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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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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肆野》作者:剑走偏锋(经典虐心文,完结)

荼蘼肆野————剑走偏锋[上]

【上部】许唯

(一)北京

我飞回北京的时候,正在听《我的秋天》。离开太久,已经有点儿想不起来这个城市的模样了。歌里唱:"没有人会留意这个城市的秋天",我笑了一下。
在我的记忆中,北京的四季,秋天最美,当然,也最短暂。可能不是我们不去留意,而是当我们准备去留意它的时候,它就走了,无声无息的。
空姐广播即将落地的时候,我去俯瞰这座城市,不错,看得出来北京机场周围是花了大价钱绿化整理过的,不像很多年前那个垃圾场了。
十年前和十年后,一座城市变了,就像我的改变一样。
"这边儿,从这边儿登机。"
"你去挡记者。"
"那边儿,我操,安检那边儿也都是记者……"
"许唯,快点儿,把帽子戴上。"
"墨镜,还有墨镜。"
那些嘲杂的声音又一次涌进了脑海,似乎,在这一刻,它们在提醒我,我是从这座城市落跑的,在那一年的夏天。
记得那天我拿着手里的POLA,不知所措,完全想不到,我会成为被拍摄的那个。很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不习惯去拍摄人像,也许与此有关。
《K》杂志提出明年的企划是走遍中国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被派来的摄影师会是我。果不其然,真就是。
对于北京的后怕,来源于我母亲。
提起许枫或者Amanda,我想常看电影的朋友一定不会觉得陌生,她被冠以的头衔是"第一个走进好莱坞的中国女影星。"
是的,我妈是个明星,所以我连带着倒霉,因为我是她的私生子。
我跟我妈的关系很微妙。十岁之前,我没怎么见过她,都是保姆在带。十岁之后,她偶尔会带我去片场。二十迈过,我基本上属于她的专职摄影师。我清楚的记得,我十六岁生日那年,她对我说,许唯,你长大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朋友。我母亲给她这位铁杆朋友的第一份大礼很是特别——逃亡。
我对我妈没意见,即便她把我的人生也搅和的七零八落,我依然对她没意见。至少,她给了别人都不可能给我的一种东西,那东西叫生命。
我妈前后再婚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她那些没有登记的浪漫情史我忽略不计,那她也失败了两次。
我觉得我妈对于情感的不安定状态一定与我父亲有关,但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谁,他是什么样的。我问过她很多次,却一无所获。她面对我问题的态度只有一个——缄默不语。
我妈出自单亲家庭,她跟我姥爷相依为命一直到豆蔻年华==她是跑了的,从家里。因为她有了我。就是这些我还是多方旁敲侧击知道的。
我从没见过我姥爷,只是偶然在一本音乐杂志上看过。那张照片,他不笑,很严肃。著名的大提琴演奏家,可我一次没听过他的演奏。
这对父女,挺奇怪,在他们后来的生活中,仿佛,他们是陌生人,从未相逢,从未认识,更别提血缘关系。
我承认自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越是隐藏的真相,我越想探究。
这次回国,除了完成工作,我想,我会花很大的心思去挖掘这个困扰了我所有青春时光的秘密。
没办法,我陷入了一个怪圈——没情感。
我妈为此推测过很多原因,比如:抑郁症、性冷淡、人格失调……等等等等。
我上大学的时候,连医生带心里辅导师见了数人,当其中一个老太太跟我说,暂时停止摄影的时候,我对她大喊,"去你妈的,SB。"我说的中文,她听不懂,要不我估计她得把我送进疯人院。
后来一毕业,我就去了《K》杂志。也许我最终选择了成为风景摄影师的原因也是为了躲开人群。我清楚的知道自己什么问题也没有,我只是有个疑问,关于我的家庭。

站在机场的第十六通道,我举了个牌子"武晔"。这就好像互联网上素未谋面的朋友要见面一样==特傻。
武晔是我姥爷的最后一个得意门生,我联系到他很偶然。我姥爷去世之后留下了一处老屋,继承人是他。为此,他写信给我妈,很客气的一封信,却被我妈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给武晔回信的是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武晔是个男孩,我看我妈那么生气,还以为我姥爷到了晚年也时髦儿了一把,来个老夫少妻,这种错觉持续了五年。他是个男的这一结论的得出真要源于我这次的中国之行。
确定了行程之后,我给武晔去了一封信,表示我想住在他那里,他答应的很爽快,并在回信中写了他的电话号码。我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是个男人接的,我说,麻烦找下武晔,因为我以为"她"另嫁了,或者是"她"情人。我这边是白天,他那边一定是黑夜,因此我揣测了一下那男人跟武晔的关系。结果……对方说,我就是。
他的声音很特别,低沉、冰冷。
我没告诉我妈我会去住那座承载她年少岁月的房子,她也没问,因为我临上飞机的时候,她说,她正考虑她的第三次再婚。
嗯,好吧,咱们各得其所,互不干涉。
远远的,我看见一个男的冲我走过来了。此时,机场的人流早已散尽。我看得出来,他神色匆匆,应该是来接人的。
这就是武晔么?
我看着那男人,放下了牌子。
他跟我想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不是他细高挑的身材,不是他精致的五官,不是他黑白搭配的穿衣风格,而是……他是个光头,他的下唇中间有颗唇钉。实在另类,尤其是在中国,对于一个大提琴演奏师来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学校下午有个短会。"
武晔向我伸出了手,"许唯,对吧?"
我握住那只手,纤细修长,但是很冷。

上了他的车以后,他不开口,我也不开口。他专注于开车,我专注于捕捉这个城市的变化。
手里的SX-70不断的传出快门的声音,武晔突然问,"能拍得好么?晃的厉害。"
"无所谓好不好,只是记录某个瞬间。"我随口而答,侧过头去看他的时候,落日的斜阳正以一个优美的弧度洒在他的脸上。
"看这儿。"我凑近他,按下了快门。
相纸慢慢开始显影,我盯着,直到图象开始清晰。画面上的我跟他都特自然。也许我妈说的没错,我该去拍人像。
"我很反感别人拍我。"他瞟了一眼我手里的相片,表情僵硬。
"有笔么?"我翻着包,问他。"哦,不用了,这儿呢。"
在照片的空白处写下:武晔&许唯10/10,我把照片递给了他。
"你是听不懂中国话么?"他皱着很深的眉头瞪我。
"喜不喜欢也就这一次,这是绝版,没底片。"我点烟,继续看窗外。
车子开了挺久,然后,拐进了一所大学。减速带很多,车子缓慢前行。道路两旁是一整片一整片的梧桐,零星有几个学生走着,说笑着。很是惬意。
"许老师在这儿教了一辈子的学生。"车停下来的时候,武晔看着我,话里的语气透着压抑的氛围。
我下车,看着眼前的老房子,一种厚重感压上了心头。院子不大,但是郁郁葱葱的很是朝气蓬勃。院落一角开得最绚烂的一片红花着实吸引了我,它们的花蕊长长的伸出,花形仿佛台风天被吹翻了的伞,也似红色的风车,又似向着秋空祈愿的一双双手。
"开下后备箱。"我看着武晔。
拿了相机,我蹲下,从镜头里看着那片红色,真美,别样的妖娆。
"这是什么花儿?"
"彼岸花。"
我回头看着武晔,他也正叼着烟看我。
"彼岸花?真有这种花儿?那是佛教虚构的吧?"我找着角度,上了滤光镜。
"又叫曼珠沙华。意思是开在天界的红花。"
"听着够瘆人的……"
"这种花儿有毒,你别用手碰。"武晔说着,在我身边蹲了下来。
"花语是什么?也得特神圣吧?"
"分离、伤心、不吉祥。"
"那你种这种花儿多丧啊。"
"你姥爷种的。"
我默了。

屋子挺大的,还铺着老式的木地板,走上去有着咚咚的声音。
"这间你住吧,我收拾出来了。"
我看着眼前一整面黑色的墙壁,顿感压抑。
"干嘛把一面墙漆黑了?"
"个人喜好。"武晔答的直白,"你们都不待见这老屋儿,我待见。"
"哦。"我机械的点了点头。
"他临走的时候……一直说想见你。"
"嗯?"我停下了翻找行李的手。
"许唯,问你个问题。"
"问。"
"如果可以选择,你是愿意前半生风光无限后半生老景凄凉呢,还是愿意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颐养天年?"
"武晔……我想你没理由来指责我。关于我姥爷,我是后来才知道他的存在,他过世,我还是由你的信里得知的。"
"你多心了。"他笑,转身离去。
我长出了一口气,头有点儿疼。我严重的慢性失眠,怎么治疗都不太见效果,最后终于演变成了偏头疼……
一边捏着头一边翻我的药,我感到了某种烦躁。武晔给了我一种很强的压迫感,这令我难受。
吃过药,洗了热水澡,我听见武晔好像出去了,门响的动静很大。
简单整理了屋子,我趴到了床上,他给我准备的被子、床单都是白色的,在日光灯下刺目的眩晕。
我该睡了,时差让我很难受,可却睡不着。拿了本子,我想上网,但估计没有网络,正懊恼,却看到了墙角的路由器。
那是个心细的男人,我想。
浏览了一些网页,我忽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彼岸花。
打开GOOGLE,键入"彼岸花",以下信息出现在了屏幕上:
【曼珠沙华 Manjusaka。
学名石蒜花,中文译名曼珠沙华,亦或称彼岸花。
花有种特殊味道,有点像大蒜,昆虫和老鼠之类的不喜欢靠近它,所以常常被种在坟墓边驱逐虫害。
她颜色如鲜血,是种灵异气氛很重的花。
一般认为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花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彼岸花是开在黄泉之路的花朵,在那里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的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人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
我正看得匪夷所思,有人敲门。
"进来。"我依旧趴着,他不是出门了么?
"这是你的吧?"
我看着武晔手里的胶卷盒,一惊。"啊?"
"掉院子里了,刚才倒垃圾的时候看见的。"
"谢了。"我爬起来接过,一定是刚才拿相机的时候从包儿里掉出来的。
"彼岸花?"我一动,武晔看见了刚才被挡住的屏幕。
"嗯……随便查查。"
"我能看看这些么?"武晔指着我刚才堆在床上的相册。
"没问题,可惜都是风景。"我笑,点了烟。
他很认真的翻看着我的作品,安静的看。
"拍得挺好的。"良久,他说。
"必然,拍不好我就失业了。"
"你是职业摄影师?"
"嗯,算是吧。"
"不错。"他点了点头。
"你也喜欢摄影?"我没话找话,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困了。这是我很多年没有过的一种感觉。
"不喜欢。"他答的肯定。
"不喜欢还看,多闷啊。"
"闲着也是闲着。"
"哦,那倒也是……"我不停地打着哈欠,有点儿看不清武晔的样子了。他怎么还不走?这是我头脑清醒的最后一瞬间的想法。
我就那么睡着了,朦胧间感觉有人在摸我的手,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冷冷的手,却很细腻,掌心被轻轻摩挲,让我睡得很安稳。

