以他快速回到厨房,将藤箱竹柜好好点查了一番,发现虽然带的食材品种不多,但要做几道简单的甜食还是难不倒自己。
只是一时间江小舟所能想到的点心都需要趁热吃,而且不适合回灶再热。所以,何时上灶蒸炒还真是个需要讲究时机的问题。
正在江小舟发愁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外人呼马嘶,爱凑热闹的他就不自觉往外跑。
帐篷外,李肃昭一身宝蓝色的劲装,腰插三尺青峰,端坐在一匹通身黝黑的高头大马上。马背上挎着把几乎等人高的大弓和一袋子羽箭。在他周围有着数十位侍从也都整装待发。看这架势,今天的狩猎即将开始。
眼瞅着李肃昭快要离开,江小舟不知怎的头脑一热,肚子里的话来不及过脑转转就脱口而出,"王爷,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给你做点心。"
江小舟说完就后悔得想找个兔子洞钻进去。因为附近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这句话,大家纷纷转头,对他行了"注目礼",当然也包括李肃昭。
李肃昭原本神色平静地坐着,听到江小舟的话后脸上露出了极其惊讶的表情,也不知是吃惊江小舟问的内容,还是吃惊江小舟的音量。不过他很快就调整成平时的模样,别过头去一催身下坐骑,绝尘而去。那些侍从本都看着江小舟,竟没人发现主人已经离开,直到嘴里吃到李肃昭马蹄扬起的尘土,这才惊觉,纷纷扬鞭追赶。
江小舟见了他的反应,不觉有些沮丧,低着头回到了厨房。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候,原本早已离开的一名侍从突然转了回来。他跳下马,走进厨房对着江小舟笑眯眯道:"王爷让我转告你,中午他一定会回来。"
得了确定的口信,江小舟立刻觉得事情好办了许多。他抓紧时间用水和少量蜂蜜和了一斤糯米面粉,同时将一大块的南瓜上屉蒸,差不多七八分熟的时候断火待凉。因为南瓜全生的时候比冬瓜还脆,蒸的时间越长就越软,其甜度也会同比例增加。江小舟想用它当馅料,所以必须做些预处理。
等到南瓜凉透后,他用汤匙的握柄处当工具,将南瓜挖成一个个小圆球,再揪起适量的糯米粉团搓圆了当外皮,将南瓜球裹了进去,再搓平封口处,这种手法有点类似正月十五包元宵。
忙活完这些,他将一排如鸽蛋般大小的糯米丸子依次码放进蒸屉内,待等李肃昭回来后就能开火蒸了。
眼见日头逐渐升到了头顶心,午时刚过,江小舟看见远处尘土飞扬,似乎有一队人马正向着他站立的方向奔来。等靠到能看清骑马之人后,赫然发现跑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李肃昭。
见他按时而回,江小舟忙钻进厨房,将蒸屉搬上炉灶,只要等丸子蒸熟,这道"蜜汁鸽蛋"就算是成了。
随后江小舟三下五除二的削出几个荸荠,用清水漂净后切成能一口吃进嘴里的大小,再支起口铁锅,加入一丁点的水,准备炒糖丝。这个可是全看厨师功力深浅的技术活,火候的控制是关键。火大则糖焦,火小则无丝。
所以江小舟目不转睛地看着锅,同时用炒勺向同一个方向匀速地搅动,等到白糖慢慢融化,原本赛雪的颜色转为深红之后,江小舟立刻将锅从火上端离,浇到了荸荠块上。一碗卖相十足的拔丝荸荠华丽出世!
此时,隔壁灶眼上的蜜香鸽蛋也够了火候。打开蒸屉盖,一个个粉白圆润的糯米丸子精神抖擞地坐在蒸屉里,准备接受领导同志的检阅。
江小舟匆忙将两道甜点放进木质托盘内,以最快的速度端到了李肃昭的帐篷里。
此时李肃昭已经换了身舒适的便装,刚想张嘴吩咐人传江小舟来,就见到那人出现在了自己的帐门口,手里还端着两盘热乎乎的点心。不自觉地,李肃昭的唇边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江小舟微微低着头,将点心放在了李肃昭的面前,然后退到一边。对于他的"乖巧",李肃昭先是报以深深的注视,然后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江小舟送来的点心上。
两道点心一红一白,红的那盘有着琥珀之色,琉璃之光,白的那盘有着珍珠的温润感,而且越是靠近边缘的地方越是透明。让人望而生津。
就在李肃昭拿起筷子刚想吃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人高声道:"皇上驾到,寿王李肃昭及众人接驾!"
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猛然听到这种类似于锐器划过玻璃时发出的刺耳声的嗓音,江小舟吓得双肩突地跳了一下。他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看看说话的是什么人。
李肃昭同样也被这把声音吓得不轻,手里捏的筷子差些落到地上。他倒不是因为内侍的声线太过难听,他惊的是皇上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就在两人几乎同样呆若木鸡的时候,有人高挑门帘,然后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大跨步走了进来。
当今天子李殷正见到已经跪拜在地的李肃昭,立刻虚扶他了一把,爽朗笑道:"昭儿无须多礼。这里不是帝都,既然是出来打猎游玩的,有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吧。"
"遵旨。"李肃昭依旧恭敬回答,将李殷正让上了正坐。
既然皇帝本人不想讲究,江小舟也就乐得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谁也没事先想过李殷正会出现,自然也就没人教他见到最大的领导人后该怎样自处。所以江小舟站在帐篷一角,大大方方地观察起这位天子来。
李殷正鬓角已有些霜白,两道浓眉间的门心处有着淡淡的皱纹,显示他有经常皱眉的习惯。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令人有种不敢对视的压迫感。身上华贵的织锦缎袍将他威武的身躯完美地衬托了出来。袍身上绣着一条盘在彩云间的五爪金龙。龙身修长,龙目威严,气度像极了袍子的主人。
就在江小舟注视着李殷正相貌的时候,他已经和李肃昭热乎地聊了起来。几句话后,李肃昭算是明白了,原来李殷正之所以会出现,完全是自己招来的。
李肃昭上午本是陪着他打猎,但心里还记得中午要回来这件事,所以就趁着李殷正离开的空档,编了个托词,托内侍们转告说,自己昨晚宴席上酒喝多了,宿醉压身,折腾了一上午有些疲累,要回来休息。
等李殷正发现李肃昭没了踪影,又听说似乎是病了,这才匆匆赶来看个究竟。不过当他发现李肃昭气色如常的时候,倒没显出什么恼怒来,反而对放在桌上的两道点心起了好奇。
天子嘛,就是天神的儿子,地上属他最大。正好又是该吃午饭的时候,所以李殷正也不需经过谁谁谁的同意,自然而然地夹起个糯米丸子放进了嘴里。
见到此情景,李肃昭和江小舟顿时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李殷正嚼了两下,突然轻轻"咦"了一声,然后边点头边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旋即指着点心问:"昭儿,这是你家厨子的手艺吗?这叫什么?竟如此可口,甜而不腻,还有种诱人的淡香。"
听见李殷正的夸赞,李肃昭大松了口气,他指着一旁的江小舟道:"回皇上,这点心正是我府里的厨子做的。至于叫什么……"
李肃昭对着江小舟使了个眼色,江小舟心领神会地走上一步道:"回皇上,这道点心叫蜜香鸽蛋。"
"噢!"李殷正又夹起一个,但这次没有整个吞下,而是咬了一小口,露出了里面的南瓜球。
当他看了一眼后,竟哈哈笑了起来:"好一个蜜香鸽蛋。乍听这名,还在想,单是因为其形大小相似的话,为何独用鸽蛋这词。咬开后才发现,原来内里竟是金黄色的,和蛋黄足有九分相似。看来做这点心之人,真是用足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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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
17 野味,当然是烤着好吃
李殷正吃了两个蜜香鸽蛋,还想接着尝尝拔丝荸荠。可当他筷子还没夹着荸荠的时候,江小舟猛然高声道:"等一下,那个已经不能吃了。"
江小舟的声音虽然不像内侍般刺耳,却是把李肃昭吓得身体一颤,直后悔刚才没找机会打发他出帐篷。李肃昭完全没想到竟会有人敢这样直截了当阻止皇上。要是李殷正追究起来,江小舟的惊驾之罪绝对没跑。但已经说出口的话,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所以李肃昭只好抿紧了双唇,听天由命等待李殷正的反应。
李殷正听江小舟如是说,还真是停下了动作,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男子。别说是坐上皇位后,就算当初他还是个皇子,也没人敢当面冲着他突如其来地吼一声。所以,在打量的同时也好奇江小舟瘦小的身躯内藏着多大的胆识。他故意沉下脸色,佯装不悦问:"为何不能吃?"
江小舟哪里懂得什么叫"惊驾",自然不会担心自己莽撞叫了一声后,会给自己惹出什么祸事来。他只知道拔丝一旦冷了糖浆便会凝结,不但荸荠沾着一起不容易夹起,口感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出于厨师的职业道德,他断然阻止了李殷正,打算再给他做一盘新的拔丝,反正原料都还有富余。所以他也不在乎李殷正的"怒色",安之若素地将其中的缘由说了个清楚,末了还表达了愿意重新炒一分糖浆的想法。
看着泰然自若的江小舟,李殷正不觉开始心生欣赏。他忍住笑意,挥手示意江小舟再去做一份拔丝。等到帐篷内只剩他和李肃昭后,这才点头赞许道:"昭儿,你这个厨子请得好,为了盘点心,就连寡人也不害怕,当真是尽职得很。不管是做菜的还是做官的,都要像他这样,朝廷就能太平许多。"
李肃昭忙躬身施了个君臣大礼,道:"皇上谬赞。曲合不过是一凡夫俗子,干得又是些烟熏火燎的下等活,实在不能和朝廷官员相提并论。他是小地方出身,自幼没见过大世面,更不懂得待君之道,刚才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念其无知,勿责才是。"
李肃昭说完,李殷正笑得更深,他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慢悠悠说道:"昭儿,你今天是怎么了?入朝伴驾这么些年,你是所有晚辈中最懂寡人心思之人。难道你认为寡人会为了这般琐事去为难一个下人?"
听出李殷正弦外之音,李肃昭掌心不由微微冒汗。他将头垂得更低,朗声道:"臣惶恐!"
说完,他便不再出声。李殷正面上神色不变,却也不肯多语,两人就这样对持着,直到有人进来打破了僵局。
江小舟以最快的速度炒完拔丝,端进了帐篷。当他看见李肃昭头低得像个日本人一样,不由顿住了脚步。见状,李殷正向他招招手,"过来吧,不然又该凉了。"
拿起筷子,李殷正夹起一块荸荠,十几根如发丝般的糖线随着筷子的升高不断延伸,直至荸荠进了李殷正的嘴,最后一根拔丝才断开,随即糯甜的糖浆和爽脆的荸荠占据了口舌间所有的角落,扫荡着李殷正的味蕾。
看得出,李殷正很喜欢这道点心,连吃数口后这才放下筷子,眼中满是赞叹地看着江小舟道:"除了点心,你可还会做其他菜肴?"
江小舟点头称是。于是李殷正命人拿来了好几只早上猎到的獐子和野兔,让江小舟做成熟的当午膳。
江小舟看了看地上一堆"尸体",忍不住一阵皱眉,照旧还是大咧咧道:"回皇上,兔子我以前曾做过,红焖最香,但需要用小火炖上一小……不是,是大半个时辰才能入味。所以想要中午吃肯定不赶趟,晚上倒是可以。至于这两只……"
江小舟握住一条獐子的后退,费力将它提了起来,说,"这个叫什么?我从没见过,所以一时间还想不到该怎么烹制。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给我些时间先做些尝试,最好明天晚上再给皇上品尝。"
听完江小舟滔滔不绝的话,李肃昭认命的合上了眼,不再敢看李殷正的表情。他已然断定,这次把江小舟带来秋狩是自己这辈子中最为失策的决定。
李殷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小舟,一时间有些回不过味来。在确定他眼里的诚恳后,李殷正释然了――江小舟是认真地拒绝了自己的要求。
于是李殷正情不自禁地仰天大笑,嘴里不断念着,"有意思,有意思,你是寡人见过最有意思的厨子。准奏!如此兔子今天也不忙吃,全归明天的晚膳食用。"说完,李殷正起身,边笑边行出了李肃昭的帐篷。
"恭送皇上!"
等李肃昭施完礼站直身体,李殷正早就没了人影,再看江小舟,已经放下了獐子,正和它大眼瞪小眼。看来他是真不认识这东西。李肃昭捏了捏有些酸胀的内眼角,颇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那叫獐。一般都是抹层盐,烤着吃。"
江小舟暗自点头表示赞同。其实不用李肃昭说他也想到,野味嘛,当然是烤着好吃。但烤也分干烤和湿烤两种。干烤比较简单,边烤边抹些调味料,功夫都在如何调配作料上,所以每个人调出的味道都不同。湿烤就相对繁杂些,必须先将肉加料腌制,方能上火烹制。
李肃昭见江小舟低头不语,以为他仍没想到该如何烹制,于是便担心起来,"你若是不会弄,就趁早告诉我,我好去回皇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然到了明晚,可就是欺君的大罪,一切便不可收拾了。"
江小舟仰起头,眼睛晶亮地看着李肃昭,沉默了一会后轻声道:"王爷,已经大中午了,我去给你做饭吃。"
李肃昭不觉有些恼了。显然江小舟并没将自己方才的话听进去,这人难道是真不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现在头等大事就是想办法在明晚让李殷正吃得满意。只要满足了皇上,别说让他不吃这顿午饭,就算饿上三天也没问题。
李肃昭的语气不由自主随着情绪的变化强硬了起来,"不必了。到明晚之前,这里所有的饭食都不用张罗,你只要做好明晚的那顿就行。"
对于李肃昭的决定,江小舟并没有什么异议,他只是做了个让李肃昭看不懂的动作,耸了耸肩,然后拖着一堆尸体离开了帐篷。
因为这次出门带的厨房人并不多,需要干的活儿却一点也不比在王府里少,所以每个人的份额都排得满满当当。江小舟两天内的活儿分摊到了周二牛和其他人身上,本是各司其职的厨房各员工突然一下子手忙脚乱了起来。
李肃昭虽说没让江小舟做饭,可没说他就不吃饭。所以厨房急忙开火,凑了几道菜端了过去。江小舟没动那些猎物,单是一言不发地蹲在厨房门口,看着来往形色匆忙的各人。等到李肃昭等人的饭菜吃完撤下,他就收拾一番,准备再度去打猎,这一次他顺便带走了龙沙。
一袭红色劲装衬得原本美艳的龙沙愈发精神抖擞,一对顾盼流离的大眼睛四处张望。见到像土狗一样蹲在角落的江小舟,他得意地一笑,然后一甩手里的马鞭,顷刻间制造出滚滚尘土,飞得足有一人高,掩住了他和李肃昭逐渐远离的身影。
江小舟朝地上吐了好几口口水,才将嘴里的沙土吐干净。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晃悠悠回到厨房,给自己随便做了些炒饭,慢吞吞吃着。等他刷完碗筷,已近申时。
从柜子里拿出这次带来的调味料,江小舟开始着手准备明天晚上要用到的"五味香粉"。这种粉是他师父的最爱,每次两人出门吃烤串,他师父都会自带着去。往往一顿大排档吃完,半斤多的粉就会用得一干二净。倒不是他们师徒俩能吃,而是每次吃宵夜的时候,总会与一些邻居"邂逅",七八个人一分,粉料也就没得剩了。
说是五味,其实原料不止这个数。孜然、花椒、肉桂、八角、小茴香、熟芝麻,这些都必须要碾成粉末状。带来的盐颗粒比较粗,做菜还行,但要直接撒在肉上就略显粗糙。江小舟找出捣杵和厨房专用的石磨,开始加工粉料。因为要碾的东西多,又不好意思找人帮忙,江小舟足足做了三个时辰,才将做完一斤的五味香粉。他甩了甩酸痛不已的右胳膊,不期然发现厨房只剩下了自己。
将五味香粉收放妥帖,江小舟胡乱啃了点馒头后直接出了厨房。
此时各处帐篷已经没了灯火,倒是漫天闪耀的星辰给江小舟指明了道路。古代的空气没有什么污染,更没有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遮挡视线,夜晚的天空是种接近黑色的湛蓝,皎洁的繁星似乎触手可及。江小舟抬眼望了会儿宁静安详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回了自己的帐篷。
第二天醒来,昨晚用力过度的右手臂更加酸痛。江小舟打着哈欠,用左手捏了很久,才觉得好受了些。来到厨房,昨晚躺在地上的动物尸体依旧在角落里挺尸。江小舟长长地呼了口气,拿起兔子开始扒皮清理。以前曾做过这事,虽不说能驾轻就熟,但也算干得顺手。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两只兔子就赤身裸体地躺在了江小舟的脚边。
扒完皮后当然是要清理,当江小舟打开水缸盖子的时候,顿时愣在当场。刚才扒皮扒得太得意,没注意水缸里的存量。现在里面虽不至于光得见了底,但剩余的那些只够用来洗脚。
厨房的水都是那些当兵的给抬来的。每次用剩到三分之一,江小舟都会找人再送。周二牛临危受命,忙得恨不能多生出两只手来,估计也就忘了这档子事。现在再找人去抬倒也可以,只是水源离着这里有段距离,一来一去颇费功夫。江小舟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手的血污,再回眼望了望忙碌的同僚,弯下腰提起两只兔子的后腿,径直出了厨房。
顺着指点,江小舟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终于找到了水源。这是个足有一个足球场大的湖泊,清澈地倒影出周遭所有的色彩。青绿色的湖水被秋风一吹,泛出粼粼波光。江小舟被这般瑰宝的风情迷醉,深深吸了口气,清凉的水气带来一阵舒爽的感觉。
老实说,见多了现代社会被污浊的天然水源,乍一看这一池碧泉,他还真有点不忍心用来洗血腥污秽。只是,想归想,该干的还是得干。江小舟蹲下来,将一只扒了皮的兔子放进水里,开始清洗。
就在这时,突听有人在不远处说了声:"那位小哥,我的鱼都被你吓跑了!"
江小舟猛然抬头,发现离着他约莫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个绿衣男子正在垂钓。因为刚才光顾着欣赏美景,江小舟完全没注意到还有别人。听清了对方的话后,江小舟不觉有些脸上发烧。本就怀着些许负疚感,现在更是加深了歉意。
那人见江小舟停下手,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招招手示意江小舟过去,同时揶揄道:"你还真是面皮薄。这般害羞,如何能伺候好寿王?"
江小舟不由一愣,刚想发问,猛然惊觉,低头一看,原来早上起得迷糊,穿着的竟是寿王府发给舆宠们的制服。看来寿王爷的爱好真是名满京城,单是件衣服就能让人辩出了身份。
那人见江小舟站着不动,又伸了次手,"过来吧,难道你还怕我让你赔鱼不成?"
对方和气温软的口吻给了江小舟极大的好感。他呵呵轻笑几声,提着手里的兔子走到了那人身边。
那人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三十上下,面皮白皙,眼角带着轻微的笑纹,即便不笑,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着,面相看着十分友善。
江小舟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视线落到江小舟手里提着的兔子时,那人又欢乐地笑了,"寿王爷可真能使唤人,连个正经厨子也不带,可苦了你们这些人。"
作者有话要说:劳烦看文的各位,点个收藏该作者,多谢!
18
第 18 章 ...
18 闻香知味
听出对方的话里带着点轻视,江小舟在心中冷哼了一声,随即口气冷淡道:"我就是个正经厨子。"
绿衣男子没料到自己的笑谈会带来这样的效果,不由一愣,然后轻微挑了挑一边的眉角,眼中擒笑,语带歉意道:"抱歉,好像引起你误会了。我方才那话没有恶意。"
虽说对方道了歉,但初见面时江小舟对他的好感还是淡去了。没办法,谁叫自己把厨房这摊子事看得比什么都重呐?他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接受对方的解释,然后自顾自退到比较远的地方,将两只兔子洗干净后,提着往回走。
望着江小舟越行越远的身影,绿衣男子将眼眯成了两弯新月,轻声呢喃道:"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回到自己的帐篷要经过树林的边缘部分,江小舟刚踏入林子就见一个人影从颗粗壮的树干后转出来。还没等他看清来人,对方倒是先打起了招呼:"曲合公子,这许多的东西,为何不找人帮你?"
清脆而熟悉的声音,恬淡而熟悉的表情,俊秀而熟悉的相貌,苏白慕一如既往地呈现出风神玉骨般的雅韵。
能在这里遇上苏白慕,有些出乎江小舟的意料。比起龙沙,他更喜欢行为举止表现得清修如鹤的苏白慕。所以他微笑点头道:"苏公子,真巧。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
苏白慕看着江小舟友善的表情,不吝啬地报之淡淡的笑容,然后以不由江小舟拒绝的力度拿过了他手里的一只兔子,"走吧,正好我也散完步了,同你一起回去。"
苏白慕的鼎力相助让江小舟感到心窝子里流过一泉暖流。打从昨天中午开始,江小舟就觉得自己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刚穿越那会儿,周遭的一切陌生到令他有些畏惧。
所以江小舟也不再客气,任由苏白慕白如凝玉的手提着深红色的兔子,和自己并肩往回走。
苏白慕故意落后了江小舟半个身体,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往湖泊的方向望去。此时已离着湖泊有一定的距离,即便湖边有人,也只能看到一个依稀的轮廓。苏白慕微微皱眉,旋即立刻扭头,跟上了江小舟的脚步。
两人四足缓缓而行,江小舟不急,苏白慕更表现出悠闲的姿态。秋风徐来,吹得原本深绿色的树叶镶上了一层金黄边。地上已有些许落叶静静躺着,两人的脚步搅乱了一池静谧,也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气。
因为长时间的沉默,江小舟心中竟慢慢生出尴尬。于是,他随口问道:"苏公子,来了这几天,怎么没看到你去打猎?"
话刚出口,江小舟就知道自己选错了话题。因为他看见苏白慕的表情顿为一僵。虽是极短的瞬间,但已足够让江小舟懊悔不已。
苏白慕略低下头,只留给江小舟一个神情模糊不清的侧面,缓声道:"我不会打猎,也不喜杀戮。我来只是为了这片与帝都不一样的旖旎风光。"
听苏白慕如是说,江小舟才想起,他最拿手的就是作画。估计平时老被李肃昭关在府里憋屈坏了,借着狩猎的机会出来透气顺便采风。
"今晚你打算给皇上做怎样的野味?"苏白慕很快就恢复了脸上的神采,随意问道。
江小舟自信地笑笑,"我已经准备好一半了,打算做两种口味的獐子肉。到时候给你留些尝尝。"
有些意外地,往日里十分喜爱江小舟手艺的苏白慕竟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随即他抿唇安静着放缓了脚步,举目眺望了起来。那表情像是在回忆,更像是在探寻。就在江小舟忍不住想开口的时候,就听见苏白慕用一种轻得几近耳语的音量道:"其实獐子肉不放料,白味烤着才最香。"
看苏白慕的表情,江小舟下意识觉得他应该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也就没敢搭话岔。一时间,两人再度陷入了先前的沉默。
不知不觉他们接近了李肃昭的"地盘"。苏白慕发现书着斗大"寿"字的锦旗已在抬眼之间,就将手里的兔子递还给了江小舟,"我还想四处走走,你去忙你的吧!"
江小舟应声接过,谢别了苏白慕后匆匆回到厨房。
忘记了哪位老大曾说过,世界上最公平的就是时间,给每人的一秒钟都是一样长。但是江小舟总觉得有的时候时间就像是学会了缩地法,�溜一下就蹦出好远。等他做好准备工作,将一大锅薏仁绿豆粥熬得黏稠,沙漏显示已接近酉时。逐渐西坠的斜阳染红了一切能照耀到的人和物,皇上所说的晚膳即将开始。江小舟看了看天色,终于得空回自己帐篷换了件衣衫。
酉时一刻,有内侍来传命,让江小舟前去皇上的帐篷做饭。一群禁卫军手提肩抬,把李肃昭的厨房几乎搬了空。倒不是皇帝那里穷得连锅碗瓢盆都没有,只不过江小舟喜欢使用惯的器物,这就和主场作战容易取胜的道理一样。
在一片比足球场还大的空地上,数堆篝火已经燃起。按着江小舟的意思,两堆篝火上分别搭着不同的烤架,烤架的两边都有受力的支架,区别就是一个在火苗上方横了根粗木条,一个则是架了个类似于栅栏的木器。
取出一只去了毛皮和内在的獐子穿在木条上,江小舟指导周二牛如何看火头转动獐子,以免生熟不均,然后他自己拐进了御厨们专用的厨房。
要说皇帝用的东西还真是和民间的不一样。光是用来盛菜的盘子就有七、八套,做饭用的调料装在布袋、罐、钵等器物内,立满了一个五层的竹柜。
江小舟羡慕地看了几眼,然后开始专心干自己的活儿。
烧开水,将少量冰糖卸化,再加入豆豉酱和清酱翻炒成浆,江小舟手脚麻利地将已经去了血水的兔子肉块放到里面,加上葱姜花椒去腥,再加足量的酒和秋油盖过肉块,加盖用急火催上一会儿。看着大量雾气从锅盖的边缘冒出,他就立刻改用文火慢焖。
到了这程度,剩下的就时间问题,只要中途不开盖,焖上大半个时辰便能装盘。用这种方法做出的兔肉有形而骨酥,色淡而味浓,肉质松嫩,烂而不糜,提筷骨落,很适合斯文人士进食也要讲究仪表姿态的爱好。
干完这头,江小舟急忙忙走到空地上,查看干烤的獐子。周二牛知道今晚这顿饭非比寻常,所以将江小舟的指点全都牢记在心,烤得极为仔细,令江小舟看着频频点头,放心地将这只獐子交给他处理。
来到另个一烤架前,江小舟拿出了从另一只獐子上切下的肉片平摊在木架上。这些肉片大都是两指宽,江小舟事先用清酱、花椒、八角、紫苏、桂皮、麻椒、冰糖、蒜泥、姜片和葱段腌了一个时辰。再用果木制成的木炭慢熏一个时辰,等肉片呈干湿参半后放在阴凉处存着。现在这些肉片要边烤边刷三合油(即少量芝麻油、秋油和陈醋混合成的调味油),用大火烤至皮色绛红,便可上桌。
随着各色野味逐渐散发出惹人垂涎的香味,秋猎的传统保留节目――皇室野餐夜宴也进入了开席的最后准备阶段。三位皇子和李肃昭分别达到会场,静候当今天子李殷正。戌时刚过,身着轻袍软褂的李殷正翩然而至。
在金銮殿上皇帝面南背北,出了金銮殿也一样。李殷正的案桌前是片空地,燃着照明的篝火,要是大家有兴致,还能看个歌舞表演。其他则是像上朝一般,分左右两边面对面落座。等李殷正说完开场白,众人举杯尽饮之后,红焖兔肉刚好出炉。江小舟本想完全当个幕后英雄,哪知李殷正一道皇命下来,指定要他上菜,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找人帮着照看烤肉,自己端着一大盘子的兔肉来到了宴会中间。
野兔肉做熟后本就香气浓重,加上江小舟的精心烹制,更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江小舟走了一路,兔肉的香味飘了一路。凡是闻道这股食香的人纷纷自动吞着口水,连贵为天子自认尝过龙肝凤髓的李殷正亦不能免俗。等到内侍尝完示意无毒后,他迫不及待地举起筷子夹了一块,发现骨肉竟是自动分离,肉丝根根绛红色,入口后肉质酥而不糜,不同程度的咸味不断扩散出来,惹得唇间泌出更多口水,险些不及吞咽。
"好!好!好!"李殷正的三声叫好,让江小舟长长出了口气。毕竟第一次给皇帝老儿做吃的,不熟悉他的口味,要是做得不合他的心意,丢人倒没什么,惹恼了这位大爷可真会吃不了兜着走。
有了第一道菜打底,江小舟顿时平添了十分的信心。等皇帝吃过,内侍们将兔子肉一一分给其他列席的人品尝。趁着这功夫,江小舟偷眼瞟向一个人,不曾想那人竟和他有着一般心思,几乎是第一时刻就回望了过来。发现江小舟在窥视,他立刻报以招牌式的微笑,却是吓得江小舟立刻别开了视线。
其实打从靠近这片禁区,江小舟就发现席上的熟人可不止李肃昭和李殷正两人,今天上午在湖边遇到的绿衣男子赫然在席。只不过他现在换了身缎面的锦袍,贵族派头尽显,完全没了上午和蔼的平民气息。见到此情此景,再回想起当时邂逅的细节,江小舟约莫猜到了那人真正的身份。八九不离十,这位应该就是腿脚行走不便的瘸子皇子――慧王李肃暄。
在江小舟脑筋急转的时候,其他人也都尝完了第一口,不得不说,不管江小舟做得味道如何,只要有李殷正的表态保驾护航,就是大家觉得如嚼干蜡,也会交口称赞,更何况江小舟做得是的确好吃。
按着钟点算,干烤的獐子已经可以端下火。有人将一整只獐子和江小舟用独家秘方调制的"五味香粉"全都送了上来。江小舟看着托盘半天,发现内侍们忘了拿切肉的刀,于是就想回去取。哪知他刚给李殷正说这茬,就听身后有人朗声道:"大胆,你不过一介平民,有何资格在皇上面前挥动利器。若是惊扰了圣驾,你该当何罪?"
江小舟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娘个腿儿的,不让用刀,难道让他用手撕?他也管不得李殷正的反应,径直转头看向说话人。只见那人坐在李肃暄身边,眉眼间和李肃暄有几分相似,但因为面颊长的过于方正,鼻梁低,看着有点像块麻将牌。
"麻将牌"见江小舟胆敢直视自己,原本就已经瞪成铜铃的眼睛睁得更大,掩不住的轻蔑从他眼角眉梢冒了出来。
李殷正见二皇子益王李肃昀的话大煞了之前的气氛,忍不住暗自皱眉。可还没等他说话,就见席尾有人缓缓站了起来,"二哥说的极是。家中仆从口不择言,有冒犯天尊之嫌,皆是我管教无方之过,若是有罪名,我愿一力承当。"
见李肃昭为了个厨子挺身开脱,李肃昀的气焰顿时消了很多。他换了张脸面,扯着笑摇头道:"肃昭言重,我只是一心想着皇上,这里不比在京城,凡是还是小心为是。按规定,只有四品以上带刀侍卫方可在驾前配刀,这位厨子无官无品,自是不能用。"
见对方客气,李肃昭自然也不会不知趣。他走到江小舟的身边,向着李殷正行了一个君臣大礼,道:"皇上,臣虽对庖厨之技不甚精通,愿替曲合操刀切肉!"
19
第 19 章 ...
19 夜变(一)
看着李肃昭从腰间抽出佩戴把明晃晃的匕首,江小舟眼神发直,表情僵硬。他没琢磨过来,事情怎么会有了如此神奇的发展?难道李肃昭是真打算帮他?
李肃昭手里的匕首约有正常成年男子小臂那么长,刀身两指宽,却是薄似蝉翼,在篝火橘红色的光线照应下仍反射出烁烁寒光。
江小舟虽然对冷兵器没什么研究,但因为长期和菜刀打交道,刀器的好赖还能看出一二。就冲着这匕首的构造、闪烁的光泽,估摸着比元戎给的那把好上不少。于是,江小舟暗自直嘬牙花子:娘个腿儿的,上次切鱼用了元戎的匕首,弄把新的赔他花了三十两银子,钱还是问李肃昭借的。要是回头这把匕首上沾的脂肪洗不下去,脏得没法看的话,也不知道李肃昭还愿不愿意再借钱给他打把新的?估计这种羊毛出在羊身上的蠢事,堂堂寿王爷不屑干……
就在江小舟胡思乱想的时候,李肃昭已经开始切肉。果然不出江小舟所料,他手中的匕首比元戎的那把要锋利得多。要是不小心劲儿使大了,一刀下去别说是肉开筋裂,就连骨头都会出个豁口,有些细的干脆断在了肉里。
李肃昭下手很快,一只獐子没几下就被他切得七零八落。干完活儿,李肃昭轻瞟了眼江小舟,然后施施然回了自己的座位。江小舟看着大大小小的肉块,差点没绷住笑。李肃昭果然不是当庖丁的料,好好的獐子,被他手起刀落,切得形状不整,大小不一,活像被仇人分尸了一般。幸好这道菜最大的亮点不是卖相,丑点也无妨,否则只怕还没端上桌,就会遭遇"食客"退货。
内侍们将獐子肉和五味香粉端给各人,大家举箸夹起肉块沾上粉末就往嘴里送。獐子肉用慢火烤,多余的油脂已经流了出去。紧致的肉丝,弹牙的肉筋带来极好的口感。因为五味香粉均是粉末,咸、麻、鲜、甜,各有各的滋味,当它们在口中融合的时候,味蕾能充分感受到各自的特色,最后和谐地糅合在一起。最让人惊叹的是肉上附着不同滋韵的香味。温和的芝麻香、激烈的孜然香、醇厚的肉桂香、清单的八角香……层层叠叠,左辅右弼,展现在唇齿间的又何止是五味?
