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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庶出的长子
凌晨两点多种的时候林风被电话惊醒了,迷迷糊糊接起来一听,是助手打来的,声音紧张得简直变了调:"林少不好了,方总被罗家那帮人给扣下来了!"
林风一愣:"怎么会?"白天罗家老爷子的葬礼明明进行得非常顺利,自己离开会场的时候罗家正摆开酒筵邀请客人入席,看样子还挺和气的呢。
助手说:"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是司机晚上看罗家的宴席都散了,别人都出来了,方总迟迟没出罗家大门。司机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进去问,谁知道罗家的下人接了,客客气气的说留方总下来喝茶,说什么新任掌门有一笔血账要好好跟我们算一算,你说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扣人了吗?"
"我马上就去,你们先别慌。"林风说完挂了电话,开了车就往罗家冲去。
香港黑道上名震一方的罗家掌门老爷子前些日子去世了。这老爷子威压一方几十年,出道时做事雷厉风行、作风非常狠辣,一连几十年铁腕统治权倾一方,的罪过不少人。按理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然而这老爷子竟然罕见的得了个善终,上个月中旬一天睡午觉,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走得面目安详,毫无痛苦。
老爷子留下两个儿子,大儿子罗冀的母亲是偏房,下等人家出身,是早年过生日时人家送他的贺礼。后来老爷子在三十岁上娶了正式的夫人,是当时港督的亲侄女,生了二儿子罗硕涵。就在二少爷出生的当天,那个偏房生的大儿子罗冀被送到了国外去留学,这么一留就留了二十多年。
港人很少见到有关于罗冀的新闻,这个大少爷只有在清明祭祖、春节过年、老爷子祝寿的时候才会回家一趟,匆匆住一晚,第二天就走了。据说是正房夫人看他不顺眼,一直琢磨着要弄死他的缘故。
相比较而言罗家老爷子倒是很喜欢这个庶出的儿子,据说老爷子曾经当着人面指着罗冀说:"此子类我。"又指着自小众星拱月娇生惯养的二少爷罗硕涵说:"百年之后,此子难当我家大业!"
就因为这句话,正房大夫人记恨了罗冀好几年,生怕这份庞大的家业落到他手里去。这次老爷子刚去世,罗大夫人就把回港奔丧的罗冀挡在家门之外,还秘密委托了杀手公司,开价一百万要罗冀的命。
这个杀手公司,就是林风现在供职的这一家。
罗家大夫人的委托谁都不敢疏忽,杀手公司连夜出动最精锐最强悍的人马,一连三批埋伏在罗冀回港的必经之路上。谁知道罗冀这个二十多年不回香港的人竟然有一批死士给他保驾护航,第一次伏击被迫撤离,第二次杀手一击不中,只
伤到了罗冀一只手。第三次到底是炸翻了罗冀乘坐的那辆捷豹,但是清理碎片的时候,明明加上司机应该有四个人的遗骸,杀手公司却只拼出了三个人的骨架子。
杀手公司的老板不敢回去对罗夫人说委托疑似未完成,只敢说罗冀已经被伏杀。幸亏葬礼按预定时间举行了,罗夫人亲生的二少爷罗硕涵也顺利的继承了家业,一切都没有出现丝毫纰漏,葬礼上罗硕涵宣布成为下一任当家人的时候,所有人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仅仅只是一场晚宴的工夫,就天翻地覆江山易主了呢?
罗冀背着手站在灵堂前。白天的时候这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怕被人发现,远远的躲在外边人群里,没敢上来仔细看一眼。如今大局已定硝烟散尽,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走过来,在冷清的灵堂前好好看一眼父亲最后的脸。
老爷子生前家里的大管家在身后轻轻的道:"少爷终究是回来了。老爷生前最后一段日子总觉得时日无多,跟我说想把您接回来住一段,却没想到走得这么突然。如今少爷能正大光明的站在这个灵堂前悼念,想必老爷的在天之灵会感到很欣慰才对。"
罗冀叹了口气。他少年时就被送到国外去,说不记恨父亲偏心,那是假的。但是随着年岁增长,家里的情况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一些,老爷子一分钱不给的把他送出家门,其实不是不爱他,而是对他抱有太重的期待了。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庶出的,只想自己安心呆在海外经营自己的事业,谁知道老爷子临终前几天秘密找律师重写了遗嘱,偌大一分家业全数交给他,怕他回港继承时遭到继母阻挠,还特地给他安排了一批心腹死士充当保镖。结果幸亏老爷子有心,这次回港奔丧一路上遭到三批伏杀,到第三次的时候险些葬身在车里,要不是最后一刻被神秘人士救出,可能他现在已经魂归天外了。
那个从即将爆炸的车里把他救出来的人套着防爆面罩,可惜当时天晚,他又是刚刚从车里脱险,还没来得及问那人姓甚名谁,那人就已经离开了。
他躲在罗家外边,只有今天早上葬礼开始的时候才混进来,直到晚宴的时候才在众人面前现身。老爷子事先在家里给他留了家底,律师出具了遗嘱证明,里应外合一击得手,顺利拘禁了二少爷罗硕涵和正房夫人。
罗冀少年时离家,一个人挣扎求生白手起家,如今二十多年过去,终于能正大光明的回来一统江山。
黑暗中老管家看不清罗冀的表情,只听他淡淡的道:"大夫人和二弟好歹陪伴了父亲晚年,看在父亲面子上,别太薄待了他们。"
管家道:"是。那个杀手公司的人现在被我们关了起来,不知道少爷打算怎么处理?"
罗冀回过头,阴影里显出嘴角冷酷的弧度:"这个么,他们隆重迎接了我三次,如果我不去亲自看望他们的话,岂不是有点太失礼?"
杀手公司的老板方天河早年在飞虎队做过,后来因为警队改组等种种原因惹怒了上级,被发配到下边去看人脸色过日子。他一气上来,自己辞职开了家保镖公司,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就染了黑,成了杀手基地。
方天河作风非常硬气,被结结实实绑在椅子上连小手指都动不了,周围一圈罗家手下包围着,他还面不改色气度沉稳,除了衣着稍有凌乱之外,看不出任何狼狈的痕迹。
罗冀坐在方天河对面的沙发上,点了一根烟,说:"方老板我说一句话你别不信,我生下来就没有跟人见过血。"
这话要是普通人说出来那不算什么,但是罗冀是什么人?罗家又是什么地方?半片岛屿的地下生意掌握在手里,每天杀伐决断、大笔资金来去,他家堂堂的新掌门,二十多年来都没有拿刀动枪见过血,就跟古时候妓院的老鸨还是雏差不多。
方天河脸色不变:"罗先生应该不是想要放过我才说这句话的吧?"
"不是,"罗冀长长的吐出一口烟雾,淡淡的道,"我是想告诉你,你是我这辈子动手杀的第一个人,在你以后我可能会杀很多人……有一天可能,我也会被人杀掉。港岛黑道发展上百年,一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今天杀人明天被杀,每天都在重复着上演。所以你也没必要为自己的死感到不平,方老板,你走得安心点吧。"
罗冀举起枪口,方天河感觉冷汗在背上冒出来。原定计划还需要起码十分钟的时间,他们原本以为罗冀不会这么快就动手,谁知道这个第一次拿枪的罗家新掌门杀人这么利索的?
"等等!"方天河突然高声道,"罗先生,我有话问你!"
罗冀没有移开枪口:"什么话?"
方天河紧张的咽了口唾液:"……我想问一句,杀手不过是杀人者手上的一把刀子而已,我既然接了罗大夫人的百万美金委托,就必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不去找罗大夫人,反而来跟我计较恩怨,是不是搞错了人!"
外边的人还没有行动,原定计划还没有完成,这个时候他多说一句话就是多拖延了一点时间。
方天河紧张的盯眼前的枪口,几秒钟之后罗冀笑了起来,放下了枪。
"我知道是谁想杀我,但是新任的掌门杀了自己的嫡母,这个传出去就是笑话了。"罗冀的神情甚至称得上的愉快,"——你想,人死了,棺盖一合黄土一埋,万事都了了,多便宜啊。真正恨一个人就不该让他死,要让他每天都活着,活着才好慢慢的算账嘛。"
方天河几乎要僵住了,半晌才叹道:"我果然没办法理解罗先生你的思维。"
"这就是为什么你只能从死人身上牟利,而我能从活人手里夺利的原因了。"罗冀再一次举起枪,站起身,高高在上,"抱歉了方先生,我非常喜欢和你谈话,如果我不是罗家现任家主的话,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就在他准备扣下扳机的刹那间,门被老管家推开了:"少爷!有个少年人要见你,说是方天河他相好,现在堵在门口怎么赶都赶不走!"
方天河一呆,罗冀挑起眉毛:"哦?方老板你相好的很痴情嘛。"
方天河不知道这是演的哪一出,一时呆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罗冀今晚心情特别愉快,笑吟吟的道:"罗家百年黑道向来是有进无出,这人为了方老板你倒是连生死都不顾了。也罢,带上来我看看吧。"
老管家欠了欠身迅速离开,过不了多久,只见几个保镖按着一个少年进了门来。
方天河一看见他,顿时呆在了原地:"——林风?"
房间里灯光比较昏暗,罗冀一开始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扭过头。紧接着他的动作顿住了,又慢慢的回过头来盯住了那个在众人压制下的少年人,如果他的目光能凝成实质的话,估计这个人已经被他按倒拖过来无数次了。
这人很年轻,好像连二十都不到的样子,这是罗冀的第一个想法。
他穿着白衬衣,大概是来的急,领子翻了起来,柔黑的发梢扫在领子上,露出一点点润白的脖颈,那黑白极其的调和又素净,清清淡淡的在那里。下边套了一条牛仔裤,不知道是因为挣扎还是因为匆忙,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人字拖,一只脚还踩着鞋子,另一只脚的鞋已经不知去向,只能光裸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这样弱小、细致和单薄,就这样在几个人粗暴和禁锢的压制之下,反而显出一种让人不敢触碰的精致来。
罗冀的声音有点异样,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你抬头起来,让我看看你。"
林风有点恐惧的抬眼望过来。很久以后罗冀都记得那个时候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林风额前散落下来那一点碎发的弧度,还有小心翼翼仿佛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神。在场的任何人都在第一时间就认定了这是一个生在象牙塔里的学生,没有经过人,温驯、柔软、精致,却弱小而容易受惊。
罗冀向前走了几步,低下头去看林风的眼睛。直直的修长的眉,清明澄澈的眼珠,刹那间他想起那天偶然一瞥看到的防爆面具下的眼睛。
当时已经快要爆炸了,情急之下他看的不清楚,只隐约从眼罩下看见那个人的眼。随即他就被重重的扣上了一个防爆面具,然后被扯出了车厢。
眼前这个孩子这样弱小,但是那种感觉又如此相近。虽然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是罗冀在这条道上混了十几年,锻炼出敏锐的、野兽一样的直觉,很少会出错。
罗冀低声问:"这个月十五号,也就是前天方天河第三次派人伏杀我的那天下午,你在什么地方?"
林风颤抖着摇摇头,往后退了半步,但是被保镖按住了。
罗冀又问了一遍:"前天下午你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去过八号公路?"
"没……没有……"
罗冀放缓声音:"真的没有?"
方天河高声道:"这跟他没关系!他只是我以前资助过的学生,现在一时找不到亲友所以我在照顾他而已,杀手公司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你要动手就快点,但是不关他的事!"
罗冀顿住了脚步,半晌淡淡的笑了一声,"算了。"
他半跪下去,用指关节捏着林风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天河说:"他是……"
"我要你自己告诉我,来,乖,"罗冀紧紧地盯着林风的眼睛,"——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林风。"
"林风啊,……好名字。"罗冀停顿了一下,俯在林风耳边,声音贴着他的薄薄的耳朵,几乎称得上是低语了,"——好孩子,别跟方天河了。要是你跟了我,我就放过方老板和这个杀手公司,你看怎么样?"
林风瑟缩了一下,但是罗冀按着他的下巴,他的手非常有力,让他无法后退。僵持了十几秒钟之后林风为难的、轻轻的说:"罗先生,我不是……"
罗冀根本就没听他不是什么,他头也不回的抬手扣下扳机,砰的一声子弹贴着方天河的耳边射进了墙壁上。
方天河的脸色变了变,林风猛地一下子挣脱保镖,一把抱住罗冀的手,声音颤颤巍巍的,就像是某种年幼的小动物在呜咽一样:"罗先生求求您!千万不要!……"
他这么害怕,好像这样紧紧的一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一样。他的头发揉到罗冀脸颊上,带着洗浴过后的少年干净的清香,一丝丝柔软微凉,却让人心里急不可耐的火气一下子猛溅上来。
罗冀一把扛起林风,大步走出房间猛地甩上了门。
马路边一辆经过伪装的奔驰车里,警员摘下仪器探头,低声道:"方sir说情况有变,今晚的行动取消。"
"那我们撤离吗?"
"传回来的消息说线人进去把方sir弄了出来,但是要出来还有一阵子,叫我们先走。"
"那线人呢?"
"不知道,给扣下了。"
前排的队员发动了汽车,银色的奔驰很快就溶入了大街对面的车流里……
浴衣
罗冀一脚踢上房门,林风只觉得天旋地转,转眼被摔到了床上。
罗冀跨坐在他身上,因为长年拿枪而磨出细茧的手掌在他脸上抚摩着,"你生得真是漂亮,方天河从哪里挖到你这么个尤物的?"
"……我上学的时候他资助过我……后来到了香港,我借宿在他家。"
"上学?高中吗?"
"不,大学。"
"那所大学?"
林风说了一个大学的名字,非常有名的高等学府外文系。
"哦,看来你念书还不错,现在还在念?"
林风哆嗦着摇摇头,因为罗冀带着热度的手掌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颊,所以他全身都要绷紧起来了,"……今年毕业了,想早点出来工作,所以来了香港,暂时还没有找到事做……"
罗冀饶有兴味的问:"方天河不养你?"
林风这次用力的摇摇头:"方总和我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我只是暂时受他帮助,以后会还他的。"
"你今天已经还他了,"罗冀笑了起来,他对这个漂亮的小东西和方天河到底是什么关系一点兴趣也没有,"——话说回来,你这么个小模样儿是在怕我么?"
一般人在微笑的时候总是能让人放松和亲近的,但是罗冀不同。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笑意完全到达不了眼底,脸色还是阴霾的,让人无时不刻的感受到压力。
有人说那是因为他少年时一个人在外打拼,压力太大长期抑郁造成的,罗冀脾气不大好,就算是非常心腹的手下也有些畏惧他。
林风没有回答,他垂下长长的眼睫,往床里缩了缩。罗冀估计他已经上完大学了,今年少说也有二十出头,但是这样子那么单薄那么精致,就像是十几岁大的孩子一般。
他拍拍林风的脸,"乖,别这么怕。先去洗个澡,回来我再整治你。"
浴室里热水奔腾而下,白雾一样的水蒸气充斥了不大的空间。林风光裸着身体站在水中,看着手腕上的佛珠串。中间一颗佛珠里镶嵌着微型联络器,闪烁着一点一点的红光,那是外边的特警组成员在拼命要求联络。
林风慢慢的弯起一点冷笑,伸手扯断佛珠串,把那个联络器丢进了下水道口。
"五年了……"他喃喃着叹息,声音低沉近乎于无声,"我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了呀……"
大概是因为等待了太久、蛰伏了太久,以至于心脏和神经都变得麻木起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一刻,反而觉得有点冲击力巨大的、猝不及防的突然。
浴室里的水到很久以后才渐渐停下来,罗冀也不急,坐在床头点了一支烟,慢慢的看着它燃尽。
纸门被轻轻的推开,罗冀抬起头,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只光裸的脚小心翼翼的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被热气蒸出一点薄薄的粉色,还带着没有擦拭干净的水滴,一走就留下一个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足印。
他没有给林风专门准备睡衣,林风穿着他的浴衣走出来,尺寸太大了一点,衣襟差点从肩膀上滑落下去。
罗冀笑起来,抽了一张纸巾,俯身去给他把脚踝上挂着的水滴擦干净。林风条件反射的想退去半步,但是被罗冀一抓,紧紧的按在了原地:"你怕我?"
林风轻轻的嗯了一声。
"为什么?"罗冀站起身,微笑着盯着林风,"我看上去很凶?"
林风犹豫了一下,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罗冀低下头,贴在他耳边,轻轻的问:"——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特地跑去把我从车里救出来呢?"
林风垂下眼睫:"罗先生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罗冀稍稍离开了一些,仍然非常近距离的盯着林风的脸。这孩子恰到好处的低着头,灯影覆盖在面额上,似乎有些畏惧的颤抖着,却看不清楚表情。
罗冀微笑着命令:"抬头看我。"
林风畏缩了一下。
罗冀猛地一把拽起他的手腕,用力之大让林风踉跄了一下,猝不及防间差点摔倒。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从腕骨那里传来,几乎要被硬生生掰断了,林风失声痛呼:"啊!"
罗冀淡淡的冷笑:"反抗啊,你不是身手挺不错的么。"
"啊……我不知道您说什么,放手!放手!"
声调到最后已经称得上是尖利,紧接着喀嚓一声脆响,腕骨在手掌中错位开来,罗冀自己都愣了一下。
林风几乎脱了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腕因为脱臼而显出大片的肿胀和青紫,看上去真有点瘆人。
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反抗,只是不断的挣扎,那挣扎都柔软而无奈,只需要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的压制下来。身为一个格斗高手,罗冀知道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身体会不受控制的做出反击反应,这种反击是完全逃不过内行人眼睛的。林风刚才被拧断手腕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反应能称得上是受过训练,就像只小猫一样脆弱而娇贵,完全和那天从车里把他拉出来的迅猛身手判若两人。
也许有人经过格外严苛的特训,可以在危急时刻压制住反抗的本能,装出一副普通人不堪一击的样子来……但是那种人属于此道高手中的高手,林风有那个演技么?
……难道真的是自己认错了,他真的只是个被方天河资助过的学生,因缘凑巧的落到了自己手里?
罗冀俯身去温柔的把林风拉起来,手腕一卡嚓的一声接上了骨头。这孩子因为疼痛和恐惧而脸色微微发白,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一点泪珠,微微的颤动着。
"别怕,是我错了。现在还疼么?"
林风喘息着反问:"罗先生大权在握说一不二,难道我说一个是,您就住手了不成?"
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但是他这时候因为疼痛而带着微许的哽咽,声音也细微柔软,让罗冀联想起上好的棉布,触感极致的细软,伸手就能揉出褶子来一样。
他纵容的微笑起来,低头温柔的亲吻林风的额角:"乖,这次是我不对,下次不会这样对你了。你这么漂亮,乖顺点听话点好好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林风突然觉得肩上一凉,罗冀伸手把他的衣襟拉了下来。原本这件浴袍就非常轻软宽大,腰带堪堪一系,勉强裹住身体,被罗冀这么轻轻一拉,肩膀到背脊上大片皮肤立刻光裸在了微凉的空气里。
林风一把按住罗冀的手,声音有些发抖:"罗先生……"
罗冀不急不躁,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那目光仿佛带着无穷的威慑力,哪怕一句话也不说都能让人感受到焦躁的、沉重的压力。
林风慢慢的松开手,紧接着只听刺啦一声浴袍整个被撕了下来,然后罗冀把他扛起来重重摔到了床上。林风还没来得及起身,罗冀一把把他按在床柱上,一条腿抵在他胸口防止他跳起来逃走,然后三下两下脱了自己的外套。
他的领带在晚上宴会夺权的时候沾上了血,暗红色的一大片在淡金色的领带上非常明显。这样血腥的颜色让罗冀的感觉非常好,他的眼珠都似乎泛起了暗红的血色来。
"轻……轻一点……"林风被按得太紧了,有些喘不过气来,线条优美而脆弱的脖颈向后竭力的仰着,但是仍然没有办法避开罗冀带着茧的大手的抚摩。
"现在要后悔也晚了,罗家的门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我不让你走,你就要死都得死在这。"罗冀在他耳边低沉的笑着,声音因为突然勃发的情
欲而带上了明显的沙哑,在暧昧的灯光下透出异常危险的意味,"——放松点儿乖孩子,不然今晚有你受的。"
林风整个人都战栗起来。罗冀是个中老手,经验技巧一样不缺,他知道怎么给予和索取最大的快感,但是他从没遇见过这样生涩而美丽的身体。
他以为这孩子已经被方天河抢先一步,但是林风的反应太生疏,一点经验也没有,完全就像是白纸一样任人肆意涂抹勾画。进入的时候他抑制不住的呻吟起来,惨痛无助,罗冀伸手去捂住了他的嘴。
"忍着,"罗冀粗重的喘息着,一只手臂铁钳一样禁锢着少年赤 裸的身体,连汗水都交融在一起,"你他妈太紧了。"
林风紧紧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太不争气了,疼得泪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这样的疼痛让他回想起五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下午,捷豹的轮胎在地面上紧急刹车发出刺耳的声音,紧接着他能感觉到的就是疼痛,好像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他想睁开眼睛,但是眼前全都是血,一世界的鲜血,那样惨烈那样无望的血红。
他紧紧的咬着牙关不让呻吟泄露出来。罗冀,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百倍千倍的还给你,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像我一样,坠入地狱,家破人亡。
罗冀没有用套,直接发泄在了他身体的最深处。第一次发泄过后他吻去了林风腮边的泪水,那样温柔缱绻,仿佛真的深情不渝。但是林风没有感觉到,因为罗冀在射出来的同时他疼得昏过去了,神经里那根弦承受不住,嘣的一下就断了。
罗冀心满意足的撩开林风眼前被冷汗浸透了的黑发,"方天河哪儿找来这么个宝贝,倒是白便宜了我。"
那天晚上林风昏过去了三次,痛醒来又痛昏过去,感觉就像是全身的骨头被拆下来又重新装上去了一次,连动一动小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罗冀倒是发泄的很爽,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心满意足,林风却发起了高烧。
罗冀不是个喜欢照顾床伴的人,他的一贯思维是既然你情我愿并且银货两讫,那么下了床就不该有其他纠葛。他也有两个特别亲密的床伴,但是那些人都是有经验有技巧的老手了,根本就不会在床上受伤,享受还来不及。
这样严重的伤害,罗冀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按他的一贯方式也根本就不会去管。但是林风给他的感觉格外脆弱一些,这孩子长得太精致了,五官非常细腻,皮肤是清冷的磁白,格外给人一种娇贵柔软、不能受到一点伤害的感觉。
外边有人敲门,助手恭敬的低声道:"罗先生,该去公司了,您起身了没有?"
罗冀犹豫了一下,看看凌乱的大床。林风半垂着眼睫,一截手臂裸 露在丝被外边,布满了青青紫紫的吻痕。
罗冀伸手去试探了一下温度,很高,非常烫手。
"今天上午不去公司了,叫司机中午来接我。"
助手忍不住提醒:"今天早上太太也是要来的……"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罗冀看看林风,又低声吩咐了一句:"叫一个医生来,顺便叫厨房做点粥。"
林风想要坐起来,但是一动就传来一阵难言的剧痛。罗冀稳稳当当的把他扶起来靠在怀里,肌肤相贴之际,突然就看见他耳朵尖都变得通红。
罗冀稍微一怔,紧接着心里就泛上难以言说的柔软来:"还是疼?"
林风几乎把头都要埋进被子里去,要不是罗冀看得仔细,几乎都看不出来他点了点头。
"……你以前有没有过小女朋友?"
林风摇摇头。
罗冀笑起来:"我想也没有。"他心情非常好,连人带被子的把林风裹在怀里,狎昵亲吻他的头发,笑声低沉仿佛从胸腔里发出来,"——我真的很喜欢你。听话一点呆在这,我的东西,我不想被人动。"
你看,就像这样
林风在床上发了三天烧,吃什么吐什么,最后连胃里的清水都吐出来了。
他昏昏沉沉的躺在那里,身体和意识好像分离成两个单独的个体,灵魂飘升在半空,冷冷的看着陷在大床里的自己苍白的肉体,不带任何感情。
那种濒死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一种极致的快感,从神经末梢深入中枢,就像是溺水一样没顶,让人全身心的沉浸在这种纯粹的感觉中,遗忘其他的一切。
很长时间以来他都生活在绝望里,生活的压力,黑暗的压力,分分秒秒你死我活带来的心理压力,无时不刻的压在他心上,让人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让人神经崩溃。
那样拉锯一样慢慢的折磨,还不如现在濒死的愉悦感,苍白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林风不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恍惚间他仿佛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林家坍塌的大门犹在眼前,阴霾的风呼啸而过,一切美好的家庭的回忆都好像水中花镜中月一样,在这样的寒风里喀嚓一声就碎了。
他觉得冷,那样阴寒的风好像附骨之蛆,无时不刻的穿透他的骨骼,带走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温度,连血液都要结成冰一般。
罗冀把林风拉起来楼在怀里,少年单薄的身体一只手就可以环过来,一点都不费力。他抓住林风的一只手,啧了一声:"怎么烧得这么烫。"
林风挑起眼皮看看他:"都怪你!"
罗冀怄得笑起来:"是是,怪我怪我。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听管家说你白天还起来看书,看来精神还不错么!"
"你不在家,我无聊啊。"林风的话轻轻的,带着一点点几乎感觉不出来的笑意,连挑逗都含蓄得一闪即逝,"你白天做什么去了都不带我,丢下我一个人半死不活的,连看看你的书都不给了?"
"我白天当然是在公司。"
"胡说,"林风伸手去从罗冀的衬衣领子后拈出一根长长的头发,对着灯光仔细打量:"嗯,还染了点酒红,颜色挺正的嘛。不是年轻女孩可不敢染这么艳的颜色,她皮肤挺白的?"
罗冀伸手去夺过那根头发弹开来,"猜错了,不是什么年轻女孩。"
林风心思何等机敏,立刻轻笑一声:"您夫人?"
罗冀之前在美国娶过一个妻子,是老爷子亲自给指的,在香港颇有名的建材集团千金小姐,据说也是个风流的主儿。不过人家外边风流归风流,该帮着自家先生的一样没有少帮,这次罗冀能平安从美国回来夺位,他夫人帮了至关重要的大忙。
罗冀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赠送了他夫人相当数量的干股,夫妻之间明算账,一笔一笔都清楚得能当镜子照。
罗冀站起身解开领带,漫不经心的道:"算你这次猜对了,她来公司里开股东会议。话说回来,她大概要回来住一段时间,你可不能留这儿了。"
林风光裸着脚走到罗冀身后,踮着脚帮他脱下衬衣,俯在他耳边轻声的笑:"您打算把我送哪儿去?我是从方天河家里出来的,出了这个门,我还回方天河家里去,您看怎么着?"
罗冀从镜子里看着他:"你敢。"
林风轻轻咬住他的耳廓,"您看我敢不敢。"
罗冀猛地转身把他扛起来,几步摔回床上,一把扯下他身上宽大的睡衣。林风至今没有安置自己的衣服,还套着罗冀以前的睡衣,罗冀低头就能闻到他身上属于自己的、浓厚的味道。
只要是人都有独占欲,对于美色的独占欲望在男性、尤其是罗冀这样的男性身上尤为明显。这样明显的气味刺激让罗冀几乎立刻就硬了,他粗暴的把林风翻过来按倒,只来得及匆匆做完扩张,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插入了进去。
发烧的人体内炙热的高温让他舒服得哼了一声,林风紧紧皱起眉,声音颤颤巍巍的:"……你慢……慢一点……"
罗冀一捅到底:"以后还敢跟我乱说么?"
"你等着瞧……不就知道了……"
暖黄色的灯光印在林风被冷汗浸湿的侧脸上,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投下细小的阴影。皮肤好像泛出古老瓷器一样的光泽来,温润内敛,极致的脆弱。
这样的旖旎让罗冀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公司里的事情家族里的一切,统统都被丢到了脑后去,在难以控制的欲火中被烧得一干二净。
罗冀到底还是找了个离罗家主宅比较近的小别墅,等林风烧退了,就亲自把他送了过去。别墅大门两把钥匙,一把他自己留着,一把给了他安排过去的管家,唯独没有给林风自己。
罗冀属于那种非常会看人的,他眼神很利,林风这小东西没有他第一眼看上去的那么单纯胆怯。这孩子有点妖气,虽然隐藏的很好,但是毕竟年纪轻,没办法轻易瞒过罗冀这样老江湖的眼睛。
那天林风说他要回去找方天河,虽然好像只是赌气话,以后也没有再提起来,但是罗冀确定他有这个胆子。这孩子不害怕触怒他,甚至有时故意的试探他底线在哪里,有时候胆小得可怜,有时候又嚣张得让人心惊。
罗冀喜欢这样的小东西,所以不想给他越过底线的机会。一旦真翻脸了,就坏了他们之间的情分了。现在的相处模式很好,罗冀觉得很满意,不想轻易的破坏它。
结果罗冀刚把他送过去然后掉头离开没一会儿,在车上就接到了林风的电话,声音懒洋洋的好像在打盹:"你在哪儿?我想你了。"
罗冀笑起来:"这才几分钟就忍不得了?乖乖给我滚回屋子去眯着,外边太阳大,别站在院子里。"
"我在屋子里呢,刚刚才看到你车从外边马路上过去。"
罗冀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喜欢腻人的小东西,心里痒痒里就像有只小猫爪子在抓一样,"……好了听话,我现在要去公司里,等晚上我去陪你。"
林风侧身坐在二楼窗台上,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挡着阳光,微微的眯起眼睛望着远远大马路上一辆黑色的捷豹开过去,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好,晚上你可别忘了。"他轻轻的低笑,然后按断了电话。
佣人已经被他赶出了房间,加了隔音塑胶的门紧紧关着,林风关上大玻璃窗,刹那间脸上的笑意完全沉了下去:"方警官好身手,这院子好歹还有几层保卫,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溜进来。"
方天河推开柜子门跳到地面上,一点声音没发出来:"那天为什么不遵守计划行事?现在特警组的步调全乱了,你打算怎么办?"
林风淡淡的道:"遵守计划你现在就已经死了,方警官。"
方天河语塞。
"我很恨这罗家的一个人,"林风悠悠的说,"我本来好好的在南美过我的小日子,但是这个人破坏了我的一切。我是个非常记仇的人,一直惦记着要找罗家这个人来要回这笔帐,但是整整五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有机会。方警官我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们警察的帮忙,我这辈子说不定都进不来罗家的大门。"
"……你是说罗冀?"
"不,"林风笑出声来,"不是他。"
"就算你要找罗家算账,也不能随便破坏警方的计划!你自己的案底你自己心里清楚,再擅自行动下去就算是港督都没办法保你了,知不知道?"
林风突然俯下身,几乎要贴到方天河的脸上去:"方警官,我可以理解为这是您在担心我吗?"
方天河稳稳当当的盯着他的眼睛:"每一个线人我都是很担心他们安危的。"
林风冷笑:"您可真是个好警察。"
"不敢当,过奖过奖。"
林风伸出手去,轻轻的抚过方天河的脸,"好警察,下次出任务的时候小心点,你看这里都擦伤了……"
方天河猝不及防的把他猛地一推,林风踉跄退去了几步,直起身来望着方天河大笑:"——方警官!我不过也是关心关心你罢了,干吗这么大反应?怕我吃了你还是睡了你不成?"
他的笑容是这样肆无忌惮,在这阴暗没有阳光的房间里,就好像是一朵盛开的、剧毒的花。
方天河猛地一阵心悸,他霍然起身,头也不回的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在他身后传来林风的大笑,一声声就仿佛附骨而让人沉溺的毒,很远都萦绕在耳际,让人无法挣脱。方天河翻过院墙,因为神思刹那间的恍惚,差点在地上绊了一跤。
林风这个人太可怕,他对于人性有着极其精确而冷酷的把握,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是提线的木偶,任他勾挑摆弄,任他随心所欲。
太阳实在是太大了,方天河鬓角渐渐的渗出了汗珠。他直觉警局选择跟林风合作是错误的,但是他又不情愿在这时候叫停。
林风身上有太多绝密的情报,他生在最顶级的黑道上流社会里,他能轻而易举就拿到手的财富和秘密,可能他们这些反黑组警察一辈子都触及不到。
如果林风甩手不干,那他们可能熬到退休都无法推翻罗氏这个港岛第一黑道世家。
罗冀因为一个会议而出来晚了,刚出董事局的门就看见余丽珊等在外边,穿着名家剪裁的低胸套装,恰到好处的露出胸前深深半道沟。余丽珊已经年过三十,但是皮肤保养得如同少女,脸上浓妆一化,彻头彻尾的雍容精明女强人,风情姿态都优雅无比。
她是老爷子生前指给罗冀的,但是这个出身名门又精明强干的儿媳妇并不十分得公公的喜欢。老爷子喜欢那种出身并不怎么高贵、但是温顺安静心里藏得住事的女人,也就是像罗冀生母的那一种。
余丽珊也知道老爷子不喜欢她,所以对罗家主宅能避则避。罗冀继承了罗家产业之后她成了女主人,但是一直没有搬回去,只是想回去时才回去住几天。
罗冀基本上知道她在外边干什么,但是夫妻俩各享受各的,这个情况非常和谐。只要他们之间的夫妻名义还存在一天,那两个家族之间的联合就还稳固一天。罗冀刚刚在香港站稳脚跟,这个家族力量的联合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走吧,我已经在餐厅订了位置,吃过饭再回去。"
罗冀稍微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上星期已经答应过今晚陪余丽珊吃饭,顺便商量董事会重组的问题。白天林风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完全把这回事忘到脑子后边去了。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转头对助手道:"去给林风打个电话,我今晚不回去了。"
余丽珊问:"谁是林风?"
罗冀没有回答她,率先走进了电梯。
余丽珊看他的脸色,只心思一转就反应过来。听秘书说罗冀刚刚入主董事会一个星期,倒是有两天早上没有来公司。据说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相当漂亮的男孩子,竟然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连杀手公司的人都放过不追究了。
余丽珊心里冷笑一声,心说瞒我什么呢,我又懒得去管你这档子风流韵事。
只要罗家女主人的位置不变,其他的细节问题都可以稍稍放过不去追究。一两个漂亮的小情人罢了,有什么要紧?
林风在餐桌边百无聊赖的等罗冀回来,白天被方天河推了那么一下,他记恨了一个下午,一直在脑海里不停的设想用怎样残酷的手法才能把这一推的仇给报回来。
管家敲了敲门,低声道:"林少,罗先生说今晚不回来了,叫您先吃,不必等他。"
林风懒洋洋的问:"他干嘛去了?"
"今晚本来和夫人约好了出去,罗先生说白天忘记告诉您了。"
管家其实心里也讶异得很,罗冀在处理和床伴的关系上非常强势,他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不会跟人说明理由的。这个新弄到手的小孩儿看上去年纪不大,本事倒是不少,竟然让罗冀在他面前露出了这样温情而弱势的一面。管家在接电话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罗冀试图表示的一点歉意来。
林风笑起来:"夫人?是余丽珊吗?"
管家沉默不语,不知道为什么他用这样厌恶和不耐烦的语气提起夫人的名字。
"我知道了,"林风站起身,"我没什么胃口,下楼去院子里逛逛。"
管家只得跟在后边,走到楼梯口,林风率先往下走了几级台阶,突然回头对管家笑了一下:"你知道吗?其实这几年里我经常受伤,经常摔断骨头或者是头破血流。"
管家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来是什么意思,他愣在了楼梯上。
"其实我真的非常怕疼。我小时候被父母养的非常娇气,任性妄为肆无忌惮,一点点疼痛都忍受不了。后来每当我因为受伤而疼痛难忍的时候,我就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要把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百倍千倍的还回去,还给那些应该承担它们的犯下了罪行的人。这么想着我就会好受很多,连疼痛都渐渐的感受不到了。"
管家突然感到不安:"林少,您……"
林风伸手去示意他住口。他的手势非常优雅,是那种非长期家教训练而不能养成的优雅。
"不要说话,你看,"林风轻轻的微笑:"就像这样。"
紧接着他脚步一空,刹那间从刚打了蜡的十几层楼梯上摔了下去!
管家眼睁睁的看着他滚落到地面上,一路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手脚都发软了,心跳砰砰的窜到喉咙,好半天才变了调的高叫起来:"来人!来人!"
门砰的被推开,佣人和几个保镖一拥而入,一看林风倒在血泊里,几个小姑娘当场就尖叫了起来。
"快,快送医院!快打罗先生电话!快!"
罗家女主人
林风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一睁眼就能感觉到背部传来疼痛。他粗略的逡巡了一下,全身骨骼都完好无损,但是下坠的时候挂到了楼梯边缘尖锐的金属,划伤了背脊上的肌肉。
所幸神经系统无损,这当然是经过精密计算后的万无一失。
罗冀稳稳当当的坐在病床边上看书,见他醒来,淡淡的问:"醒了?感觉怎么样?"
林风颤颤巍巍的抬起那只挂着输血管的手,罗冀一把抓住它:"别乱动,要做什么就叫外边的护——"
"我是故意的,"林风轻轻的打断他,眼底闪烁着小孩子恶作剧一般的光芒。
罗冀说:"我知道。但是为什么?"
"你答应我晚上回来,所以我想见到你。"
罗冀知道这孩子喜欢腻人,但是没想到会极端成这样,一时倒是愣了一下。
"好了,现在我见到你,你可以走了。"林风把手挣脱出来,轻描淡写的挥挥手,"继续去陪你夫人吃饭吧,再见了。"
罗冀俯下身去紧紧的盯着他:"我一听到你摔下楼梯的消息就立刻赶回来一直守到现在,你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我睡着在呢。"
"你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林风吭哧笑起来:"不是跟你解释过了,我想见到你嘛。"
"那你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林风扬起头,几乎贴着罗冀的脸,轻微的鼻息都拂过他的脸颊,"——您给过我其他办法吗?比如说,打电话给正在陪夫人的你?或者自己出去找你?再或者呆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传出去成为整个港岛黑道的谈资?您想让我怎么办,您说,下次我就照您的做。"
罗冀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珠,那么精致的眼睫眉毛,就跟他小时候在美国见过的玩偶娃娃一样,上流社会小女孩之间的玩物,昂贵而娇嫩,妥帖的放在最柔软而舒适的玩偶盒子里。
罗冀突然觉得自己也在干相同的事,弄来一个手心上的宝贝,得小心翼翼的捧着照顾着,一不留神就挣脱了逃跑了,让人咬牙切齿还偏偏牵肠挂肚。
"下次你想找我的时候自己打我手机,你叫司机开车送你去公司找我也行,但是别太招风了。"罗冀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捏起林风的下巴,"——别以为你不用为今天的任性付出代价,回来我再跟你算这笔帐。"
"你现在上哪里去,急着回去陪夫人?"
"我把她晾在餐厅了。"
罗冀站在病床前面对着林风,从病床的位置上可以看见罗冀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余丽珊踏进一步,正抬起头。
罗冀没有听见声响,林风微微一笑,催促他:"快去,您把夫人丢在一边却在这里跟我耗这么半天,传出去叫人怎么说?"
罗冀一怔,这时候高跟鞋走进室内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他回头一看看见余丽珊,这个一贯强调妆容精致得体的女人有刹那间脸色难看异常。
林风咳了一声,"哎呀,果然,来了。"
余丽珊高高在上的走过来:"罗冀,你把我晾在餐厅里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赶来看这么个男孩子?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林风大半张脸埋在罗冀身侧,余丽珊忍不住哼了一声:"抬起头来我看看!别躲躲藏藏的,就跟你还知道要脸似的!"
罗冀低叱:"在病房里闹什么,真不像样子!"
余丽珊一摔包,"你做出来的像是人事吗?"
"他一个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这一脸妖精相还叫孩子呢,罗冀你层次倒是越来越高了,找的人也越来越上去了!"
余丽珊有个脾气就是说一不二没人敢驳,要说怕也就怕她先生一个,别人是不敢招惹她的。就是这唯一怕的罗冀,真到了现在这样激怒她的地步,她也能张牙舞爪毫无顾忌,一点不怕罗家丑闻传出去丢脸。
罗冀站起身,冷冷的道:"我们出去说。"
"我不走!你叫我来我就来你叫我走我就走,你把我当成罗家的女主人,还是当作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情人?"
罗冀厉声喝道:"来人!"
门外顿时冲进来两个训练有素的高级保镖,罗冀一指余丽珊:"把她给我请出去!"
老爷子刚刚接手罗家的时候,曾经训练出一支只听命于家主、不听从其他任何人的特殊武装小组,在执行家主的私密任务时发挥了重大的作用。罗冀即位后这些人被他全盘接手,立刻改装成了自己的武装队伍,别说余丽珊了,就算将来罗冀的继承人也不能命令他们分毫。
这两个保镖眼里完全没有女主人这个概念,一听家主的命令,立刻一左一右恭恭敬敬又不容拒绝的站到余丽珊身边:"夫人,请。"
余丽珊脸上勃然变色:"大胆!你们敢动我试试?"
罗冀厉声道:"你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
林风倚在床头冷冷的看着这一场戏,眼底冰凉,满心厌烦。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看上去无比的要脸面无比的彬彬有礼,实际上满肚子都是蛇蝎心肠,私底下做出来的事比畜生还不如。
要是能都杀了该多好,他想。要是不管不顾,直接动手杀掉他们的话,世界该多清静。
余丽珊一眼瞥见冷眼看着他们的林风,一时怒从心头起:"罗冀,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个什么身份,你也看看清楚一点!这人你不能要,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最多给他点钱打发走,这个样子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你怎么能把他弄回家里去?"
"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还把不把我当成罗家的女主人?"
林风看着她的脸,比记忆里的稍微老了一些,即使是浓妆也不能掩饰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是这种颐指气使的神态还是一模一样的,不,可能还更盛气凌人一些,要更伤人一些。
哎呀我错了,林风想。这么大一笔债还没有还,应该留着慢慢讨才是啊,怎么能直接动手杀掉呢?
……真是太粗暴了啊。
罗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风咳了两声,轻轻的笑道:"阿姨这两年显老了一些,但是脾气还是这样没变啊。"
余丽珊一愣:"你乱说什么,你见过我?"
林风仿佛极其害羞一般低下头,"我见过您,但是夫人您哪里记得我呢。五年前您不是往内地去旅游过一次么,那时我还在外地上学,假期回深圳时途中见过您一面,印象么……印象可是相当、相当的深刻啊。"
余丽珊猛地触及往事,刹那间一愣,脸上竟然掠去一点惊骇的神色:"你……你是……你不会……"
林风静静地道:"阿姨多虑了,我单纯景仰您风姿罢了。五年以来,心心念念,不敢稍有遗忘。"
这句话别人听来可能很正常,余丽珊那时候高调的很,经常以名媛贵妇的身份出席活动,别人在飞机上或在游艇上看见她都是很正常的事,甚至要求签名合影都有过。香港很多高调的名媛参与广告拍摄或模特走台等活动,或给家里品牌做代言人,或游走于各大交际盛会镁光灯下,拥有一批粉丝不足为奇。
但是余丽珊听来,一字一句都暗有所指,仿佛针刺一样掀起旧事。林风躺在病床上,罗冀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是余丽珊看得到——这个看上去单薄柔弱的少年人看了看罗冀,又看了看自己,眼神里尽是一片冰刀一样锐利、凶狠、甚至仇恨的锋芒。
余丽珊心脏狂跳,忍不住退后半步:"你,你套旧情也没用,我现在是罗夫人,我要赶你走就没人能把你留下!"
林风低下头:"真的?"
"不信你就试试!来人,把他给我弄走!弄走!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林风猛地坐起来,手上因为过分用力而扯断了输血管,血瓶砰的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溅得一地都是血。他也不顾疼痛,一手紧紧的搂着罗冀的脖子,声音软弱而颤抖:"罗冀,不要赶我走……"
罗冀满怀里都是他削薄柔软的身体,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一跳一跳的刺激着他的神经。
从来没有过的混乱。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两个手足无措的保镖,一地狼藉的血,还有一只闯完了祸就窝在自己怀里舔爪子的小猫。
罗冀的太阳穴突突的跳。
"够了!都给我滚出去!"
手下再也没有犹豫,鞠了一躬立刻退出病房门。
余丽珊还要闹,但是罗冀的脸色已经阴沉得怕人,她犹豫了一下看见林风,突然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狠狠的跺了一脚冲出了病房。
林风问:"包括我?"
罗冀脸色很可怕:"当然包括你。"
"但是我走不动。"
罗冀一把拔了他手上的针头,接着打横扛起他大步走出了病房。这一层是罗家以前包下来的,整整一层都是罗家的医生护士,看到罗冀扛着一个孩子走出来都赶紧退到一边去,没有一个敢抬头多看一眼。
林风用力捶着罗冀坚实的背,"好难受,把我放下来!你要带我上哪去?放我下来!"
罗冀不理他,一路下了电梯来到大门前,司机打开车门,罗冀一把把他扔到了车后座上,紧接着绑上了安全带。
林风咬着下唇,头发揉的凌乱不堪,非常可怜:"你要把我扔到哪里去?"
罗冀怒极反笑,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放心,我绝对不会扔掉你。咱们回家去,好好算算今天这笔帐。"
订婚宴
林风以为自己会被送到那个小别墅里去,谁知道罗冀直接把他带回了罗家主宅,一路扛着上了楼梯。
林风看他脸色不对,这才知道怕了,拼命捶打罗冀的背:"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罗冀充耳未闻,一脚踢开主卧边上的客房门,就像从身上扒下一只猫一样把他扔了进去。林风撞到柔软厚实的长毛地毯上,倒是没怎么很疼,晕晕乎乎的站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罗冀挽起昂贵的衬衣袖子,把领带一扯一扔,大步走进去把房间尖锐的家具和细小物品统统扔出了门外。老管家带着佣人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看见一样东西扔出来就赶紧接住,然后忙不迭的送下楼去。
房间里只留下包裹着圆润边角的家具和床,连一支笔一面镜子都没留下。罗冀居高临下的拎起林风,扔到了大床上。
"好好在这呆着哪都不准去,我晚上有个酒会要参加,在我回来前你要是再弄出什么事来,就等着挨揍吧。"
"你不能关我禁闭!"
"这不是关禁闭,"罗冀捏着他的下巴,眼神冷酷一字一顿,"——这是拘禁。要是你再敢故意摔跤的话,这个月都别想走出这道房门了。"
他带着狎昵和色情的意味拍拍林风的后腰:"我不介意亲自来丰富你这一个月的晚间生活。"
他大步向门口走去,一个枕头随之狠狠飞过来,重重的砸在了被摔上的房门上。
"把他给我看好了,不准他走出房门一步,不准他受伤,要吃要喝随便。"
保镖赶紧点点头,罗冀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林风的大叫:"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放我出去!……"
老管家听得心惊胆战,刚想说什么岔过去,抬头一看罗冀,只见他嘴角竟然带着一点愉快的笑意。
"少、少爷……"
"这小东西今天要气死了,明天公司没事,准备一下我带他出去玩玩。"
老管家低声提醒:"老爷,明天是夫人回来住的日子……"
罗冀点点头:"好生伺候着,我就不迎接她了。"说完头也不回,径自上车去了。
这场酒会是军火业楚家大少和自己部下董小姐的订婚礼。楚家人丁单薄,这一辈就他一个,毫无疑问的继承了整个家族的最高权力。这次订婚宴是楚家在上流社会十几年来的唯一一次东道,他们包下了整座酒店,排场相当隆重,酒店门外一里之内摆放着流水席,只要通过金属检测门,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大快朵颐。
从电梯上去二楼整场是盛大的酒会,整港名流齐聚一堂,钻石首饰、水晶酒杯、大理石地面在堂皇吊灯下闪烁着璀璨的光。罗冀来得有些晚了,他到场的时候今天订婚典礼的主角之一楚大少已经借身体不适为名告退,也亏的是楚少面子大,丢下一堂贵客在外边,他自己一脸阴郁的进了休息室。
楚家的心腹金石站在门口,笑容可掬:"罗先生来得晚了,我们家楚少刚刚才走,本来说好一定好好和您喝一杯的,但是他实在身体不支,提前回去了,改天一定上门告罪。"
罗冀笑了笑:"他不在,留下你在这,也算是给了我面子。"
金石哈哈一笑,神情风流不羁,耳边红宝石耳钉狰然一闪。这个男人是楚家未来少夫人亲自挑选出来保护楚少的金三角流亡杀手,当年神话一般的人物,在大陆犯了起重案,被追杀到无路可走。要不是楚少及时出手庇护他,现在他已经被抓去枪毙一千次了。
金石这个人,凶狠而风流,潇洒而残忍,喜好好车快枪,有着越南黑帮传统的孤勇和忠诚。人人都知道金石是楚家最受重视最得信任的心腹,他在就代表楚少在,专门留下他在这里迎接罗冀,就相当于楚少亲自站在这里迎接他一样。
金石向左右环顾一圈,低声道:"罗先生,上次楚少和您谈的那件事,不知道您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交易既然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楚少的意思是最好约个时间见个面,也好面对面的把合同给签订了。"
罗冀笑道:"不是我说,你们家楚少有点贪心不足了。这才几个月时间就迫不及待的开辟新航路,敢情他在政府的关系后台很硬么?就不怕惹来国际刑警?"
"嗨,这您就有所不知了,"金石把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见,周围最近的侍应生都远在几步之外,"——我们家楚少,最近医生已经下诊断书,也就差不多……是这个冬天的事了。"
"怎么会这样?"
"这会儿不是急急忙忙的订婚么,过不了多久就要结婚了,全家人都盼着董莎快点怀上个血脉,不然这边一去,那边没少主上位,楚家赫赫百年的威名可就断在这一代了。话说回来,到时候如果楚少有个万一,少主人年幼当不得事,外边的麻烦还得多多拜托罗家帮忙挡一挡。"
罗冀刚刚才回来香港,已经听说军火业第一世家楚家大少身体虚弱,近来已经不见客了。很多世家之间有协议,在发展的时候彼此提携,在危难的时候彼此营救,利益往来非常的密切,罗家和楚家就是这样的关系。
他笑着点点头:"那是当然,到时候世侄降生,我一定厚厚的封一个礼包。"
金石叼上烟,啪的一声点燃打火机:"有您这句话我们楚少就放心了。晚上出去喝一杯?罗先生刚刚回香港,我请个客权当接风洗尘?"
"怎么好意思!你不是一贯好请人喝断命茶的?"
金石哈哈大笑:"我早就洗手不干了,把把妹泡泡妞,快快活活的是正经。"
罗冀刚想说什么,突然大厅外边一个保安过来在金石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金石哦哦几声,揶揄的看一眼罗冀。罗冀也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有关自己的话题,只含笑道:"难道是专门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不成,要躲藏着不让我听见?"
金石拍拍手:"可不是惊喜么,你们胆子太大了,竟敢把人拦在门口。来人!把罗先生的惊喜给好好请上来吧。"
罗冀突然心生不妙,他抬眼向大门口望去,只见樟木雕花门从外边往里推开,几个楚家保安模样的人围着中间一个人,一步步的走进来。
——是林风。
他就穿着一件罗冀的白色短袖T-恤,底下一条短裤,从膝盖一下小腿全露在外边。不知道是大厅水晶吊灯光芒太璀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一段雪白的皮肤显得格外夺目,几乎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金石的脸色微微变了,随即装若无事一般别开脸,笑道:"听说罗先生最近弄到一个漂亮孩子,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好艳福。"
罗冀脸色铁青,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脱下外套裹住林风,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咬牙切齿:"好你个小兔崽子,你怎么跑出来的?"
大厅里觥筹交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注意到全场,但是附近一圈客人的眼光都投了过来。林风好像刚刚还在家里洗过了澡,头发因为潮湿的水汽而显得有些凌乱,水滴顺着鬓角流下脸颊,低落到深深的锁骨上去。那一截半明半昧的精致的线条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十有八九的人都把目光定在了他微微张开的、粉色的唇上,罗冀甚至可以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几个毒品行当的走私商牢牢的盯着这边,连目光都移不开。
罗冀的脸色已经沉得可怕了:"你怎么会跑过来?人呢?一大堆人都他妈看不住你一个吗?"
林风靠近他,几乎是故意把唇间温热的气流吐在他耳廓上,"——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金石你太悲催了
罗冀抓住他后脑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一个粗暴又深入的吻几乎要把林风的唇撕咬嚼碎,吞噬下去。
林风一只手被罗冀抓着反拧在身后,因为呼吸不过来而站立不稳,只能用另一只手拼命掐着罗冀的肩膀,指甲都几乎掐到肉里去。看上去罗冀非常享受这种刺激性的微妙痛楚,他在林风的唇角上咬了一下,看着他:"现在告诉我你怎么跑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你怎么过来的?"
"我拆了浴室的排气扇,现在他们都以为我在浴缸里昏过去了。出租车在楼下等着你付账,"林风懒洋洋的摊开手,"你在跟那个人说什么?他看上去一脸不像正经人的样子。"
金石正好走过来,触到林风的目光,那眼神就像是存心要挑衅一样。
金石打了眉钉的眉角抽搐了一下。
事实上再见到林风之后,他的表情已经算是非常正常的了。因为大厅中很多道上有名有姓的人都在用目光视奸这个勾人的小东西,那眼神几乎能把林风一寸一寸从头到脚的剥光。
罗冀把林风打横抱起来,穿过走廊,绕到宴会大厅之后。这里有一排预备好的休息室,他随手推开一间把林风扔进去:"你给我在里边呆好了,我去应付一下就回来。"
林风抓住他的手:"如果你敢惩罚我什么的话,你回来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罗冀不怒反笑,伸手在林风后腰上狠狠的捏了一把:"哦对,你个小王八蛋滑溜得像鱼,万一转身回来就不见了怎么办?"
他眼神太邪恶,林风蜷缩了一下,然而罗冀的动作更快,一步绕过去用膝盖把他胸口抵在地面上,然后刺啦几声,动作利索的把林风全身剥了个精光。
林风大惊,竭力的反抗:"罗冀!不要这样!别,别,你干什么?"
罗冀把他抱到休息室的小床上,用毯子裹起他□的身体,狎昵的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很好孩子,我看你这样还逃不逃得出去。"
林风蜷缩在床角上,惊恐的看着他。
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让人无法抗拒,柔软而温暖的,就像小动物一样。罗冀原本一头恼火,看着他这个样子又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只在他脸上轻轻抚摩了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最多十分钟,乖。"
林风咬了咬唇角,眼眶迅速的泛红,仿佛泪水随时都会掉下来:"你快一点……"
罗冀一个从不对人心软的人,这时几乎要说算了不走了我留下来陪你吧。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晃了一下就立刻引起了他的警醒,为一个这样的小东西就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罗冀俯身亲了他一下,温柔而不容拒绝:"听话一点在这里等我,明天带你出去玩。"
林风哽咽着点点头。
门的声响开了又关,脚步声从走廊上渐渐远去。林风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谁在外面?"
门再一次被推开了,金石靠在门框上,上上下下打量着裹在毯子里的林风:"啧啧,几年不见,莲花儿你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嘛。"
林风一低头,神情轻软,仿佛无限害羞:"这位大哥你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若不是金石有抵抗力,此刻估计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扑上去化身色狼。
金石走上前,大大咧咧的往床上一坐,手指在烟盒下一弹,准确的跳出来两支烟。他自己点了一支,另一支在林风眼前一晃:"不来一根?"
床本来就小,他占据的位置又大,林风又往里缩了缩,毯子因为不够裹,一截光滑细腻、线条优美精致的小腿□在外,"……刚毕业的大学生,哪儿会抽烟呢,您真说笑了。"
金石嘴角抽搐了一下,叼在嘴里的烟掉到了地上。
林风仿佛极其的不好意思一般,瓷白的脸颊上泛出轻薄一点血色来:"这位大哥您最好把烟捡起来然后快点离开,我心情正不好过,万一怎么着冒犯了您,那可怎么好意思?"
金石一把扔了烟头,抓住林风一只脚踝,狞笑:"我倒想看看你想怎么冒犯本大爷!"
他原本是坐在床边上,这会儿非常敏捷的起身,一手抓住林风小腿,一手就向他锁骨之上细白的脖颈抓去。金石一只手的力量足足有两百公斤,这一抓别说林风那一截脆弱不堪的小脖子了,就是床柱都能给他抓得粉碎断裂开来。
林风猛地侧身偏过那一击,刹那之间的动作轻得仿佛落花拂动,连一点风声都带不起来:"这位大哥您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这是何必!"
金石一个字不答,咔的一声双指并拢弯曲,关节凸起,手背上青筋暴涨,直直的向林风眼窝上捣去。林风背后是墙壁,一只脚踝被金石抓着,看上去躲无可躲的时候,竟然轻轻巧巧侧身反拧,腰身柔软得像没有长骨头一般,从金石的手臂之下穿了过去。
金石只觉得眼前风声一闪,林风另一条腿横空劈来。他猛地放开林风的脚踝,刺啦一声退去几步远,还没站稳就只见林风转身猛地一挥,长毯被他一头裹在身体上、一头缠在手臂上,随着手臂的力量化作一道风声狠厉的绞索,刹那间绞住了金石的脖子。
金石不可能在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避开来,只觉得天地旋转,被林风硬生生的绞住了脖子顺地拖到眼前。金石一只手急速抓住脖子上的长毯几下挣出一点点呼吸的空隙,然后猛地发力一个鲤鱼打挺,一拳挥到林风面前。
林风狠力抽回长毯,半空中连续几个空翻退去了房间的另一头。金石一击得手趁胜追击,一步冲上前抓向林风的脖子,却不防在这刹那间被长毯绞住了手腕,顿时心里一惊: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林风一手抓着毯子裹住身体,一手绞着金石的手把他扔上墙,随即整个人俯冲,结结实实的把金石按在了墙面上。
金石倒抽一口凉气,只看见林风右勾拳直直挥来,顿时心道完蛋。这一拳起码有上百公斤,不打断他鼻梁都是好的。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狠辣的拳风震得耳廓发痛,那声音贴着耳膜响起,简直震得人站立不稳。金石睁开眼睛,只见那一拳贴着自己耳朵打到了墙面上,龟裂的细小纹路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四散开来,很快覆盖了整整半面墙。
林风抬起头,温热精致的唇几乎贴在金石下巴上:"——师兄,你真粗暴。"
金石盯着他小臂白皙细腻的皮肤下绷紧的肌肉,"……粗暴的是你吧。"
"师兄说什么呢,明明是你要我冒犯你的,不然我这样胆小的人,怎么敢轻易招惹师兄您呢。"
林风收回拳头,娇软柔弱的裹起自己身上的毯子,极其害羞的掩好光裸出来的锁骨,"——师兄您说是吧?"
金石毫不留情的推开怀中精致娇弱的小美人:"你得了吧你。你不是在南美呆得好好的,没事你跑来香港做什么?难道你真的爱罗冀爱到要死要活,终于忍不住万里寻夫跑来献身?"
林风就像一个真正的文弱学生一样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扶住墙才站起身,脸上泛起害羞的轻红:"我当然是爱罗冀爱得恨不得要死,我以为师兄五年前就知道。"
"……啧啧小样儿,我看你是爱余丽珊爱得寻死觅活吧。"
金石低下头去拿烟盒,冷不防突然被人一把拎起领子,林风的脸仿佛被冰冻过,幽黑的眼神深深的看不到底:"师兄,药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我没乱说,"金石心平气和的看着他,"师兄有一句话是为了你好,罗家百年威慑,在道上都赫赫有名,整个港岛有一半的地下生意归他们家管,就凭你一个根本撼动不了他们家的根基。你知道罗冀这个人有多狠?到时候你被剥皮抽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一天,别怪师兄不顾旧情不救你。"
林风松开手,金石一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口,一手拍拍他的脸。
"何必呢莲花儿,你要是单纯贪图罗冀其他什么也就罢了,自己过得好好的,有钱有闲有一堆女人赶着凑着,师傅也不为难你,在南美过你的小日子不好,偏要来香港受这等罪。实话告诉你,港岛上这些黑道家族一个比一个森严,何况罗家百年的家规,错了一步就足够你粉身碎骨!"
林风一动不动半晌,慢慢显出一点扭曲了的笑意:"那我也认了。"
金石叹了口气:"你醒醒吧你!罗冀和余丽珊他们家关系好得很,根本就没你插足的地方。你以为谁都跟你家似的——"
啪的一声脆响,金石的脸被生生打偏到了一边去,林风咆哮道:"——滚!"
金石摸摸脸,冷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走廊门口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是罗冀!
门被推开了,罗冀走进门,看到他们两个,顿时一愣。
林风眨了眨眼睫浓密的长挑眼睛,泪水一下子掉了下来,一头扑过去紧紧抱住罗冀,哽咽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金石结结实实的僵在了原地。
一个只能由掌管休息室钥匙的自己可以开启的房间,一个文弱无力无法反抗的小美人,一个看上去非常凶残,并且花名在外的自己。
一切都非常自然、顺理成章的得到了解释。
罗冀的脸色阴沉下来,一手搂着怀里的林风,冷冷的道:"难得金先生看得上眼,别人也就罢了,唯独这孩子我真不大舍得。赶明天我送两个比他好得多的人去府上,权当给今天赔罪了。告辞!"说罢也不等金石解释,直接拉着林风大步走出了房门。
金石那根烟还是没点上,再一次掉在了地下。
罗冀大力关上车门,保镖只看见他脸色不豫,却都不知道是哪里不好得罪了这个惹不起的主儿。林风偎在他身边,已经不掉眼泪了,但是全身颤抖得厉害,怎么都止不住。
罗冀亲吻着他的额头,低声说:"不要怕,乖,别哭了。"
林风哽咽着说:"都是你不好……"
"是,是我不好,乖,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你说你不会亏待我,你就是这么不亏待我的?我不要跟你了,把衣服给我,放我走!我不要再见到你了!"
罗冀一时无言以对。林风不是那种目的很明确、会要求他提供怎样条件的人,这孩子只是腻人,喜欢撒个娇淘个气,不要求吃不要求穿,从来不讲究物质生活条件。他这么漂亮,这样的年轻,能一心一意依偎着自己,其实是罗冀捡了大便宜了。
但是为什么就算这样,还是很难照顾好这个小东西呢?
罗冀低下头去仔仔细细的看着林风的脸。这样乖顺而文弱,什么都不挑剔,看上去好像非常好养,实际上却很难把他照顾得完满无缺。
罗冀亲吻着林风的眼睛,低沉的问:"你想要什么?想要什么你说出来,全部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什么?"
林风紧紧的抱住了罗冀的脖子,把自己的脸埋在他胸膛里。不管怎么听,那都是无可错认的泪水和深情。
"我只要你爱我……"林风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哀求,让人无可抵挡的沉溺进去,迷醉到无法自拔。
"只要你爱我……足够爱我就可以了……"
这样温软,好像满怀里搂着他,整个心脏都被填充得满满当当。
"——好吧,"罗冀叹息着,亲吻着那柔黑的头发,"我爱你。"
林风一眨眼,眼睫下掉落一串泪水,顺着腮流淌下来,洇进了罗冀胸前的衬衣里。在没有人看到的阴影里,他缓缓的显出一点冷酷而残忍的微笑来。
是的,只要你爱我就好了。
爱到可以不顾家室的地步,爱到可以抛弃妻子的地步……
——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九八届的林教官
第二天罗冀果然带着林风出去,第一是给他添置衣物行装,第二是给这孩子压惊。罗冀对情人从来不吝啬,只要讨得他欢心,一般都出手阔绰,物质要求从来都供大于求。林风是他格外喜欢格外放在心上的,他尤其不愿意委屈了这孩子。
林风安安静静的依偎在他身边,早餐时乖乖的,给什么吃什么。罗冀一手搂着他一手指着面包问:"要什么果酱?有玛奇朵和各种水果,你喜欢什么告诉我。"
老管家深以为异。如果不是这个少爷一贯对情人就是如此,那么这个姓林的孩子手段也太能耐了些。
林风摇摇头:"我什么都可以吃,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罗冀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只得给他沾了一点玛奇朵。太妃糖的口味太甜腻,但是林风一个字都不抱怨,照样乖乖的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喝了牛奶,起身换外出的衣服。
他还是穿着罗冀的一件白衬衣,对他来说有些大了,一直垂到大腿根部上。罗冀看着镜子里的林风,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低声道:"你这么乖,在我这里没必要这么拘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告诉我,别什么都不说,知道么?"
林风乖巧的点点头。
罗冀问:"你还怕我?"
"我怕你不要我。"林风转过身,勾着罗冀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胸前。这个姿态让他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年幼的小动物一样娇贵不能受伤害。
罗冀心里一动:"是不是今天余丽珊要回来,你害怕她?"
"我不在乎她……我在乎的永远都只有你。"
林风轻轻的笑起来。是啊,只有你啊。
罗冀突然一僵,林风轻轻的舔舐着他胸前的皮肤,低头望去可以隐约看到粉色灵活的小舌头留下湿润的痕迹,一阵阵酥痒直入心底。
"林风……"
林风抬起头,神情无辜纯净,尖削的下巴连着脖颈优美的线条,延伸到深深凹下去的锁骨,在散开两个纽扣的衣领下隐约看见昨晚留下的青青紫紫的吻痕一闪而过。
罗冀心里的火呼的一下烧起来,他一把把林风按在换衣间的衣柜上。
"不、不要……不要在这里……"
纽扣啪啪几声四散在地,细白的大腿被强行分开,内侧隐约还有昨夜留下的凌虐的痕迹。插入的时候林风拼命扬起脖颈啊的叫了一声,然后无声无息的就软了下去。
罗冀激烈的动作着,贴在林风耳边低声笑道:"再点一次火,今天你就别想走出这道门了。"
林风喘息着,瓷白的侧脸上泛起□带来的轻红,汗水从锁骨上慢慢流下,连一点微小的刺激都让人无法承受,几近崩溃。
那天林风是被罗冀打横抱出房门送上车的,什么人也没带,只有一个司机跟着。林风在车上睡了一觉,头枕在罗冀手臂上,结果醒来一看,半个多小时了罗冀的姿势动都没有动一下。
罗冀揉了揉酸麻的手臂,笑问:"小兔崽子,睡舒服了没有?"
林风凑到他耳边,柔柔的反问:"您呢,先头舒服多了去吧?"
罗冀伸手抓他,还没抓着,林风已经大笑着跳下了车。
真他妈勾人……要不是时候不对,地方也不对,罗冀这股火就又要烧起来了。
林风不挑衣服,什么都无所谓,罗冀有时甚至觉得他完全不是为物质上的东西才跟自己的。这孩子看什么都还行,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明明只是个大学刚刚毕业的穷苦孩子,但是在面对奢侈品的时候,他比一般豪门贵妇还要坦然淡定,好像这些东西他都见惯了,完全不当一回事了一样。
罗冀看那个最新款的金表样子挺贵气的,回头问林风:"喜欢不喜欢?"
林风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眼底流动着一点璀璨的、仿佛是在笑的光芒:"没趣儿,这么个麻烦东西,戴着做事情也不方便。"
"什么都无所谓,你到底喜欢什么?"
"喜欢你呀。"
罗冀一愣,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难以名状的喜悦和成就感,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风已经靠了过来:"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楼下有家酒吧挺有名的……"
罗冀哈哈一笑,亲昵的揉了揉他头发。
皇后大道之下的酒吧,就是林风说想去的那一家,其实是罗家白道为数不多的产业之一。罗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风流过一段,在这里开了家酒吧自娱,完全不赚钱,只光赔,玩一个情调罢了。罗冀接手之后很想把这个酒吧卖掉,在他完全理性化的思维里,一个光赔钱的产业是绝对不允许在罗家出现的。但是他刚刚开始经营罗家百年基业,一时顾不过来这边,所以暂时就搁置下了。
没想到林风倒是很喜欢这一家酒吧,这小东西吃东西不多,但是在吧台边上的大沙发里一口气点了满满一桌吃食,说是周围环境设计得好,让人胃口大开。
"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经常来,有什么难的,反正是自己家的产业。"
"你不怕我吃穷你?"
罗冀笑了起来:"罗家百年基业,你当这么容易就被你吃穷了?"
林风很坚持:"那万一呢?万一我真把你们家吃穷了怎么办?"
罗冀在他脸上不怀好意的拧了一把:"小王八蛋,那我就把你给吃了。"
林风笑而不答,轻轻的垂下了眼睫。
——咱们都别把话说得这么早,林风微微笑着想。像我这么大胃口的人,也许就有那么一天,活生生的把你们家吃穷了。
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哦。
这个时候突然边上经过两个人,林风正好一挥手,碰巧打翻了其中一人手里的手机,啪的一声吊在了地上。林风忙道了声抱歉弯腰给他捡起来,刚递到那人手里,没想到那人看见他的脸,竟然一愣:"林教官?"
林风笑容不变:"你认错人了。"
那男人和他朋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望向林风:"教、教官说笑了,我们是九八届的……"
林风背对着罗冀,面对着两个男人,刹那间眼底滑过一线凶狠的光,语气却还是笑吟吟的:"什么教官?大学军训的时候我倒是叫过别人教官,别人叫我可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两位,你们怕是认错人了吧。"
他眼底的凶光太过熟悉,两人刹那间退后了半步,冷汗刷的一声就下来了:"是、是认错了,抱、抱歉!"
罗冀起身走来,一只手搭在林风后腰上,脸上笑容可掬:"抱歉了两位,鄙人姓罗,不巧是这家店的东家。林风是我家内弟,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两位,还请多多海涵。店长!"
这家酒吧的店长慌不迭跑来,一边擦汗一边对着大老板点头哈腰:"罗先生叫我有什么吩咐?"
"我们家林风刚才不小心得罪了这两位先生,今天他们的帐记在我单上了。"
店长忙一个劲的点头:"是是!是是!两位请这边来,我们还有一个包间,今天鄙人做东全免了,请进请进!"
那两人还战战兢兢的偷眼去看林风的脸色,林风似乎是非常羞怯的偎在罗冀身边,笑吟吟的望着那两人:"哎哟,真是对不住了。两位还不上座呀?"
那两人慌忙说了句得罪,然后一阵风似的溜了。
林风眼角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唇角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了点冷淡的意味:"切,没眼色的东西。"
那两人坐到包间里去确定了周围没有人,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先前那个被撞掉了手机的拍拍胸口:"天啊,他不是在南美雇佣兵学校里当教头吗?我还以为毕业了就这辈子都不用见到他了,谁知道出来喝个酒还能跟这杀神撞到一块去,太背运了!"
另一个也有点惊魂未定:"不会是他训练学生的手段太血腥,终于被叶莲赶出来了吧。话说回来我们这一届真他妈的倒了大霉,好好的落到他手里去,整整一届男生就没有一个没被他拆过骨头的。老子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吃枪子都不怕,唯独一看到姓林的人就打哆嗦!"
"别提了,刚才看到他的时候我简直吓呆了,条件反射的就要立正敬礼。你说他边上那个姓罗的不会是罗家现在的当家吧?我怎么觉得他跟那姓罗的关系不大正常?"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一阵恶寒。
"不、不会吧,难道林教官还有这爱好?"
林风一直跟着罗冀在外边逛到天快黑了才回去,刚进罗家的大门就看见余丽珊的车停在门口,林风吓得一缩,声音都变了调:"罗……罗冀,我还是回小别墅去吧,我,我看我就不进去了,行不行?"
罗冀拍拍他的手:"别关系,有我在这里谁敢给你脸色看?"
林风几乎恐惧得要哽咽起来:"我还是怕,余夫人……余夫人她本来就不喜欢我,我还是……我还是自觉一点……"
刚才一下午还会笑会闹会淘气的小东西,一进门就害怕成这样,原本就不喜欢余丽珊回来住的罗冀心里也产生了相同的厌烦情绪。不过他毕竟是这家的主人,不好把厌恶自己夫人的神态在脸上表现出来,只得轻轻把林风拉过来强行按在怀里,低声道:"她要是敢对你怎么样,别怕,还有我在这里呢。"
林风低低的道:"我不信,她是你妻子。"
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点点柔软和说不清的悲伤。
罗冀一时冲动上来,想说她是我妻子又怎么样,她哪里比得上你半分?幸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为心上人一句话就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毛头小伙子了,忍了忍才微笑着安慰:"没事,不用管她是谁。"
林风像只小猫一般轻微的点点头,这才跟罗冀一起进了大屋的门。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只见余丽珊沉着脸坐在大沙发上,穿着精致黑色丝袜的小腿边放着几个小行李箱,地上砸碎了几个茶碗,佣人垂手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边。老管家点头哈腰的对她说些什么,但是她理都不理,见罗冀和林风进来了只挑了挑眉毛,冷笑一声打断了老管家:"这就是你说的少爷去公司开会了?敢情是和这个贱人的儿子一起去开床上的会了不成?"
罗冀厉声呵斥:"闭嘴!"
余丽珊呼的站起身:"我哪点说错了?你自己问问他,林风林少爷,你说你是不是贱人的儿子?"
林风站在罗冀身后,轻轻的道:"对不起罗先生,我……我先回房去……"
余丽珊喝道:"站住!你过来!"
罗冀这个人,他喜欢谁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动他喜欢的人半分,甚至是余丽珊也不可以。这么多年来唯独一个林风他是放在心尖上疼爱着,这孩子又乖得让人心疼,又漂亮得让人无法控制,整个就是个宝贝儿,罗冀连大声说一句都舍不得,何况是给余丽珊说呢。
眼看着余丽珊要走过来,罗冀一手拦住了她:"佣人呢?何妈!太太今天脑子有点问题,把她带上房里去!"
佣人迟疑着不敢动,余丽珊一跺脚,声音尖利得刺耳:"我脑子有问题?罗冀,我看是你被这个小妖精给迷昏了头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是来要你命的吗?你还天天把他带在身边,我看脑子有问题的是你!"
罗冀真正恼火了:"余丽珊,你要是想出罗家的大门我绝对不拦着,滚!"
余丽珊冷笑:"叫我出这个门?我看是姓林的滚出去才对吧!他妈当年滚出了林家的门,我看今天也该叫他滚了!"
她倨傲的转向林风,冷笑一声:"你以为五年过去了就没人认识你了?你妈斗不过我,你以为你就行?笑话!林风林小少爷,别人不知道你是谁,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今天咱们当着大家的面把话摊开来说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罗冀简直要气笑了:"行,你倒是说说他是什么'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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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丽珊又上前了一步,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指到了林风的鼻尖上去。林风退去了半步,委婉的道:"余夫人,你讨厌我这我能理解,但是我绝对没有抱着坏心。方天河待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所以留在这里是别无选择。罗先生待我不薄,他不愿意放我走那我走不了,他愿意开恩放我自由,那我也二话不说打包袱就走,您何必因此而牵扯我母亲呢。"
罗冀拉过一边的沙发椅,跷着腿坐下冷冷的道:"你有这个认识就好,我不让你走,你就是死都得死在罗家!"
他这话的意思,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余丽珊柳眉倒竖,还没骂出声来,林风突然一眨眼,泪水滚滚而下:"罗先生您这又是何必。我林风从小父母双亡,福利院里长到初中,要是没有方天河资助,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余夫人恨我,拉扯我故去的母亲来说事,这都能理解。只是您又何必口口声声咒我跟了我母亲一块儿去呢?"
他掉眼泪的时候一声都没有,完全不想余丽珊底气那般的足,闹起来那般的无所顾忌。他这样静静的,语调里的哽咽都竭力的压制着,好像生怕哭出声来一样。
罗冀心里一痛,伸手拉过他:"你这孩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林风跌跌撞撞的退去了几步,罗冀的手在空中空落下来,倏而一阵若有所失。
余丽珊气得脑子发冲,恨不得当场上去给林风两耳光。她喘了两口气,厉声道:"表演啊,有什么你再表演出来啊,你以为你还能骗得了人一辈子吗?"
林风拭去眼泪:"余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二十多年前台北林家小小姐林凤,跟深圳一个打工小子私奔逃跑,跑到大陆去生下了你这个野种,当年就是个天大的丑闻!林家跟你母亲林凤断绝了关系,你父亲做电子生意发了财,从小你跟你父母在深圳长大,我说得没错吧?"
林风道:"我父母都是从内地去深圳打工的,小时候他们都去世了,我一个人在福利院长大。余夫人,挖人旧伤疤很有意思么?难道您想说因为我出身不是香港所以我就是洪水猛兽,值得您这样指着鼻子骂了?"
余丽珊冷笑一声:"洪水猛兽?我看你比洪水猛兽可怕多了!你父亲从十多年前就开始涉足走私生意,后来因缘际会碰上了高人,说你根骨好,把你送到了南美去师从当年东南亚第一雇佣兵集团头子叶莲!我说得没错吧,林小少爷?"
不仅仅是客厅里的老管家,连罗冀都刹那间额角一跳。
叶莲。
亚洲顶尖单兵作战专家、榜上排位永远前三的赏金杀手,当年拥兵八千,在南美开设雇佣兵学校,为各地武装势力及政府集团提供武力保护的作战指挥专家,叶莲。
这个人的恐怖已经到达了只要一个人和他沾上一点点关系,这个人就绝对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的境界。
罗冀猛地回头望向林风:"你跟叶莲有什么关系?"
林风茫然的摇摇头:"他是谁?"
余丽珊厉声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父亲当年被我迷得三魂五道,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妈被他赶出家门的那一天不是你从南美赶回来接她走的么?那天你妈指着我哭骂,你冲过来想打我,被你爸给拦住了,当时我一眼就记了你长得什么样子!林风,你长得跟你妈一模一样!当年她是个失败的窝囊废,今天你也是个注定要被赶出家门的废物!"