(二)糟糕

"不行……爷,我妥协了……"
我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唐若已经滚到了我的床上==
"起来,你板子还没刻好呢。"我从梯子上俯视他那赖样儿。
"许唯,你丫忒狠了,让堂堂一大明星给你当油漆工……"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不是,承认吧?"我点了烟,靠着梯子,把手里的滚子顺到了地上。我也累死了,腰酸背疼……
"得,我不跟你争,先把音乐换了,真……难听。"唐若说着,去拿我的CD包。
"妥了?"我笑。
"妥了。"他垂头丧气。
"第二页,CLASH。"
"得……我认栽……"
"你以为我听着不难受啊?你那手忒贱,随便抽一张竟然摸着最难听的。"
"废话,一开始听我的不就结了,涂鸦就该配上HIP-HOP!"
"我觉得PUNK更合适。"
"怎么他妈的跟你丫是死党,丧!"唐若换了CD,特不情不愿的又拿起了刀子。
"我也纳闷儿呢。"
"掐了吧,赶紧干活儿,你还差半扇呢。"
我抬头看着我那天花板,郁了。
前些日子跟武晔商量了,把地下室腾出来给我当暗房,弄完以后我发现黑色的涂料还剩了大半桶,于是就琢磨了一下它的合理利用。思来想去,我不太喜欢我那房间,一面墙是黑色的太压抑,然后我就觉得不如把天花板也弄黑了,连上原来那面弄个星空==
这活儿我本来以为应该特简单,结果……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其实唐若真是最倒霉的那个,他好死不死偏这时候给我来电话……
唐若是我高中时候的死党,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这么多年过去后,谁能想到,他成了一歌星?太神奇了。
不错。
我用一顿午餐骗来一壮劳力,值了!
跟唐若吃饭很开心,就仿佛我们从没分别过十年一样。席间,我们俩闲聊着,说了说彼此最近的状态,我们一直保持mail联系,不过最后一封是半年前,因为我那时候在苏格兰一乡村,生活状态特原始,没网络。
低头看他卖力的干活儿,我忽然觉得,有个老朋友真好……
"许唯……"
"嗯?"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这次回来还走么?"
"走啊。"
"待多久?"
"最迟明年十一月离开吧。"我继续当我的粉刷匠==
"去哪儿?"
"不知道,看安排了。"
"……就打算一直这么飘着?"
"谁知道呢?不过飘着不是也挺好么。"
"小心落不了地。"
"早忘了陆地长什么模样了。"我大笑。
"怪胎。"
"谢谢赞美。"
屋里的音乐声很大,我们俩说了两句就停了,嗓子疼。
等我终于把房顶都漆黑了之后,再低头看,唐若不见了。
地上那副巨型纸板倒是雕刻好了。
"唐若?"我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从梯子上爬下来,我摘了手套,开门。
客厅静悄悄的。
武晔琴房的门开着呢。
"你今儿这么早就下课了?"我溜达进去,却没看见武晔,是唐若盯着武晔的琴在看。
"你别碰他那大提琴啊,那厮回头又得跟我急。"我想起了某次我要拍他的琴,他不让我碰。如果让我承认有谁比我还怪胎,那一定就是武晔了。
这人一般夜里两点以后进门,然后我吃中饭的时候能看见他从浴室出来,简单打个招呼,他就开始练琴,托他的福气,每天我吃午饭的时候都能受到古典音乐的熏陶==
他一般练琴的时间要分成几个阶段。从起床到一点半,然后他去上课。一般四点左右回来,继续练,直到晚上八点出门。如果是带学生的日子,那么他的小课结束,他还会接着练琴。
周末他要么不出门,要么玩儿失踪……
反正神秘兮兮的。
他的访客也很单一,基本上都是他的学生。他们对他毕恭毕敬的。
我想这值得。他很有音乐天赋。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第一次听到他演奏的时候,我特想安个假发在他头上,然后我就会觉得我是在音乐厅……
他的琴房很大,有一整面墙的玻璃,至少在我这个外行看起来觉得超级专业。他坐在屋子中央,两腿间是优雅的大提琴,左手按弦,右手拉弓,你还别说,地道艺术家的样子。
音乐自然的流淌着,很祥和很温婉的大提琴音色。
我对古典音乐向来不问津,倒是比较喜欢PUNK。我相信:摇滚颠覆贝多芬。可是,真的静下心来听着这种稍显古朴的乐音,别说,也挺有味道。
那天我听着,忘了时间,忘了空间,只感觉自己好像站在巴黎的街头,街边儿是表演的自由艺人。那种随性而至,奔放迷离的感觉,曾经在巴黎的街头抓住过我。
可是……那天我除了欣赏音乐还干了一件特不厚道的事儿,我偷拍了他……
从打见他第一面起,他就跟我说:我讨厌被拍。。。
"这不是大提琴。"唐若研究了半天,抬头看我。
"啊?"我有点儿晕。
"这是doublebass。"
"有什么区别?"我歪着头,向那把琴行注目礼。
"doublebass又叫低音大提琴,是管弦乐团中最低音的乐器,形状与大提琴相似,但完全是两种东西。"
"爱什么什么吧,您赶紧出来,他回头发现你动他琴,倒霉的是我。"
"他节奏掌握一定特好。"唐若被我推出来的时候还在嘟囔。
"好就好吧,您赶紧准备涂鸦,忙半天了就这么点儿乐趣。"
我们俩喷漆喷得不亦乐乎,音乐停了都没发现,直到听见悠扬的大提琴音色。
"你同屋拉的?"唐若摇着漆灌问我。
"嗯。"我按着板子,胳膊发酸。"换手,你按着来。"
"这是大提琴啊。"
"我说不是了?"我开始喷漆。
"可刚才我看见的指定是doublebass,没跑儿。"
"你怎么那么关心他啊?要不你过去问问他?"我揶揄唐若。
"我有病!"
"你说的我没说。"
……

终于完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唐若提议出去玩儿,我否了。他是没事儿了,我还得把屋子收拾出来呢==满屋的垃圾多了去了。
都弄完,我直接跳进了浴缸,一天的疲劳弄得我又开始头疼了。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我看着我的星空作品,美死了。
另一边也满意,我放大了很多得意的摄影作品,都挂了起来。
终于有点儿家的感觉了……
虽然,我可能在这个房间呆不了多久。
这些年我一直飘着,如果可能,我希望我一辈子都过这种生活。我喜欢用镜头捕捉身边的每一个细节,它们都会在某一刻打动某一个人。
飘惯了的人,不喜欢落地,也可能,不知道该怎么落地了。不过无所谓,我喜欢在路上的感觉。
胡思乱想着,我突然想起了《猜火车》中的那段精彩对白: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前途,选择家庭。选择他妈的大电视机,选择洗衣机,选择汽车,CD播放机,电动开罐器。选择健康,选择低卡路里,低糖,选择固定利率房贷。选择DIY和星期天早晨遇到的他妈的惊喜。选择坐在沙发里全神贯注的看比赛直到头脑麻木,嘴里塞满廉价食品。选择腐朽成灰,耻笑你最终的无聊家庭。选择生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孩子代替自己。没有什么比自私更可耻。选择未来,选择生活。但我干吗要做?我选择不选择,理由是没理由。
成了,我的状态跟电影里的马克八九不离十。我不厌恶垃圾的人生,但我厌恶无聊的人生。
我妈说,我的这种态度是只属于年轻人的状态,一种最迷惘的生活,一种颓废中的思考。我相信,她是我人生中最客观的旁观者。可关键是,我已经跟年轻不怎么沾边儿了。
我的失眠又来了,身体很疲惫,可就是无法入睡。
吃了药,不怎么见效,我开始合计着干点儿什么。目光特寸的就落在了我的数码相机上。
对了,就玩儿他了==
我开了软件,把那天偷拍的武晔倒进了本子,然后……选了一张角度最好的,照着临摹。
我把各种各样的发型给他换上,还有各种不同的衣服,以及各种造型的大提琴,实在太逗了,弄了将近十种不同的背景。越看越满意,很少拿到这么好玩儿的素材==
后来我想了想,应该给他看看,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多完美的作品啊,绝对是摄影和美术的结合典范。
门响的时候,我正玩儿的起兴,看了看表,四点过了。
"武晔,你有邮箱么?"我隔着门问他,特想知道他看到我伟大作品的赞叹模样。
"你还没睡?"他推开了我的房门,然后,呆了。
"你……自己弄得?"他看着我的星空犯晕。
"跟一个朋友,唉,你有邮箱没有,我要发东西给你。"
他彻底被我的屋子震住了,参观了半晌,才给我写了邮件地址,并不解的问我要干嘛。
我说,你待会儿收就知道了。
他说,你有艺术家的天赋,还是那种先锋艺术家。
我说,那你等会儿一起夸我吧。
我发了照片给他的邮箱,并在信里写:我比较喜欢地狱背景那张,嘿嘿,你有恶魔的气质——地狱提琴师。PS:我这是画的,不是拍的,不会反感吧?
二十分钟以后,我收到了武晔的邮件。
他没夸我,而是把我气得不善==
武晔的邮件是这么写的:
【许唯,你的行为让我很困扰,你会让我觉得你是在迷恋并且追求我。】
这一什么人啊!!!!
我给他回信:
【你有病!你当我同性恋啊?神经。】