一只獐子本就不大,扒皮拆骨去了内脏后,更是没几两肉,所以大家吃了没几口,盘里的干烤章子肉就只剩下几根小肉丝和碎屑。要说还真是皇帝身边的人会看风水,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赶紧将另一个烤架上的獐子肉片端了上来。
这回江小舟可学乖了,不再开口要刀,而是直接可怜兮兮地看着李肃昭。李肃昭想装着没看见,可惜李殷正竟和江小舟有着同样的想法,出声帮腔道:"肃昭,一事不烦二主,这些肉你也帮着切了吧。"
李殷正话音刚落,李肃昭立刻起身,口称"遵旨",然后再度来到江小舟的身边。江小舟心中一阵窃喜,有了皇帝撑腰,他已经不在乎李肃昭投来的视线是否和他手里的匕首一样锋利。于是,他乐得甩手在旁,动动嘴皮子,指导李肃昭如何切肉。这道菜,肉块的大小是关键,如果还像刚才任由李肃昭乱来,他还不如让大家直接抓着啃得了。
按着江小舟的说法,李肃昭将肉块切成了能一口吃进嘴里的骰子状,分给众人。放在雪白瓷盘中的肉块颜色总体呈红色,却不是一成不变的色泽。最外面一层最薄,是种接近黑色的深红,中间部分则像是红烧后才会出现的颜色,最顶端的红色最淡,十分接近生肉的鲜红,但纹理中的肉筋却是白的,和未加工的透明肉筋有所区别。
李殷正看了一会儿,知道大家都在等他先吃,就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顿时酣畅淋漓的味道在舌上扩散开来。因为是事先进过腌制调味,这些肉块的味道不同于干烤的那些,刚吃的时候能猜到一些调料,这种肉块里包含了太多的味道,多到只要轻轻一咬,肉汁蓬勃而出,将整个味觉淹没。
李殷正慢慢咀嚼,生怕错过了一丝美味。令他想不到的是,肉块不光味道浓郁,更能给人三种完全不同的口感――生脆的外层,富有嚼劲的中间层,遇齿即溶的内层。等到他觉得已经享受到所有美味的地方后,才将肉块吞了下去。也就是在肉块刚刚划过食道的时候,一阵淡淡的果香从千变万化的味道后慢慢升腾而出,盈满口腔。
"这个?你在肉块里加了桃汁?"太多的惊喜让李殷正的眼中逐渐爬上了不敢置信的光芒,忍不住他脱口就问。
江小舟自豪地摇摇头,"桃汁太甜,假如加入做调料,一来会破坏味道的平衡,二来容易烤焦。这肉我用桃木制成的木炭熏过,所以才会有种很淡的果香。而且烟熏的味道在口中停留周期长,就算是先前被掩盖掉,也会在吞咽的时候慢慢散发出来。"
李殷正微笑颔首,算是彻底服了眼前这个瘦小的年轻男子。别看一块小小的獐子肉,只要下心去烹制,做出的感觉堪比珍馐得百味。
李殷正将盘中肉块全都吃完这才放下筷子,拿起案几上的酒盏浅酌一口,眼神中有着掩不住的快意。李肃暄眉眼一弯,坐在原地对着李殷正长施一礼,"父皇,儿臣虚度三十春秋,自认是尝尽了天下佳肴,却不曾有幸尝过今晚如此食香入骨的味道。同一种食料能做出不同的变化,烹调的厨子应占首功。儿臣斗胆,恳请父皇赐下封赏,以资嘉奖。"
李肃暄的话正中李殷正下怀,他放下酒盏,频频颔首,"暄儿所言极是。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朕就赐曲合厨刀一套。曲合,你可满意?"
江小舟虽然不太懂大齐王朝的文字,但李殷正的话他可是听得真真的。等到对方把话说完,江小舟立刻抱拳施礼道:"皇上,如果你真想给我点东西,能让我自己挑吗?"
江小舟此言一出,四座哗然。李殷正等人各有惊诧之色不提,李肃昭此时却比旁人显得淡定。他端起面前的酒盏,浅酌一口,这才将视线落到了江小舟的身上。老实说,他在李肃暄提议给封赏的时候就预着江小舟不会安生听话,因为从打他认识这人起,江小舟就不断挑战着他的耐心,但从未突破过底线。
李殷正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倒是腹议了起来。从来自己宣布要封赏后,哪一个不是立刻倒地三拜九叩,诚惶诚恐地跪谢圣恩?这开口跟他讨价还价的,眼前这名男子算是头一遭。他扫视了席下众人,四下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曲合,朕且问你,你不要朕给的刀器,想要何物?"
江小舟中气十足地回答说:"回皇上的话,我最想要银子。"
席上各人全都竖着耳朵等着江小舟的答案,等到他说出最后两个字后,几乎每个人都吃了一惊,其中除李肃昭已猜测到江小舟的用意之外,其他都或多或少心生了鄙视之情。
李殷正虽然脸上还带着些笑意,情绪已不如方才好,"朕倒不知,你会如此看重这些黄白之物。也罢,朕就赐你黄金百两,下去领赏吧!"
听明白皇上真是改赐了银子,江小舟乐得嘴角裂到了耳根上。他像模像样地跪到地上叩了个头谢赏,然后屁颠颠跟随内侍下去领赏。席间接着发生的八点档历史戏说型连续剧的狗血情节都与他再无关系。
只是,让江小舟有些意料不到的是,虽然皇帝老子张口给钱看着挺痛快,赏钱却不是说拿就拿的。先不说他在外面等到快散席了,才有内侍抽出空来搭理他这事。而且也并没有人把一箱箱黄澄澄,亮得能照出人心的金元宝放到他的面前,内侍只是像某些黑心的老板,给他这位进了城的"农民工"打了张白条,说是回京后让他凭此物去内务府衙门领钱。
江小舟顿时觉得郁闷不少,刚理论一句,就被内侍阴阳怪气地堵了回来,"皇上出行,从来不会带着金银,因为没地方可用。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上哪儿给你弄一百两真金锭去?"
虽然对方的口气霸道了些,但却是没说错,天底下还能有皇上相中后还需要花钱买的东西吗?所以,江小舟只得悻悻将"大白条"贴肉放好,转回了李肃昭的营地。
江小舟回来时月亮已经开始偏西垂落,几乎瞧不见熟人在帐篷外晃荡。他自顾自进厨房,从锅里取过件东西后来到了苏白慕的帐篷外。透过帐篷的缝隙能发现里面灯火通明,于是江小舟高声问了一声,"苏公子,你在里面吗?"
门帘应声而起,土黄色的粗布帘子衬得苏白慕的手指愈发白皙。帐篷里面那人眼带惊喜,低声问:"曲合公子,你怎么回来了?今晚上不是让你去伺候皇上了吗?"
江小舟耸了耸肩,晃了晃手里端着的瓷碗,道:"都搞定了,皇上给了我一百两黄金算是劳务费。不说这个了,我给你捎了点好吃的。"
苏白慕也没看江小舟炫耀的东西,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侧身将江小舟让进了帐篷。江小舟走近后,将盛着一大片獐子肉的碗放到桌上说:"趁热尝尝吧,我什么调料也没放,应该合你口味。"
看了看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獐子肉,苏白慕呆楞了一会儿,神情懒散道:"多谢你费心。只是,我今日吹了凉风,受了风寒,嗓子有些不适,还是不吃为妙!"
"哦……"江小舟有些失望,他本想借着这块肉答谢苏白慕白日里的帮助,可惜没算对机会。就在他打算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画面不经意划过江小舟的脑海,于是他脱口而出说:"既然你病了,我去采些野菜回来给你熬汤喝,包你一碗下肚连药都不用吃。"
"噢?是什么野菜有如此神奇之功?"苏白慕瞪大了眼,似乎来了兴致。
"嘿嘿,我只知道有人管它叫'菊花菜',不清楚官名是什么。这种野菜喜欢清洁的水源,而且只在夜间生长,用它的嫩芽煮汤有驱寒的功能。"江小舟说完,就兴冲冲出了帐篷,等苏白慕反应过来他要去的地方,想要阻止,哪里还看得见他的人影。
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湖边,江小舟凭借早上的记忆,找到了正在水边长得茂盛的"菊花菜"。
挽起衣袖,江小舟接着皎洁的月光挑选起最新生长出的嫩芽。因为芽叶最大的比小指甲盖还小一些,所以江小舟低头弯腰工作了好久,也才收了不到一手心的嫩芽。
江小舟直起身,合上眼缓和下脑中轻微的晕眩感,突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一股阴气袭过。他猛然回头张望,发现四下除了自己,好像连只夜唱的秋虫也没有。于是,他暗自嘲笑着自己的多心,继续低头找嫩芽。
可就在他弯腰的时候,他似乎听见风中夹杂着凌乱的响动,有点像马蹄声,但因为离着太远又断断续续,完全听不真切。出于好奇,江小舟扭过身,手搭凉棚往远处树林里望去,仍是没发现什么动静。
"娘个腿儿的,难道活见鬼了?"江小舟紧皱着眉缩了缩脖颈,心想着还是回去算了,反正手里的这些菊花菜也差不多够一碗汤的量。
可就在脚面还未离开地面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对铜铃大的眼睛。江小舟本能地放缓了转身的速度,慢慢将视线对上了那对大得怂人的眼睛。
当他看清了眼前之物后,江小舟顿时吓得没了心跳。他不知道那只足有一人高的巨型野兽叫什么,他只知道,对方已经冲着他露出了比手指还长的獠牙,自己甚至能清楚闻到野兽嘴里冒出的血腥味。
空白的大脑再也发不出任何指令,江小舟的眼里除了凶戾的兽眼再也看不到其他,耳畔爆响的都是野兽发出的嘶吼,他只能像块石头般看着蒲扇大的爪子向自己拍了过来,看着死神将自己拥入怀中,满天的鲜红将他湮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祝福,小宝宝已经痊愈,也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
20
第 20 章 ...
20 夜变(二)
胸口传来钝钝的痛意,连呼吸也受到了影响。江小舟用缓慢的速度喘息,以此来缓解此刻心中的震惊和身体的疼痛。
方才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光火石,快得连让江小舟觉得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江小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眼里只看到了快马奔袭怒火滔天的龙沙,身中数支羽箭倒在地上频临死亡的熊瞎子,以及压住了自己半个身体,却是满身鲜血的李肃昭。
龙沙跳下马立刻飞起一脚,将地上的熊瞎子踢出三步远,然后侧身扑到李肃昭身旁,惊天动地地叫了一声"王爷",将已经人事不醒的李肃昭从江小舟身边抢了过去,然后照着江小舟的心口就是一踢,同时咬牙切齿道:"王爷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取你狗命!"
龙沙这一脚来势又急又狠,差点把江小舟给踢背过气去。只是脚力再大,也比不上龙沙的目光凶狠。两刀如刀似剑的眼神直直刺了过来,像是要将人生剐了一样,吓得江小舟不由自主地直哆嗦,一口气憋在了喉咙口,硬是吐不出一个字。
于是,江小舟像个泥塑木雕,双眼失神地看着众侍卫围上来将还吊着半口气的熊瞎子彻底杀死,看着龙沙赤红着双眼,将面色越来越苍白的李肃昭紧紧搂在怀里,带着些许哭腔嘶喊着,"太医呢?为什么还没有来?太医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小舟觉得似乎有人靠近,并在自己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他缓缓抬起头,一张依稀有点熟悉的面孔立刻跃入了他的视线。江小舟茫然地看着对方嘴唇一动一动,可就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突然他觉得喉头一甜,噗一声吐出大口的鲜血。
在陷入黑暗之前,江小舟记住了苏白慕眼神中的惊慌失措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当江小舟再度醒来身下的床铺传来轻微的摇晃,胸口的疼痛已大减,嘴里泛着丝丝汤药的苦涩。他慢慢转头,看到一个兰芝般的男子坐在床边翻书。几乎是同一时刻,男子也转过头,正巧与江小舟四目相对。
"你醒了?"苏白慕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欣喜。见江小舟挣扎着要起身,苏白慕忙从边上去过个软枕垫到江小舟的背后,好让他坐得舒服些。
"这里是?"江小舟环视着四周,所有陈设包括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药味都太过陌生,让他一时间弄不清身处何地。
"这是我的行车,我们现在正在回帝都的路上。你昏迷了足有七个时辰,要不要帮你找些吃的?"
江小舟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嘴里泛着的苦味让他没有任何食欲。苏白慕见他如此委顿,从竹柜里取出个茶壶,倒了些半温的茶水给他润口。江小舟接过茶杯一口气倒入嘴里。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果然带来一丝丝舒爽。江小舟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最关切的问题,"王爷,他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李肃昭,苏白慕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把江小舟吓了一跳:难不成……
只见苏白慕紧锁眉宇,满目愁色道:"我赶到湖边的时候,王爷已经被禁卫军抬走了。听说王爷当时伤得不轻,骨断筋裂,血流不止。虽经太医诊治已无性命之虞,却是越早静养越好,而大部队要拔寨启程颇费周折,所以皇上命专人用快马轻裘护送他立刻回府养伤。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一切只能等回了帝都才能知晓。"
听苏白慕如是说,江小舟原本就悬着的心更为急迫,一阵眩晕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涌了上来,害得他不得不合上眼缩到软枕上休息。苏白慕不敢打搅,只是坐在床头静静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好一会儿,江小舟才恢复如常。他张开眼,见到一脸担忧的苏白慕,紧绷的神经算是稍稍缓和了些,紧接着若干疑问便像洪水般占据了整个大脑。向来不爱掩饰心事的江小舟立刻问道:"苏公子,除了你之外,我去湖边摘菜的事对谁也没说过,王爷怎会如此凑巧救了我?"
苏白慕似乎不太习惯江小舟单刀直入地提到这个问题,他面色带窘,微微转开头,不再和江小舟对视。须臾片刻后两道含着歉意的目光再度游移回来,"其实,王爷这次会受伤,我要担一些责任。那晚你说要去采摘菊花菜,我本该当下就阻止。可因我当时身体抱恙,反应迟了些。等边追出帐篷边喊你名字时,你早就没了踪影。偏巧的是,王爷这时正好从皇筵回来,听见我的呼声便上来询问。他闻得你只身去了湖边便翻身上马赶了出去。龙沙不放心,带着一班侍卫紧随其后。接着发生的事,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江小舟愣愣听着苏白慕复述着那晚发生的前情提要,心中像是打翻了装调味料的柜子,酸甜苦辣全都滚了一遍,最后化作一股难以宣泄的怨气堵在了心口。按着苏白慕的说法,李肃昭受伤完全是因为担心自己才招来的无端横祸,这比李肃昭偶尔路过出手相救还令他觉得愧意十足。
苏白慕见他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马上好心劝道:"你也别太自责。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听说,攻击你的那只熊是多年前被皇上射中手臂后又逃脱的猛兽,皇上每次来秋狩都想将它擒获却始终未果。久而久之,民间渐有谣言传出,说是哪位皇子若能杀了此熊便能赢得太子之位。而这一回秋狩,三皇子的猎物数遥遥领先于二皇子,二皇子在席间放出话,不斩杀此熊绝不回京。所以未等散席二皇子就领着人去找了。我估摸着,若不是二皇子此举,只怕这熊也未必会被惊动进而与你邂逅,所以这件事只能说是赶巧了。"
江小舟头脑昏昏沉沉听完苏白慕这通宽慰的话,觉得自己的脑筋都快转不过来了。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这场事故里李肃昀也掺和了一脚,而且事情仿佛还很复杂。细细将苏白慕说的所有话回味了一遍,神困体乏的江小舟再也撑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依稀觉得有人在耳畔低语,自己好像还说了些什么,可惜周公催得紧,很快他就没了任何意识。
当江小舟又一次睁开眼,发现大队人马已停留休憩。天色黑得如墨染了一般,见不到一丝月辉星光。不知是不是昏睡太久的缘故,江小舟觉得自己头痛不已,浑身上下如同被抽干了精力,哪里都不得劲儿。于是,他胡乱喝了点粥水,继续躺倒装死尸。
从帝都出发去秋狩在路上花了一天半,回程有人归心似箭,费时少了些。翌日巳时未到,大队人马已来到了北城门外。等皇帝的御驾走了之后,各家王爷带着自己的随从作鸟兽散。因为没了李肃昭坐镇,寿王府的人都像是打蔫的茄子,静悄悄地往自己府邸行去。
匆匆冲回王府,江小舟忍着不适,飞快向李肃昭的"拙令园"跑去。刚跨进院门,就见一个高挑的人影挡在了必经之路上。江小舟见到他,心神一颤,伤口处又隐隐约约痛了起来。他顿下脚步,强装平静地说:"龙沙公子,麻烦你让一让。我想去看看王爷。"
龙沙重重冷哼,眼角眉梢都蕴着明显的轻蔑,朗声道:"不过是个新进府的舆宠,王爷未曾召唤,你有何资格入这园子?快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见到龙沙又拿看狗屎的眼神看着自己,江小舟顿时生出一肚子邪火来。他仰起头,刚打算和龙沙争辩两句,突然觉得胸口的伤痛加剧。被龙沙踢过的地方如同被三尺长的钢针不断刺入、拔出、再刺入,痛得他连忙用手捂住了胸口,黄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直直地淌了下来。
龙沙见他面色赫然变白,手掌按在胸前,立刻明白了过来。他冷漠地笑了笑,语带轻佻道:"都伤成这样,还不忘去王爷跟前献殷勤。我劝你,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做梦也不迟。"
江小舟痛得不能出声,却又不想在龙沙面前示弱,只得拿眼睛狠狠瞪着龙沙,就在两厢相持之下,一个不愠不火的声音从江小舟背后响起,"龙沙,我也想见王爷,你是不是也要拦着?"
光听声音,江小舟就知道来者何人。
苏白慕缓缓走到江小舟身边,目光平和却极为坚定地看着龙沙。每每龙沙见到苏白慕露出如此表情,就会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平白矮了他一头,所以虽然平日里总想和他一争高下,却在不知不觉间回避着与之交锋。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龙沙一改方才的张狂,以同样坚定的眼神注视着苏白慕,一字一顿道:"王妃有令,没有她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王妃?苏白慕一皱眉,低头不语。难怪龙沙今日如此嚣张,原来竟是平日不理事实的老王妃给他撑腰……
江小舟一听说是王妃的命令,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半。当娘的不让外人见自己的儿子,只怕说到天边去都是占着理。
就在原本打算一探究竟的两人同时准备撤退的时候,突然见龙沙绕过他们,毕恭毕敬道:"参见王妃!"
"咚"!当江小舟听到龙沙的话后,不知怎的,心跳声突然加大,手心也冒出汗来。自从在厨房见过柳烟姑娘后,他才知道原来府里还有位王妃。而且听说寿王妃是当今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可惜自打她老公敬王李殷孝战死疆场后,她便深居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是外人,就连林副总管也没见过几回面。
美貌加神秘,令江小舟对这位王妃起了莫大的好奇。只是,他从没想过,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和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王妃照面。江小舟很担心,如果王妃知道她儿子是因为自己而受重伤,会不会当下就责罚自己。
带着极度的忐忑不安,江小舟转过身同苏白慕一同行礼。再直起腰的时候,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便跃入了他的视线。虽然已从很多人的口中得知王妃隗柔歆是个绝世无双的佳人,但当见到真人后,江小舟还是被震撼了。
上辈子已领略过中外女明星们各种风情的他,觉得自己以前的那些日子真是白瞎了。以他的学识阅历,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贵妇。怕是只有拿古人所有形容美女的诗词来表述,方能体现出她的神韵。
就在江小舟发傻的时候,隗柔歆也将眼前这位从未谋面的舆宠好好打量了一番。没等江小舟回过神,隗柔歆主动上前一步,轻启了朱唇,"你,就是曲合?"
江小舟傻呆呆点头,完全没了礼数。隗柔歆并不怪责,微微颔首道:"我听说王爷最近的膳食都由你打理。这次他负伤,太医嘱咐进食必要清淡。届时少不得要你再费点心思,你可愿意?"
江小舟磕头如捣蒜,生怕隗柔歆有一丝误解。
得到了答案,隗柔歆不再停留,径直往里去。直到那抹娇柔的身影完全消失,江小舟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拙令园。
隗柔歆行至回廊的一半,就见林副总管站在路边,低头施礼道:"小人斗胆请王妃留步!"
见状,隗柔歆心起狐疑,顿下脚步看着林副总管的头顶,颦眉道:"这是为何?"
林副总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恭敬弯着腰,留给隗柔歆顿悟的时间。隗柔歆何等聪慧,看情形已明白了几分。她面带愠色,冲着林副总管轻轻一甩衣袖,同时怨道:"他倒还敢来!"话没说完,她便加快了脚步,向着李肃昭的卧房走了过去。
只是,当隗柔歆接近房门口的时候,却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然后退开些,等着房内人出来。
不过多时,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位风流倜傥的中年男子悄然走了出来。见到等在门外的隗柔歆,他先是吃了一惊,旋即快步走到了隗柔歆的面前,柔声道:"我们有多少年没见过面了?我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方的柔声细语换来隗柔歆的一声冷笑。她退开两步,站在闻不到对方身上龙涎香味的地方,淡淡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我发现你似乎贵人事忙,完全忘记了当年我说过的那句话。不得已,只好再次提醒。我的一位至爱之人已因你而去,倘若昭儿重蹈覆辙,我定会与你拼命。还请勿当戏言,皇上!"
21
第 21 章 ...
21探视
躺在屋里修养了近十天,江小舟觉得自己无聊得直想快去掏蚁洞玩。
在他秋狩回来的头一天,林副总管就叮嘱他要先养好身体再去厨房干活。江小舟虽说心里感激林副总管的体恤,可一旦真让他闲下来躺着,就觉得浑身难受。本打算背着林副总管偷摸进厨房,没想到厨房上下全都得了命令,盯着他就跟防贼差不多,江小舟无计可施之下只得乖乖在房内禁足。
所以,当郎中把完脉,确诊他几近痊愈的时候,江小舟乐得从床上蹦了起来。连声谢过那位被他吓了一跳的郎中后,江小舟立刻冲去厨房,想要再次竞争上岗。
不管外界风云变幻,是人就得吃饭,要吃饭就得有人做饭。当江小舟回到阔别已久的厨房时,发现里面依然人影穿梭,饭菜飘香,一派热闹的旧光景。看到熟悉的场面,江小舟像是回到水乡的鱼儿,欢乐地不是该说什么好。
众人见到站在门口的江小舟,纷纷围拢上来。刘柯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江小舟脸颊红润,双眼顾盼神飞,和前些天的死鱼样有着天差地别,不由得高兴得直搓手,"曲合公子,恭喜你身体康复。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们都快愁死了。王爷好像已经吃不惯旁人做的饭菜,每次几乎都是端去什么样,端回来仍旧什么样。再这么下去,我们就快被林副总管踢出王府咯。"
听到刘柯的抱怨,江小舟先是一愣,脸上的笑容也僵了,随即轻轻"呵"了一声,这才恢复了方才的神态,"刘大厨你也太夸张了。也许是王爷受伤了没什么食欲,我今天给他做些清谈的,或许能合他口味。"
时入金秋,微凉的秋风吹走攒积了一盛夏的酷热,连躁动的心情都慢慢变得平复。凉拌金丝搅瓜就如同舒爽的天气一样,爽脆香口,带着瓜果特有的丝丝微甜。江小舟还记得那日王妃说的话,搅瓜里除了点了几滴香油外就只加了切成细丁的香菜茎,色香兼备,至于滋味就全仗蔬菜的"纯天然"取胜。
将黄金色的金丝搅瓜放在漆木托盘的最中间,边上配着一大钵绛红色的红豆粥和一大钵欺霜赛雪的白米粥,江小舟满意地点点头,加上竹丝编的盖子,端着托盘就出了门。一路急急而行,很快就来到了拙令园的门口。走到那日和龙沙碰面的地方,江小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发生的一切如同放电影一样在脑中一一重现。老实说,此刻江小舟的心里还真有点担心,要是半道上再杀出个"程咬金",估计今天想见王爷的希望又会落空。
穿回廊,过月门,眼看着李肃昭的房门就在目及之处,江小舟发现一路上竟是出奇的顺利。除了偶尔遇上些侍卫和小厮丫鬟,再没别的人。
径直来到李肃昭的房门口,江小舟反倒犹豫了起来。他端着饭菜驻足在门廊下,考虑着一会儿见着李肃昭自己该说些什么,突然房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李肃昭的贴身小厮管毫见到江小舟,面带惊喜道:"你来得太巧了,我正打算去厨房呐,快端进来吧。"
听见这句话,江小舟的忙诺诺点头,跟着管毫进了屋子。
李肃昭的卧室分内外两间,中间有道圆拱门,用一扇画着金丝雀的丝绢屏风隔着。从外间往里间张望,就只能大致瞧出个人影。房内飘着淡淡的药味,有种又酸又涩的感觉,闻得江小舟直反胃。
难怪刘柯说李肃昭近来吃得少,要是整天困在这间房里,就算是饿死鬼投胎也吃不下东西。
管毫带着他走进里间,此时李肃昭正半躺在一张竹塌上翻书。因为正处在养伤期间,李肃昭并没有梳髻带冠。一头黑得发亮的长发只用根绢带子随意系着,身上只穿了贴身亵衣,领口还大开着,露出了里面裹伤用的白纱带。
有道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李肃昭这幅衣冠不整的模样将他原本强硬历练的形象破坏得荡然无存。然而就是这般难得一见的平弱姿态,却看得江小舟面上发红,心中突突乱跳了几下,慌忙将两道视线挪歪了方位。
李肃昭抬起头,发现送饭的竟是江小舟,不由微露惊异。等管毫将饭菜放到一张炕几上,端到竹塌边支好,李肃昭立刻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管毫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江小舟想着自己目的已达,王爷看着还行,于是也想跟着离开。可在他刚要转身的时候,就听李肃昭开了口,"过来伺候着。"
此时房内就只剩他们俩人。江小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于是他乖乖走近,端起个镶金边的小碗,看着李肃昭。李肃昭也不多言,拿嘴对着白米粥一努,江小舟立刻给他盛了大半碗递了过去。哪知李肃昭迟迟不伸手接,还拿两眼瞪他,江小舟不觉有点迷糊。最后李肃昭还是没忍住,没好气地道:"难道你想让我用受伤的手来吃饭吗?"
江小舟这才明白,敢情这位爷在等着自己喂呐!若换成平时,江小舟绝对会想尽办法推掉这活儿。然而这些天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李肃昭的救命之恩,所以江小舟心甘情愿地举起小勺,开始慢慢地伺候李肃昭吃饭。
要说干平时不熟悉的活儿,的确累人。李肃昭一连喝了两碗粥,吃了大半盘子的金丝搅瓜,江小舟放下勺子举筷子,放下筷子又摸勺子,弄得手忙脚乱。等李肃昭吃饱,他的额头已经累出一层细汗。
李肃昭用不受伤的手接过江小舟递上的丝帕拭了拭嘴角,然后神色平淡地对着毫无准备的江小舟说了一句话,"把你衣服脱了!"
江小舟正在收拾碗筷,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手一抖,刚才用来给李肃昭盛粥的小碗就这么从指间滑到了炕几上,滴溜溜转了半个圆,差点摔到地上。
与此同时,江小舟瞪着迷愣的双眼,傻呆呆看着李肃昭,嘴巴张得能塞下半个鸡蛋――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李肃昭似乎没多大的耐心,见江小舟自己不动,就把管毫叫了进来,命他把江小舟的上衣脱了。
当管毫的两只手刚碰到江小舟领边的时候,只听见江小舟嗷叫一声,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脖领子,一蹦三尺远,动作快得犹如猿猴,把屋里其他两人都吓得不轻。
管毫的两只手还保持着前探的姿势,江小舟则是满面惊惶地看着他问:"你想干吗?"
管毫没辙,扭头看着李肃昭。李肃昭见了江小舟的模样,隐隐感到可能他是误会了什么,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出言调侃,"看来龙沙这一脚没白踹,你伤势痊愈后竟比以前机敏了许多……"
江小舟一听李肃昭提到龙沙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难不成那一脚还是自己该得的?想要好好争辩一番,却又忌惮着对方身上的伤,于是只得哼哼两声以示不满。
就在这个节骨眼,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打声。管毫出去应门,不一会儿回来说林副总管来报,柳文希前来探望。
李肃昭点点头,示意江小舟退下,并让林副总管领人进来。
江小舟忙端着食器往外走,走到回廊的时候,正巧遇上柳文希。江小舟没见过这位相国的公子,所以只是侧身让路,然后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柳文希一路行来,对于道边一一行礼的众人并不在意。反倒是和江小舟擦肩而过后,他先是低低咦了一声,然后特地转过身看了看江小舟的背影。当他看清江小舟身上穿着的是王府特制的舆宠制服时,忍不住唾弃地哼了一声,然后继续往里走。
不消片刻,柳文希就来到了李肃昭的房内。此时李肃昭仍半躺在塌上,身上却已穿上了外袍。虽说仍是一副懒散打扮,但比方才吃饭时规矩了不少。柳文希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然后长长出了口气,"从你受伤一直闭门谢客,连我也不见。若不是能天天从太医那里得知你的伤情变化,我可真是打算硬闯了。"
李肃昭报以微笑,算是谢过了他的关心。柳文希今日过府不光是探望这么简单,他毫不客气地坐到塌边,单刀直入地问道:"我听说皇上已经颁下圣旨,让你去智华山行宫修养,可有此事?"
李肃昭微微颔首,表示确实。
见状柳文希蹙了蹙眉,道:"你伤势刚有起色,按理说应该安心静养才是。皇上在这时要你长途跋涉,实在有违常理。难道他年老糊涂了不成?"
李肃昭淡淡扫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叹气道:"你可真该管管你的嘴了,竟在李姓人面前数落皇上!外放你为官三年,没料想把你的胆也给放大了。早知如此,相国一定悔不当初。"
"哈!"柳文希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莫拿我爹扯开话题。放心,我只有当着你的面才敢如此这般。换过第二人,我绝对是谨言慎行,包括我爹。不然还没等皇上治我大不敬之罪,就已经被他唠叨死了。"
闻言李肃昭哈哈笑了两声,没等笑音散去,脸上立刻浮现出痛苦之色。看得柳文希眉宇蹙得更深,"我始终不明白,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外界纷纷传言,说你为了救府上一位厨子,奋不顾身闯入熊掌之下,险些丧命。你说说,这传言多可笑?"
"下人?"李肃昭故意提高了声调,眼中擒笑,目不转睛地看着柳文希。柳文希被他灼灼目光一逼,顿时心虚了起来,只好略微偏开头,诺诺道:"还有另一种说法,说那人是你的新欢……"
没等柳文希把话说完,李肃昭终于没憋住,放肆地大笑了起来。不过与众不同的是,他一边笑还一边抽气,完全是痛并快乐着的表情。柳文希听见一室荡漾的笑声,转过眼来狠狠瞪他。好容易等到李肃昭笑完,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暗潮汹涌地互视。最后,柳文希败下阵来,略带失望地问了一句,"你不打算否认了,是吗?"
李肃昭轻声叹息,看着窗外被秋风吹舞的落英,神色平静道:"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会将人气得半死却生不出恨来。而且做菜的手艺一流绝顶,连皇上都交口称赞。有机会定让你试试。"
柳文希摇摇头,有些不甘心,"众所周知,府里那些你只喜欢龙沙和苏白慕。这些年来都没变过,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变了。"
李肃昭圆眼一睁,仿佛被醍醐灌顶一般,旋即掩去眼中精光,放松笑道:"我多情,天下人皆知。"
柳文希看不惯李肃昭此时此刻一脸放纵的表情,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打断了这个话题,"行了,先不说这个。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后日清晨。"
"这么赶?"柳文希狐疑了起来。
"眼看天就凉了,智华山里有温泉,最适合养身养心。所以越早起程越好。"
就在李肃昭和柳文希促膝交谈之际,江小舟已端着东西回到厨房。
因为在李肃昭的房里耽搁了一段时间,厨房里其他人都已经用过了午饭。江小舟端着刘柯给他留的饭菜,习惯性蹲到了门口吃饭。一抬头,见到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江小舟顿时笑得眉眼成月,热情招呼道:"元戎,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吗?"
江小舟边说边将碗筷放在地上,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拿在手上。那正是他当初请铁匠打的匕首,前些天拜托四儿取了回来。今天江小舟一直将匕首带在身上,因为他有预感,今天肯定会遇上元戎,遇上这把匕首真正的主人。
眼看着元戎靠近,江小舟正打算开口,连手都已经伸了一半,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元戎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眼神平淡得仿佛根本没看到他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猜中的各位送个小亲亲,猜上肉的各位每人打一下小屁屁,指,太不CJ鸟!(其实你们想啊,JJ现在河蟹爬得厉害,谁还敢上肉?铁定会被锁文。某鱼也很久没吃到肉了,嘤嘤嘤嘤……)
22
第 22 章 ...
22 悄悄进村,打枪的不要
元戎的漠然把江小舟的搞蒙了,等他回过神,元戎已经拿着俩馒头,快要走出院门。见状,江小舟不及思索,三步并两步地追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一条胳膊,高声问:"我跟你说话,你咋没听见?"
元戎扭脸看了看江小舟,同时挣开了他的手掌,低声道:"曲合公子,找我可有急事?"
急事?江小舟胸口有点发闷。他很想脱口而出地问,难道没什么急事就不能和你说话了?只是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都没允许他这么做。
江小舟轻轻甩头,抛开思绪中的不适,直切主题道:"这个是我找人打的匕首。上次切鱼搞得你那把上全是腥味,所以赔你个新的。"
元戎低头看了看江小舟手里的带着耀眼银光的利器,轻缓而坚定地摇头,并以惜字如金的态度撂下三个字,"不用了。"随后连让江小舟开口的机会也不留,立刻跨步向外走去。
这一回江小舟没有再追上去,他已经被元戎的反应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同时也迷茫着元戎态度突然变冷的原因。自己回来就一直躺房里养伤,今天还是头一回见到元戎,即便是想得罪他,也得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吧。罪名还没定,就马上宣判死刑,让江小舟觉得自己就算脸再大也不甘就这么去贴冷屁股,朋友可不是这么处的。于是他冲着元戎背影消失的方向,表情恨恨地竖起了中指。
只是郁闷劲儿过了之后,第二天江小舟依旧带着匕首来等元戎。他本是自欺欺人地宽慰自己说不定元戎昨天心情不好,人嘛,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总有情绪低落不想说话的时候。
哪知等到太阳快落山了,也不见那一身的疙瘩肉出现。悄默一打听,原来元戎竟是和几个下人一起被派出府,跑腿办事去了。于是江小舟只得壮志未酬地将匕首再一次带了回来。与此同时,林副总管又传来一个让他敢怒不敢言的命令――收拾行装,准备第二天陪王爷去智华山行宫疗养。
卯时起身,抬头还能看到西落的月亮,江小舟边诅咒着最近过于颠沛流离的生活,边无奈地爬上了马车。据说智华山在帝都的西南方,从南城门出京,还有近八百里的路程。这一次皇上指派了一百禁卫军跟随护卫,加之寿王府的七辆马车,一行人在路上很是招摇。
揉着惺忪的睡眼,江小舟被车厢有节奏的摇晃整得眼皮打架,昏昏欲眠。听同行的人说,按着现在的速度,起码得走五天才能到达智华山。看着车厢外比步行快不了多少慢慢倒退的街景,江小舟忍不住发出了第二十七声叹气。没辙,谁叫他们的头儿是个重伤员!