罗冀突然咆哮:"你给我闭嘴!这么丢人的事情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余丽珊声嘶力竭的哭道:"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自己揭这个伤疤!当年的事情是我一时贪玩,我就是想逗逗他父亲这个当地出了名的痴情种子,谁知道天下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勾两手就甩都甩不掉,我又没有叫他休妻!是他自己要把他老婆孩子赶出家门的,怎么能怪我!"
罗冀一耳光甩过去,余丽珊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林风呆滞的站在原地:"你们……在说什么?"
"你别给我装!"余丽珊哭得两眼通红,披头散发,指着林风尖利的叫嚷,"——五年过去了,你的样子确实是变了,第一眼看上去我都没认出你来。但是你这双眼睛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就是这双眼睛,跟林凤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林风困惑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雇佣兵学校?什么叶莲?我这辈子就从来没有去过南美,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余丽珊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林风的手:"你不是很能吗?当年你父亲真骄傲啊,独生子被叶莲看中收为关门小弟子,想必你学了不少本事吧?"
林风躲闪不及:"余夫人您放开我,您别,这……"
余丽珊一耳光打过去:"少装出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啪的一声脆响,林风白皙的侧脸上浮起了四个清晰的鲜红指痕。
这如果是稍微懂一点防身术的人都能轻而易举的避过去,林风却根本是措手不及的挨了这一耳光。从他的反应看来,他根本就是个没什么运动神经的普通人家男孩罢了,根本和余丽珊说的那些完全扯不上关系。
然而余丽珊红了眼,尖利的指甲没头没脑的就向林风手臂上抓去:"你还跟跟我装,你还敢跟我装?你就是来报仇的,不然你好好的勾引我丈夫干什么,你想让我也尝尝你妈当年的滋味是不是?告诉你,想都别想!……"
林风哪里躲得开,一时疼得叫起来,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余夫人你放开我!"
"够了!"罗冀啪的一声拍案而起,"都给我住手!"
门外的佣人瑟缩着抖成一团,老管家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布满皱纹的手颤抖得厉害。余丽珊喘着粗气,优雅风度完全丢在了爪哇国,披头散发如同斗鸡一般。
林风吓得脸色苍白,血从手臂上流下来,滴滴答答的滴在了地毯上。
罗冀吸了口气,淡淡的吩咐:"来人,去拿医药箱。"
佣人战战兢兢的在原地哆嗦,罗冀猛地踢飞了面前的椅子:"还不快去!"
佣人吓得摔了一跤,连滚带爬的跑了。
余丽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还想着这个贱人生的儿子,你都不想想他这么危险的人,装出一副可怜样子跟在你身边,他到底是想干什么?罗冀,到时候你丢了命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他一定是来报仇的,一定是来报仇的……"
"他不是,"罗冀冷静地说,"你真的认错人了。如果林凤的儿子确实跟叶莲有关系的话,那么我敢肯定他不是叶莲的学生,他可能真的跟林凤没有关系。"
余丽珊厉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曾经调查过他,在他来到罗家的第二天我就叫人查过他以前的履历,虽然到大陆去查一个孤儿的身份非常困难,但是我仍然查到了蛛丝马迹。"
余丽珊愣住了。
"我知道你以前去深圳的时候干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只是当时我不想追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林家并不可怕,但是林家那个被叶莲带走当关门弟子的小儿子着实有点本事,我不想让自己和那样的杀手为敌。后来我通过层层关系要来了叶莲他手下小弟子在当时的近照,那个孩子,长得着实……有些怕人。"
余丽珊喃喃的道:"怎么可能?"
罗冀一挥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去的老管家走上前来,递给他一张塑膜的照片。余丽珊一把抢过来一看,只见远景是一片热带雨林中的空地,一个穿着野战服、背着冲锋枪、踏着皮靴的少年站在树干上,正侧身准备跃下去。他身形非常利落漂亮,但是脸上五官很恐怖。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但是可以看见他皮肤是黑色的,上边有纵横的伤痕,下唇翻过来,整张脸看上去扭曲而变形。
"我派人去深圳调查了当年林凤儿子留下的痕迹,那个孩子以前学校的照片,证件照片,上边都显示这个孩子生下来脸部就有点异常。由此我断定,林凤的儿子确实和叶莲的学生是同一个人。"
罗冀看都不看呆若木鸡的余丽珊,淡淡的道:"——另一方面,我派出去的人带回来以前林风在福利院生活的证据,林风以前确实是在福利院里生活过。在林凤的儿子身处南美的同一时期,林风还在深圳留下了活动痕迹,例如福利院的记录、户籍调查等等。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留下生活痕迹,他和林凤的儿子,确实不是同一个人。"
余丽珊颤抖着道:"怎么可能,林凤的儿子明明俊秀无比,我亲眼见到的,怎么可能脸部五官这么恐怖,怎么可能?一定是你手下的人带回来的情报有误……"
罗冀神色间有些不耐烦:"别装了余丽珊,当年我问你为深圳干了什么好事的时候,你不也一脸无辜的跟我说什么都没发生么?这么多年来你瞒着我侵吞公司的财产,拿着股权放高利贷,那罗家名下的产权去抵押高额风险贷款和申请社保公积金,你以为老爷子和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老爷子真的是因为你脾气不好才不喜欢你这个儿媳妇的?父亲虽然老了,但是他可没有糊涂!"
余丽珊把照片一扔,整个人以肉眼看得见的频率颤抖起来:"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别把人当傻子,余丽珊。"罗冀疲惫的闭上眼睛,"你我心里都清楚,没有家族之间的联手,我们之间的婚姻什么也不是。很多事我装着不知道,并不代表我真的就不知道。我早就说过我对人的信任只有一次,谁敢欺骗我,下场只有一个死。你好自为之吧。"
罗冀转身往楼上走去,还没走两步,余丽珊在他身后凄厉的叫起来:"这次我没有骗你!他确实是林凤的儿子,他真的是啊!你怎么就不相信,他要真是好人家的孩子,他会心甘情愿什么都不要的跟着你?你以为他真的对你坦诚无欺,他就是个一眼看到底的水晶人儿?"
罗冀呼的转过身,猛地一拍楼梯扶手,砰的一声闷响:"你有完没完!"
余丽珊站起身,厉声尖叫:"你要是完全相信这个小杂种,你就完了!"
"我没有完全相信他!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孤儿,他是台北林家的人!"
不仅仅是余丽珊,连林风都是一怔。
罗冀站在楼梯上,眼底里都气出了血色。他喘了几口气,勉强冷静下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别管了。来人,扶太太回去休息。"
老管家上前想扶起余丽珊,但是余丽珊僵在了原地,喃喃的道:"你知道……你知道他是台北林家的人,林凤跟我这么大的夺夫之仇,你怎么还敢……"
罗冀刚想说什么,突然林风轻轻的打断了他:"……罗冀,原来你都知道了……"
他抬起脸望向罗冀,好像难以站稳一样,伸手扶住了墙壁。他袖口下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腕,撑在墙壁上的五指削长细瘦,一折就断了一般脆弱。
罗冀望着那只手,突然心里就像是被扎了一样的疼。
林风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怕是给我面子才不说的吧。今天余夫人也在,我索性就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好了,省得大家以后白猜忌,我在这里……我留在你身边还有什么意思?"
罗冀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也完全不是赶你走。"
林风摇了摇头,沉声道:"——我确实是台北林家的人,我那天会来罗家,也确实不是那么偶然的。"
一千次的谎言【完】
台北林家。
这个家族人丁并不旺盛,现在已经渐渐销声匿迹。甚至在它处于本身最鼎盛时期的时候,它的影响力也不过就是本岛一个有些资本的书香世家罢了,和进十几年来如日中天的罗家是没有办法比的。
但是最近几年来,作为罗家长子的罗冀却始终严密的关注着这个家族的动向,直到林家宣告破产之后才稍稍放松了监视。罗冀对这个家族的关心程度,一度让他身边的心腹都深以为异。
——原因很隐秘,因为罗冀奉旨成婚的妻子、千金小姐余丽珊曾经插足过林家小小姐林凤的婚姻,迫使她的儿子、南美头号雇佣军阀叶莲的亲传小弟子,千里迢迢赶回深圳,把母亲从破碎的家庭里带了出来。
这场丑闻被罗冀一手压了下去,他并不怕林凤,但是他怕林凤的儿子。林凤的儿子据说在南美混得风生水起相当了得,像罗冀这样的黑道大手,最怕的就是和某个声名卓著的杀手结仇。最有本事的杀手都是最有耐心的人,他今天杀不了你明天杀不了你,他能数十年如一日的潜伏在你周围等待最完美的时机,然后雷霆出动,一举夺命。
被这样的杀手惦记上,即使对在黑道呼风唤雨如罗冀的人来说,也是相当不愉快的事。
以罗冀的能力,在当时掌握到叶莲那一支部队的动向那是不可能的事。他能对这件事做出的唯一关注,就是时刻注意着台北林家,提防着林凤的儿子有一天和母亲的家族取得联系,进而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林凤的儿子随父姓陈,单名一个字梢。后来改随母姓,叫做林梢。
这个孩子当年十六七岁,五年过去了,他的年龄应该正好和林风差不多。
那天当罗冀得从方天河嘴里得知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子姓林的时候,再一对比年龄,他确实是警惕了一下。林风出现的时机太巧妙,五年了,五年的时间非常适合一个初露锋芒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成熟可怕的杀手,足够他精心准备,慢慢靠近,然后一步一步不动声色的报仇。
罗冀第二天就命令手下查了林风的履历,他原本都已经做好了这个孩子就是故人的准备,谁知道这么一查,竟然查出了有关于台北林家的另一桩秘密。
"我以前确实认识林凤……但是她不是我的母亲,严格按亲戚辈分算来,她是我的姑姑。"
余丽珊僵住了,呆呆的盯着林风:"你说什么?"
林风低下头,轻轻的笑了一声,说不出的伤感:"我父亲是台北林家的人,但是我母亲只是个歌女。父亲另外有妻子,我么,算的是私生子吧。当时父亲他面临议会选举,为了避免丑闻发生影响公众形象,我和母亲被送到了大陆。所幸小时候林凤姑姑经常接济我们,母亲带着我才勉强得以苟活……"
他声调中已经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的哽咽,罗冀大步走过来,低声道:"咱们不说了。乖,上楼去喝杯热水休息一下吧。"
林风突然一挥,踉踉跄跄的避开了他:"既然已经说了,就让我说完!罗先生你家是大户人家,名门世族,我知道我一个外乡来的私生子难以在这里立足!虽然我不是堂堂正正有籍有户的林家人,但是我也是爹生娘养,别人看不起我到罢了,难道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我自己都不敢提及自己父母是何人不成?"
罗冀一时语塞。
林风这样激动的样子刹那间给他一种错觉,好像经历过今天之后,有什么东西就在他们之间碎裂开来,再也无法弥补了。这孩子仍然这样柔软而温暖,但是却对自己产生了难以消弭的排斥,让自己的手即使伸过去,也难以触碰到他了。
这个感觉非常不好,罗冀皱起了眉。
"后来我母亲因为贫病交加而去世,我一个人被留在了福利院里。林凤姑姑原本打算把我接去他们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失去联系了。我从别人口中隐约知道她离开了家门,但是后来去了哪里我并不清楚。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却因为没钱而面临辍学的困境……是后来我偶然遇到了方天河,他当时还在警队,他慷慨解囊帮助了我。"
余丽珊难以置信的问:"我不信,我明明亲眼见过你……"
"余夫人,你见过的应该是林凤姑姑的儿子。他从小被送去南美,很少回到深圳,我被送到大陆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所以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从来就没有见过面。实话告诉您吧,他小时候曾经被一场车祸毁了容,所以一直就是那副可怕的样子。人类的整容技术,毕竟是有限的。"
罗冀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相信林风说的是实话,这跟他当年派人在深圳查到的事实细节都大概对的上。有一些小地方不吻合,大概是时间太久无法弄清楚的原因,也许当事人自己都不大记得,并不影响林风阐述的真实度。
"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林凤姑姑的儿子曾经回了一趟深圳,见了我一面……"
余丽珊猛地上前了半步,罗冀也一抬眼,盯住了林风。
林风缓缓的道:"他是扶棺回深圳下葬的,据说林凤姑姑在南美的时候抑郁去世了。他回来的时候见了我一面,说要去找当年破坏他家庭的那个女人报仇,我很想拦住他劝他不要冒险,但是他不听。我很感激当年林凤在危难的时候施以援手,她唯一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冒险。我跟着他来到了香港,想一边跟着他一边尝试着阻止他,但是很快就被他甩掉了行踪。就在这个孤立无援的时候,我又遇上了方天河……下边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所以我说,我会来到罗家并不是巧合的。"
这段境遇连罗冀都没有听说过。他曾经怀疑过林风好端端一个内地大学毕业生为什么会想起来到香港找工作,今天听了这段经历,如此一来林风和当年事情的联系就完全对的上了,连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都清清楚楚完全没有了任何疑点。
罗冀叹了口气道:"林家确实有人曾经把私生子送去过大陆,这个我也有所耳闻,没想到就是你。"
林风苦笑道:"从小我就因为没有父亲而被孤立,邻居指指点点,家里人也不要我们。我原来以为只要长大了就可以完全摆脱这些往事,没想到人不论到了哪里,还是会受到别人的歧视和怀疑……"
他退去了半步,勉强笑了笑,脸色一片苍白:"抱歉了余夫人,这段时间给你造成这么大困扰。"
余丽珊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
罗冀上前一步去按住林风的肩膀,温和的低声道:"先别说这些了,我不是想怀疑你什么,只是当时太凑巧……所以才让人去调查了一下,也没有什么恶意……"
没想到林风平时这么柔和温软的孩子竟然猛地把他手一推,罗冀猝不及防之下连退了好几步,只听他声嘶力竭的厉声反问:"——你没有什么恶意?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我!你明明说你爱我,说你会好好对我,但是实际上呢?实际上你就是用这样伤害的方式来对我好的吗?"
"林风……"
"从你这里得到的伤害我都没有把它们当作一回事,因为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罗冀心下一软,酸麻的、细小的疼痛从心底泛出来,几乎要把他从没有软化过的心肠给彻底融化在了泪水里。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我只希望你真的履行诺言,好好的对我,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好好的爱过我……我以为……我真的以为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林风哭得嗓子都哑了,手指痉挛的按住脸,那样的用力,好像马上就要被硬生生的掰断了一样。
"林风……"
"没想到你和那些人一样,一开始就是歧视我的……一开始就不相信我,觉得我是个心怀叵测的坏蛋……"
罗冀想上前去半跪在地上,把林风抱起来。但是林风自己扶着墙,战栗着站起身,勉强站稳了身形。
"别过来,罗冀……"他慢慢的摇着头,泪水把整张脸打得透湿,止都止不住,"我现在已经……已经不需要你过来了……"
他踉跄着退后,然后转过身向门口跑去。
罗冀这一惊不小:"林风!回来!"
余丽珊霍然起身,被高跟鞋绊了一下,但是仍然冲到罗冀身前去挡住了他:"你疯了吗?他和林凤他们家也有关系!你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这跟你没关系,让开!"
余丽珊尖利的叫道:"你已经被他迷昏了头了,罗冀你简直疯了!"
林风已经跑出了门,很快消失在夜幕渐渐降临的花园里。大门还没有关,这个时候他会直接跑出去,谁知道他会去哪里?谁知道他会不会重新回到方天河家里去?
一股尖锐的疼痛攫住了罗冀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林风这个名字,不知不觉间就像柔软透明又无处不能渗透的水一样,渐渐的融入了他的生命。在一遍又一遍敷衍、哄劝、应付、玩笑一般的"我爱你"、"我不会丢下你"这些话的重复下,渐渐的他竟然当了真,恍惚间自己好像是真的爱着这孩子,真的全心全意毫无欺瞒,真的打算着永远都不丢下这孩子,一辈子都两个人陪伴着在一起。
谎言重复一千次,自己都会当成真,何况是我爱你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所带来的魔性在无数次的重复中渐渐深入骨髓,他的每一根骨血,每一个细胞都被勾引得无法自持。
——他是真的爱上了林风,他不能放他走。
2.
罗家大门外是郊区的公路,林风出了门,正好一辆的士戈然而止。他匆匆钻进去关上车门,沉声道:"快走,罗冀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
方天河点点头发动了汽车:"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又是玩什么把戏?"
"欲拒还迎。"林风扬起头,泪水从眼眶里倒流回去,虽然眼梢还是红的,但是脸色已经回复了冷淡,"——可恶,我还真的哭了一场……先给我找个地方住吧,我需要休息一会儿再慢慢考虑下一步怎么做。"
"已经安排了临时住地,我现在就带你过去。"方天河从后视镜里望向他,"不过你可别忘记警方的任务,罗家这几年涉足的毒品生意已经延伸到了东南亚海线,上级过问了好几次,今年之前一定要把这颗毒瘤连根拔除!"
林风冷淡的闭上眼:"我知道。"
突然一个人的气息覆过来,林风猛地睁开眼,只见一只手拿着纯棉的手帕仔细拭去自己脸上未干的泪迹。一个警察坐在副驾驶席上,一直没有说话,见他睁开眼,只笑了笑就缩回手。
"这是国际警察总署派遣的调研警官吴sir,协同我们对这起案件进行调查。"方天河看看林风沉下来的脸色,"——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虽然你也在国际警察的缉捕名单上,但是这件案子结束后你就是警方的污点证人,不会牵连上太多关系。再说你也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了,对国际刑警也习以为常了吧。"
那个警察淡淡的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吴彬。"
林风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凑上去低声问:"你是想主动把手递上来被我捏成碎片么?"
他刚退回上半身,突然吴彬猛地抬手揽住了他的后颈,强迫他和自己几乎面对着面:"——你的态度还是一样的不好啊,林教官。"
林风条件反射一拳挥出,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吴彬的头被打偏到了一边。
方天河沉声道:"林风!"
吴彬用舌头在口腔里抵了抵脸颊上受伤的部分,毫不在意的笑了,"没事,没事。我前几年因为任务和林先生交过手,印象十分的深刻。这滋味几年没尝过了,竟然还有点想念呢。"
林风盯着他半晌,"……神经病。"
方天河所说的临时住地,是警局在市中心租下的一个公寓,由警方轮流监控,名义上宣称是方天河的家。
公寓里除了方天河和林风之外,还住着两个警察方便随时应付意料之外的情况。名义上这两个警察是保护和执行任务,实际上谁心里都清楚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监视和牵制林风。林风这个人太背景太复杂,警方需要他的帮助,同时也不得不提防这个危险人物。
林风在房子里逛了一圈,又打开冰箱来看了看,说:"今晚我要吃醋溜土豆丝,放辣,土豆丝要直径一到一点五毫米,少放点油。他妈的这两天香港太热了。"
今天轮值的两个警察都是新晋人员,一听他这话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瘦高个按捺不住:"少在那里唧唧歪歪!你以为我们警察是专门来伺候你的吗?有的吃就不错了,不准挑!"
林风懒洋洋的合上冰箱门:"你们两个是新人吧?"
"……是又怎么样?给老子老实点!"
"怪不得,新人。"林风冷笑一声,"——新人就是专门伺候来伺候本大爷我的,难道你们还没有了解情况?"
瘦高个被他嚣张的态度所激怒了:"操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原本站在十步之外、背对着他们面对着电冰箱的林风,在刹那间出现在瘦高个警察的面前,风声中他的头发略微扬起又散下,声音低低的仿佛就在瘦高个警察的耳边响起:"——操这个词,通常都是我对别人说的,对我说这个词的人最后通常都被我操练得恨不得从来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过。这一点请给本大爷牢牢的记住了,新来的菜鸟!"
瘦高个还没来得及发怒,吴彬洗完了脸从盥洗室探出头:"哎,你们在做什么?"
"吴sir!这个人他……"
"线人也是很辛苦的,土豆丝也不是什么娇贵东西,要吃就炒一个嘛,正好我也有点想吃了。"吴彬打了个哈哈,一手一个把两个警察推到了一边去,"呐,正好你们也没事做,今晚就炒几个菜开一箱啤酒,大伙儿乐一乐!"
两个警察虽然还有余怒,但是在上司面前也不好表示出来,只得乒乒乓乓的去开冰箱洗菜。
吴彬从厨房里出来,脚刚要踩上地面,突然眼睛往下一瞥,半空中硬生生的转了个向,险险避开了林风的脚尖。
"反应不错嘛。"林风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吴彬谦逊的微笑:"过奖了。"
"土豆丝稍微放点辣就可以,告诉那两个新来的菜鸟,要是放多了辣椒,我就把辣椒酱从他们的肛 门里塞进去。"
吴彬低下头:"是。"
林风掉头摔上房门,在门板砸到鼻子的千钧一发时吴彬退去了半步,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巨响。
"……遵命,"吴彬低着头,低低的微笑,"林教官。"
土豆丝【完】
晚上吃饭的时候炒了一个土豆丝,一些荤素,开了一箱啤酒。方天河也留了下来,跟吴彬两个划酒令,面前很快就堆了高高一堆空酒瓶。
林风洗完澡出来吃饭,刚刚坐下就挑起一筷子土豆丝,哼了一声:"这叫土豆丝么?我是怎么吩咐你们的,直径只准一到一点五毫米!这个起码有一倍粗!这种垃圾还敢拿到餐桌上来?"
瘦高个警察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霍然起身:"有的吃就不错了,不想吃就滚走!敢对我们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谁?"
林风懒洋洋的笑了,轻轻的、一字一顿的笑道:"——我是你大爷。"
警察忍不住一踢桌子捋袖子就要冲过来,吴彬一把拉住了他:"冷静点!不要打架!"
"吴sir,这小子他太过分了!"
"别动手!"
林风放下筷子,无辜的摊开手:"哪里出错了吗?我说错什么了?这本来就不叫土豆丝,土豆棍还差不多。你们警察就是这么虐待线人的嗯?"
吴彬转过身来,对林风笑道:"他们已经很尽力了,再说这个直径么,目测大概也就两毫米,如果每一根都像你要求的那样粗细,这顿晚饭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已经很晚了,将就点吧啊?"
林风盯着他冷笑一声:"很费时间么?我不这么觉得。"
他起身去厨房,不一会儿拿了一只削好皮的土豆出来,从小腿上抽出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仿佛是很享受一样在舌头上舔了一下。匕首的侧刃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厉光:"——没用的废物和垃圾们!看好了!"
瘦高个警察一愣,只见林风轻轻一抛,土豆飞上半空,匕首的刀光猛地从中切过。一切两半的土豆掉到桌面上,林风一手按住两个,匕首擦擦擦雪片一般让人目不暇接。林风把土豆片一横一撇,匕首绕着大拇指在空中画了个漂亮的圈,紧接着几秒钟之内横切上百刀,几乎比手术刀还要精确还要迅捷。只听当的一声匕首刀尖在桌面上一顿,紧紧十几秒的工夫刚才的土豆已经变成了几百根又长又细、直径一毫米的丝!
林风舔舐着刀刃,眯着漂亮的眼睛盯着瘦高个警察:"在热武器横行的时代,单兵作战往往过分依赖于枪械和火箭炮的使用,对于冷兵器的运用技巧明显不如上百年前的古代战士。匕首,刀剑,长枪和盾牌,这种古老的兵器凝聚着人类最初的战斗技巧和血腥艺术,一直到今天都在单兵作战陷入困境的时候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他用刀尖挑起那个警察的下巴:"一把好刀往往抵得上一把枪的分量,请用你的性命记住这一点,新来的菜鸟、垃圾、没用的废物!"
瘦高个如见鬼魅,慌不择路的倒退两步:"你、你……"
方天河一手按住手下,轻轻的撇开刀尖,陪笑道:"林风你也累了……我再去炒一盘土豆丝来给你好了,要不你先回房去睡一觉,吃饭的时候我给你端过去?"
林风挑起唇角,用刀背拍了拍那个瘦高个警察的脸:"宝贝儿,就要你炒。要是再不合格,小心我把你那 话儿剁下来切成土豆丝。"
他啪的一声按回匕首,回房去甩上了门。转身的时候衣角甩在了吴彬的脸上,带着扑鼻而来的洗浴液清香和少年淡淡的体香,吴彬怔怔的顿在了当场。
……其实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了。
"……不要忽视你们的匕首、战俘刀、甚至是瓦片和易拉罐!微不足道的冷兵器往往会在单兵作战陷入困境的时候发挥重要的作用!"
"好的单兵战士一定是冷兵器高手!别以为你们个个会打枪会开炮就很牛逼了,其实你们是一群毛都没长全的菜鸟!"
"看看你们这熊样,垃圾!废物!猪都比你们聪明!"
"混蛋!笨到你们这个地步怎么不撞墙自杀算了!都他妈滚回去回炉重练!"
……
那一年在南美热带雨林金黄色的炙热阳光下,强烈的紫外线炙烤着每一个人的汗水,一声声虫鸣让人昏昏欲睡,伤口被汗水盐渍得抽痛,那个刻薄到变态的少年教官的吼声让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
雇佣兵基地训练学校十九区,这个少年教官就是规矩,就是准则,就是公平,就是一切的主宰和上帝。
他要你饿了两天之后跪在高达五十度高温下的地面上吃饭,你就不能坐下来吃;他要你在深夜零度的河水里泅水几个小时,你就不能上岸;他要你带着破裂的胸骨负重跑上十公里,你就不能停下来歇哪怕一口气;他要你出了一丁点小错误就跪在地上吼叫"我比猪还要笨",你就不能不把声音吼到最大声。
他随时都有可能一脚把你踢飞,让你重重的撞上树干,甚至有可能因为脊椎受损而一辈子高位截瘫。他随时有可能劈头盖脸给你一顿鞭子,因为他觉得你眼神让人不舒服,他看着不顺眼。
九八届,南美十九区,十七岁的少年林教官。这几个关键词成为了很多尖端高危行业从业者一生的噩梦,甚至从此一接触姓林的中国人,就会神经紧张全身颤抖、让人难以自制。
吴彬端着一碗饭和一些菜,敲了敲房门:"吃晚饭了,给你新炒了土豆丝,开开门!"
里边没有动静。吴彬凝神静听,可以听见均匀的打呼声。
他扭开把手走了进去,又反手轻轻的掩上了门。林风上半身赤
裸,下半身套了条低腰牛仔裤,光裸着脚躺在床上。空调的温度打得非常低,他只盖了条毯子,还被推到了胸口下,露出深深凹下去的锁骨。
吴彬站在了窗前,眼神晦涩不清。
他还记得那一天上午高达四十多度的高温下,他被狠狠的踢飞摔倒在地面上,紧接着一只脚重重踩在自己胸前,五官精致姣好、脸上涂着油彩、踏着军靴的少年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眼底的光矜贵而轻蔑,就好像是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
"菜鸟,你不适合在十九区呆下去,你甚至不适合在单兵作战这个行业里继续干下去。"这个少年教官的声音从此以后无数次在自己深夜的梦里回响起来,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自己脑海里,"——你不具备我所需要的学生的基本素质,你可以选择现在就走人回家,或者被我打到残疾,自动退出。"
那时的话音犹在耳边,转眼几年过去,眼前他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面前,少年的身体柔韧美好,给人最猛烈的诱惑和刺激。
吴彬听见自己心跳的嘭嘭作响,他咽了口唾液,喉咙发干。
只要看上去就能用目光感受到这样皮肤的温软,细腻紧绷的覆盖在薄薄的肌肉上,东方人像细瓷一样光洁和高贵的光彩。
他抬起手。
"——你打算这样一动不动的看我多久?"林风眼都不睁一下,声音懒洋洋的,"菜炒好了没有,老子已经饿了半天了!"
2.
吴彬几乎是有点慌张的退去了半步,然后定了定神把端盘放在桌面上:"好了,已经重新炒了菜,好好吃晚饭吧。"
林风坐起身:"啤酒。"
吴彬去屋外拿了啤酒罐头扔给他。林风埋头吃饭,头也不回,伸手稳稳的接住酒瓶。
吴彬想说什么,其实以他现在的地位和立场,应该可以说两句类似于玩笑的、可以拉近距离的话。他也可以就任务内容讨论两句,询问林风这个线人的相关意见,甚至他可以作为长官而吩咐一些注意事项。
他张了张口,说出来的却是:"……没有什么其他吩咐的话,我回去了。"
话一出口他就紧紧闭上嘴。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在生命的某个时期他曾经重复过无数遍,每一遍换来的都是林教官那个相同的回答——滚吧。
林风啪的一声打开啤酒罐子:"滚吧。"
吴彬闭了闭眼睛,走出门外。在带上门的刹那间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晚上早点睡。"
林风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
吴彬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隔壁传来两个警察打呼的鼾声,除此之外就只有房间里时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
安静的让人心悸。
记忆在黑暗中席卷而来,就仿佛河流一样让人窒息。吴彬想起很久以前他曾经在那个姓林的少年教官手里生不如死,他的精神他的意志,随着肉体的负荷一次次爆发极限,从血汗的淬炼中脱胎换骨。他曾经差点因为被殴打而高烧感染致死,曾经差点被教官一拳从三楼打下去摔得脑浆迸裂。他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下来,不过到最终他终于可以把那个姓林的少年教官按倒在泥地里,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取得了压倒性的最终胜利。
那是唯一一次他这么近的触碰到林风的脸,掌心在细腻微凉的皮肤下几乎焚烧起来。
然后林风推开他,踉踉跄跄的从泥地里站起身,狼狈不堪但是居高临下,"可以了!——小菜鸟,恭喜你合格毕业了。"
黑暗里吴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恍惚间他又看到那一年夏天足以把人烤熟的金色骄阳,从南美热带雨林茂密的树叶间射到地面,在操场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斑斓的光点。
上个世纪末九十年代中期,南美亚马逊热带雨林深处的雇佣兵培训基地,由亚裔单兵作战专家叶莲开设的高危兵种培训学校。这座神秘的培训基地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为世人所知,它仅仅存在于少数官方机密记载、当地人口耳相传的流言、以及少数毕业生的恐怖记忆里。
这是一座全封闭式的无国界高危兵种培训基地,当时吴彬作为华裔英籍特殊部队的预备役队员,受英国政府派遣,成为这座培训基地的新生之一。
他隶属于九八届,经过抽签分配,被分往基地第十九区。他和其他五十九名新生一起吃过了基地提供的早餐,准备于两个小时后在操场上集合,接受新教官的训话。
吴彬至今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清早温度就高达三十八度,他和几个一同被派遣来的预备役队员一起吃过了早饭,准备去基地各处溜一溜。
这座培训学校占地四千平方公里,提供给学生日常训练用的区域共分为二十八个区,其中第十九区占地五平方公里,生活、训练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一条小河流弯弯曲曲的从十九区丛林中穿过去。河水清澈冰凉,河边上覆盖有大修建精致的植被,在这样酷暑的天气里无疑是消暑的大好去处。
美中不足的是,当他们走到河边上的时候,只见他们平时的位置——一棵巨大棕榈树下阴凉的石头平台——已经被人占了。占据这个绝佳地理位置的是一个四仰八叉躺倒在上边的东方少年,身边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和几只烟头,看上去他喝多了,正悠然自得的打着鼾。
"这人也是新生?吴,跟你一样是亚洲人嘛。"
和吴彬一样接受上级派遣而来、身为特种部队预备役队员的沃瑞克是个非常高大的英国人,说话声音洪亮,吼起来就像一只大熊。当他在你耳边说话的时候,你甚至会感觉耳朵被震得嗡嗡响。
吴彬点点头:"看起来是。"
"但是这个比玩具熊大不了多少的小家伙可比你好对付多了。"阿比走上前去,粗鲁的用靴子尖头踢了踢那个少年的身体,"喂!起来!小家伙!"
少年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继续打鼾。
吴彬拦住他:"另外找个地方吧。"身为同一个地方来的队友,他知道阿比这个家伙是非常好斗和逞勇的家伙。这人体重超过一百公斤,能一个人扛起小型车载火箭炮,背着一根巨大的木头能跑步三十公里。阿比和粗鲁但是生性豪爽的沃瑞克不同,在预备队里,阿比是个喜欢欺生、人见人怕的家伙。
果不其然阿比甩开了他:"嗨,你不懂,吴。第一次见面的新生在这里需要树立自己应有的权威,这里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要是你让这他们,他们就会爬到你头顶上去。"
吴彬耸了耸肩:"这家伙只是个孩子而已。"
"他可能不是十九区的新生,阿比,"沃瑞克说,"他没有穿新生的迷彩服,也没有佩戴学生号码牌。可能只是个基地工作人员罢了,在小家伙面前逞勇没什么意思。走吧兄弟们。"
他们向远处走去,阿比好像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在转身的时候踢了那个少年一下。
这一下正好踢到胃上,可怜这个单薄的东方少年突然跳起来,俯在地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刹那间酒和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混合物吐了离他比较近的吴彬一身,酸涩的腥味扑鼻而来。
无辜的吴彬跳去一步:"喂!"
少年揉着太阳穴,痛苦不堪的抬起头,低声用中文骂了句操。紧接着他看见吴彬,摇了摇头用一口浓重当地口音的英语说:"抱、抱歉……"
雇佣兵培训基地 一【完】
少年揉着太阳穴,痛苦不堪的抬起头,低声用中文骂了句操。紧接着他看见吴彬,摇了摇头用一口浓重当地口音的英语说:"抱、抱歉……"
吴彬拎着自己狼藉一片的衣角:"道个歉就行了?马上就要去操场集合了,这个样子可真丢人现眼。"
"得了吧吴,又不是娘们儿,谁盯着你看啊。"
"要不然把你的衣服脱给我啊沃瑞克?"
"哈哈,这可别。你可以在这条河里把衣服洗洗或怎么着,太阳这么大,一会儿就干了。"
吴彬骂了一句,脱下衣服往河岸上一坐。基本家务这些人都是会做的,在特种部队里的时候没人会伺候他们吃穿住行,向洗件衬衣什么的都是小事,只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少年捂着胃部咳嗽了几声,扶着树干慢慢的站起身:"刚才是谁踢的我?"
他抬起头轮番打量着三个人,细碎的黑发垂落在眼前,遮住了眼底锐利的光芒。他打量人的方式很少见,是从斜眼角里看人的,虽然个头不高,但是他眼梢相当吊,这样一个角度真正是居高临下桀骜不驯。
其实这个少年长得很漂亮,按鬼佬们的眼光看来,真是比小妞儿还细嫩。很多漂亮的少年其实都非常好斗,因为天生的心高气傲和必须用拳头撑起来的男子汉气概,他们通常都有一副漂亮面孔下的劲瘦肌肉,比起相貌普通的少年,他们更让人感觉到气势凶猛、争强好胜。
阿比皱起眉头:"是我,怎么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踢我!"
他的说话声音比沃瑞克还大,阿比掏了掏耳朵,"因为你占了我们的位置!这个位置是我们的,下次给我记好了小家伙!"
少年向后扬起头避开阿比挥过来的拳头。大概是因为酒醉,他的动作并不那么利索,勉强避开了那一击,然后眯起眼仔细看清了阿比胸前的学生号码牌:"0098046号……我记住你了。"
"你最好记得牢一点!下次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否则老子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阿比挥拳一击,边上一棵拳头粗的小树喀嚓一声从中断裂,在空中摇晃了几下之后重重的倒在了一边。
少年痛苦的揉按着眉心,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因为是中文所以阿比并不能听懂,但是从少年的表情中直觉到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话,他上前了一步,摞起袖子显出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吴彬听懂了,那句话是:我操你X。
他猛地站起身,湿淋淋的手一手拉住阿比一手拉住那个少年:"得了吧兄弟们!都省省!你们想在第一天就闹出事来?"
"这不管你的事吴,告诉我这个婊 子养的刚才说了什么?"
"不我不会告诉你的。"
"快告诉我!"
那少年抬起头,非常不耐烦的用英语吼道:"——FUCK YOU!"
一切都来不及了,阿比猛地挣脱吴彬,然后扑了上去。
阿比有着一拳打死一头牛的彪悍力气,而且一旦心血来潮就完全不计后果,是个非常可怕的人物。在这样的距离被直接击中的话,很可能会当场丧命也说不定。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吴彬一手甩开那个少年,然后用全身力气架住了阿比。沃瑞克赶紧冲过来抓住暴怒的队友,吴彬踉跄着退去了半步,拼命甩手腕:"靠,卡到了……阿比!你能不能少动点手?"
阿比吼叫着:"放开我沃瑞克!
吴彬回过头,对那个少年叫道:"快跑!"
少年在原地一动不动。
"快跑!"吴彬拉着他,急切的用中文说:"跟阿比斗你没什么胜算的,别逞强了,他们说十九区打死人都是不偿命的,快跑吧!"
少年还是没有动,但是毕竟喝多了酒手脚酸软,被吴彬带着跑了起来。沃瑞克用尽全身力气才架住阿比,阿比气坏了,大叫大嚷着:"有本事别跑,小鬼!"
吴彬强行拉着那个少年,连自己的衣服都不顾了,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往操场上有人的地方跑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接二连三的制止阿比,实际上以往在预备队的时候这种欺负弱者的行为很常见,每一个人都熟视无睹,他根本就不会这么好心的加以阻止,还带着弱者逃跑……
也许是因为这个少年太单薄太脆弱了,也许是因为这少年和他一样的华裔,和他说着同一种母语吧。
一直从十九区的树林里跑到教学楼的阴影下,少年猛地甩开了吴彬的手,扶着墙剧烈的呕吐起来。他好像并没有吃什么东西,胃里除了酒就是清水,一直到吐干了才缓过劲来,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你这样会失水的,"吴彬问,"要喝水吗?"
少年点点头。
吴彬跑去楼上的饮水机边上接了一杯温水下来,少年接过来,连谢也没谢一声,仰头就喝掉了。
吴彬不由得怀疑:"喂,其实你根本就不会喝酒吧?"
"……啊,会的。"
"基地里的酒精饮料是绝对禁止出现的,你从哪里弄来啤酒和香烟?"
"没必要告诉你吧。"
"别这么绝情啊哥们,好歹刚才是我们救了你吧。"
"那是你自作多情。"
吴彬一阵气绝。早知道就应该让这小子被阿比揍一顿尝尝味道!
"我走了。"少年把纸杯捏成一团,准确的丢进几米之外的垃圾箱里,"——记得马上去操场集合,不要误了新教官训话仪式。"
吴彬大叫:"喂!你吐了我一身,叫我马上光着身去参加集合吗?"
少年顿了顿,回过头来,黑发下冷静漂亮的黑色眼睛望着吴彬,眼梢高高吊起,在惑人的同时带着盛夏中绝对的冷冽意味。
吴彬几乎可以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你怎么这么烦"这几个鲜明的大字。
"离集合还有十分钟时间,足够你跑着去一趟后勤处,问他们要一套新队服。记得,是跑着去。"
少年转过身,丢给吴彬一个背影,接着扬长而去。
可怜的吴彬只得一边咒骂着一边进最快的速度跑去后勤处,所幸那些鼻孔朝天的基地训练人员并没有刁难他,甚至都没有问他要来干什么,一看到他跑来这里就立刻爽快的丢给了他一套新队服。
吴彬很想问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是来领装备的,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多说什么。他匆忙道了声谢,一边跑着一边脱下上衣,以最快的速度套上新T-恤。
操场上的人已经陆续集合,六十个新生在副教官们的带领下分成五排站好,每一个都背着一个足有半个人高的装备包,穿着迷彩服,顶着炎炎烈日站得笔直。吴彬跑进队列,突然看到那个少年懒洋洋的站在队伍的尽头,他皱了皱眉,难道这人也是新生?
他绕了个圈跑过少年身边,用中文低声道:"快进队伍吧,副教官在盯着你。"
少年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不仅吴彬一个,很多队伍里的新生都以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单薄的东方少年。他已经不再是河岸上简单的衬衣牛仔,而是换了三层迷彩装,踏着军靴,头戴一个钢盔,虽然脸上涂着油彩但是仍然能分辨出精致美好的五官。他出现在这里就像是一个突兀的异类,一群狗熊中的梅花鹿,随便谁都能把这只漂亮的小鹿一脚踩扁了。
阿比捅了捅身边的吴彬:"这不是河边的那小子么,他也是新生?"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眼里骇人的血色已经褪下去了。
吴彬摇摇头:"我不知道。"
队伍渐渐安静下来。几个副教官一使眼色,为首的一个——大概是个头儿——径直走到那个少年身边去低声说了句什么,少年点点头,从队伍边上大步走到了台前。
"立正——!"
很多人一震,犹豫着站直,哗啦啦的喧闹了几秒钟。
少年背着手,在队伍前巡视了一圈,眼神比刀尖还要锋利,"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可能会奇怪为什么我站在这里,现在我告诉你们原因。"
他顿了顿,突然厉声吼道:"——我姓林,我是你们这六十个菜鸟的总教官!新来的菜鸟们,都他妈统统给我用性命记住林教官这个词!"
2.
队伍里一片哗然,嗡嗡声骤然响起。
"不会吧,这人是教官?"
"看上去真弱,跟娘们儿似的……"
"有没有搞错,我在教导部里看到教官的照片明明是个白人啊。"
副教官兜头抽了说话声最大的几个人一鞭子,大喝:"安静!安静!"
喧哗声勉强被压制了下来,吴彬望着前边那个面沉如水的少年,惊讶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比……"沃瑞克说,"……你惨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边第一排一个印度学生举起手,大声道:"报告!我有问题!"
林教官用下巴点了点那个学生:"0098013号,说。"
那个十三号犹豫了一下,接着理直气壮的问:"为什么入学报告书上写着十九区的总教官是白人,是南美著名的枪械设计师史蒂芬先生,但是实际上执教的却是林教官你?请问林教官,我看了学校的历史记载,听说上一届您曾经因为教学事故而被强制离开教官队伍,请问是什么原因?"
很多人都没有去看学校发下来的官方记载,因此一听十三号这么问,都竖起了耳朵。
"这两个问题问得都很好。"林教官淡淡的道,"首先,史蒂芬先生在上一个月执行一项特殊爆破任务时不幸身受重伤,现在正躺在我们十九区的医务室里——如果你们希望得到他的指导的话,可以现在就自行离开,前往医疗室去请求接见。顺便说一句,在未来三年之内史蒂芬先生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你们要做好坐着接受他的训练的准备。"
没有人动,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其次么,是关于上一届的教学事故。"
林教官在队伍前转了一圈,刀子一样的目光从前排每一个学生的脸上扫过去,声音骤然大起来:"——上一届的菜鸟们跟你们是同一种货色!无知!愚蠢!沉不住气!自以为是!非常讨厌和烦人!而且还爱找麻烦!!所以后来我教训了他们,但是不小心教训的时候过了点儿火!"
他挑起一边薄薄的唇角,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享受的味道。
"——很不幸的,把两个学生给打死了。"
明明是高达四十多度的烈日,却有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
美丽的少年教官站在队伍中间,收起笑容,声音平缓:"事实上,教官以正常训练手法磨练学生的体力和意志,但是学生因为本身身体素质不过关或违抗教官指令导致受伤,然后进了医务室,抢救无效死亡的——这个不算教官的过失,在你们被派遣或自愿入学的时候,已经有人替你们签下了这样的免责合同。但是如果教官在训练场上出手过重,导致学生当·场·死亡的,就算是教官的教学过失。死了一个,罚教官一个月津贴,死了两个或两个以上以上,教官被强制调离教学岗位一年。"
"……报告!"又是那个十三号举起手,"难道两个和三个四个,都没有惩罚区别吗?"
林教官凑近他,轻声问:"你知道本届十九区新生一共有多少个?"
"……六十个。"
"那两个和六十个,都没有区别。"
十三号闭上嘴巴,明显颤抖了一下,过了几秒钟之后他仍然坚持问了下去:"我可以要求提供那两个死亡学生的资料吗?"
林教官向最近的那个副教官扬了扬下巴。
副教官啪的立正行礼,然后打开掌上电脑调出资料,面无表情的大声念:"九七届编号0097073,生于一九七七年,日裔,身高一米八九,体重九十公斤,脾脏破裂经抢救无效死亡。九七届编号0097076,生于一九七二年,日裔,身高一米九一,体重八十八公斤,头盖骨碎裂脑浆流出,当场不救身亡。完毕!"
两个身高一米九体重接近九十公斤、接受过特殊训练的壮年男性,竟然以这种惨烈而绝对的方式被活活打死,并且都是绝对致命的伤害。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林教官环顾场内一周:"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回答他。
"既然你们没有问题了,那么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林教官用膝盖顶了顶那个十三号的裆部,"——你是印度人?"
"是。"
林教官严厉的、一字一顿的道:"我最讨厌印度人!"
十三号打了个寒战。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印度人吗?"
"报告教官,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我来告诉你,"林教官说,"因为印度人好拉帮结派!好团伙私斗!好在餐厅挑食!还好用我听不懂的语言私下交谈!告诉你们,这四条规矩犯了任一一条,立刻就给我收拾包袱回家滚蛋!"
他大步走进队伍,从每一行每一列中穿梭过去,盯着每一个学生的脸,"——给你们这帮新来的菜鸟宣布几点规矩,首先不准拉帮结派!不论我下达的任务还是私底下的交往,只要让我发现你们有拉帮结派成为小团伙的现象,立刻滚走!时刻记住你们是单兵作战,你们来到这座培训基地、并被叶莲校长所接受的目的是单兵作战能力!拉帮结派在这里是被严格禁止的!"
"其次!是不准私斗!教官要打学生可以,学生要单挑教官也可以,但是学生之间发生肢体碰撞就会被认为是私斗,不论情节严重与否立刻给我滚回家!我不想听你们分辨谁先动手的谁是被迫反击的,只要一发生私斗现象!立刻所有人滚蛋!"
"第三条,不准挑剔我给你们的生活条件!丑话说在前边,我就是叫你们都他妈去吃屎,你们也得照样吃下去!你们来到这里是来接受培训的,别一个一个都他妈以为自己来享福!"
"最后,如你们所见我是个亚洲人,我是个中国人。在这里我会用英语跟你们交谈,但是我要求尊重我的语言!不要求你们流利运用中文,但是必须用中文熟练掌握'立正'、'稍息'、'跑步'、'前进'、'开枪'等等日常词汇!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不会被赶走,但是随时会被我划分为十九区的三等公民!注意这种语言的尊重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仅仅只是你们尊重我,我不会尊重你们。别他妈在这跟我说什么人权平等!在这里我就是公平!我就是主宰!我就是你们的准则!在这里像你们这样新来的菜鸟、弱者和懦夫没有人权,统统都给我记好了!听明白没有?"
六十个新生啪的立正:"明白!"
林教官刷的一鞭子抽过去:"早上没吃饭还是我虐待你们了?都一个个跟娘们儿似的?"
"明白!!"
声音震耳欲聋,每一个人都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教官看上去满意了一秒钟。紧接着他慢悠悠的走回台前,慢条斯理的卡着手指骨关节,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咔咔声。
"下边我有一些私事要你们当中的某些人谈谈……那个号码是什么来着?"
他好像是很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慢慢的报出一串数字:"——0098……046。四十六号,出列!"
0098046号阿比的脸色一白,在众人的目光中向前走了一步。
雇佣兵培训基地 二
阿比原本就站在第一排,现在又向前走了一步,就几乎是和林教官面对面了。
林教官背着手扬起头,强烈的太阳光刺得他漂亮的眼睛眯起来:"话说啊,同学们,刚才我遇到一件很匪夷所思、很奇妙的事情,你们想不想听听是什么事情?"
很多人都没有从他刚才的下马威中清醒过来,喏喏的不敢说话,倒是几个副教官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刚才呢,我喝多了,在河岸边上的一块石头上睡着了。大家知道基地里是不允许提供酒精饮料和香烟的,基地周围被包围着高架铁网的围墙包围着,即使从铁网上越过去,最近的香烟啤酒销售点也在四十公里以外,来回呢差不多就是九十公里左右。晚上熄灯查勤是十点钟,早上点灯是五点钟,也就是说中间有七个小时是有机会偷偷溜出去买东西泡妞的时间!——当然了,只要你们能在七个小时之内跑完全程九十公里,买到香烟和啤酒,翻过两次高架铁网,并且保证不被叶莲校长养来看门的五十条野狼发现的话……我就允许你们第二天在宿舍里喝醉酒睡大觉,不用来参加训练!"
林教官顿了顿,留下几秒钟时间给新生窃窃私语和恐惧讨论。
"为什么今天我会喝醉酒呢,刚才你们当中的一只菜鸟问过我了,他说啊,基地里是不允许提供酒精饮料的,你从哪弄来的啤酒和香烟?"
吴彬不易为人察觉的一震,绷紧了身体。
林教官的目光却没有扫过他,只淡淡的道:"其实呢,是二十七区的杨教官打牌打输了,昨晚跑了九十公里外带和十几条野狼搏斗了两个小时,换来一箱啤酒和两条烟分给我们……现在他就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宿舍里睡大头觉。如果你们也想出去买烟的话,可以解散后去二十七区的杨教官宿舍里,向他讨教翻高架铁网的经验心得。啊,话扯远了,我们接着回到刚才发生的有趣事件里。"
"刚才呢,我喝多了,所以在河岸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结果睡着睡着,突然呢,被人狠狠的、踢了一脚。于是我吐了,接着我醒了,醒来呢,就看到我们这位同学——"他眯起眼睛,再一次在阿比胸前的号码牌上扫了一眼,"0098046号,他挥舞着拳头,对我说了几句话。"
林教官再一次为难的揉了揉太阳穴,以商量的口气,和颜悦色的问:"我喝多记不清楚了,四十六号同学,拜托你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新生队伍里响起不明的低笑,仅仅几声之后就立刻有人闭嘴了,因为站得比较近的副教官凶狠的扫了他们一眼。
阿比嘟哝了一句:"算……算了吧教官……"
没想到林教官转头就给了他一脚:"你跟我说的是算了吧教官?嗯?"
这一脚几乎快得让人看不清,但是力道一点也没有随着快速度而有所减轻。阿比这么壮的人竟然发出一声听得见的呻吟,然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那一脚踢到了他小腿骨,连带着肌肉痉挛,他半天才勉强爬起来。
林教官厉声喝道:"我再问你话呢,没用的垃圾!"
阿比啪的一声立正,牙关咬得死紧,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是教官!'下次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否则老子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不是这一句,上一句!"
"是教官!'这个位置是我们的,下次给我记好了小家伙'!"
话音刚落阿比就退去半步,全身神经紧绷,做出一副随时迎战的样子来。
"……他完了,"前边第一排一个新生低声对同伴说,"这教官是个狠角色。"
阿比显然也这么认为,他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防御突如其来的攻击。
谁知林教官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挑起一边唇角,那个表情……如果忽略他一贯的凶狠的话,那个表情倒是有点像"笑容"。
"虽然你在不知对方深浅的时候就贸然挑衅,行动愚蠢、狂妄、充分表现了你天生大脑沟回发育的不完全,并且动作笨拙身手懦弱,让人一看就倒尽胃口……但是你至少有那么一点是只得表扬的。"
林教官扬起头,对整个队伍大吼:"在十九区!如果你们想霸占某项公共资源,就必须靠自己的拳头去争取!如果你们想争取多一点的生存资源,如果你们不想在第一天就打包袱回家!就必须立刻学会威胁!学会强硬!学会争夺!虽然你们一个个都软弱无能不堪一击,但是如果学不会争抢的话,你们就一辈子都是地上的软虫!菜鸟们,都给我听清楚了!"
"是!!"
阿比那一口气松下来,几乎蹲倒在地上。
"还没完呢,四十六号。"林教官用指关节敲敲阿比的胸膛,"有几点好心的建议我不得不告诉你——下次在贸然冲动的表现肌肉力量时,先把对方的水平衡量好。没有佩戴学生号码牌的不是基地工作人员就是教官,攻击前者会让你受到刑事处罚,攻击后者……可能会让你遭到灭顶之灾。"
他伸手勾下阿比的脖子,不怀好意的低声笑道:"小样儿挺壮实的,实话说,虽然我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但是十几区有好几个教官非常喜欢凌虐你这种型号的壮男,他们觉得那样让人更有快感……基地里有规定不准欺辱和攻击女性,但是没说不准强
奸男性。"
阿比脸色苍白的退去几步,"谢……谢谢教官提醒。"
林教官挥挥手:"滚吧。"
阿比退进了队伍里。
"还有一个号码……还有一个号码……嗯,我忘了是什么号码了。"林教官背着手,从每两排队列的中间穿过。每一个学生在他经过的同时都会不由自主的退去小半步。最终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啊,对了,是你。"
他转过头,面对着吴彬。
"0098016,嗯,十六号。出列!"
吴彬走出队列,面对着林教官站好。
"我想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叫你出来,你一定觉得我对你印象不错,因为你制止了新生之间私斗的发生。还有,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在发布了禁止私斗的规定之后还会暗示他们用拳头争取权益,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迎着少年的眼睛,吴彬轻轻的点了点头:"是。"
林教官纹丝不动,近距离的盯着他。
"其实我对你很不满……很不满。你对于弱者有一种天生的同情心,我不管这是出于东方人的民族本性还是你从小所接受的家庭教育,在单兵作战陷入某种不可预知的危险的时候,你的滥好心会让你陷入最可怕的境地。比起贸然展示自己的肌肉力量,你对于看似弱小的生物的慈悲之心显得更愚蠢和更可怕,如果你和同伴一起执行某项任务,这种掉以轻心的态度会把整个小队都悲惨的葬送掉。"
年少的教官换了一个角度,从下而上的盯着吴彬的眼睛:"我看上去很弱对不对?"
吴彬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如果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看见一个年幼的孩子,饥饿和疾病困扰着他,如果没有你易如反掌的帮助,他可能会随时死亡……你会帮助他的,对吧?"
"……"
"如果那个孩子身上的外套里绑着一公斤炸药呢?"
吴彬不说话了。
少年退去半步,平视着吴彬的眼睛,突然口气非常轻缓、甚至是温和的说:"我叫林梢,森林的林,树梢的梢,大树顶端随时会被风吹到的那部分的意思。"
这句话他是用中文说的,但是随即就换成了英语:"告诉你这个,是为了让你知道是谁在你入学的当天,就把你给赶了出去。"
吴彬一惊:"可是我……"
"你不具备一个单兵战士的基本素质,"林梢打断了他,"我不管你是从哪来的,立刻从哪来回哪去,离开十九区。这是命令!"
热带雨林的风带着亚马逊河特有的味道,从正午的阳光下拂过。阳光是这么刺眼,几乎面对面也看不清那凌乱黑发之下的眼睛。
"……我不能离开……"吴彬低声道,"只是第一次见面,你不能断言我以后会怎么样,人都是会改变的……我拒绝这个命令!"
林梢挑起眉毛:"你知道拒绝我的命令会有什么后果吗?"
"请给我一个机会!"
林梢沉默了半晌,突然转过身,背对着吴彬,只听见他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攻击我。"
吴彬一愣。
"攻击我,只要你能碰到我的手……就算你赢了。"
不需要他说第二遍,吴彬就像一支绷紧了弦的箭一样嗖的一声就冲了出去,与此同时一个右侧踢对准了林梢放下的手。然而林梢的动作比他更快,只轻轻一侧避过了攻击,转而就一记手刀向吴彬的胸前切来。
胸前锁骨偏,是致命点,一刀过去切断锁骨,可以造成心脏血管刺穿,呛出几口血之后立刻身亡。
长期生活在刀锋上的格斗技巧,每一招都直接毙命,没有一个动作是浪费的,没有一个动作不以夺命为目标。
吴彬躲开了这一击,接下来几下击空。林梢的动作漫不经心,但是非常的实用,几乎每一下都能给予致命的威胁。吴彬就地一滚躲开下劈腿,林梢的军靴劈到墙角,刹那间训练场的墙面上细小的裂纹迅速龟裂开来,哗啦啦布满了半面墙。
"还要继续吗?我已经听见你的喘息声了。"
吴彬咬了咬牙,汗水从鬓角慢慢流下来。从英驻港军方特殊部队预备役中训练出身的队员,毕竟不适应南美酷热的天气,只运动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就已经出现胸闷、气短等现象了。
他咬了咬牙,"……继续!"
林梢回过头,那一刹那间风扬起他鬓边的头发,斜斜上扬的眼梢偏过来,从乱发冲冷静甚至是冷酷的望向他。
紧接着一记重达四百公斤的飞踢,电光火石间把吴彬整个踹飞了出去!
"吴!"
沃瑞克刚冲出来一步就被从天而降的副教官整个架住,几乎一百公斤体重的汉子,竟然被副教官赤手空拳不费吹灰之力的扔回了队伍里。
砰的一声巨响,吴彬重重的倒在了操场边上的泥地里,紧接着胸口被毫不留情的踏上了一只军靴,林梢居高临下的抱着臂,残忍的把脚往下压了压。
吴彬在剧痛中听见了自己肋骨被迫弯曲的声音。
"虽然表现可圈可点,但是对我来说仍然软弱得不堪一击。能够被送进这座基地的都是在预备队中服役三年以上的老资格队员,难道你所受的三年训练都训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吴彬咬紧牙关,疼痛使他不断的抽气,"……我不是废物。"
林梢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
"报告教官,我不是废物!"
看上去林梢很可能会当场就一脚把吴彬的肋骨踩断,精致姣好的少年眉目流转着冰冷的光芒,半晌之后他俯下身,加大了脚底踩踏的分量。
"菜鸟,你不适合在十九区呆下去,你甚至不适合在单兵作战这个行业里继续干下去。事实上,你根本不具备我所需要的学生的基本素质,你可以选择现在就走人回家,或者被我打到残疾,自动退出。"
上百公斤的重量压在胸口,吴彬勉强吐出几个字,"……我不会……退出……"
新生队伍里出现了一些骚动,两个副教官吆喝着让他们都闭嘴,其他三个副教官围拢过来,"Sir. Lin,通知校长让这小子滚回家吗?"
吴彬竭尽全力的想站起来,但是林梢那只军靴实在是太沉重坚硬了,就像木桩一样把他钉在了地面上。
林梢沉默了半晌。
"……如果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中文重复你是没用的废物,"他慢慢的道,"我就让你留下来。"
"……我不是废物。"
林梢危险的加大了脚底的重量,"连我最后的退让你都不领情?"
"……我不是……废物……"吴彬咬紧牙关,断断续续的音调从牙缝间不成语句的泄露出来,"……你不懂……这是军人的……军人的……尊严……"
这句话是英语,话音落地的时候三个副教官同时闭上眼睛。果不其然一声清脆的喀嚓响声从林梢的脚底下响起,紧接着就是那个可怜的亚洲新生的惨叫。
两根肋骨在林梢的踩踏下被硬生生折断了。
"把他丢进禁闭室里去,不准给他食物和水,不准给他药。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找我。"林梢就像是踢一个垃圾一样踢开吴彬剧烈痉挛的身体,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回操场,"其他的人!立正!站好!"
三个副教官抬起吴彬,其中一个红头发不满的嘟哝着:"我还以为会直接把这小子踩死,谁知道下手这么轻。"
"可能是同胞的原因吧,就算是长官也会手下留情。"
"啧啧,还得把这小子送去禁闭室,我很想留在这里操练那帮新生啊……"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没有药没有水,这小子活不过今晚的,别在他身上费心思了……"
吴彬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疼得就像是在地狱里经过了一个来回。他几乎不能呼吸,每吸进一口气就会引发胸口剧烈的疼痛,很有可能碎骨已经扎进了肺叶。
他在发高热。
禁闭室类似于小型的监狱,没有窗,仅有一个小门,水泥地面上冰凉刺骨。他干渴得厉害,喉咙就像是横了一根五厘米长的鱼刺,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都没有,周围静悄悄的,昏暗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在阴暗的房间里几乎微不足道。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吴彬费力的睁开眼,只见一双熟悉的军靴走进来,紧接着哐当一声重重的赶上了门。
太熟悉了,这双军靴中的一只就是踩断自己两根肋骨的罪魁祸首。
"你醒了?感觉很爽?"林梢走到禁闭室唯一的一张小床上坐下,冷眼看着地面上的吴彬,"这样像条狗一样躺在地上,还打算不打算跟我谈尊严?"
吴彬急促的喘息着。
"我的底线还是在那里,只要你说一句'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我就放你出去,还给你叫医生。很渴吧?"林梢一下一下的抛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这里有水。"
吴彬撇过头去,一个字都不说。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烧灼得昏昏沉沉的意识里飘来林梢冰冷的声音,恍惚间震动耳膜。
"我猜你现在一定很愤怒,觉得我是个没有人性的人渣,践踏学生的尊严,甚至践踏人性最根本的尊严。事实上你正是抱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被我所不满。"林梢顿了顿,"问你一个问题吧,你知道单兵作战失败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吴彬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死。"
"不,这个世界上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林梢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从古代冷兵器时代开始起,单兵战士就被赋予和团体作战不同的、特殊的任务,比如机密情报的运送,前锋突围,侦查战场等。这些任务使得单兵战士具有一定的拷问价值,在被生擒的时候,为了使俘虏就范,敌人往往会使用惨无人道的刑讯手段。在现代社会也是一样,你接触到的东西远远比新闻报纸上看到的更恐怖更惨烈。比方说吧,恐怖集团劫持人质后割下人质的耳朵,报纸上会大肆宣扬他们有多残忍有多变态,然而事实上这种手段并不十分血腥。有更多的办法,足够让你生不如死。"
吴彬费力的睁开眼,林梢跷起腿,还是一下一下的抛着那个矿泉水瓶。
"比方说……"他轻轻地道,"……让一百条狗来上你,让你产生一种自己都变成母狗了的错觉。比方说让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被滚油煎熟,说不定还加点辣椒加点烤肉酱,强迫你自己吃下去……"
吴彬忍不住干呕起来。
"你不要不相信,我的同事中有人被这么虐待过。我想如果是你,可能会崩溃进而自杀吧?不过我的那个同事保全了性命并成功脱逃出来了,现在在这个基地里生活得很好。"
林梢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吴彬:"你今天可能会很讨厌我,觉得我践踏了你的尊严。但是我告诉你,我今天把你的自尊踩在脚下,明天这份被践踏的自尊就可能会换回你一条命。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吴彬一动不动的睁着眼睛蜷缩在地面上,林梢越过他,大步走出了禁闭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归于一片静寂。
驯兽场 一【完】
"听说你关了一个学生?还是英国那边送来的特种部队预备役队员?"
汇报工作结束,正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林梢顿了顿,笑道:"校长也开始关心起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来了。"
世外五十度的高温天气下,校长办公室里却没有开空调。叶莲啪的一声收起水墨骨扇,在扶手椅里跷起修长的腿,"我知道你们教官都不喜欢上级轻易干涉自己的教学模式,但是林梢,我不得不提醒你,在你手下的学生伤亡几率已经连续两年荣登二十八个区的榜首了。"
"……我知道。"
"如果真的不满意的话,就把那个学生直接遣返了吧。"
"是。"
林梢带上校长室的门,走廊上一个副教官匆匆跑来,见到他啪的立正敬礼:"教官!禁闭室的十六号撑不住了!"
林梢唇角挑起一点冷淡的笑意:"哦?"
禁闭室的门开了又关,吴彬费力的睁开眼,但是视线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到一个少年身影走进来,半蹲在自己面前。
"我听说你到极限了,是打算被遣返?还是打算承认自己的失败?"
吴彬张了张口,但是声音过于沙哑,完全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说大一点声。"林梢冷酷的命令。
"……我……"
"嗯?"
"我是个……废物……"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嘛,你看,也完全不难。"
林梢伸出手抓住吴彬的头发,把他的头提起来,然后用牙齿拧开水瓶罐头,也不管他能喝进去多少,总之就咕噜咕噜的对着他的嘴灌了下去。
"咳……咳!"吴彬贪婪的喝着清凉的水,因为吞咽得太急,水流从他的脸颊边流淌下去洇进地面,看起来狼狈不堪。
一瓶水倒空了,林梢把水瓶一扔,漫不经心的踩上去,喀嚓一声把塑料罐头踩成了一团。
"看,今天你的尊严就像是这个水瓶一样被我踩在了脚下,完全一文不值,变成了一堆垃圾。以后你所看重的东西,包括你的信仰、坚持、自尊、信任……那些今天你觉得无比珍贵的东西,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被人踩在脚下,在另一些东西面前变得就像垃圾一样分文不值。今天是一个开始,以后你就会慢慢习惯了。"
失去了他的支撑,吴彬重重的摔倒在地面上,呛出几口血来。
"呐,我会安排工作人员把你送去医疗室的,修养痊愈之后就归队参加训练吧。"
林梢掉头往外走去,突然脚步一顿,因为地上的吴彬竭尽全力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脚踝。
"另一些东西……"吴彬仰望着他,声音断断续续,"你说的另一些东西……比信仰和尊严都重要的……是指什么?"
林梢轻轻的闭上眼睛。
"作为一个人,第一重要的是自己的生命。作为一个军人,第一重要的是任务。还有,下次不要对我'你'来'你'去的,要叫我林教官。"
吴彬无力的松开手,林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禁闭室。
从那天开始起吴彬成为了南美亚马逊热带雨林雇佣兵培训基地九八届十九区的成员之一。当他把两根断了的肋骨接好并从医疗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六十个新生只剩下了四十五个,其中八个呆在医疗室里等待医生为他们结好被教官拆掉的骨头,还有三十七个在操场上等待被恶魔一般的少年教官狠狠的操练。
那十五个失去踪影的学生,已经因为忍受不了地狱般的特训,被迫自动退出了。
"今天我很高兴啊,"林梢背着手,扬着头从每两行队伍中穿过,"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每个人都屏声静气,一个字都不敢说。
"因为呢,今天叶莲校长新进的一批宠物崽子终于驯化成功,成为毛茸茸、可爱又会撒娇的小玩意儿了!"
林梢在四十六号阿比面前停下,用匕首的刀尖挑了挑阿比的下巴:"这段时间大家的表现都很不错,进步神速并且都没有惹出任何麻烦!尤其是你,四十六号。"
阿比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谢、谢谢教官。"
"当然了,其中有多少成分是因为害怕被我抓到小辫子……这个我不想去追究。"林梢用匕首柄随手撞开阿比的脸,然后径自继续从学生队伍里穿梭过去,朗声笑问:"听说大家最近因为刻苦训练,所以都感觉很累,体力上有点跟不上是不是?"
所有学生不约而同的齐声大吼:"报告教官!不是!"
林梢在全队唯一的女性成员面前停了下来,看一眼号码牌:"十八号!"
那个美国女人迅速立正:"是,教官!"
"你养过宠物么?就是那种毛茸茸的,团成一团的,听话忠实又喜欢玩闹的小宠物……喜欢吗,嗯?"
"报告教官!是的!"
林梢拍拍她的脸,"喜欢就好。"
他走回台前,高声吼道:"所以今天!为了表彰大家这段时间的刻苦训练!我决定带大家去饲喂叶莲校长新驯化出来的小宠物!全队分成五个小组由副教官带往十公里外的驯兽场,半个小时后集合!"
五个副教官同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是,教官!"
"全体对齐!跑步——前进!"
五个小队轰隆隆跑出操场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梢身后站了一个高挑修颀的男子,黑发绑成一束垂落到背心,这样炙热的高温下,他还穿着严整的军装风衣,青铜扣子扣到下巴,脚下踏着牛皮制军靴,仿佛全然不被这样的炎炎烈日所影响一般。
"我发现你其实很有些恶趣味啊,林梢。"
林梢回过头:"校长?"
"别误会,我并没有要阻止你的意思。"叶莲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武器研究所那边走去,声音淡淡的丢下一句:"——但是给驯兽场造成的损失,我会从你这个月的零花钱里扣的。"
林梢猛地瞪圆了眼睛:"不要吧校长,太残忍了啊!"
2.
半个小时后,十公里以外的驯兽场门前,五支小队在副教官不耐烦的吆喝声中紧急集合,并鱼贯进入驯兽场中。
这座圆形建筑物位于非常靠近基地大门的位置,几乎从这里走出去十分钟后就可以到达基地大门的外沿,因此经常有些丛林动物跑进来溜达。这个驯兽场非常接近于古罗马斗兽场的建筑构造,整体环绕围墙,四周有高台,中间是凹进去的巨大空地。极目远望可以看见高台之下有几处小门,都是铁丝网构造,门边还隐约贴着危险勿入的标志。
吴彬随着队伍走进驯兽场中间的空地,突然感觉不妙,因为副教官没有一个下到场地里,他们都纷纷牵着狗站在四周的高台上,离他们大概有三四米的距离,幸灾乐祸的笑望着他们。
"喂,伙计们,"沃瑞克心有余悸的皱起眉,"那个恶魔不会又想出什么点子来折腾我们了吧。"
"很有可能。"吴彬刚想说什么,突然一个身影从高高的围墙上一跃而入,利落的着陆在高台上,随即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向他们。是林梢。
"尽管我很想对你们说,请尽情享受这次愉快的课外活动,但是为了我这个月的津贴着想,你们还是把动作放轻一点比较好。"林梢的声音猛然严厉起来:"——都给我听着!不准真的把校长的宠物给弄死了!否则自己去给校长当宠物!"
绝大多数学生目瞪口呆:"什、什么啊?"
林梢一挥手,五个方向的副教官点点头,同时在高台上启动了铁丝网门的开关。
与此同时,在他们脚下的五道小门哗啦啦的开了,门里的黑暗中渐渐闪出一对对绿色的光点,低沉的野兽的嘶鸣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今天的课余活动——制服减肥期的野狼崽子!你们可以选择身边的任一一种武器,但是不准真的把野狼给弄死了!当然野狼把你们给弄死的话是没关系的。"
高台之下的场地上,吴彬难以置信的目光从林梢身上转到小门边,最开始一批野狼已经慢慢的踱出了小门,跃跃欲试的盯着这三十七个学生。
阿比的语气中充满了惊恐:"这,这样的个头,这叫'崽子'?!"
林梢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的愉快:"由于叶莲校长想节约开支,所以它们已经饿了三天了。这个方法能够非常有效的检验你们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好好干吧伙计们!"
第一只冲出来的野狼已经迫不及待的抖了抖浓厚的鬓毛,发出了瘆人的吼声。几个胆子小一点的学生已经谨慎的退去了好几步,剩下几个胆大的,看看周围越来越多的野粮数量,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林梢心情愉快的站起身,神情从容优雅,"……操不死你们这帮狗日的。"
鬃狼,别名巴西狼,南美狼。这是一种全身金红色、有着长尾巴、性情并不凶悍的犬科动物,腿长而细,并且很少见的,它们喜欢偶尔吃一些水果和蔬菜。这种狼看上去体型苗条可爱,喜欢捕食小型的家畜,攻击力也不强。如果叶莲校长真的有蓄养大型宠物的爱好的话,鬃狼确实是非常适合的家养品种。
——但是没这一切都建立在鬃狼没有被恶意饿了三天肚子的情况下。在鬃狼野性大发的时候,它们是敢于从美洲狮口中抢夺食物的。
"阿比!小心!"吴彬扑上去就地打了个滚,起身时顺脚狠狠的踹在了一条大概一米二高的野狼肚子上。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一脚大概可以踢出上百公斤的重量,吴彬这一脚有超过两百公斤,当即就把那条野狼踢得翻滚了一圈扑倒在地面上。
阿比猛地回身,架住一只扑面而来的鬃狼,尖利的犬齿和散发着腥气的血盆大口离他的脸仅有几英寸远,阿比摔倒在地面上,刹那间就有三条鬃狼扑了上去。
吴彬一脚一个踢翻了几条狼,随即狠狠一刀扎进了阿比身上那条狼的后腰。
"FUCK!"高台上,林梢狠狠的站起身吩咐左右,"一刀子扎掉了我半个月的零花钱,今晚的晚饭不要给他吃了,老子要亲自操死这小子!"
副教官点点头:"但是这小子身手不错,我以为被您踩断了两根肋骨之后他会有一阵爬不起来……"
"不要以为蟑螂是从东方来的就不叫蟑螂了,杰克。抛却他那让人厌恶的同情心不谈,这小子的身手倒是还值得一观。"说话间吴彬又一刀子挥过去,凌厉的刀势甚至当场就削掉了那条鬃狼的半个头盖骨!哗的一下鬃狼的大脑组织都流到了地面上,林梢脸色剧变,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我这个月……的啤酒钱……"
鬃狼一共被放出来五十余条,虽然有林梢的严加命令,但是在生存受到极大挑战的情况下还是有几个学生慌不择路的杀掉了十几条狼。学生人人都带伤,最严重的那个美国女人被咬掉了半个手掌,其他的或轻或重都挂了彩在身上。
吴彬穿着粗气,大腿上被咬了一口,撕掉了一块肉。面前一条饿红了眼的鬃狼对峙着,发出危险的呜咽声。
突然小门那边响起了尖锐的哨声,紧接着几块血淋淋的生肉被扔下来。吴彬面前那条野狼猛地立起前蹄,紧接着掉头狂奔而去。
那是平时驯兽员喂食的哨声,已经给这群鬃狼建立了深刻的条件反射。鲜血的味道强烈的刺激了神经,野狼们果断放弃了人类学生这批棘手的"食物",掉头奔向了它们所熟悉的驯兽员。
小门一扇接着一扇落下,场地上只剩下十几条狼尸,吴彬松了一口气,颓然跌坐在地面上。
"差不多收队回去了。"林梢吩咐身边的副教官,却突然只见副教官神情一变。
"教、教官!不好!那边!"
林梢顺着副教官的手指望去,突然倒抽一口凉气,紧接着厉声吼道:"全体退后!退后!"
底下的场地上,学生纷纷抬起头来望向林梢,然后又顺着几个教官目瞪口呆的方向望去。刹那间只见另一边的高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通向外边的大门被打开了,竟然跃进来两只巨大的成年美洲虎!
吴彬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好!"
平时这座大门都是紧紧关闭的,因为害怕基地之外的丛林动物溜进来,所以一直派了专人持枪进行看守。然而今天不知道是谁的疏忽,竟然忘记了把门关上,饥饿的美洲虎被肉味所吸引,竟然一路跟进了驯兽场。
"吼——!"
美洲虎的咆哮声惊天动地,底下的三十多个学生全都慌了。作为日常训练他们全都没有佩枪,而且刚刚跟五十多条鬃狼搏斗了一个多小时,全员挂彩,面对着雄性大发的两头成年美洲虎,他们连逃跑的时间都不够!
千钧一发的时候,林梢刷的从左右大腿上抽出两把匕首,从三四米的高台上一跃而下。
"教官!"
"全都到我身后去!"林梢头也不回的厉声吩咐,"打开大门让学生上高台!通知麻醉部队,快!"
他在草地上就势一滚然后迅速的弓下身,在他身后,副教官飞快的打开由场地通向高台的大门,一手一个的拼命把受伤学生拽了上去。
林梢两手各持一把匕首,稳稳的站在最前边,孤身一人面对着两头从高处猛扑下来的美洲虎。
林梢抓着匕首的手势其实很好看,手腕微微内撇,反拧刀刃,稍微一动锋利的刀面就会反射出太阳刺眼的光。
讲究的格斗专家不仅仅在乎力道、角度、光影的变幻,同时还会追求技击之术中的美感。流畅的搏击仿佛音乐、舞蹈、绘画,是一种极致的、精致而锐利的美,是一种转瞬即逝就能永恒的艺术。
林梢曾经在学生面前提过这种说法,但是吴彬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头较大的美洲虎呼的一声向林梢扑来,接着猛地晃过的反光刺到了他的眼睛。
"——教官!"
沃瑞克一把拉住他:"别冲动!"
吴彬一顿,随即大腿上传来的剧痛强迫他停下了动作。
就在这一刹那间,林梢一只手硬生生架住美洲虎的前腿骨,一只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把匕首送进了老虎的上下颚之间,锋利的刀尖和刀柄一上一下抵开了老虎的嘴巴,剧痛让老虎发了狂,猛地半空中跳起然后尾巴一扫,铁鞭一样的虎尾结结实实的扫到了林梢的大腿上!
林梢一拧眉,紧咬着牙关,猛地把另一只反拧匕首的手挥下来,刀尖深深的没入了老虎的一只眼睛。
"吼——!!"
如果是一般的十几岁少年,这时候已经被老虎疯狂的挥舞甩了出去,甚至被摔得粉身碎骨。
林梢看上去单薄的身体里,韧带在刹那间拉到极限,肌肉纤维爆发出巨大的、超出常人想象的力量,瞬间他的肌肉攻击重度达到五百公斤以上,足足半吨的巨大压力灌注在五个手指尖,让他深深的、紧紧的抓住了老虎的鬃毛。
紧接着他抽出那条被虎牙深深刮伤的手臂,又准又狠的一拳,直接打中了老虎的头盖骨!
"太、太可怕了……"那个十三号印度学生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这样的攻击速度和精确度,如果攻击对象不是野兽而是普通人的话……"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一拳已经足够把人整个头盖骨打得粉碎了!
"吼!"较大的老虎受此重击,刺激之下合拢了嘴巴,匕首的刀尖顿时深深插入了它的下颚里。血喷出来的刹那间它疯狂在就地打起滚来,俯在它背上的林梢轰的一下子,被重达几百公斤的美洲虎活生生碾在了地面上。
"啊!"
痛苦的叫声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吴彬脑子一热,一下子挣脱沃瑞克,猛地跳下了高台。
"吴!"沃瑞克大叫,"不要下去!太危险了!"
吴彬就地打了个滚然后迅速的冲上前,从后腰掏出一把寸长的短刀,一刀剁向了美洲虎的前腿。然而他的动作因为伤痛的影响稍微迟缓了一下,就是这么一下的工夫,后边那只较小的美洲虎已经呼的一声扑了过来,眼看着锋利的牙齿就要挨到了吴彬的后颈!