第二天早上我惯例查看邮箱的时候,发现新邮件中有一封来自武晔。就一句话——【你不是,我是。】
然后我就疯了==
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各种离奇的念头冒了出来。其中最不能让我接受的是,这房子是我姥爷送给他的。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好,如果仅仅是师徒,会把房子留给他么?这事儿我一早就觉得离奇了……
那,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Damn it!"我低声骂了一句,用被子蒙住了脸。老房子的隔音效果相当不好,这时候,武晔的大提琴音色正往我耳朵里灌。
关于我的家庭,谜题变得更多了……


(三)病痛

我跟武晔僵了。
必须得承认,我觉得他阴森,或者不是阴森,而是诡异。当然也很可能不是……反正他给了我一种不可碰触的感觉。
那天收到他的MAIL之后,我就把自己扔进了工作里。一是时间确实开始紧迫了,二是……我不太想看见他。至少目前不想。
我不排斥同性恋,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件事情,更何况,我原来的一个女孩朋友就是。我排斥武晔,只是武晔。
关于我的家庭问题,我猜测过许多。从荒唐的来说,我认为我是我妈跟他父亲的乱伦产物==这想法从我十九岁那年一直持续到武晔对我说,他是个GAY。
那一年,我第一次知道我姥爷的存在,从一封信上。就像他的死一样,都通过薄薄几页纸传达。
那封信没几个字儿,但我印象清晰: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么?
真的,只言片语,却引得我去勾勒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够引得一位年迈的父亲向女儿请求原谅?
那封信当时被随意的扔在厨房的水槽边,水槽里都是脏碗。看得出来妈走得很仓促。
我打了电话给她,她说她在拍戏,回去再说。
等她回来,我再问,她只是拿过了那封信,当着我的面儿撕了,丢到了垃圾桶里。
我懂她的意思——Shut Up。
我妈从不是独裁者,她尊重我所有的意见所有的选择,只有这个事儿,关于我的家庭、我的父亲,她缄默不语。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去推测这个谜题,然后,那可怕的念头就窜了出来。我记得,好像就是那天夜里,我的慢性失眠演变成了要命的偏头疼……
偏头疼困扰了我多年,最严重的一次,我在拍摄日出的时候,差点儿从悬崖边儿上折下去。雾太大了,山太空旷了,如果JASON没拉住我,我估计已经玩儿完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我开了城市专栏,主编说,我是个危险份子==
现在,武晔给了我一种新的可能性。更离奇的可能性。也许,我姥爷的性取向有问题。可,这又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呢?跟我、我神秘的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想不清楚。
旅途归来的此时此刻,我迷惘着。
我给自己定的第一条路线是:南下。
从北京到上海,从上海到苏杭,一路拍了不少片子。相对于上海的奢靡、国际化,我更喜欢无锡等中小型城市的风貌,内敛、别致。
城市间的快速转变让我不太适应,这里跟欧洲不同,欧洲那么大,那么多国家,城市间的切换也比不上一个中国的行走,当然,我只走了二十分之一都不到。可是现在,我人在北京,站在我暂时的家门外,猛然的切换让我极其不适应。我不想进门,很不想。
早春的院落依旧萧条,没有丝毫春的气息。颓败,还是颓败。
隐约而来的音乐飘进了耳膜,我知道,武晔在拉琴。
深呼吸的瞬间,我忽然想到了我妈。
我在乌镇的时候,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参加婚礼,我婉拒,因为没时间,工作的行程很满。
听得出她有点儿失落,我只是安慰了几句祝她幸福。
我离开美国之前,我妈就说了,她考虑再婚。我想了想,这该是她第三次婚姻了,对此我不置可否。她有她的生活方式,她的交际圈子,她看上谁都可以,只要不再离婚就对了。
我妈今年四十四,当然,对媒体,她说她三十八==依旧很有风韵。
这次她的婚礼果然又闹得铺天盖地,但愿不要再以悲剧告终。
我有时候觉得,如果我一直被那些谜团纠缠,那么身陷谜团,并且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我妈,更痛苦。
记得一本书上说:女人比男人更坚强。那么,妈,你的肩膀都扛下了些什么呢?
我能感觉到,我妈回避这个事情,是为了保护我。她一直希望我活得随性自由。但我不能。如果一个人连出生都是一团迷雾,那还谈何走过人生走过迷雾呢?
我犯病的时候,妈总是抱着我。
她从不哭泣,只有那刻痛哭流涕。
她拦不住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疼的往墙上撞,她制不服我,经常深夜打电话叫她的保安来将我死死的按到床上,注射镇静剂。
每次我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都是她面如死灰的脸。眼睛肿着,头发散乱着,睡衣零落。
医生拿我没办法,片子照了数张,什么症状也反应不出来。
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发病,我自己都不知道。有时候一年数次,有时候两年都没事儿。没有任何先兆。
他们说,我不能受刺激,然后我问医生,什么叫刺激。
没有答案。
操蛋!
大提琴的音色很沉,很澄澈,可是钻进耳朵里让我脑子发胀。
我靠着大门坐了下来,慌乱的在包里翻找我的IPOD。什么都好,别让我听见大提琴的声音,别让我去揣测莫须有的东西。

"许唯?"
门开的时候,我整个人松软的倒了过去。
"你怎么了?脸怎么白的吓人?"
武晔撑住了我。
"我没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我感觉到自己失态了,可是我头疼的厉害,说话都说不连贯。
冷冷的指尖碰触到了我的额头,两边的太阳穴有如针扎……
"不烧啊。"
"让开。"我爬了起来,抓起我的包就往屋里走。
整个房间好似都在摇晃,比从V8里看着还晕,我扑到了床上,包扔在地上,觉得脑子要炸了……
被子被我死死的攥着,在身下呈现出一副扭曲的样貌。我想我需要我的药,可是我站不起来。
"你……是不是病了?"
我难耐的抬头,恍惚间看到武晔站在床边,他穿戴很整齐,似乎要出门。手里的水杯透明的折射着落日的光线,恶心……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冒了出来。
"出……去。"我抱着头接近崩溃。
"许唯?"他过来推我。
"我他妈的让你出去!"我一把推开了他,玻璃落地的声音尖锐的划着我的耳膜。
"你疯了吧?"
我用被子蒙住了头,谢绝再听到任何的声音。
不知道扭曲的窝了多久,我头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掀开被子,屋子里漆黑一片。混沌的下床,我去翻找药箱,药呢?药在哪儿?
屋里的东西陆续被我撞翻,我不觉得疼,什么疼都顶不上我的偏头疼……
为什么犯病了?
为什么?
什么刺激了我?
头越疼,我的呕吐感越强烈,摸出了药瓶,我倒了一把药出来,很多可能掉在了地上,没水,我直接就咽了。
门被推开的时候,我的眼睛感受到了光线,但是我顾不上,我在吐,不停的呕吐,那些药还没来得急消化就已经全倒了出来。
"我送你去医院吧。"声音在我耳边不清晰的飘浮。
"许唯!许唯你真疯了?"
"那是墙,别撞!"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耳边的声音不停的起伏。我感觉到自己被拦腰束缚住,无法挣脱。
"别撞了,已经出血了……"
"你这是怎么了?"
……
人被扔到床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块海绵,软软的,有形态,却没力量。我往起爬,接着又被按倒,头疼的我已经彻底虚脱了,我还在吐,不知道吐出来的是什么。
"你……别碰我……"我虚弱的呓语,我想我一定需要镇静剂了,我得拿到它们……
"你折腾什么?你要拿什么?"
"我的……药。"
"什么药?你有什么病史?"
"我的……药……"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的药呢?我需要……
人被死死的压住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抽搐了,胳膊上一凉,然后是那种熟悉的轻微麻痹感……
头被不停地按压着,紧绷的神经开始渐渐放松,呕吐感逐渐消失了,身子变得虚无,起效了么?
"妈……别哭了……我没事儿……真的……没……"我似乎听见了她哭泣的声音。
渐渐舒适的感觉让我觉得彻底的疲惫,这次的折腾……该结束了。

刺目的阳光晒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动了动,头疼不见了,浑身却酸疼的厉害。枕头很舒服,不软不硬。
我抓了抓被子,翻了个身,却觉得脸顶在了什么上,睁眼,黑白相间的毛衣。
这是怎么回事?
眼神向上搜索,我看到了武晔的脸。
猛的坐起来,他没动,就那么靠在床头上,眼睑闭得死死的,看起来相当疲惫。
再看看屋里,一地狼藉……
他陪了我一整夜?
昨天死死搂着的是他?不是妈妈?
低头看看自己,还是毛衣跟牛仔裤,身上有很多污渍……
"哎,"我轻轻推了推武晔,他要是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指定特难受。
"嗯……"
"你回屋躺下睡吧……"
他微微睁了睁眼睛。
"躺下睡。"
"哦。"
下一秒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真躺下了……躺在我的枕头上==
困极了吧,也许。
我看着一团脏乱的床罩发呆。
他就那么躺着,又没了动静。
我叹了一口气,下床。
简单的洗漱完毕,我换了衣服,拿了扫帚簸箕进来,武晔还在睡,睡得很沉。我拽下了一团糟的床罩,还好,床单还算干净。
把被子给他盖上,我开始轻手轻脚的收拾屋子。
昨天我一定闹得特厉害,这屋子快没法看了,而且……气味难闻。
微微推开了窗子,柔和的春风灌了进来,深呼吸一口,很清新。
我打扫了将近一个钟头,最后,拉上了窗帘,拿了包往暗房走。
途中,将脏兮兮的衣服和床罩扔进洗衣机的时候,我有一种颓然的感觉。这次丢人丢大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犯病……
看着浴室镜中的自己,额头上的绷带触目惊心。
他醒了,我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四)浮躁