走到天边开始擦黑,大队人员来到离着帝都不远的一个小城,早有马前卒将驿馆收拾停当,供他们落脚投宿。江小舟很幸运地分到一个单间,虽说处于偏僻的角落,却是他一整天里唯一感到满意的事情。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江小舟突然觉得似乎有人在自己的房内,他强撑着抬起眼皮,果然见到个黑衣人正站在他的床头,吓得顿时睡意全消。那人见江小舟突然转醒,忙出手如电地在他身上戳了几下。于是,江小舟立马变成个不能随意而动的木偶,任由那人扛在肩头,大摇大摆出了房门。
江小舟瞪着两只眼,看着黑衣人一个旱葱拔地,飞身上了房顶,从侍卫们的头顶纵身越过后,来到大街上。江小舟浑身不能动,却能感受到坐云霄飞车般的刺激。他的视线全部落到黑衣人的屁股上,以他目测,这位大侠如果生在现代,穿牛仔裤一定很好看。
此时街上悄无一人,连声狗叫也听不见。黑衣人健步如飞,很快就来到一辆马车前。车把式是个脸上带着许多褶皱的老者,千沟万壑记载着岁月的风霜,他见黑衣人来了,忙掀开车帘。黑衣人像丢包袱一样将李江小舟扔进了车厢,自己则坐到了另一边的车辕上。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江小舟的后脑勺撞到了厢壁。一时间他觉得眼前发花,看出来的东西都带着多重轮廓。不过这种情况下,听力倒是好了很多,有一串银铃般的低笑很清晰地回荡在车厢内。江小舟第一感觉就是这笑声很耳熟。
等到车厢开始晃悠,江小舟才渐渐看清面前的事物。只一眼,他就蒙了。
在他正对面的是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倒也罢了,让江小舟吃惊的,是这位姑娘竟是老熟人,以前总在厨房围着他乱转。惊喜之下,江小舟张口就想问,她不在王府好好伺候王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可惜江小舟动了动嘴唇,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倒是柳烟见了他想说话又出不了声的着急样,忍不住再次抬起袖子挡住双唇,咯咯咯笑了起来,同时低语道:"我就知道有人公报私仇!"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柳烟。当江小舟认出这把声音的刹那,他的脑子中空白一片,连说话的欲望都被惊没了。要不是他现在只能装尸体,只怕会激动得一下子蹦出车外去。
柳烟依言将江小舟扶好靠在车厢壁上,江小舟拼命想转过头,找寻说话人的位置。耳听为虚,除非让他亲眼看见,否则他实在不敢相信,为何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会有那人的声音出现。可是僵直的身体像是和脑袋分了家,根本不听使唤。江小舟急得额头冒汗,视线范围内还只有柳烟一人。
马车走了片刻,从车窗的缝隙里透进淡淡的晨辉。江小舟明显听到守城官兵的交谈,看来他们是准备出城了。果然有个士兵打扮的人撩起了布帘往里张望,不知怎的,江小舟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生恐对方看出什么破绽来。
还好一切都比较顺利,只耽搁了一会儿,马车就再次启动,开始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江小舟发觉从身体各个受力部位逐渐传来种难以忍受的酸麻感,仿佛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里爬来爬去,难受得只期望真的能头身分离才好。可惜因为全身遭禁锢,江小舟唯一能活动自如的就是眼皮。实在酸麻入骨,他只得用力闭上眼,妄图用黑暗来驱赶走不适。
马车走了一段时间,车上有人低低叫了一声,"龙沙,帮曲合把穴道解开。"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美得令大部分姑娘都会心生嫉妒的男子探身进来。龙沙看了看面孔已完全僵硬的江小舟,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嘴角,然后再度在江小舟的身上连点数下,算是将他搭救于水火之中。
当江小舟恢复自由之后,他发出的第一声动静就是低浅的呻吟,然后以蜗牛爬行的速度慢慢挪动几乎石化的四肢和脖颈。事到如今,他已经不需要借助眼睛来见证说话人的身份。龙沙的态度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等到酸麻感逐渐退去,江小舟才深深吸了口气,坚定地转过头,将视线对上了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睛。
面对江小舟充满疑问的表情,李肃昭抢在他之前开了口,"莫多言,言多者必失;莫多问,多问者易死。你只要跟着我,做好分内之事就行。"
李肃昭的话将江小舟噎得不轻。看这架势,他是从李肃昭的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了。不过,他不急。东面不亮西边亮,李肃昭不肯多说,不是还有柳烟嘛。江小舟相信,就凭他俩的交情,总会有收获。
心中打着小算盘,江小舟乐得在李肃昭的面前乖乖闭上嘴,表现得如下午四点半动物园里的大尾巴狼――装深沉。
车轱辘扬起的尘土时不时会从车窗帘边飘进来,加之晃得和过山车有一拼的车厢,江小舟想,他们应该很赶时间。果然五个人的午饭只是十个馒头、两斤酱牛肉和清水,而且还是边吃边走。
馒头面发得不好,蒸僵了;牛肉炖的火候不够,塞牙,清水从路边小溪里取的,很干净,也很冷。江小舟不敢抱怨,他只是偷眼望着大口咀嚼大口吞咽的李肃昭,开始渐渐怀疑这人是否真是重伤员。
随着节气按着顺序往下走,白天越来越短。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他们一行人才来到一个不大的小镇。镇里只有一家客栈,幸好还有空房间。可惜只得三间。
排列了各种组合,李肃昭定下个令所有人满意的分配方案。柳烟不适合同其他人同居,自然占去一间。龙沙巴不得给李肃昭暖床,李肃昭也乐于承受,而江小舟则更期望和车把式住一起。
开门,铺床,吹灯,睡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岁大赶路辛苦的缘故,车把式进屋后连个屁也没放,直接和衣倒在了床上,不一会儿就传出了低低的鼾声。
望着车把式一起一伏的胸膛,江小舟不得不佩服他能如此快速去和周公下棋,要知道,这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比如自己,尽管身体已经觉得筋疲力竭,思绪却纷乱得根本睡不着。好容易挨到有倦意,江小舟依稀听见窗外似乎传来了鸡鸣声……
顶着一对熊猫眼,江小舟摇摇晃晃地爬上了车。车把式扬起马鞭,马车就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去。江小舟不小心没坐稳,吭哧一下以标准的狗啃泥姿势趴到了李肃昭的脚边,鼻尖几乎能够着他鞋边沾的土。
江小舟屏住呼吸,飞快撑起上半身,不期然对上了李肃昭投射来的目光。李肃昭的眼神柔柔的,亮亮的,带着些微笑意,让江小舟觉得有些发窘。
"给自己想个名字,从今天起,别再用曲合。"李肃昭语出惊人。
"为什么?"江小舟不明就里,随心而问。
"自己想的容易记住,免得露出马脚。"李肃昭难得好心解释。
"江小舟。我想叫江小舟。"心中的兴奋令江小舟顾不上计较李肃昭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脑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叮咛着他,告诉他这是个机会,唯一一个让"江小舟"重见天日的机会,哪怕只有眼前这几人会叫,也是好的。
就在江小舟忐忑不安等着李肃昭表示的时候,柳烟在一旁呢喃了起来,"江小舟,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真是个好名字。"
听见柳烟的话,江小舟在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古人就是麻烦,不就是个很普通的名字,非要加上那些个装腔作势的内涵干吗?他敢肯定,当初孤儿院老师帮他取名的时候,一定不如柳烟的肠子会绕弯。
不过柳烟的多嘴倒是让李肃昭听着很受用,他冲着江小舟点点头,算是允了他的提议,并提醒道:"记住,以后人前只许称呼我为公子,她叫织罗,是丫鬟;龙沙改名叫云光,是小厮;赶车的是刑总管;你依旧是厨子身份。若有人问起我的全名,你答是徐峡便可。"
事到如今,江小舟就算再笨也将眼前的事态猜出一二。这不就是电视上常出现,老弱妇孺还喜欢看的情节吗?于是,他探头探脑地问:"王爷,不是,公子,你这次微服私访打算整治哪个贪官污吏,还是要调查什么无头公案?"
李肃昭被江小舟贼兮兮的样给逗乐了,同时心中也惊讶着他脑筋转得如此快:微服私访?真是个形容贴切的词,有趣,真是有趣。
可怜的李肃昭哪里知道,江小舟这些"渊博"的见识完全受益于某对夫妻档连续剧在全国各个电视台里长年累月的轰炸。
这天下午,一行五人来到个十分热闹的城镇。这地方看着跟帝都一样热闹,城门口有官兵巡视盘查,高高的城墙上写着"德兴"二字。入得城后,马车放缓了速度,驾轻就熟地离开了主街道,停在了一个幽静的小院门口。
等到邢总管招呼江小舟从车里往下卸东西的时候,江小舟才打听清楚,敢情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要在这个院落里冒充普通百姓。至此,江小舟忍不住暗自感叹,不愧是高干子弟,出手可比电视里的假皇帝阔绰多了。人都不兴住客栈,直接包个民宅,好办事!
23
第 23 章 ...
23 暴发户
这套民宅看着门面不大,倒是出奇的深。分前后两个院,前院最大的一间算是正厅,有着不少的桌椅,宴客待茶什么的都能在这里解决。边上有几间空房,可以住人。炉灶砌在了前院北隅的一个独间内,房内没有窗,烟道连着墙,估计冬天能走热气取暖。后院正厢房应该是主人房,宽敞明亮,��摆设一应俱全,边上还连着间偏房,能供丫鬟小厮之类的居住。
江小舟本以为李肃昭会让他住在前院里,没想到除了邢总管之外,其他四人都在后院里各占一个房,最出乎他意料的是,李肃昭将偏房指给了柳烟,而不是龙沙。
在厨房做了些热水,江小舟提着壶给各房去送水。一踏入李肃昭的房间,江小舟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金光四射的行头。
没错,就是"金"光四射。
黄澄澄的金冠,上面镶嵌着一个荔枝般大小的明珠。一身嫩黄色的丝质锦袍银线滚边,布料上有着阴阳暗纹,很容易折射光线。中间的腰带上钉着三块翠玉,看光泽应该价值不菲。
江小舟打量李肃昭的时候,李肃昭手里正把玩一把折伞,那算是江小舟唯一看得顺眼的东西。可惜当李肃昭打开扇面的时候,江小舟顿时觉着自己的狗眼快被刺激瞎了。扇面上画着好几朵张牙舞爪的牡丹,还是撒了金粉的那种,很像电视剧里纨绔子弟附庸风雅时用的小道具,俗不可耐。
李肃昭摇头晃脑地扇了几下,一抬眼看到江小舟,于是便随口问道:"小舟,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
听见李肃昭叫了自己的小名,江小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现代社会。但下一刻就被李肃昭的骚包样给拉了回来。他嘿嘿笑了两声,一脸谄媚相,道:"少爷,你是打算穿这身上街?"
"正有此意。"
"那这套衣服挺衬你的,只是我觉得扇子上最好能题点字,会更有看头。"
"噢!何字?"
"四个字――我是水鱼。"
等大家能安顿完,天色开始转黑。因为家中没什么粮食储备,所以李肃昭就带着四人上街解决民生问题。一路上,不少人都对着他们频频侧目,有几个人还故意想靠近李肃昭,都被龙沙不着痕迹地挡开了。江小舟抿着笑,乐颠颠跟着后面瞧热闹。
按着当地热心群众的指引,他们来到了德兴城里最出名的一家酒楼――醉香楼。只见大门的两侧挂着对木雕的对联,上联是"品天下奇味",下联是"尝海内珍馐"。看着这对联,李肃昭用扇子轻轻敲打江小舟的肩膀,笑眯眯地问道:"如何,是不是有些狂妄?"
江小舟凑到对联前,脸几乎贴到了木板上,好好打量了一番后这才大声说:"少爷,这一边我认识一个'下'字,那一边我认识一个'内'字,其它的都看不懂,所以没觉得有什么狂妄的地方。"
江小舟声量不轻,引得进出的食客纷纷侧首,当然大都带着鄙视的感觉,弄得李肃昭脸上微红,狠狠瞪了眼江小舟。江小舟全当没看见,一脸平静地躲到他的身后。这时有店小二出来相迎,本想将他们带到楼上雅座,可李肃昭非要在大堂热闹所在找个空桌,店小二没辙,只能照办。
一行人落座后,李肃昭让小二推荐了几个店里的拿手菜,不一会儿便七碗八盆地摆了一大桌,甚至有两个菜没地落脚,只能叠着放到其他盘子上。看着炖炒蒸炸的一桌菜,李肃昭只在每份菜里挑了一口,便放下筷子示意其他人把战场打扫干净。
这可把江小舟给乐坏了,中午的馒头加牛肉早就被消化完了,前胸贴后背地挨着,为的就是这一刻。于是他以其他人拍马也追不上的速度往嘴里送菜,上一波还没吞下去,下一波已经在唇边等候。龙沙等人几乎都看傻了眼,他们最佩服江小舟的地方倒不是他的速度,而是他嘴里塞了那么多东西,俩腮帮子鼓得好像塞了俩包子,偏还就没从唇缝间滴出一丝汤水来。
等到江小舟打着饱嗝放下筷子,桌上至少有一半的盘子已经空了。李肃昭半眯着眼盯着一脸满足的江小舟,口气不善地试探道:"给你叫碗汤顺顺,可好?"
边上三个都听出李肃昭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哪知传到江小舟的耳朵,偏就没注意到这一层来,他摸了摸已经有些凸起的胃部,点点头道:"我看行。"
这一顿,他们吃了大半个时辰,共花去十两八十钱,相当于普通百姓三口人三个月的支出。店家殷切地将他们送到门外,还应承他们下次可以打九折。
一回到家,江小舟马上扎身进了厨房,将一直温在灶上的热水端开,架起铁锅,手脚麻利地煮了碗由鸡丝、笋丝和豆腐丝为菜码的三鲜汤面,点上些香油,洒满香菜末,送到了李肃昭的房里。
没等敲门,房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柳烟见到江小舟手里的面,不觉莞尔道:"我说这大半夜的是什么东西香得馋人,竟是你又在一展手艺。怎么,知道方才失礼了,所以打算端着好吃的来求饶?"
江小舟无所谓地耸耸肩,笑着绕过柳烟,将面条直接端进了房内。此时李肃昭已脱了那身暴发户的装扮,仅着亵衣坐在灯下写东西。见江小舟进来,他将纸笔一收淡淡道:"谁让你做这些的?不都用过晚饭了。"
江小舟将面条放在他的面前,退后一步道:"刚才见公子吃得太少,所以就做了些点心,饿着肚子容易失眠,趁热吃些吧!"
面香加菜香布满了整间房,李肃昭低头细细看了看,好奇道:"宅子里没备吃的,街上的商铺也都歇了,这些食料从何而来?"
"喔,刚才在醉香楼的厨房拿的,给过钱了。"
听完解释,李肃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江小舟,然后乖乖地将一大碗面条全都吃了下去,连口汤都没剩下。
放下筷子,李肃昭接过柳烟递来的茶漱口,然后叫住了正收拾碗筷的江小舟。
"小舟,依你看,今晚德兴楼做的东西,可算上乘?"
江小舟摇摇头,"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晚上那顿我能给个六分。能管饱,但谈不上美味。"
"嗯,我也有同感。"李肃昭颔首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味,却又说不上缘故。"
"呵呵。"江小舟带着赞意笑了几声,"公子,你的味觉很敏锐。今晚的几道菜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咸度不够。盐,是调味料里最不能缺的一味,加多加少很有讲究。盐的咸味沉在底部,是调味的基础。其他的如豆豉、黄酱、秋油等虽然也带着咸味,但这些咸味都不如盐的味道醇,所以一道菜里,如果盐量加得不对,再怎么补救也达不到美味的感觉。"
李肃昭听完江小舟的话,眉宇微蹙,从心感叹道:"没想到小小一味调料,竟有这般讲究。"
江小舟认同地点点头,继续说:"其实盐还是人不能不吃的东西。要是长时间不吃盐,会觉得四肢无力,再严重些会得一种俗名叫'粗脖子'的毛病。"
大齐王朝的人都是食用海盐,所以江小舟本想说的是如果长期吃不到含碘的海盐,又没有其他含碘的食物补充,容易甲状腺肿大,对健康造成损失。但这些名词对一个古人来说实在太复杂,倒不如这样不求甚解,来得更合时宜。
听到这里,李肃昭的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凝重。他微微低下头,用中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江小舟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看李肃昭的表情,应该不是些小事,于是便蹑手蹑脚地端着碗筷出了房间。
翌日清早,江小舟吃完邢总管买回来的早饭,按着李肃昭的吩咐,从邢总管手里领取了银子,上街采买些吃食。家里除了锅碗等硬件外,就只有最基本的油盐等调味料。所以要置办的东西非常多,为了防止有疏漏,江小舟用简体汉字列了个清单,揣着出了门。
来到街上后,还没办正事,他立刻被空气中飘散的各种香味勾引住了。德兴城与帝都济阳城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是大齐王朝的第二大城镇。不论是街道边店铺的数量还是街面上来往的人数,几乎都和济阳城差不多。而且,因为济阳城是政治中心,管理严格,反倒是德兴城的街市更显得热闹些。
秘制豆花、油条、热干面、灌汤包……虽然已经吃过了早点,但江小舟仍是没能忍住,只要见着可口的,都尝了一遍。没等走出半条街,他就把自己给撑大发了。食物完全顶上了嗓子眼,害得江小舟根本不敢打个饱嗝,生怕来不及落到胃里的食物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无奈之下,江小舟只得看了看热腾腾刚出炉的芝麻烧饼,咽下口水,不敢回头地往前冲。
逛肉铺,挑鲜蔬,肉桂、八角、茴香、食糖、清酱……凡是经常用到的调料和食材江小舟都进了货,拿不了也没关系,只要进货量大,自有人帮着送到家里。因为时常和四儿上市场,江小舟早就熟悉了这套流程,而且因为不能打着寿王府的招牌,反倒让他能放开手脚杀价,真真是身心都满足的好差事。
就在江小舟得意洋洋领着几个送货伙计往家赶的时候,突然空气中传来一股很淡的酒香。那香味飘渺得很,混在其他肉膻鱼腥里,十分抢眼,却又难以捉摸。江小舟提鼻子使劲闻了闻,发现这股香味好像是从临街上传来的。于是他不及细想,脚步就跟着这味道拐了过去。
离开主街后,人流一下子就稀疏了很多,江小舟左寻右觅,愣是没找到香味的发源地,结果还很丢人地迷了路。幸亏出门前他长了个心眼,把新家的地址记在了心里,在送货伙计的帮助下平安回了那座民宅。
此时李肃昭已经带着龙沙和柳烟出门,留话说他们不回来吃午饭。江小舟乐得轻闲一下,中午给邢总管和自己煮了两碗面条,凑合着过了一天。
等到傍晚李肃昭三人回来,江小舟可算是再度领教到他纨绔子弟的臭毛病。跟着李肃昭回来的送货伙计比早上跟着他的还多,大包小包的货物堆满了整间屋子。那些送货人看李肃昭的眼神,就跟看见了金锭子差不多。
江小舟边咋舌边往屋子里面打量,看这行情,难道是李肃昭打算在这里长住?
晚上李肃昭吃完饭,放下筷子的时候,江小舟注意到他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满足的表情。然后就听见他对自己说:"库房里有我今天买的东西,你去看看,有喜欢的就拿。"
听李肃昭的意思,似乎自己可以随便拿不记账。天下竟有这等白捡馅饼的好事?
江小舟带着三分怀疑来到已变成库房的屋子,发现柳烟正从里面走出了。见到江小舟,她晃动着手腕上的一个玉镯子,笑眯眯问道:"我带这个好看吗?"
江小舟擅长分鱼的好赖,但对玉可就没什么研究。他低头看着,随口问道:"还成。这镯子多少钱?"
"三百两……"
"咚"的一声,江小舟脚下没站稳,一头撞到了门板上,疼得他立刻龇牙咧嘴。他一边用手揉着脑袋,一边叫:"三百两!能换多少斤好猪肉啊?爷不是疯了吧,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柳烟见江小舟一脸肉痛外加心痛的模样,笑得险些打跌。她抬手掩住了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泽道:"瞧你激动的,又不是花你的钱。再说了,这几天我们的任务就是花钱,要可劲地花,玩命地花,把带来的银子都花光才好呢!"
24
第 24 章 ...
24 秋天的果实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晚上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直到鸡啼时分才慢慢停止。走在街上,未蒸发的积水倒映出洁净的天空和行人的表情。秋风扬起,顺着衣角直钻进脖领里,带来丝丝透肌的凉意。江小舟多加了一件中衣,边走边琢磨着今晚的菜谱。
有道是"秋风起,稻谷香,蟹脚痒。"时近中秋,餐桌上最受欢迎的莫过于以各种蟹为原料的菜。一想到嫩滑的蟹黄和黏口的蟹膏,江小舟就会情不自禁地吸口水。
他在市场逛了一圈,发现这里卖蟹的人家并不是很多。打听之下才明白过来,这里的河蟹完全靠野生,没有人饲养,故而供应量不是很大;加之这东西壳多肉少,四个下肚还不如一个肉包子顶饿,一般百姓人家是不会买,除非是大户人家买去解馋。整个市场基本上供需处于平衡状态。
江小舟比了比两个摊主的货,时下正是雌蟹最肥美的时候,两家的货都很不错。白肚,青背,黄毛,金爪,八脚将军挥舞着两个蟹钳,对着来犯者耀武扬威,大有血战到底之姿。
就在江小舟犹豫着到底该买哪家的货时,冷不丁想起了柳烟昨晚的那句话,于是江小舟嘿嘿低笑两声,像是鬼子见了花姑娘一样,大手一挥说:"我包圆了,都给我送家里去……"
小贩们殷勤地将三十来只河蟹用草绳捆好,装进竹篓里。其中一人见江小舟出手豪爽,为了拉拢这位大客户,还外送了他一条花鲢鱼。江小舟一看就乐了,这条鱼正合他的意。鱼蟹不分家,河蟹配上河鱼才对味。
等进了家门后,江小舟就在厨房内忙活开了。河蟹熟寒性食物,吃的时候必须加点热性食物调和,否则太伤胃。所以姜是必不可少的调味料。江小舟花了小半个时辰,切了满满一大碗的姜末备用。
河蟹最传统也是最流行的吃法就是清蒸,只是要他们五个人吃三十只清蒸蟹,还没有蟹八件的帮忙,只怕谁也没那么好的心情和牙口。江小舟把三十只蟹全部蒸熟,把蟹肉和蟹黄全都拆了出来。
因为拆蟹肉极其费功夫,等到江小舟忙完,早就过了午饭的点儿。幸亏今天连邢总管都上街了,不然要饿着这么位老人家,江小舟的心里还真过意不去。他匆匆啃了个冷馒头后,接着干活。
以江小舟的形势作风,剩下的蟹壳自然是不能浪费的。今晚的主食是今年新下的大米。为了让米饭和蟹肉搭配,口口生鲜,江小舟就用蟹壳煮水,将这些水加入洗完的米里煮饭。
搞定了蟹壳水,他又忙着做鱼丸,这些鱼丸里要填上蟹肉和蟹黄,又比普通的鱼丸费工艺。做完鱼丸赶紧再炸豆腐,将长条形的豆腐炸成两面金黄色,稍微改变一下豆腐的口感,这是蟹粉豆腐的主料,可是一点也马虎不得。
等到江小舟忙乎完准备工作,天也晚了。李肃昭踏着饭点回了家。一进门,柳烟就提鼻子使劲闻了几下,屋子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闻着很淡,但等这股味道钻入鼻腔后,却让嘴里也有了反应。
柳烟眼睛一亮,兴高彩烈地对着李肃昭道:"公子,看来小舟又在做好吃了,这味道可以说是香得馋人,不知是什么?"说这话,她就往厨房那端走。
李肃昭当然也闻到了。他淡淡笑了笑,觉着一天的疲累竟被这香味驱散。只有龙沙不以为然地动了动嘴角。
江小舟听见动静,转头发现是柳烟来了,忙将她档了下来。今晚这顿他可是盘算着给大家一个惊喜,所以急急把柳烟赶了出去。柳烟不敢得罪这位大厨,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到邢总管回来,这三人已经坐在前院里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柳烟有些沉不住气了,几次站起来踮起脚张望,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李肃昭端着茶,看着柳烟的猴急样暗自好笑,只是他的好奇心也被江小舟吊得很高,再加之回家后他已经喝了好几杯茶,早就喝得饥肠辘辘,倘若江小舟再不出现,只怕他也要不顾形象地去厨房打量了。
"来了,来了!"柳烟只见到一个衣角,便雀跃地喊了起来。不大会儿,就见江小舟端着个大木托盘出现在众人眼前。
柳烟心急,抢先上前一看,不由大声"啊"了一声,"小舟,你忙活这么久,才做了一菜一汤啊?"
江小舟忍不住在心里瞪了眼不识货的柳烟。才一菜一汤?就这还差点误了饭点,再多炒俩菜,大家就等着吃宵夜算了。
相较之下,李肃昭沉稳多了。他落座定身也不着急吃他先将这一菜一汤扫了一遍。汤色纯白,上面飘着些香菜叶,几颗乳白色的丸子在水面上沉浮。菜呈橙黄色,看外形很像豆腐。
李肃昭端起汤匙盛了口豆腐送到嘴里,顿时醇厚的鲜味在嘴里融化,完全盖住了豆腐特有的豆腥味。李肃昭察觉到这豆腐外面脆,里面柔嫩,咸香中带点微酸,十分爽口。
李肃昭边吃边点头,然后又从汤里盛出个鱼丸来。当牙齿咬破嫩滑的外皮后,一股子汤汁蹦了出来。比刚才更加鲜美的味道喷薄而出,很多细微的颗粒从丸子中间跑了出来,不经意滚到两个牙齿间,便会有浓重的鲜甜扩散,这种甜味极其清淡,却回味悠长,不同凡响。
再等到他吃了第一口米饭后,李肃昭终于没能忍住心中的惊艳,嘴角不自觉地爬上了一抹笑意。新米本就比陈米好吃,再加上蟹水平添的口感,恐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饭,李肃昭将一菜一汤全都打扫干净。江小舟在一旁长长呼出一口气,直到此刻他才觉得一天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接过柳烟递来的茶水漱口,李肃昭发现小丫头的眸子晶亮,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迫不及待。李肃昭不由轻松笑道:"行了,不用在这里伺候,你也去用饭吧。今晚的菜最好是趁热吃。"
得了李肃昭的放行,柳烟低低欢呼一声,如风一般冲出了房间。惹得房内两人皆是忍俊不已。就在这个当口,刑总管带着一身的秋寒走了进来。他见到江小舟和李肃昭的表情,身形微顿,然后对着李肃昭躬身施礼道:"公子,我回来了。"
李肃昭见到刑总管,马上收敛了笑容,冲着江小舟挥了挥手。江小舟知情识趣地端起东西出了房间,顺手还帮着关上了房门。刑总管屏息凝神,听着江小舟走远,从怀里取出份大红烫金的帖子,递给了李肃昭。
李肃昭打开帖子大致看了眼,立刻发出一声冷笑,"哼,终于来了!我本以为他还能隐忍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露出尾巴。也罢,早了早安心。"李肃昭的声音阴沉,却带着一丝兴奋。
刑总管点点头,"其实不算快了。这局已经布了近一个月的时候,该是时候收网。只是……"
"刑总管,你还有什么担心,不妨直言。"听出刑总管画外之音,李肃昭单刀直入地问。
"少爷,请勿怪小人多疑。这一次的事件非比以往,不但牵扯朝廷甚深,还涉及江湖人士。而且同行又多了一人,让小人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李肃昭摆弄着手里的请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担心,小舟的身份不清白,会突生变故?"
"是。小人正是这个意思。"
既然把话挑明了,刑总管也不再遮掩。在王府当了几十年的总管,虽然已经退身至内宅,平日里只伺候王妃,但资历深,关系密,所以他面对李肃昭自是不同于其他下人。
李肃昭十分尊敬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总管。他指了个座位让刑总管坐下,缓缓道:"老总管,我明白你的心思。曲合的身份我早已派人查清,他自小被卖入梨园,十岁登台献艺,也算是有点小名气的角儿。定远县县令花了五十两银子将他买来后送到府内,说到底也只存了投我所好之意。曲合出身虽说低微些,人却很单纯。想来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影响。这次会带着他上路是我临时起意,他的手艺好,出门在外可用之处很大。"
刑总管听出李肃昭言辞中大有为江小舟辩解之意,忍不住暗中叹气,"少爷,既然你能带他出来,我相信必是已经过查验过他的底细。只是,人老了,不但疑心病会重,说话也会变得很罗嗦。我对那位曲合没什么恶意,单就是提醒少爷要小心。其实,王妃一直想问你一句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为这事,她已经有好几天睡不踏实了。"
李肃昭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事,不由大吃一惊。枉他还自认是个孝子,对隗柔歆体贴备至,竟没看出隗柔歆有这等忧愁,实在是令他汗颜。李肃昭边自责边追问道:"刑总管快说,娘亲她有何烦心事?"
"王妃想问的是,这次代人受伤,可值得?"
李肃昭愣住了,眼神呆滞,双唇微张。不是因为吃惊,而是无言以答。从受伤的那一刻起,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次的伤,可以说是意外,也可以说是在他的计划之内。
近一个月来,他一直在找一个能名正言顺离开京城的机会。所以,在狩猎中受伤,再奉命出京养伤是他和皇帝李殷正早就商量好的一步棋。唯一有出入的是,原计划中,他因该是坠马受伤。
这次的秋狩李肃昭预不会平静,毕竟太子人选一直是朝廷上下的一块心病。那日临开席的时候,他就收到消息,说三皇子要设陷阱谋害二皇子,因为时间紧,来不及和李殷正商量,李肃昭只好万事自行决断。等到二皇子匆匆退席,他也没了吃饭的情绪。只是,当他得知江小舟去了湖边时,脑子一下子热了起来。城门池鱼,谁敢保证,在有人故意落陷阱的情况下,地位低下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江小舟会不被连累,能全身而退?
果然等到快接近湖边的时候,李肃昭发现事态正向着他最不愿见到的一面发展。当时他还有其他选择――拔弓射箭,以他的臂力和准度,虽不能一举绞杀大熊,但至少能阻挡它的第一轮攻势,龙沙及侍卫们就在自己身后,等他们到了,万箭齐发一样能救出江小舟。这是最稳妥,也是对他自身最安全的方式。
可是当李肃昭神智恢复清明的时候,身上已传来撕心裂肺似的疼痛,龙沙红着两只眼,紧紧搂着自己。再后来李殷正来访,李肃昭索性将这个"意外"编进了计划。从外界来看,没有人会怀疑伤得只剩半条命的人会在南行中使用金蝉脱壳。所以,一直以来,李肃昭对问自己最多的就是"是否妥当?""有无破绽?",却从没考虑"是否值得"这个问题。
值吗?李肃昭扪心自问,这个伤换来了出行的便利,换得了江小舟的平安无恙,却令身边所有人担惊受怕,令王妃隗柔歆寝食难安,真的值吗……
看着李肃昭张口结舌,面上阴晴不定,邢总管悄悄退出了房间。作为伺候了王爷两父子的老人,他太了解李肃昭的个性。遇大事沉稳果断,面对朝廷纷争能够很快做出反应,但有些时候却处于当局者迷的状态。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无需点透的事情还是留给当事人自己考虑为好。
第二天早上,江小舟依旧揣着银子上街买菜。路过点心铺的时候,发现店堂里摆着不少的月饼。江小舟上前尝了一个,立刻被馅料甜到发苦的口感给吓了出来。一连试了好几家,发现都是差不多的货色。于是江小舟彻底没了脾气,看来这大齐王朝的月饼卖的只是皮相而已。
还好以前学过点月饼的制作工艺,江小舟从店铺里买了几个木制的月饼模子打算自力更生。走过路口,突然一股熟悉的香味拐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江小舟驻足闻了好一会儿,撩起衣袖摆出不达黄河心不死的决定,奔着香味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这段,我好饿啊!!!!!!!!
25
第 25 章 ...
25 酒香最好是深巷
上辈子的江小舟很善饮,50多度的白酒他一顿饭能喝一斤,完事后走路还是笔直的不打飘。这辈子的江小舟酒量虽然差点,但鼻子依旧好使。是不是好酒他只要闻一闻就能分辨。所以,当他第二次闻到那股酒香时,整个人就像是打了1000CC鸡血般兴奋。
不过有了上一次迷路的教训,江小舟可是学乖了。他在路边找了个小石头,每过一个转弯,就在街角的墙壁上作个记号。其实,酒香的发源地离着他采购区并不远,就在隔壁街的一个小巷里。巷子不深,有着四户人家。江小舟要找的那家位置最靠里。江小舟如小狗般挨着门缝嗅了嗅,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
只是看着连绵的高墙,江小舟犯难了。该想个什么办法才能进到院子里一探究竟呢?
说来也巧,就在江小舟犹豫不前的时候,院子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门轴转动发出吱嘎声,把沉思的江小舟给吓了一跳。与此同时,江小舟如门神般粘在大门口的模样也将这家的主人吓了一跳。
一个看着五十上下的半小老头瞪着江小舟上下打量了几眼,操着本地口音问道:"这位小哥,你大白天堵在我家门想干嘛?"
江小舟没料到这么快就会和房子的主人面对面,情急之下就说了实话,"老爷子,别误会,我没什么恶意,只是被您家散发出的酒香给吸引过来。请问您家卖酒吗?"