林梢瞳仁紧缩。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仅仅是吴彬回过头来的半秒钟工夫,林梢挡在了小老虎面前,用仅剩的那把匕首深深捅进了小老虎的脖子。
较小的美洲虎冲击力惊人,受此重创之下仍然一口深深的咬住了林梢的大腿,血肉刹那间迸溅开来。
林梢咬紧牙,吴彬冲上来板住老虎的头,竟然硬生生把美洲虎的头扳过了一小点缝隙。
林梢得到几秒钟的喘息机会,他退去半步,厉声喝道:"十六号让开!"
吴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从头到尾林梢就从来没用名字称呼过学生,十三号,十六号,十八号,四十六号……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阿拉伯数字,都是一连串代码。
就这一两秒的工夫林梢已经等不及了,他一低头从衣襟领口里咬出一段类似于细绳一样的东西,然后一脚把吴彬整个人踹出了几米远。
吴彬砰的一声摔倒在地,紧接着一骨碌爬起来:"教官——"
他一下子愣住了。不仅是他,高台上的所有学生都惊呆在了那里。
只见林梢从衣襟领口里抽出来的细绳在阳光下反出夺目的光,那不是柔软的细绳,而是特制的、柔韧的绞首钢丝。他扔了匕首,嘴里咬住钢丝的中间,一手抓着一边,在美洲虎扑过来的瞬间高高跃起。
然后钢丝紧追直下,在精湛而微妙的操纵下仿佛化作了有生命的蛇类动物,刹那间绞住了美洲虎的后腿。
美洲虎仰天长啸,林梢从高空中跃下,手臂狠狠地、果断的往后一拉,绷到极限的钢丝在血肉迸溅中,活生生的绞断了那头美洲虎的一条腿!
"吼!!"
锋利的绞首钢丝反弹扬起,在阳光下反射出血色的光芒,就仿佛死神的镰刀一般森冷恐怖。
较小的那头美洲虎愤怒之下猛扑过来,带着腥风刹那间高高跃起,直直的向林梢扑来。
吴彬惊骇嘶叫:"教官,你的腿……"
刚才被虎尾结结实实直接扫中的大腿骨已经出现了裂缝,紧接着又被美洲虎硬生生的咬住,鲜血在大腿上汩汩往外冒,小溪一样顺着小腿流淌下来,几秒钟工夫就已经在地面上积起了一个个血洼。
林梢面沉如水,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他一步挡在吴彬身前,面对着那头挟着腥风血雨扑过来的美洲虎,声音淡淡的波澜不惊。
"——十六号,到我身后去。"
2.
"给我一包马可波罗……再给我两瓶啤酒。好了,还要一盘炸薯片。"
"好的,马上来!"
吴彬付了钱,端着啤酒走到小餐馆外边的露天座位边。沃瑞克和阿比正对着马路上经过的女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无奈印度裔的大妈居多,每个都有着超常规的巨大身材。
这就是印度裔少女给人的永远的困惑了:在她们没有结婚的时候,她们每一个都笑靥如花风情万种,身材如蛇一般美妙销魂;然而她们结婚之后,就会立刻开始发胖,吹了气一样变成身材臃肿的超级大妈。
"也许是她们结婚以后就会吃不同食物的原因吧,印度咖喱的气味是超常规生化武器啊,"吴彬拉开椅子坐下来,"话说回来,这座小城市还真是贫穷,连个像样的餐馆都没有。"
"知足吧老兄,一个月难得一次的假期,要不是因为林教官受伤住院,本来这个假期是要被拉到郊外去野战的。"
沃瑞克惬意的点燃了一支烟,长长的吐出一串烟圈,"阿比,不要在这样好的天气里提起林教官……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看到姓林的东方人就会神经紧张,上次看电视里那个中国片子,我活活吓出一身冷汗来。"
阿比哈哈一笑,只是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勉强:"我们……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
美洲虎闯入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据查是因为看门人那天偷偷溜出了岗位跑出去喝酒,结果忘记了关门。十九区的学生没有大碍,但是林教官因为大腿骨骨裂和全身多处重伤,被紧急送进了医院里。十九区因此而中断了一个月的正规训练,也由此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假期。
叶莲校长大发慈悲,允许十九区学生搭乘食堂卡车进城去,无限制休假一天。
吴彬在学生中的伤得最重的,他的韧带有撕裂,不得不接受了手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之后他勉强能下床走动,因为同在医院里,所以他一直很想去探望ICU无菌治疗室里的林教官,但是得到的回答是,林教官从来不见任何学生的私下探望。
在休假的前一天他被沃瑞克和阿比拉出了医院,打着放松身心和享受人生的旗号架上了车,一起进城去风流快活。
餐厅门口的吆喝打断了沃瑞克和阿比兴致勃勃的讨论,"21号!21号的炸薯片!"
吴彬向侍应生招了招手:"在这里!"
就在他回头的时候,突然视线撞上隔壁桌子上侧坐着的一个人,顿时愣了愣,"……那不是林教官吗?"
阿比探过头:"妈呀,真是他。"
林梢和一个日本女人对坐着一边喝啤酒一边打牌。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踩着人字拖,露出五个白皙的脚趾头。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林教官穿着正常人一样的便装、脸上没有涂油彩、就像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样子,那样削瘦单薄、面目素白,柔黑的头发扫在耳后,样子清淡秀丽得就像个文静的少女一般。
坐在他对面的日本女人看不出年龄,穿着传统的和服,在圭亚那的大街上说不出的突兀。她精心涂着妆底,长长的眼梢扫到鬓边,唇彩鲜红艳丽,笑起来用一只手捂住嘴,露出两根贴着妩媚兰花指模的长指甲。
"……那是林教官的女人?他口味蛮特殊的嘛。"阿比低声道。
吴彬猛地站起身来,直直的向他们走去。
"喂!"阿比一拉没拉住,在他身后低声咆哮:"好端端的一个假期,你竟然还送上门去被魔鬼教官操!吴,你抽风了是吧?"
那个日本女人抬起头来,看了向他们走过来的吴彬一眼,掩唇笑道:"林,这是你的可爱学生哦。"
林梢回过头,漂亮的丹凤眼冷冰冰的扫过吴彬、阿比和沃瑞克三个人,刹那间成功的让有关于大街上女人身材的讨论戛然而止。
"……靠,"阿比舔了舔嘴巴,恐惧的小声说:"这么多女人看下来,竟然是这个恶魔教官长得最正点……"
吴彬走到桌边,微微弯下腰,这样和坐着的林梢目光稍微平齐。
"教官,我一直想去医院看你,但是一直都没能……您现在的情况如何?"
林梢一动不动的盯了他很长时间,半晌才从薄薄的、漂亮的唇里吐出一句:"……你是几号?"
"我叫吴彬。"
"我问你是几号?"
原来手段残酷、性格恐怖的林教官,只要一刻看不见学生胸口的号码牌,就会飞快的忘记谁是谁。难道他一贯是靠着号码来记人的吗?
吴彬沉默了一下:"……十六号。"
"哦,就是那个那天碍手碍脚,还逞英雄跑下来打老虎的笨小子十六号啊。"林梢说,"如你所见,我还活着,仅此而已。"
吴彬全身的肌肉都情不自禁的绷紧了,"那天……我只是……我听见您的呼救,啊不,您的叫声,所以……"
"你们三个在一起喝酒吗?正好我找你们有事。"林梢果断的打断了吴彬的说话,他站起身把酒钱压在盘子底下,对那个日本女人礼貌的点了点头:"那么暂时再见了,丽子小姐。我还有点事要办,回学校后我回去找你的。"
那个叫做丽子的日本女人优雅的对他挥挥手:"我会等你的哦,小林SAMA!"
吴彬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林梢看都不看他一眼,带头向餐馆之外走去。在经过沃瑞克和阿比身边的时候他勾了勾手指头,头也不回的吩咐:"你们也来。"
……来干什么?!被他操吗?!
沃瑞克和阿比对视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站起身:"林教官……"
林梢冷冰冰的哼笑:"不想回去后被罚五十公里折返跑的话,就快点过来,别磨磨蹭蹭的!"
穿过几条大街,马路上人很稀少,偶尔有行人也紧紧的贴着屋檐下的阴影匆匆走过。因为气候炎热,连狗都趴在各家各户的门口有气无力的吐着舌头。
阳光几乎把脚下的路面都融化了,金灿灿的刺得人睁不开眼。
四个外国人走在马路上,让这座小城市里的行人都好奇的回过头多看两眼。其中吴彬、沃瑞克和阿比都穿着迷彩T-恤,人高马大强壮有力,走在中间的林梢则是简单的学生装束,文静姣好、神情严肃。不知情的人看上去还以为是这三个士兵劫持了这个学生在干什么坏事一样,殊不知林梢牛仔裤下的小腿上就绑着两把匕首,看他裤子后兜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是不是塞着一把小型警用枪。
阿比走在林梢身后,正好视线对着林梢牛仔裤包裹下的臀部,随着走路的动作显得线条年轻而紧致,然后往下看,是一双修颀优美的长腿。
阿比偷偷吞了一口唾沫。千万不要再看了,他心里低声的警告自己,万一被这个恶魔变态教官发现的话,很可能会被活生生拧下头来当球踢的……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林梢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只见他扬起头,平静的宣布:"——到了。"
扑通,扑通。三个神经高度紧绷的学生同时抬起头,心跳如鼓,忐忑不安。
只见头顶上赫然挂着一个招牌,上边写着一行大字——吗维亚24H便利店。
林梢转过身,对着三个目瞪口呆的学生伸出手掌。
"借我点钱吧,三位,"林教官冷静的说,"我这个月的零花钱被叶莲校长扣光了……但是我还没有买牙膏肥皂,买新睡衣,订购网游杂志,还有新的游戏光碟……我还要吃玉米薯片和甘薯味夹心面包。"
轻松愉快的过渡章
就算是彪悍如小林教官,也无法抗拒最新上市的拳皇游戏的诱惑。在买完有着浅蓝色格子图案的睡衣和柠檬绿茶味薯片之后,林教官的目光落到了最新上市的梦龙薄荷口味巧克力冰激淋广告上,久久没有移开。
半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充满希望的看了看三个人高马大的学生,"一个冰激淋三块三,如果是买四个的话,就是打折价七块九。"
三只手同时举到面前,每人手里都有一个空空如也的钱包。
"……我请你们好了。"
吴彬、沃瑞克和阿比的额角同时抽了抽。一个未成年穿白衬衣和人字拖的少年就算再彪悍再冷血,也拥有在大街等公共场所吃薄荷巧克力冰激淋的权力,而作为三个身穿迷彩服的特种部队成员,一人手里一个冰激淋走在大街上的话……
"就算是军人也要学会适当的放松,不会享受生活的人是不会努力工作的。"林梢咯吱窝里夹着冰激淋盒子,一手把零钱塞到吴彬手上,"——快滚去帮我排队付账。"
一行人走出便利店的大门,突如其来的热浪把人烤得走不动路。下午最热的时候这座小镇的气温高达五十摄氏度,汽车尾气的排放和空调箱造成的热量,导致大街上的温度比基地操场上还要高。
林梢一只手拿着冰激淋,一只手悠闲的插在裤子口袋里,晃晃荡荡的走在前边。身后沃瑞克和阿比都在试图偷偷把冰激淋扔掉,吴彬任劳任怨的抱着三个巨大的购物袋,就像只温顺的大狗一样跟在林梢后边。
"十六号。"
吴彬一愣,迅速回答:"是!"
"现在已经三点了,你下午有安排吗?"
吴彬犹豫了一下,"报告教官,没有!"
林梢转过头来,几乎鼻尖都贴到了吴彬的鼻子上,眼睛弯弯的:"呐,既然你闲着没事的话,就帮我把东西送回学校去吧,我一个人拿不动三个袋子。"
……骗人……
你这个彪悍的恶魔教官怎么可能连自己的零食袋都拿不动……
"喂你们三个,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林梢指指自己的大腿,"这里的骨头上打了钉子,你们不要看我走路这么轻快,其实我一直在忍受着剧烈的非人的痛苦呀,知道吗?"
头顶上一只乌鸦飞过,黑线从吴彬头上重重的挂了下来。
……骗、骗人的吧……
沃瑞克和阿比在转角的时候就非常不义气的告辞了,还没等林梢想起来有什么可以使唤他们的事,他们就以要上厕所和要陪着上厕所的理由逃跑了,临走时丢给吴彬一个同情万分的眼神,然后跑得比兔子还快,只留下两道长长的烟尘。
"我还打算让他们陪我去买冰镇啤酒的呢,"林梢不无遗憾的感叹。
"……教官……"吴彬喃喃的道,"他们这个月的津贴都用来给您储备零食和游戏光碟了……"
"呐,我说说而已,不要这么紧张。"
太阳开始西移,渐渐的在地面上拉长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林梢挺直着脊背走在前边,吴彬沉默的抱着三个比他还高的购物袋,一低头就能看见袋子里大大的薯片广告图案。
第一次……第一次在没有受到肉体攻击的情况下,和林教官单独呆在一起……
如果不找点什么话题说说的话,就太难堪了……
吴彬张了张口,他想说天气真热,或马路上真安静,但是实际上他说出口的却是:"……您还记不记得……"
林梢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尾音是上吊的。
"记不记得上次在禁闭室……嗯……"
林梢偏过头,漂亮的眼珠盯着他。
吴彬慌了,他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内容,也许他可以就上次的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也可以打听林教官以前的职业生涯,但是他忘了使用完整的语句去表述它们。
最后他只能结结巴巴的问:"您、您当时喂给我的水是什么牌子?"
真是烂到家了的搭讪方式……
"……"林梢说:"Spring Water。"
吴彬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牌子。"
"……哦!"
林梢转过头,"教官办公室里免费供应,这是学校经费提供的福利,同时提供的还有果汁和咖啡,但是咖啡很难喝。"
吴彬大幅度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问:"您不喜欢喝咖啡?"
"以前很喜欢,但是有一阵子熬夜喝得太多,最后神经失调了。咖啡因摄入太多会造成醉酒一样的效果,让你恶心呕吐,最后根本就不能沾那玩意儿。劝你也不要去碰学校的免费果汁,那些都不加糖。"
吴彬看了一眼购物袋里林林总总的水果糖:"您很喜欢吃甜食?"
"以前不喜欢……但是叶莲校长喜欢,有一阵子教官餐厅里炒肉片都要放两斤砂糖。后来慢慢的就习惯了。"
吴彬想起十九区学生中的传说,据说林教官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靠的是叶莲校长的关系。林教官几岁时就来到这座基地里,被叶莲漫不经心的放养长大,结果养出了一只丛林野兽一般的怪胎。
吴彬低着眼睛,头脑就像一台老旧的马达一样飞速的运转着,拼命思考着现在可以拿什么话题出来说。他就像个第一次和女孩子出去约会的小男生一样满心惶恐,不开口的时候全身都难受的慌,开口的时候结结巴巴,舌头上就像是打了个结。
突然林梢头也不回的道:"腿不要再抖了,又不是帕金森综合症。我有这么可怕?
吴彬猛地一个激灵:"不,没有!我、我有点紧张罢了。"
"紧张?"
吴彬的目光游离起来:"其实……其实我是非常喜欢您的——"
这样紧张兮兮、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真情告白,话音未落就被林梢惊讶的声音打断了:"校长?"
原来这时候林梢回过头去,一时没有看清眼前的路,一头撞到了站在一家商店门口的人。这么热的天,那人还披着军装风衣,一只戴着黑色鹿皮手套的手扶了扶眼镜,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
这是吴彬第一次看到叶莲,如果不是林梢的招呼声,他根本认不出这就是基地里大名赫赫的校长。
叶莲看起来还相当年轻,大概是已经在特种兵行业里沉浮了十几年的原因,显得气度非常沉稳甚至冷漠。风衣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身形清瘦高挑,每一寸线条都流畅而简洁,没有一点多余的部分。
眼镜后狭长的眼睛冷冰冰的看了看自己的学生,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学生的学生,零下的温度让吴彬一股寒意从脚趾头蹿起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林梢敬了个礼:"校长,我们在准备回学校!"
叶莲转过头:"那就早点离开。"
吴彬这才注意到叶莲身后站着一个东方人模样的男人,穿着旧兮兮的迷彩服,墨镜要掉不掉的挂在鼻梁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烟。那人看上去实在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如果不是他一直靠着墙站着,吴彬几乎要认为他马上就要睡着了。
那个人的气息很隐蔽,是那种扔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刻意的隐蔽。这种气质一般来能在长期执行特殊任务的人身上发现,他们擅于隐藏自己,永远都是一副普通、木然、甚至是散漫浪荡的样子,你看过他们无数次,却一次也想不起来他们的脸。
这个男人,就是这种的典型。
林梢退去了半步,"那么校长,学校里再见了。"
叶莲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不要忘记明早回十九区报道。"
年轻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从身边走过,叼着香烟的男人漫不经心的挑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叶莲。
在他身后,林梢和吴彬渐渐的走远。
"呐,真是巧啊,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呐。"男人一只手懒洋洋的弹了弹烟灰,"像你这样犯下骇人听闻的罪行的人,竟然也会随随便便的出现在大街上,真是出乎意料啊。"
"如果您经常在这一带转悠的话就会经常发现我,中校。"叶莲淡淡的道。
"可惜不巧我仅仅是路过啊。"
"其实我也是路过。"
男人一只手插进上衣口袋里:"——虽然很想悠闲的和人一起坐下来喝一杯,但是我们显然没有太多交情……那么叶莲,速战速决吧。"
战俘刀的柄刚刚从口袋里冒头就被叶莲上前半步,继而一把按住了。
四目相对之间两个人的眼底都倒映出对方的脸,有什么东西渐渐的在中校一贯漫不经心的脸上渐渐绷紧,显出骇人的、锋利的意味来。
"我不想见血。"叶莲低低的道。
中校一点一点的抽出短刀,"——谁见谁的血,还不一定呢。"
忠犬之爱的表白
这是吴彬第一次来到教官宿舍。传说中聚集了二十八个地狱恶魔一般的正教官的宿舍楼是白色砖瓦覆盖,门口站着两个持枪警卫,见林梢和吴彬一前一后走来,什么都没说就点点头放行了。
楼道里非常干净,大玻璃窗覆盖了整整一面墙,在光洁的水泥地上泛出微微的光。
"呐,帮我把东西搬到宿舍吧,顺便请你喝杯茶。"
"不、不用了……"
"喝一点吧,"林梢头也不回的打开宿舍门,"茶叶再不喝就要过期了。"
吴彬抱着三个摇摇欲坠的巨大购物袋走进房间,没留神脚下绊了一跤,重重的跌倒下去:"啊!"
林梢抢先一步抱住自己的薯片和游戏光碟,于是跟着手忙脚乱的摔倒下来,嘭的一声撞到了地板上。吴彬隔着三个购物袋跌倒在林梢身上,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人体的柔软和温度,就只听一阵连锁多米诺骨牌一样的声响噼里啪啦由近及远,仿佛有数不清的东西哐当掉下来,重重的砸在了他们身上。
吴彬躺在地板上抬起头,目瞪口呆。
一间起码已经两个月没有清理过的宿舍,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袋子,薯片的渣滓倒的一地都是;喝完的水瓶和啤酒瓶东一个西一个,没有吃完的泡面碗筷随手放在床头柜、地上、椅子上,墙上贴着巨大的游戏海报和动漫人物贴纸,每一个都摆出最炫目的造型和最灿烂的笑脸,笑容满面的注视着交叠状倒在地板上的他们两个人。
"我的腿……"林梢痛苦的呻吟,"混账,快从我身上滚下去……"
吴彬一低头,正对上少年稚弱秀丽的脸。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吴彬猛地跳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林梢抱着小腿痛苦的呻吟:"好痛……"
牛仔裤一层层卷上去,白皙的小腿还残留着手术留下的伤痕,那样长的蜿蜒而下的一道,突兀的出现在修长漂亮、光洁润白的小腿上。
林梢非常愤怒:"你他妈走路小心一点,地上这么大的垃圾袋你看不见?野战环境观察训练都白学了是不是?这还好只是个垃圾袋,如果是炸药包你他妈也想都不想就踩上去是不是,你个狗日的,好痛……我站不起来了!"
林梢深深的吸了口气,即将出口的无数精彩绝伦的痛骂突然被吴彬的一个动作打断了。
吴彬俯身打横抱起他,以一种小心翼翼的、仿佛在抱着婴儿的姿态,把他抱到了整个房间唯一干净的床上去。
"……"林梢僵在了那里,呆呆的看着吴彬摞起袖子,把地上乱七八糟的购物袋收拾好,零食垃圾扫一扫装在袋子里扔掉,地上积了很久的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窗子打开流通空气,连桌面上的灰尘都被抹布擦了又擦,整个房间在二十分钟内焕然一新。
"……青了。"林梢把小腿伸给他看。
"药酒呢?"
"……没有那种东西。"
吴彬盯着他的小腿和光裸的双足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去拿来了剪刀,坐在林梢面前,低头去仔仔细细的修剪过长的脚趾甲。
林梢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眼睫一扑一扑的,细碎精致。
吴彬很早以前就知道林梢长得很好看,虽然整天裹在作战服里,脸上涂着油彩,随时随地都在粗鲁的大声骂人……但是他五官长得很好,绝对出乎标准之上。
今天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林梢普通打扮的样子,这样素白干净的脸,有些稚弱又有些清明,在南美丛林这样残酷炎热的地方,所有人都粗糙而强硬,所有人都有着黝黑的皮肤和粗壮的肌肉,没有哪个人长得像他这样。
这样的林梢就像个异类,就像南美充满危险和未知生物的亚马逊河流丛林里,突然出现了来自东方的神秘青鸟一样。
"教官……"
林梢抬起眼皮:"嗯?"
吴彬不敢抬起头,只低垂着视线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其实不是很想用教官两个字来称呼您……"
在一座女性稀有、并严禁侮辱女性的军事基地里,队友之间互相帮忙和解决生理需求的现象非常普遍,几乎每一个区里都会发生。甚至在普通的军营里,这样的事情也算不得少见。
暗示并不明显,因为林梢皱起了眉。
"我想……"吴彬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液,"……其实我对您抱有好感。"
房间里安静了大概有一分钟之久。
林梢说:"基地里是严禁谈恋爱的,这个我在第一天就告诉你们了吧。"
吴彬的心脏一缩一缩,但是头脑里却有些缺氧一般的感觉。
"就算只谈生理欲望不谈心理需求的话……我到下个月才成年,这个你知道吧。"
"我……其实……"
林梢站了起来,声音平稳而眼神残忍:"上一个在学校里谈恋爱的情侣已经被遣送回原部队了,你可以选择离开,或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离开这里,回到驻英部队。
或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当作什么也没有说过,什么也没有发生。
部队从来都是同性之间感情抚慰滋生的温床,没有哪个部队会真的以严厉手段来处置这种关系。吴彬的第一个感觉是荒谬,第二个感觉就是不甘。
"那您自己呢,今天那个日本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要扯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去,直接告诉我你是打算离开还是打算留下!"
"我不打算离开!"吴彬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但是我也不打算忘记这种好感。接受不接受是您的事。"
他站起身想离开,林梢在他身后淡淡的道:"——其实我蛮喜欢你的。"
吴彬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是那种喜欢,是教官对于学生的喜欢。如果你愿意,以后你会成为一个顶尖的特种兵,可能会转成军官或高级警官,甚至可能会进入调查局工作。物质条件虽然是一个很俗的东西,但是毕竟是人生得到幸福的保证。总而言之,你的未来还是比较光明的,如果你不会在退役之前就死掉的话。"
林梢一根一根的卡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清脆声响。
"感情会让你犹豫,让你的精神和意志受到影响,让你消耗毅力。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遗忘的话,我来帮你好了。"
吴彬猛地回过头,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眼前一道劲风袭来,快得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紧接着重达上百公斤的拳击力量就让吴彬整个人飞了起来,撞碎了玻璃,从走廊上直接掉了下去!
飞起来的刹那间他听到林梢冷冷的说:"那个日本女人北村丽子,是我的同事,十五区的正教官。"
耳边风声呼啸,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剧痛刹那间席卷了身体的每一寸知觉。
吴彬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后颈磕在了石阶锋利的边缘上,温热的血流淌出来,很快他失去了知觉。
有些身体的记忆会一直伴随着你,随着你的呼吸一起融入血脉,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微小伤疤之下,里边却模糊了一个深深的、深深的、剧痛难忍的空洞。
很长时间都难以忘记,那些伤疤,那些痕迹,是那个人曾经出现在你生命里的证明。
那次的坠楼事件给吴彬的后颈留下了一个红色的伤疤,把衬衣的后领翻过去,可以看见一道长长的、丑陋的痕迹,总是在提醒着他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吴彬慢慢的把衣领翻折过去,正好挡住了那道伤痕。浴室的镜子里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面对着自己,面容沉稳,神情老练,每一道微小的线条都严格的遵守着警方政府最苛刻的要求,连脸部外表都是如此。
一个最利落整洁的警官,外人眼中前途无量的督司,回归后军警组织改编,一份厚厚的卷宗掩盖了过去的一切。
那些过往的记忆都永远的锁在档案柜里不见天日,唯独这道伤疤,无时不刻的提醒他遇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以及,有着怎样的结局。
喀嚓一声浴室的门开了,方天河拿着牙刷走进来:"哟,早啊吴sir!"
"啊,早啊。"
方天河挤过来刷牙,一边满嘴泡沫一边问:"吴sir脸色不大好,昨晚很晚睡?边上那两个小子打呼噜,吵得我做了一晚上噩梦。"
外边传来乒乒乓乓开门的声音,然后拖鞋噼里啪啦的走到餐厅,林风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人呢?我要吃奶黄包和小粽子,还有你菜鸟!我不喝咖啡,这杯咖啡给我换成牛奶!"
吴彬注视着掌心,印着方天河奇怪的目光,半晌才慢慢的笑道:"……是啊,我也做了整晚上的梦。"
外边客厅里突然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瘦高个警察跑过去接起来,嗯嗯几声,接着就急匆匆的走到浴室,在门口探出头:"吴sir方sir,外边的人打电话进来,说罗冀已经查到这里,正开着车过来。"
吴彬和方天河对视一眼:"带了多少人?"
"没有带人,就他自己。"
方天河问:"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我想,是来找我的。"林风站在浴室门口,对他们耸了耸肩,一脸完全的无辜,"——三十六计之欲擒故纵,只要你主动放手,对手就会自投罗网。"
地下聚会【完】
罗冀把车停在公寓楼下,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有过很多情人,从来没有哪一个像林风这样纵容,给他任性的权力,给他充分的自由,甚至默许他从罗家轻易的跑出去,因为害怕阻挡他的人吓到这个小东西,所以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而不去阻止。
这个孩子,明明非常温顺妥帖,就像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一样温暖柔软、毫无破坏力。罗冀有很多同好此道的朋友,各自都养着个把美貌妩媚的男孩,一个个都妖妖调调、风情万种。那些人都带着冰冷的物质欲望的气味,除了美丽的表皮之外什么也没有。
林风不是那样的。这孩子是个真实的人,贴心而温暖,是个真正的情人而不是眷养起来的宠物。
昨天晚上他和余丽珊大吵了一架,这个女人做了很多比这更过分的让他恼火的事,但是罗冀一直没有真正动怒,只是不动声色的暗中警告。余丽珊的家族和她多年在罗家经营起来的势力对罗冀来说很重要,他从来没有想过真正抛弃这个女人。然而昨天晚上极其愤怒的时候,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如果这个女人能从罗家滚出去的话就好了"的想法。
罗冀把自己深深的陷进汽车的座椅里,点起一支烟。
突然外边有人敲了敲车窗,罗冀转头一看,是林风。
林风穿着一件大大的白色T-恤,浅灰色运动裤,拖着一双白色的人字拖,像是早上刚刚醒来,下巴上还挂着一点牙膏沫。他低着头搓了搓手,低声问:"您来这里做什么?"
罗冀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大拇指腹轻轻的擦掉他下巴上的牙膏沫。
林风稍微躲了一下,随即就被罗冀一把捏住了下巴,强迫他抬起眼来看着自己。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我看你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罗冀没有提昨晚的事,也没有提余丽珊。林风迟疑着说:"可是您夫人那里……"
"嘘,"罗冀举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现在看到你我心情很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让我败兴的事。"
林风还在犹疑,罗冀看看左右没人,突然上前一把把他拦腰扛起来,直接丢进了车里。
林风拼命挣扎:"别!别!……不要在这里!"
挣扎中罗冀一个膝盖牢牢的卡在林风大腿之间,□而下流的摩挲了几下,"宝贝儿,回家再叫,别在这里叫得这么勾人。"
林风立刻闭上嘴巴,警惕的看着他。
罗冀哈哈一笑,在林风细白的侧脸上拧了一把,起身去开车。
罗冀带林风去的地方是一家圈内很有名的酒吧,门口百米以红地毯铺陈,整座建筑物分为几大区域,由大量黑玻璃打造,互相之间有花园小径相通。巨大的落地玻璃墙上缀以各色霓虹彩灯,如果是晚上大灯一打,整个建筑物看上去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只差在门口挂上大大的富贵两个字儿。
林风下车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罗冀帮他打开车门:"没事,穿随意点不要紧,都是熟人。"
林风迟疑的伸出一只脚踩在地毯上,简单一只白色的人字拖,露出五个洁白秀气的脚趾头。
罗冀一把把他拉出来,直接搂到自己怀里。
林风脸色微微的红了:"有人看着……"
两个门童已经见惯,视若无睹的一左一右打开门,鞠躬迎接客人进门。
"没事,你看,他们都不看。"罗冀凑到怀里林风的耳朵边上,轻声笑起来:"谁敢看你,我就挖了他的眼珠子。"
林风一震,罗冀拍拍他的脸,轻飘飘的道:"我说着玩玩的,逗你呢。"
从大厅里进去,一个穿杭绸旗袍的美女领班含笑迎来,罗冀从卡夹里抽出一张钻石卡在她面前一晃,美女掩唇笑道:"哎呀,罗先生又来了,好长时间不见!恰巧今天您的几个朋友都在楼下玩牌,您也凑一桌?"
罗冀点点头:"带我们过去。"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这个细微的语言差别立刻被美女领班敏锐的捕捉到了。对于一般风月场所的少年来说,就算长得再好再得宠,对于主人来说也不过是玩物罢了,不当人看的。一般的情妇娈童,谁会拿来说"我们"呢?
美女转眼一看望见罗冀怀里的林风,笑容可掬:"这个弟弟生得真漂亮!怎么称呼?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咱们这里玩的东西少,但是楼下多,姐姐们陪你打麻将要不要?"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罗冀微微的笑开了,把林风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你别打趣他,他较真,经不得逗。"
林风偷眼看了看那美女,又小声问罗冀:"你带我去见什么人?"
"都是朋友罢了,互相认识一下。你要是觉得闷,就叫她们带你去吃现养着的龙虾。"
他们进来的时候是在一楼,下到了负一层,电梯门一开,是一条装潢富丽的走廊。几个包厢都是特质的单层水晶玻璃门,每个门口随时有两个侍者等候召唤。美女领班走到走廊尽头一扇门前,刚刚打开门就只听里边传来笑声:"看看是谁来了?罗大少!最近都不看见你,你被老婆关在家里啦?"
罗冀一步走进去,挥挥手权当作打招呼。几个人忙不迭的站起身来,几个人连忙正襟危坐,还有几个人随意的躺着歪着,笑容满面。
从这些人的反应中,可以一眼就看出彼此地位的高低和影响的大小。一个小圈子往往等级森严不可逾越,在这里尤其能看得出来。
罗冀搂着林风,对众人笑道:"我被这个小东西关起来了。对不住,对不住!郑少你既然这么想念我,下次直接来寒舍做客就好了,鄙人绝对是管饭的。"
先前那个开玩笑的人哈哈大笑,从沙发上站起身。他说话的口音是纯正的国语,没有一点粤语的腔调,在港岛上流社会中非常的罕见。
一般来说上流社会私密的圈子里接受的都是港人,就算不在香港长大,也没法把国语说得字正腔圆,有些人说外文比说国语还溜。这个大陆人能在他们这样的小圈子里占据这么高的地位,就说明他一定有逾越常人的过硬后台在撑腰。
"呐,这个是郑少,是个打牌经常输到脱裤子的家伙。"罗冀拍拍林风,转去对那个男人笑道:"这是林风,我……内弟。"
"哈,余丽珊能有这么水灵的弟弟?她爹妈生得出来?"那个男人明显看出了罗冀的托词,却也不明说,只伸出手来跟林风握了握,笑容满面的道:"敝姓郑,单名一个平字,这里大家都很和气的,你不要怕。"
林风垂下眼睫,微微的向后退了半步。
郑平愣了愣,罗冀一手搂着林风的肩,笑道:"他胆小。"
郑平诧异了一下:"这孩子倒是有点意思……你哪次带来的人不是见人就恨不得化成一滩水贴上去,这孩子挺单纯的嘛。你从哪挖来的宝贝?"
林风猛地挑起眼皮望向罗冀。
罗冀竟然尴尬了一下,伸手去盖住林风的眼睛:"他胡说八道来着,乖,别听。"
林风掰开他的大手,眉心微微的皱着,眼底流动的光芒细碎斑斓,仿佛被打破了的水面。
罗冀受不住这样的目光,转过头去对郑平笑道:"咱们先不提那些事。咱们先把这圈牌打了,回头我还有件事要求你。"
2.
罗冀打牌怎么样林风是没有见识过的,何况他们玩的也不是普通的桥牌,而是德州扑克。
牌桌上除了郑平和罗冀之外还有两个做钢铁建材的商人,不知道这个郑平是什么背景,那两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牌桌上没几轮就输给了他上5位数的赌资。罗冀看着他们周瑜打黄盖,看了半天把牌一弃,笑道:"郑平,按理说既然是我求你办事,就应该在牌桌上表示点诚意。不过你这个水平要输给你太难了,我水平不够,难以办到啊。"
他拍拍坐在身边的林风:"还是你来吧宝贝儿。"
在场的有好几个人都貌似把注意力放在牌桌上,实则一直不停的偷眼看罗冀身边这个漂亮的小东西。林风低着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腻在罗冀身边低声笑问:"你不怕我把你家底子都输进去?"
"只要别把你自己输进去就成了。"
郑平一边翻看自己的两张底牌一边笑道:"这把跟定了。我猜猜你这次要求我什么,是关于罗家和楚汐签的新合同?这个可不要找我,刘辙是专门搞海路的,这条航线权在他们家手里。"
林风看看自己的底牌,一张梅花Q一张方片3,不是什么好牌。他原先以为这个郑平也是个商人,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政府当后台,怪不得那伙生意人都得顺着他。
林风和上牌,"跟。"
罗冀坐在身后搂着林风,一边帮他看着牌,说:"跟那个没关系,是关于余丽珊。"
郑平对荷官点点头示意自己也跟,"——余丽珊?我早说这女人不是个省事的货色,看着就让人不舒服。娶媳妇儿么是一辈子的事,要是娶回来个不好看的岂不是一辈子都相看两相厌。"他伸手去作势挑了挑林风的下巴,"你这小宝贝儿被欺负了?"
罗冀打开他的手:"已经有家室的人就规矩点!"
林风往罗冀怀里微微躲了躲,小声说:"跟。"
荷官翻出最后一张荷牌,是个方片10。郑平把底牌一翻,笑道:"哎哟,同花顺!拿钱拿钱!"
罗冀爽快的推出两万块钱筹码,隔壁两个钢铁建材商人一人输了四万一人输了八万,两个人都输得心甘情愿并且满脸堆笑。
郑平把牌一推:"不打了,你们两个净是在那输钱,打得都没趣味了……回去我给你们写一张条子,你们说的那件事就算是揭过了。下次做事干净点儿!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们真要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能老是抓着你们不放?"
其中一个人忙不迭的敬酒:"果然还是郑先生大方,这件事说真的不能怪咱们,上边那局长胃口太大了,搞得我们下边做事的也很为难……中午在豪门包个房间,我请了!"
罗冀在边上点头道:"原来你不是想赢钱,是想玩刺激的啊。最近楚少给你批的零花钱挺多的是不是?"
郑平哈哈一笑:"我缺那点儿?……话说回来,是不是余丽珊欺负了你这个小宝贝儿,你想把他弄大陆去?"
林风猛地回头看罗冀,罗冀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他肩膀上,对郑平道:"实在不瞒你,其实我有两件事要麻烦你,一件挺棘手,还有一件就容易多了。首先是最近余丽珊闹得挺不像话,我有点烦她。她当年拿罗家的产业在大陆抵押了几处贷款,她家那几个兄弟偏偏又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几年下来都赔得差不多了。当时她是用我的名义去做的这件事,所以现在银行都想追帐又不敢追。当年我容忍她,但是最近她这个样子,就算我忍得,我们这小宝贝儿也忍不得。人家小孩年纪小小的就跟了我,不能总是让他受委屈呢吧。"
郑平点了一支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哥们你也别绕弯子,说这么多我也明白了。你是想让我逼着银行去追她的帐。"
罗冀说:"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挺简单,单看你多大能量了。要是能让她在大陆吃几年牢饭我也没什么意见,真要是办成了,回头就在这里我请你一桌。"
"再说吧,"郑平漫不经心的弹了弹烟头,"第二件事呢?"
"还有就是不瞒你说,我们家这孩子,是台北林家的人。"
郑平猛地坐直了,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林风几秒钟,才揶揄的笑道:"行啊哥们,你倒是有本事,他们家人你都能弄到手……台北林家可老出美人了!"
罗冀哈哈一笑。
台北林家是诗书世家,香火悠久的书香门第,极其的注重家风教养。他们家养了几代姑娘都是当地著名的美人,以前当地有个说法是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娶林家女,则才色德艺都无一不得,可生不二色。
现在林家败落了,败落之家的美人大多是怎样坎坷的命运,当然不必言说。郑平偶然能通过宴席酒桌上隐晦而卑劣的传言听说一些,大多不外乎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一类的艳色传闻罢了。
他以为罗冀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弄来这么个林家的小美人带在身边,一定是中间弄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手段。罗冀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但是也不好明说,只含糊了几句,说:"——你也知道当初我在大陆置办了一些地皮商铺之类,原本是洗底用的。这一阵子我看余丽珊几次想对我们家这个孩子下手,就想着趁早给这孩子留条后路,省得将来有一天万一我顾不上他的时候,他落到余丽珊手里去。你看什么时候抽个空给这孩子办个大陆身份,然后把我那些产业转到他名下去,也算是我提前给这孩子准备的压岁钱。"
"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一星期就给你搞掂。"郑平把烟一摁,对林风挑了挑眉毛,非常不正经的笑道:"——咱们孩子也能变成个小富翁了,到时候别忘记敬你哥我一杯。"
强制催款书【完】
郑平还相当有点手段,没过几天就打来电话说一切都办妥了,叫罗冀记得携家眷请他一桌。
罗冀正坐在书房里看文件,林风蜷在身边的沙发上睡觉,白皙光裸的小腿垂在厚厚的深红色地毯上,让人联想起午睡的小猫。
"现在可不行,得等到你把余丽珊那事儿也办成了。银行那边怎么说?"
"你就赖吧你。那行长差点抱着我大腿叫爷爷,余丽珊贷了十亿资金,说好每年归还百分之四十的利润,但是至今一分钱都没见她还。十亿啊,都他妈够修一条河的了。"
罗冀揉了揉眉心。他知道余丽珊背着他贷了不少资金,但是不知道数额竟然这么大。
如果她自己在外边快活的话也没什么,但是她一边自己快活一边还要插手罗家的事,就让人忍无可忍了……
罗冀皱起眉,郑平在电话那边轻松的道:"我已经让总行向她发出强制还款的信了,估计她今天就能收到。如果她限期不还,你就可以把她起诉上法庭去。后续如果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打电话给我。记得叫你家小美人好好敬哥一杯!"
罗冀笑道:"一定一定。"
他放下电话,林风在沙发上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光裸着双脚轻轻的走下地来。柔软的脚掌在厚厚的地毯上发不出任何声音,连走路都像一只踮着脚尖溜出去偷鱼吃的小猫一般。
罗冀伸出手臂,一把把他拦腰抱过来。林风小声惊呼了一声,被他狠狠的勒进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这小样儿,我就觉得你这个小家伙在打什么坏主意。"罗冀扳过林风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余丽珊这个仇也给你报了,高兴吗宝贝儿?"
林风一只手撑在罗冀肩膀前,竭力的撑开一点距离:"你……你说我有什么坏主意?"
罗冀有些心不在焉的嗯嗯着,转手不老实的伸进大大的衬衣衣摆,继而滑进了身上这小美人儿的光洁的背脊。手掌上拿枪磨成的粗糙的茧在肌肤上摩挲着,引发细微的刺激和颤抖。
林风的声音低软,近乎于呢喃:"大白天的……别……"
罗冀几下扯掉他的上衣,开到低温的空调冷气刺激着光裸的上半身,林风打了个寒战,本能的偎进罗冀高温的怀里。
罗冀倒抽了一口气,声音沙哑起来:"乖,自己坐上来。"
林风颤抖了一下,身下器官被恶意摩挲和玩弄,大腿内侧绷紧到忍不住发抖。他迟疑着久久没有动作,脸色红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罗冀沙哑的笑了,有力的手臂把怀里柔软的小美人举起来,然后对准位置重重的放了下去。
"啊……!"
林风拼命的扬起头露出修颀脆弱的喉咙。罗冀从他的喉管上一路亲吻往下,在少年清瘦的锁骨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齿痕。
罗冀在床上往往有些粗暴,他喜欢这种强势和主动、甚至带点虐待的床事。这孩子这么娇贵而脆弱,让他有种恨不得捏在手心里活活捏碎、一点一点吃下去的欲望。
林风瘫软的俯在罗冀耳边,声音带着模糊的哽咽:"让我出来……"
罗冀的手伸下去,残忍的把他的欲望禁锢在掌心里,"乖,现在不行。"
最终发泄出来的时候林风无力的俯在罗冀手臂里,大腿内侧的肌肉痉挛着,发出沙哑而无助的呻吟。罗冀肆无忌惮的发泄在了他身体的最深处,没有带套,微妙的刺激让林风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乖,去冲个澡然后跟我去公司。"
罗冀在林风的后腰上捏了一把,林风白皙的手臂还有点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半晌才慢慢的抬起身,接着脚尖刚一接触到地面就差点踉跄着摔倒。
罗冀眼明手快的一把把他抱起来,不怀好意的亲了亲他的耳朵:"看来得我帮你洗了。"
林风紧闭着眼睛,脸上飘红,不愿意睁眼看他。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早过了下午上班的时间,林风打着哈欠想睡觉,但是被罗冀拉着扯着强迫着带出了门,扛着扔进了车。林风嘀嘀咕咕的抗议,罗冀贴在他耳边哼笑:"再嘀咕一句就在车上办了你!"
林风立刻闭上嘴巴,过了好一会儿,不无委屈的说:"我就是困么,连睡觉都不给……"
"年纪小小的别一天到晚睡,不是看你窝床上就是窝沙发上,整天睡眼惺忪的,骨头都要睡得酥了。"
林风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我以前出过车祸,差点连命都丢了……后来身体就不行了,总是精神不好,他们说是撞到了脑子的原因。"
罗冀猛地看向他:"车祸?"
"要不是方天河,我连住院做手术的钱都没有……哈欠……差点死在医院里……总之你就让我睡一会儿嘛。"
林风懒洋洋的蜷缩在宽大的车后座上,找了一个最温暖的角落,舒舒服服的打起了吨。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揽在了怀里,一个声音沉沉的,仿佛叹息。
"……别再提方天河了,以后我会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吃一丁点的苦……以前的事都忘了吧,还有我呢,我护着你……"
你不会的,林风睡意朦胧中这么淡淡的想。
你们都是一样的,爱情这个东西,看上去天长地久矢志不渝,实际上几年、十几年后就会变质,脆弱而不堪一击。深情的丈夫可以变得薄情,慈爱的父亲可以变成魔鬼,何况是你我。
——何况是带给我如斯痛苦的你,和对这一切都怀着如斯仇恨的我。
汽车停在公司门口,罗冀拉着林风上到最顶层的办公室,把他安顿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然后赶着就要去开会。
"别乱跑,好好的呆在这里。要是回来我发现你不在,今天晚上就给我小心点。"
罗冀说得声色俱厉,大概是太严厉了一点,林风眨了眨眼睛,有些畏缩的蜷进了沙发里。
"……"罗冀叹了口气,揉了揉他额前细碎的头发:"今天余丽珊收到了总行的强制催款书,她一定会很愤怒,会迁怒到你头上。我不在家的时候没人能制住她,公司里也不保险,只有我办公室不是随便能闯的。虽然我警告过她,但是她嚣张惯了,难保不会找你的麻烦。"
罗冀转身刚要走,突然被手被抓住了。
他回过头,林风忧伤的看着他。
"……如果给你选择的话,你是要我……还是要余丽珊?"
罗冀久久的看着他,这孩子的目光是如此柔软,以至于要把人深深的陷进里边,再也拔不出来。
罗冀闭了闭眼睛,淡淡的道:"乖,不要问我不可能的假设。"
他大步走出了办公室,咔哒一声关上了门。特助在外边工作,见他出来连忙站起身:"老板,有什么吩咐?"
罗冀大步向电梯走去,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里边有个孩子,要是他有什么要求一概都满足,但是不准他出来。还有我离开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准进去,记住是任何人都不准。"
特助毕恭毕敬:"是!"
办公室厚厚的桃木门里,林风久久的盯着被禁闭的门,几乎可以想象出外边罗冀大步离开的样子。
半晌他唇边挑起一点冰冷的、仿佛带着一点厌弃的笑意,"……哼,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2.
余丽珊怒气冲冲的从电梯里冲上来,长达五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用力之大几乎要把铮亮的地板砖踩碎。
顶层几个上来送文件的部门经理看到她这个样子,都识相的纷纷避开。可怜特助躲不开,硬着头皮站起身,勉强笑问:"夫人有什么事?罗先生他不在办公室,如果您要找罗先生的话我帮您打个电话如何……"
余丽珊一把推开他:"让开!"
"夫人,罗先生临走时吩咐谁都不准进去,您看是不是……"
余丽珊倨傲的盯着特助,比了一个大概的身高:"这么高,一个妖精样子的男孩子,罗冀他带过来的,现在是不是在里边?在里边的话就给我开门!"
特助为难的迟疑着,"夫人,这……"
余丽珊今天中午的时候接到了强制催款书。她当年是拿着罗冀的名义去抵押贷款的,这样做并不合法,稍微推敲一下就会失去法律效力,甚至会构成犯罪。她知道罗冀对这件事心知肚明,只是这个男人一贯不好去计较这些事,他知道是知道,只是懒得挑明罢了。
几年下来她以为罗冀已经足够忍耐了,谁知道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催款的文件!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件事有罗冀在背后指使,这个男人想给她个颜色看看,他在警告她,在表示他的愤怒。
但是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忍不住了?余丽珊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什么贷款资金,罗冀从来不跟她计较金钱!他计较的是她插手林风的事情,他是为了那个叫林风的小男孩出气!
这个认知让余丽珊心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着。她余丽珊是什么人?没嫁之前她是个千金小姐,是罗老爷子在世时亲自指给罗冀的、明媒正娶通告全港的大少奶奶。罗冀是个庶出,他母亲没身份没地位,他自己少年时就被送出去,罗家的权势的光耀他沾不到一点边,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么个大少爷的存在。要不是娶了她这个千金小姐,谁知道罗冀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有个心理优势在,她觉得自己是下嫁,觉得自己是罗家的女主人,觉得自己有权力插手管理罗家的产业。罗冀没有明确的告诉过她这些是不被允许去做的,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得到了罗冀的默许。
但是今天,这个心理优势被一个叫做林风的、一个失败女人的儿子所打破了。
余丽珊没有敏锐到一眼看清事实背后的意义,她只隐约的感觉到自己在罗冀心里的地位被动摇了,如果林风不除,她终会有一天地位不保!
特助为难的道:"夫人既然要进去的话,不如我先打个电话请示一下罗先生?如果罗先生发怒下来,我怎么承受得起……"
余丽珊柳眉倒竖:"那我的怒气你就承受得起了?告诉你,我还是罗家的女主人,这个公司的股东之一!我说的话也是算数的!你以为罗冀能解雇你,我就不能解雇你了?要么现在就给我开门,要么你立刻就给我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特助迟疑着,这个时候突然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林风踩着一双拖鞋懒洋洋的扶着门,仿佛刚刚才惊醒一般,半天才把目光对焦在了余丽珊脸上,"哟,这不是罗夫人吗?"
余丽珊气得说不出来话。
林风轻松的笑着,退去了半步,"来,您进来说话。"
部门经理在台上指着PPT图像做总结报告,台下每人面前一个屏幕做动态演示。总经理抹着汗看首座上面沉如水的罗董事,突然每个人的耳麦里都响起电话铃声。
"内线,顶层董事办公室特助打来的,请求罗董事通话。"
本着公开透明的会议原则……罗冀接通了公用频道,紧接着特助带着一点紧张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麦里响起:"罗先生,夫人她不听劝阻闯进了您的办公室,和林少他发生了一点争执,我觉得有必要通知您一声……"
面面相觑之后所有人的目光的都偷偷移到了首座上大老板的脸上。
罗冀脸色铁青,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会议继续,我先出去一会儿。"
余丽珊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其实是不想和林风发生什么争执的。
人总是有一个心理,就是厌恶某个人到一定程度之后,反而就不想对他的所作所为做出反击了。因为挑衅来得太明显太频繁,甚至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是来自于某人暗下里的攻击,所以逐渐产生一种高高在上懒得纠缠的心理,觉得一次次的反击会有失自己的身份。
如果这样频繁的挑衅和攻击来得太过拙劣,让所有人一看就能看出端倪的话,那么这种不予理睬的做法是可取的,因为对手的攻击本身就会给你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但是林风不同,林风知道怎么样才能高明而隐蔽的挑起余丽珊的怒火,他知道余丽珊最恐惧和憎恶的是什么,他知道如何让余丽珊主动发怒甚至是失态。
林风把余丽珊让进办公室,就像主人一样倒了杯茶,轻轻放到余丽珊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一系列动作熟稔而轻巧,余丽珊火不打一处来,哼笑一声说:"我也不绕圈子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要多少钱?"
林风恰到好处的做出一个略略有点惊讶的表情:"罗夫人你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我问你要多少钱才能离开罗冀!"
"我为什么要离开他?"
余丽珊厉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那天表演得再好你也瞒不过我的眼睛!你绝对是林凤的儿子,不然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出现在了罗家?你这样……你这样年轻这样漂亮,怎么就偏偏要死要活的爱上了罗冀?罗冀被你迷得三魂五道的,但是我看得很清楚!"
林风垂下长长的眼睫,眼神在茶气袅袅中有些朦胧不清。半晌他轻轻端起青瓷杯子喝了口茶,动作矜贵悠然,不带一点烟火气。
"我是不是林凤的儿子,是不是抱着其他目的来到罗家……这些事实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罗冀怎么想,罗冀怎么认为。他认为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他认为我的目的是什么我的目的就是什么。至于您所调查出来的真相,只要他不相信那是真的,那它就分文不值。"
林风放下茶杯,抬起头来平和的望着余丽珊,"如果您觉得我危及到了罗家,您尽管把您认为的真相去和罗冀说好了。只要他让我走,我绝对不会在罗家多留一分钟。"
他眼底的一点点轻蔑让余丽珊无法控制的愤怒起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好歹也算是罗家的主人!我坚持要让你走,谁敢多留你?"
她猛地站起身,从精致的皮包里掏出一本支票簿,刷刷的写了一串零然后撕下来,往林风脸上扔去:"拿着这笔钱,滚出我们家!"
林风一把抓住那张即将被甩到自己脸上的支票,然后冷笑一声,轻轻的按在了桌面上,"罗夫人,你以为我缺钱么?"
他伸出一根细瘦的手指晃了晃,"——不,我不缺那种东西,我对物质也没什么欲望。我曾经是个通过训练和手术改造出来的战斗机器,身体神经和肌肉纤维都异于常人,我的心,这里——"他轻柔的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这里有一股怨气,每天都折磨着我,让我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让我整日整夜的痛苦不堪。这种痛苦让我无暇顾及金钱、权力、地位等一切享受,除了复仇之外,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报复的快感,才能把我从地狱的深渊中解救出来。"
他轻柔的声音里仿佛有一股魔力,让余丽珊僵硬在那里,手脚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完全无法动弹。
林风微微的笑起来,拉起余丽珊的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你听到声音了吗?有没有听见哭泣?还有痛苦的咆哮和充满了仇恨的怨念,……这些魔鬼深深的扎在我心里,无时不刻的对我哭泣着,无时不刻的提醒着我血洗五年前的耻辱和仇恨。"
林风凑到僵硬的余丽珊的耳边,声音轻缓近乎于微笑。
"——那是你带给我的耻辱,以及你带给我的仇恨。"
时光首尾相叠【完】
罗冀推开慌张的特助然后一脚踢开办公室的门,猛地撞进视线的就是余丽珊把林风狠狠推开。林风踉跄了一下,跌坐在沙发里,青瓷茶杯从手中脱落,啪的一声脆响摔碎在地。
"你干什么!"
余丽珊猛地回过头,桌面上还放着那张大额的支票,被倾倒出来的茶水弄湿了一角。
"罗冀,你听我解释,你必须立刻把这个人弄走,你必须……"
"你没有资格对我要做的事情指手画脚!"罗冀拿起那张支票重重的撕成碎片,脸色一片铁青:"——你能给他的我都能给,有这笔钱你不如去早点还了那十亿贷款!"
余丽珊手足冰凉:"罗冀你怎么就不听劝,他真的是林凤的儿子,你看看他来了以后发生了多少事情……如果你不赶紧悬崖勒马的话罗家真的会毁在他手里的啊!"
"那不关你的事,你多关心关心怎么还银行的贷款吧!"
"……你真的要逼我还钱?"余丽珊难以置信的摇着头,"罗冀,你不能这么做,你明明从来都不计较这些的……"
"凡事都有一个底线,余丽珊,我一直不跟你计较,但是并不代表我永远都不会和你计较。"罗冀的声音冷冰冰的,打断了余丽珊即将出口的咆哮,"——还有,如果你再就林风的事情跟我胡搅蛮缠的话,我就真的把你送到大陆去吃几年的牢饭。你等着!"
余丽珊的泪水慢慢充溢了描画精致的眼眶,但是罗冀完全不为所动。
男人啊,男人都是这样。你对他而言还有价值的时候,你的泪水就价值千金;他不再爱你的时候,哪怕你流再多的血,他都会视若弃履。
透过朦胧的泪水她看见跌坐在罗冀身后沙发上的林风,面目姣好的少年冷冰冰的注视着这一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清楚的看见林风唇角的一点冷笑,就像是嘲讽着什么一般。
其实这是多么相似,五年前的林凤和五年后的余丽珊。来自港岛的千金小姐把自己扮作一条美女蛇,轻而易举的从禁忌情感游戏中获得快感,征服痴情的男人,打败比自己美丽的女人,享受着刺激和愉悦,然后游戏结束,拍拍手抽身就走。余丽珊以为自己是真正的胜利者,谁知道当年她并没有放在眼里的那个俊秀少年,竟然会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林凤并不可怕,她那俊秀的儿子,才是真正披着人皮的妖!
余丽珊的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五年前那个被她够上手的男人粗暴的抛弃了结发妻子,对跪在地上哭泣的林凤冷冷地说:不准再就余丽珊的事跟我胡搅蛮缠!——五年后这个被林凤的儿子迷惑了心神的罗冀,果断的抛弃了她,对余丽珊的泪水不为所动,说出了"不准再就林风的事跟我胡搅蛮缠"这样的话!
连台词都如此相似!
这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巧合,还是个精心策划的险恶的陷阱?
余丽珊缓缓的摇头:"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的妻子,我们还是夫妻……"
我们还是夫妻——五年前,那个娇美温柔的林家小小姐,也曾经这样流着泪乞求……
一切都重合了,时光首尾相叠,中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虚空中哭泣的林凤和跪坐在地上的余丽珊的身影渐渐重叠,刹那间她真真切切的品尝到了五年前林凤那锥心刺骨的痛苦。
"太迟了,余丽珊,"罗冀居高临下,却没有看她,只微微的扬起头。
"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插手我的事情,我给了你太多纵容,以至于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位置和本分……"
罗冀的话戛然而止,林风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他的腰,手臂微微的颤抖着,细瘦的手指几乎要掐到他的肉里去。
"别这样罗冀……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我不能让你出去之后被人说是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就休掉了自己身份高贵的妻子……"
罗冀微微有些动容。
林风的声音强压着哽咽,泪水顺着腮,渐渐的流到下巴。
罗冀转过身去,轻轻的抹掉林风脸颊上的泪水,低声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别自责。"
林风因为剧烈的吸气而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的说:"我知道你现在不怕别人有什么闲言碎语,但是以后呢?你今天为我而得罪了罗夫人,但是她终究是你的妻子,跟你伴随一生的人。有一天我老了丑了你不要我了,但是罗夫人仍然会陪伴在你身边,到时候你想起来曾经因为我而伤害过你的妻子,你会怎么样对我呢?"
罗冀僵在了那里。
"我见过的太多了……我见过的背叛和离别,爱情和伤害,我看过父亲把母亲赶出家门,我看过父亲为另一个女人不惜伤害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林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乞求一般望着罗冀的眼睛。这目光是这样深,好像能深深的看进罗冀的眼珠子里去。
"罗冀,我不相信你,"他流着泪说,"我看过的婚姻由背叛组成,我从来没有看过两个人能天长地久生死白头。所以我不相信爱情,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任何人。"
罗冀呆呆的看着怀里的林风,过了很久很久,好像他只能保持这个动作,完全无法移动了一样。
……这就是爱情吧……他这么想。
这种感觉应该就是爱情了,有一点点疼痛,好像心脏都要蜷缩起来,一下一下震动着胸腔的感觉……
"……我会让你相信的。"罗冀的声音干涩沙哑,就像是强忍着什么强烈的感情一样,勉强的笑了笑,"乖,我不会……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丁点的苦,所以你要相信我。乖,咱们还有一辈子要走。"
林风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千万滴伪装的泪水里从有那么一滴是真的,不是收发自如的廉价液体,也不是来自于几年刻苦修习的潜伏伪装之术,而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痛,所以才流泪。那一刹那间林风想起几年前一个相似的片段,母亲的泪水,母亲的伤痛,原来是都来自于这样所谓的爱情。
原来爱情就是这样的东西,这么容易就能弄到手。男人由于轻信和愚蠢,背叛了当初婚姻的誓言,于是就成就了所谓的爱情。
母亲啊,原来你就是因为这样的爱情,所以才会流泪的吗?
真是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啊!
林风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泪水汹涌而下,他几乎弄不清那是真是假。
罗冀把他温柔的搂进怀里,低声劝慰。
这一切都渐渐的和五年前那相似的场景重叠起来,余丽珊跪坐在地上,仿佛看见五年前那个痴情的男人搂着风情万种的自己。她到现在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输给林凤的儿子,不是因为长相不好或感情不够真切,而是因为自己没有林风那样的手段。一个强势的婚姻第三者其实并不可怕,只有会把自己伪装得柔弱无助、软弱可欺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高手。
余丽珊看不下去了,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冲出了门。
她不是林凤这个可怕的儿子的对手,她必须除掉这个人。不论花费多大的代价,都必须让林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2.
罗冀结婚很早。在美国念完金融管理硕士的那一年,他被罗老爷子召回了港岛,一个叫做余丽珊的千金小姐即将奉家族之命父母之言,成为他的未婚妻。
"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非常会享受生活,在家里很受父母的宠爱。她长得还可以,身世背景都很好,总之,不是个难以接受的妻子人选。"
在父亲卧房之外的和室里铺着榻榻米,阳光透过纸门外的树梢,投下斑斓的光影。游廊之外有一片大湖,青青的竹筒接满了水,随即倾倒下来,磕在布满青苔的山石上,发出咚的一声。
父亲年轻的时候喜欢好枪快车,脾气急躁行事偏激,非常的阴霾。他不喜欢女人,从来不耽于声色,说话走路雷厉风行,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让年幼的罗冀非常害怕。
随着年纪的增长父亲渐渐的和缓下来,有时也会大声的训斥儿子,但是为人做事已经渐渐的不那么激烈了。他开始喜欢和风,开始喝清酒,甚至开始信教。
罗冀上一次回家的时候,某天早上,身为侧室的母亲突然冒昧的破门而入,一向温柔端庄的脸上布满了泪痕,手里拿着一封电报,跪倒在父亲身边低低的啜泣:"先生,这是远方寄来的……给您的丧报。"
父亲闭上眼睛,半晌叹息着低下头。
"……他骗了我一辈子,对我没说过一句真话……临到死,终于没骗我了啊。"
从那天开始起父亲深居简出,甚至开始研究佛教,对于权力等争夺开始渐渐淡漠,甚至对家族的发展都漠不关心起来。他一生有两个女人,母亲是出身卑微的侧室,但是到了晚年,却是父亲唯一带到静室里去陪伴说话的女人。至于罗家的正房大夫人,则在那个时候掌握了权力,开始一步步的成为罗家说一不二的当家者。
这个局势对于侧室所生的大儿子罗冀非常不利,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失却了父亲的宠爱,在罗老爷子百年之后的继承人问题上,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罗老爷子竟然亲自出马,给他指了大财团家的千金小姐余丽珊作为未婚妻。
罗冀跪在父亲面前的茶几之后,透过袅袅茶雾看到父亲日益衰老的脸。年幼时他记得父亲是那样英挺而强硬,脸部线条就像刀削一样坚毅,然而如今岁月渐渐染白了父亲的头发,甚至散发出老年人一样的垂暮之气来。
父亲是真的老了,罗冀想。
"我知道你未必会喜欢这个女人,也许你心里在怨恨我为什么擅自安排你的婚姻……"
"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婚姻的事情当然是父亲做主,我没有意见。"
父亲微微的摇了摇头:"你听我说完。"
罗冀沉默了下来。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去见了那个叫做余丽珊的女人。她其实并不适合你,也不适合在未来成为罗家的女主人。看看罗家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其实罗家根本就不应该有任何女人来当家。这个家族在最危难的时候,是男人的手将它支撑起来的,也是由男性的思维作为主导来指引它前进的。女人,尤其是像今天的大夫人、以及未来的余丽珊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适合来掌管这个家族。"
罗冀终于忍不住问:"那您为什么……"
"因为余丽珊是你现在的阶梯。"
父亲安详的饮了口茶,清淡的香气在空中缓缓的散发开来。
"罗冀,你太退让了。你的退让使你完全不被这个上流社会所认识,更别提接纳了。你的弟弟锋芒毕露,很多人都支持他,很多人都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甚至你母亲也一样这么做……不,这不是她懦弱,你母亲是个伟大的女人。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很成功、实际上我最痛苦的时候,是她的存在和你的降生,给了我唯一的安慰。"
罗冀连忙站起身来:"父亲言重了……"
"我没有。"罗老爷子打断了他。
"……"
"也许你现在认识不到,但是将来你有一天也许你会发现,男人的智慧只是个人的智慧,而女人的智慧是整个种族的伟大。你母亲一辈子我都对她非常满意,唯一不能赞同她的一点,就是她不希望你继承罗家,而我则希望你在我死后,带领着这个家族,继续走下去。"
"你这些年过分韬光隐晦了,"父亲继续淡淡的道,"我不得不安排你和一个名媛的婚事,借助一场盛大的联姻来让你被上流社会所认识。"
罗冀张了张口,半晌才说:"……抱歉,父亲。"
"没有必要道歉……事实上,余丽珊进门之后,以她的性格来看一定会和强硬的大夫人引发婆媳冲突。你未必有那个心思从他们母子手中夺权,但是余丽珊作为你的妻子,会逼迫你和她一起对抗强势的婆婆。她是你可以借助的力量,一个托着你上升的阶梯。"
这个话里的意思,几乎就是直接在任命罗冀成为家族下一任的掌门人了。
虽然心里并不赞同父亲,但是罗冀仍然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
"我想,以你的性格来看,一定是不会喜欢余丽珊这样的女人的。你这样独立并且强硬,一定会和她产生很多冲突,也会争吵甚至是针锋相对。但是在对抗大夫人和你弟弟这方面,你们的利益一致,她是你重要的助力。在你没有坐上罗家掌门人这个位置之前,你千万不可以抛弃她……"
父亲突然罕见的笑了笑,望着自己年长的儿子,眼神里有点温情的味道。
"……等到有一天你功成名就了,如果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的话……就和余丽珊离婚,再把自己真心所爱的人追求到手吧。"
父亲站起身准备回到静室。罗冀匆忙的站起来,完全没料到父亲会给予这样的教诲,声音甚至有点结结巴巴,"——但是父亲……您这么说让我很惶恐,为什么……"
父亲头也不回的大步向门外走去。
"没有什么好惶恐的。人一辈子总要真心爱一次,不管对象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好人还是恶棍……你都要努力争取,一定要得偿所愿。"
从来没有被这样教育过的罗冀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木质走廊的尽头。
和室里茶香渐渐的散去,霍山黄芽清淡的气味矜持而文静,虽然转瞬即逝,却和父亲最后的身影一样深深的印在了罗冀的记忆里。
这个他曾经爱戴过、曾经敬畏过、曾经怨恨过、曾经想念过的父亲,留给他权力和财富,交给他责任和使命,指给他方向和路途,最后还教他要相信爱情,教他要得偿所愿。
那一天罗冀在父亲的和室里,跪了很久很久。
勺子上的剧毒
林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躺在书房宽大的沙发上,睡意朦胧的打了个哈欠,微微睁开眼睛。
罗冀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见他醒来,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醒了?想吃什么吗?"
林风摇摇头,翻了个身,把头缩在臂弯里。
这个姿势就像是一只懒洋洋打盹的小猫一般,只露出耳朵尖,在夕阳的映照下,连细软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罗冀转过扶手椅,捏捏林风的耳朵,低声笑道:"乖,起来听我说话。"
林风固执的把头紧紧钻到沙发的一角里去,这小东西近来越发懒得出奇。罗冀一把把他捞起来,紧紧的禁锢在怀里,拼命前后摇晃他:"你给我起来来来来来——"
"别晃!别晃!"林风鸵鸟一样缩起脑袋,义愤填膺的指责:"你说过你要对我好要照顾我的,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啊?"
"我有责任促进你良好的生活习惯,……你看你这一身小骨头,再睡就要睡酥掉了。"
"那也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罗冀咬着林风的耳朵尖,含混不清的低声笑道:"我是你的饲主兼喂养员,当然要义不容辞的承担起监管你的义务。或者你想现在睡个够,然后到晚上精神十足的做一些其他事?比如……"
林风一个激灵,猛地笔直坐起身,眼神炯炯,精神万分,仿佛刚才哈欠连天的那个不是自己而是罗冀一样。
罗冀笑起来,揉了揉他额前柔黑的碎发:"刚才你睡觉的时候,我想起我父亲来了。也许你听说过他,他当年上位的时候罗家几乎四分五裂,他一手撑起了这个家族,并且超越了祖辈的辉煌。小时候我很怕他,也曾经很恨他,但是他说过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
"……什么话?"
"他说人这一辈子总会爱一次,如果遇见自己真心所爱的那个人,就一定要追到手。"
罗冀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林风,眼神近乎是温柔的。
"我知道你经历过那种事情,一定会对爱情和婚姻有不信任的心理……我也很想给你一个家庭,但是我不能和余丽珊离婚。"
林风呆呆的望着他。
罗冀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他抬手轻轻的覆在林风漂亮的眼睛上。
"你还是选择了余丽珊……"林风的声音细微的颤抖,"……果然你还是选择了你的妻子……"
罗冀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问我如果给我选择的话,余丽珊和你选择哪一个?现在我告诉你,我绝对是选择你。"
林风依偎在那里没有动,罗冀能感觉到他的眼睫在自己掌心一扇一扇的,就像蝴蝶轻薄柔软的翅膀。
"我不能和余丽珊离婚,不是因为我选择了她,而是不论是我还是罗家,都经受不起离婚的丑闻……如果我跟她离婚的话,所有人都会知道是因为你,以她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和八卦能力,她能让你我都身败名裂。我倒是不怕,没人敢把我怎么样。但是你怎么办?如果你是个女孩子那我干脆娶了你就没事了,你偏偏又是这么个一点伤都受不得的小家伙……"
林风许久没有说话。罗冀看着他的脸,觉得他突然沉静得不像是平时的那个人了。
林风坐在他腿上,按理说这样一个男孩子,再怎么单薄也总有个五六十公斤。然而林风的体重似乎出乎意料的轻,他的骨骼好像没什么重量,罗冀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整个搂起来。
有时罗冀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林风的骨头不是钙质的,好像他正在渐渐的化作一股烟,随时都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自己身边一样。
"……没关系……"林风轻轻地说,"……没关系,我可以等……总有一天你会不计代价的抛弃那个女人……"
最后的话音轻得几乎是耳语,仿佛是一阵轻风,从唇齿间眨眼的工夫就飘散而过了。
这样轻淡,这样漫不经心,然而这种独特的用词和口吻,都给人一种类似于痛恨的错觉。
林风没有让这种感觉持续下去,他站起身略略有些羞涩的对罗冀微笑:"我饿了,你负责喂养我吗?"
罗冀忍不住在他后腰上拧了一把:"我特地叫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八宝粥,你个挑食的小东西,吃太多甜的对身体不好,下次不准了。"
林风笑着跳开,在罗冀追上来的刹那间拉开门躲了出去,只留下一串愉快的笑声。每次都是这样,罗冀总是说不准这样不准那样,但是前边总会加上下次这两个字。他其实没有办法真正的拒绝林风的要求,除了和余丽珊的婚姻。
——除了这个最关键的婚姻。
罗冀以前很少在家吃饭,大多时候都在外边。后来林风要人陪着,他只能推掉大部分应酬,专门回家陪这个腻歪人的小家伙。
他走到楼下,林风已经规规矩矩的在餐桌边坐好了,两条光裸的小腿还在椅子下晃来晃去的。厨师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粥放在他面前,低声说了句:"林少,请慢用。"
林风漫不经心的用勺子在碗里搅拌了两下,突然抬起头,目光从厨师脸上一瞟而过。
厨师正要退走,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他前边就是椅子,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扑倒在桌面上,林风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他,微微的笑道:"师傅,小心啊。"
厨师慌慌张张的一把推开他,大概是突然意识到太生硬了,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多谢!"
林风也不喝粥,笑吟吟的托着腮,竟然跟厨师闲聊上了:"前一阵子没看到过师傅啊,您是新来的吗?"
"不、不是……是夫人她吃不惯这里的口味,把我从外边调进来的。"
"哦,那您以前是伺候罗夫人的了?罗夫人对您真不错!"
厨师抹着汗讪笑,连连点头:"是!是!"
林风眼珠子一转,问:"罗夫人每个月开你多少薪水?"
"这个……差不多是我以前酒楼薪水的两倍,夫人有时心情好,也赏些东西下来,所以……所以……"
罗冀拉开椅子坐下,一边用刀叉切割面前的牛排,一边笑道:"吃饭就好好吃饭,你缠着人家大厨问工资做什么?"
林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唉,这你就不知道了。以前人出去打仗的时候,两种人是不能得罪的——一个是军医,还有一个就是厨师。跟厨师打好关系总不会错,要是跟厨师弄不好关系的话,很可能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呢!"
罗冀摇摇头笑了笑,只当是林风又别出心裁的出了什么新鲜主意,便不再过问,只切了一块牛肉放到嘴里。
谁知道听了林风这话厨师突然脸色剧变,几乎站立不稳,刷的一下冷汗就这么下来了。林风正舀了一勺八宝粥,一抬眼看到厨师这个样子,慌忙站起身:"咦师傅,你怎么了?我不过说说而已,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厨师见了鬼一样挥开他,连连退去几步:"没……没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只听叮的一声餐具碰撞的声音,紧接着只见罗冀捂着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然后颓然坐倒在了椅子上。
林风猛地转过身:"罗冀!"
罗冀眉峰剧烈的震动了几下,嘴唇发紫,眼珠上迅速的布满了血丝。他只痉挛了几下,紧接着就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周围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动弹。
林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猛地冲上前一步,翻开罗冀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厉声道:"快去叫医生!打电话给医院!他中毒了,快准备洗胃!"
那个厨师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不是,不是我……"
林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刹那间眼底掠过一点残忍的笑意。
"把这个厨师给我关起来……待会儿我要好好的审问他。"
人心之毒
罗家的家庭医生在第一时间赶来做了急救,紧接着被直升机运往私人医院,作进一步的清洗和解毒工作。
林风也跟去了医院,在直升机上罗冀的意识稍微清醒了几分钟,大概是因为搬运中动荡的缘故,他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心腹医生立刻就猜出了他的心思,急忙转头问:"小林公子在什么地方?"
"我在这里。"
罗冀望向林风,半晌微微的笑了笑,把手伸过去。
林风抓住他的手,罗冀张开嘴,费力而断断续续的问:"你……你没事吧?"
林风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很好。"接着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罗冀这才放下心,又合上了眼睛。
林风侧坐在他身边,脸色沉静,眼神轻淡。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的松开手,转眼望向窗外。
罗冀的心腹家庭医生正好调试仪器,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个秀丽的少年正望向直升机之外的天空,那些飞速逝去的流云倒映在他清澈的眼里,深深的望不到底。
他突然觉得这个少年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身侧生死一线的罗冀放在心上,他好像正专注的望着天空中某团无形的气流,周围的任何一切人和事,甚至包括罗冀,都完全不曾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他曾经听罗冀带着纵容的口吻说起过这个少年,他有多可爱有多单纯,有多么的眷恋自己,虽然有时腻歪得有点烦,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暖和柔软的,就像是喜欢蜷缩在人膝盖上团起来睡觉的小猫一样。
但是此刻他突然发现,林风好像并不是像罗冀说的那样,他坐在那里的时候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远离地面、远离众人、远离这纷乱的一切的事情。
就仿佛哪怕罗冀这时候突然死了……他也不会回过头来看上一眼一样。
"……是我的错觉吧。"家庭医生低下头去低低的道,竭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闪烁着红光的仪器调试上。
医院已经做好了手术的一切准备,罗冀刚刚被运送到医院里就被立刻送进了急救室。当天晚餐的一切都被送去化验分析,结果很快送出来,那份牛排和八宝粥里都被投了毒,而且是通过刀叉和勺子的途径传递到食物里的。
"看来的确是那个厨师所为啊。"林风拿着那份报告单,低声的笑起来。
大概是被他这种奇怪的态度所震慑到,保镖心里有些发毛:"但是林少,具体的情况我们还需要对当天大宅里的所有人进行排查,所以现在最好还是把所有人都拘禁起来,然后等罗先生醒来之后一个一个的审问比较好吧!"
"我不这样认为。"林风优雅的合上报告单,抬起头来注视着那个保镖,"事实上,因为惧怕被审出主谋和幕后真凶,真正投毒的那个人很可能会选择自杀或被灭口,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防范下一次类似的危险事件了。为了抢在幕后真凶毁灭人证之前采取行动,我们必须立刻回到主宅去,对那个厨师严加审问才对。"
"但是林少,没有罗先生的命令我们不能……"
"不会让你承担后果的。"林风微笑着把手搁在那个保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低声的笑起来,"你们留在这里,我回主宅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保镖一惊:"但是罗先生严格要求我们保护您的安全……"
"我不会有事的。呐,这是我的命令。"
林风和保镖擦肩而过,大步走出了检查室的门。
虽然罗先生的要求必须要遵守,但是眼下这个兵荒马乱的状况谁也没有权力强行留下这个娇贵万分的小林公子啊……保镖望着走廊上跑来跑去乱作一团的同僚们,很是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眼睁睁的看着林风的身影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罗家没有留下多少人,厨师被临时关押在一间小房间里,林风没费多大工夫就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见到了他。
"切,还真是粗暴啊……"
林风自言自语着,用两根手指夹出那团塞在厨师嘴里的布,丢到了一边。厨师被反绑在地上,见到他的时候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更向里的往角落里缩了缩。
"不要做出一副很害怕我的样子,我并没有强迫你什么,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吧。"
林风退去了半步,清瘦的腰身依靠在厨房的案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厨师,"——在几个星期前你开始往我的饮食里下铊的时候,就应该得到了余丽珊的丰厚报酬……如果不是被我及时发现的话,可能现在我已经因为铊中毒而开始身体器官衰竭,一步步的走向死亡了。"
每个人都可能接触到建筑材料中的金属铊,但是铊中毒在今天已经非常少见了。这种慢性毒素发生作用的周期非常短,在中毒一到三个星期之内就会出现毛发脱落、下肢无力、足部疼痛、运动障碍等现象。当人体毒素累积到12毫克每千克的时候,就会致命。
林风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他没有这么嗜睡,但是最近他越来越想睡觉,身体疼痛麻木,神经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麻木感。这种不适是隐约的,如果不仔细回忆的话甚至很难感觉得到,最先发现异常的不是林风自己,而是罗冀。
罗冀只是奇怪为什么林风变得越来越嗜睡了,他睡觉的时间变长,开始讨厌活动,厌恶室外的阳光。他以为是林风这个小家伙变懒了,所以只开玩笑一般捎带一提,然而因为职业习惯而对自己的身体情况非常敏感的林风则从罗冀的提醒中发现了严重的情况。
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甲上出现了白色的横贯线条,并不明显,但是仔细看的话能分辨出来,这种线条被医学上称之为"米氏线",是铊中毒的明显症状之一。
叶莲是个医学专家。他对于人体的秘密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也经常对自己的学生提到各种诡异的中毒现象。其中铊中毒被称作是最易被误诊、也是最险恶的慢性中毒情况之一,其唯一有特色的外部征兆——米氏线,曾经在课堂上被提过多次。
林风在发现自己手指甲上的米氏线之后几乎立刻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每天和罗冀同进同出,接触的人和事都差不多,唯一有区别的就是食物。罗冀在美国长大,习惯于吃西餐,而林风喜欢甜点,所以在食物中下毒是余丽珊唯一对自己下手的机会。
"利用铊元素来投毒,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神经失调致死……这种方法实在是太恶毒了。"林风的目光转向那个厨师:"你就没有想过万一被发现的话自己会遭到怎样残忍的对待吗?"