武晔是个懂礼貌,体贴入微的人。
对他的这一印象,我持续了81小时。
这81小时里,他没有人类恶心的好奇心,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恶劣习惯,他煮了草药茶给我,他拉琴用温暖的音色灌溉我,他就坐在我床边。我三天没失眠。
BUT,是的,凡事总得有个BUT。
81小时后的现在,钟表过了2点一格,我觉得丫就是一个保守的见鬼的死板的该下地狱的光头猪!!!
他居然扔了我的大麻!!!!
天知道这东西在中国怎么这么难搞,是我没摸对地方么?我去了七家PUB,六家给我推荐摇头丸==
天杀的,我又不吸毒,我又不参加RAVE PARTY,我他妈的要摇头丸做甚?
我只是需要一点儿纯正或者掺假不多的大麻,我只是需要稍稍飞一下,然后睡觉==
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从南方回来到这一刻,一共五个晚上,第一个,吐了犯病,第二到第四个武晔当门神,我倒是睡得一塌糊涂,第五个……他不在,我继续失眠。
难道你让我每天半夜抱个枕头,然后敲对面同性恋的屋子说,对不起,我失眠,你在旁边儿我就好了,能让我挤进来跟你一起睡么?我睡觉很老实的,不打鼾,不说梦话,不踢人,不抢被子。当然,如果你床伴儿或者恋人在,我也不怎么占地方,我可以戴上耳机,眼罩我也有,你们折腾,折腾完麻烦你想起我来,稍微握握我的手,我就能睡了==
我他妈的能这么说吗?????
除非我疯了==
好吧,咱们假设我这么说,再假设武晔也不正常的同意了。那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首先,武晔是个夜行动物,他夜里活动频繁,不可能天天哄我睡觉。
其次,他有些时候不回来,因为他要去见他的情儿,这个习惯我很喜欢,不要带乱七八糟的人回家。
所以说,81小时中的他是不正常的,81小时外的他才是他。我凭什么要求人家为了我——彻头彻尾一陌生人彻底改变生活习惯???
其实现在最离奇的问题都不是这些,而是,为什么,他在,我就不失眠?为什么,我到了中国以后,失眠犯病一塌糊涂?
坦白来讲,我现在希望武晔是个女的,丫如果是个女的,我就娶了她。我发誓我给她绝对自由,平时爱干什么干什么,每天十二点,他老公我要上床的时候回来就成,哄我睡觉,我睡了,丫随便。经济上我也愿意对她大方,要什么我给什么,要星星不给月亮==但是,他不是她。丫是个男的!!!
"你说你干嘛叫武晔啊?" 我看着垃圾桶里尚未开封以及开封但只用了一点点的大麻,痛心疾首的说,丝毫忘了考虑目前的情形,也忘了我们的话题。
"啊?"光头同志看着我,一脸茫然。
"你干嘛不叫武峰、武大郎、武松、武……武什么都行,"我自顾自的说,他NND,他干嘛要叫武晔?这本该是属于姑娘的名字!我开始诅咒老天爷,你说你把他生成个男的干嘛?
这么想的同时,我发现我的想法毫无逻辑。
"……许唯,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神经方面的疾病?"
"你……他妈的……才有。"我咬牙切齿。
"那就别声东击西,继续说你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我翻找着烟,心慌气躁。那该死的大麻叶子,我卷了一刻钟,才抽了两口,就赶上武晔进门==
他鼻子比狗鼻子还灵,要我说,他应该去做品香师而不是提琴手==
"许唯,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的这种行为……"他看着我的大麻,神色严肃,"是违法的。我可以收留你住在这里,但是我不希望你给我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你他妈的训学生训多了吧?"我知道我现在精神状态不好,也知道我被该死的失眠搞的原形毕露没了一点儿绅士的样子,但是,没辙,我,现在,很,生气,"别拿一副教授的嘴脸对我,看看你的鬼样子,真不知道保守的学府怎么肯聘请你做教授!!还有我告诉你,大麻是合法的,欧洲满大街随便买卖!再有,别说什么你收留我,你自己清楚你这该死的同性恋是怎么从我姥爷手里继承的房子,"也许此时此刻我就像个跳梁小丑,尖锐的,不顾别人内心感受的刺痛一个人,一个对我还算不错的家伙。可我不在乎,我这人就是没什么感情的畜生一个。"跟个老头子行床第之事,我佩服你的耐心!"
我以为武晔会暴跳如雷,或者直接跟我干仗,可他没有,他只是点烟,漠然的看着我说,"许唯,那个字儿念笫,床笫之事,谢谢。你出国这么久,骂人倒是记得清楚,土语么。中国字儿认不全也不应该赖你,可是说出来让人耻笑难看的是自己。"
我听着他说话,登时木了……
"还有,纠正你一点,我不知道你脑子是个什么构造,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清楚地告诉你,我跟你姥爷没有任何性关系,那是我尊敬的老师,你侮辱我可以,但是别去侮辱他,也别去侮辱你自己。"
"shit face man uncle
fucker!"这是我最喜欢骂人的一句,基本上歇斯底里的我使劲用被子蒙住了头,很多时候,我类似一只鸵鸟,总认为我看不到敌人了,敌人也就看不到我了。
"许唯你过了二十岁么?"武晔的冷嘲热讽犀利的钻进了我的耳膜。
"你要看我的身份证么?"
"唉,"他隔着被子推了我一把。
"天杀的,干嘛?"
这人真是崩溃,难道听不出好赖话么?怎么还能堂而皇之的在我身边坐下?
"你知道长期慢性失眠的人有个什么毛病么?"
"什么?"被子裹得我几乎窒息。
"就是不困,可偏偏就得较劲要睡觉。"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么?没个良好的作息规律?"我一把掀开被子,怒视着一脸祥和的光头绅士。
"你知道什么叫假象么?"他笑。"你就是标准的假象,明明躺床上折腾半夜也睡不着,还非要8点起来晨跑,然后一天浑浑噩噩的工作,再然后周而复始。真的,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把你那钢片儿闹钟换成一刺儿球。"
我斜眼看他,你还别说,他说得就是我的生活状态==
"简单归纳,一般失眠的人都有某些强迫症,再往白了说,就是较劲。"
"你怎么不去当政治讲师啊?真的,你安个假发,穿的老气横秋点儿,正合适。"我挖苦他。
"许唯,你喜欢看电影么?"他忽然冒出的问题不在我的思考范围之内。

这家深更半夜营业的店子很有意思。首先是地点,一幢商住两用大厦的底层,其次氛围,淡淡的爵士乐很雅致,再来,人。
店子不大,客人却不少,暗红的底色,舒适的沙发,有人戴着耳机,有人喝酒,有人低声交谈。
领位小姐把我们俩领到了一个隔间,就再没来打扰,只是侍应生过来,拿了酒水什么的。
"你常来?"我问。
他点烟,并点了点头。
我真是觉得别扭,哪儿有俩大男人坐一顺边儿的道理?可是……屏幕就一个,我总不能坐到对面看屏幕后面吧?那岂不是更怪异?
踅摸了一下,这边都是一个隔间一个隔间的,没人看得见,也就罢了。
"这么选,"武晔拿了鼠标,调出了目录。
"有英文的么?"我看他。
"……服了你了,以后少说话省得现眼。"
"不是我的问题,是中文翻译离奇,比如说,"我切进了英文目录,"这个片子吧,《the
others》,大陆翻译是,看,《小岛惊魂》,这属于看完了之后的混乱剧情翻译,香港翻译是《灵异空间》,这属于不过脑子的噱头翻译,再看台湾翻译,《阴阳生死恋》,少女小说看多了的后遗症。"我一边看目录一边随意的说。
"我发现你挺有幽默感。"
"哦,那你发现的晚了。"
"我看了你拍的乌镇。"
"是么?"我看着一连串的目录,基本上都看过。
"挺不错,视角独特。"
"我相信第一感觉,"拿了杯子喝酒,很香,从没喝过,"这是什么酒?"
"苏理玛。"
"嗯?"我抬头看他。
"这种酒云南比较多。"
"哦,那等我溜达到那边儿,背点儿回来。"
"成。"
"NB,居然有这片子。"我特开心的找到了想看的,《24 hours party people》,这片子公映很短,我错过了。
"这个?我去年看过了。"武晔端着酒杯,似笑非笑。
"啊?你还看这种?"我很是惊奇,我不认为一个长期从事高雅音乐的人会去看一部嬉皮电影==
"那我应该看哪种?"
"巴赫传之类的吧?"我笑。
东拉西扯了半天,我对武晔忽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这家伙一点儿都不教条,他摇滚乐听的不比我少,我们俩说大门乐队的传记电影说了将近一个小时,害得我电影得倒回去看。然后我知道了大提琴和doublebass的区别,也知道了武晔有个乐队,是那种blues说唱的乐队,也知道了他半夜不着家的理由,他有排练、演出。我听他说了我姥爷,他说他总怾他,因为他不务正业……
电影我统共倒回去两次,第三次看得时候,我终于安静了,武晔也在安静的看,偶尔瞟向他,我发现他从45度角看,非常出色。
可以很肯定的说,我很少在除了大屏幕以外的地方见到比我长得出色的男的==这不赖我,不是我要长得特别突出,我总觉得男的长得不寒碜就可以了,要不就是麻烦。都赖我妈,她国色天香,我一点儿不落全遗传了……
为此,我倒霉过,我总被我妈连累的倒霉。我说过,我不排斥同性恋,甚至跟我玩儿的很好的一个女孩就是,可是……仅限于LES,她们对我不够成威胁。
我有一段糟糕的回忆,上大学的时候,我的史学教授差点儿鸡奸我==
如果不是长年扛着沉重的摄影设备四处溜达,我估计我那次就废了。不过,明显的,常年教书的不如长年奔波的,并且么,年轻总是比较有体力。
那是我出国以后第一次动手打人,我开了他的瓢儿,用他的烟灰缸……
很长一段时间我被同学们嘲笑,甚至有男孩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叫我东方的小婊子。操的,反正那时候我天天打架,拳头能解决一切问题。
其实我不喜欢呆在国外,我本来就不是那么能跟人相处,隔着文化差异只能更难,我没什么朋友。可我也不喜欢回国,没有家的感觉。所以漂着吧,漂着这些问题就全没了……
我掰着手指头都能算出来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妈,她第二任丈夫,MINA,唐若,我的摄影老师BEN,没了。一只手就够了。
我没自闭症,我也不是没交谈细胞,可是肯给我机会跟我接触的人,少之又少……
电影真的很精彩,我也期盼了很久能去看它。可是,也许机会来得太突然了,也许我刚刚说了太多话累了,也许太暖了,也许……武晔靠着太舒服了……我又困了。
我挣扎了很久,真的想看完,真的不想再给武晔添麻烦,真的……
可我真的困了,就那么睡着了。
我做了梦,梦见了MINA,那个美籍日本女孩儿,我的大学同学。她女朋友有着轻度的抑郁症,在某个夏天沉进了海里,再也没能漂浮上来。我又梦见了那个夏天,我跟MINA开着一辆二手车,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走,看到好的风景,我们俩就不停的拍照,非常美好的旅途,如果……MINA的车子没有冲出公路撞在那棵该死的就不该长出来的树上。我眼睁睁的看她加速撞了上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MINA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没感情,可是我喜欢MINA,真的喜欢。我喜欢跟她一起拍片子,喜欢吃她GIRLFRIEND做的PIZZA。她们俩都跟我玩儿的很好,甚至,她们说,一起玩儿一辈子吧。
可是为什么,那个夏天,一个自杀了,另一个也自杀了?
我不明白。
爱情,难道这就是爱情么?玉石俱焚?
那我,我就没感情好了。
安全。