老头一皱眉,没好气地说:"不卖。"说完一转身砰一下关上了门,惊得原本停在墙头的麻雀全都飞离了这片地区。
江小舟见老头似乎不是很好客,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再去骚扰,只得悻悻回了家。
入得厨房,江小舟从怀里套出月饼模子,心情不觉好了很多。因为上辈子只是粗略学了些制作工艺,没什么机会实践,所以对江小舟来说,做月饼是个不大不小的挑战。有了明确目标,自然就会有干劲。
和面皮不算太难,不过就是用水和油一起和出油面来,放在一旁醒着就成。馅料就麻烦了些,不但口味繁多,而且有些原料一下子还不好找。就拿江小舟自己喜欢吃豆沙和蛋黄月饼来说,眼下根本来不及腌咸鸡蛋,所以只能用红小豆熬豆沙做馅。因为被店铺里贩卖的月饼甜度给吓到,江小舟只在豆馅里加了少许糖。调配完后后江小舟尝了尝,觉得有些单调,就再泡了些大枣,扒了皮去了核备用。
等到皮、馅都准备妥当,江小舟就开始做月饼。其实这道工序和包包子差不离,只是要注意封口的地方皮不能太厚,不然影响口感。每个月饼里都加了两颗枣,不管从哪里下嘴,都能一口咬到枣肉。将包完的月饼球放入已涂过油的模子内,江小舟小心翼翼地用掌心往下压。估摸着表面能压出花来后,将模子翻过来一敲,一个成形的生月饼就就乖乖从模子里掉了出来。
接着的步骤是整个制作的关键――烤月饼。以前在现代社会里,用的是电烤箱。来到这里后,自然就没那么便利的工具可使用。不过这点江小舟早就细细盘算过,基本上还可以找到替代之物。
他找出个烙饼用的鏊盘在灶上加热,将压出阳花纹的月饼一个个码放上去,然后盖上盖,用它来代替烤炉。每隔一段时间,就往月饼上刷一层蛋黄。只是鏊盘毕竟不如电烤炉四面都恒温受热,尽管江小舟已经不时翻面,但烤出来的月饼卖相仍是差了些。颜色不是常见的浅棕色,而是稍微深一些,花纹也不如方才的清晰。江小舟不免有些泄气,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
刚刚烤出来的月饼比较硬,需要在阴凉地儿放几天回过油后才会变软,所以江小舟在橱柜里铺了张油纸,将烤完的月饼罗列放好。当他扭头看见还冒着热气的鏊盘,不由动了再做一些的念头。
拿出面粉和油,江小舟忙又和了点油面和油酥。其实月饼分好几种流派,最流行的莫过于广式和苏式,相比之下苏式月饼外面包裹着酥皮,不需要有压花,在现在的条件下反而比较容易做。有了刚才不算成功的例子,江小舟决定再做几个苏式月饼。
趁着醒面团的功夫,江小舟开始着手准备馅料。因为想做咸味的月饼,江小舟选择的是火腿肉,加上青葱和鲜猪肉。这种月饼咸香适口,而且不用等,出炉后直接能吃,就是不如广式月饼耐储存。
计算着时间差不多,江小舟将油面分成六等分,用擀面杖擀平一张面饼,在上面涂满油酥,如卷竹席似的紧紧卷起,再将两头往中间卷,等面皮又变成一个不规则的圆饼后,第二次用擀面杖擀平,再涂油酥,这样重复三次后,等到第四次把面皮擀平,就可以往当中填馅料了。
一样是利用鏊盘烤月饼,这回就用不着刷蛋黄和盖锅盖。只是,令江小舟没想到的是,烤月饼的香味悠悠扬扬飘出厨房后,愣是招来了个大馋猫――柳烟。
其实江小舟做苏式月饼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一刻,柳烟吃完午饭没多久,但依旧抵挡不住食香的诱惑,巴巴地从后院来到厨房,躲在门口看江小舟忙活。等到江小舟把第一个月饼放进盘子里后,柳烟迫不及待地上前问:"小舟,你做什么呢?给我尝尝呗。"
江小舟微微一笑,将盘子抵到她的面前,并好心提醒道:"刚出炉的,小心烫嘴。"
别看柳烟长得娇滴滴的模样,吃东西的气势不比男人弱。她一口咬掉小半个月饼,星星点点的酥皮碎屑就这么直直掉到了地上,看得江小舟直摇头。一边鼓着腮帮子卖力嚼,柳烟一边瞪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不断点头,嘴里还呜呜地嘟囔着什么。只用了三口,柳烟就把一个月饼吃完,这时她才空出嘴来,口齿清晰地称赞道:"小舟,这是什么呀,真好吃。火腿肉味道浓郁,鲜肉味道咸香,而且吃不到肉腥味,调配得真好。"
"呵呵,好吃就行了,你管它是什么。"江小舟怕说这个也算月饼会引得柳烟刨根问底,索性打了马虎眼。"这里还有几个,你给公子送去当点心,他要是不喜欢或者没吃完,你就和其他人分了。"
江小舟将剩下三个装盘后交到柳烟手里,其余两个则是藏到了橱柜里。
翌日上午,江小舟将两个肉月饼用油纸包好后,揣在怀里出了家门。他熟门熟路摸到那名老者的家,不带犹豫地敲了门。
不一会儿,老头出来开门,乍一见到江小舟,立刻脱口而出道:"怎么又是你啊?"
江小舟赔着笑,点头哈腰地说:"老人家,真是对不起。昨天吓着你了,我今天是来赔罪的,这是我自己做的小点心,希望你能收下。"
老头见江小舟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狐疑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看得江小舟越来越不自信。就在江小舟以为会再次陷入窘境的时候,老头轻哼一声,接过了他手里的油纸包。
没等江小舟的笑爬到脸上,老头飞快转身"砰"一下关上了门。江小舟裂到一半的嘴顿时就变得像木雕般僵硬。须臾片刻,他认命地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巷子……
一连三天,江小舟都在同一时刻来敲门,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进门一探美酒。可那位老头似乎早就看破了他的用意,出来后也不多言,只是接过江小舟给的礼物后直接关门,闪得比猴子还快。
这天早起,江小舟发现天色呈现出不合时辰的昏暗。厚得和棉花被有一拼的云层挡住了每一丝太阳的金光,压得人的心情也觉得沉重起来。
江小舟看着天色直皱眉,暗自嘟囔了一声,"老天爷还真是不帮忙!"
收拾完毕后,江小舟带着做的芝麻烧饼出了门。就在江小舟目睹老头接过纸包关上门,然后习惯性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间,门又打开了。老头边啃着烧饼边大声叫住了江小舟,"喂,这位小哥,这几天的点心,都是你自己做的?"
江小舟见他再度开门,心中燃起了星星之火,他忙点头如捣蒜道:"是啊是啊,我是个厨子,东西都是我亲手做的。"
老头哼哼两声,把一个烧饼全都咽了下去,随后拍了拍手里的碎屑说:"行啦,吃了你好几天的点心,再把你关在门外会让邻居们说闲话,进来吧。"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江小舟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整了整衣服,跟着老头进了院子。这是个比较旧的小型民宅,只有一间屋子,外加一个柴房。许多杂物都堆放在院子里。最显眼的莫过于一群大大小小的酒坛子。
见江小舟直瞪着酒坛子,老头呵呵笑了笑,拍开一坛子酒倒出两碗来,递给了江小舟。
闻到引得自己直流口水的酒香,江小舟激动得迭声道谢,举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酒碗,小心地喝了一口。
淡金色的酒液顺着食道滑落到胃部,甘醇浓郁的酒香轻易就占据了口腔的每一个角落,从胃部升腾起的热意让江小舟觉得四肢百骸都透出了舒爽。
"好酒,好酒。我从没喝过这么香的酒。"江小舟从心底发出了赞叹,当初光是闻着香味他就猜到这是种难得一遇的佳酿,现在亲口尝到后更是觉得不同凡响。
老头看了江小舟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真心喜欢,所以对江小舟的好感逐渐加重。他指着一小坛还盖着封口泥的酒坛道:"别说我年纪一把,不懂人情世故。拿去吧,这个就当是这几天点心的回礼。"
江小舟见他如是说,乐得差点没蹦到房顶上去。虽然这并不是自己的最终目的,但良好的进展已经超乎了预想。所以江小舟边道谢边小心翼翼捧起了酒坛,美滋滋往家里走去。
快走到家门口时,江小舟发现李肃昭正打算出门,邢总管、龙沙和柳烟全都跟着身侧。见状江小舟忙紧走几步,叫住了李肃昭。李肃昭正在上马车,听见呼唤不由身形一顿,转头看着三步并两步跑过来的江小舟。
等跑到李肃昭的跟前,江小舟不免有些气喘吁吁。他好好吸了两口气,急急问道:"公子,你今天要出门?"
李肃昭下意识往两边看了看,微微点头,"和人有约。"
江小舟忍不住在心中皱眉,但知道自己没资格说什么,所以只得婉转道:"公子,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早些回来?"
闻言李肃昭就是一愣,在他记忆里好像这是自己第二次被人如此叮嘱,而两次都是来自江小舟。李肃昭沉吟片刻,以旁人不容易察觉的程度点了点头,然后径直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消失在街角,江小舟有些发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进了空无一人的宅子。
麻油鸡、蟹粉狮子头、大拌菜、鲶鱼炖豆腐、蜜汁酱鸭、咸水毛豆、回锅肉,因为从采购到配料掌勺,只有江小舟一个人,他忙忙碌碌了整整一天,直到酉时三刻才将这些菜做完。
本来江小舟还担心李肃昭他们回来时自己还没忙完,但等到掌灯,整个院子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前几天做好的月饼已经变软,放在桌上正好是八大盘。孤身一人坐在大厅内,疲劳感逐渐袭上了江小舟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江小舟趴在桌上打起盹儿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江小舟觉得身上发凉,突然惊醒过来。此时油灯已经被夜风吹灭,整个房间内又湿又冷,在如墨的黑暗中江小舟情不自禁地打了好几个哆嗦。
换过一条灯芯点燃,橘黄色的火苗让屋子里总算是有了些暖意。江小舟发现桌上的菜早就凉透了,只好一一端去厨房热过。
只是,令江小舟没想到的是,一个晚上光是为了热菜他就跑了三趟厨房。
中秋之夜,无星无月,淅沥沥的秋雨打着屋檐墙角下了一整夜。
这一夜,李肃昭没有回来!
26
第 26 章 ...
作者有话要说:文收过千了,再次恳求作者收藏,谢谢!
看完这章,估计震惊的不止小舟同学一个,O(∩_∩)O~
26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天微明,鸡轻啼,不尽更鼓扰梦醒。
望着一桌色香味尽失的菜肴,江小舟不得不将除月饼外的其他七盘都倒进了垃圾堆。或许这么做十分浪费,但若要他将这些拿给李肃昭他们吃,却是万万不肯的。加之古代没有冰箱可以储存食物,江小舟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将锅碗洗干净后,江小舟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份精力,再也干不动活了。带着半是疲惫半是失落的情绪,他头脑昏沉地爬上床,打算好好睡上一觉。李肃昭彻夜不回,虽然令人担心,但好在有龙沙等人陪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所以当头沾着枕头没多久,江小舟就开始打呼噜。
一觉睡到自然醒,江小舟没能迎来意想中的舒坦。自己的头昏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趋势。从床上坐起时有点快,眼前竟有片刻的发黑。两边太阳穴里突突跳着,不时传来轻微的刺痛,嗓子眼也冒着邪乎火,恨不能一头扎进水缸里。
凭着经验,江小舟觉得自己十之八九是感冒了,估计就是昨天那场夜风给吹出的病。惦记起上辈子熬夜打游戏的龙精虎猛,他忍不住低低咒骂起眼下的少爷身子跑堂命来。
从茶壶里倒出些茶水,江小舟也顾不上是否冰冷,一股脑儿全喝进肚里。有着巨大温差的茶水落到肚里,带出的寒意让江小舟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不过这倒缓解了原本口干舌燥的不适,同时也带来了些许清明。
此时,江小舟才察觉屋外的天色已经转黑,似乎他这一通睡了一整个白天。一下秒,那几个未归人的脸孔就出现在脑海中,江小舟飞快打开了房门,奔走到家中各房查看。
整个宅子依旧静悄悄,仿佛天地间只得他一人而已。江小舟有些丧气地来到厨房。灶里的火早就熄了,因为没点灯,所以屋子内出奇的黑。他凭记忆摸索着找到引火用的稻草和火石,打算生火做些热水。
不一会儿,炉膛里冒出了橘黄色的火焰,将整间屋子都照得暖暖的。江小舟用力吸了吸鼻子,将手掌张开靠得近些。从掌心传来的温暖流入四肢百骸,连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等了一会儿,江小舟觉得自己身上微微有些冒汗,不觉开始惊讶起炉火的功力来。难道是今天生病体质弱,所以才这点功夫就开始冒虚汗了?
不对,好像热意不是来自炉火,而是来自后背。
江小舟蹭一下站起来,转头的瞬间惊悚地发现厨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关上了,而且有黑烟从门缝里溜了进来。
紧接着没等江小舟回过神,他又看见有火舌竟试图从门缝里钻进来,火势蔓延进这间屋子成为了不可避免的发展。
江小舟被这个认知吓得面无人色,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到门口想开门。可当他手刚碰到门上的铜环,立刻嚎叫着跳开了。手里捏的哪是铜环,根本就是两个烧得滚烫的火环。仅仅是这一下,指尖就被烫起了好几个水泡。
江小舟一边小步跳着,一边甩着手,脑子里还在飞快思考着求生之际。他迅速扫视了厨房,发现身边不是瓷器,就是铁锅,剩下的还有藤竹编制的篮篓和易燃的抹布,基本一个也用不上。
随着房内黑烟越来越浓重,江小舟忍不住弯腰猛烈咳嗽。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死去,难道他这辈子又会落得个命丧火场的下场吗?
不行,他还不想死,他不甘心。好容易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里的人,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于是江小舟咬咬牙,将擦桌子的抹布绑到一只脚上,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飞起一脚对着房门踢了过去。"嘭"一声巨响,厚重的门板晃了几下后,竟然没有打开。
小舟惊得目瞪口呆,就算自己劲道不太大,但要踹开这两扇门还是绰绰有余的。难道是?
心中闪过的念想将江小舟在如同桑拿房的厨房内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忍住了熏眼的黑烟靠到门缝边仔细看了看,果然如同他想的那般,有人在外面用一个粗木棍闩住了两扇门。
发现那根比自己手臂还粗上一圈的木棍后,江小舟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下沉。直到此刻,他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明明大开的大门会合上,为什么空无一人的外院会着火,原来只是因为有人想他死!
为什么?江小舟迷惑了。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做了些值得让人谋害的事情,还是说自己的存在威胁到什么人,以至于要下这样的毒手?
因为火焰的灼烧,门板发出低沉的破裂声,有点类似自行车轮胎爆胎的动静。听到这如同死神的呼唤,江小舟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这声音他太熟悉了,那根要了他命的横梁就是在连续发出这种声音后,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下意识地,江小舟向后退开几步,走到了门板砸不到的地方。可下一秒他又后悔了,门板如果真的倒下,那就意味着自己能够出去。只要外面的火势不猛,那么完全还有逃生的机会。
可是一切真能如自己所想的那么顺利吗?江小舟犹豫了,上辈子临死前太过痛苦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他不知道等到门板倒下的那一刻,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度冲进火海内。
就在江小舟踌躇不前的时候,房门突然倒下了,房内的温度随着门板的轰然倒塌而陡然升高。
就在江小舟不及反应之际,有人从浓烟烈烟中窜进了房内,一把抓起呆若木鸡的江小舟,闪电般冲了出去。
江小舟被人奋力一拉,整个人几乎飞了起来。外面的火还真如他想的那样并不凶猛,看样子放火的人将可燃物全都堆在了厨房周围,为的就是杀人灭口。
来人一手捂住了江小舟的口鼻,一手从他的胳膊底下穿过,几乎以一种很暧昧的搂抱姿势带着他往前冲。江小舟自己只需注意保持身体平衡就行。
就在将要跨出大门的时候,江小舟被眼前见到的景象惊呆了,不自觉地打了个轻颤。
前院门口躺在好几个人,正确点说,应该是躺着好几具尸体。
乍一见到血肉模糊的尸体,江小舟突生恐惧,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身边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江小舟的异动,索性将原本架在他腋窝下的手移到了他的腰上,手臂一较劲,江小舟立刻双脚离地三分,像个小鸡仔似的被他完全夹着走出了大门。
经过尸体跟前的时候,江小舟忍不住闭着眼,边害怕边好奇地用眼缝偷瞄。除了血肉模糊的死人样没差别外,江小舟发现虽然躺着的尸体都蒙着脸,但从着装上明显能分成两拨,两个穿着未经漂染的粗布衣衫,其余三人则穿着酷似夜行衣的服装。
再看自己身边这位救命稻草,也是一身粗布衣衫,半白的布巾蒙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饱满的天庭和英姿勃发的剑眉星目,在火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两人出了门,"稻草"松开了江小舟,飞身跳上了一匹高头大马,然后一个蒲扇般的大掌向着江小舟伸了过来。
感觉到马鼻子里呼出粗重的气息,江小舟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打从某次他在公园从马背上摔下来造成腿部骨折后,他见到这种四蹄类奔跑型动物就觉得头皮发紧。坐车里倒没什么,但让他骑马不免有些勉强。
稻草见江小舟迟迟不动,心中顿时起急。当他赶到时,留在宅子附件暗中保护的同伴已经被偷袭,虽然他拼尽全力斩杀了其中三人,但仍是被另一个负伤溜走。倘若再来一批,他不确定自己能护江小舟的周全。
或许老天爷今儿得闲,没事给他们找了个历练的机会。就在江小舟犹豫的时候,一群黑衣人突然从房顶和街角横冲过来,形成合围之势,将两人困在了中间。
"稻草"一看对方人数,便知今天不可能全身而退。虽然从黑衣人冲过来的架势,约莫能看出武功大都在自己之下,但因为多带了一个人,好汉难敌四拳,出手肯定会有所顾忌。只是他心中明白,就算再难,哪怕今晚自己交代在这里,也要帮着江小舟逃出去。于是他腰上使劲,一低头,抓住江小舟的腰带,将他打横放到了马背上。
江小舟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旋即就成了个马背上的麻袋。几乎是同一时刻,他见到前方有很多条人腿向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冲了过来,而自己身下这匹大黑马撒开大蹄,凶猛地对冲了上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小舟发现眼前的世界几乎完全颠倒,一会上一会下的颠簸比坐海盗船还刺激。耳边不时传来空气被划破的呼呼声和利刃刺入肉体时的哀嚎。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令他五内翻腾,特别是时不时有星星点点的液体飞溅到头顶、脖颈和脸上。
此时天上并没有下雨,江小舟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他闭上眼,拼命忍着不去想象在自己看不见的角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危机重重的情况下,只有想办法确保自己不从马上掉下去,才算是和"稻草"最默契的配合。
虽说大黑马只是个动物,因和主人出生入死过很多次,所以它的表现更像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奔跑的同时还懂得飞起前蹄踢倒来犯的敌人,见到刀剑相加,更会跳开半步避开锋芒,真比江小舟这样的新手强了一百倍。
也亏得有了它的鼎力相助,"稻草"才能坚守着左突右闪,逐渐闯出一线生机来。而且他眼尖地发现,这批人似乎并不以诛杀他们为目的。明明有好几次剑尖几乎已送到江小舟要害处,只需手腕一抖,就是个血溅五步的下场,可偏偏就没往前刺。正因如此,才给了自己大施救援的契机。
难道是想生擒活捉以图后续?这一闪念似白驹过隙般划过脑海,"稻草"不觉生出更多信心来。对方的投鼠忌器,正是自己的机会。他拼尽全力挑刺掉第五个对手,终于将包围圈划开一道缺口。大黑马心领神会,大跃向前,硬是冲出了包围圈。
因为来得匆忙,黑衣人均没有骑马,余下众人追赶几步后,不得不望着远去的人影暗搓钢牙,恨自己没能多生两只脚来。
马蹄飞扬,夜风呼啸。不尽的尘土纷纷落入江小舟的眼睛、耳朵、鼻腔内。这样的感觉很难受,但江小舟明白,现在绝不是在踏青赏玩,跑得越远就越安全。于是他完全合上眼,时不时屏住呼吸,绷紧身体尽量保持平衡。
算不清跑出去多远,就在江小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快要被颠错位的时候,马速慢慢变缓了。只听得耳畔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江小舟扭头一看,发现"稻草"竟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黑马似乎也察觉到主人的变故,调转头来慢慢踱回了"稻草"的身边。虽然心中着急,但江小舟还是等着马匹完全停下后,才颤巍巍从马背上滑下,连滚带爬地来到"稻草"的身边。
等他看到"稻草"身上已经被染成暗红的外衣和几乎能看见白骨的伤口时,便明白刚才的鏖战有多么凶险。看伤口,似乎对方的兵器再砍深几分,就能将"稻草"的手臂完全砍断。
见到此情此景,江小舟下意识往四下打量,想找人帮忙。不知道是"稻草"故意找的僻静之所还是他们运气不好,胡乱逃跑时来到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目及之处江小舟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望着"稻草"还在冒血的伤口,江小舟壮起胆子将手伸到了他的怀里。以前看武侠小说总提到江湖人会在身上带着金枪药什么的,不知道事实是否如小说写的那样。
江小舟很幸运,果然从"稻草"怀里摸出三个小瓷瓶来。只是每个瓶子都长得一样,江小舟不得已之下,打开所有的瓶子闻了闻。其中两个没什么味道,另一个倒是有着淡淡的松香味。江小舟暗中祈求菩萨保佑,将这瓶药倒在了"稻草"的伤口上。
还真是"稻草"命不该绝,药膏涂上不久,血便止住了。江小舟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首要问题解决后,人的本性又占据了江小舟的思维。对于这根"救命稻草"的身份,他实在是太好奇。虽然知道四下无人,但江小舟还是做贼心虚地往左右看了看,这才伸出手,将"稻草"面上的蒙脸巾揭开。
当他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不禁呆住。心头的震撼就算是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也不为过。
好半天,江小舟也没回过神,他只是木鸡般地看着那张苍白而又熟悉的脸,唇间无意识地吐出两个字来,"元戎?"
27
第 27 章 ...
27 影卫是个技术活儿
元戎猛然间从混沌中惊醒,第一下反应就是瞪着还略带迷糊的双眼查看四下是否还有敌人。当他发现江小舟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与迷茫时,整个人如同被当头棒喝般,立刻变得清醒无比。
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元戎心中一颤,脸上同时闪现出尴尬,但也只是一瞬间,他的神情又恢复成最常见的波澜不兴。
江小舟将他所有的变化都看着眼里,不由心中明白了几分。他别开视线,语气幽然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凭着以往的经验,江小舟并不期望元戎会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他话音刚落,熟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就响起,"我是王府的一名影卫。这次是出来主要任务是暗中保护王爷的安全。其他事你还询问王爷本人,我们这就起程与他会合。"
听到最后一句,江小舟心念波动,竟不觉生出无比的期待。其实等了一天一夜,他早在不知不觉中对李肃昭等人产生了思念。再经历了之前的危机后,恐惧和焦虑参杂在一处,丧失基本安全感的情绪完全将江小舟笼罩其中,唯一能将这种感情驱散的方法就是接触到熟悉的人或物。
原本元戎是最好的人选,可偏偏他是以一种江小舟从没想象过的身份和姿态出现。熟稔的外貌,却带来陌生的震撼,江小舟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的元戎。对未知的害怕,将原本亲近的关系拉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所以当知道马上就能见到李肃昭,江小舟的脑海间顿时盈满了迫切。在元戎第二次坐在马上向他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时,他毫不犹豫地握住,翻身上马坐在了元戎背后。
在出发前,元戎撕破身上的衣服,将四个马蹄都裹了起来。虽然这样很影响奔跑的速度,但却是最有效的消音器。沉重的暮色掩盖住了两人的身影,侧耳聆听也只能听到轻微的动响,被稍带劲道的夜风一吹,便四散得毫无痕迹。
大约跑了半柱香的时候,两人进入了一片平缓起伏的山丘地带。不算茂盛的树林和岩石挡住了部分视线。元戎拉住缰绳,直起身往前方打量一番,微微拨转马头向着某处走去。
不知是不是晚上光线不明的关系,江小舟总觉得眼前看到的景物有些怪异。明明前方不远处已经没有路了,却在靠近转过个角度后,露出条小径。而元戎驾驭马匹前进的速度也非常慢,江小舟估计就算两人下马步行,也和现在的程度差不多。
走了不一会儿,马匹停在了一个不大的山洞口。洞里有火光闪烁,一看便知是有人。果然,还没等他们下马,就见从洞里匆匆走出几个身影。看清来者面目后,江小舟有些激动地滑下马背,急急走到带头人的跟前。他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一双眼倒是将对方周身上下好好观察了一番。
头发有些散乱,衣袖上有道裂口,鞋面沾了不少的尘土,这等模样用狼狈形容也不为过。所幸精气神看着还不错,眼角眉梢带着一贯处变不惊的淡然……
李肃昭见江小舟对着自己左右踅摸,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由轻轻笑了。但一转眼,他却皱起眉,低声问:"你脸色怎么这般红艳?"
"什么?"江小舟没听清李肃昭的话,自然是一头雾水。柳烟正站在李肃昭的身后,闻言忙上前伸出手,搭住了江小舟的手腕。不消片刻,她也皱了皱眉,道:"才一天不见,你怎么竟染上风寒了?而且还烧得不轻。"
自己身上有病,江小舟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在这之前由于过多冲击导致他忽略了这档子事。经她这么一说,江小舟立刻感觉到周身骨头缝里透出阵阵酸痛,鼻子塞得完全呼不出气,嗓子也痛得厉害,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要摔倒。
李肃昭眼明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江小舟过高的体温透过衣袖传到了指尖上,于是他的眉皱得更紧。看着柳烟将一颗丹药塞进江小舟的嘴里,李肃昭沉下面色,吩咐道:"所有影卫三人一组轮换值守,今晚我们在这里休整一夜,明晨卯时出发。"
李肃昭的决定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其中最大胆的便是龙沙。他神情激动地冲到李肃昭面前,压低了音量却是语气坚持地说:"王爷,此举不妥。我们好容易逃出包围圈,正是抓紧时间连夜赶路的紧要关头,在此处离着那贼子的势力范围不远,别说是留一夜,就算停留一个时辰,也难保不被他们发现。龙沙斗胆,请王爷即刻启程。"
李肃昭看了看龙沙,缓缓道:"现在我们这里不会武功的有三人,能御敌的人有你、邢总管和一众影卫,但也不过区区十二人,而且带伤者过半,如果不缓口气,只怕再遇一次埋伏,便是全军覆灭。"
"可是……"龙沙还欲争辩,原本一直在旁边默默无言的元戎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头。
"王爷,我在搭救曲合公子的时候发现一件事,对方原本是打算放火杀人,但来的第二批刺客却似乎想生擒我们,正因此,才让我们有机会逃脱。依属下看,他们应该是病急乱投医,一时间找不到王爷后,只得拿下毫无干系的旁人,好以后要挟王爷。"
以元戎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说这么多的话。但正是由于他的推测,把全场的紧张气氛都给压了下来,一时间倒没人出言责怪他。
李肃昭沉思良久,面上唇边慢慢浮出个哂笑,他低声冷哼道:"邢总管,麻烦你将外面迷踪阵再点查一遍,务必做到万无一失。其他人按照我方才的命令行事,不得再议。"
李肃昭的强势态度令龙沙不敢再多言,众人纷纷各司其职,而江小舟的任务则是最轻松的一种――睡觉。
山洞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躺上去虽然有些刺肉,却比没有强。江小舟本以为经过一番折腾后自己会失眠,哪知刚躺下,他便再也撑不住眼皮,沉沉睡去。
晨风清凉,秋意萧瑟,逐渐枯黄的树叶披着黄色锦袍站在枝头,如迟暮老者向远方作最后一眼的眺望。此时天色微明,朝霞与秋露为伴,经过一夜休憩的一群人收拾停当后,准备出发。
除江小舟之外,一行人几乎个个都有座骑。不过就算给他弄来匹良驹,他也不会骑,完全浪费资源。所以李肃昭还没上马就在他身边吩咐道:"你与我共乘一骑。"
一旁龙沙闻言抿了抿唇,却还是没忍住,"王爷,不如让我带他上路。"
李肃昭摇摇头,拒绝的理由十分充分,"此去路上断不会太平,你和众影卫有保护之责。若是多带个人,动起手来定会有所顾忌。再则我的马脚力最强,驮上两人也不会影响大队的速度。"
李肃昭说得句句在理,龙沙自不好再有所反对。众人飞身上马,快速离开了山洞。
柳烟给的丹药十分管用,江小舟早上醒来后便觉得轻松了许多,虽然手脚还有些发软,但比起昨晚周身的酸痛,感觉真是好上太多。
十四匹马自动分成四个小组按前后顺序往前跑,不会武功的江小舟、李肃昭和柳烟自然被护在了马队的中心位置。骏蹄高扬,破开空气的阻力飞快冲跑。
李肃昭长得比江小舟高大不少。坐在他的背后,江小舟的视线几乎被他挡了个彻底。江小舟往前伸了好几次脑袋,仍是看不到什么风景,索性偷懒将整个人缩到了他的背后。他一面聆听着飒飒风声从耳边划过,一面百无聊赖地用眼角余光偷瞥差着李肃昭和他半个马身的柳烟。
虽然马背颠簸令他视线有些恍惚,江小舟却能依稀感受到柳烟身上散发着紧张和担忧的情绪。相对而言,李肃昭倒是很沉稳。出发前他还记得扭过头叮嘱江小舟一定要搂紧,千万别掉下马去。
因为鼻尖已经抵到了李肃昭的背心,前方这人身上特有的气息便若有似无地徘徊进了鼻腔。江小舟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痒,就习惯性想抽回环在李肃昭腰上的手。
哪知他相扣的十指刚放开,就觉得两个手掌被人用手死死压住了。依稀间,他仿佛听到李肃昭低声说了句话,可惜因为风疾气猛,没等吹到江小舟的耳朵里就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江小舟再次使了使劲,发现盖着自己手背上的手掌也同时加大了力度,于是他有些琢磨过味儿来,便不再随意乱动。不知是不是养尊处优的缘故,李肃昭的掌心很软,细腻的肌肤盖着手背,透出些须暖意,让江小舟很是受用。
众人马不歇人不停地跑了一整个上午,眼见着前方有片不大的林子,于是打算在这里喘口气。哪知先头部队刚摸着林子的边缘,猛然间从树上树后蹦出几十号人来。众影卫立刻归位,形成一个半圆弧,将李肃昭等人围在身后。
江小舟拼命伸长脖子,愣是从李肃昭的肩膀上探出半个脑袋,可算是将周遭情景看了个够。
只见对面每个人都手持利刃,明晃晃的刀剑映着阳光,反射出点点星寒,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再往他们上看,穿着打扮都像是老百姓,与之前放火的那一拨有着天壤之别。望着很多人身上打着各色补丁的行头,江小舟脑中噌一声冒出八个大字:官逼民反,落草为寇!
在影卫们回缩形成保护圈之后,邢总管一拨马头走到众人前,高声问道:"众位是哪里的朋友,为何拦住我等去路?"
邢总管话音刚落,林中便响起一阵豪爽的笑声。只见对面的"劫匪"纷纷侧身让出一条小道,一个高大的人影三五步走到了大家面前。那人长得比元戎还粗壮些,虽说也是穿着粗布衫,但步伐矫健,身姿沉稳,一看就透着领导的范儿。
只见他来到中间,对着江小舟他们虚抱一拳道:"对面可是寿王爷李肃昭?我是石鹏,现任盐帮帮主。"
当壮汉报出名号后,江小舟清楚感受到李肃昭的身体就是一震,再看柳烟等人,脸上的神情明显更加凝重。
邢总管用眼角扫了扫李肃昭的表情,缓缓点头道:"石帮主,既然知道是当今寿王爷在此,为何还要摆出这般阵仗,莫不是想与皇室为敌?"
石鹏轻叱一声,不再搭理邢总管,直接对着李肃昭说:"寿王爷,想必你也知道,自古以来我们盐帮做的买卖为朝廷所不容,所以别说是皇室,哪怕是跟官字沾点边的,我们也是能躲就躲。这倒不是说我们怕你们,只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本来嘛,兄弟们加入盐帮都是为了求财。但如果有人挡了我们的财路,哪怕他是皇帝老子,我们也要抗上一抗。"
石鹏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查看李肃昭的反应。当他见到李肃昭竟没有为自己这番大不敬的话而恼怒,眼中的敌意甚至还有些消退,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赞叹:果然是个聪明人。
石鹏猜的和李肃昭的心思并无太大差别。当他知道对方身份时,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群长期和官府作对的匪类,拦下自己自然没什么好事。但当他听到最后那句话时,突然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再看对面其他人虽然都是夹刀带剑,身上却没什么杀气。恐怕接下来,会发生些令他们想都想不到的"荒唐事"。
果然不出李肃昭所料,石鹏单刀直入说明他们拦路只是想当一段时间的保镖,保着李肃昭出逃避某些人的追捕。因为这是个利人又利己的双赢局。
其实李肃昭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查"私盐",但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私盐"。而是在这三年里,不断被人偷梁换柱成私盐的"官盐"。
作者有话要说:汗,既然大家都在议论CP的问题,某鱼就直说了吧。王爷X小舟,这个是铁打的CP,结尾HE,而且是一对一。(望天,其实某鱼从没写过NP文。)
某鱼自己也是读者,明白猜错CP站错队后的雷劈感受,恨不得没看过那文才好,所以如果有人想弃文某鱼十分理解。等某鱼再开新坑,欢迎大家再跳,希望到时候CP能合意。
(还以为挑明CP后,收藏会降,出乎意料,竟然又升了。某鱼实在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我会尽力以好吃好玩好看的情节回馈大家!咳咳,趁着大家心情好,先告个假,周一至周三要出差,所以周四恢复更新,滚走!)
28
第 28 章 ...