厨师震动了一下,低哑的说:"我没有办法……从我父亲那一代就开始为太太他们家服务,我还有妻子儿女,我不能拒绝……再说太太告诉我最多一个月你就会、会送命,我想如果只是一个月的话,也许没有人会察觉……"
"算算看也有一个月了。"林风叹道。
厨师突然抬起头:"少爷,求求您告诉我!我每天都会在您的饮食里下铊,但是为什么您一直……您到现在还……"
"啊,这个问题嘛。"
林风走到他面前去,蹲下来,平视着那个厨师布满血丝的眼睛。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个时候的确已经毒发了,不过余丽珊不知道我曾经被手术改造过,肌肉纤维和内脏器官都具有极强的韧度。比方说吧,我的骨骼曾经被替换成特殊的合金材料,具备常人难以企及的轻度和硬度,即使是从十层楼上跳下去也只是摔断几根骨头罢了。"
厨师呆住了:"为什么?这样的话,您……"
"因为某些原因所以细胞新陈代谢的速度会很快,一些毒素在还没有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就会被新细胞飞快的替换掉……从而产生减轻毒性发作的效果。"
"也就是说,您根本就没有、没有中毒?"
"啊,也不完全是这样。"
林风站起身,不再多做解释。
人一生中细胞分裂的次数是固定的,加快细胞替换的速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自行削短了细胞维持的时间,从而……
……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为了成为叶莲最优秀的试验品,或者说,为了贯彻叶莲的某种意念和信仰,这些牺牲都是不得不作出的。
"呐,总而言之,为了报答你,我已经把你的妻子儿女从余丽珊他们家接出来并且安置在安全的地点了。虽然我不是个非常有钱的人,不过他们下半辈子的生活费我已经准备在一个秘密的帐户上了。"
厨师深深的跪下去:"……谢谢您。"
林风没有看他,而是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那么,我既不打扰你了。余丽珊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呢,你在这里好好的构思一下该怎么说吧,等见到了罗冀的时候要好好表现一下啊。"
厨房的门开了又关,在静寂的空气里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响。
在空无一人的室内,厨师跪倒在地,发出嘶哑的哭泣。偶尔可以听见一两个含混不清的人名,那是他苦苦思念的妻子和儿女的名字。
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了,从他第一天在饮水里投下致命的铊元素开始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久病的妻子从此会得到良好的治疗,两个孩子也被送到最好的学校里去。林风会代替他照顾他们,精心而周到,比他这个丈夫和父亲做得还要好。
而他原本的主人余丽珊,会跟着他一起下地狱。
林风穿过罗家空无一人的庭院,一直走到后院深深的角落里去。
在那片大湖的另一畔有着一间木质的小宅院,很久以前是惩罚犯了罪过的家族子孙的静室,后来就变得荒芜了。罗冀上位以来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就好像那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一样。
人字拖在不满灰尘的游廊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林风停在一扇门前,从怀里拿出钥匙来,打开了粗重的大锁。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道光线射进许久不见阳光的房间里,几秒钟之后里边传来一个干涩女声的诘问:"……是谁?"
林风推开门,步伐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优雅的走进低矮潮湿的暗室,声音平稳冷淡,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
"罗大夫人,是我。"
操纵【完】
跪坐在阴暗角落里的女人抬起头,逆光处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整个人都裹在晦涩的披风里,兜帽覆盖了大半个脸,只看见微笑着的唇角和精致的下巴。
"……你又是谁?"
话音里昔日罗家说一不二的女主人的威严还残存可辨,然而更多的是凄凉的沙哑和无奈。女人是最经不起时间的,支撑着精神的赫赫声威一旦烟消云散,整个人就会迅速的衰老下来,连保养良好的皮肤也会立刻松弛,无力的耷拉在两颊边。
林风走进房间里,随手关上了厚重的木门,小屋子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我是谁并不重要,也不是您需要关心的,我只是奉罗冀之命前来看看罗大夫人您过得如何罢了。啊,还有您的儿子罗硕涵少爷,罗冀对这个原本应该成为当家人的弟弟可是关注备至呢。"
少年细瘦纤长的手指轻轻擦亮火褶子,然后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猛然蹿起来的烛光下两根拈着火褶子的手指优美得就像兰花一般。
这样明亮的天气,长久不见阳光的屋里非常阴暗潮湿,连一盏电灯也没有,只能靠几支烧剩下来的蜡烛头来勉强维持照明罢了。
林风转过身,果不其然,墙角里那个衰老女人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扭曲和可怕:"跟罗冀说我们母子不劳他操心,滚!"
"唉,这个态度可不好,怎么说您也曾经是优雅富足、权柄在握的罗大夫人啊。"林风走上前去,毫不在意的跪坐在布满了灰尘的粗木地面上,微笑着注视眼前的罗大夫人,"——还是说这几个月的监禁生活已经完全泯灭了您的斗志?我所听说的罗大夫人,可是个相当强势并且智慧的女人,而不是像您这样只知道虚张声势、毫无风度、智慧咆哮的泼妇呢。"
兜帽的阴影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从罗大夫人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鼻尖下秀美的唇,自始至终都带着温柔的笑意,柔和文静仿佛少女。甚至在说出泼妇这两个字的时候,那笑意的弧度都没有一点变化。
罗大夫人内心奇异的憎恨被这笑意所完全点燃了,她骤然尖叫起来:"滚!滚出这个地方!滚!告诉罗冀他这种人休想来怜悯我!他算是什么东西?下贱女人生的庶出儿子,就凭他也——就凭他——"
"就凭着这样一个生母卑微的庶出的儿子,也一样击败了您身份高贵的正室夫人,并且把您拘禁在这简陋的房子里。"林风稍微抬起脸,向周围望了一圈,目光在触及墙角发馊的饭菜和破败的木头桌椅时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转过头。
"也难怪啊,"他淡淡的道,"这样的生活条件真是养狗都不如,竟然用来对待身为贵族的您和罗硕涵少爷,也难怪您会愤怒到连身份和气度都不顾了。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吧,一个衰老虚弱、长牙舞爪的女人,满口都是粗鄙不堪的话,强烈的怨念笼罩在您脸上,让您看上去比乡下野妇还要愚昧粗俗……"
啪的一声脆响,罗大夫人猛地拿起面前缺角的饭碗向林风扔了过去。少年只是轻轻的侧身一避,那个饭碗就呼的砸碎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你这个下人没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愤怒的女人霍然起身,因为强行忍耐的愤怒和强撑出来的威严而微微的发抖,脸色也僵硬得可怕,"回去告诉罗冀!我们母子就算是死,也是罗家明媒正娶进门的夫人和他父亲唯一的正室之子!罗冀那种小人,一定会被天谴!他会遭受报应的!"
一直隐没在阴影中的少年突然抬起头,目光微带欣慰的望向盛怒中的罗大夫人。
"对,就是这个姿态……不过我倒是从来不相信天谴,我只愿意由自己的力量来复仇。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天谴上的人,通常都只是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罢了。"
愤怒的罗大夫人稍稍冷静下来,她低下头看见少年的眼睛,那显露出来的脸在黑暗中就像是玉雕而成的一样,非常精致而冰冷,没有一点常人的温度。那秀美的容色就像是弱不禁风的少女一样,然而他眼神里的冷酷和残忍是那样有力,让他的脸显出一种异常强硬和可怕的意味来。
罗大夫人警惕的退去了半步:"你到底是什么人?谁叫你来的,难道是罗冀派你来试探我们母子?"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房子的后门响起轻微的吱呀声,一个胡子拉渣的男子走进来,一手拿着一个大木盆。罗大夫人见到他,立刻叫道:"硕涵!"
罗硕涵之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后来骤然被软禁,日子着实不好过,很多家务和粗活都必须他自己动手来做,于是他只能想办法开凿了一个后门,每天偷偷溜出去在后院里种一点蔬菜之类。近乎于侮辱一样的条件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场深重的刻印,他的母亲虽然衰老了,但是气势和敏锐的头脑还没有变;他则是变得麻木不仁、消沉不已,整天唉声叹气,就像个病人一样神经质。
林风只看了他一眼,心下微微的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呐,看来这就是罗硕涵少爷了。日子过得真不容易啊。"
"硕涵!"罗大夫人扑过去,"这个人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你快来看看!"
罗硕涵浑浊的目光打量了林风一眼,冷笑起来:"没什么好说的,一定是罗冀派来试探我们的,说不定罗冀还会叫他来杀掉我们……母亲,不要犹豫了,我们杀了他吧!"
罗大夫人犹疑了一下:"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母亲你就是这样,如果早点杀了罗冀那小子的话,我们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罗硕涵逼上前一步,几乎要凑到林风的脸上:"就是因为母亲你心慈手软,不然趁早把罗冀那小子毒杀,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你不要被这小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等我杀了这小子,然后咱们冲出去,就算是死也不能让罗冀好过!……"
罗大夫人一阵心悸。儿子说的这一切都很有诱惑力,连她自己都无法抵抗这长久的艰苦生活所带来的神经质的愤怒和压力。这个少年看上去清瘦单薄,应该是非常好解决的,如果杀了他然后逃出去的话……
她的目光落到林风身上。这个时候她发现,林风稳稳当当的跪坐在那里,发梢垂落到眼前,披风散落在地面上,双手自然的交叠在膝上。那个样子非常的安静甚至是婉约,好像罗硕涵的话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好像死亡的威胁压根就不存在,根本就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一样。
这不是懦弱,也不是被吓呆了。罗大夫人和她一无所用的儿子不同,她是见过大世面的、掌过权的女人,她能看出来这个少年身上的危险和威压,那种深不可测的压力不是罗硕涵那种人能比拟的,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这个少年给人带来的震慑。就连罗冀……也许就连现在的当家人罗冀,都不会给人这样肃厉和可怕的感觉……
罗硕涵危险的逼近了一步,顺手抄起边上一截带着铁钉的凳子腿,高高举了起来。
"等杀了他……"罗硕涵眼底闪烁着危险的、病态的光芒,"等杀了他,我们就从这个狗笼子里出去……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2.
尖利的铁钉在空气中呼啸而过,发出类似于哨声一样的啸响。刹那间罗硕涵重重的把凳子腿砸向林风的头,这一下又快又狠,如果砸中了,估计林风的脑袋会当场迸裂也说不定。
罗大夫人忍不住尖叫起来:"啊——!"
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林风一把抓住了罗硕涵的手腕,铁钉在他头顶上仅仅几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一切都静止在刹那间,罗硕涵咬紧牙,低沉的咒骂了一句,下狠力向下压自己的手。然而少年看上去细致秀美的手竟然蕴含着可怕的、压倒性的力量,五根细瘦的手指就像是钢铁铸造的一般,紧紧的攥住了罗硕涵的手腕骨。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话是没法伤到我一根头发的。"林风连眼皮都没有抬,声音安然甚至于冷淡。
"该……该死!"
罗硕涵猛地要挣脱手腕然后再砸下去,然而紧接着林风手一扬,刹那间爆发出来的骇人的力量把罗硕涵整个拎了起来!
罗硕涵少说也有七八十公斤,林风一只手攥着他的手腕,竟然就把他挥起来,就像手上抓着一只兔子一样把他在半空中挥舞了两圈!
罗大夫人惊叫一声,踉踉跄跄的后退,免得被罗硕涵绕圈子挥过来的脚踢到。她的儿子连惊叫的机会都没有了,直接昏头涨脑的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被林风狠狠的掼到了地面上。
重达上百公斤的撞击力让罗硕涵发出一声惨叫,地板上的灰尘迸溅起来,久久没有散去。
"硕、硕涵!"罗夫人扑了过去。
罗硕涵在地面上抽搐着,脸色惊恐就像活生生见到了鬼。
林风拍拍宽大衣袖上的浮灰,还是跪坐在那里,神情文静秀丽,微微的向前俯身低下头:"呐,冒犯了。"
罗大夫人霍然起身,瞪视着少年:"你究竟是什么人?谁叫你来的?你想干什么?"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唯有仇恨可以指使我,人类的力量是无法命令我的。"少年微微的扬起下巴,在黑暗中盯着罗大夫人苍白的脸,眼神深邃而冰冷,"——我在这里嗅到仇恨的气味,您的仇恨,罗硕涵少爷的仇恨,对于失去权势和被人侮辱所产生的怨念的气味,在这个院子里久久盘旋不去,所以才引来了我的注意。"
笼罩在阴影里的少年的脸这样安然而冷酷,一半是仿佛天神一样的美貌,一般是仿佛恶魔一样的可怕。刹那间罗大夫人产生了深深的、混杂着厌憎和恐惧的感觉,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是人,而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披着美丽人皮的魔鬼。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复仇。"少年微笑起来,"——替您复仇。"
罗大夫人踉跄着退去了半步。
林风视而不见,微笑着道:"今天晚餐的时候罗冀被人下毒,误食了含有强烈置幻作用的毒药,现在在医院里紧急抢救。做晚餐的是余丽珊的厨师,经查实,投毒者是余丽珊。因为侵吞罗家产业和屡次惹怒罗冀,余丽珊正面临着被大陆方面银行起诉追债的困境,因此她对罗冀怀恨在心,铤而走险在罗冀的晚餐里下了毒。"
"这不可能!"罗大夫人失声道,"余丽珊和罗冀是利益共同的,她不可能想要毒杀罗冀,她没这么愚蠢!"
"呐,事实是怎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罗冀怎么认为。"
林风站起身,宽大的披风垂在地面上,摇曳的烛火在墙上投下他静默的侧影。他的脸一半在烛光映照之下,一半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上去诡秘而奇异。
"余丽珊即将和罗冀正式翻脸,为了保持自己的权势,她需要助力。她需要您这样曾经掌管过罗家的女人给予她指点,关于如何当一个失去丈夫的罗家女主人,关于如何……联合起来对付罗冀。"
林风对僵硬站在原地的罗大夫人笑了笑,那笑意几乎是轻淡而羞涩的,真正就仿佛是一个害羞娴静的少女一般。那淬了毒汁的一字一句从他秀美的唇齿间说出来,声调平稳优雅,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一点点凶狠。
"我不能为您做得更多了。我会把大门的锁开着,今晚罗冀会住在医院里,余丽珊得到了错误的消息,她以为罗冀在家,所以她马上会赶来。也许——我是说也许,她可能会经过这里也说不定哦。"
少年转身向门口走去,手指触到木门把手的时候罗大夫人忍不住道:"等等!"
林风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嗯?"
"你究竟……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你是罗冀的手下?"
林风推开门,因为长年得不到润滑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湮没了风中轻轻一声冷笑。
"罗冀?……他那点力量,根本就没被我放在眼里过。"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审讯
罗冀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接着无数条导线,身边布满了冰冷的医疗仪器,病床边上,心腹医生正弯腰看着他,满脸都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罗冀慢慢抬起扎着针头的手,医生想拦住他,但是被罗冀用眼神阻止了。
罗冀缓缓的、费力的摘下氧气面罩,咳了两声,低声问:"有什么异动?"
"没有,厨师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别人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您来审问。"
罗冀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又费力的抬起眼向周围望去。在环视了空无一人的病床周围之后他稍微露出一点失望的眼神,医生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咳了一声:"这个……罗先生,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罗冀没有做声。
医生当他是默许,便低声道:"罗先生,那个叫做林风的少年,我看您还是稍微提防他一点比较好。可能只是我的错觉罢了,但是他好像没有您说得那么……那么和善,相反有时候他给人的很奇异,甚至于可怕……要知道我在为您服务以前当过法医,见过的穷凶极恶的罪犯也有不少,那个少年身上总有股似曾相识的血腥气味,让我觉得他没有这么简单。"
医生懒了罗冀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忍不住又道:"当然您如果只是宠爱一个美丽的少年就罢了,如果过分信任他的话,很可能会陷入可怕的陷阱里边……"
"我没有过分信任他。"罗冀突然淡淡的道。
医生恭敬的低下头去。
"我只是想让他过得开心一点,他曾经因为家庭的原因而被亲人背叛,他不会相信别人,而且非常敏感,容易被伤害。因为他无法承受一点点怀疑,所以我必须做到至少看上去对他完全没有危险。"
罗冀叹了口气:"就像是把刚出生的幼猫从母猫身边抱走,小猫会非常警惕和恐惧,这个时候就算它抓你挠你,你也必须做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来。因为只要你稍微反应一下,它就会认为你准备伤害它,哪怕从此以后你使出全身解数去讨好,它也再不会亲近你了。"
医生忍不住打断他:"可是罗先生,我真的觉得他没有那么简单!您抱来的可能不是一只小猫,而是一只还没有长大的小老虎!"
"……那你就把这种感觉当作是错觉好了。"
医生在病床前重重的低下头:"非常抱歉罗先生,但是身为罗家的手下,我没有办法对有可能伤害您的事装作熟视无睹。您知道吗?在您昏睡期间有人目睹林风离开了医院,他一个人回到了罗家不知道在干什么,如果他真是这么关心您的话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
"算了,"罗冀淡淡的打断了他,"通常来说被自己养的小动物所厌恶,都应该是主人的错。"
医生还想急切的说什么,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林风走进来,看到两个人在说话的时候条件反射性退去了半步,"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吗?"
罗冀的视线越过医生,向林风温柔的招了招手:"没事,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林风顺从的走过去,病房里惨白的灯光映在他脸上,皮肤苍白到透明,连一点瑕疵都没有,就好像是个无机物一样没有一点人气。
在和医生擦身而过的时候,林风轻轻的微笑着低下头:"呐,这段时间以来真是辛苦您了啊。"
医生难以察觉的颤抖了一下,加快脚步走出了病房。在关上房门的刹那间他看见林风坐在床边上望向罗冀,而罗冀微笑着,几乎是很温柔的拉住了林风的手,看上去无间无隙,没有一点是虚假的深情。
医生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关上了病房的门。
罗冀在住院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没有过问投毒事件的一个字,也没有见余丽珊。余丽珊好几次请求去病房里探视,但是都被罗冀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林风在医院里。这个少年每天都跟随着罗冀,时刻形影不离,如果放余丽珊进来的话他们两个人可能会当面撞上,引发出严重的后果。
所幸余丽珊最近好像在忙着其他什么事,一直遮遮掩掩的,罗冀不想见她,她也未必真心想见罗冀。她最近被银行催促得很紧,罗冀在中毒前就不想帮她,中毒后就更不愿意见她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跟银行交涉的,竟然到了这一步都没有被送上法庭。
七个星期之后罗冀出院了。毒素在体内腐蚀了内脏器官,虽然现在可以出院,但是他必须在家里静养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有可能会在将来产生一些器官问题。林风对此似乎有些忧虑,趁着医生来做最后检查的时候他忍不住问:"您说毒素会给身体留下后遗症,也许会是器官方面出现问题,按照罗先生目前的身体状况看来,这些后遗症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呢?"
医生遗憾的欠了欠身:"这个我们也不大清楚,只能尽力而为。不过罗先生身体根基非常好,也许十年二十年都说不定。"
林风唇角颤抖了一下,罗冀以为他紧张,安慰性的按住了他冰凉的手。
手指尖触到少年的脉搏,心跳出乎意料的快,并且杂乱不稳。
"……那到时候……"林风轻轻的问,"……他会死吗?"
罗冀以为那是紧张和恐惧,他不知道那少年手上冰凉的皮肤下,其实正隐秘的传递着兴奋的脉搏。
"也说不定吧……"医生为难的笑着,"十年二十年过后,可能医疗界就已经研究出更先进的治疗方案了,所以其实也不必这样担心。"
林风垂下眼睫,温和的微笑:"这样啊,……"
在乘车回到罗家的一路上,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疲惫还是心理上到了极限,林风一直背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长长的眼睫扇羽一样覆盖下来,从侧面看去神情貌似是安静的,仔细打量的话,却有些自始至终挥之不去的焦躁。
车没有在罗家大门停下,而是转去了偏门,停在后院一栋青灰色砖瓦院子前。罗冀拍拍林风,低声道:"下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风条件反射性的伸手去扶他,但是被罗冀挥开了。他自己走下车,虽然行动还暂时有些迟缓,但是非常的稳当。
林风跟在罗冀身后看着这一切,眉心皱出了细小的纹路。
灰暗的院子里,大门口站着两个石雕一样的警卫,一左一右端着冲锋枪。穿过大堂里边有一条长长的、幽深的走廊,在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站着贴身保镖,看到罗冀他们走来,立刻欠了欠身,为他们打开了房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朝向的关系,石头房间里非常冷,林风刚走进去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扇小小的窗户开在墙壁上方,而且仅仅是半开着,所以即使是大白天,房间里的光线也非常昏暗。
房间中间的木椅上坐着一个人,被反绑着,面对着前方的审讯台,两条腿都在不停的发抖。林风定睛一看,是那天的那个厨师。
短短几个星期的工夫,厨师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两鬓边的头发都显出了大片的灰白色。
林风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垂下眼睛。他知道什么叫做一夜白头,看起来只会发生在小说里的情节其实是真的,总有那么一种痛苦和绝望可以泯灭你生存下去的勇气,让你一夜之间须发近白,十几年的时光在短短刹那间从你身上悄然溜走,带走你的生命力,只留下一副由仇恨驱使着的悲哀的躯壳。
厨师咳了两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罗、罗先生……"
"听说你终于决定要交代了,我觉得很高兴,再拖下去的话于我于你都非常不利啊。"
罗冀拉着林风在审讯台上坐下,这是一个面对被审讯者的方向。林风一开始有些犹豫要不要坐下,但是罗冀坚决的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您……"
"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把你也带来,"罗冀打断了林风的疑问,声音近乎是温情的,"我觉得你也差点成为投毒事件的受害者,所以处理的时候不能瞒着你,总不能让你觉得跟着我的话自己的生命安全没保障吧。"
"……"林风无声的低下头:"是。"
"那么我们开始吧,厨师先生。"罗冀转向几步之外的犯人,声音比石头房间里的气温还要冷淡,"——第一,在背后指使你对我们下毒的人是谁?"
厨师抬起头张开嘴,刚要说什么,突然房门被一把推开了,医生急匆匆的走进来:"罗先生!夫人她在门口,说一定要见您!"
"她来做什么?"
医生犹豫了一下,"夫人说……说怕您在审讯的时候被其他人误导……所以一定要来参加审讯……"
没有等罗冀开口,林风平静的打断了他:"夫人说的是我。"
他站起身,征询的眼神望向医生:"您需要我先行离开一步吗?"
罗冀坐在林风身边,当林风站起身来的时候,从他的角度是看不见少年的脸的,只有医生才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着什么样的眼神。那是怎样的目光呢?带着巨大的压迫和居高临下的残忍,虽然是用征询的口气在对自己说话,然而眼睛里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对自己的憎恨和厌恶。
刹那间医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个少年的防备都被完全看穿了,这个认识让他不由得有点狼狈。
"小林公子……当然如果不介意的话……"
"林风,"罗冀稳稳当当的说,"你留下。"
医生忍不住劝解:"罗先生,夫人她才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她——"
"叫她在隔壁房间等我。"
医生迟疑了一下,这片刻的犹豫险些点燃了罗冀的怒火,他猛地一拍桌子:"如果她还敢跟我胡搅蛮缠的话!就叫她滚!"
医生吓了一跳:"是!是!"说着赶紧关上门,匆匆的跑回去向余丽珊汇报去了。
一直都不言不语暗中忍耐着的人,只有到了最厌恶和最憎恨的时候才会脱口而出滚这个字。
罗冀的神色非常可怕,几分钟之后才慢慢恢复了正常。他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望向厨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在背后指使你投毒的人到底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
厨师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是……是余夫人……"
虽然声音压抑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来,但是余夫人三个字还是清晰的传到了罗冀的耳朵里。
林风默不作声,从眼角望过去,只见罗冀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要猛地拍案而起扑上去杀人,又好像因为什么特殊的理由而竭力压抑着。
余夫人三个字一出口,一切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厨师咬紧牙,一字一顿的说:"夫人她说,她说她想让您死!"
零度以下的体温【完】
罗冀很久没有做声,沉默的坐在那里。
光线从高高的石头窗口上洒进来,窗下的罗冀正好处在一个阴影里,看上去晦暗不清。
厨师低着头,光听声音就可以听出他牙关在咯吱咯吱的发抖,"夫人希望在您万一有什么不测的时候,以遗孀的身份继承这个家族。还有小林公子的粥里也被投了毒,但是剂量更大,……"
罗冀突然开了口,低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指使你投毒的人到底是谁?"
这声音沉沉的,听不清是什么意思。林风坐在他身边,面上表情无异,心里却悚然一惊。罗冀为什么会这么问,他不相信吗?难道罗冀是不希望余丽珊受到惩罚?还是他其实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余情未了?
那边厨师张口结舌的愣在原地,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是、是余夫人……"
罗冀盯着厨师看了几秒钟,突然冷笑一声,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淡淡的道:"嗯。"
林风完全听不出来罗冀这短短的一个嗯字里包涵着什么想法和暗示。他一直觉得这个男人非常好看清楚,今天才第一次见识到这个男人有自己无法看透、深不可测的一面。
果然是百年黑道家族培养出来的掌门人么?林风暗中咬了咬牙,掩饰自己无法压抑的焦躁。
接下来的一切就非常好办了,厨师爽快的交代了自己从余丽珊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他得到了一大笔钱,他的家人受到钳制,一切动机和理由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但是罗冀好像并没有在意厨师说什么,他闭着眼睛听着,是不是的嗯上一下表示自己还没有睡着,等到厨师口干舌燥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的时候,罗冀站起身,轻描淡写的吩咐手下:"把他关押回去。"
手下沉默的一点头,一左一右走上前去把厨师带走了。
"你在这里等我,"罗冀没有回头,话却是对林风说的,"我等一会儿就回来。"
林风柔顺的说是,清清楚楚的听到罗冀的脚步走出房门。他是去了隔壁房间,去见那里等待着他的余丽珊。
他们会说什么?罗冀到底相信不相信?明明人证物证皆在,他为什么没有百分之百的相信是余丽珊投的毒呢?一向做什么事都顺风顺水的林风从来没有遭遇到这么难以勘测的情况,他咬紧牙关,无意中触碰到自己的手,感觉自己手指一片冰凉。
这其实是非常不好的生理反应。
像他们这种人,都经过严格的审讯模拟训练,防止在任务失手落网被擒的时候遭到敌人的审讯。他们可以面不改色的隐瞒真相,可以利用身体、眼神、动作、言语等各种因素迷惑敌人,就算遭受严刑拷打也不会吐露情报一个字。就算是面对吐真剂和测谎仪,他们也能抵抗一阵子,不至于像普通人一样承受不了心理压力而叛变投降。
做到林风这个等级,抵抗审讯这门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唯一有可能透露他真实想法的就是他的皮肤温度。
只要他想试图隐瞒什么或心情亢奋的时候,他的手就会变得冰凉,有时候还会不易为人发觉的颤抖,只有拼命抓着什么才能压抑下来。
林风闭上眼睛,长长的吸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异样。罗冀的那些心腹保镖都在身边盯着他,一双双训练有素的眼睛就像侦测仪一样扫描着自己,连呼吸的频率都不会放过。
我讨厌这一切,他在心里默默的想。我讨厌这个家族里的所有人,夫妻是假的,爱情是假的,荣耀和信仰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罗冀关上房门,余丽珊立刻站起身来,嘴唇颤抖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不是我!"
罗冀冷冷的看着她:"厨师指证是你,物证毒药都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真的不是我!我怎么会想杀你,你想一想啊罗冀!我们结婚十多年,我什么时候做过真正要害你的事了?"
罗冀沉默不语,余丽珊扑上去抓住他的肩膀,绝望的摇晃他:"罗冀,我知道你因为当年林家的事情恨我,我给你惹了这么多年的麻烦,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林风,你恨我想把他从你身边带走!但是罗冀你想想,我难道不是为你好吗?我是你的妻子,是罗家的女主人!如果你死了,我还有现在的地位吗?"
她这话倒是完全出自于内心。余家的小姐这个名头现在根本不值钱,罗冀的妻子,这个位置的含金量才真正惊人。罗冀还不是十分资深的罗家掌门人,这个时候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其他族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来掌控罗家的。
"你想想啊罗冀,我也曾经帮助过你对不对?我们一直是相互不干涉的,在危机来临的时候只有我能作为你的妻子帮助你度过难关,我怎么可能害你呢?我怎么可能是我要下毒杀你呢?"
余丽珊描画精致的睫毛上挂满了泪水,罗冀想起她总是喜欢不停的尝试更换睫毛膏,加长的,加重的,闪光的,各种各样色彩的,这个女人对能塑造第二张脸的化妆品总是这么狂热,以至于很久之后他都不再能记得这个法定妻子的真正的脸。
然而林风完全不同,他极少用化学制剂,洗脸只用清水,头发里总是柔顺干爽,散发着少年温暖干净的气息。
"……我在让人搜查那个厨师住处的时候,发现了铊。"
罗冀的声音低沉,却像惊雷一样让余丽珊刹那间苍白了脸。
"林风这段时间的身体情况很不妙,我以为是因为他暗地里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知道是这个原因。余丽珊,下绊子或打小报告这种事我能忍受,但是铊中毒不行,太恶毒了。"
余丽珊僵在了原地,手脚冰凉。
"关于这次的投毒事件,"罗冀退去了半步,不动声色的摆脱余丽珊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这次中毒的事,我不会再追问了。"
余丽珊声音颤抖:"……你……你还认为是我……"
"我怎么认为的不重要,我只想让你知道,没有下一次了。"
罗冀没有看余丽珊一阵青一阵白的脸,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余丽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刹那间给人一种她喉咙的哦要因此而撕破了的错觉:"罗冀!就算是为了我,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我!离开那个林风吧!他会把我们都毁灭掉的!"
罗冀打开门,头也不回。
"不行,我爱他。"
他关上石头房门,余丽珊在冰冷的房间里,因为恐惧和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刺痛耳膜。
林风在房间外,低着头站在罗冀面前,轻声道:"我……我在那边房间里有点冷,所以……"
罗冀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风单薄的肩上。做工精良的西装外衣,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和人体残留的温暖,一直沁入到人的肌肤里去。
林风想说什么,罗冀打断了他,淡淡的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接着他拉着林风的手,顺着长长的、阴暗的石头走廊,慢慢的向外走去。
……以后不要这样了……是说不要哪样了?擅自离开他指定的地点,还是其他的什么?
林风脸上神色无异,被抓在罗冀掌心里的手指却止不住的颤抖着,一片冰凉。
2.
被层层戒严的建筑笼罩在清晨淡淡的雾霭里,叶莲从卡夹里抽出一张黑卡,密码和虹膜检测通过,大门无声无息的在眼前滑开。
合金墙壁映出他清瘦笔直的倒影,头发绑成马尾,鬓发一丝不苟的垂在耳际,血红色的钻石耳钉在发际中若隐若现。黑色的风衣上银扣一直扣到下巴,双手插在口袋里,脚下踏着沉重的及膝黑色皮靴,全身上下除了袖口中偶尔露出来的一截清白色手腕之外,就完全看不到多余的部分了。
"每次看到你都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啊,叶莲大人,不论冬夏都是同一种姿态,难道你已经舍弃了身为人类的正常冷热感觉了吗?"
走廊拐角里拐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年轻人,披着浴衣,端着一杯咖啡,摇摇晃晃的从身边擦肩而过。叶莲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公式化的嗯了一声,"原来你从越南回来了啊。"
"不要说得好像我会死在那里啊,对待同伴应该有温柔一点的态度。话说回来虽然我讨厌越南军队,但是我更讨厌你们国家的特种兵,一个个都如狼似虎完全不怕死一样。呐,你们民族的战士都让我讨厌,即使是对待在历史上有着深仇大恨的敌国也那么不计前嫌,还派出精锐部队去帮他们对付我,差点让我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呢。"
叶莲扫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关节处有明显缝合的痕迹,想必那里曾经被齐根炸断过。
"你太掉以轻心了,越南军队是敢于用铁锹铲除美军手榴弹的。"
年轻人咽下咖啡,"你在指责我并且赞赏越南人吗?是你们国家的特种兵把我逼到布满毒蛇、沼泽和地雷的丛林里去的。在他们协助越南人作战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脚下的土地上曾经沾染自己同胞的鲜血,他们就这么站在自己父辈倒下的战场上,帮助自己曾经不同戴天的仇人来对付我……"
"不要一口一个'你们国家'。"叶莲打断了他,"我早就是个罪大恶极的叛国者了。"
年轻人仰头把咖啡一饮而尽,"啊,我忘记了。"
"话说回来,海图到手了吗?"
"啊……没有,任务失败了。我赶到他们交易地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年轻人漫不经心的把纸杯揉成一团,准确扔到五米以外垃圾桶小小的入口里,"现在海图已经被传递到了香港那一带吧,据说是当地最有名望和地位的家族在保管这份海图呢。"
叶莲皱起眉,"罗家。"
"什么?"
"港岛近年来最强盛的家族是罗家。"
年轻人摊开手:"这样巨大的财富应该由政府来保管才对吧。"
"政府没有能力不引人注目的在那片海域上进行开采,必须得到当地家族的支持和掩护。罗家和政府的关系一向都很好,把海图交给他们保管应该是最妥善的。"
"那你怎么想呢叶莲?我觉得从那个罗家手里盗走海图,比从政府手里夺食要容易得多啊。"
叶莲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一片波澜不兴,"这种问题,还是交给组织集体讨论吧。"
他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走去,身后传来年轻人愉快的声音:"呐,那么叶莲大人,既然你不动手的话那我就抢先一步往罗家派人了哦!"
叶莲头也不回:"随便你,总之任务得到的财富都是要上缴组织的,这一点别忘了。"
身后传来轻松自得的小调声,想必那个断了一只手还丝毫都不吸取教训的人很快就会把他的杀手部下派往香港吧。
在这个组织里好像没人会把断手断脚这一类的事放在心上,每个人都在本能的追求强大的力量,再利用力量来敛财,通过财富取得更大的权力。为了实现最终的目的,他们毫无顾忌的进行暗杀和犯罪,利用一切罪恶的途径去扩大组织的势力。
在走进会议室的大门时叶莲抬起头,大门上空雕刻着半只眼睛,眼睛里流出鲜红的泪,凝结在眼角下方的位置,浓墨重彩的一点血红,就像是杀人时滴下的血一样。
那是罪恶者的图腾。
圣诞节就快要到了,早上林风还蜷成一团缩在被窝里,罗冀把他拎着耳朵捏出来:"不要再睡了,乖,至少在我去公司之前给一个早安吻吧?"
林风乖乖的吧唧一口,可惜完全没对准位置,重重的亲在了罗冀的外套领口上。
罗冀揉揉他头发,转手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塞在他怀里:"这个是送你的圣诞礼物,好好玩吧,不然天天除了睡觉就是发呆,你就要长成一只小猪了!"
林风无精打采的睁大眼睛:"电脑?……你想让我网恋嘛?"
罗冀捏捏他的脸:"我这么个帅哥放在这里,干脆就跟我网恋了吧。"
林风躲闪不及,被某帅哥非礼一把后晕晕乎乎的坐在床上,一直到十分钟后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离开的声音,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真是的,这种生活再过下去就会彻底变懒惰的吧……"林风一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一边爬下床,一把冷水泼在脸上,好不容易才感觉清醒了一点。
上网打游戏是每个青少年时期的男孩子都会偷偷去做的事,林风也不例外。后来他渐渐断了网游的瘾,但是偶尔在大街上看到最新格斗游戏的广告,还是会心痒痒一把。
林风打开电脑连上网,管家突然推门进来,笑容满面:"小林公子,不先吃了饭再……"
电脑屏幕上是普通的网游界面,端坐在电脑前的少年全神贯注的选择玩家角色,用罗冀的账号充值,准备毫不心疼的大批购进极品装备。
看来人民币玩家的确是存在的。
"等我半小时……嗯……二十分钟就下来,我要先进去新手村打怪兽。"
完全普通的、爱好正常的少年,管家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那个游戏,是市面上最流行的那一款,林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会迫不及待的试玩,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管家点点头:"那我过二十分钟再来叫您吧,抱歉打扰了。"
林风没有回头,听到房间门关上的声音的管家脚步离开的声音,过了十几秒钟之后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切换了游戏画面,熟练而迅速的登陆了自己的邮箱。
上次登陆时间是半个月以前,这次上去后多了一条未读邮件。紧急性最高,类属机密,竟然是叶莲亲自发来的。
"听说你现在还在罗家。有人准备对罗家动手,目的是海图。小心被牵连。"
林风皱起眉头。海图这个称谓大概是指描绘海底矿藏和石油的图,但是这和罗冀有什么关系?难道罗家掌握着海底矿藏这样巨大的财富吗?是什么人打算对罗家动手,难道他们打算暗杀罗冀?
林风匆匆回复:"知道了,谢谢老师。是什么人要动手?"
选择了发送邮件,他切换到游戏界面去,心不在焉的杀新手村的鸡。大概过了五分钟,新邮件弹出对话框,上边竟然只有短短一句话:
"不要插手,这些人都是罪大恶极之徒,你应付不来。"
"可是老师……"林风喃喃的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愿意看到罗冀死在别人手上,还特地通知我这一声……反而让我更忍不住想插手啊!"
他叹了口气,断了线,抓起一边的电话。罗冀这个时候已经到达了公司,不过他刚刚到达的时候不会立刻开始工作,都会先小憩一会儿,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绝对是他自己接,不会假手给秘书或其他人。
手机仅仅响了两声,那边传来罗冀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了,才半个小时就开始想念我了么?"
"是呀,"林风漫不经心的对着话筒吹气,"让我去公司看你吧好不好?如果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的话,小心我离家出走去当不良少年哦。"
罗冀哈哈大笑:"你去吧,最好去当酒吧男孩,然后我把你给买回来当宠物养,可他妈带劲了……"
来自于成人世界不良幻想的哈哈大笑声戛然而止,因为林风甩上了电话。过了一分钟,电话再次响起来,林风在电话那边懒洋洋的命令:"快说你求我去看你,快说!不然今晚我就去睡客厅哦。"
罗冀还想嘲笑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突然变得很温柔,声音都小心翼翼的带着抚摸一样的温情:"嗯好吧,我想你了。过来公司吧,中午我们一起去楼下新开的餐厅吃饭。"
颐指气使的准不良少年终于心满意足的挂上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嘀嘀声。罗冀注视着电话半晌,默不作声,脸上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助手在身边停顿半晌,终于忍不住低声道:"罗先生,最近情况特别险峻,在您身边布下了重兵保护,这个时候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接过来的话……"
"我知道。"
助手一愣:"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会顾不过来。"罗冀淡淡的道,"所以才要把他接来。"
"这个……恕我冒昧,我还是无法理解——"
罗冀摇了摇头,制止了助手的疑问,"你不需要理解,到时候……到时候看着就行了。"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逐猎与暗杀【完】
罗冀从来都没有在人前避讳过他对林风的喜爱,办公楼顶层的办公室一般是不经过通报不准进去的,但是每次林风要溜进去的时候守卫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罗家夫妻不和,董事为了一个出身普通的秀美少年而冷淡夫人,这件事情很多高级经理都心照不宣,见到林风的时候大多是一副亲热讨好的样子。
官场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枕边风,高深莫测,威力强大,诚独一不二之无上暗器也。
林风是个从小生长环境比较特殊的孩子,对于官场、人际、关系学这类传统知识完全不了解,也想不到为什么一路上遇见的那些眼高于顶的办公室白领精英们会对自己这么热情。那个为了保养皮肤不出现皱纹平时连笑都要掩嘴作淑男状的一级助理竟然抛下他老板,亲手把林风恭恭敬敬送进电梯,脸上笑得跟菊花一样。
林风战战兢兢的看着淑男助理的笑脸隐没在电梯门之外,恐惧的回头:"罗冀,他是看上我了吗?"
罗冀沉思片刻:"不,他看上我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
"那你是打算不要我了吗罗冀?"
"不会的!我怎么会不要你!"
"但是我不打算要你了诶罗冀。"
"什、什么,你打算抛弃我?"
电梯门打开,写字楼大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雪。他们要去的餐厅在穿过小巷的一条街以外,罗冀看看阴霾的天空,竖起大衣领子就大步走下了台阶。在他身后林风却迟疑了一下,去前台匆匆拿了把伞撑起来,快步赶上前去,撑在罗冀头顶上。
罗冀突然拉起林风的手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说:"我不会不要你的。"
"嗯?"
"十几年以前我和余丽珊结婚的时候,我父亲说我不会和她过一辈子。人类作为单独的个体,只有在遇见特定对象的时候才会有'想和这个人生活一辈子'的想法。"
罗冀偏过头,看着林风,眼神里有些让人说不上来的东西,非常的温柔:"虽然我比你大不少,也不是个生活安全稳定的男人,但是我非常想和你一起陪伴着度过余生。不论你曾经是怎样的人,也不论你将来会选择什么,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都会一直陪伴着你,你觉得怎么样呢?"
林风微微张开口,好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勉强笑了笑:"不要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啊,这么严肃的人生话题,总要给人一段考虑的时间吧。"
罗冀点点头:"那给你半个小时好了。"
怎么听都像是在搞笑的一句话,林风却吃不准这到底是在认真表白还是在威胁什么。他撑着伞站在了街道边,看着罗冀上前去推开小餐馆的门,回过头对他微笑:"还不快进来,不想吃这里厨师秘制的大虾了不成?"
这只是一家新开的小餐馆,下雪的天气里没有多少客人,壁炉在墙角里熊熊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微声响。木头桌椅边偶尔有两三个零碎客人在等外卖,靠墙背对着他们坐着一桌看上去像是中午出来吃饭的办公室白领,除此之外就只有侍应生在收银台后打瞌睡了。
也不知道罗冀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厨师烧菜倒是很正点。林风心里焦躁,嘴里没滋味,只略略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透过蒙着薄薄白雾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餐厅门口的街道边停着一辆黑色捷豹,车里隐约有人,外边站着两个西装男,时时刻刻的注意着餐厅里的动向。林风被他们装作无意的扫了好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戳戳罗冀:"这是你的保镖吗?"
"是不是太愚蠢了所以看上去不像是我这么英明神武的帅哥培养出来的保镖?"
"……帅哥,拜托你前边不要加这么多定语啦。"
罗冀非常自我满足的哈哈一笑,"确实是保护我们的,但是不是我的人。"
林风微微一怔,脑子里飞快掠过叶莲邮件中的几句话。如果不是罗家的人也开始注意保护罗冀的人身安全的话,难道罗冀手中真的有一份让人垂涎的海图?政府一般会派出保密人员去保护民间掌握重要社会财富的家族,这一点林风最清楚不过,他也曾经被"借调"去保护过南美当地的重要人物。
罗冀压低声音,轻轻的笑道:"是大陆派来的正规军哦。"
林风眉梢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猛地回过头,一眼就触及到罗冀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看我?难道他在观察我的反应吗?他是不是知道了……或者是察觉到了什么?不会吧,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来注意我一个普通路人的反应呢,政府人员或海图什么的,明明跟我这个路人身份是没有关系的啊……
林风脑子里刹那间转过万千思绪,脸上却在稍微一愣之后立刻显出了迷惑的神情:"你和政府人员也有关系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罗冀紧紧的盯着他:"林风,我以为我们两个之间最好还是尽量透明比较好,你做什么让我知道,我做什么也让你知道,不仅仅是指晚饭在哪里吃或有没有跟别的女人出去鬼混这一类小问题……"
林风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罗冀顿住了,半晌叹了口气:"既然吃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林风顺从的站起身,罗冀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种类似于碗筷碰撞的声音叮当响起,紧接着靠墙那一桌的客人突然飞快而敏捷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四个人分别占据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箭步向罗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林风猛地抬起头,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察觉到向自己冲过来的那个人把手伸进怀里。他在掏武器!能放在冬天胸口口袋里的除了小型枪支之外不作他想!
目标是谁,自己还是罗冀?不对,有三个人是向另一边冲过去的,目标一定是罗冀!自己只是个可以顺手解决的、没有胁迫价值的连带受害者罢了!
多年养成的神经反射让林风刹那间全身肌肉绷紧,这一刻他的肌肉纤维已经到达了普通人难以激发的最高潜能水平。有人研究过数据,据说当普通人在全身肌肉绷紧到达极限的时候,纤维可以承受把一辆大卡车拉动起来的力量,可想而知人类的潜能有多么惊人了。
当然,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在自愿状态下发挥这种潜能,他们所能利用的肌肉强度只是全部潜能的百分之一罢了。只有经过手术改造过的特殊肉体才能承受这种纤维强度,在短短几秒钟之间让全身的力量提升到最强标准,以林风这种肌肉厚度,他可以爆发出十几个他这样体型的普通人同时爆发得到的力量,同时他的神经可以自由控制身体速度,让他的动作比百米田径运动员的冲刺速度还要快。
只要顺手抓起桌上的餐刀,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就可以在那人开枪之前切断他的喉咙……
林风的手在被大脑阻止之前就抓住了餐刀,然而紧接着,在那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他看到了身边罗冀的目光。
罗冀在看着他。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三个杀手同时扑过来的紧急时刻,罗冀竟然还在看着他。
林风脑子里就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一样猛地清醒过来。他是在观察我有什么反应!他在看我到底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惊慌失措,还是表现出一个特种雇佣兵的自卫本能!
时机稍纵即逝,就在林风动作僵住的刹那间,那个向他扑过来的杀手已经掏出了枪。一切慢得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回放,枪口缓缓的对准林风所在的方向,食指伸向扳机,就要扣下来。
是的,我在杀手的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顺手解决掉、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羊羔罢了。
林风的瞳孔刹那间放大,他感受到疼痛,因为用力过大,餐刀迟钝的刀刃深深切进了他自己的手指里。
就在这几秒钟的工夫,那个杀手已经冲到了林风面前,眼看着枪口就要对准了他的心脏。
2.
如果死了的话……
就什么也没有了……
林风以前听人说起过濒死感受。那是一个曾经因为任务失手而被敌方擒获的同事,他遭遇了诱供,但是抵死不招,最后对方把他送上了军事法庭。就在被执行死刑的时候他被自己的战友救了出来,经过抢救,从鬼门关逛了一遭之后重返人间。
"死亡啊,就像是玩网游GAME
OVER一样,看到自己倒下的刹那间总会电光火石的回忆起一生最重要的时候,比如在新手村里第一次晋级,第一次打怪,第一次刷到极品装备,……不过那就短短的一瞬间,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呐,不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最多也就是想起爹妈啊,想起哥们啊,想起第一次考不及格吧?你有女朋友吗,看上去好像没有,临死的时候你会后悔自己还是个小处男的哦……"
那个时候林风一笑置之,尽管他时刻面对着死亡,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可能会死。
年轻人总是气壮山河,年轻人总是精气旺盛,使不完的劲说不完的话,从来没想过这一切有一天会戛然而止,HP耗尽,然后GAME OVER。
游戏的话可以退出重来,人生呢?
林风的瞳孔刹那间放大。
他还不想死,但是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好像没有更多的选择。那一瞬间他心里突然涌现出对罗冀的强烈的恨意,这种仇恨是井喷式爆发出来的,强烈得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咆哮着对罗冀这个人的没齿痛恨。如果林风就这么死去了的话,也许他到死都会无法瞑目,说不定下辈子转世投胎都会牢牢的记着对罗冀的仇恨。
杀手从桌面上跳下来,在半空中掏出枪,然后落到地面上。
食指按在扳机上,因为用力而指尖开始变色。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几乎就是刹那之间,突然林风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迎面扑倒。就在他后脑勺着地的那一秒钟,连神经都来不及感到疼痛,就只听子弹出镗的一声巨响,砰!
林风重重的摔倒在地,一个男人压在他身上,然后迅速的起身掏出枪,砰的一声那个杀手仰天倒地。
"都住手!警察!"
餐馆的门被撞开,门外黑色捷豹里的人冲进来举起枪,店堂里一片混乱,尖叫和杯盘被砸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另外三个杀手见状不妙,有一个刚想逃,被那个扑倒了林风的男人一枪打中大腿,当即摔倒在地。
"都不准动!举起手来!我是特别行动部门一组组长吴彬,警察!"
林风张开嘴。这是他第一次在枪战现场保持这么长时间毫无动作,一脸震惊。
突然他被一双手用力拉回去,罗冀紧紧攥着他的肩膀,手掌用力到几乎青筋暴起,还一边拼命摇晃着林风:"你没事吧?你没有受伤吧?说话!快说话!"
因为看到吴彬而产生的恍惚的惊慌和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在罗冀眼里毫无疑问的被理解为恐惧和害怕。林风被摇晃了好几下,突然低头剧烈的咳了几声,好像因为过度的惊恐而产生了肠胃痉挛等不良反应。
罗冀紧紧的把林风按在怀里,声音因为少见的惶恐而变得有点嘶哑:"抱歉,抱歉,我真的搞错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可以……"
"……你想看着我死吗?"
罗冀一愣,林风慢慢的推开他,站起身。
少年清瘦的身影在落地玻璃窗后的漫天雪影里,就好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样没有重量,稍微不小心一点就会随风飘走,再也回不来了。
"罗冀,"林风说,"你就当作我刚才已经死掉过了吧。"
他摇摇晃晃的转过身,扶着墙向外走去。警员押着那几个杀手往门外走去,见这个脸上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少年走过来,都纷纷忍不住的让开一条路。
经过吴彬身边的时候吴彬拉住他,想说什么,但是林风轻微的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谢谢警官。"
这个样子的林风就好像和五年前某个时刻的影像重叠起来,恍惚间吴彬好像又回到了时光逆流的某个原点,他不由自主的松开手,目送着林风的身影缓缓的走出门。
……也曾经是这样在操场上,倾盆大雨,满地的泥水,他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断了几处,只知道神经在燃烧着咆哮,除了眼前那个少年教官,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是他的结业考试。
那天他终于第一次把自己的教官按倒在泥水里,哨声响起,胜负已定,迷彩服上满是泥浆的少年教官摇摇晃晃站起身,虽然满身狼狈,但是神情桀骜居高临下,一如当日初见的时候。
他说:"可以了!十六号的小菜鸟,恭喜你毕业了。"
那个时候的吴彬如同五年后一样,只能呆呆的站在雨水里,看着少年教官转过身,摇摇晃晃的慢慢离去。
一切的光影、色彩和角度都不由自主的重叠,五年前他看着这个人离开,还以为那就是永诀。五年后他再一次在漫天大雪中目送着少年远去,明明是重逢,却好像变成了再一次的告别。
林风推开餐馆的门,没有带伞,就这么慢慢的走进大雪中,渐渐消失在了街角的尽头。
吴警官的爱情问题
"老板,加一碗面,再来两串叉烧!"
"再来一箱啤酒!"
街边的大排档里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喝得满面红光,一点也不受外边深夜寒气的影响。任务结束之后一组的组员们通常会凑份子吃一顿,这是他们第一次全体搬迁到港岛执行任务,刚下班就忍不住跑来街头品尝正宗香港小吃了。
吴彬一手抓着一罐啤酒,一手夹着烟,满脸颓废的坐在角落里。灯光的暗处里只隐约看到他阴霾的眼神,制服外套早就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衬衣松了两个纽扣,领带歪歪斜斜的,好像被主人粗暴的扯开后歪到了一边。
坐在边上的警员喝得半醉,大力猛拍吴彬的肩膀:"组长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啊,是失恋了吗?还是被驴踢了?要不要帮你叫两片药啊?哈哈哈……"
有人唧唧歪歪的怪笑:"别提醒他,组长一定是在想白天那个小美人啦。"
"哪个小美人?哥怎么没看见?"
"你进来的时候人家都走了!啧,那个罗冀也真是忍心,眼睁睁看着那么鲜灵水嫩的小情人被枪抵着,要是老子啊,被那样的美人儿看一眼,说不定骨头都酥了!"
"骨头酥了你还怎么扑上去英雄救美啊?哈哈哈……"
吴彬抓抓头发,叹了口气:"别闹了,那人真发狂起来,你们全部上去未必是他一个的对手。"
边上的警员伸手来作势要摸吴彬的额头:"哟,组长酒没喝多少,怎么人先醉了啊?"
众人之中爆发出一阵大笑,那些把黄段子都当成餐桌必须调味料的家伙笑得格外幸灾乐祸,一个个都叫嚣着组长要不你趁虚而入把那小美人儿收了吧,如此美色当前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反正任务结束以后就回去了,也不怕将来有麻烦……
吴彬心里一阵厌烦,猛地把啤酒罐头一摔:"都他妈闭嘴!"
笑声戛然而止,店堂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大排档的纸门被推开了,一阵寒风从门板的缝隙中猛地吹了进来。吴彬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穿着灰色高领毛衣,套着牛仔裤,正反手关上门。雪花挂在他的头发上,被融化的雪水从发梢流淌下来,一直洇进后颈里去。那后颈的皮肤被柔黑的头发衬得越发润白,微微的低着头弯出一个柔美的弧度,在灯光下仿佛连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少年转过头,头也不抬的对老板吩咐:"两罐啤酒,一碗饭,两个小菜。"
吴彬眼睛一眨不眨,是林风。
他还穿着中午从餐馆里出去之后的衣服,单薄一件贴身的毛衣,一条低腰牛仔裤,鞋子里大概都进了水。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没有,脸色看上去真不好看,如果是普通少年的话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冻僵在哪个桥洞里了吧。
吴彬突然把烟头在桌面上狠狠摁熄,起身走了过去。
他身边警员惊恐万状的小声嘀咕:"不会吧,我只是开玩笑的而已,组长要谈恋爱了吗?"
"说起来……谈就谈吧,看上去不也挺浪漫的嘛。"
"喂不要说话!"一个警员按住他们两个的嘴巴,"不要打扰组长开始施展的猎艳计划!"
吴彬站在林风面前,灯泡在他身后的房梁上悬挂着,他的阴影覆盖在林风身上。林风啪的一声把啤酒开了罐,抬起头来:"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
林风喝了一口啤酒,夹起一筷子鱼香肉丝,切了一声,不满的抱怨:"怎么能用洋葱丝来代替笋丝,太他妈骗人了吧。"
吴彬呆呆的看着他吃饭,半晌说:"我很会炒鱼香肉丝……下次来我家,我炒给你。"
林风头也不抬的吃饭,咀嚼声中含混不清的反问:"凭什么?我们很熟?"
"……"吴彬张了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林教官?"
"……"
"也是,像您这样每一届都呆在基地里带学生的教官,手下伤残学员无数毕业学员更是无数,怎么会轻易记住别人呢。既然如此真心把您当作教官的我还真是傻,五年了,现在在您心里还是罗冀最重要对吧?其他人不管怎么样都能随便忘记,没错吧?"
其实吴彬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说话的,这样让他看上去就像个抱怨得不到大人宠爱的孩子一般,特别幼稚并且强词夺理。
他知道自己姿态难看,忍不住产生了一种拍案起身赶紧走人的冲动。
可惜林风的话把他牢牢的钉在了原地:"……你……不就是九八届的那个十六号么。"
"……是啊。"
"早说号码不就好了,谁记得你叫什么啊。"
……您真的只靠号码来记人吗我亲爱的林教官?
"话说回来,"林风喝了一口啤酒,把嘴里的食物送下去,"——你怎么会当了警察?我以为你一定会回到原部队去在特殊部门服役呢,其实干雇佣兵这个行当也比干警察要赚钱啊。"
"回归后资料送回原部门,我在香港做过一段时间。这次是执行特殊任务来到香港,顺道兼任和罗家有关的任务。"
吴彬没有说百分之百的实话。这个任务原本是交给他上级部队的一个同事的,他在看到有关于线人林风的资料之后,强烈要求兼带执行有关于罗家的任务,这种意志让上边的官员们非常震惊,最后不得不被他的坚定要求所说服了。
他来到香港,那种想亲眼看到林风的意愿是这样强烈,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
结果他确实看到了,只不过是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罗家最近好像很危险,罗冀手里似乎有……"
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了,林风吃不准吴彬到底知不知道海图的事,叶莲给予的情报他通常都看过之后立刻毁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即使是同事之间都有所隐瞒,何况是吴彬。
吴彬勉强笑了笑:"没事,不用告诉我。"
林风耸了耸肩,把最后一口米饭扒拉进嘴,几口啤酒送下去,紧接着把空手啤酒罐拧成了一个麻花。
"有烟吗?"
"哦,有。"
林风接过烟叼在嘴上,凑过去就着吴彬手里的打火机。一阵烟雾袅袅升起,渐渐模糊了昏暗的灯光。
吴彬轻轻的问:"林教官。"
"嗯?"
"你和罗冀……你对他是真心的吗?"
林风笑了起来:"真心?我真心想把他送上法庭还差不多。"
吴彬看了他一眼:"非常抱歉,不过我今天看到你这个样子,总觉得你好像对他也不是完全抱着任务的心理……后来想起来我感到非常后怕,如果当时罗冀不出手救你的话,你真的会让自己面临生命危险吗?这种男人值得你跟他在一起吗?你真的愿意……愿意……"
愿意爱上那种在危机时不会保护你的人吗?
林风淡淡的打断了吴彬:"我没有。"
"什么?"
"我说我没有爱上他,吴警官,你对线人的私生活关心得太多了。"
吴彬低下头,半晌闷闷的吐出一句:"对不起。"
这个样子让林风想起五年前那个基地里的学员十六号,规规矩矩跟在自己身后的大个子,就像一只温驯的大狗,沉默而顺从的抱着三个巨大的购物袋,里边装着零食、杂志和游戏光碟。
林风深深的抽了口香烟,又缓缓的吐出来:"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有点失望,那个人原本说怎么怎么爱我,结果事到临头,我突然觉得他说的全都变假了。其实本来我是有点相信的,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爱我……现在看来世界上的爱情也就那样,都是蠢人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并、并不都是自欺欺人……"
林风挑起眼皮,略带点讶异的望向面前深深低着头的警官。
"其实我对您的感情从五年前到现在都一直没有变……"吴彬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从胸腔里闷闷的发出来,"……如果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像罗冀那样,请您至少相信我对您的感情……"
林风刹那间有点混乱感。这只温顺的巨型大狗一直到现在都生活在五年前吗?他不是被自己从三楼打到一楼去了吗,怎么这小子还他妈越打越贱?敢情这哥们不是玩少男初恋的悸动情怀,他是玩真的啊?
真是太荒唐了。林风站起身,把被拧成麻花一样完全扭曲的啤酒罐丢到桌面上,懒洋洋的说:"别傻了十六号。"
他刚想转身离去,突然吴彬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他的手:"林教官,在我心里您一直是高不可攀的梦中的对象!请您不要在罗冀那种人身边玷污自己,请您继续……继续……"
"继续什么?"林风问,"继续高不可攀的站在队伍前方抽打你们这群菜鸟吗?"
他抽回手,不带感情的宣布:"高中学园的基地培训模式已经结束了。十六号,你已经毕业了,醒醒吧。"
吴彬想抓住他,但是林风已经叼起那根烟,转身向门口走去。情急之下吴彬从桌子后冲出来拦住他,但是仅仅眼前一花,一股大到扭曲的怪力迎面把他踹出了几米远,轰的一声重重倒在墙边上。
林风从钱夹里抽出一张整票压在钱柜边上,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排档单薄的纸门,消失在了外边的漫天风雪之中。
"……组长!"
"组长你没事吧!"
"那小子也他妈太怪力了吧,他的腿是金属合成的吗?你醒着吗组长?组长!"
"喂喂喂,要不要叫救护车……"
吴彬被警员们七手八脚的抬起来,因为剧烈的撞击,脑海里还暂时有些昏昏沉沉的。他用力甩了甩头,低声问:"林风呢?"
"啊?什么啊组长?"
"那个人呢?"
机灵点的警员立刻接口:"那个人啊,已经出去了,往前边去了……"
吴彬猛地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警员,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外边还下着雪,路上很滑,吴彬差点在台阶上滑了一跤,但是他一点也不介意,爬起来就顺着林风离开的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组长!"警员跑到门口,"你到底干什么去啊!"
吴彬置若罔闻,顺着林风离开时的脚印,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风雪里。
"喂……"第一个开起那个小美人玩笑的警员忍不住颤抖着说,"我怎么觉得组长是真心爱上那小子了啊,谁来告诉我这只是错觉?那人好像是……好像是罗冀的情人吧……"
身后一片沉寂,大家都张口结舌,没有人能回答他。
神秘的夜袭者
视线在大雪中变得很模糊,深夜的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小店边上偶尔闪烁着霓虹灯,却一点人声也没有。
顺着脚印踉踉跄跄的往前追去,拐过凄清的小巷,在大屿山坡地的一处台阶前,林风扶着巷角站在那里。
他没有撑伞,还是那件单薄的毛衣,领口下露出一截青白的后颈。一截手腕撑在电线杆上,清瘦得可以见到骨骼以及皮肤下蓝色的血管。
见到他的时候吴彬突然站在原地松了口气,然后慢慢的走上前去。林风望着脚下不远处的市区,连绵的雪片中可以看见连成一片的万家灯火,就仿佛仙境中的斑斓灯海一般,一片辉煌。
吴彬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风身上,夜风拂过少年额前的碎发,他这样眺望着远方,就好像对其他的一切都毫无知觉了一样。
"您在看什么?"
"……灯。"
吴彬一愣:"什么?"
"灯光。"一阵猛烈的风吹过,林风把外套裹得紧了紧,"我在看灯光。"
"你看,从这里望下去,小半个港岛的灯火都能看见。每一盏灯都代表一个家庭的团聚,父母庇护着孩子,老人指引着年轻人,有的在吃晚饭,有的在看电视,母亲在洗碗,父亲在抽烟,孩子在玩闹……"
"一切都是这样平和安详,充满了幸福,只是什么都不属于我。"
林风扬起头,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从五年来到现在,吴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年教官的脸上出现这种孤独的表情。他总是桀骜不驯的,严厉到几乎恶趣味,但是稳稳当当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可以依赖。这是他第一次从林风的身上看到哀伤,这巨大的反差几乎让人无法把他和那个南美丛林间野兽一般的少年教官当成一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五年前我毕业前夕您从基地里无故离开了,叶莲说你回国去处理私人事物,您一直走了一个月,直到我毕业考试当天您才回来。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您很反常,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问您到底是为什么……"
吴彬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林风突然因为剧烈的、闪电一般的痛苦而呻吟了一声,右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左肩,踉跄着跪倒在雪地里。
"您怎么了?"吴彬跑过去抓住他,"没事吧?怎么回事?"
林风扬起脖颈,因为左肩骨骼处传来的剧痛刺激得他脸色发白,一时间连呼吸都像刀割一样。
吴彬迅速掏出手机开始拨打999:"喂,请转到急救中心,我需要叫一辆救护车……"
突然手机盖子被啪的一声合上,林风艰难的喘息着,紧紧按着手机,对吴彬摇了摇头:"不要叫救护车,动静这么大会被罗冀发现的。"
"可是您……"
"只是天气的关系罢了。"林风扶着电线杆,慢慢的站起身,"五年前我回到基地后不久,也就是你毕业离开没几天,我接了一个任务是去保护重要人物,但是因为状态不好心神不定,一时疏忽被打中了左肩……虽然接受手术后挖出了子弹,但是从此关节就不太灵敏了。后来叶莲校长帮我换了一个合金的人造关节进去,当时技术有限,现在人造关节的寿命已经到了,所以在磨合方面经常会出一些问题。"
"每次到湿冷的天气就会犯毛病,不过……"林风咬了咬牙,"稍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吴彬低声问:"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任务中疏忽大意?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您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关你什么事?"
"您可以不告诉我,"吴彬盯着林风的眼睛,"但是我关心您的心情却不会变。我会自己去调查相关记录,凭我现在的地位,只要愿意下功夫疏通关系的话有什么调查不出来?"
"……"林风沉默了一下,冷冷的苦笑了一声,"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从街道居委会里翻翻离婚记录就出来了。那一年我父母离婚了,因为我母亲无处可去,所以我把她带到了南美基地里。呐,仅此而已,父母离婚对孩子的影响可是一辈子的啊。"
吴彬难以置信的摇头:"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嘛。"
林风摇摇晃晃的转过身,把吴彬的外套脱下来随手丢到了雪地上,一步步踉跄着向前走去:"……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十六号。你心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那个林教官,其实只是个在人性的背叛和恶劣之间束手无策的普通人而已。抱歉打碎了你对我的幻想,不过我现在只想报仇,为了平复我心里的仇恨,别说是付出身体的代价了,就算是这条命都交付出去我也在所不惜……"
吴彬冲动的冲上前去抓住了他。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精神上到了一个极限,林风没有像以前那样迅速狠厉的把吴彬摔开。他静静的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连吴彬紧紧抓在他肩膀上的双手也没有挣脱。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吴彬的手指深深掐进林风单薄的肩膀里,因为用力过大,几乎连指关节都突兀的暴起了出来,"……不管你怎么轻贱自己,我都希望你能一直高贵下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这样压抑以至于卑微,因为强烈抑制的情感而显得尾音颤抖,几乎无法继续说下去。然而这一切都被忽略了,因为渐渐的从他的指尖传来林风身体的战栗,他颤抖的频率是这样明显,以至于好像马上就要倒下来一样。
吴彬用力扳过林风的肩膀,发现林风正在无声的哭泣。他的左眼因为以前受过伤而无法流泪,右眼里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一直滴落到下巴上。
不知道为什么吴彬鼻腔里酸酸的,他跪倒在了林风面前的雪地上。
"您可以不答应任何人,不接受任何人的爱也永远不爱上任何人,包括始终对您抱有感情的我。"吴彬的手撑在膝盖前,在雪地里紧紧的抓着一把雪握成了拳头,"……请您一直这样孤独的活下去,宁愿自己一个人站在最高处,也不要下到凡尘里来轻贱自己的身份……"
林风深深的吸了口气,没有擦掉脸颊上的泪水。泪迹在深夜里渐渐风干,皮肤紧紧的,连多余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那一刹那间他几乎丧失了力气去做任何事,连稍微眨一下眼都做不到。他只能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眼底空空茫茫的,半晌才轻轻地说:"我知道了,你说得对。"
那一刻他几乎苍老得无法动弹,他就这么转过身,离开了跪在雪地上的吴彬,顺着来时的路慢慢的走了回去。
要去到哪里呢?
在这样一个千家万户都团团圆圆的夜里,连月亮都圆满无缺,万家灯火映照在天际,好像没有任何愁苦和怨愤,整个人世间都被幸福美满所包围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快乐,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唯独他是一个人,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家在何方。
热腾腾的晚饭,响彻着欢笑的电视,满屋子追闹的孩子,慈祥可亲的父母……大家都忙着让自己更幸福一点,没有人注意到高高的山阶前,漫步目的的行走在风雪里的他。
他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人在万千灯火中亮着一盏灯,等待他深夜叩门,孤旅归来。
连哭泣的能力都没有,林风扬起头,有什么液体从鼻腔里倒流回去,热热的酸酸的。只有拼命扬起头才能让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楚一点,五脏六腑都已经在这个寒冷的夜里被吹得冰凉,连最后一点体温都被风带走了。
大概口袋里还有最后一支烟,林风颤抖的手打了好几次才点燃打火机,凑到嘴边去燃了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身后传来吴彬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是啪的一声重重摔倒在雪地里,林风没有回头,只听吴彬声嘶力竭的大吼:"林教官!小心!"
林风猛地一抬头,眼角处瞥到反光一闪。多年练就的条件反射神经及时提醒他避开,但是身体已经被冻僵了,反应稍微迟钝了半秒钟,就在这刹那间刀刃的光芒划破夜色,刷的一下挥过了他胸前的皮肤。
林风一把抓住偷袭者拿刀的那只手:"什么人!"
那个偷袭者身手相当了得,从这么高的地方顺着电线杆滑下来,中途脚在树枝上踏了一下,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见那是个裹着夜战型武装的年轻人,大概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是黑头发黑眼睛,但是林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立刻确定了他不是华裔,十有八九是日本或越南人。
越南出杀手,金石是个最好的例子。有些越南人皮肤不是那么黑,头发也很直,而且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单眼皮,长得很像是时下日本年轻人。长期跟不同种族的亚洲人打交道的话,一眼就能看出中日韩三国人之间的长相区别。
那人一笑,猛地跃起,半空中猛地一脚狠狠把林风踢出去了几米远。轰的一声林风重重摔倒在雪地上,吴彬飞快的拔出枪,但是那个年轻人动作更快,明明上一秒种还拿着短武士刀的手,下一秒就几乎鬼魅一样出现了一把短突,消音器下子弹几乎没发出声音来,啪的一下就把吴彬手里的抢打飞了。
就在这刹那间林风已经冲到那人面前,但是林风手上半点武器也没有,飞起一脚就从那年轻人手里踢飞了那把刀。短刀在飞转着从半空中跌落,林风一把夺过刀柄,下一秒钟刀刃已经卡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脖子上,狠狠一勒。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突然林风胸前一痛,短刀从手中滑落,掉到了雪地上。
他软软的倒下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点也使不出力来,连盯着那个年轻人的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
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中的招?
年轻人笑嘻嘻的弯下腰来,在林风脸上捏了一把:"好嫩的弟弟,叶莲SAMA很会养小孩嘛。话说回来不愧是叶莲的关门弟子,竟然在无色无味的麻醉剂喷雾里呼吸了这么长时间还能保持灵敏的活动,要知道要多年都没人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也。"
你是什么人?林风没法说出话来,只能用眼神表达警惕的疑问。
"不要这么看着我啦,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就不杀你哦。当然如果我不得不杀掉你的话,我会回去跟叶莲大人道歉的,还会帮你召集法师帮你超度的哦。"
年轻人就像背口袋一样把林风一把扛起来,走到吴彬身边去,这个男人呼吸了比林风更多的麻醉剂,已经昏迷过去了。
"怎么办,是杀还是带走?杀的话处理善后时间来不及,带走的话又要多背一个人……这个人应该不会像这位弟弟你这么轻吧。"
年轻人一边碎碎念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松松的把吴彬扛起来,还叹了口气遗憾的抱怨:"果然很重啊。"
他就这么左手扛着林风右手扛着吴彬,好像不是背着两个大活人,而是拎着两个菜篮子一样,不疾不徐的顺着雪地往下走去。
山坡下停着一辆悍马,车边站着一个大概是司机摸样的手下,见他们过来,急忙快步上前用日语道:"阿隽大人。"
年轻人漫不经心的应着:"都搞好了,这个男的是意外产品,跟着一起带回去吧。"
司机指着那个阿隽背上的林风,叫道:"大人,这个人他还醒着!"
"哦,没问题,我估计叶莲大人会给手下做抗药性训练,所以会清醒一段时间。幸亏我用的是给丛林野兽准备的药剂,他现在已经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不会有危险的……喂,"年轻人用脚踢了踢车门,"我没有手了,快滚过来给我开门!"
司机匆忙过来毕恭毕敬的打开车门,九十度鞠躬把那个年轻人送上车。
大概是车里的温度非常暖和,药性也终于发作了,林风上车后没有几秒钟意识就渐渐的开始模糊。最后进入他记忆的是汽车开始在雪地上颠簸,他们正在下山。
那个年轻人哼着一首日本的民歌小调,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稀奇古怪的单调的调子,就在这样不断重复的声音里,林风渐渐的坠入了黑暗之中。
〖红〗
位于撒哈拉沙漠中某处废墟基地前,叶莲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仰视着太阳。炙热的阳光刺得他墨镜下的双眼都微微眯了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转开目光。
据说长久的注视着阳光,眼睛会流出眼泪,但是久而久之目光会显得清澈明朗,一看就能看出来不同。
叶莲倒没有这个隐晦的目的。深藏在血肉中的冰凉金属机械已经让他的瞳孔具备了抗强光能力,经过刻意的锻炼,一般人在遭遇闪光弹的时候会立刻失明,而他还能反抗好几秒钟。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优势,但是在单兵作战中很可能就是生和死的区别。
"叶莲大人,"基地破败的大门前走出来一个持枪警卫,低头向他欠了欠身,"雷诺大人请您进去。"
不管是哪里的基地,只要被那个男人改造过,就会加进去长长的走廊和密道等各种诡异布局,加上惨白的人造光照射和泛着冰冷金属光芒的墙壁,咋一看上去就像是拍好莱坞奇幻大片的外星飞船一样。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门前雕刻着组织的图腾——半只眼睛滴下血红的泪,凝结在眼角下边,猩红得刺眼。
叶莲敲了敲门,里边传来隐约的女人的调笑。他猛地把门一推,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很奢侈,金光富丽得好像宫殿。前边有一个又像是床又像是榻的巨大无比的台子,垂着重重床帏,摆满了酒的水晶茶几之后,几个衣着不整的美丽女人围绕着一个男人,正娇柔无比的调笑着喝酒。
叶莲面无表情的欠了欠身:"雷诺先生,我有事要知会您。"
男人放下酒杯,懒洋洋的把长腿从座椅扶手上放下来。他看人的眼神让人联想到打量着猎物的野兽,不管面对谁都是如此,随时随地都显得异常有压迫力。他看上去像是巴基斯坦人,皮肤是棕色的,身形比一般旁遮普族人要更加高大强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年生活在战争中的关系,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出比常人要精悍得多的感觉。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在说那些无聊的事情之前不妨也放松一下,叶莲。"雷诺抽出一根烟,立刻有个金发美女风情万种的凑过去给他点了火。雷诺深深的吸了一口,缓缓的吐出一口白雾,然后对那个女人一笑,向叶莲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去,好好伺候他。"
美女的上半身几乎是光裸着的,仅仅披了一条轻如蝉翼的纱。她轻摆纤腰的走上前去,半跪在叶莲身后,调情意味十足的把脸凑在叶莲的侧颈边,声音轻柔得就像随时要化成蜜一样:"亲爱的宝贝,你……"
声音在没有出口的时候就被硬生生堵在了叶莲的掌心里。叶莲五个手指头抓着那个女人的脸,毫不费力的把她提到自己身后离地半米远的高度上,却头也不回,只直视着前方的雷诺。
"脖子是人重要的关卡之一,不要轻易让人靠近。"
他轻轻一挥,女人飞出去摔倒在两三米远的地面上,轰的一声。
那女人倒是非常乖觉,尽可能的飞快爬起来溜到了一边去。所幸叶莲没有要继续找她麻烦的意思,雷诺也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粗暴的态度,只哈哈一笑:"叶莲,你人生的唯一乐趣就是看书和做研究吗?女人可以让你的神经得到休息和放松,你真的不试试?"
"不了。"
"你这样很让人怀疑啊,作为〖红〗的七个主要成员之一,竟然到你这个年龄还像个小学男生一样排斥女人,难道真的像阿隽他们说的那样,你早年打游击战的时候被弹片伤到了下边以至于现在某些功能有问题?"
叶莲一言不发,雷诺耸了耸肩膀:"或者说,……你喜欢的不是女人?"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没兴趣,不是生理的问题,就算我臣服于你也并不代表我就要在你面前坦承自己的床上工夫如何。"叶莲冷淡的打断了这场有关于自己床上功能的猜测,并迅速截断雷诺接下来的话,"我求见你是想说另一件事,阿隽为了得到那份海图已经到达了香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得到了你的命令?"
"啊,我确实告诉他想要得到财富的话就要自己行动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他准备对罗家动手,但是我有个学生暂时居住在罗家。"叶莲顿了顿,继续道:"昨晚我的学生被阿隽绑架了。"
雷诺深觉有趣的啊哈了一声。
"我今天动身去香港,今晚就去找他交涉,尽量在不影响组织得到海图的情况下把人弄出来。你看可以吗?"
雷诺叼着烟,居高临下的望着叶莲。大概仅仅是两三分钟之后一整支烟就燃尽了,他长长的吐了口烟雾,把烟头摁熄:"就算我阻止你也没什么理由,随便你吧。顺便看到阿隽的时候告诉他,一份海图所记载的财富有限并且开发资金巨大,〖红〗需要的是比这多得多的社会资源,我们有更多的事要去做,所以不要在区区一份海图上耗费太多时间了。你们都早点回来,我有其他事吩咐你们。"
叶莲一低头,简单的道:"是。"
转身出去的时候刚刚走到门口,突然雷诺在身后开了口,问:"叶莲。"
"是。"
"你好像什么欲望都没有,不论是财富还是权力,酒色都不能让你动心,苦行僧都没有你严格。你这个样子,清心寡欲,毫无弱点……让我觉得你很难琢磨。"
"因为没有暴露弱点所以无法彻底掌握吗?"叶莲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走出去,"——抱歉了,是人就有弱点,只是我虚弱的地方您还没有发现而已。"
2.
林风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头晕欲呕,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半天才渐渐看清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间废旧的民宅,估计在即将被拆迁的郊区,外边透不进一点光。布满灰尘的地板尽头是一扇木门,听不见传来什么人声。
林风的手脚都被绑起来了,被随便的丢在墙角里。吴彬靠在身边,这个时候动了动,抬起头来:"您终于醒了啊?"
"你早就醒了?"