(五)迷惑

"你能告诉我他唱得是什么吗?"因为音乐的声音太大,武晔几乎用喊的了。
"猜吧……我也不知道。"随着节奏摇摆,我看了武晔一眼。
"你说咱俩才差两岁,我怎么就感觉到代沟了?"
"工作原因吧?"我大笑。
最近跟武晔处的很好,他这人一旦接触了,就会越接触越有意思。我喜欢合拍的感觉。仔细想一想,我是个挺被动的人,你对我笑,我就对你笑,你跟我说话,我就跟你说话,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每个玩儿的好的朋友,大多都是这样,我从不会去考虑为什么那人要对你好,为什么那人要跟你接近,我总觉得,可能是磁场使然……我就是我,我的性格,我的状态摆在那里,你觉得能相处,OK那就没问题。
我妈总批评我这性子不好。首先,朋友会特别少,人家会觉得你不热情,你孤芳自赏,你不好接触。其次,如果是坏人,被骗的肯定是我==
但是,话说回来,不合拍当然玩儿不起来,如果玩儿好了,谁还在乎是谁先接近谁的呢?还有,骗子?我有什么可骗的?我这么大一活人,难道能卖的出手?
继我的一只手就够数的朋友之后,武晔需要我用另一只手来算了。我很少如此快速的跟什么人接近,武晔是例外。他跟我不是一般的合拍,喜欢的东西、想法、价值观等等等等全部都接近。而且,他愿意贴近我。
我属于那种比较闷的人,就好比一个四方盒子,但是如果你愿意打开,里面还是比较五彩缤纷的。
整个三月我都呆在北京,出稿子出片子计划下一步行程,武晔的学校刚开学,比较忙,不过一般晚上只要俩人都有空就会一起看电影或者听音乐,如果我闲着没事儿,偶尔还会去看他演出或者排练。
他的乐队挺有意思的,名字比较……嗯……不好说——Wishing star。
我问他干嘛起这个名字,他说,是小古的主意,后改的。
我说,她小时候一定老等着流星许愿==然后一次都没成,就落下毛病了。我记得说完之后小古踢了我一脚,说我嘴欠……
接触多了,我慢慢知道了一些他们乐队的事情。Wishing
star的创始人是武晔,他年纪最大。首先找到的是手鼓周童,他是他学弟。周童找的小古,小古的声音独特,爱唱歌人也好相处,年纪是乐队里最小的,23,大学毕业之后没工作,一直忙乐队的事情。混音师KAN是从别的乐队挖角过来的,跟大家相处也很好。
我现在有点儿头疼小古==她是个热情的姑娘,人也漂亮,她开口唱歌,声音独特,不是那么甜腻而是有着某种冲击性爆发力。一头染成浅棕色的长发烫得卷卷的,就像商店里的洋娃娃。但是……有点儿太粘人了。
我这人其实特怕跟姑娘接触多了……因为她们的心思你要猜透除非你是天才。我不想惹祸上身,只想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小古一直缠着我给她拍专辑小样儿的封面,武晔委婉的表达了我只擅长拍风景,可小古似乎看穿了我,死揪着我不放,偏要我拍。嗯,我承认,我妈多数写真集都是我拍,给她拍个没问题,何况,人家也是为了乐队==可是再超出范围,比如让我陪她玩儿或者逛街什么的,我就一概拒绝了。
"我觉得他肺活量特好。"中场休息一下,武晔买了水给我们,我确实渴了。
"真是想不到你死党是这么大牌的明星。"小古叼着爆米花,小脸红扑扑的。"我也想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她说话的时候,流露出艳羡的神色。我知道,小古家在南方,一个人北上念书,后来玩儿乐队,毕业就不回去了,想将音乐事业进行到底。这份恒心挺不容易的。可是,这世界是残酷的,唐若的所有也是他自己拼来的,天下没白来的午餐,就好比我拍片子,也是拍废了多少次,跌入了数轮低潮慢慢成长起来的。
相反的,我很欣赏武晔,他这人不怎么把乐队当回事儿,只是想玩儿音乐。我觉得这态度对,不急近功利就总会有意外收获。
不过人人状况不同,比如小古,她连个固定职业都没有,恐慌一些是必然。试想,你搭进了你的全部热情,全部青春却一无所获……
可,娱乐圈就是这样,有才华的人多了,关键是际遇、机会、以及……一点儿小小的手腕。这点,我妈相当成功。
"慢慢来吧。"我想到休息区抽颗烟,也想暂时清静一下,里面太躁了,而且……我特不明白为啥中国看演出要坐着看?我腰都麻了==难道说大家听流行音乐也应该像听古典乐一样安静的听?
"你干嘛去?"坐在旁边的小古拉住了我。
"卫生间。"f
"哦……那我就不陪你了。"
"谢谢您。"我起身往外面蹭,小古却突然说,"武晔,不陪你小情儿?"
我满脸黑线==|||||||||这得属于人身攻击了……这点,唐若也如此,他非说我脑子有问题了。难道跟……一个喜欢男的的人就不能纯粹的做朋友么?邪门。
有时候我觉得唐若也挺三八的。比如说他让我来看他演唱会居然给了两张票,然后……说把人带来给他看看。神经病!小古听武晔说了,然后也要来,终于给我个机会为唐若先生贡献一份收入==
回来的时候,气氛又热闹起来了,小古跟武晔说着什么,看见我,一把拽住了,"会跳舞么?"
"啊?"我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坐累了,动动。"小古说着,在有限的空间里扭动起来,她这么标致一姑娘,跟VIP席一折腾,无比醒目。
旁边的人都在侧目看她,我本想阻止,后来一想,别,也许是个机会呢,这几排,不知道坐了多少业内人士及其家属==
可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小古愣是把我拽了起来,她热烈的跳舞,身子几乎贴到了我身上,武晔抬头看我,极其文雅的挡住了大笑的嘴。
热辣的美女,热辣的音乐,而我……基本上像个傻子一样,立在群众的视线当中……
武晔几乎要笑得背过气儿去了,靠的,你当老子真是雕像啊?以前我混PARTY的时候你小古还乖乖念书呢!
对上拍子,我搂住了小古的腰,反正也丢人了,那就来吧……
我估计唐若在台上都没我们俩跳的热闹,小古跳得不错,不过比MINA差远了,在节奏的摇摆中,我有点儿恍惚,觉得时间空间都变了,人物也变了,我跟MINA还有她们家那个在PARTY上,然后MINA仿佛在我耳边低低耳语,说,唉,我饿了。她总饿,有句话说的是对的,越瘦的人越能吃==MINA总是PARTY上的焦点,她中性美人儿的气质次次颠倒众生==
看我们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我拍了拍小古的背,决定停止这闹剧,谁知,前排一个男的,看着我,说,"有没有兴趣加入娱乐圈。"
"人家跟你说话呢,小古。"我打岔,跌回了座位上,拿了武晔手里的纸杯。
"不知道您还有这个天赋。"他揶揄我。
"不知道的多了,要是全知道你就不是人了。"我笑。
"不不,我是问你。"那男的还挺坚持,我看看小古,她狠狠的瞪着我==
我吐了吐舌头,刚想不了了之,然后,我发现那男的特仔细的看我,我一下愣了,他的嘴张了张,不等他说话,我拿了墨镜挂在脸上,抓了包儿直接出了会场……
我知道他会说什么:你是许枫的儿子吧?
崩溃。
外面安静多了,十点不到,夜风却很凉,怎么觉得还像冬天?
裹紧了围巾,我点烟,我这人真是怕冷。
本来约了唐若等他结束后台见,然后一起玩儿,现在看来,计划有变。我要是不走,他明天的头版头条就没了,换我==
打了他手机,语音信箱留言,我让他直接到PUB找我,刚挂电话,就看见武晔和小古也出来了。
"SORRY,扫兴了。"我叼着烟,搓着手掌,冷啊。
"没事儿,也差不多该出来了。"武晔丢了手套给我,很多时候我特被他的细节感动,唉,好人。
上了车,小古坐在我身边,忙不迭的开口了,"唉,你是许枫的儿子?"
我脑子一紧。
"你瞅他像么?"武晔从倒后镜里看我们。
"那你躲什么啊?"
"玩儿神秘。"我配合武晔,他这人实在是……解围高手。