作者有话要说:内什么,某鱼因为工作调动,要在北京工作大约一年时间。上一周一直在忙着搬家,耽误了更新,还请见谅。
因为是新地头,新人头,所以一切还是个未知数,可能会影响更新的速度,某鱼尽量抓着时间就写文,不会坑。
28 王爷,我想回家
打从三年前起,制造官盐的"盐督局"便频频发生官盐被盗之事,一开始数量不多,所以朝廷并没有太在意。只是以渎职罪,更换了盐督局的官员。哪知新官上任后,太平了不到六个月,又发生了官盐被盗或被毁的事情,而且数量越来越大,最厉害的一次是运官盐的马队整个儿消失,近千石的官盐不翼而飞。这数目几乎等同于大齐王朝一年的消耗量。
经此一役,朝廷这才重视起这一系列的盗窃案来。可惜查了许久连点雀毛也没找到,下手的人干净利落,别说是盐,就连押运的人和马也都不翼而飞,真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虽然这次之后,劫匪有所收敛,但这件事却一直让天子李殷正头痛不已,连换了三名查办官员,最后不得已将这份苦差丢到了李肃昭的手里。
一开始李肃昭也是顺着前任的思路分析案情,当发现走进死胡同后也无措了好一阵子。亏得邢总管是市井出身,点醒了李肃昭查不到三无厂家可以查零售商,李肃昭立刻照办。大齐国可没有物价局、工商局或者城管这些职能部门,想要了解全国各地盐市的动态,可是个工作量很大的过程。李肃昭花了将近一年的功夫才探明,在官盐供应量不足,价格节节攀升的情况下,市面上的"私盐"供应量也在不断上升,而价格却越走越低。
只是有所区别的是,同是私盐,底下却有两股势力在活动。靠近东南部一直是盐帮的地盘,他们的经营虽为朝廷所不容,但野草吹不尽,在多次绞杀不全的情况下,只要他们不太嚣张,不是挑着担子满大街吆喝贩售,朝廷也就对它们采取了种眼开眼闭的暧昧态度。
另一股势力却是新起的,由腹地慢慢向沿海地区扩张。这家新企业一无注册商标,二无固定办事处,更别提有法人代表了。因为他家给出的价钱低于盐帮,所以市场占有率大幅度提高,逐渐有了和盐帮争地盘的态势。李肃昭对这家"民企"起了疑心,暗查了很久,隐约觉得似乎其背后有官宦在撑腰。于是他派人冒充商户打入内部,大量入货,终于取得了对方的信任,答应见面谈笔大买卖。
就在李肃昭获得全部证据,打算抽身而走的时候,不知哪里露出了马脚,引得对方想要杀人灭口。幸亏影卫们奋力救援,才逃到此地。
所以,当听说盐帮想当保镖,李肃昭竟一点也不觉得突兀。据他所知,在之前的市场大战中,盐帮已经被逼到数次降价,利润空间压缩得几乎为零。这次若是能将对手连根拔起的话,对他们而言简直算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若他是石鹏,别说送一段路,就算送到京城也值得。
既然合作能将双方的利益都扩大到最大化,李肃昭自然也不会端着王爷的架子,不愿与这群匪类同行。所以在简短的交谈之后,石鹏带着近三十名手下,护着他们一路往西而去。
待到晌午时分,一行人找了个干净的水源,稍事休息。因为赶得急,江小舟等人的午饭就是几个干巴巴的大饼和馒头,这还是昨天晚上李肃昭让影卫悄悄摸回城里去买的。
江小舟本就身体不适,胃口不好,咬了口大饼后更是觉得嘴里淡的生厌,吞不下去。他抬眼一看,发现盐帮的伙食比他们可是好了不少。
不愧是经常和大海打交道的,石鹏等人的午饭里除了干粮,还有一种炸得金黄的小鱼。那些鱼看着不过一指长,脑袋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盐帮众人有的直接干嚼,有的则是用大饼裹着吃。看他们个个大快朵颐的享受样,江小舟很不自觉得直吞口水。
于是,他悄悄靠了过去,想着就算只是凑近闻闻味儿也成。没想到对方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很痛快地拿出几条来递给了他。
送到嘴边的美味自然没有不吃的道理,江小舟也不管李肃昭是否允许,用手指捏着就往嘴里送。
因为是海鱼,所以有着一种很自然的咸鲜味。经过油炸后,连骨头都是酥的,轻轻一咬,便满嘴生香。江小舟吃得受用,把剩下的几条全都裹到了饼里,大口咬了下去。果然,有了小咸鱼调味,连原本干涩的大饼都变得美味了起来。
江小舟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喝了点溪水将嘴里的鱼香全都吞了下去,这才深深吸了口气。有道是肚里有食,心里不慌。饱餐后江小舟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感冒的症状也轻了很多。
当初来德兴城,李肃昭他们花了两天的时间。这一回大家均是骑马,加之或多或少抱着逃命的心理,速度比用马车快上不少。只花了一天的功夫,便来到了当初江小舟被龙沙"偷盗"而出的小镇外。
石鹏抬眼看了看周遭,对着李肃昭一抱拳道:"寿王爷,虽然有句老话是送佛送到西,但这里已经出了盐帮地盘。倘若我再跟着,反而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想还是就此别过的好。"
李肃昭明白石鹏的意思,也不便强求,道声感谢后目送他们踏上了返途。接着众人紧了紧行装,打算继续赶路。江小舟坐在李肃昭背后,早就被颠得七晕八素,两条腿绷得直抽筋。好容易能喘口气,看到大家又是整装待发,心中哀叹不已,但凭他的身份也不好抱怨什么,只得随大流。
在穿过一片林子的时候,江小舟忍不住抬头。本就不太明亮的月光时不时被云层遮挡,即便能照到地上,还被横生的枝叶挡去大半,落到地面的光点只有铜钱般大小,稀稀拉拉铺在地上。江小舟开始佩服起其他人的眼力来,若是换了他,就算会骑马,只怕也会被凸起的树根绊个狗啃泥。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跑在最前方的马嘶叫一声,几乎同一时刻,从四面八方传来嗖嗖声。没等江小舟反应过来,李肃昭用单手勒住缰绳,翻身拖着江小舟从马背滚到了地上。
江小舟被抱着打了好几个滚,电光火石间,他瞥见一只带着寒光的飞箭向他们射了过来,而靶标正是李肃昭的后心。
在这种危机下,江小舟的身体明显比他的脑子反应快得多,他双手用力推,想把李肃昭的身体往旁边让。只可惜即便如此,以他动作的速度还是赶不上羽箭飞驰的势头。眼看着箭头就快要触到李肃昭的背心,一个黑影飞扑过来,硬是插进了李肃昭和箭头的中间。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江小舟推动李肃昭的手臂不过才刚刚灌上力,就听耳边闷哼一声,手掌上承受的压力先是一重,而后又一轻。等他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情,龙沙已和李肃昭滚到了自己的身边,而那支羽箭正不偏不倚地插在了龙沙的胸口。
与此同时,林中凡是江小舟能看见的地方,都有人在厮杀搏斗。一方是急红眼的影卫,另一方则是藏头露尾的黑衣人。
在江小舟看来,依着黑衣人们的架势,似乎不光是打算杀几个人就会满意,完全是存了将他们一举歼灭的狼子野心。所以他们也并不着急先斩杀自己这种不会武功的,而是两三人围住一个影卫,想要先剿灭这些棘手的人。也正因如此,在龙沙中箭后,他和李肃昭还能安然地坐在地上。
再看被李肃昭紧紧抱在怀里的龙沙,一张俊脸白得胜雪,因为不断的咳嗽,从口鼻间喷出的血讲他衣服的领口和前襟几乎全部染红。胸前的伤口被箭尖堵着,反倒没怎么见红。江小舟凭着上辈子打架累积的经验,下意识觉得,这箭头千万不能拔,否则龙沙十之八九挺不过这一关。
柳烟连滚带爬地来到三人身边。见到龙沙的伤,惊得两眼都瞪直了。果然不出江小舟所料,她蹙着眉、抖着手,从怀里套出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粉轻柔地撒到了伤口周围,却不敢碰那支颤巍巍的羽箭分毫。
正在这个当口,江小舟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向他们摸了过来。等他定睛分清楚敌我后,吓得立刻大叫一声"小心偷袭!"旋即顺手从地上捡起快不大的石块,使出吃奶的气力往黑影丢了过去。也就晚了自己的警告不到眨眼的功夫,江小舟听见柳烟嘶声力竭地喊了声:"不要啊……"
那个黑影就像是被柳烟尖锐的声音给吓到,连个响也没发,一下子摔倒在地。此时江小舟才发现,黑影的脖子上似乎插这根羽箭,箭头贯穿了喉咙,从后脖颈刺了出来。江小舟顿时觉得不妙,扭脸一看,龙沙身上的箭果然不见了,鲜血呼呼地往外冒,柳烟用两个手压也不管用,一双葱白玉暖的��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
此时李肃昭的脸色变得和龙沙一样煞白,从他不断提高的声音中,江小舟听到了从未出现过的惶恐:"你疯了吗?疯了吗……"
看出了李肃昭的惊慌失措,龙沙笑得有些云淡风轻。他强提着一口气,轻声道:"王爷,你忘了吗?我在你身边的唯一任务就是保护你。"
李肃昭的身体随着龙沙的话剧烈一震,千言万语如同被东西堵在了嗓子眼里,吐不出一个字来。
龙沙用力睁大了眼,试图再度看清李肃昭的表情。一旁的柳烟已变得泣不成声。终于,眸中一直蕴着的星辉逐渐暗淡,龙沙挣扎着张开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惜声音实在太低,以至于李肃昭不得不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唇边。
望着这一幕,江小舟觉得自己的视线逐渐失焦,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不清,鼻子又恢复到重感冒时的状态,塞得透不过一丝气来,一股酸劲儿直冲脑门,刺激得忍不住落下泪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小舟发现龙沙再也没了动静,李肃昭缓慢直起身,让龙沙在地上躺平,用手轻轻合上那双已失去光泽的眼睛,柔声道:"放心,我一定送你回家。"
此时的李肃昭脸上带着泰山压顶亦不变色的决绝,眼里闪烁的光芒坚定而明亮,让江小舟的心为之一颤。猛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龙沙甩出那一箭时的心情。换成他是龙沙,只怕也会毫不犹豫地拔出那支箭。
只是,李肃昭的决心并未能改变眼前的形式。随着龙沙的逝去,又有三名影卫到底不起。黑衣人逐渐压小了包围圈,江小舟觉得对方抖出的剑花已经快要削到自己的头皮。
见到局势危急,江小舟心里像是爬满了被火撩到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又有一个持刀的黑衣人向他们扑了过来,按着位置,江小舟首当其冲受到攻击。没等柳烟发出惊呼,李肃昭一把抓起他胳膊往后一拉,另一手举起地上的一根枯枝挡了档。木头对铁锋,其结果可想而知。就在木枝断成两断的时候,元戎喘着粗气从后赶到,手中匕首用力一挥,那人的脖子就从中间断开,鲜血像喷泉一样洒了一地。
江小舟这时才看到元戎的脸上都是汗水,脸色也不太好看,旧伤像是完全崩开了,流出的血顺着指尖不断滴落。他刚想开口说话,发现元戎只是狠狠地望了他一眼,转身又投入了战斗中。
李肃昭放开江小舟的手,从地上抱起龙沙后,对着他和柳烟一使眼色,以飞快的速度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对着还在奋力搏杀的众人冲了过去。柳烟忙拉着江小舟上了另一匹马,紧随其后。
李肃昭本想借助马力,冲出包围圈,奈何黑衣人像是得了死命令,立刻分出几个人拦着了马前,而且这几个手里都拿着大刀,对着马腿横刀砍了过来。
眼看着刀锋即将碰到马腿,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阵利刃撕空的声音,几支带着火团的羽箭划破夜色,射到了他们附近的树干上。火光下,一眼望不到边的人马形成一个半圆,将激战中的所有人都围了起来。看到这群人马身上的黑衣,江小舟的心立刻沉到谷底。
难道,今天真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29
第 29 章 ...
29红(一)
正杀红眼的双方均被这群黑衣人的出现所震慑。大家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打斗,偷袭者退了几步,影卫们则围拢到李肃昭的身边,各自回身摆出了固守的姿态,暗自猜忌着来者是不是对方的帮手。
好在新出现的这群人并不打算打哑谜。只见为首一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如成人小臂长的弯刀,高举过头顶后用力向下一挥,下一刻,他身后的黑衣人全都驾马冲了过来。等跑到近前,马上人抽出各自腰间类似的弯刀,借着火把的亮光手起刀落。顿时林间哀嚎四起,被削断的人头先是飞上半空,然后随着四处喷洒的鲜血落到地上,有的还咕噜噜滚了好几下。几乎所有落地的人头上都瞪着双惊悚的眼睛。
因为人多势众,加之马匹奔跑起来之后,可谓是势不能挡。不消片刻,原本前来偷袭的黑衣人十之八九都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即便是有几个没死的,也都缺胳膊断腿,抱着伤处在地上来回翻滚,痛不欲生地呻吟着。
面对这样大逆转的场面,江小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但依旧挡不住浓重的血腥味和阵阵凄惨的哀嚎声往鼻腔和耳道里钻。或许柳烟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她轻轻拨转马头,带着两人稍稍远离了血肉横飞的战区。等到耳边几乎听不到什么痛苦的呻吟,江小舟这才微微睁开眼,正巧看到领头的黑衣人对着李肃昭单腿下跪。
"……公子……来迟……"
那人的脸上还蒙着黑布,加之两人间有些距离,所以他的话江小舟听得并不真切。江小舟从只字片语间觉得应该是李肃昭的老熟人。果然李肃昭绷着脸色,对那人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对方立刻直起身,态度恭敬地将龙沙接了过去放到他们带来的马车上。
安顿好了龙沙,李肃昭抬头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这方受伤的人已经开始裹伤上药,地上的残肢也被人收拾到一处打算掩埋。于是他向江小舟和柳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回来。
等走到近前,李肃昭示意让一名未受伤的影卫带上江小舟,随后集合众人,向着月亮逐渐落下的方向而行。
江小舟坐在马上左右环视,发现来人其实并非很多,也就百来号。但一路行来,除了马蹄踏土的声音,竟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队伍沉浸在一种沉淀淀的安静中。等走出这片树林后,大队人马找了个空旷所在安营扎寨。也不知是不是带的帐篷不够住,江小舟竟被分到了李肃昭的营帐内。等其他人都退下后,江小舟望着帐中忽明忽暗的烛光,略微有些不自在。
李肃昭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块色泽通透的玉佩,面沉似水地摩挲着。江小舟认出那是龙沙生前每天都佩戴的饰物。就算这次出行,也一直随身带着。
突然间,灯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光亮就这么暗了不少。江小舟立刻站起来,想走过去剪灯花。就在这时,李肃昭的声音幽然而起,带着疲惫感,缓慢而飘渺。
"龙沙,是我母亲的族人。从小他习武,是族内年轻人里身手最好的一个。所以,当我亟需个贴身侍卫的时候,外公便把他送到了帝都。初见面时,我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愿不愿意做我的舆宠?因为在我看来,这是引他入府最能掩人耳目的理由。他张着一双清澈无瑕的眼睛看着我,脸上写满疑问。于是我告诉他什么是舆宠,并给他时间考虑。那天晚上,他便光着身体,走进了我的房间……
"在身体的激荡回归平静后,我对他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我只要他的身体,但不要他的心。因为有些东西太重太累,就算身为王爷,我也拿不起,更加不需要。他很吃惊,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把刀,深深刺进了我的身体。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无法做到这个要求的。但他还是答应了,并用族内最灵验的咒语起誓。于是,我便装着什么也没看到,按原计划带他进了王府。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应该是天底下最无耻的小人。你说,我说的对吗?小舟!"
江小舟正听得入神,听到李肃昭吐出最后两个字,冷不丁打了激灵。他有些心虚地看着李肃昭,发现对方的眼神依旧落在那块玉佩上流连忘返,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江小舟吞了吞口水,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回答李肃昭的问题。哪知还没等他想到合适的答案,就见李肃昭将玉佩放入怀里,轻声道:"熄灯!"然后便一头倒在了床上。
没料到李肃昭的情绪会变化得这么快,江小舟傻呆呆看着他躺下,不觉有些无所适从。李肃昭的呼吸均匀绵长,胸膛有节奏地缓慢起伏,仿佛真的已经进入了梦想。浓密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两片没有轮廓的阴影,挡住了他英俊的五官。模糊的面孔一如李肃昭的心情,让江小舟难以辨明。
江小舟站在灯下盯着李肃昭的睡容看了一会,或许是太过宁静的气氛,令他心中陡然生出满腔的悲郁。身体的动作快过大脑思维,等到江小舟恢复理智,发现自己竟然大胆到将李肃昭直接摇醒。而对方正用种深邃到能把人吞没的眼神看着自己。
江小舟看着被自己用双手用力握住的李肃昭,无视掉心中的胆怯,带着轻微的结巴问:"如果,你想哭,我不会告诉别人。"
说完这句话,江小舟像是罪犯等着法官宣读判决书一般忐忑不安,而李肃昭眼神不变地看了他许久,直到江小舟的额角沁出冷汗,他这才稍稍用力,挣脱开江小舟的手掌,再度倒回到床上,坚定而有力的说出两个字来:"熄灯!"
第二天清晨,江小舟心有悸悸地起床,直后悔昨晚上的冲动。正在他担心该如何面对李肃昭时,无意间对上了他的视线。江小舟发现李肃昭神情淡然,眼中不兴波澜。若不是眸中带着几丝疲累的血丝,根本看不出是个刚刚经历过生死的人。这样一来,江小舟忐忑的心倒是定了下来。既然正主儿不当回事,他一陪听陪"睡"的又何必在意?于是江小舟释然地跟着大部队上马出发。
虽说已是深秋,逐渐降低的温度带给人瑟瑟寒意。但带着尸体上路,总是不适合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所以拉马车的脚力几乎过几个时辰就更换一次,以保证能跟上大部队行进的速度。抬头看天,江小舟察觉到他们好像由原来的西行转为南下,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水汽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走出大约两天,这天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见到了比较大的城镇。地上没有界石,城头没有石刻,无标无识下江小舟还是能发现这里和大齐王朝其他城镇的不同之处。先不说来往行人身上的衣服极富特色,单就拿他们见到马队后立刻闪至一旁的恭谨表情,江小舟也能猜到,他们八成是已经到了李肃昭上次提到却没细说的那个民族的势力范围。
果然走了不一会儿,马队便在一栋完全由石头搭建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李肃昭跳下马,领着王府各人往里进。其他人则各散东西,唯一的一辆马车也被带到了别处。
当江小舟正在自己屋里环视,柳烟送来一套干净的换洗衣衫,并告知按秦族人的习俗,午夜时分大家要送龙沙最后一程,希望他能早些沐浴更衣,千万别耽误了时辰。一听有此事,江小舟立刻肃穆地点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妥当,只等那一刻的来临。
带着细小缺口的月亮高悬夜空,皎洁的银辉为青石路铺上一层庄严而圣洁的颜色,所有秦族人都身着薄棉玄衣,手拿一根白蜡烛,从四面八方围拢到镇中心的一大块空地前。空地中间堆着半人高的木柴,最上层是块一人宽的木板,木板周围雕刻着祥云仙鹤的图腾。龙沙身着洁白无瑕的衣衫,静静躺在上面。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人用了什么防止尸体腐败的药物,虽然已经耽搁了数天,但龙沙的面容依旧俊美,脸上平静的表情如同他睡着了一样。来人依次将蜡烛放到木柴前,然后退下低头站到一旁。等到午夜更鼓响起,一名老者便从人群中走出来,半抬头仰望天空,双臂伸直上举,高声说了段江小舟听不懂的话。其他族人口中纷纷默念有词,有点类似和尚念经。广场的气氛压抑得让江小舟有些喘不过气来。
因为之前没人告之该会有怎样的程序,所以江小舟此刻有些不知所措。他偷眼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李肃昭,发现他并没有同别人一样低着头,而是直直地看着一身白衣的龙沙。跳动的烛火倒映在李肃昭的眼睛里,闪着犀利的光泽。
等到老者念完收回手,有人递给他一个火把。他慢慢走到木柴边,将火把插入缝隙内。可能是事先已经加过助燃剂,整个柴堆的各个角落几乎同时烧了起来。火光映天,不断变化形状的火焰散发出一种明亮的红色,如同龙沙生前最喜欢的颜色,耀眼夺目。夜风带着热气和烟雾四散,江小舟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熏着了,眼里不觉湿润得落下泪来……
从仪式开始,周围的人都用秦族人特有的方言说话,所以当老者突然转成江小舟能听懂的"官话"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后,他还处于神游四海中。等到人群还开始散着往回转,江小舟一把抓住了还站在他身边的柳烟问:"我是不是听错了,他们说两天后要为龙沙开欢庆宴席?"
柳烟微微侧过头,抬手拭了拭眼角,这才转过脸来,轻声解释道:"龙沙是为了王爷战死沙场,所以本族里人拿他当英雄看。按着习俗,一般人只能用土埋,只有族长或英雄才能用火的力量将他的肉体烧化,回归于苍茫大地,而上升的烟气会带着灵魂升至天神那里。对本族人来说,灵魂能够升天是只有英雄活族长才能得到的礼遇,是件莫大的好事,值得全族人庆贺,所以刚才族长才会这么说。"
江小舟还是头一次听说死了自己人还要庆祝的习俗,不免心中觉得别扭,连眉毛间都拧出了个川字。不过他还是注意到柳烟说话时的语气,于是有些好奇地问:"听你口气,你也是龙沙的同族人?"
柳烟微微笑了笑,却显得很尴尬,"是,我也是秦族人。自小学习医术,五年前进了王府陪伴王妃。可能是在王府里待久了,所以……"
她有所顾忌地转头看着熊熊大火,将没说完的抱怨吞了回去。江小舟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也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或许只有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才会认为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吧!
第二天早起后,江小舟有些百无聊赖地在院中闲逛,因为李肃昭的饭有秦族的厨师负责,他便临时下岗了。可惜这里不比王府,三两步便从东墙走到了西墙。就在他漫不经心转过身,打算再踢踏一圈的时候,不期然发现身后竟然站着个人。因为之前没察觉到丝毫端倪,江小舟转身后差点撞到这位的怀里。
对方眼明手快地将他扶稳,与此同时,江小舟也看清了他的相貌。惊诧之余,他发现原本能坦然面对的人,此时竟找不出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
元戎见他站直,立刻收回了手。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元戎沉不住气,斯斯艾艾地开了口,"其实,那把匕首,是我的武器,王爷给的。所以上面的腥味不是鱼腥,而是,而……"
话到此处,江小舟就算再笨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慌忙一摆手阻止了元戎将一切挑得太明,点头道:"行了,我明白。既然你不想要,我自己留着吧。"
元戎听到江小舟的话,眉宇间的忧愁更甚。他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看得江小舟直替他累得慌。最后他长长叹出口气,像是做出了完全放弃的决定,转身走开。
江小舟被他的态度吊足了胃口,偏偏对方临门一脚完全不给劲,让他的好奇心跌到地上摔得粉碎。望着他的背影,江小舟真想赶上去好好踹他两脚。可惜等他运完气,元戎早就走得没了影。
作者有话要说:擦汗,没想到龙沙的人气还挺高。顶着锅盖趴走。
对于王爷的独白,某鱼设计的场景是一个人受了重大打击后,会在环境有过分安静突然变得有声响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心中的真实想法,可能是笔力不逮,雷到大家的话很抱歉。
30
第 30 章 ...
红(二)
江小舟冲着元戎消失的方向瞪了几眼,随后仍是无聊地往回走。半路上碰见柳烟端着漆木托盘迎面而来,他不觉眼前一亮,立刻紧走几步靠上前去问道:"柳烟,既然王爷不用我给他做饭,还有别的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柳烟见他带着昂扬的"斗志",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无奈道:"你可真是生了个劳碌命。每天做饭不嫌累吗?好容易有空闲让你休息,还想着干活。"
"唉,忙习惯了,一下子停下来,浑身觉得不对劲。"江小舟也有些无奈。要是在王府里,他还能找厨房的那群人侃大山,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连个能扯皮的对象也没有,不闷才怪。
"行了,你也别麻烦了。"柳烟凑到江小舟耳边低声道,"我估计过不了今天,还得让你下厨。你看,早上端去的点心,王爷基本没怎么用。应该还是你做的饭菜和他口味。"
江小舟顺着柳烟的话低头,发现托盘里果然放着一盘点心和一壶茶。江小舟早上吃的也是这种糯米点心,虽然味道有些偏甜,但还算可口。依他的经验看,李肃昭的嘴并不算叼,这样的风味应该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难道说并不是口味问题?
柳烟见他不说话,也就自顾自走了。江小舟边思考边往自己房间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突然转身向着厨房跑了过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柳烟放下东西还没来及离开,正好被他堵在了门口。
"柳烟,我向你打听个事儿,你是在这里长大的,有些东西你们这里有卖吗?"江小舟乌泱泱给出一串的名词,听得柳烟险些犯晕。她连忙摆手道:"你说的东西大部分见过。可我也好几年没回来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卖。这样吧,一会儿我抽空陪你去集市看看。"
听柳烟这样说,江小舟当然是乐意之至,乖乖回屋等着柳烟去找他。不大会儿,柳烟果然如约而至。
两人上街后,在柳烟的指点下,江小舟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期间江小舟旧病复发想要讨价还价,哪知遇到的第一位卖家就只会说秦族的土语,两人鸡同鸭讲了许久,江小舟也没达到目的。要不是有柳烟帮忙,差点连货都买不下来。遭此打击后,即便遇上能听懂他说话的,江小舟也有些兴致阑珊,只想早早凑齐东西了事。
秦族是大齐王朝内人数最多的少数民族,地处大齐王朝的南部,北方背山,南面临海,地理位置很优越。因为存在的历史长,族人又都喜欢习武,所以一直以来民风比较彪悍,并且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历代天子都对秦族的态度都有些暧昧,不知该杀该安。
二十多年前族长之女偷溜出去游历,遇到了当时同样微服出巡的李殷正和李殷孝,不久后就去帝都当了王妃。打这以后秦族受到两代天子的礼遇,和外界的交流便频繁了起来,但凡能在帝购买到的商品,大部分也能在这里找到。而江小舟要的无非就是些做菜用的调料,所以要满足他的要求并不是件很难的事情。
看着日头,江小舟拎着大包小包跟在柳烟身后往回走。一到家他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开始加工买回来的调料。这是些工艺看似很简单,过程却极费时间的事情,加上江小舟又想急着用,所以他连房门也没出,兴致高昂地干了整个下午,直到柳烟来敲门唤他去用晚饭,才发现屋外已是中庭生月,华灯煌煌。
第二天上午,江小舟仍在屋里忙碌,将一袋袋花椒面、胡椒面、辣椒粒都准备妥当,又购齐了今晚宴席所需的食材,随后把秦族厨师赶出了厨房,关上门闷头开始顺准晚宴。
饭做一半,柳烟推门而入。一脚刚跨进门槛,她就被屋里弥漫的味道呛得直打喷嚏。柳烟忙拿丝巾堵住了口鼻,急匆匆退了出来,站在通风处咳嗽两声,这才缓过来微嗔道:"曲合,你整什么呢?这般刺鼻,我都没法进厨房了。"
江小舟抬起一对兔子眼,反问道:"你不在前院伺候王爷,往这里跑什么!厨房本就是油烟重地,味道呛人不是很正常嘛!"
柳烟轻轻哼了声,踮起脚往厨房里打量,灶头和方桌上摆着不少的碗碟,鱼肉蔬菜几乎沾满了所有的空台面,看样子那个秦族的厨师没骗她,江小舟果然在准备好吃的。江小舟见她探头探脑,忙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道:"行了行了,别看了,哪次做东西没你的份了?小姑奶奶,麻烦你别来打搅我工作行不行?我一个人干都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做完。"
柳烟要的就是江小舟这句话,所以她冲着江小舟扮了个鬼脸,逃难似地离开了。江小舟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关上门继续和时间赛跑。
入夜时分,镇中心的空地上已经笼起了一堆篝火,地上铺满了草席,供人盘坐。各家各户全都扶老携幼,拿着准备好的饭菜往空地上去。
柳烟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去请李肃昭动身。李肃昭的房门紧紧闭着,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柳烟站在屋外,皱着眉寻思着该如何开口。还没等她抬手敲门,李肃昭自己开门走了出来。今晚他头顶一盏通透无瑕的玉冠,身着一件素白色的暗纹锦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这般素雅的打扮掩去了李肃昭身上的皇家贵气,显得非差平易近人。
见到柳烟正站在门口,李肃昭便问道:"吃食可都备齐?"
柳烟连忙摇头道:"刚去厨房问过曲合,说是还要一些时候。王爷,我们是等着曲合一起去,还是?"
李肃昭微微蹙眉,道:"不必。我们先行一步,留几个人帮着他把东西拿过去。"
"遵命!"
江小舟在厨房好容易将几道菜做完,累得膀子都酸了。但他顾不上休息,叫来留守的影卫,帮他把所有的食物搬上马车,飞快往集合地赶去。
等他赶到空地时,欢庆宴会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一群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脸上洋溢的笑容让江小舟差点错认为他们是在庆祝新年。按着柳烟的介绍,这个宴会更像是个几千人参加的流水席,所有的食物都是各家带来的,然后堆放到一起供人取食。
见到广场靠东面的角落里摆放着的食物几乎能将一整间屋子都塞满,江小舟顿时觉得自己前胸贴了后背,恨不得一头埋到这些吃食里,什么时候撑死什么时候算拉倒。倒不是说秦族人的东西有多么得美味,光就是这般满坑满谷的气势,也能让人生出无比的食欲来。
他找了个还不算拥挤的角落,让影卫们帮着把所有东西卸下车,没等搬完所有的盛具,就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不过他们没有走得很近,只是站在几步之遥对着江小舟等人指指点点。这倒不能怪这些秦族人好奇,毕竟谁家带的东西也不如江小舟的多。
菜的品种丰富倒还在其次,最让人吃惊的每一种菜都没放在盘中,不是用坛子罐子装,就是直接放在了锅里。这要是给一家三口当饭吃,估计怎么着也得花上两三天才能吃干净。
等七八个锅罐都摆完,江小舟对着周围围观群众微微一笑,指着那些庞然大物道:"大家别客气,都来吃吧,这么多东西浪费了太可惜!"
秦族人一般都喜欢自己家做的东西,所以站在四周围观的对外族人的食物仅仅是抱了个好奇的心态,根本没有吃的打算。只是望着江小舟脸上十分友好的表情,有不少人忍不住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往盛器里打量。
每道菜都带着类似的艳红,有的带汤水,有的还配着其他的颜色,绿黄相间,白黑搭配,卖相十分招人。最重要的是,每道菜都散发出一种引人垂涎的香味。这股香味十分浓郁,以至于场上不少秦族人都注意到了江小舟的菜,围观的队伍也逐渐扩大到上百人。
于是在互相打量了一番后,终于出现了第一位敢"吃螃蟹"的勇士。
他上前用汤勺从一个锅里捞出白白的肉片放到自己的碗里,然后用筷子去夹。可惜因为夹筷子的力道大了些,刚被提起的肉片断为两半落回碗里。
那人一愣,不由换成了个小心翼翼的态度,夹起比较小的半块往嘴里放。东西刚入口,这人的眼睛立刻瞪得几乎和牛眼差不多。还没等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他又快速把另一半也给塞进了嘴里。同时有些迫不及待地又从锅里捞出一大勺来。
等他吃上第二口,就开始不断张大嘴哈气、吐舌头,还顺便从旁人手里拿过杯蜜水,咕咚咚全都倒进嘴里。等到杯子见了底,他依旧夹起肉来往嘴里塞,一边吃还一边嘟囔着什么话。
这一下,原本还凑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去。你一勺我一筷地开始分享这一堆香辣美食。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吃得满嘴冒油,江小舟心中不由生出一种舒心的快意。作为厨师,能做出精美绝伦的菜肴固然会有种成就感,但能让越来越多的人接受自己的手艺不也是一种褒奖?
"喂!"江小舟被耳边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抖着双肩回头望去。只见柳烟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正好奇地往人堆里张望。
"曲合,你到底给他们吃的什么?怎么一个个满头大汗。啊,你看那几个,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真脏!"
柳烟虽是语气里带了不悦,可她的两道眼神还是不愿收回四下探究。没办法,她从没见过秦族人露出这等贪婪的吃相,更让她不解的是,有些人吃了一口立刻吐着舌扭头离开,而有些人却把嘴塞得快不能动了,狠不得再多长一个嘴出来,这分歧未免也太大了……
江小舟没开口,挤入人堆里问旁人借了碗筷,将刚才第一个人吃的肉片盛了点出来,然后递给了柳烟。柳烟接过后,先是用力嗅了嗅它的香味,这才夹起一小块放到嘴里。
雪白的肉片像是入口即溶,嫩得经不住任何咀嚼的力量,柳烟的牙尖刚刚碰上,它就顺着肉的纹理碎开来。她再一抿,细小的肉片变成了千万的纤维,每一丝都透出能令人吞舌的鲜味和辣劲儿。
柳烟吞下这口,感到舌苔上有种麻麻的感觉,很是刺激。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吃了第二口,这一次她挑的是碗里最大的一块。
果然,质地细腻的肉片香、麻、鲜、辣,四味俱全,层层叠叠释放力量后又巧妙得调和到一处,让她口齿生津,欲罢不能。等到她将碗里的东西全都吃干净,这才有功夫腾出嘴来,向江小舟打听这道菜的名字。
"这个叫水煮鱼,是拿新鲜的鲶鱼剔骨去皮,只取肉当主料做的。"
"水煮鱼?"柳烟再度探头看了看放鱼的锅,里面汤色十分红颜,浮油上还有不少深红色的辣椒段,难怪今天一进厨房就会被呛出来,估计江小舟就是在捣鼓这菜。
品完这道鱼,柳烟盘算着下一碗该吃哪个?见状,深知她喜好的江小舟帮她挑了几块金黄色的带细小骨头的炸鸡块。一块落肚后,香脆生鲜的外皮,白嫩多汁的鸡肉引得柳烟频频叫好,舌头上燃起的辣味丝毫不能阻挡她下筷的速度。一道先腌后炸的辣子鸡就这样轻易将她俘获,令她额头不断沁出细汗而不自知
就当柳烟吃得津津有味时,一位秦族的青年一手擦着脸上的大汉,一手端着碗略带米色的水液走了过来。他拍了拍江小舟的肩膀,爽朗笑道:"小哥,你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作为回礼,请你喝我家自酿的百花酒。"
青年似乎是怕江小舟拒绝,一碗酒几乎就抵到了他的唇边。清雅的花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立刻盈满了江小舟的鼻腔。江小舟发现酒味并不冲,于是口中称谢的同时接过酒碗,一仰头欣然饮完,不想还引来了周围阵阵的喝彩。
微凉的酒液顺着喉咙直滑而下,甜而不腻的口味让江小舟觉得仿佛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喝饮料,他尝出酒里好像还混了丝蜂蜜的味道,这让他对这种"百花酒"起了极大的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诸事不顺,更新就慢了些,抱歉哈~~~~
下半章有好吃的,请吃货们拿上手纸擦口水……
31
第 31 章 ...
31 谁喝醉谁就是老大
江小舟向那名青年打听酿酒的配方,话正说到一半,边上有人又递来一碗。江小舟也不推辞,再次豪爽地一饮而尽。周围人见状,就纷纷端着各家自酿的美酒,将江小舟团团围住。
一碗接一碗的百花酒倒影出江小舟逐渐绯红的双颊,也充分体现了秦族人的热情。等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饮时,身体已不太听大脑控制。明明脑子里想拒绝,偏偏手伸出去将碗接了过来,一抬腕一扬脖,一个碗就这么显了底。
柳烟吃到连打饱嗝,她发现江小舟已喝得面红耳赤,身形打飘。当她得知江小舟已连续灌下十几碗百花酒后,轻骇之下忙将他拉出了人堆。
百花酒入口密甜,所以第一次喝的人往往会被它的香味所迷惑。而事实上,这酒上头快且后劲绵长,一般秦族人吃上四五碗就会打住,除非是真正的海量者。
江小舟这般狂饮看着气势豪迈,却是不知深浅的莽撞举动。看他红霞满布的脸,柳烟估计没一会儿他就该躺倒了,倘若就这么轰然倒下自己根本拖不动,反倒成了众人笑话,所以她看准方位后往急忙忙李肃昭所在处靠了过去,打算让影卫们帮忙先将他送回家。
一路上和人磕磕碰碰,江小舟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和人擦身而过时双眼总冒出迷茫的神采,好几次差点压倒了柳烟身上。眼看着李肃昭近在咫尺,没等柳烟放下心,就见到江小舟以极快的动作,反常地从她身后蹿到了李肃昭的跟前,并用手大力拍了下桌子,口齿不清地责问:"这些菜,你怎么一口也没吃?"