"后来又睡了一觉。"吴彬望了望窗外,被厚厚的碎花布窗帘挡住了,看不清外边是什么天色,"根据我的睡眠时间来看,离我们被绑架已经有一天一夜过去了。"
林风感觉了一下胃部饥饿程度,估摸着自己已经有三顿没吃,也就默认了这个说法。
吴彬短促的笑了一声:"我试过把绳索磨断但是看上去很难做到,也试图过叫人来救命但是也失败了。虽然情况凶多吉少,不过能和教官你一起被绑架,这个机会还是很难得的。"
"这个时候就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林风试图在双脚被绑的情况下勉强站起来,他的身体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但是在仅仅只差一点的时候力气不支,重重的摔倒了下来。
"操,看来不是凶多吉少而是完全没有逃生希望了,对方是'红'的人,都是玩弄人命的老手。"
吴彬皱起眉:"'红'?我好像听说过……"
"应该在绝密卷宗里也有所记载吧,是一个近年来发展很快也很低调的犯罪组织,以敛财和勾结各国政府要员为主要活动,因为关系网深厚,所以目前为止还没有哪国警方提出消灭这个组织的计划。组织由首脑和几个主要成员为主体,每个主要成员手下都有自己的一批势力,等级非常鲜明。如果你查阅过各国通缉卷宗的话就会发现,组织里的主要成员都曾经犯下叛国罪或是政治犯,而且,每一个人都是绝对的战斗专家,整个组织的目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追求力量,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变得更强大。总而言之,这是一群莫名其妙的政治犯为了求得庇护而聚在一起的小集团。"
吴彬疑惑:"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
"我不是,"林风打断了他,"但是叶莲校长是主要成员之一。绑架我们的这个人,我听到有人叫他阿隽大人,他也是一个主要成员。"
"什么,叶莲怎么会……"
"叶莲校长曾经犯下过一级叛国罪。"林风不带什么感情的说,"这个阿隽,校长对我说起过他,是个为了追求力量而心无旁骛、除了金钱和力量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事可以做的家伙,出身于古老的日本黑道家族,沉溺于武学和争斗,非常可怕。"
吴彬立刻问:"如果他喜欢金钱的话难道他的目的是海图?但是如果是海图的话,为什么花这么大力气来绑架你,他跟叶莲有什么私人仇恨吗?"
林风神情困惑的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门被推开了,阿隽悠然自得的走进来,还向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在说什么,我跟叶莲SAMA吗?喂喂,'为了追求力量而心无旁骛'、'除了沉溺于武学之外没有其它任何事可以做'这样的话,应该是形容叶莲SAMA比较合适吧?我可是个生活多姿多彩的人啊。"
林风警惕的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阿隽走到房间里破烂的木桌边,慢条斯理的掏出手帕擦了擦灰,然后坐在了桌子边缘。
这一系列动作都相当从容,如果不是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也许都称得上是优雅了。
"我想要海图。"阿隽抬起头,平和的望着林风,"为了得到海图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连手都差点断掉一只,我一定要得到它。"
吴彬忍不住喝道:"就算是拿到海图你也没法一个人跑去开采,这种财富只有对国家才能起作用的!"
"呐,我知道,"阿隽说,"不过第一,我本身就对巨额的财富抱有强烈的渴望心理;第二,这份海图不是我要,而是我的老板、'红'的老大要。"
吴彬极其的诧异:"就算是犯罪集团要这个也是没用的,你们打算成立海上捞运公司吗?别傻了!"
"你才傻呢,我们没办法开发的财富,别的国家有办法开采啊。就算是无法开启的宝物箱好了,只要在我们手里就是我们的筹码,在我们和别国的外交和谈判方面一定会产生至关重要的作用。更何况万一哪天我们成立了自己的国家、有了自己的领海权呢?……一切都是说不定的嘛。"
就算是林风,也不禁怔住了,愕然之中又觉得说不出来的荒谬:"建立自己的国家……"
"你是无法理解的啊,弟弟。"阿隽摊开手,语气带着一点点自我调侃的意味,"一群背叛了自己国家的人,不,应该说是一群被自己国家抛弃的人,没有国籍,没有归处,在大漠和荒谷里流浪,没有固定的城镇和家园,这种不被接纳的感觉是你无法理解的。国家的统治权掌握在驱逐我们的人手里,只有我们自己掌握国家大权的时候,才会真正被这个国家所接纳。不论是我还是叶莲大人,或是'红'这个组织里的任何一个人,我们的信仰和希望都是一样的啊。"
林风缓缓的摇着头:"不,校长的信仰不是这个……"
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追随叶莲,被叶莲抚养长大,也被叶莲主持改造,人生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实现叶莲的意念和信仰而活。他一直在追随着叶莲的信仰,虽然并不能完全看清楚,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老师的信念是没有恶意的,叶莲始终在追求着一种平衡而平和的关系,他的信仰绝对没有阿隽所形容得这么野心勃勃,这么让人……感到恐惧。
阿隽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徐徐的吐出来,他跳下桌面,说:"你不会理解的,大概是你还不够了解叶莲这个人吧。不过没关系,我们谈判的重点不是我的理想,而是罗冀手里的那份海图。"
吴彬忍不住看了一眼林风。
因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所以让他为了海图去死是没有异议的。但是如果林风因为罗冀和海图的关系而遭到不测的话,他是宁死也不会饶过罗冀的。
没等他说话,林风已经开口平淡的说:"你绑架了我也没有用,罗冀不会因为一个区区的床伴就放弃这么大一笔财富的。"
阿隽抓抓头发,微笑着歪头:"呐,我也不知道,我是听别人说绑架你就有用的哦。"
林风突然脸色微微的变了:"——谁?"
阿隽再次摊开手,然后客客气气的向门外招呼:"余小姐——!余丽珊小姐——!你可以进来了吗?"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鹬蚌相争
林风冷冷的望着余丽珊走进门,这个女人倒是具有当地贵族女人的显著特点,就算是多么紧急的情况也一定要尽量保持仪容。虽然头发稍微有点凌乱,但是仍然化了掩饰疲惫的浓妆,看上去神情僵硬而凌厉。
"你还在愣着干什么?"余丽珊指着林风,对阿隽尖声道,"为什么这小子还是好好的,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在罗冀来之前给他点颜色看看的吗?"
"呐,我没有凌虐人质的习惯。话说回来,凌虐是一门艺术,在这种环境下——"阿隽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扫过破旧的房梁、布满灰尘的地板和肮脏堆满杂物的角落,"——太没有美感了,不是玩□游戏的好地方啊。"
余丽珊狠狠的一跺脚:"你在说什么啊?罗硕涵和他老娘已经把罗冀扣下来了,他们正想办法逼罗冀交出大权,如果他不再是罗家掌门人的话他就不能再保留那份海图了。你不是想要海图吗?万一罗硕涵他们没有成功把罗冀逼下台的话,你可就没法从他手里把海图抢走了!"
"话是这么说,"阿隽悠闲的抱着臂靠着桌边上,"不过,我凭什么相信罗硕涵上位之后就会乖乖把海图交给我们'红'呢?"
余丽珊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放任那个连罗冀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没有的二世祖罗硕涵和他那个恶婆婆一样的老娘上位,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我冒了这么大风险背叛罗冀,不是为了让他们母子有朝一日把我赶出罗家去的,归根究底那对母子不过是我获得权力的梯子而已!喂,听好了,我不知道你所代表的那个什么组织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如果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话,等那对母子除掉罗冀、我除掉那对母子之后,我就是这个家族的主人了!作为给你的报答,我会把那份海图交给你,除此之外会有其他很多优惠条件……"
"不必了,"阿隽平淡的打断了她,"我只要海图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不感兴趣。"
"想得到海图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现在罗硕涵他们母子正在和罗冀争斗,就算他们母子赢不了罗冀,估计也能把罗冀所能调动的势力摧毁大半。到这个男人苟延残喘的时候,你就帮我把这个姓林的小子带出去给他看,告诉他要么放弃投降,要么就当着他的面杀了这个小子!……"
"你想让这对母子和罗冀两方面鹬蚌相争啊,你当自己是渔翁吗?"阿隽哂笑一声,"不过算了,我会想办法帮助你的。呐,现在让我做什么?你最好出去看看形势,罗冀他们说的粤语我不是很懂啊。"
余丽珊猛地朝林风看过来,目光中充满了仇恨:"这小子把我害得好惨,不好好报答他的话,我这辈子都不能安心……"
阿隽索然无味的挑起眉毛,只听余丽珊厉声道:"去!砍下他的手脚!我要看到他流出血来,就像当年他母亲那个贱女人一样,他害我到这个地步,我要看到他流血才甘心!"
阿隽耸了耸肩,从后腰摸出一把战俘刀来,空中刷的一声转了一圈紧接着啪的一声抓在手里,刀刃漆黑沉肃,半点光也反射不出来。他绕过余丽珊,径直走向林风,语调漫不经心:"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强烈要求的话……"
"要挖出他的眼睛!"余丽珊咬牙切齿,"我一看到他的眼睛就想起他母亲,简直一模一样,自以为很高贵的霸占住男人的心,自以为出身于优雅高贵的古老家族的那种高傲眼神……"
阿隽明显觉得砍掉一个人的手脚或是挖掉眼睛这一类事情并不有趣,倒并不是认为这种事太残忍所以不愿意去做,他的目光里完全没有对流血的反感,只是因为余丽珊太吵了,他想息事宁人,所以才勉为其难的这么做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的吴彬一股寒意从心里蹿起来。这个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已经完全不把杀人当作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了,断手断脚这一类小事对他来说大概就像是走在路上鞋带送了一样频繁吧?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能变成这样的魔鬼?他身体里的灵魂到底还是不是人类啊?
"住手!"吴彬忍不住厉声喝道,"砍掉手脚的话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的,这样还有什么要挟罗冀的资本!"
"呐,放心好了。"阿隽漫不经心的用刀刃在林风手臂上比了比,"我会很讲究位置和力道的,稍微止一下血就……"
林风突然开口道:"等等,我有话要说!"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但是仍然底气沉稳,阿隽不由得停了手,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林风紧紧的盯着阿隽的眼睛:"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叶莲校长谈起过组织里的事,你是'红'的七个主要成员之一,是吧?"
"是啊。"
"听说你是一个沉溺于武道,曾经面对上百人的攻击都面不改色、来去自如的人,是吧?"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为什么要用麻醉剂这种不入流的方式来绑架我们两个呢,说到底在我面前你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足够的自信是吧?因为你害怕我和你的实力相当,不,甚至有可能超过你,所以你害怕自己失手是不是?"
阿隽的脸色微微的变了:"喂,你……"
"想必你也听说过我林梢的名字对吧,不论是单兵作战还是智谋韬略你都曾经惨败在叶莲校长手下,那么对叶莲身怀畏惧的你难道已经害怕到了对他的学生都不敢挑战的地步?非要借助于麻醉剂、绳索、刀子这一类东西才能砍下我的手,你懦弱胆怯到了这种地步吗,阿隽大人?"
阿隽的瞳孔危险的紧缩起来,林风注视着他的眼睛,不仅没有一点惧意,甚至声音更加严厉起来:"我猜你根本没有胆量来跟我堂堂正正的对决吧?据说惨败给叶莲的时候,你伤重到躺在床上三个月都没能起身,你是怕被我也打成那个样子吗?"
沉默半晌之后,阿隽猛地举起战俘刀。紧紧盯着这一切的吴彬还没来得及倒抽一口凉气,就只见刀光划下,把绑住林风的绳索砍成了几段。
阿隽站起身,随手扔了刀。
短刀掉在地面上发出砰的声响,阿隽站在房间中间,扬起头,居高临下的望着林风。
"喂,乳臭未干的小鬼,"阿隽活动着肩膀,冷冷地说,"来打一场吧。"
林风一边揉手腕一边站起身,惊呆了的余丽珊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急忙对阿隽叫道:"喂!你怎么能这样,罗冀的人随时有可能冲过来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不顾大局就——"
"闭嘴,女人!"
超乎想象的嘶哑恐怖的声音,让余丽珊立刻就噤了声。阿隽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仿佛饿了三天的人面对着一桌丰盛宴席一样,那笑容在贪婪中混杂着让人心惊胆战的亢奋。余丽珊的目光在触及到他眼睛的时候不禁一愣,只见这个日本年轻人的眼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泛出暗红,就仿佛……就仿佛那对眼珠,曾经在血海里浸染过一样。
"只要赢了我,我就不砍你。如果你输了……"阿隽伸出舌头,毫不掩饰的舔了舔嘴唇,"——我就把你的舌头切下来,让你再也没法说出我输给叶莲这种话!"
吴彬胆战心惊的望着林风向前走去,忍不住叫道:"住手啊林梢!你不要真的……"
"我会尽力拖延时间的,"林风淡淡的道,"不过面对这种对手,敷衍的话绝对是死路一条。喂,把你卷进这种事真的很抱歉,万一真的死了,下辈子我会跟你道歉的。"
贫民区破旧的租借屋边上,有一处已经废弃的港口。暮光中一辆黑色奔驰从远处驶来,在阴暗破败的巷口戛然停下。
啪的一声轻响,打火机在昏暗的车厢里发出微弱的亮光。一缕香烟的轻烟袅袅升起,尼古丁更加妥帖的安抚好神经,叶莲徐徐的吐出一口气。
报纸上醒目的标题异常耸动,金融版娱乐版都放上了首条:
"罗家继承人疑议再起风波!昔日正房二少爷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罗家掌门人身陷困境,集团陷入动荡,高层纷纷辞职!"
"百年黑道即将分崩离析?目前警方已插手纷争!"
……
"无聊。"叶莲把报纸合上,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外边正是傍晚时分,贫民区里没什么人,穿过堆满垃圾的小巷子,叶莲站在一处空地上,看看手腕上的表。
卫星信号显示,目标正两点方向,一百二十米。
微型耳机里突然传来私人频道电话,叶莲抬手接通,右耳上血红色的耳钉里传来雷诺的声音:"已经到香港了?"
叶莲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不斜视的向右前方走去,"嗯。"
"见到阿隽了没有?"
"正在过去。"
"见到他之后立刻回来,情报显示,当年负责追缉你的那个储北中校最近在香港执行任务,我不想让自己手下的大将折损在这种微不足道的任务里。"
叶莲抬手,按断了通话。
没有了嗡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顿时世界都清静了不少。在这种温暖的夕阳里,理应好好的听着海潮声、在黄昏中悠闲的散步才对。
"储北啊……"半晌,叶莲停在一栋民宅的房门前,唇角挑起一点轻淡的笑意。
"……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中校啊。"
毁灭
这一切都太快了,甚至连目击这一切的吴彬都震惊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打斗双方的动作速度快得让人目不暇接,躲避在一边的外行人余丽珊只看得到两个人的身影在光影中飞速变换。即使是作为内行人的吴彬,也只能勉强看清他们两人之间动作比较大的攻击,比如从上半身进攻变换到腿部踢击。然而如果是连踢好几下的话,他甚至只能看见腿抬起两三下,其他的动作全都被隐蔽在了飞快变动的光影里。
不,不仅是这样,同样作为全能型的格斗高手,林风也好阿隽也好,他们在极度提高速度的同时,都具备了寻常格斗家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道。轰然巨响就像雨点一样响起来,阿隽每一次没有击中的飞踢都会重重的砸碎一片墙壁。砖石的碎渣就像硕大的冰雹一样,连没有被绳索绑住、能够自由移动的余丽珊都只能尖叫着,完全不能避开。
破旧的木门轰的一声被整个砸飞了起来,林风被阿隽重达半吨的一脚横踢踹了出去,刹那间湮没在了门板倒下的漫天烟尘里。
阿隽放下腿,笑着慢慢擦去唇角的血迹,优雅的走上前。
"站起来啊,"他停在破碎堆积的门板碎片前,居高临下的望向倒在里边的林风,"应该不至于连一脚都受不了吧?喂,你这样敷衍我可是不行的哦,万一真杀了你的话,我是要向叶莲大人道歉的哦。"
林风咳出两口血,手指痉挛的动了两下,"……的确……"
"呐,的确什么?"
"……我说你的确非常欠揍!王八蛋!"
电光火石之间,林风猛地伸手一把扯下了阿隽的领口,借着这股力道凌空跃起。阿隽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拉,不由自主的向下扑去;不仅仅如此,林风一手抓着阿隽的衣领,一手在半空中顺手抄起门栓被折断的一截尖锐木刺,一个膝盖重重抵在阿隽的背后,就这么把他整个人狠狠的、迎面按倒在了废墟里。
——噗呲!
空气被斩裂的声音,木刺穿透人体肌肉的声音,血流喷泉一样涌出来的声音,……种种声音纠缠在一起,刹那间,林风以一种绝对不容抗拒的速度和凶狠的力道,用木刺把阿隽整个人钉在了废墟里。
"……呼……呼……"
林风喘息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退去了两步。
阿隽头朝下大字型扑倒在木板堆里,一根足有三十厘米长的木刺贯穿了他的肩膀,从第一根肋骨下把他钉穿在了那里。
余丽珊颤抖着,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杀……杀人了……你把他给杀了……"
林风仰起头,吴彬看到他的侧脸上一片淡漠,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点波澜也没有。
"是啊,把他给杀了。"林风缓缓的说,"下一个就杀了你,然后,再去杀了罗冀。把我所厌恶的这一切统统杀光,统统都毁灭掉,把整个世界都毁灭掉,什么都不留,什么都不剩。"
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
"除了毁灭之外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了,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剩,你们有的我都没有。你们出征的时候有亲人在身后挥手,我即便是战死沙场,也无人收骨。"
他把脸埋在这双手里,血滴从额头发际里流下来,从鼻翼流淌到下巴,但是他就像是浑然不觉一样毫无反应。
"家人啊,妻儿啊,思念啊,……你们一边理所应当的享受着这些珍贵的东西,一边毫不在意的把我最珍贵的家庭都毁灭掉,看着我痛苦万分的样子,你们还幸灾乐祸的站在一边哈哈大笑……"
林风从血迹斑斑的手掌里抬起头,吴彬的目光触及他的脸,顿时悚然一惊。少年秀美的脸上,眼珠已经隐约泛出了鲜血一样惨烈的红色,扭曲而绝望。不,那不是人类的眼睛,他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一头开始变异发狂的野兽了!
"你们应该笑够了吧?"林风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瘫倒在地的余丽珊走去,"……现在,差不多应该轮到我来毁灭你们了……!"
寒意从吴彬心底猛地蹿起:"住手!林梢!快住手!"
林梢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一丝扭曲而可怕的笑意,向地上的余丽珊伸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突然传来咔哒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倒在废墟里的阿隽突然动了一下,然后一手捂着胸口,慢慢的坐了起来。
"呐……你还真是疯狂啊……"阿隽满不在乎的抬手拭去唇边的鲜血,一边站起身来,"我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在笑你嘛,我只听到他们恐惧的颤抖和愚蠢的呼救。呐,其实他们是怕你的,想当然啦,没有人会不怕一个即将暴走的人形兵器嘛。虽然是初级的,不过能变异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啦,没关系,反正你还很年轻嘛小弟弟。"
噗呲一声,阿隽把血淋淋的木刺从自己肩膀上拔出来,紧接着大股鲜血哗的喷出来,他却毫不在意的向前走了两步。
"如果你不是叶莲的学生的话,也许我会强力推荐你加入'红'也说不定……可惜了,不得不在这里杀掉你,我心里也很难受啊。"
林风回过头。阿隽站在血迹斑斓的地板的中间,舔了舔自己手臂上的血,咧开嘴笑了。随着那个笑容,他的眼珠慢慢泛起更加浓重的红色,给人的感觉是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仿佛有什么可怕的生物正破壳而出一样。
林风低低的重复:"……人形兵器。"
肩膀前后刺穿的洞渐渐不再流血,阿隽脱下外衣,随手丢在了地面上。他原本上身穿的是一件素色浴衣式和服,腰间系带早就散落在地上,下现在上半身全
裸了出来,只穿着一条宽松长裤,光着脚站在血河里。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阿隽笑着,舔舐着自己唇上的血,慢慢地说,"——其实我啊,我真的很想杀掉叶莲大人呐。如果给我机会,我会把他好好的凌虐上三天三夜再慢慢杀掉他的,可惜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给我抓到。这样吧,先杀了你吧,如果叶莲大人生气的话,我就有理由也一起除掉他了。"
林风喘息着,转过身来面对着阿隽。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渐渐的蔓延到整条手臂,肌肉就像是完全绷紧了一样,血流加速,肾上腺素急剧上升,整个身体情况都被人为的调整到了最巅峰状态。
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人的身体虽然潜力巨大,但是如果随心所欲想用就用的话,会很快的损耗细胞寿命,加速衰败过程。虽然经过药物和手术改造,但是林风毕竟只是个试验品,试验品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是完全无法预测的。
"呐,"阿隽笑着道,"你已经没有时间去毁灭什么东西了哟,小林桑。"
林风低下头冷笑一声,下一秒中,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样,以一种绝对强悍的压倒性力量冲向了阿隽。
"老子就先在这里毁灭了你再说——!"
与真相面对面
突然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只听啪啪两声,林风挥出去的拳头打到了一个人的掌心,阿隽的踢出去的脚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紧接着轰的一声被扔出去了几米远。
林风一惊:"叶莲校长?!"
阿隽在被溅起来的漫天烟尘中撞裂了一面墙,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半天才慢慢爬起来,喘息着抬头望去,脸上的笑容近乎扭曲:"叶、叶莲大人……"
鬓边的长发随风扬起又平复下去,叶莲放开林风,双手重新插进风衣口袋里。
林风惊呆了:"校长?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怎么回事?"
"来救你。"叶莲平淡的说,然后平淡的转向阿隽:"雷诺叫你跟我回去,有其他任务。"
阿隽龇牙咧嘴的爬起来:"海图……"
"放弃。"
"什么?!"
"放弃。"
阿隽猛扑过去:"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说放弃就放弃?我已经被这份海图拖了几个月几大洲之间都快要跑疯了,结果你轻飘飘说两个字放弃我就要跟你回去?你疯了吗?吃错药了?Are
you ok?你给雷诺灌了什么药让他神经错乱下了这个命令的?"
叶莲一根一根的掰开阿隽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几个月的时间都没能完成任务,这是你的失败和无能。"
"你个八格牙鲁!现在眼看着就要成功了,罗硕涵他们母子已经把罗冀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了,只要借助他们的手就可以完成我们的大计,你竟然叫我现在就放弃?!"
"不,外边情况变了。"叶莲淡淡的道,"我来的时候,罗冀已经从罗硕涵他们母子手中逃了出来,集结了一批部众进行反扑。罗硕涵底子太差,不会撑多久了。"
在一边的余丽珊刚刚才爬起来,一听这个消息险些又跌坐了回去。
"除此之外,国际刑警已经插手罗家的内讧,好像是希望借此机会把罗冀和罗硕涵这两方人马都一网打尽的样子。他们两方面鹬蚌相争,国际刑警一定是希望能渔翁得利的,在失败者被杀、胜利者不堪一击的时候,再雷霆出击,不费吹灰之力就擒住罗冀送进监狱,真是个好办法啊。不过你想想看,当警察尾随罗冀来到此地的时候,他们发现在场的所有人,第一个想抓的是谁?一定是立刻放弃罗冀,首先就来抓你吧。"
阿隽神色间动摇了一下:"国、国际刑警……"
大概是想起自己以前策划的各种恐怖活动和自己在通缉名单上的排名位置,他切了一声,耸了耸肩:"算了,走吧。"
"等等!"余丽珊扑过去,"你就这么走了,那我怎么办?你明明说帮我除掉罗冀的!只要你帮我!我一定把海图给你!我说到做到……"
"不行啊女人,我的肩膀痛得受不了啊。"阿隽漫不经心的说,"再说叶莲大人出马,谁敢违抗他的命令呢,是吧叶莲SAMA?"
余丽珊立刻转向叶莲,但是叶莲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仰头望着小小的窗口外一方天空,眼神冰冷毫无情绪。
林风迟疑的看了看叶莲,半晌低声道:"……抱歉,校长。"
"没必要向我道歉,"叶莲淡淡的道,"擅自离开基地也好,伪装成罗冀的情人也好,为了报仇自甘堕落那都是你的事,伤害的只是你自己罢了。你以为这样会伤害到我吗?不,我只会在有能力拉你一把的时候拉你一把罢了,如果有一天我自顾不暇,那你就自己去死好了。"
阿隽低下头去切了一声:"还真是温柔的好老师角色啊。"
林风怔在原地,半晌叶莲转向他,向他伸出手。
"要不要一起来?"
"什……什么?"
"跟我一起回去,杀了你觉得应该杀的人,然后放下你那毁灭一切的念头,回到五年前正常的生活里去。"
林风完全僵在了原地,望着叶莲向自己伸来的手,一动不动。
杀掉余丽珊,用最快的手段了结掉五年以来的怨恨,然后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吗?
虽然也怨恨着罗冀,但是他正在被国际刑警抓捕,所以也可以当作已经报仇那样放过他吗?
这段时间以来在罗冀庇护之下的一切,那个男人所谓的爱和保护,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一段被扭曲的人生罢了。有什么爱能持续一生一世呢?难道自己也要像被抛弃的母亲一样堕落到那种世俗的恋爱关系里去吗?会不会太可怕了呢?
林风战栗着,几乎无法思考。香港这个地方好像还有什么感情在牵绊着他离开的脚步,不仅仅是仇恨,还有很多其他的说不清楚的东西。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其实他是不想离开的。
但是这样真的正确吗?如果当断不断的话,会不会有一天像母亲一样被抛弃呢?那种仅仅只靠爱情维系起来的关系一直都是自己最为不齿的,难道自己也会沉溺于一个人的爱,直到被抛弃被伤害的那一天,才幡然悔悟为时已晚吗?
陷于这种恐怖幻想里的林风全身因为紧张而僵硬无比,完全无法做出选择。他习惯性的望向自己的老师,叶莲平静的看着他,神情波澜不惊。
是了,一直以来自己都习惯于听从老师的,跟随着老师的步伐走,甚至连做手术改造这样大的事也都完全顺从于叶莲的意志。叶莲从来没有害过自己,相反,他清晰的思维、坚定的意志、精确的逻辑,一直以来都在帮助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所以只要听从老师的话,就一定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我知道了……"林风转过身,向余丽珊慢慢走去,"……校长,我解决了这边一点小事就跟您回去。"
余丽珊仓皇退去,一不留神摔倒在地上,"你要干什么?救命啊!救命!"
阿隽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林风的后背:"喂,不要什么事都听老师的啦,老师不能管你一辈子的啦。叶莲SAMA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哦,我告诉你,我可是很了解他的哦。"
林风置若罔闻,只是慢慢的摸出了刀。
"喂,你这小鬼怎么不听人的劝啊,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报仇,怎么叶莲招招手你就摇着尾巴跑过去了?真是的,都让我不爽,老师让我不爽,学生也一样让我不爽!"
叶莲抽出一支烟,打火机嚓的一声点燃了,许久只见袅袅烟雾从他唇齿间轻轻吐出来。
"深陷于仇恨会让人变成妖魔,我只想把他从那个状态中解放出来而已。"
"真会说,归根结底还不就是强迫学生接受自己的意志嘛,不愧是号称战场上的哲学家,什么事都能说的冠冕堂皇。"阿隽翻了个白眼,突然嘶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捂住肩膀:"好痛痛痛痛痛痛痛……我好久都没有伤到过这里了也,自从上次被你毒打一顿之后埋进满是蚂蚁的沙堆里,只露出一个头,在侧颈上开了个口子放血……"
叶莲深深的吸了口烟,默不作声。
阿隽沾染了血迹的唇裂开一个笑容:"总有一天我会把您吊起来S M的,叶莲大人。保持这个让人厌恶的样子活下去吧,这样我会一直对杀掉您这件事抱有欲望的哦。"
突然间叶莲狠狠的把香烟摁熄,猛地转过头:"不好,有人来了。"
"这里会有什么人,您以为谁都像您一样鼻子比狗还灵吗——"阿隽漫不经心的回过头去望向门口,猛地一怔:"有人过来了!"
他一步上前去拽住林风:"快走,不是你男人就是罗硕涵,总之有人来了!"
一拉之下林风却没有动,只是居高临下的站在余丽珊面前,一动不动。余丽珊已经吓瘫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叫都叫不出来。
阿隽疑惑的向林风脸上望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少年的侧脸精致秀丽,长长的眼睫之下,眼珠已经变成了完全的赤红!
"喂!你干什么!"
林风猛地一挥手打开阿隽,但是这个力气未免也太大了,当即就把猝不及防的阿隽打飞出去了几步远。阿隽猛地爬起来一步冲上前,雷霆重击的一拳直接打在林风小腹上,短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已经神思恍惚到狂暴状态的林风硬生生接受了这一拳,但是在这种亢奋状态下,这种程度的疼痛只能给他更暴烈的神经刺激。他一把抓住阿隽的拳头,猛地把他踹翻在地,声音嘶哑得根本不像人:"放开我,你这个王八蛋……!"
"八嘎!有人来了!听外边汽车声!八嘎!"
已经来不及了,杂乱的脚步声已经顺着走廊来到门口,眼下就算是国际刑警他们也没办法全身而退了。
林风完全不察,进入这种状态之下,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反应,在选择间他已经深深陷入了自我认知的怪圈里,仇恨燃烧着他,谁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让我杀了这个女人……"林风剧烈的喘息着,"让我杀了这个女人……"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喂!下一次吧!下一次养肥了再杀吧喂!不!啊啊啊啊啊——"
阿隽的眼眶刹那间睁大到几乎挣裂的地步,瞳孔里清楚的倒映出林风扭曲的脸,紧接着是那起码上百公斤重量的一拳,由上而下直直的袭来。
这个时候外边有人厉声问:"就在这里吗?他们就被关在这里?"
罗硕涵软弱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是……他们就在这里,那小子也在……"
门被一脚踢开,重重的反弹在墙上,一帮人刹那间涌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全身浴血的罗冀,罗硕涵已经软成了一滩泥,如果不是被枪顶着,估计下一秒已经瘫倒在地板上了。
与此同时,就在这同样的刹那间,林风的拳头从上而下,轰然一声巨响。
被按倒在地上的阿隽只听见自己耳边雷鸣一声,嗡嗡得震得发痛。就在紧贴着他耳朵边的地上,木地板被四百公斤的一记重击砸成了碎片,然后喀嚓几声,硬生生被洞穿了!
一片静寂。
林风喘息着,收回拳头,松开手。
血迹从五指间滑落下来,一滴滴滴到地板上。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径直向余丽珊走去。
少年的背影上漂亮的肌肉绷紧,每一寸线条都是无可挑剔的流畅优美,难以想象的挺直和孤拔。在他身后,罗冀的声音奇怪的颤抖着响了起来。
"——林风,住手……"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死者之爱
随着罗冀话音刚落,林风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回头。罗冀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从来没有见过的,从来就没有用这个角度去仰视过的,这样的一个背影。
在他眼里的这个孩子,秀美趋向于阴柔,仿佛上古流传下来的精美瓷器一般珍贵而脆弱。林风一向是直面他的,不论是微笑还是静默,不论是凝视还是回眸,都是正面或侧面的看着他,在他怀里温驯的贴伏着。
他从来没有看过林风的背影,原来这个柔软沉默的少年,背影竟然是惊人的孤高和挺拔。
"住手,林风……"罗冀的声音颤抖着,几乎难以维系,"……别当着我的面,至少不要让我……"
不要让我直接面对这样的真相,就算我知道你真正的面孔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想这样血淋淋的直接面对它。没有看过的事就算是真的也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是一旦把一切都摊开在眼前,那就不论如何也掩饰不下去了。
那样的生活不好吗?相爱的两个人,作为罗冀和作为林风,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一定要抛弃林风的身份,回到那个背负着惨烈过去和沉重怨恨的林梢的角色身上呢?一旦两个人中间背负了那样仇恨的过往,从此以后还能像以前那样毫无嫌隙的继续相爱下去吗?
林风仍然背对着他,半晌突然低沉的笑了起来。
"罗冀啊,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阻止我杀掉余丽珊的呢?"他问,"——作为余丽珊的丈夫?作为罗家的主人?还是作为……我的情人?"
罗冀想说什么,可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多么奇怪,明明爱的是那个叫做林风的少年,但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的灵魂在那个相同的身体里被一点一点抹杀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做林梢的人,一个叫做林梢的、恨着自己的、完全忘记了他们曾经相爱过的人。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完全阻止不了。
"如果是作为余丽珊的丈夫的话,"林风淡淡的道,"老实说,你们夫妻俩我一个都不会饶过,即使是下地狱也要拖着你们一起。如果是作为罗家的主人的话,港岛的黑道还没有任何力量来阻止我们,在我们绝对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你们渺小得简直不堪一击。如果是作为我的情人的话……"
林风回过头,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扩大,看上去就像是秀丽面孔之下的、即将破壳而出啜饮鲜血的野兽。
"……如果真爱我的话,就去死吧。我不相信活人能保持永恒的爱情,只有死人的爱才会永不变心。"
猛烈的风穿堂而过,挟带着鲜血浓烈惨重的气味,呼啸着奔向远方。
房间里一片静寂。
罗冀僵立在了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做不到吗?不敢自行了断吗?"林风笑着回过头去,"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轻轻地抬起手握成拳,手臂上薄薄的肌肉刹那间完全绷紧,青筋暴出,关节发出尖利的咔咔声,肌肉纤维急速拉升到百分之百极限力量,厉风呼啸之间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仅仅一拳就重重洞穿了整堵墙壁!
哗啦一声,砂石尘土倾盆而下,雨点一样洒了余丽珊一身。
余丽珊瘫倒在地瑟瑟发抖,林风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很享受一般舔了舔唇,俯身一只手捏着她的脖子把她悬空拎了起来。
"真想熬个三年五载的再杀掉你,慢慢的折磨和煎熬,让你每一天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一千倍一万倍的品尝我母亲当年的痛苦。可惜现在来不及了,我期盼了五年的享受啊,只能在五分钟之内解决。嗯,怎样获得最大的享受呢?"林风慢慢的摸出刀,在余丽珊头顶上比划了一下,"点天灯怎么样?"
余丽珊颤抖几乎无法自制:"求求你!啊啊啊!救命!救命!"
罗冀带来的那帮人中有人忍不住向前上了一步,然而叶莲抬手把香烟从嘴边拿开,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紧接着那些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完全畏惧不敢动弹了。
"呐,叶莲SAMA,"阿隽抓了抓头发,问:"外边有卖糯米丸子和扇贝的吗?怎么说也算是来香港旅行一趟,我到现在还什么也没有吃也。小林桑杀人之后也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的吧?呐?你带我们去吃糯米丸子和扇贝好不好?"
"是叶莲!"稍有耳闻的众人中发起一阵恐惧的骚动,"顶尖单兵作战专家叶莲!"
"就是那个全球通缉的叛国罪逃犯叶莲?"
"那是个变态!是个以杀人为乐的恶魔啊!"
叶莲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在脚下踩熄,才淡淡地说:"荒宅区,没有小吃店。"
"呐?你只是找茬不想请客吧?小林桑——!喂,小林桑——!动作快一点啦,杀完人以后叫你老师请客吃丸子了啦——!"
林风皱了皱眉,手起刀落,在余丽珊的尖叫声中在她头顶上划了一个血十字。刀尖极有技巧的在十字中心一挑,皮肤一端被挑了起来,顺着这块皮往下拉,就像剥桃子皮一样很快就能把余丽珊整个头的皮肤给剥下来!
鲜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余丽珊呆呆的盯着眼前一片鲜红,全身抽搐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一声简直要撕裂喉咙的尖叫声。
"林风!"
罗冀要扑过来,但是被手下人拼死挡住了,他表情都要扭曲了,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林风!不要这样!你不是在杀人,你在杀你自己!林风——!"
"是啊,杀掉自己。"叶莲垂下眼睛,不去看那血迹斑斑的房间,而是转脸望向窗外那一方小小的、灰蒙蒙的天空,"——杀掉那个软弱无能的、沉溺于仇恨不可自拔的自己,就算是伤痕累累,也要勉强站起来,用最坚强的面具把自己伪装起来,一步步走向明天。如果一味沉溺于仇恨的话,就会被那仇恨的恶魔反噬,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话说回来啊,叶莲SAMA,"阿隽说,"你知道什么叫爱情嘛?到了您这个年纪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段风流韵事吧,当然不排除您已经被弹片啊碎砖啊什么的废掉了某个重要部位……"
"啊。"叶莲不带什么情绪的说,"像你一样有空去跑去夜店买欢的,不叫爱情。"
阿隽哈哈大笑:"再强悍的战士也是需要女人的嘛,一般的女人就罢了,值得爱的好女人可是民族的灵魂哟,叶莲SAMA!"
叶莲沉默不语,身后传来余丽珊的尖利的嚎叫。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
大到一个民族的精神,小到家庭乃至个人的命运,女人的心性品格如果恶劣,就会把一切都拖入地狱。如果女人的品质优良完美,就可以成为个人、社会甚至是国家的救星。
抹杀掉这个让你坠入地狱的女人吧,林梢。有一天你会遇见合适你的好女人,组成和美的家庭,重新建立起对爱情和亲情的信心。你可以不当战士,你可以退出战场,甚至你可以跟我们这黑暗的世界一刀两断——但是作为你的老师,我希望你可以在杀掉余丽珊之后,获得新生。
仿佛在钢丝抛向天际之后渐渐隐没痕迹然而紧接着又重重掉落回地面一般,余丽珊的尖叫在断裂之后,猛地爆发出一声惨烈的痛嚎。阿隽抬头一看,只见在鲜血和复仇的刺激下林风已经难以控制自己,在神智狂暴的情况下,他甚至已经剥下了余丽珊的半个头皮,然后硬生生的撕裂了她的眼珠!
阿隽的瞳孔紧缩,这小子到底有多恨这个女人啊?到底有多大的仇恨在五年如一日的重压着他啊?
"到那个世界里去向母亲谢罪吧……"林风满是鲜血的手握着刀,高高的举了起来,"记得要像我母亲曾经做过的那样,跪在地上谢罪,告诉她她的儿子给她报仇了……!"
罗冀一把推开拼命拦住他的手下,踉踉跄跄的扑上前:"林风——!"
身体在枪战中受的重伤被撕裂了,剧痛一下子席卷了他的身体,罗冀扑倒在地,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心腹医生跌跌撞撞奋不顾身的跑过去:"罗先生!快来人!把罗先生带走!带走!"
就在刀子落下的刹那间,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颗子弹穿墙而过啪的一声打飞了林风手上的刀。大门被轰然一脚踹开,国际刑警一拥而入,喀嚓一片子弹上膛的声音哗哗响起:"不准动!警察!"
众人都是一惊,迅速包围整个房间的警察中渐渐让开一条路,一个扛着XM109单人狙击炮、制服随随便便搭在肩上的警察稳步走近,站在了大门口。
"哟,真巧,都在。"那人漫不经心的吐出香烟,一脚碾碎,"省得我兜圈子了,在这里解决了吧——喂那个红眼病的小鬼,把那个女人放下来,就要被你勒死了哟。"
阿隽切的一声:"不好,是储北中校!"
储北咳嗽一声,懒洋洋的扬声宣布:"喂——这里已经被国际刑警组织维也纳驻英国国家中心局香港联络处大队接管——!请各位同事注意!各位同事注意!优先抓捕叛国罪一级通缉犯叶莲!优先抓捕一级通缉犯叶莲!生死不论!其他人连锅端!"
叶莲猛地一把抓起林风直接丢给阿隽,阿隽一手抓过林风的后领,一跃而起两米多高,直接从小窗口翻了过去。
"叶……叶莲校长!"
叶莲一个箭步挡在他们身前,一手一边从及膝皮靴里抽出两把短突,啪啪两下贴着储北的耳边射进了墙壁。
储北懒洋洋的举起单人狙击炮,冷笑一声:"叶莲,装备太差了哟。"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阿隽在被气浪掀翻的时候感觉手上一松,林风已经挣脱了他,奋不顾身的冲进了被熊熊火焰包围的房间里。
"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自己的老师吗?切,这个时候应该快跑才是啊,小鬼!"阿隽呸了一声,猛地一个翻身跳到了房子外的遮雨蓬上,在警察追出来之前迅速的跳下地面,向外边的车冲去。
林风完全看不清眼前的道路,他想找叶莲在哪里,但是狭小的房间完全被浓烟包围了。他咳嗽着摸索,突然被一个人拉住了手。
"……快跑,不要回来了。"
林风一怔:"罗冀?"
罗冀已经受了重伤。按照原定的计划他应该一边紧急疗伤一边迅速跟自己身为政府要员的朋友联系,让官方出面摆平警察的。但是一听说林风被余丽珊绑架了,他就不管不顾的从罗硕涵嘴里拷问出林风的所在位置,一分一秒都没有耽搁的跑了过来。
完全不顾会不会被警察追缉,完全不顾自己的伤势会不会严重,只要一心想着林风可能有危险,就仿佛神经被绷紧了一样支撑着自己,不能倒下。
"不要……再……回来了……"罗冀在浓烟中咳嗽着,说话断断续续,"香港这个地方……不要再回来了……以后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林风僵硬在站在那里,突然罗冀把他向后猛地一推:"还不快走!快走!"
叶莲一个箭步冲出来,一把抓住林风,砰砰两声也不知道打中了挡在前边的什么人,然后高高跃起从窗口里翻了出去。
身后有重重的脚步声跑来,那是储北。
阿隽已经发动了汽车,叶莲一手抓着林风,从遮雨蓬上一跃而下,轰的一声摔倒在了汽车顶上。阿隽一秒钟也没有耽搁,直接就发动了汽车,风驰电掣一样冲了出去。
阿隽在驾驶室里大吼大叫:"我们去哪里?还能吃糯米丸子和扇贝吗?"
叶莲一手抓着学生一手抓着车顶,在猛烈的风中沉声道:"去码头,雷诺给我们准备了船。离开香港。"
海上惊魂
海面上一艘快艇的甲板上,阿隽斜斜披着一件浴衣,倚在舱门边换绷带。
和服从肩膀上花落,被洞穿的创口里鲜血缓缓的流淌下来,绷带上沾染了药粉气味,一头咬在齿间,一头仔仔细细的缠绕在肩膀上。
沾染了血迹的绷带和铺开的和服衣摆散落在一起,阿隽咬着绷带,漫不经心的抬眼望向大海。大概在两海里不到的地方,一艘全副武装的军方快艇正全速向这里赶来,一会儿工夫就几乎近在眼前了。
"喂,喂,"阿隽说,"叶莲大人,你朋友找你哦。"
林风面无表情的跨过他走到船舷边上,一手抓着手雷,一手扛着狙击炮,遥遥的对准了军方快艇追来的方向。
"他们会在接近的时候先放水雷炸翻我们的,你的手雷没用处啦。"阿隽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我去看看雷诺的船里有哪些武器配备,怎么说老大的船都应该非常生猛才是……"
一分钟后他捧着一本封面美女全 裸的杂志走出控制室,一边目不转睛的翻页,一边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果然生猛,意大利吊灯全方位解说加用具推介,21禁也。"
军方快艇已经全速逼近,一队警察在甲板上举着枪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进行海战。最前边的储北迎面站在海风中,扛着XM109,望远镜看了看林风他们那艘船,不由得笑起来:"咦,要玩对射吗?"
他放下望远镜,回头吩咐:"准备发射水雷!"
全神贯注在21禁杂志上的阿隽突然踉跄了一下,狠狠摔倒在地,杂志刹那间飞出去几米远。与此同时船身剧烈动荡起来,水雷爆炸波及的巨大冲击力让船身断成了两截,甲板上的所有东西都滑落到了水里,整艘船飞速的开始下沉。
阿隽紧紧抓住一块舢板,声嘶力竭的吼叫:"我X他XX的!好歹是雷诺老大的船,一点武装也没有吗?"
林风差点被卷进巨大的帆板里,他猛地从水里扎出头来喘息了几下,在他身后即将下沉的舱门里,叶莲就地一滚冲出来,及膝军靴一脚狠狠踏在没有来得及下沉的舢板上,随即一跃而起踩到下一块破裂的甲板碎片。这种前进的方式非常迅捷凶猛,阿隽猝不及防,被叶莲一脚踩在头顶,然后借力一跃就跳到了下一块舢板上。
这一踩差点把他头盖骨踩碎,阿隽抓狂了:"叶莲!你不是一直在控制室吗,怎么连个鱼雷都避不开!你一直在看十八禁对吧?完全没有在驾船对吧?"
叶莲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我没那兴趣。"
"那连一颗鱼雷都没法避开吗?八格牙鲁!"
"避不开,船上没有武装。"叶莲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平静地说:"这是雷诺的度假用豪华快艇,倒是有个酒水间和皇家级大浴缸。"
"……喂!太过分了吧,我不想死在大海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隽痛苦的捂住肩膀,靠在舢板边大口喘息着,冷汗涔涔浸湿了脸颊:"好……好痛……被水淹到了……"
叶莲停在一块漂浮的舢板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直视着前方渐渐驶来的军方快艇。那艘快艇上起码有二十个警察正把枪口对准他,为首的储北居高临下,手里的狙击炮还在袅袅的冒着火烟。
阿隽抬起头,瞳孔刹那间缩紧:"喂叶莲,不要这样啊,虽然你很强悍但是这么乱来的话你会死的哦,喂,我说你真的会——"
"如果是你的话更没有生还的可能。"叶莲背对着阿隽,仰头望着向自己驶来的庞大快艇的阴影,在汹涌的海面上声音平淡波澜不惊:"带着林梢赶快跑,我只能拖延五分钟,万一被警察追上的话,我们就真的会死了。"
阿隽刹那间全身僵硬,眼里倒映出已经迫近眼前的巨大的军舰倒影,还有挡在那遮天蔽日的阴影之前的、叶莲的背影。
"……可是如果你在这里挂掉的话我可怎么办……上次把我埋到沙地里去点天灯的仇还没有报,雷诺也会敲死我的……喂,叶莲大人……"
"闭嘴!"叶莲沉声厉喝,"还不快跑!"
随着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就仿佛字字千钧猛砸到水面上一样,海面突然爆起冲天浪花。随即而来的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在警方的快艇甲板上仿佛下了一阵暴雨,警察们纷纷挡着眼退去了几步。就在这个时候储北抬起头,水幕中高高跃起一个悍厉身影,风衣在狂风中剧烈的摇曳着,直直向他扑来。
刀光在连接海天的水墙里反出一道耀眼的雪光,刹那之间,斩裂天地。
——叶莲,转战敌阵三千里如入无人之境,战场上最强悍最凌厉的一把单刀。
储北低声一笑,猛地抬起了手上的狙击炮!
轰的炮响在波澜万丈的水声中响起,整个海面都仿佛震荡起来。
沉船在海面上掀起巨大的漩涡,阿隽水性不错,虽然肩膀上的伤被海水刺激得剧痛无比,但是仍然咬牙冲出了平流层,猛地冲出水面长长突出一口气。林风紧随身后冒出头,一把抓住了舢板。
"你没事吧?"林风看阿隽脸色已经苍白到泛出青灰,不由得问道。
"我不会死在这种地方的。"阿隽爬上舢板,喘息着脱下一边衣服,绷带湿淋淋暴露在空气里,撕裂的伤口涌出大股大股鲜血,一直顺着素色的和服滴落下来。
"竟然在这个时候天阴下来,我们有危险了,可能马上会下暴雨。"阿隽喘了口气,望向不远处湮没在浓烟中的海面,"叶莲大人说只能给我们拖延五分钟的时间,但是就算有这五分钟我们也很难逃过国际刑警的搜捕,如果马上刮起暴风的话,没有船只的我们会很快葬身在这里。"
林风把呛到的海水咳出来,抬手拭去脸上的残迹:"不能把校长一个人丢在那里,十有八九会被抓住的。"
"不是抓住不抓住的问题,储北那家伙据说手里有政府军方高官下达的密令,一旦抓到叶莲就立刻就地处决,一个字都不用审问。追捕叶莲的任务是由某个特殊部队的中校军衔的长官负责的,为了不把这项任务让给别人,储北在中校这个军衔上停滞了九年,据说军方几次想把他提升为少将都被他拒绝了。"
"……为、为什么?"
"我加入'红'的时间比叶莲大人要晚,也是听说来的,好像是叶莲九年前叛国出逃的时候血洗了自己连的所有战友,其中包括储北怀孕的未婚妻。啧,一尸两命不留活口,还真是绝。"
林风呆了呆。他从来没有过多关心过叶莲当年叛逃的事,虽然并不是不知道,但是抱着对校长敬畏和尊重的心理,他从来不会在这件事上多想。
"所以说啊,你根本不了解叶莲这个人,只是抱着对前辈依偎的仰慕而已……"阿隽疲惫的按着肩膀,有气无力的俯倒在舢板上,"叶莲SAMA啊,据说是个连雷诺老大都感到棘手的冷血无情的可怕人物呢。"
轰的一声军方快艇上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阿隽猛地坐起身向那边望去,滚滚浓烟和火苗中一个身影高高跃起,刹那间退到海面上。因为巨大的冲击力他连踩了十几块碎片和舢板才稳住身形,顺势就地一滚半跪在地。
那是叶莲,但是那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样狼狈不堪的叶莲。风衣被撕裂开来,鬓发散落在胸前,脸颊上被弹片擦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在海风中呼的滴落下来。
他眼神极其的锋利,紧紧盯着不远处小船上的储北。
一贯懒散悠闲、没有存在感的男人,当他扛着狙击炮、肩膀上随便搭着警察制服、一步步向你走来的时候,就突然爆发出让人无忽视的力量和恐怖来。声名远扬的储北中校站在小船上,随着猛烈的海风急速驶进,只稍微几秒钟就要近在眼前了。
"哟,不愧是叶莲,砍瓜切菜一样放倒了一大片警察嘛。"
叶莲站起身,"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让我离开这里,你已经抓到了罗家的掌门,今天我们相遇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吧。"
"这可不行啊。"储北懒洋洋的拖长了尾音,"你犯下的罪也太恐怖了,上边等着要你的人头呢,就算前辈我有心放你一码也做不到啊。"
"我可以把性命交付给你,但是不是今天,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在身上。"
储北一边眯着眼睛调试狙击炮对准叶莲,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什么任务,'红'交给你的?暗杀还是走私?"
"不,是我真正的任务。"
叶莲在狙击炮黑洞洞的枪口前轻轻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下一秒,相隔几米远的两人同时冲向了对方,就像是两道飞速撞击的闪电一般,交手的瞬间快得就像是闪电划过。连手枪都来不及掏出,铿锵几声刀刃交激,泛出漫天雪光。神经必须牢牢绷紧不能有一点松懈,视线必须时刻紧盯不能稍微眨一下眼,只要有万分之一秒的疏忽,就会立刻被对方的刀砍下头颅,或是被活生生的轰成碎片。
嚓的一声轻微响动转瞬即逝,在叶莲脚步停滞的刹那间,储北猛地顺着他的后脑劈头砍下。离目标稍微偏差了一点点距离,刀刃从叶莲脑后束起的头发划过,割断了发绳。
哗的一下长发在海风中扬起,叶莲落到舢板上,就在刹那间储北瞳孔猛地紧缩——危险!身后有人!
他只来得及稍微偏过头,林风从海水里猛地跃起,从身后一刀深深砍进了他的左臂。
狙击炮哗啦一声掉到了水里,林风一把拔出刀,狠狠的抵在了储北的脖子上。
左臂上血流就跟喷泉一样喷涌而出,刀刃紧紧贴着喉咙,储北微微挑起眉毛:"哟,是红眼病的小鬼嘛。"
林风站在储北身后,刀尖威胁的往里抵了抵,隐约已经渗进了喉咙上的皮肤:"我的眼睛是不是红的不重要,再不收手的话,我就让你全身都变成血红色的。"
储北喃喃的抱怨:"现在的小鬼也太嚣张了吧……"
叶莲在储北面前站起身,微微控制了一下急促的喘息,忍不住猛地按住胸前咳出了一口血。
"校长!"
"我没事……"叶莲低声道,"林梢,你快走吧,不要牵扯进大人的恩怨里。"
林风摇摇头:"应该走的是您,校长。我不知道你们大人的世界有什么恩怨,我只知道我在香港还有些事没有完成,我得回去做完它。"
"你……"
储北想动,林梢刀刃猛地一卡,一股血流刹那间从他脖子上流进衣服里:"喂,请老实一点中校先生。"
储北咳了一声:"小鬼,你这叫做袭警哦袭警!"
"来做一笔交易吧,中校先生。"林风靠近储北,在他耳边低声的冷笑,"罗硕涵已经不战自败,罗冀已经被你们抓住了,现在罗家的势力基本上已经被打击得七七八八。但是百年黑道死而不僵,只要掌门还在就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所以你们警察现在一定要抓到确切罪名去把罗冀送上刑场,对不对?"
"……啊,对。"
"罗冀这个人和政府的关系很好,后台相当硬,甚至传闻说有红色贵族在其后保驾护航,所以你们即使抓到他也很难定罪,弄不好还得乖乖把人放回去,是不是?"
储北忍不住抓抓头发:"虽然很郁悴,但是好像也没错……"
"我有罗冀参与军火走私和向政府官员行贿的证据,"林风打断了他,"我参加过他们的秘密会议,我是人证。"
储北轻轻抽了一口凉气,沉默下来。
"做个交易吧中校先生。让叶莲校长走,我就放了你,然后作为污点证人和方天河警官的线人的身份跟你们回去,我会帮助你们作证。给校长他们提供一艘船,在他们抵达公海之前不准找他们的麻烦。如果你不愿意这样做的话……"
叶莲把刀又紧了紧,几乎要直接切断储北的喉咙。
"那对不住,我只能在这里就宰了你了。"
储北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什么啊,还以为今天可以好好跟以前的同僚叙叙旧呢,看来我们要改到下次喝茶了啊,叶莲。"
叶莲喘息着站起身。
"我知道校长您一定对我很失望,但是很抱歉,我想过了,如果我现在就离开香港的话,也许这种仇恨会纠缠我一辈子……"林风的声音低低的,几乎要飘散在海风里,"从来没有人像罗冀这样说爱我,我不能接受他像父亲当年一样变心爱上其他人,或者是和余丽珊重修旧好。我一定要让他的生命停留在最爱我的这一刻,这样我这辈子才能过得安心……"
叶莲叹息着闭上眼睛:"……随便你吧。"
他转过身,那边已经有人划过救生艇等待着他。叶莲跳下船,正要向远处阿隽的方向远去时,突然储北朗声笑道:"叶莲!"
叶莲站在那里,没有回头。
"下次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储北慢慢地说,"不然就真的肃清了你这个叛徒。"
叶莲淡淡的笑了一声,也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他划着救生艇,很快消失在了浓烟滚滚的海面上。
林风收回目光,对储北冷冷的道:"我们该回去了吧?"
储北一笑。
就在这刹那间,就算是林风的神经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储北猛地抓住他拿刀抵着自己脖子的手,脚下一踢反身一扫,同时紧紧抓住了林风一只手,电光火石之间呼的当空一轮,硬生生把林风摔了出去!
"啊!"
林风重重摔倒在甲板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储北闪电般一脚把他踩在了地上,然后就像拎小猫小狗一样捏着后颈把他拎了起来。
"所以说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小鬼了!"储北一手拎着林风,一手捂着自己不停流血的脖子,愤怒的抽着凉气:"痛痛痛痛痛痛!就算是威胁人也要适可而止一点!不要以为你年纪小又是污点证人就有特殊优待,听好了,晕船药数量有限,不会多发给你一片的!"
变种小鬼头
"中校,您真的相信那种小鬼会为我们出庭作证吗?看上去只是十几岁的小鬼而已,而且还脾气恶劣娇惯任性……"
团长办公室里,储北弹了弹烟灰,惬意的仰头吐出一口烟雾:"放心吧,虽然是小鬼,不过不是普通的小鬼,是经过手术改造后的特殊品种。"
办公桌后几个手下一愣,对视一眼:"这……手术改造?"
"啊,是啊,"储北漫不经心的说,"还记得九年前屠杀了战友之后就挟带机密叛逃的叶莲吗?他在这里的时候曾经参与过绝密的人体研究计划,据说他对提高单兵作战能力这一点非常狂热,曾经提出过有关于'人形兵器'改造方案,当时被命名为'莲华计划',一度还被上边的人认真考虑过。"
"虽然我对他的做法不能认同,不过看上去他确实是把这个方案应用到人体身上去了。"储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个小鬼,一只手就能悬空提起成年人,一拳下去整面墙全塌,发起狂来的话连我都只有等死的份。这明显是肌肉骨骼都被改造过了嘛。"
几个军官目瞪口呆:"太、太乱来了……原来以为那个罗冀的情人只是个孩子而已就没有多加注意,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厉害的角色啊。"
"话说回来,储北老大啊!"副官突然反应过来,急匆匆拉住储北的衣角,"据说罗冀非常宠爱这个孩子,感情异常的好,让这小鬼在这样危急关头去和罗冀翻脸成仇的话到底会不会成功?虽然你说他们之间其实是有仇的,但是我觉得太不保险了……"
储北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很多爱情之后其实都隐藏着深深的仇恨啊,反过来也是如此,很多仇恨的来源其实是因为难以言说的爱,只是你们不懂罢了。"储北一边开门一边无精打采的抓了抓头发,"果然我因为晕船就没有睡好过,真是背运透了。我要去探视一下我们的小污点证人,哈——欠……"
走廊尽头一间反锁的小房间里,林风坐在床边,望着小小的铁窗外透出的一点点光线,一动不动。
哐当两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储北摇摇晃晃的走进来,一边打哈欠一边口齿不清的打招呼:"喂——小鬼头,精神不错嘛,年轻人果然是年轻人啊,连晕船都没能造成丝毫影响。果然像我这样一把年纪的男人在晕船一夜过后就连去逛窑子都提不起兴致来了啊。"
"我不晕船。"
"真羡慕不晕车不晕船也不晕机的人啊。"储北耸了耸肩,"对了,听守卫说你昨晚一直叫嚣着要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昨晚我一直晕晕沉沉的所以就叫他们不要理你——"
突然声音被粗暴的堵了回去,林风一只手揪着储北的衣领猛烈摇晃着:"昨晚偷袭我的看守所警卫是你安排的吧?下了毒了饭菜也是你安排的吧?连枪支不小心走火向我这边打了好几颗子弹的巡逻警察也是你要求他们这么做的对吧?你到底有多恨叶莲校长啊,就这么想迁怒到别人头上吗?!"
"你不也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完好无事嘛,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不要跟晕船失眠的大叔计较了……"储北摇摇晃晃的扶着墙,慢慢的站稳,"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补眠……不,回去工作了,拜拜哦小鬼头。"
林风一把抓住他的后领。
储北徒劳的向前挣扎:"喂,你到底想干什么?"
身后一片静寂,半晌林风淡淡的道:"我要见罗冀一面。"
"啊?分手宣言吗?虽然现在关系恶劣,但是大叔我当年也是你师傅的前辈,你比辈分大很多哟。听长辈的话吧,像你这样粉嫩可爱的小男孩还是应该找同样粉嫩可爱的小女孩来谈恋爱才好啊。上了三十岁的男人,"储北不在意的挥挥手,"——都是不可信任的恋爱对象哟。"
林风的手垂了下去,低着头站在原地。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脸,眼神隐蔽在阴影里,看上去阴郁不清。
"……余丽珊……余丽珊她怎么样了?"
储北一怔。
"你们警察会做现场善后的对吧?余丽珊一定被你们带走了,现在她怎么样了?"
"……哦,那个女人啊……好像是必须要去做整容手术的样子。现在在监狱医院里,视情况而定吧,可能她也面临诉讼。总之,作为一个女人的话现在这种情况真是比失去性命还要糟糕了。"
"比失去性命还要糟糕。"林风淡淡的笑了一声,"是啊,比失去性命还要糟糕啊,母亲看了一定会觉得很解恨吧。"
他扬起头,碎发从额际滑下,储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铁窗外一方小小的天空。
"勉强也算是报仇了,之前有很多次都差点忍不住把她抓过来千刀万剐,但是都一直忍耐着,那天终于是出手了。我原本一直以为只要报仇就能得到解脱,但是真正对那个女人动手之后,却感到很空虚。"
就像是承受不住那微弱的光线一般,林风抬起手,轻轻挡住了眼睛。
"我原本是一个一心沉溺于现代军事医学、偶尔接两个任务赚零花钱、偶尔也会喝喝啤酒打打电玩的普通人,从十七岁到现在,从少年到青年这最重要的五年时期,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什么也没有做。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就一直颓废不堪,因为被害怕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所以被校长关在基地里,整天无所事事的东晃西晃,有时甚至几天呆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垃圾随手扔了一地。后来周围的人都看不下去了,都说:'这孩子再这样下去就要毁掉了',校长才把一家杀手公司交给我来打理,但是我仍然做得毫无起色,整天浑浑噩噩的,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那天杀手公司接受了罗家的委托,我预感到向余丽珊他们报复的时机终于来了,所以主动找到了方天河警官,向警方提出寻求合作。"
林风叹了口气,捂住左胸那心口的位置,低低的苦笑着:"一直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事现在完成了,感觉就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一样。现在回首往事,好像我什么正确的事都没有做过,没有上过学,失去家庭,无法收获爱情,从来没有朋友,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进行战争和破坏,杀过很多人,虽然很多都是政府进行的委托,但是也牵连到一些无辜的人的性命。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我已经累了,就像是终于绷断了发条的钟一样,终于可以停息下来了。"
储北皱起眉:"喂,你可别做什么傻事——"
"我不会的,"林风低声道,"我要去见罗冀一面,有些话想告诉他,之后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我会配合你们的。"
储北"喂"了半声,剩下半声卡在喉咙里。他眼睁睁的望着林风走出房间,这样年轻人的背影,却衰老得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般。
储北垂下了手。
上级因为要不要对百年黑道世家罗家动手而争吵了很长时间,一直到罗冀被关押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停息。一方人主张放,一方人主张抓,作为执行任务的储北中校只能把罗冀好吃好喝的往看守所里一放了事。
林风被带到会客室长长的圆桌一头,坐了很长时间,才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罗冀的样子看上去和在家里时没有什么不同,整洁而精神,甚至连伤口都得到了很好的医治,已经快要痊愈了。看到林风他怔了怔,继而低声笑道:"没想到是你啊,林风。"
林风面无表情:"我的名字是林梢,森林的林,树梢的梢。"
"那都没有什么不同,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你还是你。不过我叫林风已经叫顺口了,暂时改不过来。"
罗冀拉开椅子坐下来,林风注视着他,这个男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一向很温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现在似乎是更加温柔了,仿佛没有任何要伤害自己的意思。
林风暗暗的咬紧了牙。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装什么呢,还真把浓情蜜意的恋爱骗局当成真了,这个时候应该做的是扑上来狠狠给自己一拳是吧?
"……你知道吗?"林风低下头,因为竭力要表现出平淡而显得声音有些古怪,"余丽珊的情况据说很糟糕,搞不好会毁容一辈子哦。"
"嗯。"
"现在已经在监狱医院里了,可能会面临诉讼。她犯下的罪行也不少,如果真要判刑的话,搞不好会死缓的。"
"嗯。"
林风猛地抬起头盯着罗冀,就像是想说什么又无比烦躁说不出口的样子,半晌狠狠的攥紧拳头,强行忍耐着冷笑一声:"哈,果然对于结发妻子这种人是完全不用在意的,眼睁睁看着结婚十几年的老婆陷入困境里还完全无动于衷,果真是罗家当家人的气量啊,哈哈!"
他霍然起身想掉头就走,但是突然手被抓住了,在他身后传来罗冀平静的声音:"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代代世传,生下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亏心事不是没做过,既然有受到报应的一天,就要学会敢作敢当,没什么好抱怨的。"
罗冀顿了顿,苦笑一声:"再说,从我知道她对你们家做过那些事情开始起,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报仇的。现在她这个样子不是你希望的吗?只要你从仇恨中解脱出来了,就算我真的上法庭进监狱什么的……只要你觉得高兴,我也就无所谓了。"
被男人抓住的手腕就好像被火烧炙着一样,滚烫刺骨。这样直入骨髓的热度和记忆里那个阴霾的雨天完全重合,刹那间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离开家门的刹那间,哭泣的母亲,娇笑的情妇,父亲那让人憎恶的脸,还有满世界冰凉的雨声,沙沙沙的毫无止境。
那天也是这样,父亲从身后拉住自己,许久才传来充满了犹豫和迟疑的声音:"阿梢,爸爸是爱你的,但是你妈妈她实在是……你也长大了,爸爸想你也可以理解大人了,所以……"
被背叛的父亲抓住的手,也是这样滚烫入骨,好像要烧灼灵魂一样的、被千针万刺一样的痛苦。
林风猛地转身狠狠甩掉罗冀:"你凭什么说希望我高兴?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说希望我高兴,只有你没资格!你老婆毁灭了我的家庭,你毁灭了我!你开车撞我的时候怎么没下车检查一下我有没有真的被撞死?怎么五年过去了转头就爱上那个当初差点被你活生生撞死的人了?罗冀,我现在拿刀把你捅个半死,五年后再回来我哎呀我现在爱上你了,你信不信?啊?你信不信!"
罗冀震惊的僵在原地:"什……什么撞死?"
"你装什么傻,自己做过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了?还是你老婆干的亏心事太多,你帮她杀人毁尸灭迹的次数太多,现在已经都记不清楚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记忆里一闪而过,罗冀皱起眉,眼前暴躁愤怒的少年就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一般,仿佛某一处和记忆里曾经发生过的片段相重合,但是刹那间又消失在了脑海里。
"五年前,我曾经……"罗冀喃喃的道,"我曾经见过你?"
林风猛地一脚踹翻了椅子,恶狠狠的扑上去抓住了罗冀的衣领咬牙切齿:"全都忘了吧?为了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无耻女人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罗冀,不过抱歉我没死成,我对你们夫妻的痛恨太深!给我听好了,在没有报仇之前我是不会自己一个人下地狱去的!"
当庭出证
开庭那天是星期一,秘密审判。出庭之前方天河再次整理了一下资料,再看了一眼从另一边大门鱼贯而入的被告人律师团,不由得叹了口气。
很多时候抓人是警察的责任,但是抓来之后经常因为种种原因又被迫放走,中间浪费时间精力无数,最后却什么结果也没有。上级的内幕,大人物的指示,高层利益交易……如果没有致命性、决定性的证据,很难把罗冀这样重量级的被告送进监狱。
林风坐在休息室的长椅里,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深深的埋着头,阴影覆盖了所有的表情。
一个警察走过来,随便的推了推他:"喂,不会是害怕到动不了了吧?马上要安排上庭,你快去准备一下!……啊!"
突然话音戛然而止,林风头都不抬,五个手指紧紧的抓着那个警察的手臂,手背上青筋暴起,削薄的肌肉一条一条绷紧突出。强达上百公斤的抓握力让坚硬的腕骨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警察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呼:"啊啊啊啊啊——!放手!放手啊啊啊!!"
咔的一声腕骨生生折断,林风猛地当空一轮,警察活生生被扔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被狠狠撞击到的门板在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之后重重反弹回去,外边人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喂,怎么了?""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阿文!阿文你没事吧!"……
"怪、怪物……"警察颤抖着爬起来,一边指着林风一边连连往后退去,"这人,这人是个怪物……"
单薄消瘦的少年还是静静的坐在长椅上,连额前头发零落下来的角度都没有变化半分。手已经垂在了身边,顺着手臂的线条向上看去,少年的脸笼罩在阴影里,一点表情也没有。
"喂喂,在法院里不能做这样的事哦,吵架的小朋友是要到走廊上去罚站的哟……"储北叼着一根烟走进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拎着那个惹祸警察的衣领,轻轻的丢出了房间外。
"我们的小鬼第一次上法庭这么严肃的地方,会紧张也是正常的嘛,不要刺激他啦。"
储北轻描淡写的踢上房门,笑了一下,转身走到长椅边,居高临下的面对着林风,"怎么啦小鬼?害怕还是紧张?要去上厕所吗?"
风从未关紧的窗间呼啸吹过,几张散落的纸在桌面上拂动了一下,紧接着呼的一声从两人之间刮了过去。
"……这种时候……"
储北猛地眯起眼睛退去了半步。
"这种告别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
上一秒种要好端端坐在那里的少年,下一秒那沙哑撕裂的声音已经逼到了耳际。连肉眼都赶不上的速度,林风从储北身边擦身而过,鬓边的头发刹那间在风中飘扬了起来。
"你听到了吗?房子里有怨灵的声音。有人在哭,有人在说话,有人在走动和嘶号,那些都是故人前来迎接我。我要准备向你们告别了,最后一件事,让我做得漂亮一点吧。"
储北猛地转身抬手抓住了林风一个肩膀:"……你说什么?"
"以后有机会的话,帮我转告罗冀一句话。"
林风轻巧的摆脱了钳制,拉开门,走了出去。
"——告诉他,我讨厌有人背叛我,也想要完全断绝自己背叛别人的可能。"
"休庭!休庭!"
喧杂声中法庭上乱成了一团,法官几次被人粗暴打断,庭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公诉人的陈述都没有做完就不得不休庭三次。
底下旁听席上消息灵敏的知情人士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来这次罗家还是倒不了呢,从老爷子那一辈开始起用巨资金条砸出来的门路在这时候终于发挥作用了。早就听说罗家有了不得的背景撑腰才能在黑道上呼风唤雨这么久,哪有这么容易倒下?
罗冀默不作声的站在被告席上,突然转头向高处望去。在高台上有一道修长的侧影正凭栏俯视众生,全身都裹在妥帖的纯黑色西装里,深红色衬衣领开了两个纽扣,一粒璀璨的钻石耳钉倏而反出一点夺目的光,越发反衬出那个人俊秀眉目的冰冷严峻。
"切,这点事还用不到楚家的关系,楚汐这人还是多虑了啊。"罗冀回过头去,根本不在意周围嗡嗡的议论,"罗家多年苦心经营出来的惯有生意模式,早就已经被高层官员暗地里认可过了,怎么可能被告倒在法庭上呢。"
远处高高的栏杆边,楚汐偏过头低低的笑了一声:"行贿也好走私也好,这些都不足以打击到百年黑道世家的根基。我原先害怕罗家和我们家联手开辟航道的机密被捅出来,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照这个样子下去能定罪的大概只有开车闯红灯吊销驾照、涉嫌非法持有枪支这种小事了吧。"
他挥挥手向大门外走去:"这种庭审没什么看头,我先回去了。"
一边的郑平深深俯下身,微笑着伸手替他打开门。楚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在尾随而出的时候郑平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一惊。
庭审的门被打开了,两个警察并排走了进来。在他们之后跟着被传唤而来的污点证人,虽然是单薄削瘦的少年,但是站得笔直孤拔,面容出奇的秀丽并且出奇的冷淡,那个眼神,好像看一眼就会被冰凌刺伤一样。
郑平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这不就是……罗冀一直带在身边,连和我们密谈的时候都从不避讳的那个孩子么?"
"安静!安静!"法官一下下的敲着锤子,好不容易才让底下嗡嗡的窃窃私语安静下来。
"作为重大走私军火案的重要污点证人,现年二十二岁的外籍人士林风一直在警方的严密保护当中。林风向我们呈交了被告罗冀和某些政府高层官员之间勾结开辟新航路、非法运送走私大量军火、并从中牟取巨额利润等犯罪行为的证据。经鉴定全都是原件复印件,具有非常高的可信度……根据这些证据,被告人可能面临如下严重罪行的指控……"
简直全身肌肉就僵硬到冻结了,完全无法动弹。
一寸一寸的传动脖颈望向证人席,罗冀艰难的声音在喧杂声中简直难以分辨:"林、林风,你……你……"
隔着人群林风偏过头向他微微的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笑意,完全没有激烈的仇恨或刻意的乖顺,只是平平淡淡的,像是什么牵挂、什么宿怨都放下了一样。
罗冀毫无意识的握紧了拳,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里去,他却浑然不觉。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啊,谁知道呢?"林风淡淡的笑着,"我也不知道啊。"
他扬起头,顺着投射到天花板上的一点阴影寻找光的影子,视线最终停在了大厅高高的玻璃窗后那一方有限的天空上。
"我曾经恨你比恨余丽珊更甚,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年夏天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母亲被父亲赶出了家门,闻讯而来的我对印象中一贯温柔宽厚的父亲改变如此巨大而震惊了。那一直支撑着我从无数修罗战场上浴血归来的父母和家庭毁在了余丽珊手上,在那个恶毒女人的撺掇之下,父亲不仅仅抛弃了母亲,甚至连我也不顾了。无奈之下,我带着母亲回了南美,把母亲安置在基地的一处临时住宅里。然而基地里那种恶劣的天气是只有我们这些特种兵才能勉强承受的,没过多久,因为水土不服、积郁成疾等等原因,母亲一病之下,丢下我一个人去了。"
"从小父母双全的你一定没办法理解我当时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人一下子被抛弃在了地狱的深渊里,连一点光明都没有了。一直以来我就生活在最险恶的战场上,枪林弹雨中一次次的陷于困境,然而我从来就没有惧怕过,只要一想到在遥远的大陆还有等待着我回去度假的父母,我就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亲情,家庭,对于未来的憧憬和幸福,只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希望和动力。我原本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你的妻子余丽珊,她轻易就毁灭了这一切。"
"因为母亲去世、父亲杳无音讯而变得非常颓废的我,随随便便接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暗杀任务,因为任务中精神涣散而不幸失手了。虽然因为逃得快而没有被生擒,但是在逃脱中背后中了四颗子弹,被救出的时候已经濒临死亡。为了挽救我的性命,叶莲校长不得不给我全身一百多块骨骼做了替换和加固,那一年我整整接受了十五次大手术,很多次差点因为手术失败和并发症死在冰冷的病房里。当我最终好不容易从病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我的仇恨和愤怒,也到达了极点。听说你那一年带着余丽珊回香港罗家去拜年,于是我偷偷溜出了基地,决定去香港找你要个说法。"
记忆里一个微妙的接口突然接通了,罗冀一惊,几乎手脚冰凉:"你……五年前新年的时候,在罗家门口……"
"是啊,那就是我。"林风淡淡的微笑着,"——想起来了吗?当时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天真的以为只要向你说明了一切就可以惩罚你可恨的妻子,所以一个人去了罗家。当然他们不会让我进罗家的门,下着那么大的雨啊,我站在门口固执的等你出来,谁知道,你竟然从里边开着车,甚至明明看到我了都没有丝毫停顿,故意把我狠狠撞翻在了路边。"
明明是平淡的语调,说话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怨恨情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罗冀就是觉得全身发凉,仿佛血管里都结了冰一样。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宴会上喝多了,和罗大夫人吵了一架,开着车愤而离开……我好像感觉到自己撞了人,但是当时停不下来,我当时醉的连手都有点麻痹了,而且是下山非常危险的一段路……后来我叫人回去检查到底是不是撞到人的时候,他们告诉我现场有一滩血,但是你已经不见了,看门的说好像看到有几个人把你给救走了……"
"这样啊,"林风嘲讽着轻轻笑了一声,"是我被叶莲校长派去的人救走了。拜你所赐,路边被撞起来的树枝擦到了我的脸,整个下颔骨都被撞裂了,真是惨不忍睹呢。你现在看到的这张脸,是我经过好几次整容手术才修缮好的脸。拜你们夫妻所赐,我可是经过了很多次危险的大手术,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不少次呢。"
罗冀震惊得无以言表,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
那天他心里知道的确是撞了人,但是年少气盛的黑道家族公子,压根就不关心到底撞到了谁,心想只要赔一笔钱就能万事大吉了。后来看到被害人被送走,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大口气。
没想到那竟然是五年前的林风,没想到一切竟然是这么巧,没想到他自以为是最相爱的情人,却已经在五年前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深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没关系了,罗冀,那些痛苦现在我已经全都忘记了……"
林风扬起头,轻轻的闭上眼睛。他的神情是如此安详,就像是真的已经泯灭那血腥的仇恨,甚至就要随风飘逝而去了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罗冀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好的预感来得如此猛烈,刹那间他不由得伸出手:"喂!你到底想——"
"安静!都安静!"
砰砰几声锤子重重的敲击桌面,法官脸上已经虚汗直冒了:"证人!证人!公诉方的证人林风,你能确保证据的真实性吗?你知道如果提交伪证或经过改动的原件复印件会造成什么后果吗?触犯此条的将以伪证罪提起诉讼,你将面临……"
"全都是真的,"林风打断了他,"我亲眼看到被告人罗冀和政府相关人士洽谈开辟航路等事宜,还有利用赌博等相关手法进行巨额行贿,也可以为被告人非法藏匿大量军火等罪名作证。"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当庭一些被请来压阵的官员当时就流下了冷汗:"等、等等……"
"休庭!休庭!"
"不能让他说出来!快!快休庭!"