我提前定了桌子,很隐蔽的一个角落,但是视线范围挺好。给唐若准备的,我可不想跟他一起上小报==
拿了V8出来,随意的从镜头里看着舞台,武晔他们正在调音,小古蹦蹦跳跳的玩儿着麦克风。
我发现我这人可能真是人品恶劣……我特喜欢拿武晔练手儿。我知道他最讨厌被拍,可是没辙,拍他好玩儿。
我从没拍过动态的影像,我妈总建议我学学,她说特有意思,并且跟我保证,等我弄得差不多了,她牺牲一下,给我当女主角,我说歇了吧,你都超龄了。然后我就挨了一拧。
老实说,我最近确实对动态拍摄有兴趣,初步计划是,来一记录片,记录一下中国独立音乐的发展。当然,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其实是我闲得没事儿……
等我举着V8出现在舞台前方的时候,小古先看见了我,媚眼儿猛抛,然后就是武晔能杀人的视线==
"带子给我。"演出结束大家围拢到一张桌子上的时候,武晔叼着烟,死瞪着我。
"能配合一下么?"我嬉皮笑脸,镜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伸手过来抢我的V8,力气挺大。
"别毁了我第一部记录片。"我赶紧推开他。
"武晔,你就让他拍吧。"小古端着酒杯,笑笑的。
"许唯你给我,快点儿。"武晔绕过了桌子,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给小古使了个颜色,武晔还没反应过来,V8就抛到了小古手里。
我被一股挺大的力气顶到了墙上,武晔死压着我,"许唯,你别找我跟你急了!"
该死的,丫怎么这么使劲儿!我的手腕几乎要被他按折了。
"放手。"我也有点儿急了,开始跟他较劲,我可不是吃素的。
我的手肘顶住了他的胸口,"想打架外面,绝对奉陪。"
"我不跟你打,你用手吃饭,我也是,把带子给我,桌上喝酒去。"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干嘛讨厌被拍?"
"许唯,你的私事我从没问过,我希望你也别饶舌。"
"呦,这是嘛呢?"唐若的声音灌进我的耳朵,接着是那张优质偶像的脸。
武晔放开了我,眼光却还在挑衅。r
"许唯?"唐若摘下了墨镜,他很少看到我跟人动手,因为一般是我们俩一起跟人动手,比如现在,他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这是我……"我想说朋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改口了,"同屋。"
唐若这才放松下来,这傻小子,也不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找丑闻呢。
我摔了带子给武晔,气氛特尴尬。周童跟KAN先走的,剩下我跟唐若、小古以及武晔。
小古属于那种自来熟的,马上就跟话痨唐若搅和到一起了。他们俩不停的说着,我跟武晔俩陪衬的灯泡加起来得过一千瓦。
我想回家,可是又不好开口,看了看武晔,他不看我。显然,还生气呢。操的……
"许唯,卫生间怎么走?"唐若推了我一下。
"一起吧。"我站了起来,跟他一起往洗手间走。
"唉,那姑娘你没下手吧?"
我靠着洗手间的墙,抽烟,唐若洗手,从镜子里看我。
"你看上了自己勾搭去,不过小心绯闻。"
"不跟你抢,你丫拉了一晚上脸给我看了。"唐若也点烟。
"我至于么我。"
唐若没接话。
"真看上了?"我捅了他一下。
"都说不跟你抢了。"
"我要她干嘛啊?"
"啊?那么标致可爱的姑娘你没意思?真被你那同屋迷住了?"他揶揄的笑。
"滚蛋吧你。"
"不过你还别说,他长得确实出色。"
"那你追他去吧,小古我收了。"
"操的。"
"逗你玩儿呢,瞅你那德行……不过,唐若,我觉得你再考虑考虑吧。"我们往出走的时候,我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嗯?"
"小古……怎么说呢,不是……反正你现在不是普通老百姓,你知道,想进娱乐圈的女孩儿……"我说得吞吞吐吐。但是真的,我怕唐若吃亏。我总觉得,情人,还是保守点儿的好,这种人见人爱的……你捆不住==而且,我觉得前阵子还跟我献媚的,这就又傍上他……
唐若这家伙喜欢玩儿,可是……我觉得他要是摔在女人身上就比较恶心了。
"……许唯,我觉得你有时候挺冷的。"在椅子上落座的时候,唐若这么对我说。
"你们俩说什么呢?"小古凑了上来,笑嘻嘻的。
"没……我们……"我语塞。
"许唯,回去么?"武晔站了起来。
他又妥协了。很多时候我觉得武晔让着我==明明是我无理取闹了,他也就横一下,然后就过去了。他善于解围,包括我们之间的。
很多事情都可以拿出来例证,比如,我说要吃PIZZA,他不想吃,不出十分钟他准保妥了,再比如,我要深夜看恐怖片,他说不看,最后也陪我看了,还比如我赖在他床上睡觉,他轰我,我睡了他也没把我怎么着==
我是不是过分了?

我点烟,将车窗开了一道缝,无聊的看着窗外。武晔不说话,我觉得尴尬。
"唉……"半晌,还是我开口了,习惯了多话的武晔,他一沉默,我感到了冰冷的距离感,"今儿我错了,下回绝对不拍你了。"
"带子我放你外衣口袋里了。"武晔叼着烟,淡淡的说。
"啊?"我一摸大衣的兜儿,果然在……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你拍吧,不就是拍着玩儿么。我今儿德行了。"
我瞠目结舌==
"你……你不是讨厌么……"
武晔没说话。
"你干嘛这么让着我?我又不是你学生,你不用这么照顾吧。"再迟钝的人也不是没脑子,我觉得武晔对我不一般。确实是不一般,毫无道理的好。朋友之间不必如此迁就。
我不知道我干嘛要这么想,可我就是在胡思乱想。
"你真被你那同屋迷住了?"唐若的揶揄冒了出来,我一下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哎呦!"
武晔侧过头看我,莫名其妙的。"怎么了?"
"咬舌头了……"我这叫一个疼,说话都不利索了。
"回家找肉吃吧,就跟谁虐待你似的……"
"胡扯……"我发现过滤嘴染上了血色,这下咬得忒狠了。
武晔轻轻的笑了,他笑起来挺好看,不过次数极少。
"甭乐……别欺负我现在说话……不利索……"
"嗯嗯,我不欺负小朋友。"
"操的!"我吐了一口血腥的唾液在面巾纸上,"你打唇钉儿的时候指定比我惨,可惜我错过了,你丫肯定连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都数不利索。"
"至少比你现在数的强。"
车子在红灯处停了下来,武晔随意的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儿紧张……
"你瞪着我干嘛?"
"……我……"我无法解释。
"是觉得我会吻你么?"他浅浅的笑着。
"这……这玩笑一点儿都不可乐。"我越来越紧张,手指都开始哆嗦了。
"可乐没有,有雪碧。"一灌冰凉的雪碧塞进了我的手里,"看看过期没,我忘了。"
"……"
"喝点儿止血,含着,慢慢咽。"
我看着武晔,然后车子动了,绿灯了。
他真是……摸不透。