李肃昭见到喷着满嘴酒气的江小舟,忍不住厌恶地皱皱眉,道:"你喝醉了!"
柳烟看清了江小舟的鲁莽举动,忙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对着李肃昭解释道:"王爷莫怪。曲合公子被族人多灌了几碗百花酒,神志不清,奴婢这就找人……"
没等柳烟把话说完,江小舟就一甩胳膊,将她推开了几步,然后上前一把抓住了李肃昭的衣领,顶着一对兔子眼,凶神恶煞地说:"为什么不吃?这些菜花了我两天的功夫,是特地为你准备的。你碰也没碰,太不给我面子了!"
原本江小舟在将菜肴装盘的时候,考虑到以李肃昭的身份,绝不会和他人抢食,所以除了供大家取食的那些,还给李肃昭单准备了一份出来,让影卫送来。菜肴自然都和大锅大罐里的一样,不过就是盛器精美了很多。
可当他发现李肃昭未动桌上的菜肴分毫,就连放在一旁的筷子都是干净的时候,顿时心中生出无名怒火。在酒精的作用下,江小舟完全忘记了眼前人的身份,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穿越人物,拿出了上辈子跟人着急时的狠劲,想要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李肃昭。
一旁的影卫们见事态往不可收拾地方向发展,想要上来将江小舟拉开。哪知李肃昭暗中一摆手,示意他们不准乱动,他们只得退回到原位,有些担忧地看着两人。
李肃昭冷下脸,口吻却有些轻描淡写,"我若不吃,你待如何?"
"你……"江小舟咬牙切齿地将李肃昭拉得更近,两人的鼻息交缠到了一处。就在他已经握紧了拳头准备挥出时,猛然间发现李肃昭的眼角不知何时生出了些许皱纹,眼底印有淡淡的青晕,总是顾盼生辉的眼睛里竟充斥不少的血丝,一脸苍白而憔悴的神色叫人看着着实不忍。
一瞬间,江小舟的一腔"孤勇"立刻泄了个干净,胸腔中有个柔软的地方隐隐作痛,拽着衣领的手也缓慢松开。与此同时,阵阵酒意汹涌而上,让他觉得自己的脖子根本撑不住整个头的重量,眼前更是出现了无数个面带落寞的李肃昭。
于是他瘪了瘪嘴,完全松开手,半眯着眼往地面上出溜。李肃昭下意识伸手去接。当手指刚碰到江小舟滚烫的肌肤时,就听对方用低泣般的声音喃喃道:"求你吃吧,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你在哭……"
李肃昭身体一震,下意识将他身体往上提,搂进怀里,低头再细看,江小舟已在安然靠在他胸口打起了轻鼾。
李肃昭愣愣地看着他的睡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命人送他回家。
第二天日上三竿,江小舟两手揉着快要炸开的脑袋,晃悠悠出了房门。
果然宿醉的后果不是每个人都能忍下的。现在江小舟觉得自己口燥心慌,两个太阳穴突突跳着,仿佛脑袋里有俩小人举着锤子在砸他的脑壳。躺了一整晚,非但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腿上更是轻飘飘使不出力气。
就在江小舟左摇右晃地往厨房走的时候,冷不丁在转角处和迎面来人撞了个满怀。因为冲力大,江小舟一屁股坐到地上,尾骨处立刻传来钝钝的痛意。
江小舟强打精神睁开眼想看看来者是谁,下一刻他就被高亮的女音吵得脑仁生疼。
"曲合公子,你没事就在屋里躺着吧。这幸好还是白天,要是大晚上看到你这张惨白的脸,我还不得被你吓死?"
江小舟面呈痛苦,双手捂住了耳朵,低声下气地说:"柳烟姑奶奶,求你了,小声点,我听得见。唉……"
见江小舟一副将死样,柳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弯腰把江小舟从地上搀起,收起了音量,小声说:"现在知道难受了?那昨天装什么豪气呢。喝那么多,活该疼死你!"
江小舟有点委屈,他哪知百花酒会有这么强的后劲,要是神测到这个结局,昨晚打死他也不会喝。可是他现在没精力争辩,冲着柳烟摆摆手,算是无言以对。
柳烟见他要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道:"先别忙。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昨晚闯祸了?"
江小舟一愣,满脸不解道:"闯祸?我闯什么祸了?"说话的同时,他心中升腾起种不好的念头,想当初上辈子自己喝高了就喜欢脱衣服。莫不是昨晚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跳了艳舞?
柳烟可猜不到江小舟此刻心中的想法,她压低声音,以咬耳朵的方式将昨晚江小舟趁着酒意,对自己老板的嚣张跋扈的举动全都说了出来。
因为她说得绘声绘色,江小舟的额头一下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突然吹过一阵瑟瑟秋风,江小舟觉得透心的凉意从脸上直入身体,冷得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柳烟见江小舟的脸色比原来更加苍白,知道这人定是被自己的话说怕了,正寻思着该如何开口安慰,不料他却蹦出个令她意料不到的问题,"昨晚的那些菜,王爷到底吃没吃?"
听完这句,柳烟先是一征,旋即气结。她伸出个葱白色的手指,用力点了点江小舟的额头,道:"你还好意思提这事。我来问你,你到底为什么做那么辣的菜?王爷吃了之后汗流满面,涕泪交下不说,晚上还起了好几次的夜,害得我也没睡踏实。"
江小舟不答话,眼睛倒是瞬间张大了不少。他"呵呵"傻笑几声,一脸得偿所愿的表情,留下柳眉倒竖的柳烟继续往厨房方向飘。
在厨房喝下热热的小米粥安抚好自己不适的胃,江小舟大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此时已是巳时三刻,他心中惦记着柳烟的话,操持起炊具,做了几道清口的小菜,蒸好鲜鱼,用淮山、玉竹和瘦肉煮了点粥给李肃昭送了过去。
江小舟拍门而入的时候,李肃昭正在看一封从京城发来的密函。见来送饭是他,也不避讳,将信纸平放在书案上,起身过来桌边用饭。
江小舟垂手立在一旁,光明正大地打量李肃昭的脸色。比起昨晚,李肃昭可算是有了从前的几分风采,目光如电,面色平淡,咀嚼的时候缓而无声,一副神定气闲的姿态。可惜眼下的青晕仍在,估计只靠一晚是来不及消除的……
"酒醒了?"
江小舟看得出神,听到问话,下意识摇摇头。发现李肃昭投来狐疑的视线,忙磕头如捣蒜,道:"醒了醒了!"
"那就准备一下,明天出发回家。"
江小舟应声颔首,觉得李肃昭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于是便斯斯艾艾开了口,"王,王爷。那什么,昨晚,我……"
李肃昭听见他说话就将筷子放下了听,结果江小舟憋得整张脸通红,也没说出句整话来,反倒是脑袋越来越低,都快杵着地了。李肃昭一下子没忍住,叹息般笑出声来。
此刻,江小舟的耳朵比狗还灵敏,听见这声笑,立刻将头抬了起来。果然李肃昭的唇角带着弧度,眼神也比方才温暖许多。
"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我不提昨晚的事,你倒还敢自己提?"
李肃昭眉梢眼底蕴着笑,斜斜看了他几眼,然后拿起筷子夹起块鱼肉,用手将露头的小刺细细剔去,放进嘴里慢慢品享。
虽说一时间房内又没了声响,但比起先前,江小舟心头的压力可轻快了不少。他冒出人畜无害的傻气表情,有些欢喜有些安心地抓抓头,低声道:"王爷,下次我绝不会喝酒了。"
李肃昭已经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对于江小舟的诺言并不在意,只是无声笑了笑让他收拾东西。
出了房门,江小舟长长出了口气。抬眼望,屋外天青云白,偶有袅袅秋风拂面而过,卷下枝头金黄树叶,纷飞远舞。
弹指间,这般恬淡,这般美好!
一路风尘仆仆回到帝都,李肃昭没回家直接进宫面圣。即便跨进了寿王府高大厚重的红漆大门,江小舟仍有种如梦初醒的茫然。这趟远途失去得太多,又得到太多,复杂得让他难以习惯。
不远处有人走过,熟悉的身形步法让江小舟有股落泪的冲动。他脱口而出道:"四儿!"
听见呼唤,刘四扭过头看他,下一刻就飞快奔了过来,"曲合公子,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好想你啊!"
四儿的热情令江小舟鼻头更加酸涩,他暗中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有些夸张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也想你们。大厨他们都好吧?"
"好,都好!就是这么久没吃到你做的东西,馋得慌!"
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厨房。众人一见是江小舟回来,全都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打招呼。刘轲顶着日渐肥硕的将军肚,乐呵呵拍着江小舟的肩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这下子,大家伙又有口福咯!"
江小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以及眼角,然后抬起脸大声道:"中午我给大家做好吃的。"
众人一听,连连叫好。倒是刘轲一摆手,道:"曲合公子,先别忙,吃东西哪天都行,你刚回来,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经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改了口,让江小舟回屋歇着。江小舟不好意思拂了他人好意,只得离开。
李肃昭从宫里出来已是申时三刻,刚奔波回来就和天子李殷正密谈了大半天,让他不免有些精疲力倦,幸亏有先见之明让下人安排了马车,自己在回家路上还能稍事休息。
马车刚从宫门大路转到街上,突然就停了下来。没等他询问,便有随行侍从在车厢外回报:"王爷,端阳公主殿下求见!"
听到这名字,李肃昭不由一皱眉。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勤劳的小蜜蜂,飞飞飞飞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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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
32 淡亦是真
没等李肃昭同意,端阳公主便强行拉开车门,整个人一下子趴到车门边,婉泣道:"昭哥哥,求你救救玲珑吧。"说完她就垂下头呜呜痛哭,完全没了身为公主的仪态。此时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虽然大家并未认出他们的身份,但因为李玲珑衣衫华贵,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百姓见好像有热闹可看,都纷纷停下脚步,伸头打量。
见此情形,李肃昭心中厌恶更甚,却也不好在当庭广众下说什么。他只是命人将李玲珑扶上车,然后继续前进。
李玲珑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孔,看着李肃昭,见对方好无反应,只得再度开口:"昭哥哥,我知道这次是驸马他做错了,不该偷贩官盐。只是,好在他已经将卖盐所得的全部银两都还给了父皇,所以还请昭哥哥看着我们的兄妹情份上,念其初犯,手下留情。"
说话间,她一眨眼,原本挂在睫毛上的水珠直落落滚下,含泪的双眸也更添血红,一副不堪重负的柔弱样,让人看着好生不忍。
李肃昭暗自叹息,却不敢在脸上显出一丝一毫。他放柔了声音道:"玲珑,既然你开门见山,我也就挑明了直说。夏无矩这一次错得实在太离谱,犯下的罪名足有十二条之多,证据确凿,完全是罄竹难书。此事关到社稷民生,可谓是蚀了朝廷之根本,龙颜震怒之下怕是其族亦难逃罪责。我只是一位王爷,官不过三品督巡,断轮不到我来定论。你求我又有何用?三哥与你一母同胞,又是皇上的亲骨肉,你不如央他去更好。"
听到李肃昭如是说,端阳公主害怕地浑身颤抖,如落水人抓住救命草般死死握住了李肃昭的手臂道:"不,不是这样的。昭哥哥,你别妄自菲薄。朝廷上下谁不知道父皇最喜欢的小辈就是你,从小到大不论何事,几乎没有驳过你的请求。大家都说,倘若你是后宫嫔妃所出,只怕这太子之位早就给了你……"
"住口!"听到李玲珑说得愈发放肆,李肃昭怒不可遏地截断了她的话。端阳公主也查觉自己心急之下竟是口不择言,触到了李肃昭的大忌。只怕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此化为泡影,一时间变得心若死灰,一张粉面失去了最后的光彩,颤着双唇含泪不语。
李肃昭强压下心头怒意,打开车门自行走了出去,吩咐下人将端阳公主送回府。李玲珑见李肃昭决心已下,便知自己再痴缠下去也不会令他回心转意,还极有可能徒增反感,日后相见定然尴尬,于是便知趣地下了车,让一直跟随着的自家马车送自己回去。
江小舟一觉睡到夕阳西下,天边的云霞红得如火烧一般,映得每个人脸都像上了层胭脂。
虽然刘轲好心劝他今日不用进厨房,但江小舟哪里闲得住。睡饱之后更加有力气没处使,硬是见缝插针地进了厨房忙活。众人见他兴致高昂,也都不再相劝。
就在大家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站在院门附近劈叉的小工无意间抬头,瞥见一个人站在厨房的院门口。等他看清楚来人,吓得他把手里的斧头丢到地上,差点砍到自己的脚面,接着咕咚一下跪倒在地,带着敬意和些许畏惧,高呼一声,"参,参见王爷!"
"唰"!凡是听见这句话的人像是被人牵了线的木偶,一下子全都转头看,接着也都呼啦一下跪了下来。没等他们开口说话,李肃昭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出声。大家用眼角互相询问,噤着声目送李肃昭进了厨房大门。
房里刘大厨和江小舟正在掌勺,切菜声、炒勺声和呼喝声凑到一起,完全掩盖住了外院的动静。等到四儿拿着东西往外走,差点撞上堵在门口的李肃昭。李肃昭阻止了所有人的行礼,高抬腿轻落脚来到了江小舟的身后。
江小舟正做蟹粉丸子,只差最后的勾芡,他两眼盯着锅里的东西,手上边炒边颠,顺口说了声,"把芡水给我。"
若要在平时,等他说完,在一旁的帮厨会在两秒钟内把已经调好的芡水递给他。可今天江小舟等得眨了好几次眼,这才见到瓷碗从身后伸了过来,这让他心里有点不高兴。但因为快要起锅了,江小舟也懒得计较。
等他装完盘,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手,这才回过神,发现四周静得诡异。一转身,发现李肃昭正站在身后看着自己,眼神如水,似笑非笑。
"你怎么来了?"
江小舟的话带出一片倒抽的吸气声,李肃昭用眼角扫了扫旁人惊诧的表情,点点头道:"随便看看。晚上吃什么?"
"翠衣虾饺、小米粥、蟹粉肉丸、炝佛手和丝瓜炒蛋。"江小舟报完菜名,略想了想,又道,"还想吃点什么?"
李肃昭微怔,仿佛在认真思考江小舟的问题,片刻后带着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说:"上次秋狩,你做的兔肉很不错,可惜那时并不尽兴,还想再吃一次。"
烤兔肉吗?江小舟有些犹豫。比起寻常家禽家畜,野味的确鲜美。但既然是野味,当然是在野地里现打现做的好吃。市集上即便能买到,也不尽新鲜,肉质必然受损。
"新鲜兔肉不好找,换道菜吃好不好?味道保证不会比它差。"江小舟难得露出"奸佞"的笑容,如大灰狼一般诱惑着小白兔。
李肃昭被他的表情逗得乐不可支,拼命忍住笑,低低咳嗽了几声,道:"行,就听你的。"
见李肃昭改了主意,江小舟大大松了口气。这下他算有正当理由,找人做个他想要的烤炉。
这种炉子是江小舟自创的,以前因为在自己师傅手底下做事,不方便擅作主张,现在好容易逮着个可以当家做主的机会,岂可错过?于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江小舟就拖着四儿一起来到集市上找人做烤炉。
江小舟考虑了一整夜,决定仍是光顾上次帮他打匕首的那位铁匠。一来对方手艺好,二来自己是回头客,说不定还能拿到VIP价格。
果然铁匠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老主顾,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等江小舟说明来意,对方的笑容更为热情。可当他见到江小舟从怀里掏出张画得乌漆嘛糟的纸后,原本自然的表情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铁匠屏息凝神地盯着所谓的"设计图"看了半响,末了说了句:"这位公子,我是个粗人,太精致的东西看不明白。不如你把你想要的东西用话说一遍,我记下就是。"说完,铁匠不着痕迹地把江小舟的设计图推到一旁,取来纸笔打算记录。
铁匠的话虽然婉转,但江小舟也不是笨蛋。见到自己画了大半宿的设计图收到冷遇,是个人就会心存不甘。
可当他见到铁匠在画纸的左边写下排工整的毛笔字后,唯一的一点不忿便抛到了九霄云外。再等铁匠用粗细一致的线条将自己的描述清晰绘成图后,江小舟羞得恨不能将自己的设计图拿过来吃下去。
相比之下,自己的那张就是茅山老道用的驱鬼符。
双方谈好价钱,铁匠答应一个月后交货。江小舟掰指头算了算,自己正好趁着这个空挡去找食材。
随着寒气渐重,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李肃昭每天都是天未上白便出门上朝,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府。因为他经常有事没事来厨房巡视,那些在厨房干活的人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从第一次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礼节有度,目不斜视,这群人可算得上是帝都里见到主人后表现得最为淡定的仆从。
"切菜不看刀,是打算给我的晚膳里多添些荤腥吗?"平淡的口吻将出神的江小舟吓得肩头轻颤。他慌忙扭头,发现李肃昭身穿便装站在案头的另一边。
"你做饭时一向很认真,今天想什么这般出神?要不是我看见,你下一刀就该切到手指了。"李肃昭的语气中有些许不满。
作为一名很有责任心的"下属",在上班期间被领导抓到心不在焉,江小舟有种负疚感。他很配合地低下头,小声回答李肃昭的问题,"我今天在市集上听见很多人在议论。说夏驸马偷夺官盐,会在三天后砍头,他们家也被驱逐出京,子孙后代永不得为官。"
李肃昭边听边皱眉,这是今天早朝才决定的事,民间老百姓的消息可真灵通……
"所以,你为这事在伤神?是觉得夏无矩可怜吗?"
"当然不可能。"江小舟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夏无矩被杀头,龙沙因他而死,夏家被迫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加上战死的影卫们,双方付出的代价这么大,这么惨重,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李肃昭一怔,江小舟的问题将他难得哑口无言。从对方迷茫的双眼里,李肃昭见到了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顿时惊得心涛翻滚。头一次在两人的对视中,李肃昭败下阵,自动避开了江小舟的视线。
从李肃昭踏进厨房的那一刻起,周围的人都借故训练有素地走了出去。所以此时房内安静得让李肃昭有些喘不过气。他长长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声音低沉地问道:"你不喜欢这里,是吗?"
江小舟霎时变得更加糊涂――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自己有这么说过吗?王府里的人都待他很好,真不知李肃昭从哪儿冒出的这种想法。
李肃昭见他沉默不语,轻轻自嘲地笑了,眼神随之也变得暖暖的,"本来我打算将你搬进'拙令园',现在觉得还是问问你比较好。你可愿意?"
"愿意什么?搬家吗?我住得很好啊,为什么要搬?"江小舟不思便问,脱口而出得如此理所当然。
李肃昭又被将了一军,半响才道:"不为什么。你且说你愿是不愿?"
江小舟肯定自己是眼花了,不然怎么会李肃昭的脸上看出一丝羞涩的表情。
他心直口快地摇摇头,"从'拙令园'到厨房要走好长一段路,还是我现在住的地方过来方便。"
李肃昭仿佛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了然颔首,道:"如此便依你。一动不如一静,未尝不是件好事。对了,你上次说要做道替代兔肉的好菜,这一眨眼已过了将近二十日,究竟何时我才能尝到?"
一提起这件事,江小舟立刻将方才的迷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眉飞色舞地说:"别急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已经预定好了食材,单等烤炉做好,就能给你做。再等十二天,我保你吃得满意。"
"还要十二天?"李肃昭不免抱怨,"宫里的御膳也没你这般麻烦。也罢,且再等等,但倘若到时候不好吃,我定会罚你。"
"罚?你想怎么罚?"江小舟突然绷紧了神经,虎视眈眈。
李肃昭笑得眉眼似月,缓缓将头凑到了江小舟的耳边。与此同时,江小舟眼看李肃昭的五官在自己的视线内逐步放大,整个脸顿时红得和煮熟的大虾一般,红艳艳惹人垂涎。
李肃昭的鼻息轻柔拂到他的耳廓上,让他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不少。只听李肃昭故意压低了声音,低低道:"罚你,三年后不得领取路费。"说完这话,李肃昭忍不住仰天大笑,心情极佳地扬长而去。独留江小舟在厨房咬牙切齿,后悔当初从内务府领了赏银后不该那么积极将欠他的三十两全部还清。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数上去了,点击数下来了,我被霸王得好厉害,嘤嘤嘤嘤嘤嘤……
33
第 33 章 ...
33 脆皮乳猪
虽然江小舟早就给出了明确日期,但李肃昭总会有意无意地问道何时才能吃到那道菜。眼看约期临近,不光是李肃昭,连厨房的那群也越来越好奇江小舟又会拿出什么新花样。
这天李肃昭应付完朝廷的事,匆匆赶到家里。换完衣服他就来到厨房打探究竟。等跨进厨房的远门,就看到一个差不多能让自己完全躺进去的半个大圆柱横卧在院子内。
圆柱外裹着一层厚实的黑泥,底部靠台座撑着。因为是敞口仰天放着,所以能清楚看到里面分成了左右两个隔间。江小舟站在一旁,一手举着火钳,一手扶着烤炉,晃悠悠往一个隔间的底部加木炭。
李肃昭早就听江小舟唠叨过新烤炉的事情,看架势这东西应该就是眼前之物。等众人行完礼,他嘴角含笑,走到近处打量。
江小舟将最后一块木炭放入烤炉内,命人对着通风口拼命扇风,然后拍了拍手里的炭屑,对着探头探脑的李肃昭道:"王爷,现在刚生上火,我要先试试这烤炉是不是合用,给你的那份要到晚上才烤。这里碳气重,你不如回去等吧。"
听完江小舟的话,李肃昭才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鲁莽。堂堂一位王爷为了口吃的眼巴巴在厨房守着,还真是好说不好听,于是不由得面上一红,碍口识羞地出了院门。
还没等李肃昭走到书房,就见林副总管几乎以小跑的步伐急匆匆迎了过来。两人离着还有三四步远的距离,林副总管就忙行礼回禀道:"王爷,宫里来人了,皇上命你立刻进宫,有急事相议。"
李肃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更衣正装,跟着传话的太监一起出了府门。
江小舟并不知道李肃昭已经出了门。他命人把整个烤炉里的炭燃旺,随即从后院背阴处提出只粉嫩嫩的小猪,用两根铁签子将整个猪身撑开,将整张猪皮刷上了用蜂蜜白糖制成的蜜水,架到了烤炉里。
这头猪出生刚满一个月,有四斤八两重,是最适合做烤乳猪的食材。在放进烤炉前,江小舟已经将猪肉用酒糟、盐、花椒、葱姜、酱油等调味料腌制了大约两个时辰。另外准备了烤肉时要刷到肉上的烤汁,主要原料是蜂蜜、山楂肉、桂皮,大料、酱油,白酒。
制作烤乳猪都是架在烤炉上,需要厨师边刷烤汁边转动,是个极其挑战体力的活儿。而且现代厨师大都用电烤炉,火力大小方便可控,江小舟现在只能凭借眼力来观察控制火候,所以今天的这道菜对他的体力和技术都是一项挑战。
随着小工卖力地扇风,焦黑的木炭由一隅的光亮变成了火红一片,翻腾的热浪将周围人熏得汗珠直落,口干舌燥。江小舟用两手转动着烤架,完全没在意自己的前襟已经湿透。
随着江小舟往肉上涂抹酱料的次数增加,原本粉嫩嫩的猪皮开始逐渐转变为淡棕色、棕色、深棕色,并时不时发出气泡破裂的细微劈啪声。油脂溢出后受重往燃烧的炭火上滴,还未等落到炭上便气化成一小股的白烟,带出种引人生津的肉香。
刘四在一旁蹲看了很久,等到第十二次咽下口水,终于坐不住了。眼瞅着江小舟再度将烤猪抽回到没有木炭的隔间架好,举着刷子往肉上刷烤肉汁的时候,他骚眉搭眼地凑上前,递上块汗巾,小声问:"曲合公子,还没完事吗?我看差不多都熟透了……"
江小舟如同作画般细细挥动着刷子,等到他把整个乳猪都沾上汁液后,才回过头来对四儿说:"再等等,里面连着骨头的地方还差些火候。"
四儿无奈,只得再回去蹲着。随着香味越散越远,就连身处内宅的柳烟也顺着味道寻了过来。在得知这只烤猪很快就要下火后,她非常老练地找了把凳子坐下,一边随意应付着如苍蝇般围在身边的四儿,一边专心看着烤架上乳猪的变化。
终于,江小舟大出了口气,将令众人垂涎很久的乳猪从烤炉上取了下来。几乎是同一时刻,围观人呼啦一下自动缩小了包围圈。大家都存了同样的心思,生怕晚一步就少分一块肉。
江小舟用刀将乳猪切成麻将牌大小,分放到七八个盘中。有些斯文的,例如柳烟和刘大厨等,还知道取副筷子来夹食,四儿这些年轻人已经虎视眈眈了许久,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一个个都不怕烫地用手拿着往嘴里送,好几人都烫得边吃边吸气。
乳猪皮带着诱人的光泽,外皮呈现出由深褐色,翻个面则是金黄色。因为选用的猪年岁小,所以经过长时间火烤后的肉皮兼备了油而不腻和入口即化两大特色。看似白皙淡寡的瘦肉却带着浓郁的味道,咬上一口后,酸、鲜、甜、香味便纷繁出场,连包裹在最里面的骨头都让人嚼得津津有味,舍不得扔掉。
很快,一只乳猪被大家瓜分干净,江小舟自己也啃了好几块。几乎每个人都吃得满嘴流油,大呼过瘾,只恨自己只长了一张嘴。更有人夸张地从厨房拿来张面饼,将放猪肉盘子内剩下的一点油刮干净,卷上根大葱吃了下去,引来旁人纷纷效仿。
这顿烤猪宴满足了大家的口腹之欲,也让江小舟累积了些许经验。他和刘大厨探讨一番后,取出另一只小猪仔加料腌制,等着晚上给李肃昭和王妃食用。
约莫天快擦黑的时候,江小舟不觉有些烦躁起来。烤乳猪肯定是趁热吃才能品味其全部的精髓,下午他已得知李肃昭被唤进宫去,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所以该何时开火成了个不小的问题。
就在这时,林副总管突然来找他,说是李肃昭特地命人从宫里带出话来,说今晚不回府用膳。
江小舟一听就傻了眼,腌制过的乳猪只能当天用,李肃昭不回来就意味着他和这只乳猪无缘。无奈之下,江小舟只好将猪烤完,把王妃的份儿送去,而厨房的那一群又再一次享受了美食。
几天后,江小舟在大街上听到则消息,说北方边境受匈奴侵犯,朝廷派了王师前去驱除。令很多人想不到的是,这次的督军竟然是身有残疾的大皇子李肃暄。结合不久前驸马家出的那档子事情,很多人在议论,说是原本皇位有力竞争者的三皇子失势,大皇子顺势而起。
江小舟对这些朝廷风雨并不关心。只是当他听说李肃暄亲自上前线后,也不免有些诧异。撇开李肃暄的腿脚不便不提,回想到当初自己和他初见时的情节,心中实在难以将对方一身温润儒雅的气质和战争融合到一处。
找了个没有旁人的机会,江小舟问了问李肃昭这件事,对方只是顾左右扯开了话题,江小舟也就没兴趣再追问。过了没几天,他又寻到一只乳猪,终于让李肃昭补上了那一顿。不过看表情,江小舟觉得李肃昭可能还是喜欢烤兔肉多些。
鱼静蛙眠,瑞雪丰年,又是一个数九寒天。漫天飞舞的六角晶片随着北方频传的捷报一同飞入了帝都,每一寸能被阳光照耀到的地方都像是铺满了棉花糖。踩上青石路,会有些许发涩的感觉。倘若细心聆听,脚底还有轻微的吱嘎声。
江小舟在前方打着灯笼,领着四个仆从担着两个漆木食盒,往前院偏厅而去。食盒里是李肃昭的晚饭,因为天气已冷得冻手脚,所以饭菜必须装进这种带夹层的食盒内,才能保证吃的时候不会因为饭菜变冷而无法入口。
看见团团白气从自己嘴里有节奏地呼出,江小舟不觉产生出一瞬间的恍惚。自己的师父虽然是个顶尖的厨师,却不太喜欢食用复杂的菜色。所以每当冬季来临,家里吃得最多的就是火锅。想到香气扑鼻,味道浓郁醇厚的麻酱等调料,江小舟觉得肚子里的馋虫们在蠢蠢欲动。
或许在王府里也能秉承这个"优良传统"。江小舟心中暗想。厨房内有用来做暖锅的炭炉,只是他还没见着有人拿来涮锅用,也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习惯面对一桌子的生菜吃饭……
匆匆用过晚膳,李肃昭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拭嘴角,瞥眼见到江小舟似乎在发呆,于是就走近几步,将食指弯曲后在他额头上轻轻叩了一下,"想什么这般入神?眼都直了。"
江小舟没心没肺地笑笑,道:"王爷,如果在桌上摆满生的食物,让你自己用热水烫熟沾酱吃,你觉得怎样?"
听江小舟说完,李肃昭就知道他定是又在琢磨什么新花样了。生的食物?李肃昭在心里想象了一番,发现自己有了想要尝试的好奇心。只是,单是拿热水烫一下的东西能好吃吗?
李肃昭道:"只要你能保证烫完的东西可口,王府内随你怎么折腾。还有,今儿林副总管前来请示,说刘轲想让你一起掌勺今年初五晚上的御宴,你意下如何?"
"御宴?"江小舟一脸迷茫,"什么御宴?"
江小舟的茫然把李肃昭给看楞了,他发现江小舟不是在装傻后立刻解释道:"每年新春从初二开始,皇上依次要去各家王府用膳,这就是御宴。这个惯例已经延续了快十年。你竟不知?"
江小舟听完,心中忍不住骂了句:娘个腿儿的,老子今年才来的帝都,从没听人提过这事,自己要知道才怪!
像是心有灵犀般,江小舟暗地骂娘的同时,李肃昭摆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呵,倒是忘了,你是今年才入的府。"说着顺势笑了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小舟,"不错,不错。"
江小舟弄不明白李肃昭藏在眉梢眼角的欣喜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太大的兴趣计较,只是认真听着李肃昭将"御宴"的事情解释了一番,边听边点头。
在江小舟看来,李殷正这个皇帝还算不错,久居龙座依然能想到去几位子侄家走动走动,串串门,也算是搞好家庭关系的一种手段,而且听李肃昭的意思,御宴的要求并不高,应该不难做。于是他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江小舟和刘轲商量了半天,将御宴的六道大菜定了下来,取其六六大顺之意,其他还有八道配菜以及咸甜点心各两种。江小舟和刘轲各负责其中的三道大菜。因为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刘轲便打算往珍稀食料下手,而江小舟则想着力在"新奇"上。
接下来的日子江小舟和厨房的那群人可谓是忙得四脚朝天,不但要采买各种食材调味料,江小舟更是定制了一个众人没见过的形状奇异的砂锅。幸亏王府上下齐心合力,就连平时一直远离庖厨的苏白慕也帮着江小舟找到了合他心意的活鱼,总算是赶在新年之前准备齐了所有的东西。基本上厨房内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好像累得脱了层皮。
腊月初八时,李殷正按着习俗颁布圣旨,令各地衙门开仓放粮,以便让所有老百姓都能过个安生年,所以到了除夕夜,大齐王朝上下一派官民同乐喜气洋洋的景象,帝都内许多户人家门口的大红灯笼将整个都城映照得分外耀目。
更让李殷正高兴的是,三日前大皇子李肃暄带着远征的王师返朝,据说这一次他们将匈奴赶到了千里之外,令敌军元气大伤,估计五年之内再也没有南犯的能力。
虽说刘轲已经给李殷正做了九次御宴,但仍是不敢有丝毫马虎,每道菜都是做出一遍,请李肃昭品评了一番。刘轲的谨小慎微给江小舟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原本他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但随着新年的脚步临近,江小舟也入乡随俗,把自己负责的三道菜做了个样品出来。
好在这三道菜赢得了一片好评,李肃昭更是亲自给它们取了三个好听的名字,分别是"踏雪寻梅"、"百鸟朝凤"和"四海升平"。
作者有话要说:谁说某鱼会弃文,向毛爷爷保证,一定会完坑滴!
文写到这里还有一次给皇上做饭的美食情节,剩下的应该和美食无关了,先预告一下。吃货们8要错过呀!
34
第 34 章 ...
33 美味多重奏
正月初五,雪止天晴,午后的阳光温柔笼上檐头屋角,带出几许宁谧。经过几番冰雪洗涤后,帝都的石板路干净得几乎一尘不染。可即便如此,皇宫内廷派出的侍卫们仍是将从宫廷大门通往寿王府的马路又整理了一番。等到静街卫队巡视时,别说是尘土,就连积雪也见不到踪影。
酉时,八匹白马拉着辆足可容纳二十人盘坐的马车从皇宫缓慢走了出来,周围跟着二十多个随行内侍和两百名禁军护卫。在十八盏黄绸灯笼的引领下,马队缓慢而安静地向寿王府的方向前进。
刚刚开始爬升的明月在天上显出淡淡的轮廓,大红灯笼下金黄色的垂穗随着朔风轻微摇晃。李肃昭裹着件枣红色大氅站在府门外眺望着路口,在他身边同样翘首企盼的是早早就赶到的三位皇子,林副总管、苏白慕和其他侍从奴婢随侍在后。近百号人将整个王府正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等到酉时一刻,路口转角处隐隐出现了橙黄色的烛光。李肃昭立刻带头疾步迎了过去,身后人皆是足底生风,就连腿脚不便的李肃暄坐在轮椅上,也跟着飞快来到了路口不远处。果然等他们刚刚站稳,就见到仪仗队出现在视线内。
李肃昭倒身跪在地上,高声说道:"李肃昭恭迎圣驾!"其他人也都呼啦跪倒,躬身叩拜。
马车的雕花车门被打开,李殷正身穿雪白狐毛滚边的锦袍,头戴紫金冠,笑盈盈道:"大家不必多礼。"
入了王府,李肃昭把李殷正让到了正堂,四个大炭炉将整个厅堂烘烤得暖洋洋,让人有种恍如春天来临的错觉。硕大的八仙桌上已摆上酒宴,各色冷盆拼盘色彩夺目,烫温的美酒散发出醉人的香气。
因为李肃昭尚未娶妻,而王妃隗柔歆又不便抛头露面在前厅用膳,所以有资格陪李殷正落座的只有李肃昭和三位皇子。作为主人,李肃昭负责为众人斟上第一杯酒。李殷正说了几句吉利话后,大家举杯同饮,再由身边的内侍给他们添酒布菜。
算上这一顿,这几位已经是连续第四天凑一起吃饭,所以彼此说话也不再拘谨,谈笑风生间,李肃昭安排的舆宠们开始表演乐器和歌舞,热炒大菜也一一上场。
飞禽走兽云中雁,山珍海味水底鲜。人们对于珍馐美味的追求一直抱有强大的热情,且亘古不变。身为厨师的刘轲和江小舟更是深蕴其道。这一次他们给李殷正等人准备的冷盘热菜都是花了极大的心思,不提色香味,光听名字就能让人流下一地的口水:杏仁豆腐、黄焖鹿筋、干捞鱼翅、绣球干贝、宫保兔肉、珍珠鸡、八宝野鸭、清蒸熊掌、罗汉虾、蜜汁鱼唇、脆炸马蹄爽……
列席的众人是王朝的核心人物,所以用来做这些菜的食材大家平时见过也吃过,称不上有什么稀罕之处。但同样的食材经过不同人、特别是善于此道的厨师烹制后,味道上会呈现出些许不同。对于习惯了御厨手艺的李殷正而言,这是吸引他上各家参加御宴的一大动力。
一曲清脆悦耳的琴曲刚歇,李殷正带头鼓掌,还道了声好。其实倒不是这舆宠的技艺如何出众,不过就是过年图个热闹而已。听见皇上称赞,一旁机灵的内侍忙从托盘里取过一锭金子,作为赏赐递给了弹琴的舆宠。与此同时,李肃暄吞下块炖得酥烂入味的鹿筋,眉眼带笑道:"肃昭府邸的这些可人儿果然个个色艺双佳,自带着一股女子比不上的风流,真是羡煞旁人!难怪他迟迟不愿成亲了。"
李肃昭喜好龙阳之事全朝皆知,每每他们凑聚一堂,总会有人有意无意间提到,所以李肃昭也是见过不怪,他礼貌地笑了笑,答道:"大哥你若羡慕,不如让肃昭选一批更好的,送至你府上吧?"