"庭审暂停!"高台之上,郑平一脚踹开急匆匆跑来请示的法院长,把冷汗直冒的局长庭长们狠狠拂开到一边,大步流星的走下了台阶,"——叫那帮混蛋暂停审判,今晚叫人来鉴定证据真假,明天重新开庭!"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叶莲校长番外 红之书
第一次见到叶莲的时候,这个男人狼狈得就像条路边的野狗。不,说男人也许不准确,在那个时候叶莲还介于少年和青年的交界之间,满脸脏污,看不出年龄。
那天下着倾盆大雨,触目所及全是灰蒙蒙一片水的世界。雷诺有点无聊的坐在夜店宽大的沙发里,周围浓妆艳抹的小姐们娇笑连连,香水熏得人太阳穴都突突的跳,简直就像是催吐剂一般。
"雷、雷诺老大,我们是真心合作,当然我们'Adward'也不是随随便便就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我们可是和当地政府有良好关系的,如果跟我们联手的话您一定会觉得如虎添翼……这样……关于利润分成的问题……"
雷诺的视线从努力做出庄重表情、又忍不住露出谄媚笑容的当地黑帮老大脸上转了开去,微笑着饮下女人娇媚递来的酒。
"里斯啊,你说的的确非常诱惑人,但是有一点你搞错了。我来到这个南美边缘的小镇上,不是来找合作伙伴的。"
周围众人一愣,雷诺放下酒杯,漫不经心的道:"——我是来找部下和仆人的。"
里斯的视线好不容易从身边舞女丰满的胸脯中间拔出来:"可、可是雷诺先生……"
"我的梦想和你们所说的不一样,不仅仅局限于统治一个小镇或一个贫瘠的城市,也不是在街头恐吓着小贩多收点保护费,或在肮脏的夜店里拥有更多的这样的女人,"雷诺伸手捏起边上舞女粉饰过厚的脸,随即又轻轻的甩了开去,"——仅仅满足于这点东西的话,你会被酒和肉欲蒙蔽双眼,看不清前方更宏大、更壮观的美景。不,不是肮脏的小城镇或贫困的小山寨,而是辽阔的土地,渺远的大海,一个完全臣服的,完全平等的国家。"
大概是因为优美低沉的呃意大利语在这样昏暗暧昧的夜店里听起来格外有蛊惑人心的效果,众人都愣住了,搂抱着女人畅饮着美酒的黑帮老大们怔在了那里,小喽啰们亢奋的吆喝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怎么样?你们自己做出选择,是在这个小镇上继续过着吞吃腐尸的野狗的生活,还是成为我的手下和部众,跟着我一起,向外边的世界走出去。"
雷诺环视了周围一圈,被他的目光扫过的人纷纷战栗着低下头。雷诺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站起身来:"抱歉,我酒喝多了,回去睡一觉。"
只是一间狭小而空气污浊的夜店而已,几步走到门口,阴雨天的寒气和潮气迎面扑来。店外等待的手下刚要上前为雷诺撑起伞,突然边上砰的一声巨响,一个人撞翻了好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后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明天你不用来了!真是,连点伺候人的活都干不好,这里便宜的当地人劳工这么多,凭什么雇你啊?就像条狗一样让人看了就恶心……"肥胖的老板骂骂咧咧的走出来,大概是还不解恨,又往倒在地上的那人身上狠狠踹了几脚,"快滚快滚!病病歪歪的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就断气,真他妈晦气!"
雷诺的视线转到地面上,那人一声不吭的承受着那几脚践踏,这样的剧痛之下还勉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完全只是咬牙忍着罢了。
身边撑着伞的手下人忍不住稍微避开了一点,低声嘀咕着:"真是,比野狗还脏。"
这话其实真没有说错,因为脏污结在脸上所以看不清那人到底多大,但是从身体骨骼上看来也不过是十几二十这样的年龄,穿得破破烂烂,就像是垃圾箱里捡来的衣服。大概是因为长期饥饿和麻木,那人显得格外削瘦单弱,裸
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到近乎泛出青灰的颜色来。
"还不快滚!半死不活的歪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小心你的皮!"
老板示威性的挥了挥拳头,骂骂咧咧的往店里走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只手从伸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衣领,力气之大竟然让他完全没法移动半分:"……钱……今天的工钱……你还没给我……"
老板又惊又惧的挣扎:"还不快放手,你这王八蛋!放手!放手!什么工钱,你打碎我珍贵的玻璃杯的帐还没算呢!那可是一套的,碎了一个整套都不能用了,算起来你还得赔我钱呢!"
冰凉的手抓住老板肥胖油腻的后颈,就像是从地狱的死人堆中挣扎出来的恶魔之手,没有半点生气,却坚硬阴冷得让人心悸,"……给我工钱……一定要……给我工钱……"
"不要抓了!放手!放手!"老板吓得魂飞魄散,从口袋里随便掏出一把硬币哗的一声扔到地上,溅起一摊污水,"给你了,全都给你了,快滚!"
那人默不作声的半跪在地面上,也不嫌弃泥污肮脏,从污水中把那把硬币一个一个的捡了起来,仔细数好,然后扶着墙,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真是个怪人,看一眼就让人作呕,呸呸!力气还真大……"老板骂骂咧咧的跑回店里,一边赶紧关门还一边心有余悸的向这边望着,一直到看见那人渐渐走远了才砰的一声关上门。
"雷诺先生?雷诺先生?"手下低低叫了几声,"咱们该走了。"
雷诺没有动,饶有兴味的看着那个人渐渐走近,头也不抬的和自己擦肩而过,就这么毫无遮挡的在这瓢泼大雨中渐渐走远。他目送那个人走了很远,突然转过头对手下笑道:"你闻到了吗?那个人身上的气味。"
"啊……不……好像很臭……"
"不,不是臭味,"雷诺笑道,眼睛在阴影中泛出奇异的光芒,"是血味,还没干涸的血味,刚刚吃过猎物、但是还很饥饿的野兽的气味。"
手下一愣,雷诺伸手拿过伞,笑道:"我去散个步,你们不用跟来。"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脚步还在跌跌撞撞,那他的背影看上去真像是下大雨的傍晚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行走的僵尸。青灰色的,僵冷而坚硬的,散发着腐尸的味道。
雷诺原本以为那个人一定拿到工钱去找个不淋雨的地方吃饭,哪怕买点劣质的酒喝下去,或者找个女人都不奇怪。谁知他竟然就这么踉踉跄跄的穿过了三条大街,对街边的小酒馆视若无睹,一直慢慢的走到了街角一家毫不起眼的花店门口。
花店?这种已经被践踏到底层不能再底层的家伙也有买花的闲情逸致吗?是情人的生日还是讨哪个女人的欢心?
"一等白菊花一束,收您十五块九十九分,谢谢!"
包裹好了白菊花小心的护在怀里,那个人出了花店,脚步缓慢的顺着大街向下走去。大雨已经把他整个人浇得透湿,连路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溅起的大片脏水他都已经无力躲避,但是仍然小心的把花护在怀里,尽量不让花束淋到一点雨水。
雷诺真正开始好奇了。他举着伞跟了上去,不远不近的跟在那人身后十步的距离,看着他几次差点摔倒又踉跄着爬起来,慢慢的顺着大街走了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连雷诺都觉得走得有点乏味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雷诺抬头一看,是墓园。
家人?妻子?情人还是朋友?……
守墓的大概已经很熟悉他了,视若无睹的让他走了进去。那人穿过一条条青草甬道,在大理石墓碑之间穿梭着,最后停在了连绵在一起围成一圈的墓碑群之前。
一般这样的墓碑都是一个家族的成员都埋在这里,互相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和其他的墓碑有隐隐的分离之势。那个人跪在台阶前,把花小心翼翼的放在墓碑上。大概是因为大理石墓碑太滑了,那人在俯身放下花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咚的一声摔倒在地,然后就一动不动的仰天躺倒在了那里。
"不会是死了吧?"雷诺这么想着,上前走了几步。
他大概的数了数,只见那人面前的墓碑一共有十七座,走近了才看见前边几座墓碑上刻着的字和相片,大概是新坟的关系,相片都还十分清晰,并不是雷诺所想的家人或女人,而是清一色的……士兵。
不,不是普通士兵。雷诺瞳孔猛地紧缩,那是前段时间被派往本地执行特殊反恐任务的C国特种兵战士,号称特种部队中的特种部队,全部都是最顶层的军队精英,据说一行十八人全部殉职在了这里!
"水……"
雷诺猛地回过头去,仰面躺在地上的人正微微的睁开眼,嘴唇颤动了几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水……给我一点水……"
雷诺用脚尖踢了踢他:"喂,你还活着?"
"……水……"
"我给你水,但是作为交换,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雷诺半蹲下去,盯着那人的凌乱额发下的眼睛,指着那群墓碑问:"他们是你的什么人,这么大雨天还要来看他们?"
那人闭了闭眼睛,半晌,轻轻的道:"……是我的战友。"
雷诺愣了愣,"——你的战友,你也是C国特种兵战士?为什么没有回国去?……为什么自己穷困潦倒都快要饿死了,还要花钱买花看望他们?"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那人微微的睁着眼睛,麻木苍凉的目光就这么一眨不眨的望着阴霾的天空,就好像已经全无生气了一样。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雷诺甚至以为这人真的已经死了的时候,才听到一个撕裂沙哑、仿佛从地狱深处断断续续回响起来的声音:
"……因为是我杀了他们。"
雷诺震惊的僵在了那里。
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的艰难的翻过身,凑到水洼边去喝肮脏的雨水。
"……喂,喝那种水你会直接病死的。"雷诺反应过来,伸手去抓住那人,从后腰摸出一把战俘刀划破手腕,抓着那人的头发把手腕塞到他嘴边。
"既然是吃人的野兽,那喝点血也没什么吧。总要付出点什么才能有回报是不是?"
那人只犹疑了一下,紧接着血液的甘甜和营养就迫使他不由自主的主动吮吸起来。他好像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血液的气味让他整个人渐渐变温暖,就像是从自甘堕落的地狱中苏醒过来的野兽一般,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唇角还残留了一点血迹,但是突然眼睛就活了,不是死沉沉的样子,而是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夜店里那几个当地黑帮老大的声音:"雷诺先生!""雷诺先生!怎么回事?""怎么流血了!怎么搞的?"
几个人争先恐后的跑过来,看到雷诺脚下那个人的时候都愣了愣。雷诺没有多跟他们啰嗦,漫不经心微笑着按住手上的刀口,一边站起身来,"怎么,关于我说的事都考虑好了吗?"
"这个……"为首的里斯顿了顿,"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条件,手下什么的……我们在这个镇上已经统治很久了,这个……"
雷诺蹲下身,把那人从雨水里拎了起来,然后把战俘刀塞到他手里去强迫他抓住。大概是因为喝了血身体情况稍微恢复了一些,那人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身上也有了一点点不像是腐尸的正常的温度。
"喂,还能杀人吧?你还活着吧?"雷诺拍拍他的脸,"既然付出了血的代价那我就要向你索取回报了,去,看到那边那几个人没有?他们是我的阻碍,去杀掉他们。"
那人半死不活的靠在那里,看起来就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一样,但是在雷诺强行把刀塞进他手里的刹那间,突然他的眼神变了。就好像是给一头奄奄一息的野兽面前放上鲜美的血肉一样,这头曾经悍惊世人的强大的野兽,突然猛地惊醒了。
他抬起头,目光在空中慢慢的扫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里斯的脸上。
雷诺挑起一边唇角笑了起来:"去,就从他开始。"
在那之前,雷诺看过很多次杀人,自己手上也沾染鲜血无数。但是他从来没有看到有人可以这样利落而精确的收割生命,就仿佛一台世上最强悍最精准的战斗机器一般穿过人群,手起刀落、一步一杀,刀光剑影他不在乎,惨叫哀嚎也无法阻挡他死亡的脚步,鲜血刹那间滑过血槽,发出类似于风一样的、死神冷酷残忍的微笑。
扑通一声尸体重重摔倒的声响,最后一个人也倒在了地上。那人喘息着站在那里,许久,哐当一声扔下满是鲜血的刀。
雷诺走过去把刀捡起来,刀刃上已经磨出了细微的刮痕。那是因为战斗方式太粗暴和直接,经常把刀刃插到人体骨骼里去才会出现的痕迹。
他抬起头看着那人注视着前方的侧脸,大概是因为雨水和血水冲尽了脸上的脏污,雷诺发现那人竟然长得非常好看。眼梢高傲的挑起来,眼睫纤长精密,没有一处不是线条冷俊而秀丽,就好像高高在上毫无感情的死神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从眼角淡淡的看了雷诺一眼,"……叶莲。"
雷诺伸出手去:"我想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家,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做这件事吗?"
那人没有理会雷诺的手,他转过身,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满世界沙沙的雨声中传来他清淡的声音,一不留神就会消失在风中一样,"……我是个会残杀同伴、会经常弑主的人,很多人想要我的命,我是个罪大恶极的叛国者。如果你不怕将来有一天被我砍下头颅的话,就试试看让我臣服于你吧。"
雷诺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看着叶莲一步步走远,然后突然拔腿大步跟了上去。
"切,原来你是一旦苏醒,就会在杀敌之前首先杀掉主人的刀啊。"雷诺撑着伞,偏过头去对叶莲笑了起来,"——人活在世上都是要死的,被你背叛而死的话也算是一种荣幸,所以只要你愿意跟随我的话,背叛之类的事就随便你好啦。"
那一年的雨季出乎意料的长,次年,雷诺的势力连贯南方,带着雄厚的财力、兵力和其手下"死神"叶莲,开始向沙漠中进军。
这个组织开始被人们称之为——红。
死缓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渐渐深了,从小小的铁窗向外望去,连一点淡薄月色都隐进了乌云之中。
林风光裸着双脚坐在床上,因为看守所里的木板床非常窄小,他尽量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窝在墙角里。额前柔软细碎的头发覆盖了眼睛,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冻结了一样。
身后铁门咔哒一声,有人稳步走了进来,随即反手把门关上了。
"我知道罗冀那家伙非常喜欢你,不过很抱歉,航道这件事牵扯到的背景太大,就算我不杀你,上边也会派人来灭你的口的。"郑平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端着枪,眯着眼瞄准了林风的方向,"如果你放聪明点就好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跟着罗冀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去,我也不必在这么美好的月夜里杀掉你这么年轻的孩子。真是两全其美的事啊。"
林峰头也不回:"您这样的人也会害怕杀人吗?"
"不是害怕,是惋惜。人虽然是自私、愚昧、阻碍社会和自然发展进程的种族,但是毕竟生命可贵,毁灭生命的行为就像是把珍贵的水晶摔碎在地上一样,真是让人痛心啊。"
郑平向着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走过去,少年单薄的侧影抱膝坐在床上,还是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你看,"郑平说,"你今年才二十出头,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夜以继日的放纵享乐,用酒和女人来麻痹自己的神经。有一天晚上我突发奇想要去阿尔卑斯山看日出,于是连夜调动飞机,折腾了人力物力无数,总算是在日出前赶到了当地最著名的景观酒店里。现在想起来的确非常荒谬,但是不可否认那就是一种享乐,人这一辈子总要在年轻时制造些让自己心情愉快的回忆。你看,你现在比我年轻多了,罗冀那样的条件也是任你予取予求,金钱,美酒,享乐,挥霍,这些都是放在你眼前任你摘取的东西,为什么你要抛弃美好的人生,而拖着我们一起走向死路呢?"
如果不是手里时刻对准目标的AK47,郑平这样的语调几乎称得上是年长者对于晚辈的劝说和指引了。
一切放纵和沉溺,把最美好的诱惑都展现在你眼前。一边是金光灿烂的堂皇大道,一边是布满泥泞的死亡之路,大概不管是谁都会立刻放弃坚持、向郑平所劝诱的那个方向奔去吧。
突然林风动了动,古怪的笑了一下:"郑先生,你当过兵吗?"
"……我当过军官。"
"那么就是没当过兵了。当兵这个词在我们那里的意思是成为战士,只有直面战场、冲锋在最危险的第一线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作是战士。在我们接受培训的第一课里,所有教官和前辈都会用最严厉、最郑重的语句告诉你:抗拒诱惑是一个战士必须终生恪守的不二准则。"
郑平脸色微微一变:"……你是在逼我在这里当场杀掉你吗?"
"你不会的,"林风淡淡地说,"明天就要开庭了,重要的污点证人竟然神秘身亡在看守所里,连翻供的机会都没有。您说谁的嫌疑最大呢?真的没有人敢追查我的死因吗?"
郑平冷冷的道:"你以为我敢把国家重大项目私下里以个人名义出售出去吗?这件事的内幕比你想象的复杂多了,就算出了人命也照样有人兜着,没人会追查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你们是一层层权力集团勾结在一起,都是利益上的同伙罢了。但是郑先生,这个权力集团今天存在明天存在,会永远都存在吗?没有换手的一天吗,没有倒台的一天吗?一朝天子一朝臣呢郑先生,不笑到最后,谁知道谁笑得最好呢?"
郑平沉默半晌,慢慢的放下了枪:"……你赢了。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杀你的确非常不智,你说服我了。"
林风偏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影的原因,他的侧脸泛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来,就像是在居高临下、莫测高深的微笑一样。
"……不要太逼我们了,孩子。"郑平把枪塞回口袋去,转身向门外走,"明天开庭的时候会有狙击手从外边瞄准你所在的证人席,法官会问你是不是证言属实,如果你不翻供的话,罗冀就有可能被判死缓——到那个时候我会向狙击手发信号,你就比罗冀先一步上路去吧。"
在他身后的林风眼底突然闪过一点类似于嘲讽一样的笑意,然而只是刹那间过去,他又低下了头。当郑平返身关上门的时候,他只看见少年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墙壁,就好像一座雕刻秀美的石雕一样。
第二天庭审实在千万瞩目中开始的。一干相关人士无一不明里暗里的紧盯着这场审判,暗中捏一把汗的,坐立不安到处走关系的,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的,托关系找人打听罗家这次到底倒不倒的……搞到后来只有事情漩涡中的两个人反而心不在焉,一个是罗冀,一个是郑平。
罗冀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和上庭听候审判结果相比,他发现自己好像更期待在法庭上看到林风一面。不论是无罪还是死缓这些在他眼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风到底给自己下了怎样的判决。他有多想让自己死?在他眼里自己已经毫无生还的可能了吗?明明曾经如此相爱过,到底为什么转眼就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了?罗冀一向不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但是只要想到林风那天望向自己的沉默的脸,就会难以自拔的陷入到难以面对、难以相信的怪圈里去。
他就在这样外表看上去沉稳镇定、实际上脑子里空空落落的情况上走上了法庭。
还有一个人是心不在焉的是郑平。郑平压根就没有准时到场,因为在早上开庭前楚汐突然急性阑尾炎被送到医院去了。平时楚汐有个头疼脑热的全家都不得安生,何况是要动刀子的手术?郑平手抖得连方向盘都把不稳,被手下强行架到车后座上去,跟着救护车一溜烟就去了医院。
医院急救室的走廊上,楚汐躺在推床上紧紧咬着牙,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半晌才盯着郑平吐出一句:"……你还不快去法院?"
"你都混到这个地步了我还去法院干什么,要是你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楚汐脸色苍白中夹杂了铁青:"阑尾炎开刀而已,你在诅咒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吗?"
"郑先生!郑先生!"突然走廊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副手气喘吁吁的闯进来,声音紧绷得都变了调:"不好了郑先生,储北中校那边的军方鉴定专家鉴定出证据文件都是真的,证人林风咬死了不翻供,怎么逼都没用,现在军方正强烈要求法院判处被告死缓啊!"
郑平来的时候是被人架来的,走的时候也是被人架走的。一路上往医院里打了好几个电话确定楚汐的手术一切顺利,到法院的时候整个人精神绷得就要断了,结果一进法院的门,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证人林风,你确定你所呈交的证据文件全部属实,不存在字句涂改、签名伪造、时间篡改等伪造手续吗?"
"是的。"
"你愿意为自己的证词负责吗?"
"是的。"
公诉人立刻开始宣读漫长的陈述,一条条指控一条条定罪,法院里有关系人偷偷递来一张纸条,上边就四个字:回天乏术。
郑平猛地一下拍案而起,脸色森冷铁青,半天没说一个字。
"……综上所述,应依法判处死刑缓期执行,请上交上级部门进一步进行审判结果鉴定和讨论……"
满座一片哗然,罗冀站在被告席上,突然偏过头,直直的看向林风。
林风低下头去淡淡的笑了一下,说:"虽然是建议审判结果,但是就算送到上边去,以储北中校为代表的军方也一定会强烈要求他们改成死刑立即执行吧。时间拖得越久暴露出的问题也就越大,照这样下去,大概他们也只有让你一死了之吧。"
罗冀半天才勉强发出声音:"……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累了,我厌倦了。就这样。"
林风也望向罗冀,唇角挂着一点轻淡几乎难以发觉的微笑,"——罗冀,从开始到现在我们就在玩一场你隐我瞒、互相欺骗的恋爱游戏,就算说再多的我爱你,也难说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这种欺骗已经让我厌倦到不想再继续了,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在这里,我们就都没有背叛的机会了。"
罗冀看着他,就像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中间鼎沸的人声都静寂不见,只有他们在人群中彼此凝视,眼中除却彼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罗冀想说什么,无数种微妙又强烈的情绪堵在喉咙口,因为太多太强烈,以至于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几秒钟的时间里好像流逝了一整年的光阴,罗冀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说出来一句话:"……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怎么办?谁还能来照顾你?……"
"这个啊,"林风叹息着说,"这个你一点都不要操心,我没机会比你晚死了啊。"
就在这一刹那间高台之上的郑平高高举起了手,半空向窗外中打了个手势。隔壁大楼顶层反光一闪,狙击手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林风刹那间扬起头向窗外望了一眼,神色间极其的轻蔑。明明处于低矮的地势上,他却仿佛居高临下一般冷笑起来:"我怎么可能死在你们这种杂碎的手里呢,除了我自己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取走我这条命!"
罗冀突然全身一僵,发狂一般厉声喝道:"——快住手!"
伴随着那个冷淡的微笑,林风上下牙交错猛地啃碎了口中的什么东西,咔嘣一声好像玻璃胶囊破裂开来的声音从他唇齿间响起,紧接着在狙击手扣下扳机之前,林风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颓然倒了下去。
虽然说是审判但是罗冀手上就从来没带过手铐那种东西,边上人因为这剧变都惊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跃翻过被告席,冲到证人座位那边一把把林风抓到了怀里。
"林风!林风!"罗冀眼底一片血红,声音撕裂得变了调,"快来人!还不快来人!"
边上旁听的储北中校低声一句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扒开林风的眼皮看了一眼,说:"是中毒,他们那边的雇佣兵只要一出道口腔里就会被镶上毒药胶囊,他服毒了。"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抢救
夜幕渐渐的笼罩了这座海湾中的城市。一辆悍马从法院里缓缓开出,从无人的岗哨边驶向了公路。
"为了你这条小命可真是花费不小,如果这次航道开辟计划不成功的话,估计我会被上边那帮老爷子们发配到生化工厂去当活人试验品的。"驾驶席上,郑平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罗冀一眼,"喂,我可是为保下你而牺牲了不少替罪羊啊,你就摆出这么一副黄瓜脸来感谢我吗?"
罗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如果要用词句来形容的话,就是因为整个人都笼罩在过多的绝望和悲伤的夜色里,所以反而麻木得一点情绪都表现不出来了。
"……喂,虽然这次的事情是搞得你挺狼狈的,不过往好处里想,至少你彻底把继母和弟弟打压下去了,而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储北中校他们都不会再去找你麻烦了啊。就算你坐牢吃了几天苦,不过罗家没有伤到元气,回去整理整理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吧,醒来就当是做了场噩梦好了。嘛,要不要我在'京城'给你包个厢庆祝庆祝?也是,开两瓶好酒痛痛快快喝一场,就当是给你压惊好了。"
郑平方向盘一转,突然罗冀低声问:"……林风呢?"
"怎么,你还在想那个小美人儿啊?"
"……"
"在抢救吧大概,他们那一支军方的事情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香烟在手里静静的燃烧而至越来越短,火光就要烫到手上的时候,罗冀把烟灰弹了弹,深吸了一口烟:"……我要带他一起回香港。"
郑平手一抖车差点开到树上去:"喂,你什么时候养成这么恶劣的癖好了啊?我说,他们雇佣兵放在嘴里的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根本没有抢救回来的可能的。放着那小美人自生自灭吧你,人都要死了还搞什么打击报复?"
车窗外华灯初上,高高的路灯下霓虹幻彩飞速逝去,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热闹无比的都市里,清凉的夜风从车窗缝隙间呼啸着窜了进来。
"郑平啊,"罗冀说,"一个人恨另一个人,到底能恨到什么地步?我原本以为剥夺那人的性命就是最好的报复方式,现在我才知道,真正让人生不如死的是杀掉他的灵魂,但是却让他的肉体在这世上苟延残喘,日复一日的生活在被欺骗和被抛弃的折磨里……"
郑平怔住了。
"啊,别这样看我,我没事。"罗冀笑了起来,"得多谢谢他,从此以后不论遭遇到怎样的欺骗和背叛,我都完全不会再感到疼痛了。"
"走吧,去医院。"罗冀点燃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侧脸在烟雾缭绕中格外朦胧不清,"怎么说都是我害死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个人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医院特护病房外的走廊上,雪亮的灯在地面上反出毫无温度的光。
头发凌乱、黑眼圈明显的储北中校靠在长椅边,貌似一脸陶醉的抽着巴西雪茄。他上身套着迷彩作战背心,绷带从肩膀上一圈圈缠绕下来裹住了整条手臂,上边隐约还带着点渗透出来的血迹。松松垮垮的皮带勉强挂住了迷彩裤,沉重的及膝军靴在地上一蹬一蹬发出有规律的、类似于小黄曲儿节拍那样的声响,是这安静的医院走廊上唯一的声音了。
罗冀目不斜视的从楼梯口走上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枪指向那个男人,一边稳步向病房门口走去。咔哒一声短突开了保险栓,储北盯着枪口笑了起来:"喂,喂,我可是在这里不眠不休的照顾了这个小鬼两天两夜哟,大叔我是很辛苦的哟,刚刚才从死缓刑罚下钻洞逃脱出来的家长可不能这样对待兢兢业业的保姆哟,罗冀先生!"
"不眠不休的照顾小鬼能把你照顾成这样?"郑平远远的站在楼梯口,扬了扬下巴:"——血流出来了。"
储北抬手看看,舔掉绷带指缝间渗出来的血滴,"啊,中途被长官命令去厕所扫清不对准马桶好好尿尿的小混混……"
"刚刚执行完任务就紧接着亲自过来看守吗?你也太热爱保姆这项职业了吧储北中校。小鬼的情况怎么样?"
"啊,还行吧。果然毒药胶囊这种东西还是要记得及时更新换代啊,放进口腔十几年的胶囊了,毒性早分解得差不多了,十几年前的军事生化技术果然不行。"
"是吗?"郑平向罗冀那边扬了扬下巴:"多谢你的照顾,不过现在不用麻烦你了。那家伙要把小鬼带走,你不会不放行的吧,喂?"
淡淡的白烟袅袅升腾而起,模糊了雪亮的灯光。储北垂下眼睛,随手把雪茄在墙上摁熄,挥了挥手转身向楼梯走去,"既然家长要来带小鬼回家,那当然就没我什么事了。现在的小孩越来越可恶了,我果然很讨厌照顾小鬼啊!"
储北走下楼梯,擦身而过的刹那间郑平轻轻地说:"恭喜你升迁进入联合国反恐特种部队,储北中校。"
"不,应该是恭喜你们终于把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撒花送走。"
储北头也不回的顺着楼梯走下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郑平的视线里,只远远丢下来一句:"告诉罗先生,我强烈希望他用满清十大酷刑去对付那可恶的小鬼,要是把叶莲引出来的话,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罗冀走进病房的时候,大概是被门开关的声音惊动,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微微睁开了眼睛。
那样疏朗的眼睫覆下精致的阴影,看不清眼底流动的光。林风看到罗冀手中的枪,轻轻的合上了眼睛:"你是来拿走我性命的?"
罗冀站在病床边,然后突然松手,任由短突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你哪有这么容易死?……"男人一贯低沉稳当的声音竟然有一点尾音克制不住的颤抖,"你以为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容易啊……"林风轻轻的叹息着,慢慢的抬起那只扎了针头还在输血的手,就像从来没见过自己这只手一样,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要死的话,真的很容易啊……"
刹那间他猛地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已经被毒素吞噬虚弱到极限的身体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凝聚了最后的力量,五个手指弯曲如钩,电光火石之间逼到了罗冀左胸心脏的位置上。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难以用肉眼确定的短短刹那间,啪的一声脆响罗冀一把抓住了林风的手腕,被那极限的力量逼得退去了小半步。不过这已经是林风最后的力量了,哗啦一声铁架被林风这个大动作掀翻在了地上,血袋摔碎在地,鲜血在两人视线里飞溅起来,在血液的飞花中林风颓然倒在了床上。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机器警报声频频响起,心跳加速到了危险的程度,呼吸衰竭,呼吸机自动加大运作,顿时红灯狂闪。
罗冀板着林风的下巴,把他硬生生从床上提了起来:"你以为到了这个地步我还会对你一点提防也没有吗?!就凭你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妄想能从我上天堂?等着在床上把我送去天堂吧你!"
林风剧烈喘息着,呼吸口罩被摔落在了一边,因为竭力的呼吸而导致他脸色在苍白中隐隐泛出青灰,好像稍微再一用力就能把他整个人都捏碎了一样。
"你从头到尾就没有不提防过我吧,罗冀……"
罗冀怔了怔,随即冷笑一声。
"……你提防不了我几年了。"林风淡淡地说,"我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开始衰竭了,细胞分裂的次数已经接近耗尽,早年过多的任务开始产生负效应。加上这次服毒,你看,我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何况是活下去这么艰难的事。我啊,我大概很快就要下地狱去了。"
罗冀的手不知不觉中松开了,林风蜷缩在狭小而冰冷的病床上,微睁着床沿望着天花板上雪亮的灯。
"……其实我一点也不怕死啊,罗冀。余丽珊变成这个样子,不管会不会跟你离婚,她的下半辈子都一定不会爽快吧。至于你经过了这件事,大概不好的记忆也会跟随一辈子吧。母亲的仇也好我自己的仇都报了,我可以安心的去地狱里等待你了,罗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唇角始终带着一点轻淡的笑意,疲惫然而安定,有种尘埃落定之后的解脱的感觉。
罗冀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花板,刺眼的亮光耀痛了他的眼睛,刺刺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扎进了眼球,让人一直痛得连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我真不想看到你啊……"仿佛是感谓着什么一样,林风轻轻的叹息着说,"我想再看一眼天空……不是通过窗口,而是真正的完整的、可以飞翔的天空……"
郑平在外边等了很长时间才看到病房的门开了,罗冀扛着那个林风走了出来。那小鬼脸色非常的难看,咋一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没有生气了一样,裹在雪白的床单里,皮肤比雪还要白还要冷,连嘴唇都是窒息的青灰色的。
"喂,我说,这样真的没事吗?"郑平一边去开车门一边心有余悸的问,"不会到了香港就直接送墓地去吧?还活着吗罗冀?你肩膀上扛着的那个人真的还活着吗?"
罗冀没有回答,也没有跟上来。在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他站在台阶上,抬起头望向天空,低声问:"林风?"
肩上那人好像真的死了一样,完全没有动静,连呼吸的声音都好像停止了一样。
"……算了,不看也无所谓。"罗冀叹了口气,低下头。
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看到晴天是什么时候,天空是如此阴霾,月亮被遮蔽在乌云之中,都市里只看得见霓虹灯闪烁着浮华的光,远远的映在天际之上。
突然罗冀感到肩上有点湿湿的,他偏过头一看,只见林风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腮边还残留着泪迹,在夜风中半干着。刹那间罗冀很想抬手去拭去这一滴泪水,但是他狠了狠心,抬起头走下了医院的台阶。
监禁
回到香港罗家,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汽车从大门里驶进去,一路上佣人毕恭毕敬的弯腰鞠躬,保镖从主宅门口就荷枪实弹的等着,连家庭医生都配备好了。五个护士,三个医生轮班倒,说是护工其实是保镖的西装男人数不定,有些在你眼前随时随地的晃,有些隐蔽在暗处,随时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罗冀打横抱着林风走下车,边上立刻上前一个医生高高举着输液瓶,几个护士看护着尾随他们走上楼梯。林风懒洋洋的蜷缩在罗冀怀里,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柔软的覆盖在眼睫上,只隐约看见他眼神冷冷的,看不清楚他到底在望向什么方向。
"为了防止你做出什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房间里已经被改装过了,"罗冀走进自己的主卧,就像抓着后颈把小猫轻轻丢下来一样,把林风随手往宽大柔软的床上一扔,"——在我改变主意以前你就住在这里好了,没有我的允许,别自己擅自出去。"
林风面无表情的别过脸,下一秒钟被罗冀捏着下巴硬生生扳过脸来。
"一路上就像个死人似的,别到家里也摆出这副脸色来,咱们还有不少年要在一起过,总不能让自己和别人都活在相看两相厌的境地里,你说是吧?"
林风皱起细细的眉,因为肉体已经被透支到极限,一点点疼痛都被强化到承受不了的地步。那样强忍着的神情让罗冀突然间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被厌恶着的感觉,他松开手,退去了半步。
"随便你怎么样吧,跟自己仇恨的人生活一辈子也不妨是一种珍贵的人生体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离开房间的时候只淡淡的丢下了一句话,是对医生说的:"——给他喂药,然后打一支营养针。"
林风猛地蜷缩起身体,警惕的盯着医生举起的针头。
不,不要打营养针。那种不知道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注入血管里的感觉让人光是想一想就好像皮肤被蛇爬过一样,冷冰冰的,滴滴答答的,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医生低声劝道:"小林少爷,就这一针就好了,罗先生说您一路上什么也没有吃,光靠吊水都没法补充营养的。"
"我不打针。"林风又往床里缩了缩。
"小林少爷请稍微忍耐一下,这个针管里是我们针对您身体情况特殊调配的营养剂,对改善您肠胃功能有很大的帮助……"
"我不打针!滚出去!"
医生向左右保镖使了个眼色,叹道:"那就没办法了。"
林风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做出抵抗,训练有素的保镖已经一拥而上,分别按住他的手脚强迫他仰躺在床上。林风虽然身体非常虚弱,但是毕竟曾经彪悍的底子放在那里,即使被紧紧按住也拼命挣扎着,声音虽然微弱但是仍然尖利的大叫大嚷:"放开我!放开我,混蛋!罗冀你这个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你,混蛋!……"
不管他怎么挣扎,医生还是动作迅速的把针头推进了他手臂静脉里。一阵刺痛传来,林风刹那间僵了一下,保镖趁机把他结结实实的按倒了。
仿佛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流进血管里,整个身体都冷了下来。手脚都不能动,就好像是在做恶梦,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深渊,却挣扎不了,连一声悲鸣都发不出来。
刹那间林风瞳孔紧缩,眼眶睁大到几乎要撑裂的地步。保镖一个不留神,他猛地一缩手,医生措手不及,针头咔地一下断在了他的身体里!
"啊——!"
所有人都慌了手脚,医生刚想扑上去查看,结果被林风剧痛之下猛地踢了一脚,当即就跌倒在地。
"小林少爷!请您放松!放松!"护士急得团团转,可惜林风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一只手紧紧捂着胳膊在床上滚来滚去。医生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了多少了,大声对保镖吼道:"快按住他让我来把针头拔出来!万一针头游进血管里就糟糕了,快!"
四个保镖同时扑上去,两人按手两人按脚把林风结结实实按倒。林风痛得不行,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着,虽然拼命忍耐,但是还有一点点湿润的液体从眼角里流了出来。
竟然被这种人看到自己在哭……
还不如死了算了……
医生急得满头大汗,但是林风一直在微微的抖动,肌肉紧绷无法顺利拔出针头。不管怎么劝说都无法使这难缠的小祖宗安定下来,保镖组长实在没办法,对同事点点头说:"要是让他自由活动的话一定会出乱子,万一我们眼错不见他跳楼了怎么办?还是先铐起来吧。"
其他三个保镖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是都无声的同意了这个提议。上边已经有人警告过他们这小祖宗非常难缠,谁知道竟然难伺候到这个地步,狂暴起来几个人都未必制得住他,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保镖组长掏出手铐来,没敢铐两只手,就把林风那只受伤的手铐在床头上。林风拼命挣扎,但是这时候他已经累了,声音都已经叫哑了,沙哑得几乎难以连续成句:"你等着……王八蛋……告诉罗冀叫他给我等着……"
这样折腾了大半天医生才满头大汗的从林风手上把针头拔下来,周围的人全都一身冷汗,林风更是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色苍白得几乎要随时断气一样。医生看他实在是太虚弱了,忍不住低声问:"小林少爷,要不要去洗个澡?要不要吃点东西什么的,光靠输液的话还是……"
林风不说也不动,闭着眼睛,拒绝外界的一切交流。
"那……您要喝水吗?"
林风还是没有回答。
医生实在是没有办法,起身叹了口气,对护士说:"时刻看着他,有什么需要立刻叫人,实在不行的话……就打镇静剂。"
护士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林风躺在床上,听见有人走出去的声音,门开了又关的声音,然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手臂上的疼痛一跳一跳的,他想去摸摸伤口,但是那只手已经被铐住了,没有人想起来给他把手铐解开。
林风睁开眼睛,望向窗外。
从床上这个角度望去,窗口被一片大树挡住了视线。从重叠的枝叶中可以隐约看见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完全望不到广阔的天际。
他想伸出手去触摸天空,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让手从手铐里脱出来。他手腕已经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咬着牙用力把手往外挣扎,连痛苦都不能使他停下。
皮好像被磨破了,皮下渗出一点血迹来,很快被床单吸干。一直到很痛很痛了他还没有收手,手铐被卡在指关节那里,上不得也下不得,卡得骨头都好像裂开了一样,一跳一跳的疼。
林风把头埋在被子里,泪水从眼角涌出来。
谁也看不到,幸好,谁也看不到……他这样一遍又一遍倔强的想着,就好像是最后一点能安慰自己的借口一样。
其实经过几天的奔波他已经很累了,只是精神上病态的亢奋支撑着他一口气吊到了现在。大概是因为罗冀给他准备的床铺非常松软舒适的缘故,被子散发出一阵阵阳光的香味,他就在这香味中呼吸绵长起来,渐渐的睡着了。
罗冀处理完所有事情,已经是深夜了。他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转头问管家:"那小鬼怎么样了?"
管家欠了欠身:"小林少爷睡着了,一直没有动,很安静。"
罗冀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房间里一片静寂,床头灯调到最暗的亮度,灯下林风的身体蜷缩在床上,微微的打着鼾。
罗冀坐在床边上轻轻的抚摩着林风的脸。这段时间一直忙得人仰马翻,根本没有发泄过,晚上为了提神又喝了两杯酒,原本就有点火在烧,这时候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几乎让他有点难以自制的感觉。
他俯下身去温柔的亲吻着林风的侧颈,突然手触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他猛地抬头一看,赫然看到那只被铐在床头上的手。
刹那间罗冀顿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就紧紧的盯着那个手铐,半晌一声不吭。
大概是感觉到不安定的气息,睡梦中的林风哼了一声,转过头更深的把脸埋进被子里。就像是被他的动作惊醒了一样,罗冀站起身从抽屉里翻出钥匙,咔哒一声把手铐解开了。
虽然声响非常轻微,但是林风猛地缩了一下,紧接着警惕的睁开眼睛,"谁?"
罗冀一把抓住他俯身亲吻下去,就像要把皮肉咬碎噬饮鲜血一样撕咬着林风的唇,强迫他打开牙关。林风瞪大了眼睛,条件反射的想推开罗冀,但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罗冀抓住手腕反折到了身后去。
"别……不要……"
声音被罗冀堵住咽在了喉咙里。这个男人的动作不算粗暴,相比于以前来说甚至称得上是温柔。前戏轻柔而有耐心,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说不定已经因为被挑起欲望而轻易的屈从了。林风头脑昏昏沉沉的,因为过于虚弱的身体而无法承受这样漫长的前戏,缺氧和被强迫挑起生理欲望导致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几次要在罗冀身下晕厥过去。
也许这样失去意识的话就会再也醒不过来了……林风昏昏沉沉中这样伤心的想。
罗冀错以为他不再挣扎是因为前戏已经足够充分了,他已经难以忍耐到发狂的地步,下身的器官胀痛到让人发疯,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着要深深的插
入身下这具美好的躯体,尽情的发泄出来。
不管是肉体和精神都在渴求着,咆哮着,寻求发泄的出口。
"我爱你。"罗冀低声说,语句断断续续的夹杂在彼此沉重的喘息里,"从那天你从大门里闯进来的时候看到你,那个个时候开始起我就一直喜欢你,特别特别的喜欢。"
在插入的时候林风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类似于哽咽一样的呻吟,任何人都会误以为那是愉悦和满足,实际上那是林风最后能发出的难以承受的哀求。
受不了了,快停下来……
怎么样都好,快点停下来……
身体和精神都难以承受这种巨大的压力,仿佛在一寸寸的断裂,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来,浮在虚空中浑浑噩噩的俯视着自己的身体。
"要是早几年遇见你就好了……"发泄出来之后罗冀没有立刻把自己抽离出去,仍然深埋在林风体内,在他脖颈间低低的叹息着,"……要是早几年的话,你一定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天天趾高气扬的昂着头吧……"
林风的意识在半昏半醒中,他隐约感觉到罗冀在说话,但是他不知道到底是在说什么。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精致的眼睫,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不堪。
罗冀翻过身去,轻轻的抚摩他光裸在外的脊背。激情时难以控制留下的吻痕和噬咬的齿印还留在皮肤上,刺痛在温柔的抚摸下,触发出一种微妙的痛觉来。
没费多少时间林风就发出了轻微又均匀的呼吸声,非常轻浅,他睡得并不深。这个时候如果稍微一动就会把他再次惊醒过来,罗冀精神还处在亢奋阶段,欲望也没有完全平息,但是只能强迫自己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处,静静的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风渐渐的陷入了深眠中,罗冀披衣起身,脚步轻轻的走出了房间。
老管家正要就寝,非常惊讶的接到通知要求他立刻去主宅一趟,说是罗先生要求立刻见到他。老管家一边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匆匆赶过去一看,罗冀正叼着烟,因为欲求不满而导致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暴躁,一见面就指着他的鼻子问:"以前当家的叫你做事时你也这样随随便便就敷衍过去吗?"
老管家一下子懵了:"这……这话是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我叫你做什么了?我只叫你看着那小鬼别出什么事,你看到他躺床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都不用去确认一下死活的?我问你如果他今天下午已经躺在床上断气了你怎么办?连呼救都来不及呼救一声就直接心跳骤停了怎么办?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小孩都搞不定?!"
老管家张口结舌,一般人看到有人躺在床上那一定是睡着了嘛,谁会好好想到去确认睡觉时有没有呼吸骤停?
罗冀的怒气好像完全还不止于此,他厉声问:"今天下午值班的医生和保镖是哪些人?"
"这个……好像是……我、我要先回去查一下名单……"
"告诉那个医生,要是连个针都打不好的话就不用再来做了!你问问他是不是每次给自己家孩子打针的时都会把针头折断进孩子身体里?还有那个保镖,叫那帮人直接滚蛋!现在立刻就去!最迟明天,我不想在家里再看到他们!"
老管家吓了一大跳,连忙应声:"是!是!"
罗冀狠狠的把烟头摁熄,连脸色都有些扭曲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告诉剩下那些人,以后如果再让我发现有人把林风铐在床上,……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了!"
管家倒抽一口凉气,连忙低下头嗯嗯的应着。罗冀霍然起身,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脚踹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哪吒闹海
林风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窗外一方小小的天空。
他已经渐渐的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有时意识昏沉的睡过去,醒来时不知道自己只睡了几秒钟还是几天几夜。
罗冀仍然每天晚上都来,他好像从来不在外面找人发泄,每次都会半诱哄性的强迫要求林风解决他的生理需求。除此之外,白天林风很少见到他。
会不会就这样一直到死……望着窗外阴霾的天空,好像连那微弱的光线也承受不住一样,林风抬起手挡在了眼前。
从那天被铐在床上开始起,再也没有人敢铐他,也没有医生强行往他身体里打奇奇怪怪的针。林风还是讨厌打针,也没有胃口,所幸他非常的安静,一躺就能躺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所以医生可以用不断输液的方式给他虚弱的身体提供基本营养。
"小林少爷,不可以呀!"护士急匆匆跑进来,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蹬蹬蹬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不可以乱动啊,万一针头歪了怎么办?手会肿的呀!"
林风默不作声,就像个漂亮而麻木的人偶娃娃一样任凭摆布,顺从的把手放平,眼睛瞥向窗外,一动不动。
护士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忍不住走过去拉起窗帘:"您还是睡个觉比较好,房间里有光线的话神经是得不到休息的。真是,是谁整天把窗子开着?根本就不像个病房的样子……"
"……开着。"
护士一怔:"您说什么?"
"开着窗子。"
"但是您……"
林风动了动,慢慢的抬起手放在眼前端详着。就算是躺在那里,他身上也还保留着一种微弱而让人不容忽视的气质,护士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就呆在那里看着他。
林风抚摸着手背上被输液针头扎着的地方,因为整天都在吊水,所以手背上留着密密麻麻的针迹,在迅速削瘦下来的手背上显得有点惊心动魄的意味。
他轻轻一动,在呈弧状滑出来的一线血迹中拔掉了针头,然后漫不经心的把输液管扔到了一边,"我要去院子里走走。"
"不行啊小林少爷!这……"
林风动作非常缓慢但是仍然尽量稳当的坐起身,掀开被子,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光裸着双脚走了下来。护士赶上前几步去想扶住他,但是被他挥开了。
再这样下去,也许整个人都会死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就像苟延残喘的幽灵一样挣扎着活下去,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的仰望天际……
恍惚间好像有惊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有很多人的脚步声接踵而至,纷纷围在身边七嘴八舌的说:"请您回到床上去小林少爷……"
"不行,如果您吹风吹出什么毛病来我们可担当不起啊……"
"快去通知罗先生,快去!"
……
林风俯下身,一手扶着墙,仅仅是几十步的距离就已经让他开始喘息起来。毒素留给他身体的负担还没有完全清除,甚至还在发挥着强烈的作用,在身体细胞和毒药的夜以继日的战斗中,他整个人从身体到心理都疲惫不堪,连这样一点点运动量都难以承受。
肺部开始疼痛,就好像那天服下毒药之后那剧烈的痛觉一样。
好像有什么人伸手过来要拉住他,林风用尽全力狠狠一挥,那个人摔倒在地。
"滚,"林风直起身,居高临下的喘息着,"就凭你们没资格对我说话,都给我滚!"
有悲惨的前车之鉴当作血淋淋的教训,没有哪个保镖敢对这个重病在身风一吹就能倒下的小公子动粗。林风一步步缓慢而艰难的前进,慢慢的穿过走廊向楼下走去,保镖和医生不断的围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又紧张兮兮的盯着他,好像他下一秒就会力尽身亡,一头栽倒在地断气似的。
有人在拼命的给罗冀打电话。罗冀今天不在家,白天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家,这个谁都知道。
通向花园的大门口紧紧的关着,阻挡了林风出去的步伐。佣人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林风目不斜视,冷冷地说:"开门。"
"这……"
保镖在身后拼命使眼色,没有哪个佣人敢轻举妄动。
"开门!"
声音几乎称得上是有些尖厉了,佣人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的往回跑:"不不不不行,我们得,得去请示一下管家先生的意见……"
林风靠在墙上,几乎没有力气再往前走半步距离。
头很晕,肺部针刺一样的疼。因为毒素侵蚀而终日冰冷的四肢开始微微的颤抖,但是还有那么一点尊严支撑着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任何人都不能看到他虚弱胆怯、想要退缩的样子。
突然大门从外边打开了,一辆车缓缓的驶进院子,还没停稳车门就被打开了,罗冀脸色僵冷,甩开了手下大步走上台阶。
"我听他们说你要出去?"罗冀拦住林风往外走的脚步,不知道是被悖逆了所以挑起了怒火,还是因为工作被打断而格外不耐烦,脸色非常的不好看,"老实告诉我,你这是要去哪里?"
林风盯着他半天,突然轻轻的笑起来,说:"罗冀,你其实是把我当成你家的佣人了,对吧?"
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十分的好看,罗冀很久没有看到他笑了,这样一下微笑起来,就好像是整个冬天的坚冰都在刹那间春花消融,漂亮得让人忍不住要沉醉其中。
然而他这样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好听,罗冀的脸色先是缓了一下,然后突然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立刻变得更可怕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风说:"只有佣人,才要做什么事情都要先问一问管家。"
他轻轻的推开罗冀,脚步有些踉跄,但是还是走出了大门外,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微微的喘息着。胸腔里气息翻滚,很想咳嗽出来,但是他忍住了。
这个时候咳嗽的话,出来的一定是血。
"罗冀,"林风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的话,一定不会死在你家里,一定是死在外面。"
"等我死了以后随便你想死在哪里都没问题,现在不行。"罗冀一把架起林风,大步流星的上了楼,一把摔在床上,"你这人出去了也是害人,学得都是杀人放火的东西,赚的都是人家的买命钱,不定哪天逃跑的速度不够快,就蒙主宠召了。"
林风俯在床上重重的咳嗽了几声,罗冀扳过他的下巴,粗糙的指腹用力摩挲着林风细嫩的脸,"与其出去害人不如我自己留着,能留一天是一天,也算是我行善积德造福社会了。"
林风呆呆的看着他,突然张口狠狠咬住了罗冀的手指。
这人一口细白的小尖牙,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罗冀只觉得锥心的痛一闪而过,紧接着温热的液体哗的一下冒了出来。
"痛痛痛痛痛!"罗冀一抽手指,没抽掉,反而把伤口拉扯大了,鲜血从林风唇角一下子涌出来,"——你个小王八蛋!我刚从外边回来手也没洗,你就当作泡椒凤爪啃?医生呢?再打两支抗生素来!"
医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试图把罗老大可怜的手指抢救出来。不过林风打死也不松口,一边和医生护士们抗争着,一边咯吱咯吱的咬罗冀的指关节,那血就跟井喷似的哗哗往外冒。
"你他妈快点松口!"罗冀痛极了,重重的拧着林风的脸,"这谁家教出来的孩子啊,上哪儿磨出来这么尖的狗牙!嘶嘶,快松口!"
林风终于撑不住喘了口气,牙齿稍微松了松,罗冀趁机一鼓作气把手指猛地抽出来。只见那根手指上已经被咬得皮开肉绽,所幸没有见骨,那血是顺着手臂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罗冀面色沉郁的坐在床边上,一手按着还不老实的林风,一手伸给医生去包扎。林风从被子里好不容易伸头出来,又被罗冀一手重重抓着脸仰天按倒,随即被堵上了嘴巴。
"#¥@¥(*()*……"林风就像一只愤怒的小兽一般呜咽着。
罗冀充耳不闻,但是脸色更加铁青,给他包扎的医生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
"闭嘴。"
林风伸手竭力去扳开罗冀覆盖在自己脸上的手。他那样用力,罗冀又怕把他捂死了,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牙疼。"
"……什么?"
"咬得牙疼。"
罗冀久久的注视着林风,脸色阴晴不定,好像下一秒就会暴怒的把林风活活掐死,又好像在竭力忍耐着这种罪恶的欲望一样。
医生环顾四周,眼神游离不定:"罗、罗先生……小林少爷这个葡萄糖……要重新挂一下……"
半晌之后才听见罗冀从牙缝里逼出三个字:"给他挂。"
医生一个劲默念着大悲咒,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的架好葡萄糖连好软管,小心翼翼的托起小林少爷一只瘦骨伶仃一折就断的手,刚要把针扎进去,突然林风猛地把手一挣,医生措手不及,针头刷的一下擦过林风的手背,当即医生的冷汗就和林风的血珠一起渗出来了。
"小林少爷……"
"你到底要干什么!"罗冀哐当一声踢翻了那个吊水架子,葡萄糖砰的一声摔碎在地,"你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到底怎么样你才觉得高兴!"
林风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然后向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个小小的鼻尖。
"……"罗冀大概是感觉到自己吼得太大声了,强忍怒火在房间里大步转了两圈,就像是一头困兽在笼子里横冲直撞一样。
林风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突然低声说:"从遇见你开始我就没高兴过。"
罗冀猛地停下脚步,盯着他:"那小祖宗,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林风垂下眼睫,那样的神气就非常漫不经心,却又好像在思索着什么让他觉得十分有趣、实际上却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半晌他低声说:"……手不准包扎。"
罗冀额角抽了一下,怒火中烧到无可奈何,于是狠狠的拆下了手指上的绷带扔到地上。
他的手指还没止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鲜血和药粉的混合物,一跳一跳的疼。
"今天不打营养针。"林风想都没想就紧接着说。
罗冀突然觉得林风正在打一种叫做"得寸进尺"的坏主意,他想一口拒绝,但是话出口前顿了一秒钟,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以往打营养针时林风又哭又闹声嘶力竭的样子来。每天一针营养针,打得就像是活受罪,且不谈能不能真正补充营养,光是打针的过程就能让林风装哭装得活活昏厥过去。
"……好吧,就今天。"罗冀妥协了,"还有别的什么过分的要求没?"
林风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低声说:"还有……我想去外面,我不想被你关在这里。"
他扬起头看着罗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扬起了尖削的下颔,睡衣宽大的领口下露出细致的锁骨,一直延伸到暧昧不清的、胸口大片的皮肤上。
凶性未退的小野兽被关久了,终于忍不住伸出爪子来,向主人乞求放风。
罗冀呼吸有些急促,瞳孔的颜色渐渐变深,脸上却维持着没有情绪的冷静,只挑起一边唇角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今天不行,外边下着雨呢。"
河蟹
罗冀这个人,大概是从小就学会了怎么样把心思牢牢的藏起来,林风这样对战场以外的世界完全涉世不深的小菜鸟根本不是罗冀的对手。
第一天罗冀说:"外面下雨了,不能出去,留在家里。"
第二天罗冀说:"今天太阳太烈,不是我不让你出去,是医生不让你出去。"
第三天,罗冀说:"今天外面又不热又不下雨,可是你连半碗饭都没有吃完,哪来的力气走出去呢?"
第四天的时候林风早早起身吃了半碗饭,趴在窗口上眼睁睁的看着太阳出来,薄薄一层阴云笼罩着天空,既不过分炎热也不够分潮湿,不论是温度还是湿度都极其的适合出门散步。罗冀下班还下得特别早,刚走到房间门口,就看到林风趴在椅子的靠背上,眼巴巴的看着他。
"……"罗冀说:"好吧。"
他把林风抱在怀里走下了楼梯,来到大门口,门一开,外边院子里烟尘滚滚,推土机轰隆隆开来开去。
罗冀恰巧在那天兴致勃发,想要在院子里挖一个池塘。
"其实你就是想让我死在你家里是不是……"林风呜咽着说,"从遇见你以后就一直没发生过好事,我讨厌你,就算死了下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罗冀轻轻拍着他,就像是哄小孩一样,一直把他重新哄回床上去。林风想挣脱他的怀抱,但是罗冀紧紧搂着他,贴在他耳边低声笑着:"知道么,今天回来的时候开车路过植物园,里边养的花全开了,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鲜花铺成的地毯一样……还有电影院里放经典大片回顾,最新的格斗游戏也上市了,连巴士站的大广告牌上都到处是广告呢……"
林风哭得更伤心了。
"听说游戏增加了最新版本的地图,重新设计了通关情节,现在在年轻人当中销售火爆呢。哦,说起来过两天就是新游乐园开张的日子了,听说里边还有什么飞车啊蹦极啊快船啊乱七八糟不少大型游乐项目,开张那天甜品屋里的所有点心全部都打折……"
林风几乎要哭得闭过气去了。
"喂,喂,我只是想说点有趣的事让你开心开心啊,怎么越哭越伤心了呢?"罗冀亲吻着林风的脸,"就这么想吃甜品屋么?哪天回来我带给你就好了,有必要伤心成这样吗?"
"我、我想出去……"林风断断续续的哽咽着,"求求你放我出去……"
罗冀不停地亲吻着他,一开始是轻巧而柔和的,慢慢的带上了火热的情 欲意味。
林风不安的扭动了一下,罗冀抓住他的手,覆盖到自己裆部开始勃 起的器官上。
"乖,自己坐上来。"
林风惊恐的飞快把手抽回来:"你……你不会自己到外面去找人发泄吗?"
"这可不行,是你告诉我背叛是很严重的不可饶恕的事,再说我本质上可是个非常忠诚的人呢。"
林风拼命想挣脱下来,但是罗冀按着他,半强行的逼迫他坐在那里。单薄的睡衣只在腰间系了松松一道衣带,罗冀用牙咬着他的衣襟慢慢脱下来,一寸一寸的露出手下肩膀处光洁柔软的皮肤。
"不行……会很痛的……"因为恐惧和畏缩,林风的声音带着细细的颤抖。
"乖,勇敢一点,人要勇于尝试新事物。"
呢喃声很快被湮没在唇齿之间,林风绷紧了腰身,感觉到胸前的皮肤上湿热的吻一路延伸而下,他拼命并拢双腿,但是很快发现他就坐在罗冀的大腿上,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
在对将要发生的事恐惧之余,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快感就像是微小的电流一样流过皮肤。林风竭力想控制这种快感,却反而使身体的感觉更加强烈,无声的乞求着更多刺激。
"你也硬了。"罗冀不怀好意的笑着,"我的失败感终于稍微减轻一点了。"
林风把头深深埋下去,因为下身器官被恶意玩弄着而无可避免的发出细微喘息声,那种呻吟又像是痛苦又像是愉悦,很快就让在上床这件事上没有多少经验的林风沉沦了,耳朵里嗡嗡响,只能隐约看见罗冀在说什么,却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什么。
"乖,乖孩子……"罗冀亲吻着他的耳朵尖,"自己坐上来。"
只被匆匆扩张了一下的内壁无法立刻接纳罗冀已经完全勃 起的大家伙,林风哽咽了一声:"轻……轻一点……"
话音未落突然转变成难以忍耐的呻吟,罗冀把他抱起来又猛地松了手,在重力作用下,两个人结合的部位前所未有的深,让林风刹那间产生了一种自己就要被整个人贯穿的错觉。
"嘶……"罗冀因为强烈的快感而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林风的身体骤然软倒,如果不是被罗冀的臂膀支撑着,可能他已经彻底瘫软在床上了。
"他妈的,还是流血了。"罗冀皱起眉。
在强烈的快感刺激下林风暂时感觉不到痛楚,相反那疼痛更加刺激了愉悦感,林风扬起头,虚软的抽泣着:"以前我过得好好的……每天都高高兴兴的……自从遇见你以后,就一直……一直没有高兴过……"
欲望胀痛得让人难以克制,罗冀尽量温柔的亲吻着林风的身体,想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自从你出现以后,就不断的带给我灾难……"林风的哽咽夹杂在喘息和泪水中,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清,"……如果来生再也见不到你就好了……"
如果一辈子都再也没有联系的话……
如果连彼此相遇过的记忆都一同消失掉的话……
罗冀紧紧的皱起眉,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去,几乎硌得人骨头发痛;然而他的亲吻仍然轻柔而美好,带着竭尽全力的珍惜和安抚,不停安慰着身下的人。
夜深的时候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床头的闹钟时间指向两点,身边的林风已经小小打起了呼,罗冀动作尽量轻的掀起被子,翻身下了床。
卧室配套有一个小书房,是罗冀把林风绑回家以后特地设置的,只要他从公司回家,就可以随时随地呆在离林风最近的地方。
罗冀没有开灯,轻轻虚掩了书房的门,然后开了手机拨下一串号码。第一次的时候被粗暴挂断了,他锲而不舍的重播了好几遍,到第七次还是第八次的时候终于对面传来一个愤怒到抓狂的声音:"罗冀!你他妈知不知道现在几点!没有时差吧?香港和内地是没有时差的吧?你不会以为我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悠闲的享受午餐吧?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没有十分严重的正事要说的话我保证揍得你爹妈都认不出来!"
"有很严重的正事,"罗冀说,"郑平,你有没有过告白被拒绝的经历?"
郑平抓狂了:"老子经常有!"
"楚汐有没有对你说过,从你出现后他就从来没有高兴过?"
"这个没有,老子不是那么废柴和无能的男人!"
"……假设有的话,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郑平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电话那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细微声音。大概是过于响亮的说话声把什么人惊醒了,伸懒腰和打哈欠的声音之后楚汐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半夜的搞什么?……跟谁说话呢在?"
"楚汐,"郑平说,"如果我说自从你出现后我就再也没有过什么高兴的事,那你会怎么反应?"
楚汐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请你自由的离开我或自己去死好了。"
"听见了吗?"郑平说,"对我这样又贱又M的人来说差不多得到的就是这个回答,没什么事我挂了,有什么事也不准打电话,拜拜。"
罗冀面色僵硬的盯着嘀嘀作响的手机,然后随手把它丢到桌面上:"……完全是不对路的答案。"
第二天罗冀没有去公司,即使醒了也没有立刻起身,只静静地注视着林风的脸。林风好像已经醒了,却完全不睁开眼睛,明明能感受到罗冀的目光,却根本不愿意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喂,喂,不是你说要出门去的吗?"罗冀轻轻的扳过他肩膀,"再晚的话就直接去吃午饭了哦。"
林风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拒绝回答。
"生气了?还是害羞?不好意思?那今天就不出去玩了,你想呆在家里对不对?"
林风一动不动。
罗冀站起身:"那我走了哦。"
他假装去洗漱,然后披上外套,走到房间门口,故意让门锁发出咔哒一声,然后回过头来看林风的反应。林风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更深的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削瘦单薄的肩膀细微抽动着,就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动物在伤心的趴着舔舐伤口一样。
罗冀猛地转身快步走回去,半跪在窗前,用力扳过林风的脸。
"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天外面天气这么好,我决定带你去游乐园里玩,或者你要去电影院啊打游戏啊都可以,喂,再不说话我真的走了哦。"
林风轻轻地说:"你走吧,我不去了。"
罗冀刹那间有点手足无措。他想起朋友家养过的小孩子,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别扭得要命,明明很想要的新玩具,只要你跟他说"只要你怎么怎么样我就把这个玩具给你哦",那么小男孩一定别过头去,满不在乎又兴味索然的说:那我不要了。
搞得你措手不及,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是什么反应啊,"罗冀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的笑了起来,"起来吧,你明明这么想出去玩的是不是?别瞒了,我知道你想出去,乖乖起来咱们走吧。"
林风抓着被子,脸被埋住了一半,柔软的黑发滑过罗冀的手,软软的凉凉的。罗冀有点尴尬的强行把被子扒开,贴在耳朵边低声问:"是不舒服吗?还是你真的不想出去?好了别闹脾气,新开的游乐场很好玩的,专门给你这样的小臭孩子开的。"
林风别过头去,背对着罗冀,轻轻地说:"你是个人渣。"
"……"罗冀顿了顿,叹了口气:"好吧,人渣。但是为什么?"
"我不会再问你要自由了,"林风低声说,声音因为脸被埋在被子里所以有些朦胧不清,"自由本来就是我的,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能关我一时不能关我一世。有本事咱们耗下去吧,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逃得无影无踪,然后这辈子你再也别想看到我了。不,甚至下辈子你都别想看到我哪怕一根毫毛,人渣!"
罗冀刹那间咬紧牙,霍然起身:"你以为我关不了你一辈子吗?"
因为床铺很宽敞,被子堆云一样绵软,林风削瘦的身体陷在被子里,显得格外单薄弱小,完全无法承受一丝一毫的怒火。
罗冀软下去,又重新坐到床边上,一手安抚的轻拍着他的背:"我不是故意不让你出门,也不是要剥夺你的自由,但是现在放你走就是在害你,知道吗?你每天要注射大量药物维持器官运行,这边你自由了,那边突然出个什么差错,我又不在身边,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办?你想把自己活活害死吗?"
"那我就去死好了,我从来就不怕死,我的命跟你没关系。"林风固执的小声说。
罗冀扬起手,强忍要重重一巴掌打下去的欲望,忍了半晌才轻轻一掌打在林风后腰上。实在是不重,但是林风却像是炸了毛的小猫一样猛地坐起来,怒视着罗冀狠狠一掌相回。
啪的一声脆响,罗冀的头偏到了一边。
一阵让人心悸的沉默之后,罗冀突然霍然起身,一把扛起林风,完全不顾他的捶打和哭闹,就像扛包裹一样一脚踢开门大步下了楼。
"你干什么!放下我!好难受!"林风声音发抖的激烈抗议,"放下我!我不要跟你走!放下我!"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罗冀一直把林风扛出了大门,重重丢进汽车后座上,在林风爬起来之前就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去市区游乐园。"罗冀对司机吩咐了一声,然后顺手狠狠扳过林风的脸,盯着他漂亮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发狠:"老子今天非要带你出去放风,不去不行,你看怎么着吧?!"
欢乐的儿童游乐园
游乐园的股东之一是罗冀的朋友,一早就接到电话说罗冀要带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士前来捧场,那朋友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礼数是一定要有的,那朋友特地吩咐了手下人准备好第一次见大嫂的厚重礼包,谁知道罗冀的车在门口一停,走下来一个步伐有些缓慢的、虽然非常漂亮非常耀眼但是的的确确并非女性的……男孩。
这男孩还非常年轻,因为大病初愈的关系,显得面容清瘦素白。非常温暖的天气他还穿着松松垮垮的戴帽外套和牛仔裤,被罗冀强行搂在怀里,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游乐园。
"罗先生今天怎么想起来赏脸上咱们这儿,这位是……?"游乐园负责人凶猛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
"我祖宗。"
"……什么?"
罗冀面无表情:"这小臭孩子是我祖宗。"
负责人脸上的汗混合着好奇心滋滋的从毛孔里冒了出来。
林风头也不抬的看着地,游乐园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欢笑和尖叫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在某些方面完全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对热闹有着抑制不住的向往,忍不住偷偷抬眼来打量着不远处缓缓运转的摩天轮、正传出阵阵尖叫的海盗船和过山车。
罗冀笑了。
林风立刻低下头,闷声闷气的说:"我饿。"
游乐园餐厅门前排了很长的队,因为开业打折,门口的长龙还在持续不断的增长中。林风毫无特权意识的自觉站到了队尾,还没站两分钟就被太阳烤的头昏眼花,罗冀得胜般愉快的笑着把他直接架进了餐厅。
"玉米奶油浓汤、五分熟的牛排、蔬菜沙拉、饭后甜点要提拉米苏,一支红酒,一瓶……橘子汁吧。"
罗冀放下菜单,侍者还没来得及离开,突然林风面无表情的说:"汉堡薯条。"
"……"罗冀额上爆出了青筋。
"我要汉堡薯条,大杯sunkist。"
侍者脸部奇怪的抽搐着:"可是这位先生刚刚点了玉米奶油浓汤、牛排和沙拉……"
"两份汉堡薯条,"林风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的重复着,"要大杯加冰的sunkist,如果没有的话可乐也可以。"
侍者的目光转向罗冀,满脸都是对垃圾食品的不赞同。
家长于是试图跟小孩沟通:"汉堡薯条里含有高热卡路里,油炸食品对身体不好,长期食用会导致脂肪肝。想象一下你的肝脏被一坨脂肪包裹着,油腻腻白花花的……"
"我的体重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个,你才要小心脂肪肝。"
林风盯了罗冀一眼,从罗冀的头到罗冀的腰到罗冀的脚,目光重点在腹部停留了两秒,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裸的蔑视。
……没有腹肌的男人不叫男人,不要用这种轻蔑的眼神讥讽男人的尊严啊,小心我回去整治你!罗冀愤怒的坐回原位,咬咬牙把咆哮咽进肚子里。
林风面无表情的转向侍者,一秒钟后侍者的脖子上多出了五个铁钳般的手指,"汉堡薯条,两份,快。"
侍者点点头,然后风卷残云般架起菜单一溜烟跑了。
年过而立家业有成风度翩翩的纯爷们罗冀罗大少,终于在一间满是笑语沸腾的游乐园餐厅里,被迫和自家欠操的小孩一起吃完了一份汉堡套餐。罗冀少年时被送到美国,不会自己做饭,不知道外卖电话,为了图省事,整整吃了三个月的汉堡三明治。从此一见汉堡就犯恶心的罗大少发誓此生再也不碰此类食品,谁知道某年某月某日坐拥金山锦衣玉食的罗家掌门,竟然再一次沦落到了被迫吃垃圾食品的悲惨命运中去。
三下五除二把薯条塞进嘴巴里囫囵咽下,罗冀眼神凶猛的盯着林风:"这下你高兴了吧?"
林风慢条斯理的撕着汉堡里的鸡肉吃,说:"你做错了。"
"……什么做错了?"
"番茄酱,"林风伸手把番茄酱袋子撕开,放到罗冀面前,"吃薯条的时候应该蘸番茄酱,不然就是看不起薯条。把番茄酱吃了,不然不算吃完了饭。"
罗冀默然半晌,说:"我真想打你啊,林风。"
林风睁着明澈又水亮的眼睛盯着他,长长的浓密的眼睫一眨一眨的,小扇子一样。
罗冀于是用三根手指捏起番茄酱袋子,一鼓作气把番茄酱全部挤进了嘴巴里。一秒钟后他的五官全部移位了,大概是神经刺激过大导致面部表情异常可怕:"……喂……这下你满意了没?……"
"不,完全不满意,一点也不满意。"林风指指自己眼前的薯条,"我还没吃完呢,你已经把我的番茄酱都吃掉了,真是个自私鬼。服务生——!这里再加两大袋特大号的番茄酱,谢谢——!"
游乐园里临近中午的时候反而游人更多,所有人都挤在鬼怪城堡前争先恐后的往里冲。开张第一天城堡里举行了一个试胆大会,不断传出应景的幽灵呜咽声,很多情侣纷纷手拉着手哆哆嗦嗦的走了进去。
"我要去坐过山车。"林风说。
"太激烈了,你受不了的。"罗冀说。
"那我要去坐海盗船。"林风说。
"你是想当场晕倒对吧。"罗冀说。
"那你说玩什么?"最后林风问。
"鬼怪城堡,"罗冀掩饰不住嘴角不怀好意的微笑,"黑黑的暗暗的,妖魔鬼怪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随着一声尖叫,欠操的小臭孩子终于连滚带爬的主动扑向了大人的怀抱……"
林风平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鬼怪城堡走去:"妖魔鬼怪吗?我好害怕啊勇敢的大人,要记得保护我啊勇敢的大人!"
城堡里的吸血鬼在满地乱窜,城堡里的尸体从棺材里往外爬,城堡里的吸血蝙蝠们哗啦啦扑棱着翅膀,从东头飞到西头,高声叫着傻瓜。
半个小时后城堡的后门开了,勇敢闯关的家长带着小孩走出来,小孩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家长哼着黄色小调,声音非常轻快非常欢乐。
"罗冀,世界上是没有妖魔鬼怪的,那些都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假扮出来骗人的,你说是吧。"林风说。
罗冀大力的确认:"是的!完全没什么好怕的!一点也不可怕!全都是骗人的!"
"……那些吸血蝙蝠什么的也都是假的,还有那个突然趴到你身上去的幽灵也是假的,那个骨头架子其实是陶瓷做的,你说是吧。"
"是的!那个幽灵其实是工作人员扑上来吃我豆腐而已!还有那半截断手,红色的燃料一看就好假!完全不值得害怕啊哈哈哈!"
"……既然你完全不害怕的话能不能把我的袖子松开啊,"林风瞥向自己被紧紧抓住快要撕裂了的袖口,"你这样我完全走不动路了也,勇敢的大人。"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潜入
游乐园晚上八点钟关门,因为某家特权小孩强烈要求走第八次鬼屋的关系,游乐园延迟到了九点钟。为此罗冀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让人转交自己那个朋友,那红包上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了湿湿的汗迹,好像罗大少在因为害怕什么而满手冷汗一样。
"不能再玩下去了,再玩下去鬼屋里的工作人员都要哭了,人家为了娱乐你整整戴了一天的鬼怪面具,你不回家吃饭他们还要回家吃饭呢。"
林风依依不舍的告别了鬼屋,拉着罗冀满是冷汗的手往外走。
在出游乐园大门的时候突然林风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路灯的阴影下站着一个人,虽然大半部分都笼罩在黑暗里,但是林风仍然可以凭着身影认出那是谁。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回过头去。
"怎么了?"罗冀转过头去,"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林风说。
林风实在是玩累了,就像是被关起来的小野兽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有放风的权利,他暂时安心了一点点,不再像前一阵子那样整天木呆呆的无缘无故就开始伤心。
罗冀晚上洗完澡出来,林风已经快要睡着了。他躺到林风身边,把他轻轻放到自己臂弯中,林风挣扎了一下,但是没有拒绝。
"林风啊,"罗冀一边从床柜上拿起烟盒一边问,"对你来说,什么叫做自由?"
林风顿了顿,迷迷糊糊的回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什么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会想来到哪里?走到哪里?回答问题要说清楚嘛。"
"……想回家……回南美。"
"南美?"罗冀抽出一支烟,嚓的一声点燃,含混不清的问:"喂,南美有什么好?叫你接任务就得接任务,一条小命提在腰上过活,万一哪天被抓住被拷问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别说有人照顾你了,就是一个起码的安定的生存环境都没有。那样你还想回去?"
林风翻了个身,嘟嘟囔囔的说:"自由。"
"在香港不自由吗?"
"不自由。"
罗冀把他扳过来:"你说怎样才叫自由?好吧,从现在开始一个小时之内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管,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你打算干什么?"
林风蹭的一下坐起来:"真的,不骗我?"
"不骗你,"罗冀看看手表,"从现在开始到十一点半,一个小时。"
林风兴奋无比,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又躺下翻过来翻过去,好像是在抓紧时间计划接下来要做什么。翻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翻累了,四肢大张着一躺,说:"我觉得还是睡觉好。"
罗冀悠悠的吐出一口烟雾:"喂,你这不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嘛,自由对你来说有跟没有都一个样。"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林风立刻沮丧了,失望的耷拉下脑袋,翻过身去不言语。
罗冀凑过去,贴在他耳边轻轻的吹气:"你看,除了强迫你静养和按时吃药打针之外我其实没有禁止你做什么,你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吃饭睡觉,被人照顾,医生说再过一段时间你身上的毒素就都代换干净了,甚至恢复以前的身体素质都没问题。到时候你能跑能跳了,我就放你上街去,想干什么干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怎么样不比在南美好?"
"可是……"
"可是什么?"
林风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得呆呆的看了罗冀一会儿,才小声说:"我还是想回去。"
罗冀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不由得脱口问:"你在那里别是有个恋人什么的吧?"
林风一愣,果断摇头。
罗冀松了口气:"没有就好,没有不就好了嘛。反正在南美和在香港自由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回去过那种把脑袋提在刀尖上过活的日子?难道你不愿意由我来照顾你吗?难道你过惯了南美那种生活,就以为人就应该活成那样子吗?"
林风说不出话来,罗冀亲昵的揉了揉他头发:"我会好好照顾你,永远都不会背叛你,让你生活得无忧无虑,一辈子都不会像以前那样受苦。别多想了,你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不应该想那些有的没的,睡吧。"
他关了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中。罗冀明天还要去公司里开会,今天又活动了一天,很快就浸入了梦想,然而林风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虽然罗冀说在南美和在香港自由都是一样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着微妙的不同。
辛苦吗?在南美基地里的时候,起早贪黑的跟着叶莲校长,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开始就懂得要用自己的拳头去争取自己的位置,学会了开枪,学会了杀人,学会了浴血奋战,连身体都被改造,以一个雇佣兵的身份活下去,每一天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雇佣兵没有忠诚,他们只对金钱抱有向往,用本事换钱,用金钱换取安稳富足的将来。
黑暗中林风望着隐约露出雕花的天花板,毫无疑问罗冀对他是很大方的,如果安安稳稳的呆在这个男人的庇护之下,等于是直接得到了每一个雇佣兵都梦寐以求的充裕安定的下半生。
这个男人……
林风转过脸去,望着罗冀在黑暗中的侧脸。
罗冀长得不丑,但是也不俊,面相上非常像罗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总带点阴霾的味道,就像是在心情不快的思考着什么一样。第一次见到罗冀的时候他的确是有点怕的,带着未成熟的少年人对于成年男人的忌惮心理,总觉得这个黑道上靠手段靠实力拼杀出来的男人身上有种危险的气味,就像兽群里老大的地盘总是让刚成年的小兽感到惧怕一样。
是罗冀自己给了林风逐渐放开胆子的机会,是他自己,对着别人露出尖锐的獠牙和雪亮的利爪,却宽容的允许林风颤颤巍巍的、小心翼翼的走进自己的地盘。
在外人看来一定是很好的模范爱情吧,容忍了自己的报复,任凭自己兴风作浪,宽厚而可以依靠,给自己最好的最细心的照顾。如果从此收起自己的爪子乖乖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的话,一定有很多人都会觉得顺理成章吧。
林风从被子里伸出手放在眼前,在黑暗中仔细端详着。这双手曾经沾满了鲜血,在无数次雇佣兵战争中,在无数次戍边任务中,在无数次协助政府军方打击毒贩和军火走私犯的交锋中……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受命去保护政府金库,一群武装歹徒包围了他,他死守在金库大门口,端着一把冲锋枪砰砰砰飞速扫射,硝烟滚滚中完全分不清第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是谁。
这双手从此再也不会接触曾经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武器了吗?
从此再也不用出现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只要听话乖顺的呆在家里就可以了吗?
林风突然坐起来,拼命的摇晃罗冀:"醒醒!醒醒!"
罗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把搂住林风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去:"这么晚了干什么……"
林风挣脱出来,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要回南美基地去。"
罗冀没说话,半晌之后沉沉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就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
"回南美去?搞了半天你一直在想这么无聊的事啊,好吧下次去委内瑞拉订货的时候带你一起去吧,要不放假的时候去亚马逊雨淋冒险也行。乖,这么晚了,睡吧。"
林风挥开他的手,声音还是很冷静:"罗冀。"
"嗯?"
"留在这里的话,我的自由是你给的,只有回到我的地盘,自由才是属于我自己的。我要回去!"