(六)缩影

我趴在自己的床上,无比舒服。随手翻着手边的相册,心情却不怎么好。看到一些旧人、旧事,情绪化就会无缘无故的到来,你挡不住。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比武晔更反感被镜头捕捉……可,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是要交作业的,看着这些被退回来的作业,照片上的人是我么?我就长这个样子?
所有的我都是MINA拍的,而照片上的MINA出自我。
这就是交换。
MINA看起来总是酷酷的,我想,她也许真的更适合当个男孩。
大家总说我拍的MINA不像MINA,可能是角度问题吧?也或许,MINA在我眼中是不同的。
越想越觉得空洞,我索性点了烟,坐了起来。
很多时候,我讨厌我自己,我比谁都能更透彻的看到自己的缺点,我还喜欢无限的放大这些缺点,以此告诉自己:你是丑恶的。
脑子不自觉的有点儿疼,我开了窗子,热浪灌了进来。看着院子里的一片朝气蓬勃,我苦笑着,越来越看不清生活的模样。
记得钱钟书说,人们总是被几分钟的快乐,骗得一辈子的痛苦。
那么,我的几分钟快乐在哪儿呢?是没到来,还是已经消失殆尽?
回落杉矶三天了,只有这座空洞的大房子和我。
妈再婚以后搬走了。
我告诉她我回来了,她热情的邀请我去她的新寓所,并见见她的新任丈夫。我否了,我这人恋旧,什么都是旧的好,包括继父……
这次回来实属意外,七月中的时候我正在云南,《K》杂志联系我让我回本部一趟,然后我就被霹雳无敌的震撼了==
本来还合计呢,他们干嘛这次一年的重头都在中国,原来之前搁浅的计划又被提起来了……
亚洲发行的计划就这么被撂在了上海,而我不幸的得接受安排——回不来了……
对于这安排,我只有一个想法,辞职。可是不行,经济状况不允许==打死我也不在家里吃我妈的。
抗争一番之后,协议达成,我可以不用去负责杂志的统筹,不用天天对着稿子抽疯,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可以继续背着我的相机四处溜达,不过有个额外任务——所有摄影方面的过稿都得通过我==
我的级别上升到了MASTER,是属于极少的几个可以人在中国按美国标准拿工资的,而且,工资还上调了。。。
他们在上海给我安排了公寓,我给否了。我说我就呆在北京,挺好的。说完之后我就纳闷儿了,为啥我开始喜欢呆在北京了???
这三个多月一直在路上,我听从武晔的教导,不困就不睡,基本上能赶超专职熬鹰的了。
不过效果明显,工作总能提前完成……精神状态也很好。
看来所谓倡导的健康理论也不是那么合理,至少对我不合理。
我跟武晔一直邮件联系,有时候碰上了还可以用即时的MSN。然后我又摊上另一件倒霉事情——兼职导游==
武晔教课的大学放暑假了,他们乐队接受了瑞士独立流行音乐节的邀请,然后他问我,最近忙不忙,我随口答,不忙。他说,好,那雇佣你当个兼职导游。我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不过,其实,也,还可以,我确实比较想念武晔了……
四月初我就走了,到现在俨然将近四个月没见着那大活人了。
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奇怪,这种奇怪反应在性格的改变上,或者说本性的松动==
我从不认为我会想念什么人,除了我妈,那还是偶尔的,可是我想念他……而且这种想念总让我联想到少女怀春==有点儿恶心。。。。
思来想去,我觉得自己也要变态了,然后我看见了我那一堆旧玩具,终于踏实了。
嗯,我会想念武晔,就好比我会对新玩具感兴趣。新的么,总具有吸引力,虽然我是个恋旧的人,可是呢……老玩具不要我了……唐若被小古迷得七荤八素,我给他打电话总说不到十分钟==
跟武晔接触多了,我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毛病——惧怕寂寞。以前从不觉得,可现在……
这就好比第一次吃糖,如果你没吃到,那么糖果再甜美,也不是诱惑。可你吃了,还觉得好吃,就开始一罐子一罐子的吃了,直到你的牙医警告你,STOP!
武晔就像糖果,崩溃。
从小到大,我从没24小时跟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呆过……
这些致命的24小时,要命。
抬眼看看墙上的挂表,嗯,该收拾行李了,三小时后的飞机,还要提前托运很多东西回去,早点儿准备吧。

飞机在罗马落地的时候,这城市已经处于夜色之中。据说没有人会为了夜生活而来到罗马,可我居然就这么出现在这座古城的夜里了……
我来过罗马多次,这座背负壮观历史的宏伟古城,只要在阳光下面对那些灿烂与辉煌举起相机,就能将它们带回家,绝对不虚此行。没任务的来,这是第一次。
也许,我告诉自己,我也需要个短暂的假期了。
出了机场,我叫了的士,可进了市区就下车了。突然想走一走。这个细雨绵绵的夏日夜晚,古老的罗马城被街灯昏暗的光和雨丝中透明的点滴笼罩着。我一个人背着包儿漫无目的晃荡在这个城市中繁错老旧的小巷里,路上行人很少,我的思绪在这异域静谧中纷繁芜杂。
行李都托运回去了,背包里只有一些简单的衣服还有我的数码相机。
不负重,就说明,我现在不是一个摄影师,游客,游客而已,还要汇合另一个孤独的游客。
我嘱咐了武晔半天,叫他切记不要来接我,我真怕他丢了==
而且,在意大利,夜晚不安全。e
随意的行走中,我开始规划路线,像个真正的导游一样。武晔从瑞士过来,那么这一站可以省略了。欧洲南部还可以安排的站点包括法国、奥地利,不过我想意大利本身就够我们俩溜达的了==罗马的古迹、米兰的工业、佛罗伦萨的雕刻,绘画、威尼斯水城的贡多拉、热那亚的港口、比萨的斜塔、西西里和撒丁岛的民俗风情,真是千姿百态,充满诗情画意!可是,为啥我要带个男的溜达?崩溃。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就连《罗马假日》都不是一天拍成的,但罗马这个城市是可以一天走遍的。好吧,明天带他溜达罗马……
嗯,夜生活,夜生活,罗马什么都有,就差这个==
今儿晚上怎么打发?
路过的的士按了按喇叭,我犹豫了一下,钻了进去,说了酒店的地址,坐稳,往窗外看。哦,对了,也许可以带他去Testaccio那儿缺少主要的历史和艺术景观,却从来不乏人气,而且是跟那些"图标地区"截然不同的人气。白天难以得见的人群夜里都在那儿浩浩荡荡的出没,夜游的好去处!

见到武晔的时候,他正看书,瞧见我只是点了点头。我把包儿扔在椅子上,感觉有点儿疲倦。
"你有纹身?"武晔抬眼看着我的手臂,面露吃惊之色。
"难道这也违法?"我捏着额头,点了烟,"这里也有,"指着胯部,我嬉皮笑脸的看着他,"我觉得总比你那唇钉儿合法。"
"你又十天半个月没见着过人了吧?"
"嗯,最近话痨犯的频繁。"
"雨下得还大么?"
"还成。"我低头看我的T-SHIRT,潮乎乎的。"等我换个衣服,导游带你出去玩儿。"我说着,就要脱衣服。
"浴室换去。"
"嗯?"我T-SHIRT已经拉下了一半。
"避嫌。"他似笑非笑。
"你丫……个死变态……"我拿了长裤和T-SHIRT往浴室走,"我说你怎么不更绅士点儿,干脆订两个房间?"
"那是浪费。"他斜靠在床上,合上了手里的书。"我知道你半夜也得抱着被子哭丧着脸蹭进来。"
我想给他一句顶回去,想想算了,就当我让着他。你NND,难道我离了你还能睡不着觉了?