"更好的?"李肃暄暧昧地眨眨眼,道:"哪里还有更好的,最好的那位不是已经被你收在府里了吗?"
"哦?"李肃昭面有惊色,"但不知大哥所指何人?"
当问出这句话到时候,李肃昭心中莫名突突乱跳,生怕李素暄会当众说出个眼下他不愿提到的名字。
"呵呵,还能有谁?当然是名冠京华的苏白慕,苏公子啦!"
一旁的李殷正听到这里,哈哈大笑两声,插嘴道:"暄儿眼光不错。苏白慕不光有着天人之姿,画功更是出众。只不过他已被昭儿纳入府内多年,昭儿对他是出了名的宠爱,暄儿莫要夺人之美才好。"
听见这话,李肃暄身形一晃,似乎是笑得差点打跌,道:"父皇说笑了。儿臣即便好男风,也不会让肃昭割爱。更何况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苏公子在寿王府多年,对肃昭情深意切,又怎会对他人另眼相看?儿臣可不会做这种自讨没趣的事情。"
李肃昭见两人话题一直在苏白慕身上兜兜转转,不由大松了口气。眼角瞥见林副总管正领着几个下人将一个个铁盘端向正堂,心中就是一动。
在李殷正等人的注视下,寿王府下人一个接跟着一个鱼贯而入,人人手里端着漆木托盘,盘中有个约莫一指高的铁架子,还有个类似海碗大小的铁盘子架在上面。
依着顺序,这套东西被放到了列席的众人眼门子下。此刻李殷正才看见,原来铁盘子中间盛着块光泽如脂玉般的东西,看着有点像肉冻,却比普通肉冻透彻许多,大约比自己的巴掌大一些,有一指节那么高。
因为质地呈半透明,所以李殷正能清楚看到里面含着一根折断的"枝杈",枝头挂着好几朵盛开的粉红色"梅花",每朵花的五片花瓣不但色泽相同,连大小也几乎一致。在其周围分布着不少白色的颗粒,宛如初冬时漫天飞舞的小雪珠。
最令李殷正感到好奇的是,所有的东西竟不是平铺在盘底,而是立体地嵌在了"肉冻"里。
"这是?"李殷正看了半天,抬起头,满脸疑惑地看向李肃昭。
李肃昭忙道:"皇上,这道菜是府内厨子独创的,名曰'踏雪寻梅',一会儿请皇上品评。"
"一会儿?"李殷正立刻捕捉到李肃昭话里的关键部分,"怎么这道菜现在还不能吃吗?"
"皇上莫急,这便快了。"李肃昭话音刚落,就见方才的那群下人将一只只扁平的蜡烛放到了铁盘下,点上火后这才退下。
这回不光是李殷正,就连其他三位皇子也都好奇了起来。吃了这许多次宴席,还是头一回见到在客人面前还要再加工的菜。
随着烛光的跳动,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慢慢溢了出来。头一个发现的是二皇子李肃昀。他提鼻子使劲闻了闻,啧啧称奇道:"诶,是梅花的香味,好像是从烛火里散出来的。"
众人也左右闻了几下,立刻纷纷附和。清雅素淡的花香逐渐盈满了整个正厅,仿佛给在座的每个人都洗了个花香澡,心房中有股悠然的柔情逐渐升腾,连埋在最深处的负面情绪也减轻了许多。
与此同时,盘内的"肉冻"也因为铁盘温度的升高起了变化。原本有棱有角的边缘慢慢变得圆润,"肉冻"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开始熔化。等到盘中的液体铺满盘底,那株傲然独立的梅花也不复开始时的娇艳模样。
拢簇在一起的花瓣片片分离,在缓慢变多的汤液中轻轻飘荡。整个过程像是多幅画卷连接而成,呈现出自然界盛开梅花化为落英的情景,令观者唏嘘不已。
等到"肉冻"熔化干净,花瓣、枝杈和雪珠落在汤里此起彼伏。先是一个,接着又是一个,铁盘中翻腾出越来越多的小气泡,渐浓的食物香味将原本的花香完全掩盖,引得人垂涎三尺。不大会儿的功夫,气泡们安静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铁架下的蜡烛已然燃尽。
"皇上,请用!"李肃昭打破一室宁静,示意李殷正可以动筷子。
李殷正已经被味道撩得食指大动,听到这话便立刻夹起片花瓣放到嘴里细嚼。花瓣明显是种肉,但一时间李殷正猜不到是哪种。就觉得质地细腻,又带着弹性,还有股特别的鲜味。可惜个头小了些,光是一片,根本不够过瘾。于是他拿起一旁的汤匙,连汤带料盛了一大口放进嘴里。
这下子汤水中蕴含的浓郁鲜味在他的嘴里爆满,每个味蕾都被这股滋味浸润,就算吞下肚后,唇齿间还有余味三重。
李肃昭关切地看着李殷正的表情,果然找到了令他满意的答案。对方的吃惊和享受令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吃到这道菜时的惊喜感,一股由心而生的满足是只有吃过的人才会体会到的幸福。
其他几人也是先尝了口后,飞快将盘子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然后才放下汤匙,对这道"踏雪寻梅"齐声称赞。李殷正意犹未尽地抿抿唇,吩咐李肃昭把做菜的大厨叫来。
李肃昭立刻对林副总管道:"快去厨房告诉刘珂,皇上召见,命他速来这里回话!"
听见李肃昭如是说,林副总管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立刻道了声"是",匆匆奔向后院。刘轲很快便跑着来到众人面前。见过礼后,李殷正就问刘轲这道菜究竟是拿什么做的,怎么做的。
刘轲暗中观察着李肃昭的面容,见对方给了自己个鼓励的眼神,便清清嗓子一一作答。
原来这道菜的主角梅花的本来面目是鱼肉,但不是大家常吃的部分,而是鱼眼下的脸颊肉。因为这两块肉口感嫩滑且形状相近,不需要费太多刀工,就被用来当花瓣。枝杈选用的是新鲜冬笋,雕琢后裹上极薄的豆腐衣丝,务求形似。
而汤水则是用牛肉、乌骨鸡、老母鸭、火腿、干贝、猪骨和鸽子熬制一整天所得的高汤,用细纱布和鸡肉茸去其杂志,倒入方形模具内,再加入琼脂使其凝固成汤冻。凝固的过程中缓慢撒入已经调过味的碎鱼肉,模仿出漫天飞雪的景象。
至于如何将梅花嵌入,就要靠厨师的眼力和刀工。动手时要先在汤冻上挖出一定深度的沟槽,但又不能将汤冻戳漏,依次放入鱼脸颊肉和冬笋后,在将原先挖出的部分削出个薄片盖上,最后则要用盛菜的铁盘反扣在模具上,来个上下颠倒,将汤冻整个儿倒入铁盘中。由于有接缝的地方在底部,所以从上面看,汤冻和梅花是个整体,没什么破绽可寻。
听完这番介绍,李殷正马上击掌为"踏雪寻梅"再度喝彩,随后赏了刘轲十两黄金,并开口向李肃昭要人,希望刘轲能入宫教会御厨做这道构思巧妙的佳肴。
刘轲听到李殷正的话,立刻心情惶恐地看向自己的王爷。
通府上下的仆从几乎都知道这道菜其实是曲合公子首创,他只是在一旁观摩加帮忙而已。本来眼下也该曲合公子前来回话,可不知为什么林副总管竟命他来正厅,据说还是王爷的意思。现在皇上又是给金子又要他入宫,摆明了会有天大的好处。教御厨做菜倒没什么难度,可赏赐什么的不都该归曲合吗?如果他就这样冒名领了,可真就不太厚道……
刘轲在心里担忧,就听李肃昭爽快答道:"谨遵皇命!"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容不得再议。刘轲只得告退回厨房,准备后续菜席。
他刚退出正厅,一群人就端着个硕大的砂锅来到正厅。刘轲一看便明白,这是"百鸟朝凤"要上桌了。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更新太慢,嫌顿刀割肉的亲可以等完结一起看,反正也不剩多少了。
本章借鉴了开水白菜的做法和满汉全席的某些菜名。
另外还有句从评书里听来的俗语,如果有亲觉得不妥,请留言,某鱼会删除。
35
第 35 章 ...
35 皇上,上火锅~
见到一个足有洗脸铜盆大小的砂锅被摆上桌,三皇子李肃�忍不住打趣道:"肃昭,你这又是搞的什么新鲜玩意儿?这口大锅都够放进一整只鸡了。"
李肃�本是无心之言,哪知李肃昭听完,呵呵笑道:"三哥真是好眼力,竟然隔着锅盖就能猜到里面的东西。"说着,他命人启开锅盖,顿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透过升腾的热气,大家定睛细看,锅里果然是炖鸡,而是还是只没切开的整鸡。
老实说,众人吃到现在什么山珍海味都已经尝过,特别是方才那道"踏雪寻梅"带来了太大的惊喜,而现在一眼望去,锅内似乎除了汤色金黄透明之外,再没什么出挑的地方。所以这只卖相平平的炖鸡令大家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失望。
李肃昭站起身,亲自给李殷正夹了一块鸡腿肉,放到他碗里,并说道:"皇上,这道菜叫百鸟朝凤。虽然品相一般,滋味却很独特,请尝尝。"
听了李肃昭的推荐,李殷正半信半疑地夹起碗里的鸡肉。哪知刚提起些,就有一部分鸡肉落到了碗里,李殷正不免就是一愣。一般而言只有非常娇嫩或者长时间炖煮的食物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看锅里整个鸡皮未破,骨未露,不像是过火良久之相。难道说,这鸡肉嫩到这种地步堪比鱼肉的地步了?
李殷正边想边把筷子间夹紧的那些送入口中,轻轻一咬,果然口感清爽嫩滑。似乎用力一抿鸡肉就会即刻在齿间融化,有种仿若手指触摸到上等丝绸时的细腻感。而且散发出的鲜味似乎不光是鸡肉的味道,带有淡淡的酒香和海鲜特有的鲜甜。
李殷正将口中食物吞下,忍不住频频点头,"昭儿说得果然不错。"
李肃昭见状,又给他盛了半碗鸡汤,李殷正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清甜,而且汤水粘唇,正是原汁原味的甘醇浓汤。
其他几人也起筷,就听二皇子李肃昀轻"咦"一声,有些失态地用筷子在鸡身上拨弄了一下,旋即道:"这只鸡好像没骨头。"
李殷正闻声探头细看,果然李肃昀的筷子下胸脯肉被掀开了,里面见不到一根骨头,倒是有很多五颜六色的东西塞在鸡胸内。
李肃昭给大家解惑道:"做这道菜的时候,整只鸡的骨架都被拆走,再以冬笋、瑶柱、香菇、火腿、栗子、鲜虾、清带子、蚌肉等鲜味浓郁之物填入,以塑其形,放入特制的汽锅内,隔水蒸熟即可,所以现在找不到骨头。"
"汽锅?"李肃昀盯着这口大砂锅看了几眼,发现果然和平日里使用的不大相同。在靠锅缘的地方有四个柱状的通气孔生在底部,高度几乎比锅缘略矮些,想必就是走蒸气用的。
李殷正满意地长"嗯"一声,道:"昭儿府上的厨师匠心独具,不像御厨们恪守陈规,平日里翻来覆去就是几十道菜,一年也见不到几个新花样。别说是朕吃了几十年,就连你等小辈也吃腻了。难怪昭儿最近都不太愿意留在宫中用膳……"
李殷正的打趣引得众人全都笑难掩口,三位皇子更是趁机起哄,让李肃昭给天子"赔罪"。李肃昭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端起酒盏,喝下满满一盏酒,赢来满堂叫好声。众人说笑间,林副总管带人准备上最后一道菜。
只是出乎客人们意料的是,林副总管带着一群人将之前的所有菜都撤了下去,连各人面前的碗碟也都重新换了套干净的上来。
看着眼前一溜排开的数个小碟,李殷正抿唇微笑看着,其他人也是面呈淡定,眼中却不时闪过好奇的神采。等到一个大到夸张的方形瓷盆被抬上桌面后,李氏父子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住了。
瓷盆的长度直追成人张开双臂后两手间的距离,宽约是长的一半,虽然被安置在桌子的远端,但还是让人觉得几乎占去了整个台面。最让他们吃惊的是,瓷盆里有一条龙,一条由各种生的食物拼成的巨龙。
龙首呈橘黄色,像是用南瓜雕刻而成,双角嶙峋,龙须飞扬。炯炯有神的眼珠如闪烁的黑珍珠,俯瞰众生。雪白的、脂玉色的、淡粉的、红色的、深红的肉片层层叠叠,按顺序排放成了龙身上的鳞片,也勾勒出腾龙威武的身躯。脊背上有带尖角的龙鳍从龙首一直延伸到龙尾,锋芒毕露中带出十分迸发的意气。
在腾龙的周围,各种颜色的丸子铺就成五彩祥云和日月同天的图案,其余留白处则是绿白两色蔬菜描绘的如画江山。
在大家还来不及赞叹这道拼盘气势恢弘的时候,林副总管又领人端上个冒烟带火的炭炉铜锅,与众不同的是,这个圆形的铜锅被分成了四格,每格力翻滚的汤色都不相同,一时间还有酸味和辣味混合着飘出来。另有一个与桌同高的藤柜也被抬到正厅里,放在桌子约莫一步远的地方。
见众人准备停当,李肃昭对着李殷正道:"皇上,臣想在新年里讨个好口彩,就给这道菜取名'四海升平',是今晚御宴的最后一道菜。取其龙威腾空,天下安泰之意。用法稍嫌麻烦些,须将所有的生食放入汤中汆烫熟后方能入口。汤分四味,清汤、高汤、酸辣和麻辣,料有十八种。"说着李肃昭指了指藤柜上摆着的十几个瓷碗,"各人可按自己喜好混配沾料。只是不同的菜肉由生变熟,汆烫所需的时间长短不一,没吃过的人容易弄错,所以还望皇上准许王府下人代替宫中内侍伺候皇上和众皇兄。"
李殷正等人已经被眼前繁乱的调味料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吃了这么些年的御宴,谁也没见过有人把生的东西直接搬上桌,更别提一道菜能按照自己的口味调配出不同的味道。所以李殷正一首肯,大家就纷纷指点着告诉伺候的下人自己想吃什么,搭配什么味道。李肃�更是无师自通地舍弃调料,让人将食物放进酸辣味的汤底内,涮完直接开吃。
其实吃火锅图的就是个热闹,五个人吃饭,边上伺候的倒有七、八位,你一句我一句岂是其他气氛能比?而且冬天里吃东西最好就是趁热,一道道从厨房端来的菜虽然也是冒着热气,但视觉上就比不上火锅来得爽快,所以尽管之前大家都已吃了七分饱,李殷正他们还是"斗志昂扬"将所有生食都吃了个遍才停口。以至于在门口告别时,除了李肃昭外,人人打着饱嗝,连道尽兴。
得知李肃昭在大门口送客,江小舟和厨房内一众人等个个面呈轻松的表情,就差互道恭喜。能把御宴平安无事地应付过去,可算将他们心头积攒了近一个月的压力全都卸了下来。只是客人吃完饭拍拍屁股,厨房的忙碌仍没结束。许多套碗碟锅铲等着清洗,许多剩菜和没用的食材等着整理归置,即便作为掌勺人不用干粗活,江小舟也需要将自己使用的趁手刀具好好保养一番。
只是今晚,江小舟却没有心情再继续和大家待在一起。皇上一走,把刘轲也带进了皇宫。本来这算是件喜事,江小舟也并不在乎自己被李代桃僵,偏偏刘轲临走时对他表达出万分歉意,弄得他反倒是有些尴尬。
原本江小舟以为等刘轲走后,这种尴尬的气氛就会散去。哪知厨房的人仿佛都认定了他会为这件事迁怒刘轲,每个人都想当他的知心姐姐开劝说一番。懂得说话的还会婉转些、遮掩些,一些大老粗则完全不在乎江小舟抽搐的眼角,单刀直入地说些不好放在心上啊,大人有大量啊之类的话,而且嗓门大得能将屋檐上的积雪都震落,江小舟想装成没听见也不行。
等到第十个人对着他表达出这层意思的时候,江小舟丢下手里正在擦拭的菜刀,连招呼也不打,落荒逃出了厨房大院,打算回房躲清净。
不时什么时候,天上又飘起了飞雪,一片片轻如羽,白如棉,悉悉索索落下后掩盖住了行人的脚印。江小舟仰起头,张开嘴接住几片雪花,微微的凉意从口中扩散,沁入心头。
带着心不在焉的情绪,江小舟回到自己的房门口推门而入,发现房内竟亮着灯。灯下有一俊朗男子正坐在桌旁,手里捧着杯香茗细细品着,桌上还有另一杯茶正冒着热气。见到站在大门口发愣的江小舟,对方放下手里的茶杯,微微笑道:"回来了!今天辛苦你了,累不累?"
见到李肃昭出现在自己房里,江小舟先是吃惊,旋即就立刻想到今晚要不是他的话,哪会有厨房内尴尬的一幕发生?所以他气哼哼踏进房间,关上门,也不行礼,直接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对于江小舟的无礼李肃昭并不计较,他站起身走到江小舟身边,伸手将江小舟肩头未融的残雪掸去,脸上仍带着温良无害的表情道:"王府内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吗?"
江小舟无言反驳,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大口。暖热的茶水滚落喉头,留下清淡的苦味夹杂甘香在唇齿见萦绕。
没等他喝上第二口,李肃昭就伸过手,夺了茶杯,双目直直盯着江小舟的眼睛,面色凝重道:"我以为你不会为刘轲替你入宫的事生气,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若觉得不妥,我这就去追赶皇上,把你和刘轲换回来。"
"噢?"其实江小舟也有些好奇今天李肃昭命刘轲替他的原因,于是便顺水推舟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生气?"
"呵呵,比起那些皇上可能会赐予的虚名,你更在乎自己的手艺是否能得到他人赏识,不是吗?"李肃昭说得十分自信,一句话便点到了江小舟的心眼上,令江小舟觉得方才喝下的那口茶烫得很,整个胸腔都被热得暖洋洋,十分舒服。
于是他一改先前低落的情绪,将刚才在厨房发生的一切向李肃昭大约述说了一遍。李肃昭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口道:"看来是我考虑不周,竟没想到府内还有这样一群'认真'的人。其实,他们应该都是为你好,你又何必太在意?"
"我知道。"江小舟有点无奈,垂着头唉声叹气道,"话是这么说,但是被大家误会的感觉很不好受。我本以为相处了这么久,总会有一两个了解我的,哪知……"
没等江小舟抱怨完,李肃昭走上两步,声音低沉却饱含暧昧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我了解你吗?"
江小舟完全没注意到李肃昭已经贴到了自己身边,不经意间抬头,发现对方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有着自己清晰的倒影,而且李肃昭呼出的鼻息也拂到了自己的唇上,不由吓了一大跳,连带着舌头也开始打结,"哇,你,你想,干……"
突然间,李肃昭的俊脸在他视线内突然放大,没来得及说的话全被堵在了嗓子眼,唇上传来的触碰明明无比轻柔,却让他骤感巨大压力,身体更像是一下子被点了穴,连指头也动不了。
李肃昭感觉到江小舟呆若木鸡,不由放开了搭在他腰间的手,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营造出一个私密的小空间。下一刻,他就看见江小舟的眼睛因为吃惊瞪得差点脱眶,又忍不住笑出声,旋即无奈又失落地叹了口气道:"你呀,也该习惯习惯了,难道想一辈子只给我做饭吗?"
因为受的刺激太大,此刻江小舟的脑子已经处于完全罢工状态,以至于李肃昭的话他虽然听到了,却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在这个节骨眼,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这下子,江小舟可算是惊醒过来,脸上腾一下红了一大片,慌忙躲开李肃昭的眼神去开门,途中还差点被凳子绊倒。
门被打开后,江小舟又是一惊,不过比起刚才算是好了很多,至少他还懂得问一声,"苏公子,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呃,想问一声,有多少亲喜欢看生子文的?
36
第 36 章 ...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少说一句话真会引来这么大的误会,某鱼只是在考虑下个新坑写什么(因为手里有5个大纲,还没决定先写哪个,但估计肉多的那个肯定受欢迎,是不是?O(∩_∩)O哈哈~),不是想让小舟生啊!!!!!!!
不过,能炸出这么多条留言还真是开心。指,霸王们,潜水太久对身体不好,眼看故事要到结局了,记得时常上来透透气呀!
36 春日来百花放
苏白慕本是唇边含笑,手里打着伞和灯笼,等着江小舟来开门。当他眼角瞥见房内另一个人影后,表情顿时一滞,旋即闪身进了房间,放下手里的东西,躬身施礼道:"参见王爷!"
虽然也在诧异苏白慕此刻造访的意图,李肃昭却表现得十分淡然。他微微颔首道:"这么晚了,你还没歇着?"
苏白慕用一贯云淡风轻的口吻道:"嗯,不知怎的,最近夜间总有些心神不宁,即便躺在床上,也要辗转反侧很久,有时甚至听见更鼓敲打五次,方能小憩。所以一到晚上总想找人说说话,这样回去倒能睡得好些。之前已经叨扰曲合公子多次,相谈甚欢。本想今晚还这般炮制,却不想似乎搅了王爷雅兴。"
李肃昭飞快用眼角扫了扫面有恍然大悟之色的江小舟,微蹙双眉,"你可是病了?明日让林副总管请个太医来把个脉吧。"
闻听此言,苏白慕微微低下头道:"谢王爷关心。只是,孤雁难飞,独桨难渡,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又何须药石之效?"
苏白慕边说话,边抬起头用双眼锁住了李肃昭。两道眼神放肆得连江小舟都觉得有些不妥。
李肃昭眼神一闪,飞快道:"能让你说出这番话来,可见近日来我有多疏忽。也罢,天色不早,曲合累了一天想必也该歇了。我送你回去。"
李肃昭的话引来苏白慕窃喜的眼神。像是生怕李肃昭反悔般,他立刻转身打开了房门,冲着仍是云里雾里的江小舟道:"曲合公子,打搅你歇息了,明天见。"
目送两人一前一后踏出房门,李肃昭临去时的温柔一瞥定格在江小舟的眼底。等到屋外的夜风吹得他连打了两个喷嚏,他这才想到去关门。
屋内逐渐回暖,让江小舟的思绪也跟着活络了起来。一想到刚才四唇相触的那一幕,他立刻变得心慌,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混蛋"。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可江小舟顾不上这许多,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没等他平复完些烦躁的情绪,苏白慕轻灵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现在夜深人静,正适合心猿意马、胡思乱想。江小舟细细品味,总觉得苏白慕平淡的语气中似乎含着些许抱怨,令他感觉古怪异常。将苏白慕方才那段文邹邹的话颠来倒去咀嚼半天,猛然间,一个想法电光火石划过脑海,令他想被针扎了一样,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冲向房门。
此刻屋外风雪大作,肆虐的大风卷着无数雪片,暴走于墨黑的天地间。江小舟瞪大了眼四处打量,哪里还能见到人影?
过完热热闹闹的元宵节,刘轲终于被放回了寿王府。同时,他还带回一套精制的刀具和一块由李殷正亲笔题字的牌匾,上书"天下第一味"五个大字。刘轲本打算把牌匾送给江小舟,但江小舟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于是众人商量一番后,将牌匾挂在了厨房院门上。
春风送暖入京都,千树新绿万物苏。一场春雨将最后的一点残雪彻底洗涤后,李肃昭做了个令整个寿王府都吃惊的决定。他命林副总管给那批刚进府一年的舆宠每人发了些钱,作为他们的回程路费,让他们在三天内收拾好行装,离开寿王府。
虽然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件事出乎意料,但既然王爷下的决定,王府内也绝不会让任何反驳的声音出现。等到第二天,大部分的舆宠都打点好包袱,结伴离开了京城。其实他们这些人里,除了刚入府的时候,还有一两个进过"拙令园"陪寝外,其他人基本上只见过李肃昭两三回。所以都走得挺开心。毕竟才花了一年功夫,就赚到百两雪花银,恐怕是天底下最安逸的"工作"了。
只是,这件事让江小舟有些气恼,因为他是舆宠里唯一一个没领到辛苦费的人。作为一名工作兢兢业业,却遭遇"老板"恶意克扣掉血汗钱的外来务工者,江小舟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声讨这种恶劣行径,顺便要回自己的工资。
这天下午,江小舟正在厨房忙着准备晚膳将要用到的食材,忽听院门口有人叫他。他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发现找他的人竟是霜天。在他的脚边还放着两个包袱。
江小舟丢下手里的活儿,走到院门外。霜天难得对他露出笑容道:"我要走了,来和你告别。"
江小舟点点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要是在日落前霜天还不离开,恐怕林副总管就要赶人。他转身去厨房用荷叶包了一大包吃的,交到霜天手里,"天色不早,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赶到客栈。拿着,路上好充饥。"
霜天盯着手里的食物许久,然后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本以为你嗓子倒了,新进的人里便不会有我敌手,哪知……"
没等把话说完,霜天将食物塞还到江小舟的手里,然后拎起地上的包袱,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孤寂的背影让江小舟觉得很有点慷慨赴义的味道。
同一天晚上,江小舟被林副总管从原来的住处赶了出来,理由是要腾出房间准备迎接下一批舆宠,而江小舟的新房间则位于"拙令园"东面的一栋二层小楼。虽说房子大了也明亮了,江小舟却没感到高兴,因为这样他离着厨房又远了些。
这天晚上,李肃昭刚吃完饭,房门就被人推开了。柳文希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脸惶恐的林副总管。
李肃昭一看这架势,便猜到肯定又是柳文希等不及通禀硬闯了进来。他淡定地让林副总管退下,刚想请柳文希入座,就听对方说出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我爹决定支持大皇子了。"
李肃昭闻言后发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该来的。"
"我知道。"柳文希点点头,"明天早朝,我爹就会上奏折请皇上早定太子之位,我想你也该早些考虑了。"
见柳文希表情严肃,唇角紧紧崩着,李肃昭柔和地笑了笑。他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到柳文希的手边,道:"别紧张,坐下歇歇。我们已经很久没面对面地聊天了。"
李肃昭的话像是有着奇异的力量,令柳文希拉紧的心情舒缓了下来。他接过茶杯,低身坐到了李肃昭的对面,举起杯子呷了一口,等待李肃昭开口。
房内安静了片刻,李肃昭缓缓道:"文希,你我认识有多久了?"
柳文希一怔,不明白李肃昭此时此刻提起这个话题的用意。他略微思索道:"好像快二十年了。"
李肃昭点点头,仿佛带着无尽叹息道:"竟有这么久了。我总觉得,你还和当初一样,爱替人强出头,偏偏身体瘦弱,打不过别人就哭。"
听他提起小时候的事,柳文希面上冷哼一声,心中却也荡起了层层涟漪。一时间房内又陷入了安静中。
好一会儿,才听李肃昭接着道:"你以后机敏点,遇事三思而行,切不可随性随欲。你是相国独子,柳家的荣辱兴衰全系于你一人身上,千万别辜负了众人的苦心。还有,早点成亲吧。秦将军的女儿真的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柳文希越听越不是滋味,打断了李肃昭道:"你做什么?我是来提醒你大皇子想要争太子之位,你提这些个混不沾边的事情干吗?再者说,你不是也没成亲,反倒劝慰我来,其言可信几何?"
"呵呵,我只是好心多嘴几句。既然你父亲决定出手,想必太子人选不日便可定下,到那时,我也该走了。"
"走?去哪儿?"柳文希深深皱眉,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按着大齐王朝祖训,一旦有人位居东宫,则同辈王爷都要离京另觅他处永居,如无召见不得入京。所以今晚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这般促膝谈心。"李肃昭说得不咸不淡,仿佛离京不过就是上大街上走一圈那么简单。
柳文希手一颤,将茶杯里的水洒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肃昭,小心翼翼问道:"肃昭,此言当真?我记得祖训里也有提过,只要皇上挽留,便不用迁移出京。以天子对你的宠爱,想必他不会赶你出去。"
"嗯,是有这一说。"李肃昭点点头,"只是,离京迁往别处是娘亲夙愿。娘亲本就是秦族公主,在天地山水间自由惯了,一直不能习惯京内太多的礼教束缚。若不是当初皇上一道圣旨下来,要我们孤儿寡母入京,替战死沙场的父王照顾我们,想必我也不会在这里长大。因此我也赞成娘亲的决定。当初接下私盐一案时,我就和皇上商量好了,只要我能破案,他就会在册立太子之后放我出京。"
柳文希双目呆滞地看着李肃昭,久久不能言语。李肃昭这番话如同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凉水,将他方才赶来王府的一腔热火全部熄灭,冷得他手脚仿佛都没了知觉。
"呵呵,李肃昭,李肃昭,呵呵呵呵……"柳文希突然大声发笑,用手指着李肃昭,浑身颤抖。"你好,哈哈哈哈哈,你好啊……"
一把推开李肃昭伸过来的手,柳文希笑着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李肃昭深深吸了口气,神色平静地掩上了房门。
夜凉如水,各品其味。
第二天,柳相国果然上呈奏章,以社稷安稳为由,恳请李殷正早日确定太子人选,并直言保荐大皇子李肃暄入主东宫,随即还有近十位大臣附和相赞。柳相国本在这件事上是中间派,这一变故把二皇子李肃昀打了个措手不及。双方支持者差点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见到双方唇枪舌剑,李肃昭垂下眼睑,微微低头不语。
没过几天,这股战火从朝堂蔓延到了民间。京城里只要长耳朵的几乎都知道皇帝家的老大和老二在争继承人的位置,一时间街头巷尾,交头接耳间悄悄谈论的都是这档子事儿,更有胆大不怕死的设下盘口,让大家下注赌输赢。
没过几日,因为私盐一案失势的三皇子李肃�突然高调地支持自己的二哥,让原本就躁动不安的京城更添三分凌乱。那一厢有传言说,大皇子在民间访得一位神医,开始医治大皇子因骑马而摔断的双腿,而且有可能在两个月内让大皇子下地走路……
"王爷,再不吃,桂花酒酿就凉了!"江小舟出声低唤,心有暗忧。最近李肃昭经常这样,动不动就会神游四海,有时举着汤匙好半天,就是不往嘴里送。
李肃昭回神冲着江小舟笑了笑,将甜香如蜜的桂花酒酿一勺勺送到嘴里,细细品完拭了拭嘴角,问道:"曲合,你从小就跟着戏班子漂泊,想必去过不少地方吧?"
听见这话,江小舟心中打了个颤,忙低下头收拾东西,同时低低地"嗯"了一声。
"可有心仪的去处?"
"问这个干吗?"江小舟好奇地抬起头,对上李肃昭诚意款款的双眸。
"我是王爷,你先回答问题。"李肃昭故意冷下脸,眼底的笑意却将他出卖。
江小舟转动脑筋,冷不丁想起那个香靡醉人的醇酿。
"德兴,我喜欢德兴城。"
"德兴?"李肃昭没料到江小舟会说出这个地名,稍怔后轻笑,"嗯,也算不错……"
江小舟端着餐具离开,至始至终没弄明白李肃昭问这话的用意,但看对方表情,不像是自己的身份露出了什么破绽。他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发现李肃昭没有再追问的意思,于是又放心大胆了起来。
这日,李肃昭刚回到王府,就见林副总管急得满头大汗地来找他。等听完对方的话,李肃昭顿时觉得五雷轰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据林副总管回报,江小舟失踪了!
37
第 37 章 ...