罗冀噗的一声笑了:"真是孩子气,你多大了啊宝贝儿?我给的还是你自己的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林风说,"在你的地盘上我只能在地面上行走,只有回到我自己的地盘,我才有一片天空去飞翔。"
罗冀一动不动的看着林风半晌,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许久才听他打了个哈欠,淡淡的说:"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罗冀就被紧急电话叫醒了,公司里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要惊动大老板,林风醒来的时候罗冀已经走了,临走时叫人看住他,只让他去院子里坐坐,不准出门去散步。
罗冀在照顾人这方面还算是比较细心的,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林风无聊,早上走得这么匆忙,还是给他留下了几张游戏光碟。林风慢吞吞的起床吃东西,然后百无聊赖的打了几盘游戏,满心厌倦,把电脑一丢,说:"我要去院子里坐一坐。"
罗冀那个池塘已经挖好注满水了,阳光下泛出粼粼金光,非常漂亮。林风蹲在池塘边上捣鼓那几盆小破花,捣鼓得兴味索然。
这是放风吗?连放风都不是。
他坐在池塘边,裤管高高的卷起在膝盖上,雪白的小腿浸在水里,一踢一踢的拍打着水花。
突然身边无声无息的出现一点阴影,林风抬头一看,头顶上多了一把遮阳伞。
他的目光顺着伞柄转过去,一个保镖打扮的人站在边上,微笑着看着他。
林风皱起眉:"你……"
那人嘘的一声竖起食指,看看左右没人,便用伞遮住自己和林风,然后顺手扯下了头上薄薄的仿真人皮面具。
林风的瞳孔紧缩起来,半晌他转过头去望向水面,轻轻地说:"你胆子还真大啊,吴彬。"
空中潜逃二十四小时
罗家的祭祀时节近在眼前。
很多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都有着祭祖的习惯。每年清明或冬至的时候,合家聚集在一起,对着祖先的坟墓祭拜饮酒,请祖先保佑家族来年也能繁荣昌盛。罗冀上位后把祭祖的日期改成了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对其他先祖没什么感情,不过对父亲倒是怀有深深的缅怀和尊敬。
祭祖的那天外人不能留在罗家,只要是外姓都不可以。林风显然不能跟罗冀姓,罗冀不得不提前三天把他送出去,安排在近郊的别墅里。
"余丽珊去吗?"在驶向郊区的车里,林风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罗冀其实事情忙得火烧眉毛,但是仍然坚持亲自送林风去外边住。他坐在车后座上,半晌说:"我已经跟她离婚了。"
"……你们离婚了?"
"我猜你想让我这么做,或者说以前想吧。"罗冀说,"林风,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跟你好好过下去,一辈子其实很短,说不定哪天就结束了。我现在是跟你商量,实在不行的时候,我也是会用非常手段的。"
林风看他半晌,"什么叫非常手段?"
"你不会想知道的。"
林风把头扭向窗口,罗冀就从窗口的倒影里看着他:"喂,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还总想着要走?"
林风默不作声。
"你看,我从来没打你骂你,没强迫过你,唯一被你惦记着的是五年前的旧事。虽然我继承的是黑道家业,但是从来都跟政府保持良好关系,也没做什么欺行霸市的坏事,就那么一次酒后驾车伤到了人,结果谁知道恰好就撞到了你?林风,你不能因为那件事就否定我一辈子,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这话说得好像通情达理,逻辑上也无懈可击。林风眉毛皱在了一起,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不知道不对在哪里。
难道是我自己太别扭了?
但是……但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小孩被告知因为没完成作业所以不能看每晚固定收看的动画片,那种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林风把脸深深埋在掌心里,罗冀俯在他耳边郑重其事的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给我机会就行了。"
汽车停在近郊别墅门前,罗冀打开车门,林风磨磨蹭蹭了半天,慢慢爬出来问:"如果我坚持不同意你会不会真的采取非常手段?"
罗冀温文的说:"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罗冀俯下身,轻轻的一个吻印在林风额前,"你害的我折腾了这么长时间,闹出一系列风波,最后再弃我而去的话,我可就太悲惨了。"
林风靠在别墅窗前,看着罗冀的车在公路上渐渐远去。
罗冀在别墅里留下了他最信任的保镖队伍,门外随时二十四小时听命,不是为了防外人——林风在香港没结什么仇——只是为了防里边的小祖宗跑出去。
林风坚信房间里有监视器,他乖乖坐在窗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走到电视前坐下,开始看滨崎步的演唱会。看了大概二十分钟以后房门被敲响了,一个相貌无奇的清洁工站在门口,彬彬有礼的问:"需要在房间里喷洒空气清新剂吗?"
林风摇摇头:"谢谢,不过请在房子的其他全部范围喷洒清新剂。"
清洁工点点头,关上房门,林风走回电视前继续看演唱会。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房门外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和重物扑倒的声音。林风坐在电视机前安然不动,直到房门被人从外边打开了,那个清洁工闯进来,一把扯下仿真胶皮面具:"快走,这个麻醉喷雾的时效有限。"
林风踉跄了一步,被吴彬拉起来,然后迅速被一块湿布堵住口鼻。
"等一下!"
"我不敢肯定房间里有没有监视器,可能我们现在行动都在罗冀的眼底下,再不快点赶不上飞机了!"
林风皱起眉:"什么飞机?"
"去南美基地的飞机。"吴彬低声而坚定的说,"我说过在我心里您的意愿永远都是最高的,您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教官,永远都是。"
……真的要回去了?刹那间林风手指都颤抖起来,真的要回到从小长大的、自己的地盘上去了?
突然间他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怕被罗冀报复?"
吴彬把他一把拉出房间,匆匆在走廊上跑过,头也不回地说:"罗冀他算个鸟。"
因为跑得太急他们甚至踩到了地板上倒下的几个保镖,门口停着一辆悍马,风驰电掣之间他们从别墅门口横闯了出去,直接开上了公路。
一分一秒都十分宝贵,从这里穿过去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机场,然后有专人在南美基地接应他们。
林风坐在车上,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栋别墅远远逝去的影子。罗冀有没有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呢?发现的时候,会有什么表情呢?
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看见林风频频回头望,吴彬头也不回的说:"放心吧,等到了南美基地那边你就自由了,谁也不能招惹你,你啊就是个丛林怪兽,根本无人能敌。"
"……那你呢?"
"我就要离开香港了,原部队改建,上边人把我要去联合国特殊部队了。"
林风默然不语,风从车窗未关好的缝隙吹灌进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整整一年。从他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到再一次离开,为时经历整整一年。余丽珊生不如死,罗家留下重创,罗冀自己想必也不会好受吧。
好像是报仇了,虽然和原先设想的,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不同。
吴彬一边开车一边时刻注意着后边有没有人追来,一直到了机场都没有发现被跟踪的迹象。一个小时的车程愣是被飚到四十分钟跑完,到机场已经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了。幸亏他们没有行李,过关一路绿灯,仅仅十分钟就办完了从填登记卡到入关到通过检查、进入候机室的全过程。
到达候机室的时候,正好广播里在通知排队登机。
林风身体还没全好,有时会感到腿脚发软身体发虚,尤其是经过一连串紧急行动之后有点呼吸不继,在排队的时候就有点吃不消了。
一个机场人员恰好经过,见状好奇的走近:"这位先生没问题吗?脸色很难看啊,需要叫医生吗?"
林风勉强站起身,对她笑笑:"没问题,刚才跑急了所以……"
机场人员还是没走:"但是您脸色真的很难看,需要用药吗?如果需要用药的话我们可以……"
吴彬把林风推到自己身后去,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的对那个空姐点点头:"没关系,他坐一坐就好了,我们不需要您帮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前边的队伍一点一点缩短。空姐满腹疑虑的走了,林风扶着墙勉强站直,轻声道:"我心跳得好快。"
吴彬一摸他脉搏,确实嘭嘭直跳。
"……会不会是太紧张了……"话一出口吴彬自己就打住了,林风是什么人?在南美基地里算得上响当当的老资格人物,多少大风大浪枪林弹雨搜经历过来了,怎么会因为这点有惊无险的逃亡就心跳加速呢?
没想到林风迟疑了一下,还是面有难色的承认:"我确实有点紧张,总觉得预感不是很好。"
吴彬飞快的往四周逡巡一圈:"罗冀没有赶来,你放心。"
"但是……"
"就算他赶来了也没法入关,这个时候海关已经关了,他根本没法进入候机室的。"
林风垂下目光:"……是啊。"
心跳一下一下的冲击着脉搏,好像有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是他还没有察觉到。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经常会觉得紧张,有时候看上去很冷静的指挥行动,手指稳当眼神坚定,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大概是因为这种野兽一样的直觉,很多不好的事发生的时候他都会有预感,让他坐立不安。
罗冀发现了,他想。罗冀一定已经发现了。
林风抬起眼睛来环顾四周。队伍还在持续缩短中,所有人都在安安静静的等待登机。候机室里窗明几净,从落地玻璃窗里可以看见外边停机坪上巨大的客机正安静的等待着起飞。
不,只要罗冀想,他还是能赶得上的。吴彬不知道那个男人有多么疯狂,他完全可以冒着被控告的危险强行突破海关,然后带人一路冲进候机室里来。
那个男人不怕为了自己上法庭,不知道为什么林风就是这么认为。那个男人,连因为自己而被判死刑都不怕,何况是因为强行闯海关上法庭呢?
"您的登机牌,谢谢。"
吴彬把两个人的登机牌递过去,空姐撕下小卡片,甜美微笑着把登机牌递回来。
穿过长长的空中走道,机舱门口站着好几个空姐,微笑着对每一个旅客点头致意:"欢迎您乘坐本次航班。""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祝您旅途愉快!……"
吴彬忍不住回头担心的看着林风:"别多想了,已经上飞机了,没有人能追过来的。"
林风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找到座位坐好,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飞机一震,随即开始在草地上缓缓滑动。林风没有睁开眼睛,他能感觉到滑动的速度由慢变快,突然在某一点上机身猛地倾斜起来,冲上了蓝天。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林风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后来看到罗冀的场景,那天深夜,他闯进罗家,第一次近距离的亲眼看到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让他联想起刚刚结束杀戮的野兽之王,凶猛精明,让人不寒而栗。
后来这副场景很多次出现在他不安的梦里,每一次出现的时候他都会问自己,我真的已经骗过了这个男人吗?他真的,真的就像他说得那样爱我吗?
不,不会的林风,爱情是怎样遭到背叛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化蝶的爱情是因为梁祝死在了最相爱的时候,朱丽叶为罗密欧殉情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遇见另一个英俊多情的男人。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的爱情总是在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一刻戛然而止,再也不会告诉你此后这一对夫妇的感情后续。
可能他的确是爱过我的吧……林风这么想着,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闪过一些以前的场景。同床共枕时的罗冀,一遍遍重复我爱你的罗冀,带他去吃东西为他盖好被子送他最新游戏光碟的罗冀,还有那天,在警察单人炮的硝烟滚滚中,对他说请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再也不要回到香港来了的罗冀。
吴彬低下头,看到座位边林风搭在身上的手。那只手原本坚定有力,现在却因为重病而明显削瘦了下去,甚至有些瘦骨伶仃的感觉。
他想去抓住那只手,但是突然一滴水迹溅在手背上,让他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那滴水迹在林风的手背上缓缓滑落,就像是泪水滑过脸颊的痕迹一般。
飞机经过二十三个小时的满场飞行,到达约翰内斯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下飞机的排队出关,然后他们还需要转机和搭乘越野车,经过漫长的颠簸之后才能进入基地的分区。
"我去买几瓶水,"吴彬出了关,站在大厅里向周围环顾着,"啊,还有餐厅,我真是吃不了飞机上比橡皮筋还坚韧的牛肉,我去叫点外卖来。你要一起去吗?"
林风站在垃圾箱前,扶着墙站起身,喃喃着道:"我意外的竟然晕机,竟然晕机,我怎么会竟然晕机……"
"我在原地等你,"林风摇摇晃晃的走到长椅边坐下,脸色苍白,"我呕吐的时候不想被人看见……"
刚刚才抵达了两个航班,餐厅和免税店里都很热闹,吴彬大概要去一会儿才能回来。林风靠在长椅上,因为神经放松而稍微有点迷糊,然而刚刚要坠入梦乡的时候就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两个黑西装男一左一右站在眼前,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请问是小林公子对吗?罗先生抽不开身,让我们过来一趟找您。"
林风瞳孔微微紧缩,一只手在口袋里不自觉的握紧。
"你们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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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瞳孔微微紧缩,一只手在口袋里不自觉的握紧。
"你们要干什么?"
两个黑西装男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低下头递上一个信封,说:"请您放心,罗先生只说让我们来交给您这个,没说其它任何事。"
林风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信封,半晌没有去接。
"小林公子……"
林风抬起头,盯着那个人的眼睛,轻轻的问:"罗冀呢?"
"这个……罗先生他还在香港……"
"……哦,他没有自己来啊。"
林峰伸出手去结果那个信封,久久没有动作。保镖看他的脸色也不像是高兴或不满,好像什么情绪也没有,如果硬要说的话,倒是给人一种隐隐的失落的感觉。
"这个……您……"
"啊,哦。"
林风撕开信封,里边滑落出一张信用卡,一封信,他展开来一看,却是银行欢迎开通业务的公函。
没有罗冀的只字片语,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林风举起那张卡问哪两个黑西装男。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罗先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说如果以后游戏公司发行了新游戏……至少您可以随心所欲的买点卡来玩……"
"我可以扔掉吗?"
"……啊?"
林风看着那张信用卡,"我可以扔掉吗?"
两个保镖一时语塞。林风顿了顿,站起身来把卡塞进裤子口袋里。
"算了,以后我自己去问他好了。"
吴彬买了咖啡和外卖,回到原来的地方,长椅上却不见林风的影子。他环顾周围,看见林风正坐在墙角里,抱着膝盖,脸深深的埋在手心里。
"……您怎么了?"
林风没有抬头,半晌轻轻的说:"我觉得好像被抛弃了……"
吴彬稍微惊讶了一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林风把脸埋下去,瓮声瓮气的说。
吴彬于是坐到他身边去,一言不发的喝咖啡。过了好半天才听见林风的声音,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问:"我是不是个个性特别讨人厌的人?"
"没有吧,"吴彬说,"虽然有时候很嚣张,但是责任心很强,有让人跟从的能力。个性很固执,对正确的事情很固执,对错误的事情也是。有时候就像野兽一样,不能随时随地保持最近的距离,必须隔着一段距离才能和平共处。"
林风抬起头:"必须隔着一段距离?"
"您是习惯于生活在丛林里的人,应该很熟悉野生动物的生存法则吧,"吴彬说,"两只野兽如果想要和平共处,就绝对不能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只有各自生活在各自的领地里,才能保持一生友好的关系。这就是野兽的相处模式,和您很相像。"
林风愣了愣,然后慢慢的低下头去。
"这种模式……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人适应得了我吧。"
吴彬看着他,眼底有微许的忧郁。
丛林里最高贵的野兽都是孤独的,在孤独中淬炼它锋利的爪牙,只有在世人仰视它的时候,才能真正体会到它的高傲和美丽。
别的野生动物可以被人驯养,给人温情,收起利爪,与人共享一片温暖的房檐。然而它不能,它丰厚华贵的皮毛只能用来让人信仰和膜拜,不能给人毛茸茸的温暖。
机场里人群渐渐散去,候机大厅的落地玻璃窗外撒下一片光,没有温度的映在一片铮亮的地板上。林风坐着的侧影在地上留下长长一道阴影,因为反光的原因,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郑平白天被一帮糟老头子操练了一天,在各种数据和可行性报告分析中暴走数次,下班的时候已经几乎精尽人亡,趴在宽大的办公桌上直翻白眼。
楚汐精致的侧脸不动如山,一张张翻看报告书,最后优雅的一哂:"都他妈是废话。"
"亲爱的……"郑平摇着尾巴扑上去。
楚汐一手抵住忠犬的脸,牢牢抵在一臂距离之外:"发情期请自重,外卖请拨110,解决生理需求请自行去浴室谢谢!"
郑平拼命摇晃尾巴:"可是亲爱的,我们已经有整整十三天零十二个小时零五十分钟二十八……二十九……三十秒没有【哔——】了!身为一个生理正常的成年男性我觉得我有享受正常【哔——】的权利!我……"
"你不是生理正常,是生理超常了,"楚汐站起身来优雅的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向外走去,"今天晚上有个饭局必须要去,再晚一点有跨时区电视会议,明天早上六点终究要起床赶飞机,下礼拜回你的大陆去,别老是赖在我家骗吃骗喝。"
郑平不甘心的伸出手:"可是亲爱的……"
桌上的电话突然狂响,几乎要把文件都震到地上去。
楚汐拿起话筒:"喂,这里是研究所办公室……是你啊?最近怎么样?"
他把话筒递给郑平:"找你的。"
忠犬的尾巴耷拉下去,无精打采的接过电话:"喂——"
"还在香港吗?"电话那边罗冀的声音沉沉的,那种抑郁的情绪隔着话筒都能清楚的传过来,"有时间的话出来陪我喝一杯吧。"
"老子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楚呢,你到底多大了啊?把烦恼寄托于酒精上的男人迟早会变成废柴大叔的哦。"
"是吗?那就算了。"
察觉到对方有挂电话意图的时候郑平突然觉得有点担心,不由得脱口而出:"喂,你没事吧?这声音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什么?"郑平的口音非常不标准,罗冀一时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正当郑平为这个荒谬的猜测哈哈大笑的时候突然察觉到对方的静默无声,罗冀的呼吸声通过听筒传过来,也许……竟然……有可能……难道这小子真的失恋了?!
"啊,喂,"郑平的嘴角抽搐了,"你多大了啊,竟然还失恋?"
"那臭小子他不要我了,"电话那一边,罗冀坐在堆满杂物、纸屑、烟头和文件的高大办公桌后,深深的吐出一口烟,声音仿佛叹息,"……那臭小子,果然不要我了啊。"
"所以他就这么走了?你也没去追他?"
酒吧里狂欢的人群在音乐中耸动着,吧台高高的座椅上,透过深褐色的酒液可以折射出迷离的光。罗冀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酒杯里的冰块,苦笑一声:"我没去,我已经对一厢情愿的游戏感到厌烦了。"
"但是如果真的不去追可能一辈子都要打单身了哦,"郑平不怀好意的怂恿,"去追吧,小孩子不听话的时候总要家长绑回家来对吧,你不想在孤独的岁月里慢慢变老然后变成没有人要的老的掉渣的老头子,是吧?"
罗冀惨淡的笑了一下,在已经高高堆起的烟灰缸边上摁熄烟头,"你不知道,他想走,他身上野性未退,根本绑不住。"
"野性未退?"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罗冀又点起一支烟,"他还这么年轻,这么小,什么事都不懂,什么事都凭着本能去做。你跟他说人情世故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完全忠于一种野生动物的本能去行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长时间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就跟野兽一样,紧紧盯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别的什么都不理。"
罗冀苦笑一声,"他感兴趣的是自由,在丛林里快乐的上蹿下跳,小猴子一样。我已经老了,报完仇以后他就对我不感兴趣了。"
郑平摊开手:"你就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地方吗?"
"我想没有吧,一个只知道提醒他按时吃药打针的老男人。"罗冀长长的抽了口烟,"有时候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么小那么漂亮,就像只洁白的小动物一样,软软的温暖的,简直能托在掌心里。你养过宠物没有?那种小动物,哪怕你一只手就能把它抓起来,它还是会忍不住从你的指缝里拼命挣扎出去,好奇的往外边的世界看。"
郑平其实没遇上过这种情况,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之词,只能沉默的坐着陪他一杯一杯的喝酒。
"可能从此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吧。"罗冀低声说,"可能从此以后,那臭小子连跟我说句话都不愿意了吧……"
郑平认识罗冀好几年,从被放逐的罗家大公子一直到罗家掌门人,种种困境里走出来,从没有看见他这样颓唐的时候。他皱起眉,一口饮尽残酒,然后重重的把酒杯一跺:"不行,你自己在这悲伤万分的自言自语他也听不见,哥们你必须行动起来啊。"
"……行动?"
"你从来没有失恋过对吧?上高中的时候写情书也从来没有被人退回来过是吧?一帆风顺的恋爱是不存在的,想要追求别人就要做好百折不挠的准备,别以为什么事都像高中时早恋那样!"
"……我没有写过情书。"罗冀艰难的说。
"那从现在开始写吧!"郑平举手高呼:"老板!最辣的特调伏特加一杯!笔一支纸一叠,快点!"
"不我都多少年没用纸笔写过字了……"
"总是用电脑的话人类会退化的,快点写!"郑平把笔塞进罗冀手里,"你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在用E-mail谈恋爱吗?不那早就过时了,不流行了,out
of fashion了。写在纸上的情书才是年轻人最喜欢的情调,没有哪个懵懵懂懂的小臭孩子抵挡得了纸质情书的冲击力!快点写!想想看,你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罗冀一言不发的看着纸面半天,突然重重的把笔一搁,举起伏特加一饮而尽,然后提笔在纸上重重的写下一句:
"林风:展信平安……"
"你除了平安以外什么都写不出来了吗?"郑平说,"你的想象力原来已经退化到大叔水平了啊,真悲哀。老板!伏特加再来一杯!"
罗冀再一次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在纸上写:
"林风,不知道你到达南美基地没有,我查了天气情况,大概最近很热吧?……"
"不论是写信还是写小说开头都是很重要的啊,慢热的东西越来越不流行了,你打算让林风看完三页纸之后才看到重点吗?"郑平振臂高呼:"老板!伏特加再来——哦谢谢,您已经准备好了啊?"
罗冀把酒一口闷掉,再一次提笔:
"希望你一切都好,不用在意我怎么想……那张信用卡是给你备用的,不要因为酬劳多就接一些危险的任务,在扣动扳机前想一想世界上还有我在地球的另一端想念你,冲锋的时候不要冲在最前线,不论干什么事都要慢一步再好好考虑自己的安全……"
"如果我是林风的话直接就把你这封信扔进垃圾箱,唠唠叨叨的你以为你是老妈子对吧?"郑平转过头,"老板!伏——哦谢谢……"
废纸在吧台上一团一团的揉在一起,慢慢的夜深了,桌子上的空杯越来越多,最后堆得放不下,于是被老板拿去清洗了。
罗冀歪倒在吧台上,已经吐了几次,意识昏沉呼呼大睡,还打着鼾。郑平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踉跄了一下,从罗冀的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递给老板,然后挥挥手大着舌头说:"不……不用找了……"
老板殷勤的给他们开门,郑平把罗冀架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身后的吧台上和地下到处都是团起来的废纸,最终罗冀只紧紧抓住了一张,那张纸上的字迹已经因为醉酒而歪歪斜斜,整封信里勉强可以认出只有两行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林风,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还在这里,等你回来。"
小林教官收情书
南美亚马逊河流流域某秘密基地沐浴在火流一般的骄阳下,一架高耸的铁丝网上挂着一个铁牌,半米见方,白底红字写了个19。
南美雇佣兵培训基地十九区。
五个副教官扛着枪,在一片看似空旷的、及膝深的草地周围转悠着,就像等待觅食的秃鹫。一个身量不高、体型削瘦而步伐矫健的少年穿着迷彩服,在草坪上走来走去,突然对脚下的土地狠狠踹了一脚:"干什么呢,废物!脑袋都露出来了,等着被爆头吗!"
那个人高马大的非洲学员被踢得翻了几个滚,他穿着全套丛林迷彩服,全身扎着草堆,在高达五十度的骄阳下汗水浸湿了厚厚的装备,却一点不敢吱声,赶紧爬起来举了个躬,又重新趴下。
谁知道还没趴好,少年教官用脚尖给他整个翻了个身,一脚踩在他肚子上,居高临下的问:"脱水了没?"
非洲学员虚弱的摇了摇头。
"连话都不能说啦?"
"……不……没有……林教官……"
林风一脚把他翻过身去,一只脚踩在他背上,对周围草堆里演习埋伏的学员厉声道:"还活着的都举手!"
稀稀拉拉有几只手举了起来,过了几秒钟又几只手举起来,那些人已经徘徊在意识昏迷的边缘,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了。
"报告教官!"
一个学员挣扎着从草堆中爬起来,因为暴晒脱皮和汗水,黝黑的脸上几乎分辨不出五官,只张口露出一嘴大白牙。
林风有点惊异于这个学员的体力,"说。"
学员喘了口气,高声吼道:"我觉得教官你对我们种族歧视!"
这句话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他颓然跌坐到地上,指着周围的同期学员们:"我们当中有的是白种人,有的是黄种人,也有的像我一样是黑种人。您要求我们一起渡河和长跑,不论名次如何白人都有饭吃,而有色人种则要竞争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口粮;您要求我们在这种鬼天气里演练定位潜伏,白人却可以坐在树荫下休息!"
他伸手一指,操场对面一棵棕榈树下,几个已经快累瘫了的白人学员歪在一起。
"就像您说的那样,您才是十九区的主人和神,您有自由像践踏垃圾一样对待学员!"黑人的声音咆哮起来,"但是别忘了!您自己也是个有色人种!"
声音在阳光的烘烤下格外刺耳,然而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黑人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呼呼喘着气瘫倒在地面上,其他学员有的紧紧埋头,有的偷眼看一下少年教官寒凉的脸色,紧接着又飞快转过目光。
"他完了,"一个印度人低声说。
"三十九号疯了。"他的同僚表示赞同。
"竟然敢当面质问那个魔鬼!……"
"他会像上次那家伙一样被揍到送出基地去……"
窃窃私语很快在烈日下被烘干得一点痕迹都没有,胆大的学员三三两两偷眼向教官们望去。一个副教官走到林风身边,低声问:"拖回去再处理?要么干脆直接丢大太阳底下算了,这帮菜鸟的命也不值钱。"
"真要了他的命校长会找我麻烦的。"
副教官不耐烦的甩了甩手上的鞭子:"您怎么看,给点教训?这帮菜鸟真他妈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上次教训过一次才老实不到两天!"
林风淡淡的把手向下一压,副教官噤了声退去半步,不怀好意的盯着那个黑人。
"其实我不是头一次听到种族歧视这种指控了。"林风步调很轻缓、甚至称得上是很悠闲的向前走去,"——歧视黑人啦,歧视女人啦,歧视宗教信仰者啦,……最后他们干脆声称我歧视学员。"
他走到黑人面前,用脚踢了他一下:"跟教官说话的时候要立正站好。"
黑人在他冰凉的目光下站起来,笔直的站在他面前。
"其实我歧视的东西在你们来的第一天就告诉你们了,我讨厌印度人,讨厌越南人,讨厌北非来的有色人种,讨厌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日本人,讨厌身高从来达不到标准线的高丽矮子。我讨厌菜鸟,讨厌无知无识的愣头青,还讨厌只会在训练场上拖累同伴在战场上拖累战友的胆小鬼。"
林风顿了顿,加重语气一字一顿的厉声道:"不过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自以为是、质问教官的蠢货!"
黑人忍不住退去了半步,林风当胸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对周围的学员厉声喝道:"我他妈就是歧视你们!不仅你们,那边那几个没用的白种猪我一样歧视!因为他们都是些没用的废物,所以才有无限制消耗基地粮食的权力!等特训结束以后,他们统统都会被我一脚踢出大门外,哪怕像狗一样跪倒哀求我都不会让他们回来!"
黑人眼底出现一点松动之色,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风陡然加重了脚下的力量,黑人顿时听见了自己肋骨间危险的咯吱声。
"还有你,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废物黑鬼,别他妈一副世界上人都欠了你们的样子,皮肤黑就有特权了?皮肤黑就特别要被尊重了?告诉你们,在这里弱者就是三等公民!弱者就活该被歧视!像你们这么没用的渣滓菜鸟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们还剩多少羞耻心啊先生们?"
林风一脚把黑人学员踢了出去,边上他的同僚踉跄着接起他,被砸的退去了好几步。
"我要是你们,早羞愧得自杀了!"林风疾言厉色的丢下一句,转身对副教官挥了挥手:"收兵回营,今天晚上没有晚饭,这帮废物没资格吃饭!"
在他身后有冲动的学员忍不住扑上去,但是立刻就被同伴按住了。
副教官明明看到了这一切,却连个警戒都没有,只嗤笑一声,跟着教官向前走远了。
没有实力的学员在这里连被蔑视的资格都没有,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拳头和力量去争取。
各区的教官就是各区的主人和上帝,他们主宰着学员的命运,随心所欲荒诞不经。十五区的那个教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女人,二十七区的杨教官是个堪比昏君的独裁主义者,而十九区这个年轻漂亮的林教官,则兼备了残暴、压迫、独裁、昏颓和不讲道理各种让人憎恨的特质。
其实这很正常,每一届十九区学员对林教官的看法都是如此,从来没有改变过。
小林教官从基地里消失了一年,所有人都没料到他还会回来。他瘦了很多,像是吃了很多苦,神情里总有些萎靡不振的东西。回来之后的一段时间他都呆在房间里一个人打游戏,很少出门,很少见人。和他交好的几个教官去看他,都被满房间的空啤酒罐和零食袋吓回来了。
"我被人抛弃了,"小林教官一边打游戏一边头也不回的说,"失恋皇帝大,十九区的菜鸟们就暂时拜托诸位操心了。"
几个同样失过恋的单身男人认为小林教官需要时间去平复伤口,于是丢下他一个人,继续呆在那满是零食碎渣的房间里。林风听凭自己发霉发了一个星期,然后某一天黄昏突然出来活动,就像冬眠觉醒后迫切需要补充食物的野兽一样,冲到十九区去把他的学生们统统操了个遍。
干什么呢,林风有些赌气的想,这明明是我的地盘,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仅仅是你罗冀的势力,就算是你的名字都不能出现在我的地盘上。
别以为你能对我施加一丝一毫的影响,我已经自由了!
我已经从你的拘禁和怀抱里走出来了!
林风坐在食堂里,盯着面前因为天热而格外难以下口的黑椒牛排和啤酒,突然想起罗冀一勺一勺搅动碗里晶莹剔透的凉粥,然后非常温柔非常稳妥的,一口一口喂到自己嘴巴里。
……我是不是……也从你的爱情里走出来了呢?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始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得到的小林教官生着无来由的闷气,用叉子奋力戳着盘子里的牛排。
食堂里人很多,从十五到二十九区的教官和学员鱼贯而入,坐在标有自己号码的餐盘前。学员在吃饭时严禁说话,只有教官和工作人员肆无忌惮开啤酒、说荤笑话、碰杯骂娘的声音。
突然一个工作人员推开食堂的门,高声叫道:"十九区的林教官!林教官!"
林风正沉浸在自己愤怒又咬牙的情绪里,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怎么?"
工作人员挥舞着手里的信封,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捧出一束火红的玫瑰花,笑出一口白牙:"您的信——是真的信,写在纸上包在信封里的。还有这束花。"
嘘声四起。
那帮狗娘养的伙计们疯狂的吹着口哨,拼命拍桌子敲板凳:"Lin!Lin!玫瑰和情书!是玫瑰和情书啊!"
"他妈的!是谁把妹把到基地里来了?"
"什么把妹啊明明是有哪个小姑娘思春了!喂,这鬼地方哪来的玫瑰?空运来的?"
"Lin!拆信大家分享,快啊伙计,别不厚道!"
……
林风迟疑的接过信封,那一大束玫瑰抱在怀里,因为数量太多而不得不抱了个满怀。信封是普通的航空快递,他拆开来以后还往下抖了抖,确定没什么粉末或不该出现的东西,然后只见轻轻抖出来了一张纸。
这年头,还真有人用纸寄信?
林风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攫住了,满满的胀大了什么东西,哽在胸口,沉沉的呼吸不过来,又压迫心脏跳动得格外明显。
"快点啊Lin!"二十七区的杨教官带头拍桌子叫嚣:"伙计们!上去抢!有照片没有?"
"照片!有没有照片?"
"是中文,谁给翻译一下?杨!快过来!"
林风一脚踹翻那家伙一把夺回信纸。薄薄的格子纸上写着两句话,明明是最简单的汉字,每一个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完全无法把意思传递到大脑里。
因为脑海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嗡嗡的,因为下意识的害怕和恐惧,所以自动屏蔽了这些汉字组成的信息的传递。
杨教官从桌子上一个利落翻身,半空中从林风手中刷的抽走信纸,蹲在地上看一眼,用英文大声念:"DARLING FENG LIN……"
林风顺手操起一把椅子,轰的一声,杨教官七窍流血大字型瘫倒在地。
——我还在等你回来。
林风慢慢的叠起信纸,想了想又不知道往哪里放。他想塞进口袋里,但是制服口袋被泥水浸湿了很脏,他想抓在手里,但是一不留神就把那张纸揉成了纸团。
他想把纸放在餐桌边上,但是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在看他会不会对这张纸表现出特别的珍视和偏袒。
不,我偏不,我偏不稀罕这男人的情书。林风颇有点愤怒的想着,故意把纸揉成一团,假装随手丢进了垃圾桶,然后把大到碍事的玫瑰花往桌上一放,抬起尖尖的下颌轻描淡写的说:"单身汉们,送你们了。"
说完也不等自己的神色露出一点点异常,趁着自己脸上还是一片风淡云轻的时候立刻飞快转身,连晚饭也不要吃了,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食堂。
捕鼠记
半夜三更,南美基地里炙热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操场上的草丛里虫鸣声声,清凉的夜风让人精神舒爽。
林风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不耐烦的抓了抓已经乱糟糟的头发,抱着个小粉花枕头在床上打滚,宽宽松松的及膝短裤下露出一节雪白粉嫩的交叠的小腿。
罗冀大叔的信,完全不想回。搞得这么声势浩大的样子,还折腾来一大把花,让我们小林教官在众教官面前大大的丢了脸,前一段时间刚刚发布的独身宣言也不攻自破,任谁都知道十九区的林教官名花有主终身有靠从此以后不得染指了……啊呸呸呸!还我年轻快乐的单身生涯来!
林风狠狠的咬得牙咯吱咯吱响,又飞快的翻了个身,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去。
……但是,叶莲校长明明教过,别人寄来信以后一定要回信,不然就不叫礼尚往来,就显得自己不懂礼貌,往小处说是缺乏家教,往大处说就是丢掉了东方人的传统美德。
叶莲校长不一定知道白天自己收到了信,可是万一他突然问起来呢?万一他突然有了说教欲,趁机再把自己语重心长的教育一通呢?
叶莲校长的说教欲萌发时是很有杀伤力的,再说,……万一……万一罗冀收不到回信,会……会很伤心也说不定呢?……
啊呸呸呸!小林教官在心里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罗冀伤心关他什么事!罗冀几乎就是造成了自己一生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这种人伤心一百万年都不够!
我只是担心罗冀收不到回信的话会一封接着一封寄信过来罢了。小林教官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最合理的借口,如果不回信的话,保不准罗冀会寄多少封信过来呢。
想通了的林风一骨碌爬起来,拧开灯,抽了张纸,提笔苦苦思索。怎么样回信才能显得自己已经完全把罗冀忘在了脑后,自己目前的生活十分快乐十分自由,怎么样才能让罗冀在看信的时候更暴跳如雷一点呢?
"罗冀:
来信已经收到,……"
林风愤怒的把纸揉成一团,干嘛还要刻意提起来信已经收到,那封只有一句话的信有什么好提的?一句话,就一句话罢了!
林风重新抽了张纸,提起笔:
"罗冀:
我现在的生活非常快乐自由,每天食堂里都做牛排吃,……"
林风再一次狠狠的把纸揉成纸团,开头就这么写实在是太刻意了,而且凭什么我要向罗冀汇报生活啊?他又不是我家长!
林风再一次抓出一张纸,烦躁不安的抓起笔:
"罗冀:
晚上什么也没有吃,现在肚子饿得慌,……"
啊呸呸呸!我是脑子糊掉了吧!一定是脑子糊掉了吧!夏天太热所以热昏了头吧!
林风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大导致椅子在地上划过嘎吱一声响。随即他狠狠摔掉了笔,不多时隔壁传来杨教官困意连天的抗议的敲墙声。
"睡睡睡!就知道睡!你是猪吧,一定上辈子是猪对吧!"
隔壁的杨教官被小林教官咬牙切齿的咆哮所震撼了,沉默几秒种后无声无息的重新滚回了床上。
既然怎么写都无法满意的话,不如把罗冀寄来的信重新抄一遍,换个人称直接寄出去得了!叶莲校长就是这么对付他上司的求爱信的,这么做真是最恶毒最省事最节省时间的办法了!
(小林教官,叶莲校长的上司是人类中的特例,你不能效仿啊。)
打定主意的小林教官套上拖鞋出了宿舍("我只是想把信拿回来重新抄一遍而已抄完了我再扔掉就好了嗯嗯我就是这么想的绝对没有其他不正常的心思"),然后砰地一声甩上门,在基地无瑕的月光下怒气冲冲,大踏步的走远了。
许久之后,隔壁传来杨教官愤怒到无力的呻吟。
"……老子多年的失眠症啊……好不容易才睡着一次……"
基地操场,空旷无人。月光下助手一溜烟跑过来,啪的一声立正:"校长,时间到了。"
叶莲看看手中的怀表,点了点头。
"紧急集合模拟是一区、五区、十一区、十九区和二十七区对吧?"
"哪个区的学员最慢,明天那个区的教官负重十公里越野。"
助手"是"了一声,举起口哨,猛的一吹——
一区、五区、十一区、十九区和二十七区的宿舍走廊上,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口哨声。几个区的宿舍楼刹那间灯光大亮,几秒种后房门纷纷被推开,有的学员一边套上衣一边冲了出来,有的学员连裤子都来不及套好就蹦了出来,还有的学员一边系武装带一边往楼下冲,速度快得就像是屁股后边烧着了火。
开什么玩笑,这次是叶莲校长亲自出手!被教官折磨折磨就算了,至少还能留下半条命在;要是被这位全基地第一人的叶莲校长出手整治,那就等着直接挂掉吧!
学员迅速在操场上集合,少数几个动作慢的也飞快找好了自己的位置钻进队伍里去。校长的几个助手提着鞭子,看谁动作慢就劈头盖脑一鞭子过去,简直和抽打畜生没有什么两样。
百十人的队伍,一片静寂无人,只听见呼吸声此起彼伏。
叶莲穿着军装,披着一件军绿风衣,背着手,从队伍的每一排中间走过去,视线从每一个学员脸上扫过去。他的神情有种说不出来什么意味的淡,但是很锋利,毫不留情,好像在用一种屠夫挑剔猪肉的眼光打量着他的学员,从他们的脸部皮肤上看进去,刺穿他们的肌肉,看进他们的大脑,看见他们每一点细小的心理活动,然后刺穿他们的后脑头骨,赤
裸裸的一览无遗。
叶莲平时不这么看人。
可能是这么多鲜活的人体——不,实验体引发了他的兴奋,让他不自觉的用上了看实验材料的眼神。
他走过一个助手身边,助手忍不住轻轻道:"校长。"
叶莲咳了一声,声音平缓的道:"……二十七区最慢。明天通知二十七区杨教官,负重十公里越野。"
二十七区学员面如死灰。
"现在的时间是……"叶莲看了看怀表,"……凌晨一点整。为什么叫你们下来,是因为今天下午,我在基地里看见了不明生物。"
所有人齐齐一僵。
不明生物?……炭疽?病毒?杀伤微生物?……生化武器?!
"——地球历史上最顽强、最有团结精神、最有繁衍能力、其进化史让灵长类动物人类都望尘莫及的、遍布全球七大洲的小生物,曾经带来大规模瘟疫和霍乱的罪魁祸首,被屡屡捕杀却始终无法抹杀其存在的危险物种,今天下午,我在我号称连原子弹都打不进的办公室里,发现了它们的踪影。"
叶莲校长缓缓的转过身来,肃穆道:"……基地里,竟然混进了耗子。"
"……"
"身为全球范围内被征调过来的兵王,我对你们感到很失望。"
"……"
"你们竟然连耗子都打不过——上次是哪个区的学员妄图摸进我办公室结果差点被步兵地雷炸成碎片的?"
"……"
"全体集合,放弃睡眠时间,捕杀全基地的耗子。"叶莲举起手在空中,干净利落的往下一劈,"——在太阳升起来之前,给我消灭耗子!不然被消灭的就是你们了!"
全体学员肃然立正,声音响彻云霄:"是——!!"
在轰轰烈烈的捕耗子行动中,十九区的学员当仁不让争取到了去食堂捣灭耗子老巢的重要任务。
理由一,十九区擅长攻坚,在战场上经常被派去执行捣灭敌人指挥部的重要任务。
理由二,十九区决心强烈,意志顽强,其学员大多是由有色人种组成,不像白人那样在家里看到老鼠就要大惊小怪的尖叫半天。
理由三,……十九区没吃晚饭,这时候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想趁机去食堂揩点油回来。其他几个区的友军纷纷对他们表示了很大程度上的同情和理解,并向他们表达了真诚的祝愿。
……
夜幕下,一队十九区学员向食堂方向全速前进。到了大门口,突击手几步上前,观察地形,确定没有异动,便轻轻招了招手。
后继部队一个接着一个跟上,相继埋伏在食堂大门之外的树丛中。
"记住,"队长通过耳麦低声说,"进去以后,迅速搜罗一切能打包的食物,备用部队把现场恢复成原状,尽量使第二天来上班的基地工作人员不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是!"
"动作要尽量轻,不能触动报警器,万一被林教官发现,我们将面临三天没饭吃的困境。"
学员不寒而栗:"是!"
"尽量做到蝗虫过境,寸草不留,不要浪费一切可打包带走的资源,因为谁也不知道林教官以后还会不会罚我们不给吃晚饭。"
"……是!"
"好了,"队长挥挥手,"突击手,去开门,小心不要发出声音。"
突击手迅速上前,脚步在树丛间迈过,只发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沙沙声。很快他轻手轻脚的打开了食堂大门的插销,出乎意料的是门锁已经被人用钥匙打开了,轻轻一推,大门应声而开。
啪的一声食堂里灯光大亮,与此同时,食堂拐角的垃圾桶的位置传来一阵翻翻捡捡、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十九区的学员们一股脑涌到了食堂大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一切都暴露在了雪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角落里的垃圾桶边,小林教官戴着手套,从一堆废纸里小心翼翼的捡出一个纸团,摊开来确认了一下,然后抬起头。
视线相对。
十九区的学员们,和十九区的教官,都同时石化了。
……一阵清凉的风吹过,有眼见的学员认出来,小林教官手上的那张纸就是他白天漫不经心丢掉的那封情书。
……
林风竭力控制自己的声调,使它听上去不那么颤抖:"……你们,你们来干什么?"
为首的学员哆哆嗦嗦的说:"我,我说我们是来,来打老鼠的,您相信吗?……"
十几秒钟完全的静寂之后,突然一声愤怒得咆哮直冲云霄,连大地都为之战栗了几下。
"——统统给我滚出去三天不准吃饭——!!"
……
经过其实只有几天而已但是罗冀却觉得无比漫长的等待,一封普通的航空快递寄到了罗家,并由管家检查无误,放在了罗冀的餐桌边。
罗冀拆信纸的时候,能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几乎要蹦出胸膛。
洁白的纸上写着寥寥几行字,林风坚定的认为这是最能表达对寄信者的不屑的方式——直接把来信抄一遍,人称首尾调换一下,然后反手寄回去。这是他从叶莲校长那里学来的,叶莲校长就是这么对付他那喜欢性骚扰的上司的。
于是映在罗冀眼底的是这样一封回信:
"罗冀: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亲爱的林风。"
家长罗冀捂着心脏,退后半步,哐当一下跌坐在椅子里。
……"亲爱的"这个词,是罗冀写在信上寄给你的,你不能用来称呼自己啊小林教官。
……不,问题的重点完全不是这个吧!你看你在给家长的回信上都写了些什么啊!
新菜鸟空降
小林教官寄了回信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晚上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烙大饼,烙得床板咯吱咯吱响。
第二天早上起来,两只眼睛黑得跟熊猫一样,精神萎靡不振,柔软油黑的头发乱得像个小鸟窝。
小林教官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跟着科学怪人叶莲校长,他几乎没有什么生病的机会,一切生病的萌芽都被扼杀在了摇篮里。他觉得心里乱乱的,静不下来,烦躁不安,青春期逆袭了一样。
一定是夏天天气太热了,小林教官坚定的告诉自己,一定是天气太热了所以才会睡不着觉的。
林风坐在教官食堂里,沮丧的看着眼前一碗糯米粥几碟小凉菜,边上还放着两罐啤酒。校长大人惊闻自己学生身体不适,关心之下利用特权,搞来了基地里绝对稀有的正宗中国糯米小菜,吩咐大厨仔仔细细熬了粥,谁知道小林教官喝了几口就难受得喝不下去了。
心里忐忑不安。哦不对,是七上八下。也不对,就像是踹了个小兔子,总觉得有什么事在心里蹦跶,一蹦一蹦的,让人吃不下睡不着,总觉得欠了什么一样,难受得要命了。
小林教官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我不吃了。"
杨教官说:"你不吃了?那很好,师傅过来帮我把这粥热热,晚上我留着夜宵——!哎哟你看着小米粒儿,多难得,老子我多少年没吃过家乡的米了。"
林风无精打采:"你就得瑟吧你。"
杨教官一笑,眼底几乎能看见一汪坏水转来转去。
"我滴个小心肝儿……"杨教官饿虎扑食,凌空一跃,把小林教官狠狠的揉进怀里,搓啊搓的搓成一个球,"哥哥特地让人给你留的鸭骨架子,咱哥俩晚上正好下酒,喝多了就别回去睡了,留哥那儿让哥好好疼疼你……"
"哥,"小林教官说,"您老十个晚上最多睡两个晚上的觉,还有八个晚上要提防你区里菜鸟们搞夜袭,弟弟我就不去打扰你那两个晚上的春眠了。"
杨教官道:"哥哥我的春眠中一定有你的踪影。"
"我勾引你?"
"不,我被吓醒的原因每次都是你。"
杨教官给自己点了支烟,这是他从学员口袋里搜出来的,打火机是从一个美国大校身上缴获的战利品,不锈钢精凿表面,据说是什么珍品,被他宝贝似的天天揣口袋里得瑟。
"我说小林子啊,有什么需求了跟哥几个说,别老憋着,年轻力壮的,天天晚上憋得滚床单,那样不好。"
林风抬眼一看,周围几个教官都一脸真诚的点头。
林风脸上一红:"你们,你们趣味太恶劣了你们。"
"去你妈的恶劣,"杨教官说,"你爸跟你妈不恶劣,就能有你?男人跟女人不恶劣,人类还能延续?小林同学你怎么总是在原则性问题上犯错误呢,你思想觉悟不高啊。"
杨教官从作训服口袋里鬼鬼祟祟掏出一张碟,餐桌底下强行塞进林风手里,"拿着,哥为了缴获这张碟,昨晚连夜突击搜剿了二十七区的学员宿舍。"
林风一看碟,上边画着俩妖精打架,赤条条白光光,重点部位呼之欲出,也不知道是哪国学员带来的极品。
小林教官脸色刷的一红:"拿回去拿回去!不然我跟校长告密去!"
杨教官劈手夺过来塞进林风裤兜里,"校长从来不管这档子事儿。"
"你低俗你,脑子里就剩黄色废料了吧!"
"滚你妈的,这叫人类进化史上最源远流长的行为艺术。人类从起源到现在,基因序列变了,脑容量变了,骨骼毛发变了,生活习性变了,甚至连自己是什么物种都变了。翻天覆地沧海桑田,什么东西从人类诞生到现在就从一而终、自始至终没变过?——□啊!只有□这项原始的行为才完完整整一点没变的从几万年前就流传了下来啊!——谁低俗了谁低俗了嗯?"
"……"
边上十一区教官路过打菜,探过头来神神秘秘的挤眼睛:"Lin,整个基地教官几乎人手过了一遍,就差你了。哥几个不把你也污染了,就觉得心里有愧,良心不安。"
杨教官跟十一区教官勾肩搭背:"就是,十五区的丽子教官都看过了,说她觉得姿势很新颖,男优很过瘾。"
林风喘着气,看了他们半天,愤愤然丢下一句:"下流!"
说着气呼呼起身,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了。
食堂里一群猥琐的魔鬼教官们嬉皮笑脸打闹着:"下流。""说你下流。""你才下流呢你全家都下流。""你们全家加全区都下流。"……
林风一路狂奔到外边,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眼睛被晃得有点发晕。
操场上叶莲校长的助手拿着个大喇叭,满世界的狂叫:"教官们!别他妈的光喝酒不干活!上午军需处来了新菜鸟,快点各自领回家!"
林风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又没睡好,被太阳一晒就有点蔫,刚走两步就觉得暑气冲上来,对着路边草丛就吐了两口。
吐一吐也没什么,暑气上来吐两口反而清醒,晚上也吃得下东西。一帮教官从餐厅里懒洋洋勾肩搭背的走出来,杨教官走过林风身边,突然石化了:"这孩子该不会是……"
"……"
"……"
"……杨,叫你平时少压小林,你看后果出来了吧。"
从十一区教官开始,每个人都上前同情的拍了拍杨教官石化的肩,然后长叹一口气,沉痛的摇摇头,转身离去了。
"要负责啊杨。"
"叶莲校长会找你麻烦的啊。"
"怎么说也是一条小生命你不能抛弃他啊杨。"
"唉……什么都不说了,兄弟保重啊。"
……
人都走光了,最后连吐好了的林风也站起身,抹抹嘴巴,奇怪的看了杨教官一眼,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杨教官站在原地,面对着小林教官留在草丛里的呕吐物,抽搐了半晌,然后就慢慢在正午的阳光下飘散了。
基地里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每届新菜鸟到达的时候。
新菜鸟,顾名思义,连老菜鸟的资格都算不上,属于底层中的底层卑微中的卑微,甚至不用教官出手,任何一个老资格的学员都能捏死他们。欺负弱者是基地里生存的乐趣,强者尤其享受这种乐趣。
更关键的在于,一般新来的菜鸟他们都不认为自己是菜鸟。这帮人很牛啊,从各国精英部队中选出来,在模拟战场上无往不利,在演习中出类拔萃,在原部队都是说一不二的家伙,选拔出来跨国参训,兵尖子中的兵尖子。一伙尖子聚集到了一起,一个个都是扬着鼻孔看人的,一个个都打着要现一现身手震一震别人的主意。
新菜鸟们越狂妄,教官们就越高兴,甚至是越亢奋。
教官们亢奋的时候,一般会直接勾住那个新学员的脖子,大声吆喝着:"走!这个菜鸟老子我要了!"
然后这个懵懵懂懂的新菜鸟就这么被勾走了,跟菜市场买菜似的,一截白萝卜被挑进了菜篮子里,还得意洋洋鼻孔朝天,浑然不知自己是去扒皮削肉,给教官做汤喝的。
林风背着手,在新菜鸟的方阵里一行一行走过去。他脸上涂着油彩,大热天穿着结结实实的作训服,武装带勒着,冲锋枪挎着,作战靴在地上发出沉稳有规律的咚咚声。和其他教官相比他个头不高,身材太瘦,年纪也显得小;说话声音不大,也没有蹦多少脏字儿,如果不看胸前铭牌的话,大概谁都会以为他只是个新来的大头兵。
这个看上去很像新兵的小教官转了几圈,用看菜市场烂萝卜的眼神看着新菜鸟们,随手指了几个,对副官扬了扬下巴:"这几个都给我带走。"
"报告教官!名额未满,还差几个。"
"那再加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啧,长得真够肥的啊你。这个是越南人吧?越南人不要。看什么看,不要就是不要,要了就迟早有一天踢死你。那边那个小眼睛小鼻子的,高丽棒子么你?"
高丽棒子大吼:"报告!"
"干什么呀你?"
"请尊重我的国家!你无权污蔑我国军队的荣誉!"
林风背着手,懒洋洋的笑了:"没污蔑你,我说的是事实。你们高丽棒子个子矮,一般出训就刷下来一半。在这里没人歧视你的国家,我只是歧视你们国家的士兵的糟糕成绩罢了。——当然了士兵,如果你能在训练中出类拔萃,那么我的话自然不作数。前提是你得至少熬过初训才行。"
他挥挥手跟赶苍蝇一样示意那个高丽棒子让开,然后继续往前走。走过尽头一个新兵面前的时候突然他顿了一下,扭过头,盯着那个人的脸,看了一会儿,撇过头,然后又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
副官说:"教官……"
林风喃喃的道:"我靠啊。"
副官说:"教官你……"
林风退去半步,又退去半步,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副官还没来得及招呼,小林教官全身炸毛,背都弓了起来,要是有尾巴的话他尾巴上的毛估计都要炸开了。紧接着他一溜烟拔腿就跑:"我一定是做梦了!你们招生作弊!徇私舞弊!校长!我要找校长!"
关于FBCB2
叶莲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突然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林风气喘吁吁的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校长,我举报。"
"……举报什么?"
"招生办的人徇私舞弊,招来超龄新生,属于危险人物,十九区将不予接收这位学员。"
叶莲长长的哦了一声:"你是说罗冀?"
林风一边嘴角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不过看上去更像是在抽搐。
脸部表情万年冷冻的叶莲难得露出一个称得上是温柔的神情,咳了一声,合上文件夹:"小林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非常能理解啊。最近一段时间来你的种种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组织对你的遭遇实在是感到非常痛心啊……"
林风说:"校长你不打自招了。"
叶莲默默的闭上嘴。
"说吧,"林风拉开椅子坐下来,"罗冀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叶莲顾左右而言他:"你不要这么担心嘛,罗冀过来这里不是受训的,亚洲有一批特种大队人员过来进行现代电子作战信息课进修,他占了其中一个名额,等于是过来上成人大学。只要你不去上那门课,你就见不到他,这不是很好嘛。"
"……"林风加重语气重复:"好处。"
叶莲眨了眨眼睛:"我看上去像是那种出卖学生的人嘛?"
林风再次重复:"……好处。"
"……唉,"叶莲叹了口气,"他答应捐献一套全新电子作战信息模拟设备。"
林风说:"所以您为了一套新设备就把我给活生生卖给敌人了。"
叶莲一抬手不小心打翻了烟灰缸,低头去捡的时候又撞到了桌角:"哎,不要这么说啊,我怎么会因为区区一套设备就把你给卖了?——他还答应提供我们下季度的军火呢。"
林风霍然起身,平生第一次用超过人耳所能承受的声波对叶莲尖利的咆哮:"老子不是会乖乖就范的!"
叶莲捂着耳朵说:"是,是,你起码挣扎一下。"
"老子是不会喜欢一个老得都嚼不动的男人的!"
"不会啊,貌似我的年纪才比较大吧。"
林风重重的呸了一声,然后颇有气势的转身,恶狠狠的摔上房门,在砰地一声地动山摇之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青春叛逆期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完。"叶莲看着仿佛狂风过境之后的办公室,忧郁的喃喃道。
十九区的新生里果然没有罗冀出现,那天小林教官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火大,新生进门当天,野外五公里负重越野,当晚操练到十点钟上床熄灯,凌晨两点吹哨紧急集合。
林风穿着城市迷彩服,略微带点灰白的迷彩色,把他的脸在凌晨灰蒙蒙的天光中映得格外模糊不清。小林教官套着黑色作战靴,步伐很沉稳甚至于优雅,一边肩膀上挂着M16,腰上勒着武装带,一只手抓着皮鞭,在手心上啪啪啪的掂着,看谁不顺眼就劈头盖脑的抽过去:"他妈的站直!没骨头吗你们!"
有个香港人以为站在队尾教官看不到,偷偷靠在树上打了个哈欠,几秒钟之后被迎面而来的皮鞭重重抽倒在地。
林风用鞭柄指着他:"没生骨头吗你,站都站不直,走哪就往哪一靠,扭得很爽啊?我不指望你怎么像个男人!但是你起码别像女人一样扭扭捏捏的,随便往那一站,立刻就扭腰撅屁股!你他妈知不知道恶心?嗯?——副教官!"
副教官小跑过来,啪的一声立正:"是!"
"全体三十五公里长跑,这个菜鸟跑完直接关禁闭,在练好军姿之前别滚出来丢人现眼!"
林风嘴巴毒,刻薄起来能把人气的脑溢血。香港人忍无可忍,整张脸涨的通红,一骨碌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边上一起来的学员不要命的把他拖了回去:"冷静点!"
"他,他简直不说人话,老子一定要投诉他……"
"嘘!"跟他一起来的学员被别人指点过,急忙把他按下来,"你不知道,有几个区的教官是上过战场的狠角儿,都杀过人的!这帮人才不管你投诉不投诉,你投诉上去别的教官也会帮忙瞒下来,他要真有心整你,整死你都没处说……"
那人瞪着眼睛,半响狠狠的说:"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话说得还挺大声,林风站的不远,又听得懂,回头就用粤语问了一句:"说什么呢娘们儿?"
那香港人又想扑过来,被同伴拼命拉住了才作罢。
林风今天心情特别不好。绝对不是因为他没有在自己的新生队伍里看到罗冀,而是因为他今天不得不去上电子作战信息这门课了。
罗冀其实没必要学这门课,林风听他说起过他以前在美国就学过。问题是,罗冀不去上这门课可以,林风却不得不去——因为他是这门课的代课老师。
电子作战信息课老师、二十七区杨教官,正蜷缩在床上咬被角,委委屈屈,泪流满面。
林风开着一辆装甲车在前边,一群新生负重五公里越野,越完了野回去时间刚好吃早饭,十分钟就地解决个人卫生为题,然后小林教官穿着一身作训服,踏着重磅战靴,一手掂着皮鞭,一手夹着课本,顶着一副墨镜,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上了讲台。
教室里学生皮肤颜色各式各样,五湖四海什么地方人都有,从军火贩子到特种部队指挥官,甚至某恐怖组织也花了重金派来两个人观摩学习。每个学员眼前一台电脑、一个类似于头盔一样的模拟作战机,只要带上以后就会出现仿真战场,然后你可以选择系统提供给你的不同战地、不同武器装备,可以和人组队,也可以执行系统派发的任务。
林风站在电子讲台前看一眼点名册,慢吞吞的点名:"十三号——"
第一排站起来一个人。
是罗冀。
林风整治过无数学生,用暴力,用语言,用羞辱,用谩骂,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他们温顺的就像伏在他脚边的小绵羊。罗冀站起来的那一刹那,是他第一次在学生面前感到紧张。
小林教官不自觉的伸手,把墨镜往鼻梁上推了推。
罗冀看着林风因为装模作样低着头而露出来的一段白皙后颈,微微的笑道:"——教官?"
林风咳了一声,厉声道:"称呼教官时不要带私人情绪!"
学员罗冀无辜的说:"我没有带私人情绪。"
没有带私人情绪?第一这么长时间没见了第二你现在是在老子的地盘上称呼老子,你竟然一点私人情绪都不带的?小林教官更愤怒了,把点名册一摔,说:"教官说话不准反驳,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学员罗冀说:"是是。"
林风消停了一下,又说:"十三号——"
罗冀再一次站起身:"是,教官。"
"GPS首次被正式应用于现代战场是哪一场战争啊?回答错了全班关禁闭。"
"报告教官,伊拉克战争!"
"回答正确。20世纪90年代首次应用于波黑战场上的美军指挥和通讯系统名称是什么?回答错了全班关禁闭。"
"报告教官,FBCB2指挥通信系统!"
"回答正确。请问FBCB2在确定一辆时速一百公里每小时的军车位置时,误差范围在多少啊?回答错了全班……"
"报告教官,十几厘米到几十厘米范围,误差不超过一米!"
"……回答正确。"
地下一众惶惶不安的新学员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小林教官又慢悠悠的开了口。
"十三号同学,既然你对FBCB2指挥通信系统的了解这么深刻,干脆你实际操作一遍给我们看吧!操作失败的话全班关禁闭——!"
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是一副被雷轰过的表情。
能把FBCB2全套系统熟练操作的人才,十个中有八个是美国校级指挥官,还有一个已经战死了,另外一个暂时没有出生。
副教官用复杂的眼神望向讲台。小林教官,其实您只是想找茬对吧,其实您只是单纯想管他们紧闭对吧,您对于关禁闭到底有多大的执着啊!
罗冀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咳了一声。
小林教官脸上立刻露出类似于恶作剧得逞以后的愉悦笑容。
"……"罗冀慢悠悠的走上讲台,慢悠悠的打开电脑,慢悠悠的启动FBCB2系统,然后进入,然后……他登陆了他的FBCB2个人账号。
"前一段时间在卖这个东西,还真是蛮贵的,"学员罗冀对小林教官解释,"喜欢吗?喜欢我送你一套。"
小林教官脸色变幻莫测,半分钟后,把手上的书重重合上,啪的一声。
"今天没有课上,大家全体自习。"小林教官干净利落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
……
"哦,对了,"几秒种后林风从门口探出头,对副教官招招手:"这个班的学生下课后全体关禁闭。校长要是问理由,就说他们上课捣乱,不尊敬老师。"
副教官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小林教官,貌似这间教室里捣乱课堂纪律的,始终就只有你一个吧?
677战事急召
林风坐在教学楼门口的台阶上,嘴里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根烟,啪的一声点燃了它。
"今晚又要往返马拉松了。"林风不无惆怅的叹了口气。基地里边没有贩卖烟酒的地方,要买这种东西只能趁熄灯以后翻过高墙,潜入传达室,来回跑上四十公里山路才能到达最近的小卖店。没有哪个学员能做到这种事,连教官都有点勉强,所以经常一买就是好几条烟,藏起来慢慢抽。
香烟袅袅的烟雾慢慢升腾起来,尼古丁的味道弥漫了神经。突然他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走近,在他身后停住了。
林风没有回头:"你来干什么?"
罗冀绕到他身边坐下,没回答,只转过头去仔仔细细的盯着林风看。他从来没有看过林风抽烟,乍看上去就像看到自己上高中的儿子瞒着自己偷烟抽一样惊悚。更惊悚的是,林风竟然还抽的很熟练很地道,两根细长的手指夹着那根马可波罗,也不知道烟龄多少年了。
罗冀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从没看见你抽过啊。"
"你看见我什么呢?"林风在轻烟中漫不经心的回答他,"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明知道和自己同床共枕的是一个危险人物,却还控制不了自己欲望的男人没资格跟我说这句话。"林风弹了弹烟灰,语气和袅袅的烟雾一样轻渺,"再说我们之间已经没关系了,罗冀,我们已经结束了,谁也不欠谁的了。"
罗冀用一种家长的眼神看着小林教官,"结束一段感情是双方的事啊孩子。"
"……那就是我把你给蹬了。"
"这么干脆?"
"你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这话说得其实底气有点虚。小林教官受过专业抗审讯训练,知道在说言不由衷的话时人的鼻子会因为血管膨胀而稍微变大几毫米,尽管肉眼看不出变化,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尖。
罗冀不以为意,反而稍微坐近了一点,笑问:"为什么我不值得你留恋?"
林风面无表情:"……你是大叔。"
"哦。"
"离过婚。"
"啊。"
"不懂得情趣。"
"嗯?"
"还不会追求人。"
"……"
"充其量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暂时的教官和暂时的学生而已,我要关你禁闭就关你禁闭,我要你当射击活靶子你就必须当活靶子,在这里教官的命令大过一切,甚至我叫你乖乖躺下让我上,你也得照做。"
林风摁熄了烟,刚要站起身,被罗冀拉住了:"嗯,我躺下了,你来吧。"
小林教官鼓起了包子脸:"我凭什么上一个比我老这么多的大叔啊?你又没有我好看!"
罗冀一下子笑了:"是是是,没教官您好看,没您好看啊。"
林风拍拍屁股就要走,罗冀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一摸,摸出来崭新一盒特供中华,林风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定住不动了,然后猛地一个饿虎扑食,骑在罗冀身上抢过了烟盒:"基地禁止吸烟,违禁品教官没收了!"
他那一扑当即把罗冀狠狠撞翻在地上,身手灵活得就像一只丛林中的小豹子,在金黄色的阳光中流光溢彩,漂亮精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罗冀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林风,或者说,他看到的、他认识的都不是正常状态下的林风,真正的、日常状态下的林风,他今天才第一次看见。
这样也很好,罗冀看着一条大腿跨在自己身上、急急忙忙把那盒中华往自己口袋里揣的林风,这样想着。
这样一只小野兽,带着他骄傲的獠牙,挥舞着他尖利的锐爪,时不时对你威胁的咆哮两声,然后又趾高气昂、得意洋洋的拍着爪子慢慢走远。傲气、昂扬、优雅而高贵,你只能一点一点靠近他,耐心的等待他,不厌其烦的照顾他,最后才能雷霆出手,一举擒获。
这个姿势非常方便罗冀摸到林风身上某些不大会被碰到的地方,于是他也就理所应当的拍了拍林风的屁股:"我说,教官……"
林风嗷的一声,狠狠挥了罗冀一爪子,捂着屁股跳起来:"干什么?你干什么?"
罗冀忍住色狼大叔不怀好意的笑容:"我说,我还有。"
"什什什什,什么还有?"
"香烟。中华。还有一盒子雪茄。"
林风眨眨眼睛,慢吞吞的伸出爪子。
罗冀的笑容更大了:"刚才有个人说我们俩之间谁也不欠谁的。"
林风皱起鼻子来哼笑:"不懂情趣的大叔就是不懂情趣的大叔,幸亏我蹬了你。连怎么追求人都不会,你真应该跟基地里暗恋我的小护士和那几个追求我好几年的特种兵学学。"
罗冀僵化成一尊石像。
林风用一声冷笑来表示了一下他的不屑,起身要走,罗冀如梦初醒一把拉住:"你你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小护士?什么追求好几年?"
"就是指天天帮我打饭给我买烟下雨了帮我撑伞郁卒时让我撒气的、传说中真金不怕火炼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的追求者啊。怎么,你没见过?"
"……"
"那下次介绍你和他们认识。"
林风摸出手机,接通了电话,语调十分拽的懒洋洋招呼:"喂?XX吗?……嗯告诉食堂中午帮我炒个土豆丝儿,放辣,再帮我要个白水煮的鸡骨头,我喂猫。……什么,问我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没了没了,你这人真烦。……什么,放假去看电影?看你妈的电影啊,黑咕隆咚的坐上俩小时,还不如陪我去玩小弹珠呢!……"
罗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按断电话,林风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他紧紧按住肩膀抵到了墙上:"林风……"
"怎么了你?"
"我陪你去玩小弹珠。"
"……"林风沉默了一下,"光陪玩小弹珠就够了吗?"
"还有我房间里那几盒特供的中华。"
"……那也不够。"
"我请求组织给我留用察看的机会,本人保证好好表现。"
林风挑起一边眉毛,现出一个类似于轻蔑的神情:"表现?笑话,你连怎么表现都不知道。追求人你会吗?用尽手段讨好我,让我开心,让我舒服,在我没开口之前就满足我的想法,这个你都会吗?"
"……"小孩儿太顽劣,家长突然有点哭笑不得的感想,"那你先说说你都有哪些想法?"
林风眼珠子转了一圈,想说什么,突然又忍住了。那脸上表情一看就知道在冒坏水,看得家长牙痒痒的,恨不得冲小孩那包子脸一口咬下去。
"我不能说,你得自己猜。"小林教官笑得那叫一个得意洋洋,"总之就是拍我马屁,讨我欢心,我高兴了你才能高兴,我不高兴啊,你就……嗯,你就GAME
OVER啦。"
罗冀无奈的摇摇头,林风洋洋得意的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努力吧罗冀。当然如果你不努力的话,很多人愿意代替你努力的哟。"
小林教官没心没肺的挥挥手,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看站在原地的罗冀,然后心情很好很愉快的哼着小调调,步伐轻快的往食堂去了。
家长目送着小孩消失,半晌苦笑一声。
也还算好,重新开始,从头追求一个人。
这个人年轻、嚣张、缺心少肺、就像个刺头一样,同时对感情抱着怀疑的态度,从不相信,甚至隐隐怀着憎恶。
他其实不是想要我追求他吧,罗冀想。他只是缺少对于感情的信任,所以他逃避付出感情,他只希望别人毫无保留的对待他。所以即便感情失去,他也从来没有付出过,不存在任何损失和伤害。
把自己保护得真紧啊。罗冀望着基地上空渺远的天穹,无声的叹息着。
小林教官在午餐里心满意足的吃到了他的土豆丝。虽然对土豆的直径还存在着微妙的不满,但是至少已经是他所能找到的最接近他要求的土豆丝了。
杨教官把菜刀往餐桌上一剁:"告诉你啊小王八蛋,已经帮你切土豆了,还帮你喂了猫,再不陪我去看那个恐怖片,小心我砸了城里那唯一的一家小钢珠店!"
"……真是基地的耻辱啊,"林风慢吞吞的放下勺子,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身为基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十七区教官,手下菜鸟无数,出行浩浩荡荡,携副官、拥雏儿,夹道山呼万岁,地动山摇,威风八面……如此猛人,竟然怕看恐怖片。哦不,那还不是恐怖片,不过是有点暴力的M级罢了。"
林风斜斜的瞥了杨教官一眼,无限寒凉,"真是基地的耻辱。"
"……"杨教官发飙了:"小心我晚上害怕,挤到你床上去睡!"
"原来您老爱我如此,隐忍多年不发,已经兽欲难禁了?"
"滚蛋滚蛋!"
林风端着盘子凭空一跃,轻轻巧巧避过了杨教官他老人家的铁掌轻功水上飘。谁知道他跃起来还没落座,半空中突然响起尖利的警报声,差点直接刺穿了小林教官的耳膜。
"干什么呢混蛋!"林风一手摔了他的汤,浇了食堂一桌子,"吃个饭都不让人安生,多少年没响警报了都!实验仪器吗?"
杨教官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警报停了,食堂大喇叭里嗡嗡响了几声,然后一个声音咳了两声,听得出是叶莲校长身边一个副手的声音。
"咳,咳——"
有几个教官吆喝着:"听得见听得见——"
"全体教官听令,全体教官听令——!"副手在大喇叭里一声停顿不带的往下吼,"校长677急召,677全体急召,基地二级戒备,请所有教官即刻前往677,即刻前往677,完毕!"
林风和杨教官对视一眼,都有点发愣。
677是基地大门口的地势代号,平时谁说677啊,直接说上大门口去就得了。
只有在很少数情况下才会启用这种代号,第一是保密信件,第二是给新来的工作人员上课做培训,第三就是677发生情况,导致基地需要启动防御系统,最精良的战斗力——众位教官——被校长急召。
教官平时是老师,离开了学员,就是南美大陆上最精锐的战士。
"出情况了,"杨教官反应过来,从桌面上拿起帽子往头上一扣,大步往外走,"伙计们,咱们走。"
十几个教官呼呼啦啦往外走,食堂的学员们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在后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
这些学员来这里的时候都签了特殊合同的,训练中因为无法承担训练量而失误致死,那怪不到基地头上,甚至教官都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但是如果因为基地被攻击而受到大面积伤害,那基地就会被这些学员的老部队们算账。
在特殊时刻保卫学员、保卫这个基地的安全,是教官的责任。有时候他们用枪炮,有时候他们用血汗,有时候他们用生命。
"这都多少年没有这样的事儿了,677怎么了?象群侵袭不成?"一个教官大声问他的同事。
"象群侵袭不会用到我们的,"杨教官安静的说,"只有枪和枪、炮和炮、子弹和子弹、人和人之间的对抗才会让我们出场。"
林风突然感觉到什么一样回过头去,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出了食堂,外边门口停着一辆悍马,是校长派人来接他们去677准备行动。
正午炙热的阳光下,罗冀正从食堂门口的台阶上望过来,眉心拧着,神情中带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因为那情绪太多太复杂,以至于林风一时无法看清。
他下意识接过了前边人丢给他的M16,同事们扛着单人火箭炮,一个一个上了车。车窗很快升起来,林风还想去看罗冀是不是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离开,但是很快就看不见了。
血色浪漫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杨一边拉下作训服的拉链一边问,"不会是真的象群向我们基地的大门进行攻击吧,喂喂,保护野生动物可是我们身为公民的职责啊。"
校长那个忠心耿耿的黑脸副手在更衣室里到处散发子弹,"放心吧,不会要你们猎杀大象的,这个季节还不到大象迁徙的时候。"
杨接过子弹看了一眼:"达姆弹?怎么我们还有这种东西。"
黑脸助手撇撇嘴,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上头强迫咱们基地接收的,说是叫我们保管,其实就是强迫校长用这种子弹。"
一个资历并不很久的教官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谁啊,上头?"
林风套上裤子,光滑的脊背刹那间隐没在丛林迷彩服上衣之下,头也不抬,"——「红」。"
更衣室里刹那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校长是恐怖组织「红」的成员,但是所有人都不会明着说出来。
在「红」深达十层的地下核心里悬挂着一副巨大的世界版图,随着红色面积越来越大,人手渐渐不够用,军队也需要扩张。作为叶莲私人资产存在的这座南美雇佣兵基地对雷诺的吸引力越来越大,他要求叶莲为了「红」的任务而出动基地的力量,不,不是要求,有时候是胁迫。
叶莲选择了服从这种胁迫。
更衣室的门被推开,叶莲大步走进来,身上迷彩服已经有点尘土,作战靴上泥泞还没有干,整个人有点风尘仆仆的感觉,"都到齐了吗?"
一帮教官扯着嗓子回答:"是——!"
"门外我挑了一些精选出来的学员,马上会跟你们一起行动。首先我要说明一下这个任务,我把它的等级定为A。一群预计人数在三十左右的恐怖分子正向基地大门靠拢,你们的任务是击毙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靠近677五百米之内。"
杨举起手:"校长!"
"什么事?"
"来者何人?"
"我说了是恐怖分子。"
杨放下手,疑惑万分:"……那不跟我们是同行吗?"
叶莲背着手,从每一个教官眼前走过,神情冷冷的,眼角的阴影隐藏着某种尖锐的残忍。都是身经百战的人,谁都闻得到叶莲身上还未散尽的硝烟气息,以及某种鲜血的气味。
来者不善,势头汹汹。
"这是一支来自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北方的雇佣兵部队,先头精锐,全副武装。武装直升机两台,对空打击两台,机枪点哨十九个,十五个热成像观察仪。我们的狙击手用他的鲜血换来了情报,对方持有反狙击装备,预测对方具有八百米外干扰战场的能力。"
叶莲在所有人面前停住脚步,目光在室内逡巡了一圈。
"你们不需要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这次任务,要求你们将对方全歼。"
每次都是一样,不需要知道什么是敌人,谁会变成敌人。有时林风会混淆敌人这个称号,从狙击镜往外望去的世界里,只有能打的目标,和不能打的战友。
教官从更衣室鱼贯而出,外边已经等了几辆装甲车,被调出来的十几个尖子学员蹲在另一边,弥漫着兴奋、紧张、好奇、忍耐等等混杂起来的情绪。
杨教官从学员边上走过,丢下一声懒洋洋的哼笑:"老大,真的要带上这群菜鸟吗?我们这是上战场,可不是上幼儿园啊。"
林风眼睛都不斜一下的擦肩而过:"这不是日常训练,不用伪装了。"
教官们通常都有一见到学员就忍不住要阴阳怪气打击人的通病,这其实是一种条件反射,或称职业病。杨教官哽了一下,半天才放缓脸色。虽然杨教官是个流氓的废柴,但是在学员面前他通常都以酷帅朋克小青年的形象出现。
"再说,这应该不叫战场,只是一次反侵袭实战吧,对正规军来说连过家家酒都算不上。"林风继续说,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所以才敢带上这些菜鸟啊。"
……
一直到抵达677,菜鸟们的脸色都没有缓过来。
677在正午高达五十度的高温下几乎要蒸发地面上最后一点水分,地温可以直接煮鸡蛋。从校门外走出去,正对着丛林,山峦,无边无际的树和随时隐藏的沼泽。
几枝树丛在地面上不引人注意的移动。一个教官头上扎着鸟窝,从狙击镜里注视着五百米外的勘探地点,半晌抬起手,笔直往前一侧。
在他身后,统一行动小组的成员呈V字形往前突破。他们下了山坡,埋伏在一处天然战壕里,周围全是灌木丛,蚂蚁到处乱爬。地面上非常干燥,林风偏过头去跟人说话时不小心被树枝挂到了脸,他小心翼翼的避开了那根细小的树枝,却没有折断它。
"小十八,小十八,"杨在耳麦频道里低声说,"去埋诡雷。"
"新兵蛋子不会把我当成目标,一枪毙命吧。"
"滚你妈的,叫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十八区教官向前摸索前进,每一步都尽量避免发出树枝的踩踏声和摇动。不一会儿他消失在茂密的树丛里,接下来他们从狙击镜里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二百米外,只是短短一晃,然后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十九,喂十九。"
林风向边上扫了一眼,二十一区教官远远地对他扬了扬下巴。
"干什么?"
"地图,快点啊你。"
"你没了地图就不能活吗?路痴其实也是一种病吧。"
"回去以后一定治。"
林风打开红外成像仪,地图上圈出了蓝色的友军位置和红色的敌军位置,一片黑色的是地雷布成图像,中间有一块绿色的通道,那是已经被友军清除出来的安全通道,可以指引他们顺利通过布雷区。
突然林风皱起眉,叫住即将起身前进的战友:"等等。"
"怎么了?"
"快看这个。"林风指着彩色镶嵌屏幕上的一个蓝色小点。
"……"几秒钟之后,教官们发出了类似于愤怒和沉痛的嗷嗷声,"——这是哪个小组的啊,纵深达到这个程度,孤胆英雄啊?"
"再往前就是敌方区域了吧,我靠,不是说好了锁链式前进的吗,他们怎么单独脱出了?"
"是新兵蛋子吧!是菜鸟吧!"