37 他只是宠我罢了
早上,江小舟和四儿如同往常一样,去市集采买。因为眼下正是春天,很多菜处于生长期,所以四儿逛遍了整个市集,也没找到合意的蔬菜,于是他就打算去市郊的菜地里看看。江小舟则想要进些海味道,就没跟着一起去。
两人分道扬镳后,四儿就匆匆赶往城外。等到他回到王府,已经快接近晌午。听说江小舟还没回来,不由大吃一惊。按钟点看,江小舟早该到家了,于是他就将此事告诉了林副总管。
林副总管得闻后,觉得事有古怪,立刻命四儿带了些人往街上去寻。可他们几乎将京城东西两大市集都找遍了,仍是没见到江小舟的人影。经常光顾的海味店的老板干脆说,今儿压根就没见到江小舟去他们店里。
等林副总管回禀完,李肃昭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中的冒出的怒意将林副总管吓得直冒冷汗。等了一会儿,李肃昭才开口道:"再派人去找,就算把整个京城反过来,也要找到曲合。"
林副总管暗中擦了擦鬓角冷汗,忙依命行事。就在等待结果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是吏部的李大人遣家丁来问,原本和苏白慕定好,今日巳时三刻去他家品赏园中桃花,其他客人都到了,却迟迟不见苏公子出现,是否苏公子身体有恙还是什么其他缘故而未能赴约。
李肃昭听完脸上阴霾更重,他拧着眉叫来林副总管询问。哪知林副总管说,苏白慕一大早就离府了。只是苏白慕出行一向不带随从,所以并没有人觉得有异。得知苏公子也踪影不见,林副总管忙又加派了一队人手前去寻找,直到夕阳西垂,两队人马纷纷回来,均没带来什么好消息。
打发走所有闲杂人等,李肃昭独自站在书房的窗户前发呆。虽说他此刻面色恢复了平静,但眼神却像掀起了惊涛骇浪,起伏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他用力握了握拳,吩咐下人立刻备好马匹,没带任何侍从或护卫,向城西方向绝尘而去。
不大会儿,李肃昭便来到一座红砖绿瓦的大院门口。院门上方的匾额上有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慧王府。
大皇子李肃暄宽了外衣,正躺在书房的软塌上看书,听闻李肃昭来访,忙穿衣整装,坐上轮椅出来见客。
偏厅内,早有侍从奉上香茗,李肃昭并没有用,只是静静坐着,面沉似水,身形如山。
李肃暄寒暄几句,察觉李肃昭态度异样,立刻殷勤切切问:"素昭你今天到访,可是有事?"
李肃昭定睛看着李肃暄好一会儿,直到对方的笑容变得僵硬,眼神也变得动摇不安,方才深深吸口气,语中似带着万千感叹,缓缓道:"大哥,皇位就真的这般吸引你,能让你无所不用其极,连不相干的人也要拉进纷争里来?"
听清李肃昭的话,李肃暄肩头轻微一晃,若非李肃昭逼视着他,八成就错过了这个变化。
李肃暄轻咳一声,道:"我想当太子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为兄不明白,你今日之言却是为何?"
李肃暄话音刚落,李肃昭就轻轻蹙眉,像是不满李肃暄的话,目光却是坚定不移。
一时间,房内静可聆针,气氛凝重得如在两人心头压上了千斤大石。在对方咄咄的虎视下,李肃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心中悸乱不安,终于他忍不住仰天长叹了口气,然后表情凄苦道:"我这也是被逼得别无他法,才会出此下策。"
接着也不管李肃昭有何反应,李肃暄苦笑一声接着道:"大齐朝自立国以来,皇位一向是能者居之,与长幼无关。所以从我懂事起,就知道要鞭策自己刻苦好学,宽厚待人,将百姓安危生计放在心中惦念,为的就是将来能成为一个好太子、好皇帝。而且我能体会到,父皇也对我寄予了厚望。
"可自太医诊断我双腿无法复原起,我便被父皇和朝中诸多大臣冷落了整整十二年,谁都认为太子之位非老二或老三莫属,没人关心我看了多少史册,写了多少论责。所以我不甘心,为什么我身为皇子,天资聪慧,只是瘸了双腿就失去了一展自己抱负的机会?"说到激动处,李肃暄的身体忍不住轻微打颤。
"而东宫常年的空缺,让我觉得是不是父皇其实在等我,等我站起来好让一切重归正途?机缘巧合下,我找到位能医治我双腿的神医,加之三弟失势,让我觉得转机终于来了。但事情并不如我想的这般简单。
"时经多年,二弟在朝中根基已深,还有三弟从左相辅,成为了我最大对手。虽然柳相国站在我这边,而我也将一直秘密进行的医治公诸于众,但父皇仍是无动于衷。现下朝中有分量的官员都已站清了阵营,不得不说,二弟的羽翼丰盈过我太多,所以我才会三番四次请求你的支援。可是你每一次都拒绝了我。我一时心急,这才命人请走了曲合公子。
"但请相信我,我对他绝无恶意。我本是打算等上一天后,再将他放回你处,假装是我帮你找到的人,奢望你能念我这份情意,挺我坐上太子之位。如若我预测到,这番举动会引起你如此大的怒意,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这么干的。肃昭,我的苦心,你可明白?"
听着李肃暄将心中诚言吐露出,李肃昭慢慢收回了凌厉的眼神。他明白,当今天子李殷正是个既仁慈又残忍的人。出于对社稷和对百姓的考量,他千方百计要找个最合适的人选承接帝位,所以便一直按兵不动,冷眼旁观皇子们明争暗斗。在他看来,只有能在诸多旗鼓相当的皇子中脱颖而出,才有能力成为一位明帝。
只是,这一切,也该落幕了!既然已不能独善其身,那也只能做出抉择。
终于,在沉寂片刻后,李肃昭郑重道:"我帮你,放人吧!"
李肃昭刚说完,欣喜的情绪便晕染了李肃暄的眼角眉梢,就连他的双唇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此言当真?肃昭,你可不能诓我!"
李肃昭道:"这种事怎可信口开河?只要我的人安然回府,我就会尽力助大哥得偿所愿。"
"好,好,好。"李肃暄连道三声好,一双手更是兴奋地来回搓揉,"我这就让人把曲合公子护送回寿王府。"
"等等。"李肃昭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既然话已说开,还请大哥恕肃昭莽撞了。苏白慕,是不是你的人?"
李肃暄的脸突然红了些,目光也变得闪躲,似乎李肃昭的问题带给他很大的尴尬。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肃昭,苏公子和我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他主动找我要当卧底,交换的条件是让我帮他完成他的心愿。"
"他的心愿?"
"是啊是啊!"李肃昭迭声道,"不知道还你记不记得一件旧案?大约二十年前彪西大将军董贺道阵前通敌,导致我朝五万将士战死沙场,失掉北方一座重镇,虽之后又夺了回来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为此父皇勃然大怒,一夜间将其全家老少而二十余口斩首示众。"
李肃昭沉吟片刻,随即眉宇深锁,道:"我记得这件事震惊朝野,京城之内议论了很久,所以我也略有耳闻,碍于当时年幼,故不知详情。难道,苏白慕和这件事有牵连?"
"正是!苏白慕的爷爷是董贺道家的下人,一直伺候着彪西将军。他从出生后就生活在将军府内。彪西将军甚是喜欢他,不但带他出门打猎,甚至还请来夫子教他认字习画。后来董贺道奉皇命远征,苏白慕就跟着他娘回姥姥家探亲。等到他回到京城时,董家已经被满门抄斩。
"据苏白慕陈述,他不相信董将军会通敌,立志要为其翻案。长大后就想办法回到了京城,混入了你的府邸,成日里游走于达官贵族之间,终于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当他得知这件事和石家,也就是二弟的姥爷家有关,权衡再三后找到了我。
"我也不知,他是从何处看出我有入住东宫的想法,他只说他会鼎力相助我上位,但条件就是我一旦即位,就要为董家翻案。可巧之前我有从父皇的闲谈中听出点端倪,似乎父皇对当初一怒之下杀了董将军颇为后悔,于是便答应了下来。素昭,事情就是这样,严格算来,苏白慕并不是我的人"
听完李肃暄的叙述,李肃昭不知为何,心中泛起点点苦涩。他点点头,神情有些萎顿,"难怪从他进府后不久,我就察觉他似乎另有所图,却始终找不到幕后之人。原来竟是这般……五年光阴,他从没和我提起过这些。"
"肃昭,你不必如此芥蒂。苏白慕明白石家在朝廷的势力,或许他对你守口如瓶就是为了保护你!"
"哈?"李肃昭突然扬天冷笑一声,唇角抽搐着,"大哥你又何必说些三岁稚童都不会信服的话来为他开脱?不管苏白慕出于什么用心,他总是利用了我。劳烦大哥代我转告一声,不管如何,名义上他也是我寿王府的人。我既然没开口让他走,他就不能离开。我希望在今晚子时之前能在家里见到他。"
"你且等等。你对苏白慕的话,为何要我转告?"李肃暄面有不解,两眼直直看着李肃昭。
"怎么?事到如今,大哥你还想为他隐瞒。他今日早早离府,至今未归。难道不是帮着你办事,利用自己和曲合熟稔,将曲合拐骗了?"
李肃昭此话本带着十二分的嘲讽,哪知李肃暄听后大惊失色。他慌忙道:"这不可能。苏白慕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种事我怎会交予他去做?我原本是和他商量,打算演出戏,并不想麻烦到其他人。但是他听完后便对我说,你是不可能为他答应什么,所以才改换成曲合公子。我近日没见过苏白慕,更是不知他今日的去向!"
李肃暄的话完全出乎李肃昭的意料,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全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沉寂好一会儿,李肃昭道:"大哥,虽然我信你的话,但总隐隐觉得此事似乎另有玄机。我想现在亲自去接曲合,你意下如何?"
李肃暄犹豫片刻,理亏之下终是没有拒绝。他命人备下马车,陪同李肃昭王关押江小舟的地方匆匆赶去。
马车跑出城后又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一个不大的宅院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在火把的照耀下,斑驳的围墙,蚀漆的木门,破损的檐角,过重的灰白色调都透着挥之不去的死气,让人觉得心为之一沉。
暗红色的木门上挂着把带锈斑的大锁,从上面积攒的灰尘看,应该是很久都没有打开过。领路的侍从带着李肃暄和李肃昭绕到了侧面。一个月牙门洞下,原木色的小门开着条一指宽带小缝,似乎在等待客人的到来。
等踏入小门,眼前景致便将李肃昭看楞了神。院内铺着平坦的青石板,干净整齐;碧瓦白墙边栽着十来棵桃树,枝头绿叶间缀着无数粉色娇蕊。夜风擦过衣角,带来一阵幽香,引无数鳞瓣翩然起舞,云烟散下。
细腰回廊里,有人点着烛灯,低头细细描绘着什么。微黄的灯火映照在白皙的肌肤上,闪现出温暖的光泽。米白色的暗纹长袍看着有些发旧,却和那人清朗秀丽的面容相称。
落下最后一笔,苏白慕放下秋毫,长长出了口气。抬起眼,望向院中满溢的火光,以及火光中心几道逼视的眼神,苏白慕忍不住轻轻笑了,"王爷,您终于来了!"
抢在李肃昭之前,李肃暄急急问道:"苏公子,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此处?"
"大皇子莫急,你的人都在房内睡得香。算来再有半个时辰也就该醒了。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和王爷说说话,有打搅之处,还请大皇子原谅!"
苏白慕的声音清脆悦耳,口吻悠闲,在如水的春夜中又添一种不同寻常的舒爽感。
李肃暄忙命人进房去查探,事情果如他说的那般。江小舟在床上熟睡,而他的两名心腹则歪倒在桌边。看情形似乎也同江小舟一样,被人下了迷药。
确定无恙后,李肃暄和李肃昭交换了个眼神,带着人退出了这座宅院。这期间苏白慕的一直看着李肃昭,眼神简单而炙热。
PS:此文下周完结。
38
第 38 章 ...
38 归途
夜风习习,偌大庭院中只剩下两人。摇曳的烛火和微明的月光各自照耀着,朦胧如昧。
李肃昭急急入房探视,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脚步不再凌乱。苏白慕眯了眯眼,黑暗中看不清李肃昭的表情。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咄咄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驻留,直入体肤。
心急成这般了吗?苏白慕暗自讪笑,笑自己自恃心明眼亮,待在寿王府五年之久,竟还是没能彻底了解李肃昭。
他低下头,避开了逼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的视线,定下心神,用手指摩挲着墨迹未干的新画,娓娓而道:"记得刚入府的时候也是春天,只不过比今日更为和暖,桃花也都谢得差不多了。你正感叹满地落英,我便当场作了副粉蕊娇叶的画。你看完就赞,说,凭我手中管毫,定能名扬天下。一晃数年,我自信画技更为娴熟,也做到了小有名气,但你应该再不会欣赏了。我说的对吗?王爷!"
李肃昭踏上两步,走进了烛火能照亮的范围。苏白慕如愿看清了他的面容,心中又是一阵叹息:自己明明早就预测到了这样的情形,却为何亲眼验证后又生悲凉?
静寂片刻,李肃昭打破僵局,"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董将军的关系?难道你认为大哥比我更为可靠?"
苏白慕面色大变,怔忪片刻后,忍不住轻轻摇头,"看来大皇子为博你信任,已和盘托出。也好,免得我再费唇舌。王爷,恕我直言,为董家翻案需要一击必中。如若失败,二皇子和石家定不会容我有二度出手的机会。如果……如果你真是同民间传闻那般,有继承大位的野心,情势必不会是今天这般。"
"哈?"李肃昭一声冷笑,"如此说来,事情会成现在这个局面竟是因我权欲不够,辜负你了的'期待'?"
李肃昭的笑声如带霜的利刃插入苏白慕心头,阵阵寒凉之余又泛出酸楚。他不得不低下头,再度审视自己所作桃花,以此平复下激荡的情绪。
"王爷,其实我很感激你。五年来,你给了我锦衣玉食,让我不用颠沛流离,更能有机会一展自己才华。我知道自己所为已不可能获得你的原谅,但还请王爷看在往日情份上,帮我最后一个忙――带我出京,我想去个山明水秀,风光似画的地方。"
"你?"李肃昭觉得苏白慕言辞古怪,一时间又说不出何处不妥,正打算细问,突然,苏白慕张开嘴,"噗"一声喷出一大口的鲜血。点点猩红落到画纸上,将原本一树带羞的桃花染得刺目。
李肃昭大惊失色,下意识箭步飞奔上前,一把揽住了笔直坠向地面的苏白慕。只见苏白慕脸色惨淡,眼神变得涣散浮离,嘴角还淌着血珠。没等李肃昭问话,苏白慕又吐出第二口血,几乎全部落到李肃昭的衣襟上。冲鼻的血腥味将他的嗅觉淹没。
苏白慕手指苍白,颤抖着扭住了李肃昭的衣襟,唇边却露出个云淡风清般的浅笑,"我……不信他!呵呵,所以……以命相咒,下了……蛊毒,五年……若不能,信守诺言……如我一般。王爷,解药在我房间……桃花,画轴内……替我向曲合……道歉!真的很……羡慕……"
来不及说完最后的话,苏白慕的手便滑落下来。平日里顾盼生辉的双眼也骤然黯淡无光,只有唇边那抹浅笑仍未散去,一同往昔……
李肃昭跪在地上,身体僵硬四肢冰凉。心中积攒的怒火和焦虑尚未熄灭,怀里的人却开始变冷,耳边嘻嘻嚷嚷似乎有人说话,自己却如鲠在喉吐不出一个字来。李肃昭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心头涌起丝丝苦味和出拳却击不到实处的无力感。
苏白慕,这一次,你走得可是无憾?
李肃暄见院中长时间没有动静,放心不下就命侍从前去打探。当听闻苏白慕似乎死了,惊得差点从轮椅上栽落。他慌忙进了院子,果然见到李肃昭泥塑木雕般抱着苏白慕,面上人色全无。再看苏白慕,青黑色铺满整张俊脸,配着唇边尚未干涸的血迹,煞是吓人。
事发得太过突然,李肃暄一时间也有些慌乱。猛然间想起苏白慕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要挟之事败露,他定有办法疏散李肃昭的怒气。难道他当时就存了这个心思?
望向苏白慕再也不能睁开的明眸,李肃暄心中无味掺杂,不能言语。
正当两人发愣时,房内原本看守江小舟的两人悠悠转醒。片刻后就有人附到李肃暄耳边私语,李肃暄眼神微闪,偷眼看了看仍是出神的李肃昭,悄悄接过侍从塞过来的一封信。
信是苏白慕之前放在一个看守身上的,内容和李肃暄方才的猜测相符,无非就是以他的死作为对这件事的交代云云。李肃暄看完,立刻将信纸烧毁,然后回到李肃昭身边劝慰了一番。
李肃昭终于松开了苏白慕的尸体,让人送回寿王府。此时江小舟仍在沉睡,一如婴孩,毫不设防。李肃昭实在不愿在这里停留,于是李肃暄又命人备了辆马车,由李肃昭陪同江小舟回家。
一晃多日,苏白慕的尸体被运出了京城。寿王府内人人谨言慎行,愁云惨雾久弥不散,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可即便如此,却没人敢抱怨,连背后说闲话的也没有。大家都在担忧府内那位为人随和,又做得一手好菜的舆宠何时才能苏醒?
李肃昭站在窗边已有一炷香的时间。和煦的春风吹不暖紧绷的嘴唇,窗外姹紫嫣红的锦花亦难将眼底染色。离他不远处的桌面上立着个瓷瓶,两指的高度,成年男子手腕般粗细,口上塞着红艳艳的裹布木塞。
李肃昭慢慢转过身,盯着瓷瓶看了会儿,声音低沉地问:"傅太医,真的没有他法可想?"
房内还有个须发斑白的老者,他一脸愁容地摇摇头,"王爷,下官和几位太医院同僚探讨多时,这是目前唯一的解决之道。之前曲合公子中过一次毒,因为毒性过猛没有完全清楚干净,这次所服食的迷药中有两味药与其相冲,所以令他至今不能苏醒。"
听着傅太医再度重复江小舟的病因,李肃昭将瓷瓶捏在手里,慢慢加力捏紧,仿佛想要把整个瓶子捏碎,力度达到极限时松开,再捏紧、再松开……明明只是个极其普通的药瓶,却让他觉得重若举鼎。
冰凉的瓶身逐渐与掌心同温,李肃昭松开手,把瓷瓶放回到桌上,眼神不离,"太医,你能保证这药定能解他身上的残毒,并让他苏醒?"
傅太医连番点头道:"王爷请放心。下官既然能给出解药,自然是有把握的。只是……"
"只是他苏醒后会丧失记忆,是吗?"见太医欲言又止,李肃昭代他把话说了出来。
傅太医唯唯诺诺不敢多言,悄悄拭干了鬓角细汗。寿王对他配对药不满意他心知肚明,但那位叫曲合的公子昏睡不醒已有多日,每天除了能喂入点米汤外,其他的食物一概无法吞咽。再这样下去,只怕没等找到其他方法前就已经给饿死了。
李肃昭站起身,又一次踱回窗边,沉寂了一会儿,问道:"傅太医,本王有一事相求,还望太医应允。"
听见李肃昭这么说,傅太医连忙起身道:"王爷言重。只要是下官能办到的,就绝不会推辞。"
"我要你离开京城,一年后再回,如何?"
"这……下官遵命!"
春花夏荫秋穗黄,不觉又见冬雪扬。从李肃暄被册立成太子,入主东宫算起,大齐国度过了三个年头。因为社稷安稳,民心祥和,老百姓安居乐业,自有一番物丰人益的局面。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德兴城内街面上各家店铺陆陆续续开门迎客。最热闹的莫过于那些卖早点的铺面。金灿灿的炸面棍儿、嫩滑的豆花、薄皮大馅的包子、软糯的汤圆、浓稠的汤粥……各种香味交融在一起,溢满整个街道,几乎每个人都能找到合口的小吃。
硕大的木盖拢住了锅内众多噼啪的响声,可面食的香味还是从缝隙里钻出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观瞧。突然,木盖被掀开,水珠在带油花的铁铛上跳动的声音骤然变得清晰,面皮轻微的焦香也蓬勃而出。白色的外皮,金黄色底面,加上一把翠绿的葱花,这锅刚出炉的"江氏锅贴"愣把排队的人馋得掩嘴倒吸。
"老板,来三两。"
"我要二两。"
"半斤!对,半斤!"
一两有四个锅贴,一次铁铛上能放下一百个左右,每锅锅贴要花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才能出炉。即便店主用上了两个炉眼一起做,但门口等着的买家依旧排出很远。这其中有很多人在没开门的时候就来排队,只因为"江氏锅贴"每天只卖六锅,稍来晚点连颗葱花都抢不到。
很快一百多个锅贴被瓜分一空,没轮上的人一边嘴里抱怨,一边乖乖等下一锅。江小舟深深吸口气,舒缓下手臂上的酸麻劲,继续擀皮儿包馅儿做锅贴。好在这是最后的一波,等它们上炉后,一天最忙碌的时段也将过去。
"各位街坊,今天的锅贴卖完啦,没卖到的明天请早啊!"随着柳烟莺啼般的声音响起,最后一个客人躲着众人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捂好怀里锅贴,飞一般挤出了人堆。片刻后,其他客人也带着失望和期盼,纷纷散去。
"啊!又是一天过去啦……"柳烟不顾形象地扭扭脖子,用力捶了捶自己的右肩膀,高声感叹着。冷不防身后传来一身嗤笑,江小舟破锣般的声音随即飘来,"这才什么时辰,一天就算过了?太阳还没爬到头顶呢!"
柳烟转过身,用力哼了哼,顺便白了江小舟哦一眼,"每天就是开店的时候最可怕,忙完了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一样,简直是催命。关门后的时间我都当是偷来的,最好全部用来嗑瓜子晒太阳。"
"你可真懒!元戎每天起得比你早,干得比你多,睡觉时都快子时了,也没见他抱怨过。"
听见江小舟的话,柳烟皱了皱小巧的鼻子,道:"他能和我比吗?胳膊都快比我腰粗了,每顿都是两碗饭。难道你想让我跟他一样劈柴生火抗面袋?"
"行了,你俩就知道拌嘴。小舟,元戎去买肉到现在也没回来,你去看看,顺便带点葱回来。厨房里的不够明天用了。"在一旁整理东西的刑总管打断了两人。江小舟应了一声,带上些银两出了店门。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柳烟收回方才有些飞扬的表情,和刑总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苦笑。
三年了,似乎毫无进展。
三年前,当江小舟醒来时,邢总管的身份就变成了将他养大的义父,而柳烟和元戎则是同样被捡回来的孤儿。"一家人"相依为命,靠个卖面食的门店度日。因为一把大火,将原来的店铺烧了个精光,江小舟也在火中被砸中脑袋而昏迷。为求医一家四口搬迁到了德兴城内落户……
对于被告知的"过往",江小舟觉得似乎有印象,但却想不起任何细节。他只清晰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有种面食叫"锅贴"。于是,半年后,德兴城内就多了这么一家"江氏锅贴"。
走在喧闹的街上,江小舟的心头逐渐弥漫出莫名的恍惚感。这种感觉从大病初愈后就有了,而且日益严重,以至于近日来他竟会在街上迷路,转身间不知何去何从。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些很重要的东西,却偏偏脑中雾遮云扰,苍茫一片。
39
第 39 章 ...
39 似是故人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富有磁性的浑厚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绵亲切。
江小舟惊醒,猛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孔立即跃入视线。刀削般的脸部线条极富侵略感,大而明亮的眼睛迸发出炯炯的目光,加上挺拔的鼻梁和形状姣好双唇,让人乍看下禁不住"蹬蹬蹬"倒退三步,大赞一声,好一个神采飞扬的清峻美男。
江小舟也果真是"蹬蹬蹬"倒退了三步,同时口中惊呼道:"哇,王公子,用不用这么突然冒出来吓人啊?都说过好几次了,说话别凑太近,口水都喷我耳朵上了。"
王公子目光微闪,眼底荡漾出一层涟漪。无言的落寞和失望随着碎波划开,撞到坚硬的岩石上,来回晃动几回,方才平复。见此情景,江小舟觉得仿佛被人迎面重重打了一拳,鼻腔又酸又痛。悔意似吸血的蔓藤,捆住了他的思维。
于是,他放软了语气,微微上翘嘴角道:"王公子,你还真是喜欢逛街。我出门十次倒是有九次能遇上你。"
见江小舟面色变得和善,王公子立刻回以个温柔到几乎能将人融化的眼神。
这种眼神如上等的云锦丝被,将江小舟全身拢住。暖意从千万毛孔内渗入,连心脏也跟着酥麻了起来。他慌忙避开了不敢再看,同时还尴尬地干咳一声道:"嗯,王公子,今天是不是还去找我义父下棋?要是的话,就快去吧。义父在家,我还要去市集买点葱,就此别过。"
说完话,江小舟扭头就走,看身形步伐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哪知刚走两步,就听身后那声音斯条慢理说:"下棋的事不忙。既然邂逅就是缘分,而且今日云清风淡,窝在家中太辜负这片爽朗的天气,陪你去市场走一圈又何妨?"
听见这话,江小舟如同被人点了穴般愣在当场。正欲回头再说什么,却发现对方已经几步走到了他的前面,还转过身做出等待的表情。无奈之下,江小舟只好与之同行。
元戎扛着两袋半人高的面粉回到店铺,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听刑总管"咦"了一声道:"怎么小舟没和你一起回来?我让他去面粉店找你,算时间你们也该遇上了。"
元戎闻言皱眉。他双肩扛着面袋,一路上视线被困在正前方两掌宽的范围内,难道是两人错身而过没发现?想到这里,他对刑总管交代了一下,疾步走出了"江氏锅贴"。
刚拐过街角,老远就见到江小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走了过来。他身旁跟着个人,步履稳健,气度如山,手里还提着一大捆青翠欲滴的小葱。元戎的表情立刻变得极为古怪,先是吃惊,随机想笑又不敢笑,嘴角抽搐地侧过头,低低咳嗽几声了事。
待两人近了,元戎已恢复成平日平静的脸孔,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公子!"同时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葱。
王公子习以为常地冲元戎点点头,将东西交给他。三人两前一后地回了家。
进了店铺后的小院,邢总管和柳烟过来和王公子打招呼,皆是言行恭敬,生恐有丁点冒犯。每每见到这光景,江小舟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总觉,即便是义父年轻时在王家做过几年花匠,辞工返乡时王家给了一大笔安家费,他们也不用这般恪守分寸,仿佛还是王家下人一般。
只是他这想法,已被义父训斥过好几次,也就懒得再说。江小舟一扭头,躲进厨房找清净。
将肥瘦相宜的猪肉和新鲜弹牙的虾肉剁成馅,再加入调味料及熬好的肉冻,顺一个方向搅拌直到调味料完全被肉馅吸收,德兴城内最受欢迎的锅贴馅料也就大功告成。
江小舟擀皮包馅,两手上下纷飞,很快五十来个江氏锅贴便定了形,个个挺胸叠肚地立在了铁铛上。这期间,柳烟一挑门帘进了厨房,乐呵呵在旁边看热闹。江小舟瞥她一眼,忍不住道:"看什么,快动手帮着煎。"
柳烟带着笑,俏皮地皱皱鼻子,身形却没动,"怎么每次王公子来,你都好像不太开心。你很讨厌他吗?"
江小舟一呆,随即摇摇头,"讨厌谈不上。不过这位王公子一个月至少在我们这里吃四十顿饭,每顿都让我做锅贴。他没吃腻,我做也做腻了。他就不能换个地方吃饭吗?又不是兜里没钱!"
"啊!"柳烟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眼里却带着揶揄,"你对王公子可真上心,连他在这里吃了几顿饭都算得这么清楚。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能怪人家,谁让你只会做锅贴。王公子就只好迁就咯!"
"喂,柳烟,我发现你说话处处帮着王公子,简直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你该不是看上这位'富二代'了?"
"富……富什么?"柳烟茫然地看着江小舟。自从江小舟醒了之后,时不时会脱口而出些连邢总管也没听过的字眼。等大家问他什么意思时,他也是一脸茫然,说不清哪里来的灵感,仿佛那些词就该是众所周知的。
"行了行了,你不帮忙就出去看义父和王公子下棋,厨房本就不大。多个人杵着更是碍事。"江小舟像哄苍蝇似地将柳烟赶了出去,然后专心致志地煎锅贴。
白白胖胖的锅贴带着热气端到了院中的小矮桌上。王公子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个送到嘴边。因为里面含着很多汤汁,所以他总是习惯在翘起的角上先咬开个小口,慢慢将里面的汤汁吸食干净,然后再将锅贴分好几口吞下肚去。
每当这时,江小舟心中总会升腾起一种特别的满足感。他从没见过第二个人吃自己做的锅贴会这样仔细,甚至说有点过分认真。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文钱四个的小点心,而是难得一见稀世珍宝。所以,江小舟虽然不太喜欢王公子老来家里蹭饭,却也期盼着他每天的出现。
收拾完碗筷,刑总管和王公子再度摆上棋子,在楚河汉界两边开始厮杀。明天营业的准备工作被元戎和柳烟抢去做了,江小舟只得百无聊赖地看两人下棋。
午后和暖的微风吹得江小舟昏昏欲眠。每天早上要按时和面、做锅贴,对于体力和毅力都是种考验。掐指算来,他已经起床将近四个时辰,无所事事时困意便阵阵袭来。没过一会儿,江小舟就被打败。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小舟从酣睡中苏醒,发现原本战斗正欢的棋局不见了,王公子一人坐在离他一步之遥,静静地看着书。整个院落十分安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江小舟直起身,薄被差点滑落到地上。他忙伸手一捞,将被子放到身下的躺椅上。与此同时,王公子放下了手里的书,目不转睛看着他。
揉了揉依旧惺忪的双眼,江小舟问道:"王公子,你和义父下完棋了?怎么好像没什么动静,其他人呢?"
王公子宛然而笑,轻柔细语道:"刚才门口有人找老板,你义父去店门口答话;柳烟被隔壁的大婶叫去打绣花花样,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元戎上街去买柴火,估计一会儿就该回来。现在,后院就只有我们两人。"
"呵呵,难怪这么安静,真有点不习惯。"江小舟侧过身,捧起薄被抖了抖,然后紧贴着躺椅叠被。突然间,王公子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带着些许无奈和不舍,"我要离开一阵子。家中即将有大事发生,需要我去调停。"
江小舟的动作瞬间停顿,旋即猛然转身。原本叠了一半的薄被滑落到地面,蓬起些细尘,旋转几圈后落到脚面上。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后院还没有点灯。橘黄色的阳光透过云隙流淌至人间,将万物渲染出一种朦胧的暧昧。王公子的眼睛却很晶亮,仿若星辉相照,分寸间倒映的全是一个人的身影。
王公子缓缓走上前,将地上的薄被捡起拍了拍,放回到躺椅上。就在他本该收回手的时候,左手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江小舟的衣角,立刻在半空中顿住,犹豫片刻后才垂到身侧。
他的眼里闪着暖意,再度开口时声音比方才清亮了许多,"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上街的时候切莫胡思乱想,免得再迷路。德兴城很大,不是人人都认识江氏锅贴的店铺所在。"说完这些,也不等江小舟有何回复,便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内,江小舟始终没有说话。微凉的风从院落中走过,他发现自己胸中竟已无端生出股怒意,由内而外,连耳根也烧得发烫。于是慌忙奔到门口,大力打开了虚掩的大门。
因为用力过猛,门上的铜质扣环发出巨大的晃动声,把正在一旁和人说话的刑总管吓了一跳。见到江小舟血色上涌,眼中饱含惊恐,刑总管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就听江小舟急急问:"他人呢?"
"他?"有一息错愕后刑总管立刻会意,指着街道的一边道,"从这里走了。"
江小舟刚想追,一只脚还没离地,肩膀就被人抓住。
"别追了,骑马走的,早没影了。你找王公子有什么事?"
江小舟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刑总管的话将他点醒,平复下冲动后,他发现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追赶那人。再次抬头望向方才刑总管指的方向,他无声叹出口长气:或许,自己只是想对他说"珍重"吧!
果然第二天,那人没有出现,第三天,第四天……即便世人过得漫不经心,逝去的岁月仍是刻下了自己的足印。碧叶枯黄,金菊绽放,江氏锅贴一直在德兴城内保持着良好的销量。只是江小舟逐渐变得沉默,仿佛压着重重心事。连柳烟故意逗他,也兴不起什么波澜。
与此同时,朝廷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李殷正在过完五十大寿后宣布退位当起太上皇,太子李肃暄顺应登基,改年号为天鼎。两个月后,新天子李肃暄为二十多年前的彪西大将军董贺道翻案,不仅一洗他家的冤情,追封他为忠义候,还将当初的陷害他的几位朝臣削官为民,流放到边关为奴,其中就有石家的人。
此时二皇子已经离开京城近三年,石家的势力也随之消弱,加之太子之前的刻意经营,这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举动竟是没引来什么纷争。也有流言从龙庭传出,因有寿王李肃昭从中斡旋,极尽其能,此事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入冬后,太阳东升的时辰越来越迟。一大早,江小舟举着蜡烛,和元戎一起卸门板开铺。此时天空依旧暗沉,像是压了床厚重的棉被,没有一丝光亮。突然,江小舟觉得唇上传来一点凉意,一抬头,发现竟是下雪了。
一粒粒雪子带着高空云彩的味道,纷纷坠落。江小舟将蜡烛放到脚边,哈口气暖了暖双手,然后去拉最后一块门板。隐约间,他好像听见风中有纷乱的声音传来。可能是离得远,所以听不真切。片刻,那声音愈发清晰,江小舟已经能分辨出似乎是马踏石板的动静。
正当他举目眺望时,有人骑着匹高头大马从远处奔袭过来,眨眼间停在了江氏锅贴的门口。来人扯开斗篷上的帽子,从马上跳了下来。
等看清对方面容,江小舟顿时睁大了眼,定在当场。来人上前半步,眼中激情荡漾,他冲着江小舟轻声道:"我回来了!"
这一瞬,万物俱寂,仿佛连呼吸都停了。
江小舟觉得自己用上了全部的力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阔别近三个月,他瘦了,眼里有着血丝,脸色不如当初红润,好像,还长了根白发。一双手倒是没变,宽而有力,想必掌心还是那般暖……
"你是谁?"江小舟迷茫开口,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庞。一股凉意瞬间传入心间,引得他一身轻颤。"不要告诉我你是王公子,你不姓王。对不对?虽然我忘记了很多以前的事,但我觉得我们一定认识。"
王公子伸出手,盖住了江小舟的手背。果然如他想象的那般,掌心是暖的,而且这样的感觉很熟悉,仿佛很久之前,这双手也曾用力盖在自己的手背上。
"我是谁,你真想知道?"
江小舟想了想,随后摇头,"其实不说也没关系。因为我肯定,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久到你一离开,我就觉心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生生地疼。能不能不再走了?"
李肃昭笑得温情满溢,轻柔却坚定道:"好,不走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打完最后三个字,某鱼已经做好了接砖的准备。这篇文写了半年,时间不短却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所以很感谢亲们的耐心和包涵,谢谢你们陪我走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给了某鱼毅力将坑填平。但愿下一回,还能和大家在新坑里碰头。
PS:见到有人讨论锅贴,想说,其实锅贴有南北之分,南方吃的锅贴其形状跟饺子是一样的,北方的锅贴则是两头开口的,因为某鱼是南方人,所以文内的锅贴就是封口的,带汤的。
PPS:有亲问锅贴的寓意,呵呵,大家难道忘记了江小舟第一次见李肃昭时说的那个笑话了?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0/12/03 at 上午12:06: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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