"哪一区的菜鸟啊?回去统统关禁闭!"
……
"校长让我们实施援救。"林风收回指挥处传来的电子邮件,"目标是G56区,两点方向前进。"
杨叹了口气,一边拨开树丛一边为同事们开路,"所以说我讨厌现代战争中无孔不入的、娇贵新型的、号称什么高科技的通讯指挥系统,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指挥官完全的锁定了,连放任菜鸟们被烤熟的自由都没有。"
"所以我代替你成为了电子作战信息课的教官。"林风在身后说。
杨张口结舌了一秒钟,迅速反驳:"根本不是那样,我的被迫退出完全是某高层人士和外部人员进行利益勾结后的结果,这完全是政治黑幕,我是权术交易的牺牲品。身为一个现代单兵战士我的科技能力比你强多了啊小林,要不要我们对抗看看?"
小林教官毛都炸起来了:"你不是因为痔疮手术才请假的吗?"
"什么痔疮手术?老子的菊花没毛病啊?"
小林教官在原地呆呆的站了半分钟,然后仰天咆哮一声,低头继续赶路。
这支行动迅速的小组在G56高地之下抓住了正深入敌腹的几只菜鸟。菜鸟联盟被毒舌教官刺激得心智全失,第一次打实战的兴奋和重捡尊严的强烈欲望冲昏了他们的理智,他们脱离了锁链式前进的大部队,孤军深入,无依无靠。
教官小组抓住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触发了一处诡雷,有一个成员受伤,但是万幸没有造成致命性伤残。杨把那个伤员架在树上,然后让那几个学员站成一队,教官每人走过,挨个一人一脚。
杨说:"菜鸟就是菜鸟,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
林风做了一件让菜鸟们更感到羞耻的事:他挨个记下了他们的国籍,谁也不知道这个有严重种族歧视情绪的中国少年教官会做出什么来。
十五区那个风姿撩人的日本女人北村丽子去挖诡雷,那是敌方布下的,足足长达五米的诡雷线上一排三十八个雷,她小心翼翼的挖出它们的引线,有的埋在地下,有的隐藏在树丛后,还有的被巧妙的用树叶挡住。如果真的完全触发,可以让这支孤军深入的菜鸟小组被整个炸成肉泥。
林风坐在边上用电子邮件向指挥部汇报他们的行程,然后在系统上标注这个雷区以及绿色的安全通道。他所传输出的信息将提供给整个战场上的友军,随着他确认上传,所有的友军电子地图上都会出现他刚刚标注的东西,所有人都会知道有一队菜鸟进入了这片区域,然后教官们排除了这里的诡雷。
杨坐在那个因为受伤而非常沮丧的菜鸟身边,一边喝水一边问:"你从哪来啊?"
"河内。"
"哦,越南。"杨拧上水壶盖子,把水壶塞进背包里去,"我以前有个战友就死在越南。"
"战争?"越南人疑惑的看着杨,虽然隔着油彩但是仍然可以看出杨的年龄不大,要知道越战都过去多少年了,战斗英雄的岁数都多大了。
"不,执行任务。我以前在某地的特种部队。那是一次狙击越南特种部队的行动,我的一个战友踩中了步兵地雷,就在我面前,炸得粉身碎骨。"
越南学员久久的看着他。
杨从作战背心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环上吊着一段黄白色的骨头,"知道这是什么吗?"
学员摇摇头,杨站起身来,笑道:"一个越南兵的顶脊椎骨。"
杨拍拍他的肩,迈着大步离开。边上一个教官正好经过,哈哈笑了起来:"真不应该来救你们,一帮活该被炸熟的菜鸟。"
学员们的脸色苍白。
这些人是他们的教官,但是不是他们的长官。长官对士兵有爱护和引领的责任,教官则没有。
这些教官残忍、冷漠、强悍和可怕。如果这时候子弹呼啸而来,教官们一定毫不犹豫让这些学员给他们做人肉防弹衣。
越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糟糕的设想一样,前方百米处突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就在刹那间,几个教官不约而同的把身边人头往下狠狠一按,子弹擦着他们的头发飞了过去。
枪声在刹那间炸响。教官们没有一个人犹豫,没有一个人怀疑,没有一个人有刹那间的不知所措。每个人都行云流水般自然的进入了战斗模式,他们在刹那间就势滚到最适合他们的掩体里,枪声卡擦作响,M16就像他们手臂的一部分,随时随地,随心所欲。
几个学员是第一次打实战,第一次真真切切的面对死亡。在意识到他们枪管中射出的子弹有可能让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刹那间消失之后,部分人有了片刻的犹疑。在这片刻的时间里教官们的子弹已经飞过了阵地,战斗仅仅只持续了几分钟而已。
"我们被发现了。"频道中杨的声音非常凝重。
林风说:"我们深入敌腹,"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已经被包围。"
丛林中时刻都隐藏着不详。
十几个人埋伏在掩体之中,穿着迷彩服,背着重达十公斤的装备和八公斤的单人反爆破火箭装置,有一个教官甚至背着XM109。超过五十度的阳光让他们眩晕,但是没有人移动,没有人触动哪怕一片树叶。
"……两点钟方向确认击毙一名,五点钟方向确认击毙一名,……"
"十二点钟方向正对我们,有一处对空打击点……"
"一点、三点、五点、七点钟方向,我们已经确认被包围。对方正在收口,我没法确认对方指挥官所在地……"
频道中北村丽子的声音顿了顿,半晌,杨的声音响起来:"林风。"
"是。"
"掩护我们。"
"是。"
学员们还不知道这确切意味着什么意思,但是有几个教官已经反应过来:"杨!这样太危险了!"
"我们已经没时间考虑什么是危险,小林当过狙击手,除了他我们没有人能全身而退。"杨冷静的反驳,声音在频道的沙沙声中听起来有点暗沉,"这并不是冷酷,也不是贪生怕死。尽量减少伤亡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所有人注意,呈V字型撤退,我是你们的突击手。"
频道中一片沉默,半晌林风的声音响起来:"你们走吧。"
杨率先站起身来,哗啦一声树枝发出轻微的震动。就仿佛是开战的号角一样,寂静的丛林刹那间活了。教官带领着学员飞速撤退,敌方一名狙击手的枪口咬住了杨,但是随即他感觉到一颗子弹击穿了他的心肺。那名狙击手倒了下去,林风掉转枪口,对准他的下一个目标。
在敌人的阵地里,他们发现他们的狙击手正以惊人的数量消失,对方在迅速撤离的同时还留下了一股精锐的力量掩护他们。敌人以为这是个八百米以外进行战场干预的狙击手,但是很快反狙击装置探测出对方的精确位置,所有的子弹都是从这个位置发出的,对方仅仅留下了一人!
敌方阵营里爆发出一声粗哑的号令:
"——捕杀他!"
林风就地打了个滚,然后迅速的爬起身,开了两枪然后往大部队撤离方向跑。其他人都撤离得差不多了,只要跑到几百米外的装甲车边他们就到了安全范围。
林风脚步有点踉踉跄跄的,脚下路面情况非常不好,但是他精神非常冷静,完全没有杂念。他甚至有余力看穿敌方向他对准的枪管。在那个敌人狙击镜反光的刹那间他抢先开枪了,两百米外,那个狙击手应声倒地,鲜血汩汩的从他的腹部流出来。
"抓住他!"
"生死不论,抓住他!"
对方的咆哮声渐渐逼近。林风越过一节横跨的灌木,挥手啪啪两下点射。
"——就在那里!"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林风突然心里一沉。多年来已经融入血液的条件反射让他预感到了危险。然而他没有时间避开,万分之一秒之后一颗子弹呼啸而来,撕裂了他的小腿肌腱,然后穿了过去。
是反狙击探测装置。
林风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倒在地,滚下了山坡。
完蛋了。
耳边风声呼啸,林风在刹那间睁大了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
两个敌方人员追到山坡边上,对他遥遥举起了枪。
……罗冀,罗冀还没有追我呢。林风茫然的想。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那两个敌人猛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倒了下去,杨抓着一根蔓藤,就像人猿泰山一样当空而降,丛林砍刀在血色中划出夺目的雪光,拦腰把两个人劈成了四段!
"林风!"杨嘶吼了一声。
林风张大了嘴,他想说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身后起码两辆装甲车正对你撞过来,下一秒咱们都该去见上帝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短短的一秒钟里突然发生了一件他们都万万没有意料到的事——
一辆车在山坡对面猛地停下,人还没出来,首先车门里就扔出了一架XM109单人火箭炮!林风重重的坠落在地,十公斤装备巨大的下坠力撞得他生生闷出一口血,随即火箭炮当头砸下,林风看都没来得及看,顺手一接扛在肩上,炮筒直直对准了敌方那两辆装甲车。
杨不想跟着敌人一起殉葬,无路可逃之下,大叫一声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闭起眼睛往山坡下一跳。
轰轰两声巨响,第一声是林风一炮轰碎了敌人那辆直冲过来的装甲车,火光冲出了丛林上空,一千米以外都能清晰可见;第二声是杨栽倒在林风脚边上,轰的一声砸出了一篇烟尘弥漫。
这是林风最后的力气。他踉跄退去了半步,XM109轰然掉落在地,然后他颓然坐倒了下去。
爆炸的余韵还没有平息,被轰成碎片的装甲车还大块大块的往下掉零件,就像下了一场雨一样。
林风一只手捂着自己咕咕冒血的小腿,还没来得及回过头,突然那辆刚刚扔下来火箭炮的野战车里跑出来一个人,几步冲下山坡,紧紧地抱住了他。
"……罗冀?"林风满脸混合着油彩、灰尘和血迹,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哪来的火箭炮?"
罗冀手指有点抖,但是很快抑制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笑了一下,"……前段时间正好在卖这个东西,……喜欢吗?"
他扛起XM109,一只手扶起林风靠在自己肩上,"喜欢的话这架炮就送你了。"
接孩子回家
林风被送上野战车,在山林间颠簸周转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基地。这个时候外边战事正酣,基地大门口都能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诡雷爆炸声。
叶莲坐在总指挥室里看着大屏幕,周围一圈高参坐着,作战室里烟雾缭绕。手术床上推着林风,呼呼啦啦的从门外飞快滑过,叶莲却连眼皮都没跳一下,头也不抬的问:"他怎么样?"
罗冀站在门口,脸色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小腿膝下穿透性枪伤,纯铜狙击型弹头,M14。"
"M14啊……"叶莲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对方的装备虽然多,但是并不精良啊。"
上一秒还在询问自己学生伤势的人,下一秒钟就自然而然的把思维发散到了战场生存当中去,好像刚才门外手术床上推进去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阵风一样。
罗冀脸上抑制不住的显出了一点不愉之色,却没有多露,点头就往外走。
叶莲一个助手前前后后被罗家打点了不少好处,这时眼看周围没人注意,就悄没声息的跟了出来,一直到走廊上才作势拦住了罗冀。眼看周围没人,那助手轻轻的道:"罗先生不要挂心,叶莲大人一直是这样,能多问一句已经是难得了,换了别人他眉头都未必皱一下的。"
罗冀鼻腔里淡淡的哼了一声:"那承情,多谢他了。"
助手摇摇头,说:"还有一件事估计罗先生你不知道。小林教官从小在这长大,和校长一向亲密,每天都会来校长办公室转几圈。结果前几天他不知道什么小事做的不好,校长竟然把他点名痛骂一顿,到最后说了一句话……什么'我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你找你该找的人去吧'……"
叶莲从来不喜欢跟人说重话,林风虽然从小被放养,可也终究是他亲手带进门的小弟子,基地二十九个区,只有林风属螃蟹,横行无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叶莲说出"我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这样明明白白要赶人的话?"找该找的人去吧"又是指什么,又是指谁呢?
林风睡在特护病房里,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么精心的看护,他只是腿受了伤,没有伤及肌腱,修养一阵子就能下地。他的骨骼非常轻又非常坚硬,他的细胞分裂远远比正常人要活跃,这点伤对他来说完全算不了什么。
可是叶莲亲自吩咐说把林风移到特护病房去静养,上好的医药用着,最先进的仪器日夜监测着,一群医生天天照顾着——的确是静养,刚进这间病房大门时林风还活蹦乱跳的精神好得很,一转眼的功夫就被医生推了一支镇静剂,随后就连着睡了三天三夜。
"外边情况怎么样了?"叶莲站在病房外,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里边病床上的林风,玻璃上映出他身后杨教官的影子。
短短三天的周转作战对曾经是顶级特种兵的杨来说算不上非常大的消耗,他套着丛林迷彩服,踏着作战靴,提着一把缴获的M14,对叶莲的背影敬了个礼:"报告校长,G56已经收复,敌方潜入一个半埋入式的指挥所里,十九个对空打击点,八个机枪点射,三个狙击手日夜轮班。阵地战对我们来说不占优势,我们预计在今天晚上集中火力,发动攻坚。"
叶莲点点头:"……早就该这么做了。第一轮如果攻不下,就换人继续打,三班倒别休息。我们这边是大本营,他们长途奔袭千里作战,最多打游击,抗不过我们打拉锯。"
杨点点头,刚要转身离去,突然大步退回来,伸伸出爪子:"烟。"
叶莲瞥他一眼,甩给他半包薄荷烟。
"……"杨一脸嫌恶的撇撇嘴,把"女人抽的玩意儿"这几个字硬生生咽了下去,嘀咕了一声:"聊胜于无聊胜于无。"然后就把烟往口袋里一揣,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刚走到医院楼梯口,突然身后叶莲唤了一声:"等等。"
杨没有回头,叶莲也没有。两个人中间隔着半道走廊,一点声音也没有。半晌才听叶莲轻轻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问:"后天基地就要封了——你就没有想过走?"
杨怔了怔,刹那间似乎想了很多,但是种种念头都在转瞬之间就过去了。他摇了摇头,说:"想太多的人通常都缺少福气,我不喜欢想没用的东西,战场生存更多是要靠经验和直觉。"
叶莲点点头,道:"希望我们都能活下去。你走吧。"
杨背对着他敬了个军礼,然后大步走下楼梯,一会儿脚步就消失在了很远的地方。
罗冀一直站在走廊另一侧,远远的看着林风那间特护病房的落地玻璃窗,什么话也不说。杨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也没有抬头看他,叶莲长久的保持沉默,一时连空气都几乎要静止到窒息了。
"……后天这里就要被封锁了?"罗冀终于忍到龟毛了,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叶莲缓缓点头,语气平平的道:"今晚你就带林风走吧。"
罗冀稍微一愣,刹那间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怀疑的神情是这样明显以至于叶莲瞥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再不走就没机会了。从后天开始,这座基地将被完全封锁,内部渐渐改造分化,成为生产、储存和周转燃烧弹、核武器、脏弹的兵工厂。这里的一切人和事都必须为南美头号恐怖组织「红」服务,我臣服于他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必须臣服于他们,如果林风不走,他一辈子都再也走不了了。"
"……怎么这么干脆?"
"……"叶莲合上眼,拢去眼底最后一点情绪。罗冀是商人,充其量是个走黑道的商人,他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他不理解他们这个世界的人道。
"林风——差不多是在这片丛林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长大的,他来的时候已经十一二岁了,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外边的世界已经在他骨髓里留下了印记,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叶莲回过头,盯着罗冀的眼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陪着我去死,但是林风不行。他有父母,有家,有爱他的人,他在这个世界活得很恣意,但是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一直在等待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来带他离开,所以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很高兴。"
罗冀默然片刻,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希望跟你们在一起,甚至有一天会死也无所谓?"
"我没有权利让他留下来,"叶莲的声音简直称得上是温和的,"没有人有权力帮别人选择死亡。"
"……"
"这次来袭击我们的人实际上是「红」的敌人,他们知道这里即将变成「红」的兵工厂,所以抢先一步对我们动手。以后这样的情况会越来越多,这次他们用M14,下次可能用车载火箭炮,最后他们会用生化武器,用尽一切力量毁灭这里。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无处可去,除了林风。"
叶莲最后说:"罗冀,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林风的家。我现在把他交给你了,只要你还没死,你就要让他好好的活着。"
林风迷迷糊糊睡了很长时间,睡得天昏地暗。中间他好像是醒来了几次,他朦胧间看到杨大大咧咧的把臭脚丫子翘在他床边,他甚至能闻见那惊天地泣鬼神、活死人肉白骨的脚臭,但是他醒不过来。
镇静剂一针一针打下去,林风的生物钟完全混乱了,恍惚间分不清白天,分不清黑夜。
朦胧间有人把他抱起来,周围有杂乱的脚步声,空洞而遥远。他好像知道自己已经从室内走出来了,仿佛是来到了室外,机场上风声很大,潮水一样淹没了每一个人。
罗冀把林风放到直升机上,拢了拢他披风的领子,然后转过头去望了下边一眼。凌晨的机场黑蒙蒙的,除了道路边一排排小灯光之外,整个天地都是一片漆黑。
突然远处一个人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过来,大概是因为怕引人注目所以没有打灯,只在手里打着狼眼手电,近处了才看清是叶莲。他披着一身黑呢大衣,带着黑色鹿皮手套,指尖还残存着硝烟的气息,一靠近就是一股战场上硫磺的味道。
叶莲俯身去看了看熟睡的林风,这个孩子的眉眼和小时候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面向生嫩,但是也好看,睡着的时候显得很乖很听话,醒来就像丛林里的小野兽一般,上蹿下跳精力无限。
收留他是一时兴起,就像叶莲曾经收留过的好几个孩子那样。很多年以前他亲手杀害了自己的骨血,然后用漫漫一生不停在其他孩子身上寻找自己那个孩子的影子,隐秘的想念着,不动声色的疼痛着,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看得见。
其实林风跟了他最久。林风心思最单纯,天生有依赖人的本性,娇憨任性,所以能跟着叶莲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叶莲也曾经真的以为这个小弟子会由自己照拂一辈子,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林风终究还是要离开了。他真正是命犯孤星,注定到死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
"最后一个能陪我的人都去了啊,"叶莲叹道。
林风好像睡得很不安稳,梦中皱起了眉,哼哼着蜷起身体。直升机座位上睡得不舒服,他喃喃的说了句什么,但是很快就湮没在了呼啸的风中。
叶莲退去半步,对罗冀挥挥手:"你们走吧。……"
他看上去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千言万语都最终被他悉数咽了回去。叶莲退到很远的地方,看着直升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升上了天空。从机舱窗口上向下望去,已经只看到他一片飘扬的衣袂了。
罗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去南美就是为了把林风带回来,如今林风真正窝在身边神智无知,他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
机身颠簸很厉害,林风呻吟着蜷缩起来,紧紧抱住头,依偎在罗冀怀里。
罗冀伸手抱住他:"怎么了?难受吗?怎么回事?"
林风抱着头的手改为紧紧抓着罗冀的衣服,烦躁不安,辗转难眠,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罗冀以为他是晕机,要么就是镇静剂药物之后的登机反应,他怕林风辗转翻身的时候撞到伤口,就一手托着林风的小腿,一手搂着他的腰,防止他乱动从座位上掉下去。谁知道折腾了几分钟之后林风竟然好像恢复了一点意识,眼睛慢慢的睁开了一点,目光涣散的盯着罗冀的脸,过了好几秒才近乎无声的问:"……在哪里?"
罗冀俯下身:"什么?"
林风的声音相当沙哑:"……我在哪里?"
罗冀不知道怎么回答。直接说在直升机上?林风会乖乖回去吗?他更可能做的是立刻去跳机吧。
"你先睡吧,睡好了咱们再说。"
林风闭上眼睛,然而罗冀这口气还没喘过来,林风突然又是眼睛一睁,这回已经带了点惊骇呆滞的意思,顿了好几秒钟才竭力翻身坐起来:"我在哪里!校长!人呢!你要把我带到哪里,我要回去!"
罗冀紧紧的把他按在座位上:"发什么疯呢你,直升机都飞了两个小时了,现在回去正好赶上他们战斗最激烈,你回去锻炼敌人的对空打击点吗?"
林风茫然的看着他,好一阵子才消化了罗冀的意思,"……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出来?其他人在哪里呢?为什么我不在战场上?"
他眼里的茫然怯生生的,让人连轻轻触摸都唯恐触痛了那片柔软。罗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林风推开了他,遥遥晃晃的站起来:"……我是基地的人,我应该回去跟校长他们共存亡的……为什么我在这里?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话说到后来已经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尖利,几乎成了悲怆的叫嚷。罗冀冲过去把他按倒在座位上,怕他乱动,又怕压狠了上了他的小腿,一条胳膊牢牢地圈着林风,试图阻挡他狂暴的挣扎。
"乖,亲爱的,听话,别乱动,听话……"罗冀不停亲吻着林风的眉心,声音轻柔而又小心翼翼。
"我要回去!"
"不,不行,回不去了,听话亲爱的……"
"放开我!我要回去见校长,我不跟你走!我要回我自己的地方去!"
"回不去了……"罗冀不顾林风小兽一般的撕咬,强行把他搂在怀里紧紧的抱住,"回不去了啊亲爱的,乖一点,啊,你乖一点……"
回不去了啊,那片丛林已经笼罩在枪弹之中,等大硝烟散尽的时候,那里就将成为一片被封锁的寂静的土地了。
林风的挣扎慢慢的弱了下去,声音从声嘶力竭慢慢的变轻,最后以至于无声。很久很久以后罗冀感觉到林风已经完全不动了,他轻柔而不容拒绝的板开林风的手,托起他的脸,只见林风呆呆的注视着窗口外暗沉的天空,半晌,轻轻的问:"校长他不要我了,是吗?……"
罗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选择了沉默。
林风拼命的回过头,可是就算极目远眺又能看到那里?那片他魂牵梦萦的土地,已经遥遥落在千山万水之外了。
罗冀亲吻着林风冰凉柔软的头发,一边一边低声道:"你还有我,不论怎样我都要你,我永远都不丢下你……"
林风在他怀里僵硬着,就像一块永远都拒绝融化的坚冰。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风的声音从罗冀怀里渗出来,就像有什么水迹慢慢的渗透出来那样飘渺,"……连校长都不要我了,有一天你也会抛弃我的……罗冀,你自己回去吧……我不要跟你走。"
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
罗冀这次把林风带回来,整个罗家上上下下都做好了迎接一个活祖宗的准备。林风的破坏力和行动力是有目共睹的,更可怕的是没有人能对他怎么样,连罗冀都不能。没有人能逆着这个小祖宗的意思行事,甚至罗冀都不能——在林风回来的第三天,罗冀被闹钟、袜子、手表和镇纸打出了卧室,凄凄惨惨的跑去书房睡了一晚。
林风的怒气就像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他的小腿伤还没好就发炎了,医生来给他处理,他就一直用那只受了伤的小腿踹医生。医生败退之后罗冀卷起袖子要镇压,结果一不留神被小乱党用牙齿咬住了胳膊上的肉,林风那一排小牙尖得发光,差点把罗冀咬下一块肉来。
医生一边躲避林风那只脚的攻击,一边跟罗冀委婉的提出意见:"病人腿上已经开始化脓了,再这样下去会烂到骨髓里,必须立刻进行手术挖除坏死部分。"
罗冀有点震惊:"怎么可能会化脓?"
管家小声说:"小林少爷每天都嚷嚷着要回南美去,经常下地走动,说不定伤口沾了灰沾了水,所以就……"
罗冀望向林风,林风蜷缩在床上一声不吭的,一发觉罗冀在看他,立刻顺手抄起床边的小摆饰用尽全力扔过来。
罗冀一偏头,那个水晶招财猫立刻砸到对面的墙上去摔了个粉碎。
"不让我回去的话我宁愿死在这里!"林风声音沙哑的对他们咆哮,"我不要你们送我走!只要放我出去,我自己爬也要爬回去!绝对不麻烦你们给我收尸!"
罗冀走过去想触摸他受伤的腿,但是刚伸出手就被林风咬住了。这孩子几乎是在以一种小野兽般的力道狠狠撕咬着罗冀的手,就像藉此发泄着什么极度恐慌害怕的情绪一样。
老管家惊慌失措的扑上来,罗冀摆摆手制止了他,一动不动的等林风牙齿咬酸了,自己放开了罗冀的手。这时候罗冀手背上已经鲜血横流就跟被狗咬过一样了。
林风喘着气看着罗冀,眼神是单纯的愤怒,不含其他任何杂质。
"……别这样看我,宝贝儿,"罗冀叹息着板住林风尖削的下巴,不准他半途中又拿什么东西砸人,"你不是被我从南美偷回来的,是你那个校长要求你离开,他不希望你陪着他们送死啊。"
林风一低头又要去咬罗冀的手,罗冀把手一缩:"你不相信就不相信,非要用这么血腥的方式来表达抗议吗?"
林风没能如愿咬到人,于是脸色极端暴躁的拍床:"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你这人不值得我相信!我要回去,我不在你家呆!"
"这不仅仅是我家,也是你家好不好。"
"我家没这么小!"
"……"你不能指望我把家里的院子修得和亚马逊丛林一样大吧。
"也没这么穷!"
"……"是,养不起美洲狮,大门口也没那上百条鬃狼。
"更没这么寒酸!"
"……这跟你上一句是同一个意思吧!"罗冀咆哮,"不要拿香港的房子跟你们丛林基地比好不好!根本不是同一个次元里的东西吧!"
林风默不作声的盯着罗冀,几乎用肉眼都能看出他脑袋在高速运转着寻找更多抱怨的理由。
——其实他很难找到什么抱怨的借口,罗冀对他是真的好,专门给他改建了房子,几代人没动过的内部建筑被罗冀打通了一层楼,因为林风在南美时看惯了宽敞高远的环境,突然来到这座水泥格子里的城市,他脾气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暴躁不安、胡搅蛮缠起来了。
不仅如此,罗冀就像养一只国宝似的养他,医生护士二十四小时轮班,营养师每天围着他转。自从全套PSP豪华版游戏被批发回家之后,林风就连无聊的理由都找不到了。一开始他还没事咬人当消遣,从死神嘉年华2开放下载之后他连咬人都没时间了,罗冀的手因此才得从绷带中解脱出来。
不是有一句话说吗,越找不到理由抱怨就越有抱怨的冲动,林风现在的心情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每天他都在找茬和罗冀作对,吃饭时摔碗,睡觉时蹬被子,还动不动就打电话到罗冀公司去扬言要自杀。
连罗冀这个正儿八经的罗家继承人都没受过这等优渥待遇,所以他完全没法体会林风为什么脾气这么坏。比方说那天被赶出来睡书房吧,其实他根本没什么亲亲抱抱搂搂的下流举动,完全是因为林风嫌他打呼噜声音太大,所以就蛮横无理的把他打出来了!
后来罗冀百思不得其解,就问天天晚上上夜的老管家:"我真的打呼噜吗?"
管家摇摇头:"您睡觉只发出呼吸声。"
"……那他还嫌我声音大是什么意思?!"
"也许小林公子是希望您干脆不要呼吸算了。"
"……"
罗冀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手伤痕累累,林风又不准他包扎,他只能一边叹息着一边捂着手上的牙齿印,挥退了其他人,紧挨着林风坐在床边上。
林风凶狠的瞪着他:"你要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现在是白天。"罗冀平淡的说。
"……"
"如果你乖乖接受手术把腿治好的话,我就告诉你有关于南美基地的消息。虽然并不完整,但是至少能告诉你你那几个同事和校长怎么样了。"
林风瞳仁紧缩:"他们怎么样了?"
"还活着,但是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想知道?"罗冀揉了揉林风额前的碎发,"先去做手术把腿治好,然后顺便治治你那糟糕的坏脾气再说。"
"……"林风失望的看着罗冀,半晌喃喃自语:"……无耻的要挟。"
"这不是要挟,如果想要挟你的话我有很多办法。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没法对付一个连自己下地走路都办不到的孩子吧?"罗冀对林风那条虚弱的小腿挑起眉,"别,别用这条腿踢人,再踢就真的坏掉了。"
林风一怔,然后咬牙切齿,那一口小牙无比健康,以至于发出咯吱咯吱类似于啃骨头一样的声音。
罗冀就这么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咬牙,咬了半天,林风嘟嘟囔囔的冒出一句话:"……你一点也不爱我。"
罗冀喷了:"你说什么叫爱你?老子差点就真的死在你手下了,还记得吧?是不是我要真被你弄死了才叫爱你啊?你个不知好歹的小混蛋!"
林风恶狠狠的踢了罗冀一脚,然后翻过身去不说话了。林风某些方面很厉害,但是情商只接近于孩子,赌气起来就只会伤害自己:不好好吃东西,不好好睡觉,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其实完全伤害不到别人,只能把自己折腾得越来越虚弱。
罗冀看着他单薄的肩膀,心里不知不觉的柔软下来,"……又打算冷战了?你说你怎么跟麻雀似的,气性这么大呢?"
林风不说话,咬牙。
"我要是你那个校长啊,就根本不费心把你送出来,干脆让你留在那里好了,至少还多一个垫背下地狱去的。"罗冀的语气轻轻松松好像说笑话一样,偏偏对着林风的耳朵,故意往里吹气,"你说什么才是真正对你好呢?留着你在身边送死就是对你好?还是在自己即将坠入地狱的时候用最后一把力把你推出来才叫对你好?——你知道在那个时候把你送出来多不容易吗?他是故意这么做的,那里就要被封锁了,里边的人一个都逃不掉,只有你能活在自由自在的地面上。"
"……"林风把头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说:"我要的不是那个。"
罗冀叹了口气:"这就跟父母对孩子的心理是一样的。父母总希望孩子平平安安过正常人的生活,而孩子总想往外面的世界跑,就像长成了的小马驹一样拦不住。林风,你只想过你要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个校长他要什么?"
林风怔住了。
"他在那种时候抛弃你,是因为他想让你活下去,因为他爱你啊。"
林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人爱的家伙。他心里有个地方停留在了少年时的一瞬间,不能长大,不能走开,始终就徘徊在那个晦涩的雨季里,被家人抛弃,没有爱也没有温暖。
他潜意识里知道是有人对他好的,比方说放养他的叶莲校长,比方说任他怎么咬都不反抗的罗冀;但是这种好却总令他怀疑,他没法让自己相信。叶莲在林风的心中已经被神格化了,他可以为了叶莲去死,但是他从没想过叶莲对他的的确确是秉承着长辈的关怀和爱的。
他总是竭力使自己对别人有用,让别人必须需要他,所以就不会抛弃他;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也许别人对他好不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而单纯的就是因为爱他。
"……那个基地很好,你的同事也没有人伤亡。只是他们都销声匿迹了,是你那个校长命令他们这么做的。"罗冀叹了口气,轻轻抚平林风眼前凌乱的头发,"就算他们死了,你也得替他们活下去,替他们看着这个世界对吧。"
林风把头埋在枕头里,不愿意让罗冀看见他的脸。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
他能感觉到罗冀动作轻缓的起身离开,脚步在厚重地毯上走过的声音,和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临离开前,罗冀在门外低声说:"……如果你腿伤好了,也许有一天我能带你回去看看,你那些同事也会很欢迎你回去的吧。"
任何一个认识罗冀的人都不会认为这个男人有柔软的一面,然而在他隔着房门对林风这么说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充满了男人特有的温柔的。
林风治疗腿伤的过程对医生来说是个痛苦的过程。首先那是一个穿透型枪伤,因为林风故意的幼稚赌气行为,这个伤口已经开始化脓腐烂,虽然打了麻醉但是林风本身的抗麻醉性很强,手术到一半的时候竟然麻醉药醒了,疼得林风咆哮不止;然后是已经直接堕落到老妈子水准的罗冀,一看那血淋淋的场景几乎当场就要拔枪杀人,结果医生差点忍不住把镇静剂捅进罗冀的脑袋里。
好不容易割除了腐肉,重新上药包扎好,林风哽咽着指着医生,对罗冀抽泣:"把他们,把他们统统都拉出去,拉出去毙了……"
罗冀说:"好好好,都拉出去毙了,拉出去毙了。"
他把医生统统拉到门外去,对天放了几声空枪,然后一边抹汗一边下令:"从今天开始起给咱们家的医生涨薪!发奖金!每人每年八个星期带薪休假!还有把我这句话记到罗家的祖训上:家族医生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行业,以后罗家的子子孙孙,就算穷到没饭吃的地步也绝对不能跑去给人当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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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小腿上的伤好得非常快,全体医生大为惊奇,于是趁机撺掇着罗冀给这个小祖宗做全身检查。
在医生眼里,研究一个稀奇古怪的病号比什么都要有趣,虽然林风这小孩脾气不大咋地,但是他身体方面的种种异常给医生造成了巨大的诱惑。为什么一个人的体重可以轻到这地步,难道他身体里的骨头不是钙质的?为什么他的伤痊愈速度如此惊人,难道他的细胞代谢速度比别人快几倍?为什么这小破孩子的脾气这么爆,难道大脑神经构造跟别人不一样(……)?
"你们才不一样呢!你们全家神经构造都跟人不一样!"林风被绑在手术床上大叫大嚷,不断企图用他尖利的小牙咬罗冀的手,"小爷我警告你们!一旦小爷恢复自由!就把你们统统拖出去毙了!全都拖出去毙了!啊啊啊,不要用这么粗的针头啊,先打麻药再打针好不好?……至少给抹点酒精啊!"
护士姐姐微笑着举起针管,林风的脸色顿时变了:"……姐!您是我亲姐!别!小爷我最怕打青霉素了!我,我青霉素过敏!不骗你们!"
护士说:"爷,我们比较相信刚才的皮试结果啊。"
"不其实我体质特异所以皮试结果跟实际结果是相反的!真的不骗你们!我真的是青霉素过敏,不是因为我怕痛,我真的不怕痛!……啊啊啊啊啊啊真的不怕痛啊啊啊……"
林风紧紧咬着枕头角,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捂着他被暴力侵犯了的屁股,含恨望着那被扔进废药箱的青霉素瓶子。善哉,遥想千年以前关公刮骨疗毒、谈笑自若,英雄气慨流传千古——那时候关公他一定没打过青霉素。
"你们,你们不是已经被拖下去毙了吗?"林风含着眼泪,怀疑的望着医生们,"为什么你们还在这里?为什么拿我的身体做实验?嫉妒小爷我的美貌吗?"
"……"医生说:"马上我们再出去被毙一次好了。不过爷啊,您老身体里的骨骼已经有九成被换成人工合金材料了,您老就不怕哪天突然关节生锈,必须要打开往里滴机油吗?"
林风费力的抬抬左臂膀,之所以说费力是因为狂热的医生们怕试验品反抗,所以把可怜的小羔羊五花大绑了起来,"——这里关节已经生锈了。"
"爷,打算换关节吗?"
"……喂!你是医生吧!不要用上门推销员的口气来问我要不要换关节好不好!"
"身为一个科学工作者我真心希望爷您能为现代科技的进步做出贡献,"医生摩拳擦掌,"等哪天您想换关节的时候,请一定要记得把您现在用的这个关节贡献出来给我们研究!"
结果那天罗冀进门的时候,看到一群医生围着病床上精神奕奕、五花大绑的林风。这小破孩子从来没有被实力比他弱的人联手绑起来过,虽然他充分的发挥了他野狼一般尖利的牙齿,但是到底没能把绳子给咬断,于是只能可怜兮兮的看着狂热的医生们不停给他照X光,然后对着X光片指指点点、亢奋异常。
"……"罗冀咳了一声:"你要喝水吗?"
林风愤怒的盯着他。
"……医生也是为了你好嘛。"
林风的目光几乎可以用暴怒来形容了。
"……宝贝儿,别用这么勾引的眼神看着我,太危险了……"罗冀可惜的拍拍林风身上的绳子,"我比较喜欢你反抗时的感觉。"
林风立刻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装死去了。
林风很快就能下地走路,没过几天就开始满房子跑了。家里狭小的地方已经不够他的活动范围,当初那个安静嗜睡的乖孩子不知道消失到哪个次元里去了,现在的林风简直活跃——或者说是烦躁得让人吃不消。
他天天往院子里跑,蹲在院子里玩泥巴,别人家孩子早就不玩了的东西,他从来没玩过,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林风的兴趣通常保持不久,总是飞快的喜欢上一件事又飞快的感到厌倦,然后顺手就丢到一边,再也不沾了。
他喜新厌旧的速度就像个天真又残忍的孩子,有时候让罗冀都有点心惊胆战。对东西苟且如此,对人又如何呢?他能对同一个人保持几年的兴趣呢?当他厌倦了无聊了的时候,会不会也把人丢到一边去再也不管不问不关心了呢?
一个人要吸引另一个人,总需要一定的外在条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就是这个道理。罗冀在上流社会圈子里好歹算是个钻石王老五,虽然结过婚,但是和余丽珊离婚的过错并不在他;拜林风所赐,他也从来没闹过乱七八糟的绯闻。罗冀出身名门、身家殷实,虽然很少出席上流社会那些乱七八糟的豪奢宴会,但是每当他出现在那些场合的时候,总会收获一些贵族小姐或豪门贵妇暧昧的暗号。在外人看来,他是非常优秀的伴侣人选。
但是罗冀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身上这些吸引别人的条件,在林风眼里可能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林风喜欢钱吗?——不,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林风对钱其实是没有概念的。他的生活要求很简单,有零食有游戏有动画片,每天下午出门打个球,什么费钱的爱好他都没有。
林风喜欢什么呢?——他喜欢好枪,喜欢加农炮,喜欢野战车;但是他从没想过这些高精尖的武器需要大量金钱才能买。他能一个月打掉数万发子弹,但是他根本没想过这数万发子弹值很多很多钱,很多人很长时间才能赚来的钱。
林风这个人是军队培养出来的特殊品,某些方面他是专家,但是正常的社会常识方面,他连个孩子都不如。
罗冀对此有一种奇异的心理。一方面他确认如果没有自己,林风会无法在这个残酷的现实社会中生存下去;另一方面他又隐约担心着,万一哪天林风真的对自己厌倦了,打起包袱非要跑的话怎么办?
他这样年轻这样漂亮,会有很多人愿意照顾他吧?他会不会遭到有心之士的利用?会不会被囚禁起来残酷对待?会不会被这个社会的充满了欲望的阴暗面所吞噬?
有时候罗冀有种极端阴暗的心理,他想如果真让这孩子出去见见世面就好了,让他知道他现在无依无靠,让他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把他撕成碎片一口一口吞下去。等他吃够了苦头,他就知道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自己了。到那时候也许他会变得很乖很听话、出乎意料的温顺也说不定。
这种残忍的念头通常来说一旦萌发就立刻被罗冀掐死在摇篮里。他相当清楚的知道,如果这个念头一旦被林风察觉,那么这个警惕性比小野兽还要强的小破孩子就会立刻离开自己,离得远远的。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林风对自己保留多一点的兴趣,尽量让这个兴趣维持的时间长一点。他把林风领到兵工厂的实验室里去,让他试验最新式的武器,带他乘军舰出海,在海滩上捕鱼然后烤了吃。闲暇的时候他带林风出去玩儿,各种各样的游乐园逛了个遍,几乎没哪个游乐园的大项目他们没玩过。到最后几个游乐园鬼屋的工作人员都要认得他们了,直接给他们办了张VIP优惠卡。
只有在林风在外边玩到精疲力尽,回家来倒头就睡人事不省的时候,罗冀看着他熟睡的侧脸,才有种"啊,这个人确实是在我身边没有走啊"的感觉。
他俯身下去亲吻林风的眼睛,林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就像一只熟睡时打鼾的大猫。
"……就算你以后一定要离开我,也起码要记得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对你这么好。"罗冀叹息着,声音轻得还没来得及震动耳膜,就在空气中渐渐的消散了。
罗冀公司楼下新搬来一家麦当劳,每天有漂亮的侍应生小姐在大街上发优惠券。林风每天装作在大街上路过五次,积攒了一大张优惠卡,逼着罗冀带他去吃垃圾食品。罗冀无法拒绝这种要求,他只能事先在公司食堂里用韭菜炒鸡蛋填满了自己的胃,然后就像唠唠叨叨的父亲一样,带着林风走进了麦当劳的门。
不管是多么有钱的人,在麦当劳使用优惠券都是一种无上的乐趣,这快乐本身比任何趣味套餐都更让人高兴。林风趴在前台数他精心积攒的优惠券,挑选了半天,端回满满两大盘薯条、汉堡、冰激凌、冷饮、炸鸡块,然后计算自己利用优惠券节省了多少钱,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罗冀没法体会这种快乐,只能郁卒的在边上沾着番茄酱吃薯条,问林风:"加了防腐剂的番茄酱比家里厨师现做的新鲜番茄酱还好吃吗?"
林风说:"你不懂,我以前在南美基地里看电视,电视里边老放麦当劳广告,馋的我简直没办法。那边哪有麦当劳啊,所以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把麦当劳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全尝一个遍。当时我用一个小卡片把麦当劳广告里的东西全记下来,结果有一年好不容易回国休假,第一件事就是奔去麦当劳,拿着我珍藏了好久的小卡片,跟人家说:这上边的东西我都要,每样来三份!结果你猜侍应生怎么说?"
罗冀摇摇头。
林风叹了口气:"人家告诉我:这上边的东西我们去年,啊不,前年就不卖了!"
"……"
罗冀一口水顿时硬生生呛在了气管里。
林风其实吃不掉那么多东西,这小破孩子吃东西仔细,到最后撑不下了,终于弃战场而逃。罗冀一口半个把他啃了一半的汉堡吃掉,站起身说:"别有负罪感了,咱们回家吧。"
林风深感可惜:"其实我很想打包……"
"家里的厨师会恨你一辈子的。"
"……你们家生意这么多为什么不开一家麦当劳呢?"
罗冀额角抽搐了一下,环绕店面一圈,默然道:"投资这家店大概需要八百万,如果市口再好一点的话就要上千万了。其实加盟不难,但是……你确定你真的想要吗?我只卖过军火,没卖过快餐……"
林风垂下头:"……算了。"
林风走三步退一步的跟着罗冀往店外磨蹭,一半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一般是因为实在吃撑了,这样子活像个恋恋不舍的跟着父亲回家的儿子。罗冀其实下午还有个会议要开,这时候已经迟到了,但是他仍然站在门口,极其有耐心的等着林风战胜垃圾食品的诱惑,自己走出麦当劳的大门。
……话说回来,短短十几步距离磨蹭个十分钟,也算是一种本事吧小林教官。
林风推开店门,这时候正是人流拥挤的时候,一窝拥挤进来的客人把他挤了一下。林风退到门边上,贴着门和人之间的缝隙出来,突然他抬眼瞥了边上一个正往里挤的人一眼,一开始好像没在意,但是紧接着就愣住了。
罗冀一时看着他,看林风神态有些不对劲,转而就望向另一个人。那是个上了年纪的五十多岁左右的男人,普通上班族打扮,一点没注意到周围的异状。很快人流通过,他跟着那些要进麦当劳的人一起走了进去。
林风突然松开扶着店门的手,想要冲进去的样子,但是紧接着又站住了。
罗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怎么了?"
林风突然一个激灵,就好像猛地回魂了一般,"……不,没,没什么。"
"看谁呢在?"
"应该是认错人了……"林风慢慢的转过身,皱着眉,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未必听得见,"……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混蛋的爱
景星房地产开发公司财务科的职员陈荣,在午餐时间突然被主管找到,说是大老板从总公司大驾光临,指名道姓要见他。
主管传达这个消息的时候感到很奇怪,陈荣进公司差不多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年纪已经大了,再过几年就该退休了,本来这个年纪是不应该被招进来的,但是据说陈荣早年在内地做生意认识不少朋友,其中一个又是财务科科长的朋友,于是几经辗转,最终还是进了这家公司的门。
也许的确是年纪大了做事牢靠吧,陈荣在财务科里做了两年,基本上不犯错,对待同事也和气,谦卑恭谨到有时几乎注意不到他的存在。可能每个公司都有这样的人吧,本分的做事,领着不丰厚也不微薄的薪水,平平淡淡的熬到退休,办公桌一收就干干净净的走人,可能要很长时间以后别人才会注意到他已经退休走了。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又不起眼的小人物,为什么整个集团的大老板罗冀,会突然特地驾临这里指名道姓的要见他呢?
陈荣有些惶恐的在衣角上搓了搓手,跟着主管上电梯去顶楼。顶楼一般是这家房地产公司主要领导的办公室,像他们这样的小职员只会偶尔上来送一趟文件,来不及仔细看就走了。这样跟着主管从专用电梯里上来去面见总公司的大老板,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走廊上铺着厚厚实实的波西米亚风格手工地毯,走到总经理办公室外,主管敲了敲门:"经理,陈荣先生已经请到这里了。"
里边传来总经理绷紧了的声音:"进,进来。"
陈荣其实早年也打拼过,见过不少世面,也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总经理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或者说就像是用手指去弹一根已经绷到了极限的橡皮筋,有种即将断裂的危险。
他吸了口气,推门进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总经理坐在办公桌对面,平时他坐的那张大班椅上则坐着一个穿深黑色西装的男人,不用说就是那位突然驾临巡视的大老板了。
大老板把桌面上的文件一合,"您就是在财务科工作的……陈荣先生,是吧?初次见面,我是罗冀。"
陈荣张开嘴,在复杂人事中打滚了一辈子的神经立刻敏锐的感觉到,这位大老板的口气很微妙,甚至有种超乎了礼仪的慎重,"——老板您客气了,鄙人就是陈荣。"
罗冀挥挥手,总经理立刻抹抹汗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丢给陈荣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尽管总经理对这个老实的员工也没什么印象,但是在面对相同的危险人物时,人类的本能给了总经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难道是财务资料做错了吗?不可能啊,再说就算做错了也不会劳动大老板亲自来审问吧,不是还有科长等上面人吗?也没有贪污和玩忽职守的情况出现吧,仅有的那几次公款"小金库"吃饭喝酒,也是各个科室之间心照不宣的传统了,连总经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啊。退一万步说,就算大老板要决心整顿"小金库",也不会单独找到自己头上啊?自己只不过是个带一张嘴跟着吃饭的人而已吧。
陈荣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罗冀咳了一声,道:"陈先生不要紧张,您请坐,请坐。"
陈荣连连答应,然后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
罗冀说:"其实是这样的。我看了一下人事档案表,发现陈先生以前结过一次婚,是吧?"
陈荣呼吸一顿,半响才缓缓的点点头,低声道:"是的。"
"那么,余丽珊这个人,陈先生还有印象吗?"
这话就像一个重磅炸弹,一下子炸得陈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罗冀伸手凭空往下压了压,这个动作的指示意味很明显,陈荣愣了一会儿,才脱力的坐了下去。
"余丽珊是我前妻,看来我没有找错人,当年的事情的确是发生在贵府上的。"
陈荣这下子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这是您的公司……如果……我不会……"
"今天我请您过来没有要翻旧账的意思,您不必惊慌,"罗冀打断了他,"坦率的说,当年贵府家破人亡,我也有从中指示,何况余丽珊现在已经和我没有法律关系了。发现您在鄙人公司里做事实在是个巧合而已。"
陈荣失神的坐在座位上半晌,只见嘴唇微微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罗冀等了他一会儿,看他不说话,才缓缓的道:"至于尊夫人林凤女士……很抱歉,好像已经在年前去世了。"
陈荣失声问:"是你动的手?"话音刚落才发现自己口气里竟然带着质问的味道。
"林夫人是积郁成疾。"
"……是我害了她……"陈荣深深地低下头去,"是我害了她啊……"
罗冀垂下视线,叹了口气道:"您还害了一个人,就是陪伴在尊夫人身边、为她送了终的林风。——啊,他后来改的名字叫林风,他小时候是叫林梢的对吧。"
陈荣震惊的抬起头:"是林梢!……他还好吗?他……他活着吗?"
一刹那间很多被刻意遗忘的事一起涌上心头,说林风的话这个当父亲的未必能反应过来,说林梢,则能勾起很多很多尘封的回忆。
林梢,树林纤细轻巧的梢头,微风最先拂过、阳光最先照到的地方,树林中最高的地方,父母寄托了希望和祝福的地方。
那是他杳无音讯的儿子的名字,那个孩子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了家,从此泥牛入海杳无消息,连生死都不知。
"我今天请您过来不是为了谈论当年的旧事,不是为了讨论余丽珊或林凤女士……"罗冀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开口,但是终究咳了一声,沉声道:"事实上是关于您的儿子林风。他……他在我那里。"
陈荣就算已经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已经大起大落人情练达到成精的地步,这是也不禁愣了一下:"在……在您那里?……"
陈荣突然站起身,几乎要扑过来:"求求您罗先生!当年是我们大人的过错!这么多年来我妻离子散,也没有一天好受!不关他的事的,真的不关他的事的!他只是个可怜的孩子!是我对不起他,我把他赶出家门,我后悔啊!真后悔啊!……求求您放过他吧!哪怕我死都没有关系啊!……"
罗冀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手里捏着一支金笔,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高深莫测无法言说。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他一根手指无意识的不停摩挲着笔身,这是一种潜意识里快速思考的反应。
陈荣看他始终不置可否,终于脸色越来越白,最终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一样踉跄着,退去了半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个孩子……这几年来没有一天不生活在悔恨中……只有这个孩子……"
罗冀道:"你想回到你以前的生活吗?"
陈荣茫然的看着他。
"我看了下档案,好像陈先生这些年来的生活也比较拮据,一直是一个人。尊夫人已经仙逝,不可能再回来了;不过那些被迫卖掉的产业倒是还在,只要有钱的话,仍然能赎回来。妻子可以再找,孩子可以再生,只要有和当年一样的财力——或者说,比当年更多的财力的话,要回到以前的富贵生活不是什么难事。"
罗冀口气不温不火,顿了顿又问:"陈先生已经快到天命之年了吧?就算仍然在这家公司里做到退休,以后得到的退休金也很有限。这里的医疗系统虽然完善,但是没有钱的人生了病一样是活生生吃苦受罪。没有钱,没有人照顾,一个人孤苦伶仃,以后人生无望啊陈先生。"
陈荣下意识问:"……您是什么意思?"
罗冀把自己面前的一张薄薄的纸轻轻推到他面前,陈荣的目光随着那张纸移动,竟然是一张没有填写金额的支票。
"……您这是什么意思?"陈荣喃喃的重复道,不过这一次语气中已经夹杂了更多、更激烈的情绪。
"就算您想带走林风,他也未必会跟你走的。您是害死他母亲的仇人,是背叛了他的父亲,估计他恨您都来不及。"罗冀的语调一转,"——再说,早年他受了伤,身体非常不好,跟您走以后谁来照顾他呢?他每个星期开的药足够养活一家药店,您有这个能力保障他的生活——啊不,是生命吗?"
陈荣的动作僵住了,整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半晌声音才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您说他在您那里,……他为什么在您那里?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喜欢他,"罗冀加重了语气,说:"我真喜欢他。我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陈荣就像被雷打了一样整个脸色都变得灰白,眼里几乎空洞洞的连一点生气都没有了,就像连心脏都要停跳了一样。
罗冀怕他一下子心脏病发倒在这里,刚想叫人,突然陈荣机械的抬起手,拿起那张支票。
他盯着那张可以满足重重匪夷所思的欲望的支票,仿佛要把那张薄薄的蓝绿色的纸看出一个洞来,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突然做了一个让人相当出乎意料的动作来。
——他一点一点的把那张支票撕得粉碎,然后握成一团,任凭纸屑纷纷扬扬洒落了一地。
罗冀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荣惨笑道:"罗先生,虽然我是个混蛋,但我也是个父亲的。"
罗冀心平气和的反问:"当年把尊夫人和亲生儿子赶出家门的,难道就不是您这个父亲了吗?"
"当年我对他们母子做了错事,我不会再错第二次了。"陈荣抬起头,直直的盯着罗冀,"虽然我是个没用的父亲,但是只要能保护我的孩子,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他能原谅我,他九泉下的母亲能原谅我,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罗冀盯着陈荣的脸,沉声问:"就算给你再多的钱,你也还是要儿子?"
"我要我的孩子!"
"给余丽珊呢,也还是选儿子?"
陈荣不假思索的大声道:"要我的孩子!"
"……"罗冀叹了口气,深深的仰坐在大班椅里,"我说的不错吧,不管是丈夫对妻子还是父亲对孩子,那种爱都是值得相信的……林风,林风?出来吧,抱歉之前没跟你打招呼,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爱你的。"
办公室连通一间小小的休息室,门咔哒一声响了,陈荣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林风站在门后,因为过度的悲喜起落以至于脸上木然没有表情,好像自己都没法支撑自己站立的重量,必须要勉强扶着什么才能站稳。
罗冀低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要相信别人是爱你的,别因为那一次背叛就把所有人都否定了。你现在发现我是对的了吧?"
林风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因为削瘦而显得眼睛特别大,下巴特别削,宽大的衬衣套在身上,扣子开开的露出深深的、削瘦的锁骨。
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以至于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病态的迷惘和虚弱来。
罗冀走上前去想拉住他,但是之间眼前一闪,啪的一下挨了不折不扣的一拳,打得他脸都偏向一边,嘴里立刻泛出了血腥味。
林风对他咆哮:"凭什么管我的事情!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是!看着我你感到很好笑是不是!"
罗冀张了张口,林风一把拽住他领口,声音尖利到尾音几乎破裂开来:"谁给你的权力搞这么一出!你算是我的什么人?你谁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什么人就来冒充我父亲,你以为我傻到相信你吗?我父亲已经死了!被余丽珊杀死了!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我一个都不原谅!没门,我就是不原谅你们!"
陈荣喃喃的道:"梢梢,我是爸爸,我是……"
林风就像被电突然打了一下,猛地退去半步,毛都炸起来了:"不要叫我!妈妈不在了,你们谁都没权力管我了!"
陈荣心痛如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风突然推开罗冀,就这么光裸着脚往前冲去,差点撞到陈荣身上。他就像是突然要踩到什么有毒的东西一样,猛地躲开然后冲出了门。
陈荣要追上去,但是林风的身影已经一阵风一样在走廊上消失了。
罗冀直起身,揉了揉脸上被揍的红肿,神态自若的拎起电话:"喂,保安科?"
电话里传来训练有素的回答:"是,罗先生。"
"他跑出去了,别拦着他,但是要跟着他。"罗冀伸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嗯,大概往河边方向去了。"
妥协的小爪子
林风往河里打水漂,罗冀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扔出一块手掌大的石块,电光火石间啪啪啪打出了足足五六个漩。
罗冀默默的擦了把汗,"喂,你一定是跟这河面有仇对吧。"
林风说:"把河面想象成你的脸,所以就觉得有仇了。"
"……"
"在你面前我总是觉得挺没有自尊的,"林风捡起一块石头,头也不回的对着河面扔出去,"你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地盘,想让谁生谁就生想让谁死谁就死,别人只有看你脸色的份。我呢,我什么都没有,现在连从小生活的基地也没有了。"
林风不再扔石子了,大概有点累了,他扑通一声坐在青草地上:"罗冀,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自尊吗?就不能装作已经把我家的事忘掉了吗?"
罗冀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林风突然问:"——你爱我吗?"
"……这还用问?"
"哦,那么我们来假设另一种情况,"林风语调平平的,"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留我下来,如果你没有爱上我,那你在发现我身份的时候,会不会直接把我杀了或把我折磨一番,让我生不如死呢?反正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罢了,杀了我
以后就没人知道你老婆干的丑事了,你还可以安安稳稳过着你养尊处优的日子,对不对?"
"……"
"也就是说,我现在能活命的先决条件就是你爱我,我基本生存的权力都是你给予的,你想给什么就给什么,而我只有接受的资格而已。你高高在上,而我则家破人亡一无所有,是不是这样?"
"话也不能这么……"
"罗冀,"林风说,"你对我挺好的,这个我知道。我只是放不下以前的事而已。我这人经历过那场变故之后脾气就有点怪,想东想西的很惹人嫌,你不要见怪。"
"……"罗冀想出声为自己辩解,但是张开口又发不出声音。他看到夕阳下林风落寞的脸,一行泪水缓缓流下来,仔细听能听出他语调后的哽咽,但是被强行压抑在了平静的声音深处。
罗冀默默的半跪在他身边,半晌道:"我请你父亲来不是为了要羞辱你。"
"原来你是打算羞辱你自己啊。"
"……我其实就想让你把当年那个阴影解开……"
"当年的事不是你们干的吗?别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余丽珊,罗冀,别太高看你自己了。"
罗冀喉咙里堵着一口气,上上不来下下不去,他撑着额角深深地叹了口气:"林风,你总是把人看得这么坏。"
林风立刻道:"对不起。"
罗冀被他哽得一愣。
林风真心诚意的说:"我看错你了,其实你是好人,是小的狗眼不识吕洞宾,小的错了,实在是抱歉。小的这就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的给您以死谢罪去,从今往后小的再不出现在您眼前玷污您老的贵眼了,拜拜。"说着起身大步往回走。
罗冀猛地站起身,反手抓住他手腕:"你上哪儿去?"
林风头也不回:"我去把这话跟你老婆说一遍,请求你们贤伉俪宽容大量的原谅我。"
"回来!"
林风反手一推,罗冀被他推得踉跄半步,"回你他妈!罗冀,你知道我为什么看到你就不高兴吗?因为我看到你就想起以前的事!我看到你就想起自己曾经有多可怜!你,还有余丽珊,还有我父亲,你们都是我妈妈和我曾经受尽屈辱的证明,活生生的证明!"
罗冀死死抓着林风不放手,他一放手林风就可能发狂,甚至可能跑到什么一辈子都找不会来的地方去。
"除非有一天你们都落到我曾经的惨况中去,"林风咬牙切齿的说,"除非有一天你们都经受比我多一千倍一万倍的痛苦,否则我就永远也不原谅你们。我永远也不原谅高高在上施舍给我同情的你们。"
罗冀拼命按着他,林风狠狠给了他一肘子,罗冀倒抽一口凉气,闷声不响的咬牙忍了。
林风心里有个地方,被永远的留在了少年时代那个阴霾暴雨的傍晚里,不论时光流逝不论人事变迁,那个地方都永远长不大。那个林风被永远留在了黑暗的角落里,瑟缩着,哭泣着,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武器,张牙舞爪的保护自己。不管怀抱着善意还是恶意,只要靠近他的人都无一例外被他拼命攻击,哪怕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他都紧抓着武器不愿意放下。
如果他母亲还活着,应该会比较容易原谅一些。可惜唯一陪他走过那段岁月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无法原谅,无法宽恕,否则就是对逝去的人的亵渎。
其实他不需要别人怀着善意走近。他只需要有个发泄仇恨的对象,这个对象必须确保不伤害到他,但是又必须时刻无条件承受他的紧张、不安和愤怒。就像长成了利齿的小野兽必须咀嚼什么柔韧的东西来给它磨牙,不然它的利齿就会撕裂它自己柔软的嘴巴。
"实在觉得难受的话,恨我会不会让你觉得好过点?"罗冀一手按着乱踢乱挣的林风,一手不断捋开垂落到他眼前的碎发,"好了,不要哭了,还高高在上呢,遇见你以后你就是我祖宗了。"
林风狠狠的一挥手打歪了罗冀的脸,然后气喘吁吁的躺在草地上,别过脸去。
罗冀半跪在他身边,只见夕阳金红的余晖映在他侧脸上,几乎要把眉眼都融化在了无边无际的金水里。几次受伤生病都没影响到他极度的秀美,五官惊人的标致,就像一笔一画细细描绘上去的一般。
罗冀伸手去摩挲着他的脸,半晌说:"我小时候也没家,其实跟你一样。"
林风伸手堵上耳朵。
罗冀知道他偷偷留了条缝隙,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母亲是当年别人送给我父亲的女人,运气比较好,她来的时候大夫人还没进门。据说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喝了一晚上闷酒,他不想要孩子,如果给他选择的话,他不会想要我的。"
"后来大夫人进了门,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脾气很重。人都是这样,一对比就能显出高下来,父亲是个性格极其刚硬偏激的人,根本和大夫人过不到一起,所以才慢慢发现我母亲的好。谁知道又过了几年大夫人生了二弟,跟父亲说要把我赶去美国,父亲竟然也真的同意了。"
"那时我真恨啊,都是一样的孩子,凭什么就有个贵贱高低的分别?凭什么他一个毛头小子出生,我就得背井离乡的避开他?我去了美国,当时就一点点大,什么都不会,底下人看我无权无势没有后台,也不大待见我。当时我母亲自身难保,也根本顾不上管我;父亲一年半载难得来一次电话,我整个感觉就是已经被世界抛弃了,每天上学放学,木木呆呆的,有时候好几天一个字都不说,也没人问我。这样的生活大概一直持续了十年左右,一直到我研究生毕业。"
林风低声嘟哝:"你学历还挺高的。"
"你去过正规学校吗?"
"没。校长请了老师教我专业课。"
"学历也不过是一张纸而已,"罗冀心平气和的说,"主要原因是我一旦毕业就要回罗家,但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看到家里人的脸。"
"后来呢?"
"后来我父亲亲自来信叫我回去啊。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是在家学的,专门有个老师带他,结果造成我父亲一辈子都搞不清学历这玩意儿是干嘛的。他说我再把书念下去就要把人念废了,叫我赶紧回去跟余丽珊结婚。余家当时势头还挺旺的,余丽珊本人又是个大小姐,我一看就很抵触她,但是我父亲……"
罗冀顿了顿,林风忍不住问:"于是你就奉父母之命了?"
"没有,其实我父亲不大命令我。小时候我真恨他,但是到二十多岁的年纪,突然发现他其实事事都在为我考虑,很早以前就把路一点一点给我铺好,而且对我寄予很大的希望。真可笑,以前我一直以为他偏心正房出的二弟,结果到他快去世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喜欢的儿子一直是我。他跟我母亲说:'我早就觉得人世索然无味,不如尽早离开这个世界,如果罗冀能继承这个家的话,我就没什么不能放心的了'。"
林风嘀嘀咕咕的说:"有什么用,他根本不打算让你知道他爱你。"
罗冀笑起来:"我父亲其实是个很浪漫的人,如果他和我母亲到现在还活着的话,我母亲未必能接受你,但是我父亲一定会很喜欢你。他很早以前就鼓励我跟余丽珊离婚,然后勇敢的出墙去寻找真爱。"
"……"林风把头别到一边去。
"林风,"罗冀说,"其实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自己也曾经经历过,被亲生父母背叛,被所有人抛弃,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了十年。现在回想起我的少年和青年时光,几乎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林风闷声闷气的问:"有那么惨?"
罗冀失声笑道:"你才有多大?你才痛苦几年?我从小时候背井离乡到现在,美好的回忆屈指可数。你觉得和余丽珊结婚之后的日子算得上愉快吗?得知父亲的死讯后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回港奔丧,这种事算得上愉快吗?"
他说得其实有道理,林风想起自己孤苦伶仃的少年时代,刹那间对罗冀的回忆产生了相同的感受。
人都是这样的,当你痛苦的时候看到别人幸福,就会觉得愤怒,觉得不公平。但是如果你痛苦的时候看到别人和你拥有相同的痛苦,就会觉得格外同病相怜。
罗冀看着林风,低声问:"那天晚上我回港奔丧,大夫人派人在车上装了炸弹,临爆炸的时候救我出来的,还是你对吧?"
"……"林风默认了。
"为什么当时不看着我炸死?"
"……我不想让你这么痛快的死。"
罗冀沉默了很久,低声道:"不管怎么说,如果你当初没救我的话,这辈子我也没法遇见你了,所以还是谢谢你。"
林风眼睛撇到一边去,专心致志的盯着一根小草看。
"林风,"罗冀说,"我这一生最美好的记忆是从你出现开始的,如果你离开我的话,那我就一点地位也没有了。从你出现在我面前开始,生杀予夺、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就一直是你。"
他摩挲着林风的脸,半晌轻轻吻了吻他柔嫩的眉心,"——而我,只是个一直匍匐在你脚下,努力想讨你高兴,却又总是失败的人罢了。"
Happy Ending
陈荣回去后心神不宁,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突然打开箱子,一阵拼命的翻找。
港岛寸土寸金,他当然买不起房子,只在尖沙咀一带租了一间公寓。市区房子贵并且很小,大半位置都被一张床占据了,墙角里堆着几个箱子,那是他破产之后从深圳带来的全部家当。
以前他的生活不是这样。他有温柔贤淑的妻子,调皮捣蛋的儿子,家业在夫妻二人共同的打理下蒸蒸日上,生活优裕不愁吃穿。
可是转眼间美梦破碎,妻子含恨离去,儿子生死不知,直到家业散尽生不如死的时候,他才体会到自己的愚蠢和无知。他亲手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抛弃了,然后无数个夜晚在泪流满面中醒来,梦中不断回忆起儿子小时候一家人呵呵乐乐的画面,那样美好甜蜜,似乎在无声的嘲笑着他现在的惨状。
他曾经试图联系过儿子,林风在去南美的时候留了联系方式,但是这次他带他母亲离开之后就切断了联系,断然不愿再见到父亲。这孩子从小就是非常激烈的性格,经过一场大变更是偏激之极,和他母亲非常相似。
"找到了!"陈荣从箱底翻出一个层层报纸包着的小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个相框,里边是他仅存的一张完整的全家福。
照片已经非常陈旧,那是林风小的时候,一家三口依偎成一团,对着镜头甜蜜微笑。陈荣看着看着突然眼底发酸,他把相框紧紧贴在胸口,发出竭力压抑后低沉而痛苦的嘶吼声。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门铃响了:"陈先生!陈先生您在吗?"
门外站着两个衣冠楚楚的西装男,其中一个陈荣在总经理办公室见到过,认出是罗冀身边的人,"请问两位……"
"罗先生吩咐我们把这个交给您。"
陈荣接过信封,拆开来一看,一张支票滑了出来。他捡起那张支票看一眼数字,摇头回绝:"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西装男打断他:"罗先生说,小林公子愿意和您见面,请您稍微置办一下,不然小林公子看了难保会不会伤心来着。"
陈荣难以置信:"梢梢说要和我见面?什么时候?"
林风坐在咖啡馆里,紧抿着唇,勺子不停搅拌咖啡,好像咖啡里有什么难以溶解的剧毒物质,需要他保持这个频率,一直搅拌两个小时。
罗冀坐在他身边,不得不出言提醒:"已经要凉了。"
林风放下勺子,仰头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伸手:"再来一杯。"
"你已经喝下去三杯了,头不晕?"
林风机械的摇摇头。
罗冀审视他半晌,起身问:"你要是觉得我在这里,你们的谈话不方便……"
林风目视前方:"坐下。"
罗冀心里一喜,这么说林风已经把他当做家人的一部分,开始在隐私的事情上接受他了?
"虽然你在这里很讨嫌,但是只有我跟他两个的话我会紧张的。"
"……"罗冀默默的坐下,今天下午第一千次看时间,并再一次怀疑这块镶钻卡地亚已经停滞不走了。
时针指向三点差五分,陈荣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咖啡馆门口,往周围一望,然后视线定在他们这一桌,脸上一喜,快步走来。
罗冀放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头。
周围几张桌子上都是他们的人,如果林风这时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过去的话,最近桌子上立刻就会跳出一支专门的医生小组,以媲美饿虎扑食的速度冲刺过来,一秒钟内把林风抬上救护车。
可惜林风意志很坚定,喝了三杯咖啡,目光炯炯不似人类。
陈荣走过来,有点慌乱的拉开椅子,嗫嚅了一会儿:"……梢梢?"
"我叫林风,凤上边少一横的那个风。"
林风改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母亲,他本来也不姓林,后来干脆连父姓都改成母姓了。
陈荣低声道:"林风,林风……这个名字也挺好。"
他好像抬不起头一样盯着桌布看,林风则瞪着远处墙上的钟,一言不发。大概足足过了两分钟,陈荣才熬不过这压抑的沉默,低声说:"……好久没有看见你,都没怎么变,个子都没长,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爸爸已经老了是不是?"
"是,大概不能去拈花惹草了。"林风知道自己不应该说什么,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要说,这种偏激的性格已经融合到了他的血脉里,"不过妈妈已经去世,现在你爱怎么拈花惹草也无所谓。"
陈荣更加抬不起头,不知所谓的喃喃着道:"是,是,还是你这样好……你这样好。"
林风沉默了一下,突然道:"我这样是因为换过骨骼,内脏也被修补过,细胞代换得非常快,所以看上去外貌变化会延缓。"
陈荣一惊:"怎么会这样?你,你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他刹那间响起来林风小时候回国度假,一开始还会把身上的伤秀给父母看,那些狰狞的伤口如果出现在平常小孩子身上,大概会把父母活活吓死的;但是他却那样习以为常,甚至当做跟父母撒娇的理由,把他和林凤都心疼得不轻。后来他长大一点,回国度假的时候却再不提出了什么任务、受了什么伤,好像那些都浑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陈荣还记得有一年林风回来,背着大大的行李站在门口,进门就给他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给爸爸放下两盒正宗巴西雪茄。他开口闭口都是回来在机场看到什么好玩的人好玩的事,却丝毫不提这一年在南美都经历过什么。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吃了饭,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电视里说到某敏感地区发生大规模武装冲突,画面放到一队雇佣兵从直升飞机上空投下来,突然林风指着电视笑道:"妈妈你快看,上边有我!"
那是林风第一次在家里提起他做过的事,他经历过的战火,和他面对过的生死。
"执行任务失败,逃跑时被人从身后放冷枪,后背,四颗子弹。"林风语气漠然,没有任何起伏,"两颗嵌在肋骨里,一颗肾脏,一颗肺部。"
陈荣语无伦次:"都是爸爸的错,我竟然都不知道……都是爸爸的错……"
"嗯,都怪你,"林风说,"要不是精神恍惚,我不会失手的。"
陈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林风说完这句话后又闭上了嘴巴。两个人之间再一次回到让人心悸的沉默,在一边装作自己不存在的罗冀直觉谈话已经进入到难以维持的地步,他换了个坐姿,暗示性的咳了一声。
没想到林风立刻扭过脸:"你不耐烦了吗?"
"……没,没有!"
林风站起身:"那我们回去吧。"
我说的是没有吧?的确是没有吧?罗冀张开嘴,在走还是不走之间心念电转,这时候陈荣急忙站起身拦在林风前面:"梢梢别走!爸爸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你,好不容易……"
林风平淡的说:"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其实,其实我一直都很思念你和你妈妈……"
"妈妈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陈荣再次意识到这个事实,虽然不像第一次听到那样难以接受,却也被重重打击了一下,跌坐到椅子里。
林风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
"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话,"陈荣语无伦次的说,"如果再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不会感触这么愚蠢的事……太愚蠢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要对你妈妈说对不起,我要求她原谅我……我跟你妈妈说过的,说过我要保护她一辈子的,但是我,我背叛她了,我竟然背叛她了……"
"嗯,你还害死了她。"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陈荣锤着自己的头,"都是我的错!"
林风眨了眨眼睛,罗冀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的表情。
他一定很想哭,但是拼命抑制着,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要哭的样子。
"你没必要这样了,"林风缓缓的说,语调中压抑着不易为人察觉的哽咽,"爸爸,你没必要这样了,感情走到尽头了当然会背叛,你做的没错。"
陈荣却突然仰起头,痛苦的握紧拳:"不,其实我还爱你妈妈啊!"
林风刹那间紧紧抓住了桌沿,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失态,"你以为我看不清楚吗?你都把她抛弃掉了,还说你爱她?"
"你不懂的,孩子,你不懂的……人一生可能会在诱惑前迷惘,可能会做出错误的选择,可能会在错误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是人一生只能真正爱上一个人。我到现在都能想起第一次见到你妈妈时的情景,那第一次的爱过后,以后的爱情就全都是残缺的了。"
陈荣看着手心,自己因为痛苦而掐出的深深几个指印还留在上面,似乎凭借这种痛苦,就能回忆起那个女人曾经在掌心留下的温度,"……是不是很可笑?到我这个年纪才懂得这个道理,一无所有之后才知道自己抛弃了什么。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孩子,不要走我的老路……我是个可悲的人,不要走我的老路。"
这要是放在以前,也许林风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相信爱情和家庭,也不相信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能从一而终。这样的观念在他的骨子里根深蒂固,然后某一天突然那个背叛了他的人跑回来告诉他,其实他错了。
其实爱情是只有一次的,其实两个人组成的家庭是可以从一而终的。
林风脑子里拉锯一样的痛,刚才喝下去的咖啡因强烈刺激着他的脑神经,因为实在太清醒,以至于神经都清醒得发痛起来。
罗冀有点担心的看着他。他直觉这次谈话对林风是好的,他把陈荣找来的目的也是如此,否则以他一贯的行事作风,陈荣现在可以已经从港岛消失了。不过话虽如此,一旦林风因为情绪激动发生什么身体不适,他就会立刻中断这次谈话,把林风送出去。
"……其实妈妈临走以前,最后和我谈起过你。"林风没有看他父亲,而是盯着空气中漂浮的某个点,突然开口道。
陈荣刹那间全身都僵硬了:"她,她说什么?"
"……我问她恨不恨你,要不要我帮她……报仇,"林风顿了顿,似乎有点犹疑,但是还是开了口,"她说不要,她说让我以后遇见你的时候,问问你还爱不爱她。"
陈荣紧紧盯着林风,连呼吸都忘记了。
"现在我得到答案了。"林风说。
"……"
"爸爸,我很想揍你,我可以打你一下吗?"
陈荣还没反应过来,林风已经举起手,狠狠地、啪的一声脆响,把陈荣的头重重打到了一边。
"这一巴掌是替妈妈打的,她说如果你还爱她,就让我帮她打你一耳光。"
陈荣摸着脸,呆呆的僵硬在那里。好像彼此之间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听到他沙哑的低声道:"……是,我是应该挨你妈妈这一巴掌……你妈妈……她还说了什么吗?"
林风久久的凝视着他,好像透过这个男人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而他则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这样正视的看着自己的父母。
"她说,"林风眼底的泪水终于无声无息流下面颊,"她还爱你。"
林风到底没有跟着陈荣离开,临走的时候罗冀在门口等他,看到他和父亲说了几句话,然后摇摇头,拒绝了父亲的什么建议,然后向自己走来。
在车上罗冀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忍不住问:"你父亲想带你走?"
"我跟他说我要跟你回去。"
罗冀有那么几秒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跟你回去!"
罗冀猛地扭过头去看他,林风神情安然,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
"……你不是说一看到我就觉得恶心吗?"
"是啊。"
"还有一看到我就想起我有多么可恶?"
"是啊。"
"那你还……"
"嗯,因为你那天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后来我想了一下,的确应该是那样,"林风吸了吸鼻子,回过头,扬起下巴,"像你这样又离过婚、又这么老了的老男人,能有人要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所以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就应该是我嘛。连我这么优秀的人都屈尊纡贵的要你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罗冀张大嘴巴,直觉这番道理很诡异,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而且你照顾得我很好,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小林少爷伸手去大力拍打罗冀的肩,"请继续这样保持下去。"
"……"罗冀说:"等等……"
"再说,如果哪一天你背叛我了,我还有父亲在呢,大不了揍你一顿然后拍拍手走人。"林风威胁性的挥了挥拳头,"现在我跟以前不同了,可不是非你不可了,所以你搞外遇的时候小心点!"
罗冀张了张口:"……你该不会是想说现在你有娘家了吧?"
林风看他一眼,一拳挥过,轰隆一声巨响,车门上凹下去四个清晰的关节印。
"……"罗冀沉默半晌,缓慢而危险的摇头:"臭小子,其他事可以由着你,只有一件事的上下位置不能搞混淆。"
"啊,什么事?"
车在大门前戛然停下,罗冀瞄了林风一眼,突然一脚踹开车门,猛地把林风扛起来摔到肩上,就跟扛一口袋面粉一样大步往楼上走。
面粉还尖叫着挣扎:"慢一点!轻一点!啊!头好晕!"
罗冀顺脚踢上卧室的门,把林风往床上一扔,然后慢条斯理的解开领带、捋起袖子,跨坐在林风身上,"——就是这件事。"
林风脑海中警钟狂响,呆愣两秒钟,爬起来就往外溜。
罗冀拎着脖子把他抓回来,按倒在床上:"往哪儿跑?"
"跟我爸爸回去!"
"没事别回娘家。"
林风看着身上越来越少的纺织品:"这还叫没事吗?!"
"好了,好了,"罗冀亲吻着他的脖子,含混不清的道,"已经是我在你面前唯一一件保证地位的事了,你就乖点吧,啊。"
在家庭生活的主动权中,林风同学取得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绝对地位,偏偏在最关键的那件事上屈居下风,不得不说是战略上的巨大失误。
小林教官,你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
而罗冀在签署了一系列丧权辱国条约之后,终于在关键问题上保住了主动的地位。罗家长深觉威风凛凛,可喜可贺。
"你不要太得意了!"小林教官一边哽咽着一边喘息,"我还没说原谅你了呢!你还在我的仇人名单上呢!"
"是是是,"罗冀只得亲吻着哄他,"我还是阶级敌人,现在正努力改过自新,被你这个小祖宗留用察看,是吧?"
林风在床上的关键问题中一败涂地,带着哭腔没什么气势的警告:"你知道就好!……哎呀,轻点,小心我一会儿揍你!……等我下床以后真的揍你哦!……"
……虽然是以残忍的背叛作为开场,但是雨季中的人们在泥泞中摸索着,慢慢找出了一条通向晴天的路。
没有哪一个雨季是永远不能结束的。总有雨停放晴的那一天,也总有回归到初始的爱。人心经历过背叛,并不意味着再也回不到过去;在雨中迷失了道路的人,说不定也能找回曾经拉住过自己的手。
以背叛为初始,却未必一定要以背叛为结局。
两个人之间的爱是这么复杂的东西,虽然磕磕绊绊的,但也许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永远也说不定呢。
——正文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0/03/13 at 下午11:40: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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