Testaccio还是老样子,路边兴旺的夜店就好比杂草丛生,我这么形容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它们的生命及重要性在罗马的悠长历史中恐怕也跟杂草有一拼,不过混在这里追求刺激的年轻人只在乎眼前,对各种音乐、各种饮品、各种外表乃至各种性取向的需要都能于此处得到满足。
"唉,我说,"雨已经停了,我跟武晔并肩走了一段路,随意的看着街边林立的夜店,这条路几乎没有路灯,只有酒吧、舞厅和俱乐部的照明指引方向,我不知道这儿到底能走多远,反正一次能走一夜,这是MINA的说法,我没尝试过。
"嗯?"武晔看着我,手里香烟的烟雾被风卷了起来。
"咱俩也许应该分头行动。"
"理由呢?"
"这儿有很多那什么……"
"什么?"
"适合你去的地方。"
"你是特喜欢话说半句么?"
"……比如那家,还有,回头,看,那家,有很多可爱的男孩子。"我觉得我表达已经够委婉了。
"你要去么?我还真不知道你开始好这口儿了。"
"去你妈的。"我真是不明白,他怎么总能借着我的台阶恶心我==
"你不去就一起喽。"
我现在一看见武晔笑,就觉得阴森。
最终我们俩选了一家古朴的酒吧,绝对古朴,进到店内还以为回到了二十世纪初==
店子的爵士乐演奏估计吸引了武晔,我相信这是他唯一要选择这家店的原因,也或许,他就是这么一喜欢古朴的人==
大乐队的演出总能得到一阵阵掌声,热情的先生们、女士们偶尔还会打点小费,坐在这店子里的人有个特点,年龄偏大……
武晔安静的听音乐,偶尔喝一点儿酒,我比较无聊,拿了店铺的宣传单画涂鸦。
"小朋友闷了?"
手里的卡片被拿走的时候,我转着笔,人有点儿混沌。
"还成。"我窝在沙发里,让自己靠得更舒服点儿。
"困了?"
"一般。"
"我也觉得么,不应该啊,你没坐我身边儿。"
"……崩溃。"
武晔轻笑,他笑得总匪夷所思。
"不喜欢爵士乐?"
"这种还成,要是换成自由爵士我估计已经疯了。"点烟,我看着窗外。
"也许你可以去对面那家跳舞。"
"我疯了我跳舞。"
"我以为你喜欢跳舞。"
"是一个朋友喜欢,我被逼着学的。"
"哦,是么?唐若?"
"不是。"我垂下了眼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我以为你朋友不多。"武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确实不多。"
"那是你女朋友?"
"别人的女朋友。"我如实回答。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没。"
我不再开口,武晔也默了。
我知道,我可能又给他脸色看了……
又坐了一会儿,我们俩出来,然后决定打道回府。街上的红男绿女还挺多的,有些喝多了的,晃晃悠悠的走着。
"小心别撞上,撞上就是事儿。"我回头对武晔说,却发现他眼睛瞪得挺大。然后……我鼻子一酸。。。
我撞上了一壮汉==
他推了我一把,乌里乌涂的说着什么,我听不太懂。
想闪开,他却横在了我身前。
让开,我用英文说得很大声,那人却丝毫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他抓了我肩膀,我推了他一下。那人一个趔趄,而后,就像发怒的狗熊一样扑了上来。
混战就是这么开始的,人群开始渐渐围拢,这狗熊似乎跟一些朋友来的,此时跳出三四个,有男有女,有拉架的有喊叫的。
武晔伸手搂住了我的腰,我知道,他要拉开我,可是不行,我这人一旦打架谁也拦不住。
局势越来越混乱,我看见武晔被一个男的拉开了,他抓着他的手腕,似乎要折断。
我撂倒了壮汉,去拉扯那男的,手肘直接顶在了他的鼻子上。想跟爷爷我干架,你丫还不是个儿!
"你手没事儿吧?"
"许唯,后面!"
我一闪身,回头,可鼻子牺牲了==
酸疼酸疼的。
两个女的去拉扯那两个男的,武晔拉了我,往人群外走。
"你放开我,操的,我非得CEI死他们不可。"我捂着鼻子,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重。
"擦擦吧。"手帕递到了我手里。
"你有事儿没有?手有没有受伤?"我擦着鼻子,疼死我了。
"你不用手吃饭么?"
"我跟你不一样,你一拉琴的,我天天扛着相机走,吃不了亏。"
"……服了你了。"
"安啦,我打架最好成绩是一个人撂倒十三个。"
"你果然没过二十岁。"
"闭嘴。"我捂着鼻子,难受死了,操的,还真下黑手==
"洗洗吧。"武晔把我拉到了前面的一个水池旁。
水很凉,灌进鼻腔有种刺痛感。
"仰头,别呼吸,坚持一分钟。"武晔抬起了我的下巴,我刚发现,他比我高一点儿。
"没事儿……"我乌里乌涂的说。
"别说话。"
"操的,感觉灌到嗓子里了。"
"吐出来。"e
折腾了半天,鼻血终于止住了,感觉也好多了,我深呼吸一口,空气很潮湿。
"洗脸都洗不干净。"武晔突然捏住了我的下巴,他贴得我那么近,以至于下意识我就躲了。
更尴尬了……
"抱歉。"武晔看着我,丢了面巾纸给我,"这儿,这儿还有血痕。"
往回走的时候,我跟武晔一路沉默,谁也没去叫的士,就那么沉默的、尴尬的走着。
途中,路过了Navona广场,深夜的此时,安静的吓人。我跟MINA来过这里,拍过很多照片。我喜欢这儿的钟楼,有种疏离感,它曾经那么吸引过我的视线,以及灵魂。
"要拍么?"
武晔开口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
"拍过了。"点烟,然后我往前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累了?"武晔坐在了我的身边。
"武晔……"
"嗯?"
"你这辈子有过什么特后悔的事儿么?"
他看着我,半晌没说话。
"我有过。"吐出一口烟雾,我淡淡的说。
"想说说么?"他低沉的声音此刻听来很具有安慰效果。
夜风很凉爽,我长出了一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我继续说了下去,"我曾经很喜欢一个人,可是我没有告诉她。"
"然后呢?"
"再也没机会了。"
"她嫁人了?"
"死了,在她女朋友过世不久。"
"男的?"武晔点烟,语气依旧平和。
"女的。"
"……明白了……教你跳舞的是她?"
"嗯。"我点了点头。"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机会,呵呵……"
"是因为我问了这个,你又情绪化了,才打架?"
"不是,可能我有病吧。"
"谢了。"
"嗯?"
"谢你替我挨了一下。"
"哪儿的话。"我笑。我第一次跟人提起MINA,没想到是武晔。
"用我抱抱你,安慰你一下么?"
"操……你当我是小娘们儿啊。"我嗤之以鼻。
"那就起来,往回走,你该睡了。"
"还不困呢。"我站起来,扔了烟蒂。
"我给你拍张照片吧。"武晔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拿了我的包儿,闪光灯亮起来的时候,我看着武晔,眼睛瞪得大大的。
从数码相机里看着我自己,还真是不适应。
"角度选的很好。"我把相机扔回包儿里,往街边溜达,"我感觉不出你不喜欢摄影。"
"双重否定句。"
"嗯,表示肯定。"
"确实谈不上喜欢。"
"好吧好吧,就当你不喜欢,真是邪门儿,看照片看得那么认真,拍的也挺不错,居然给我玩儿一句不喜欢,得,我当你天才好了。"
我说完,没听到武晔的动静,回头看,他正在看不远处的那座钟楼,眼神有着些许迷惘。
"唉,"
"嗯?"
"下次我要是喜欢谁,我一定告诉她。"
"挺好。"
"你说……情感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武晔答的很诚恳。
我想,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故事的。
那么,武晔的是什么呢?

(七)引子

热,真是热。
暑伏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短暂的休假回来,正赶上北京最热的八月中。
我不想出门一步,工作的繁忙程度也不允许,可是,现在,难得的悠闲周末,我怎么能跟阁楼里热的要中暑呢?
"再递给我一摞。"
武晔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他是个谜。这是肯定的。
在欧洲南部,我发现这人我可能确实也许根本就不了解……
他很熟悉那边,无论是语言还是地理环境,我这个貌似导游的倒是跟着他去了很多别致的不知名的地方,然后……好好一个放松时期,我又拿着相机当劳力了。不过托他的福气,这些随性而来的东西带给了我一笔丰厚的收入==
因为如此,我决定这次的旅行费由我来出,可他给否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合适,我白吃白住的,又托他福气挣钱……
然后我就发现我又犯傻了==
因为我摇着尾巴非要报答一下,他居然拉我充公==整理我姥爷留下的所有谱子、未完成作品、教案……
不过这个事情其实我还是愿意做的,毕竟,我姥爷活着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替他干过。
可是,天气真的不对啊,武晔你要自虐,干嘛非拉上我……
"什么时候到头啊?"我已经带上了哭腔。
"早着呢,"武晔头也不抬。
他NND,夏天真是羡慕秃子,脑袋至少凉快,哪儿像我?顶着一脑袋的毛发,迫不得已都跟姑娘一样用发夹了==
唐若反映了好几次,我头发忒长了,可是我懒得去弄,连跟他出去吃饭我都不想去,没辙啊,冬天怕冷,夏天怕热。那天我对着镜子犹豫半天考虑要不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后来想想算了,万一弄出一奇怪发型,我也得弄一光头。
其实我挺佩服敢弄一秃头的人,因为,只有两种人具备这种勇气。一,混不吝的。二,长得极其出色的。我觉得武晔二者兼备==
我就不可能了,一,没那魄力,二,我对我的脑袋形状没自信。
唐若最近挺忙,可他的忙是他自找的。与小古的约会越来越频繁,据说已经被狗仔队盯上了==我说你就作吧,等着惊天绯闻哈。他居然说我嫉妒他抱得美人归。这一什么人啊,反正回头你吃亏,甭找我。
小古是个具有渗透力的姑娘,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招数把唐若那个前花花公子迷得死死的,也或许是唐若进了娱乐圈给憋着了==可是随便他们怎么样都可以,干嘛牵扯到我?
夏天是个拍外景的好季节,可是我真是不想动弹,一动都不想动。然后唐若就一天一万个电话督促我给小古拍照。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武晔就从来不催我,本来么,小样儿弄那么复杂,你也成不了明星。天底下想当明星的多了,要都像唐若那么幸运,我妈她们那老一辈的吃什么去啊?
"再来,接着递。"
"得。"我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箱子,简直想哭,这他妈的绝对是体力活儿啊,就说我这人长期锻炼上山下乡吧,也不能就这么使唤啊==
"唉,我姥爷他……是一什么样儿的人?"干活的时候我得找点儿调剂,再说了,缺的课总得补上。
"出色的大提琴家,和蔼可亲的师长,具有创造性,兢兢业业。"
"我怎么听着跟官方发言似的?"
"那你给我拿个麦克风再搬个桌子,"
"我还给你弄一帮记者呢。"我气得翻白眼。
"记者?随你,看你请得动请不动了。"
"去你大爷的,唉,他对你特好吧?"我点了烟,趴到了阁楼的窗口,往下看,院子永远那么整洁。这院子都是武晔收拾,别说,有模有样儿的。
"嗯,很好。不过我总惹他生气。"
"呦,你是个坏学生啊?"我借机讽刺了他一下。
"差不多,可能比捣蛋的学生更让他头疼。"
"啊?"我诧异的回头。
"我有一段时间根本不练琴。"
"那你干嘛?说来听听。"我来了兴趣。
"不说,说了你指定乐。"
"我发誓,我不笑。"其实我现在就想笑了,我想象不出来武晔干啥能把我姥爷气疯。
"抽你的烟,哪儿那么多话啊。"
"说吧,说吧,等着呢。"
"我……弹电贝司……"
"哈哈哈哈……"我基本上快垂地猛乐了。
"小心岔气儿,有那么可笑么?"武晔明显变了声调儿。
"玩儿乐队?"我捂着嘴尽量不乐,我真是想象不出来,那时候的武晔是个什么样子。
"嗯。"
"啥风格的?PUNK?英式?还是……"
"说不好,反正特傻那种。"
"不会还顶个鸡冠子吧?然后就改光头了?"
"差不多。"他答得到正经。
"你神奇。"我还在笑,"唇钉儿也是那时候的后遗症吧?"
"这个要更早,上大学之前就有了。"
"哦。"我点了点头,"原来光头的由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花柳病的后遗症呢。"
"许唯你找抽吧?"
"哈哈哈哈……"
"干活儿,赶紧的。"
"唉,你怎么被抓包的?"
"……我缺课缺得特别厉害,有天被许老师堵在PUB里了。"
"然后呢?"我特好奇我姥爷会怎么做。
"他拿了我的大提琴,然后说,跟你肩上那个二选一。"
"你呢?"
"我选了贝司。"
"啊?"
"……然后他走了,隔了大概两个月,他拿了一把doublebass给我,他说,玩儿节奏,这个才是最佳选择。"
"嗯。"我坐了下来,认真的听着,手里不闲着,继续整理那一摞一摞的谱子。"继续说,我听着呢。"
"他基本上是手把手的教我,现在这把doublebass还是你姥爷的,纯手工的。因为大提琴的基础好,我学的很快,然后发现这个确实是最好的。"
"乐队呢?"
"散了,吉他手出国了。"
"哦。那后来你就消停了?那时候你多大?"
"大二,十九或是二十?然后跟许老师接触多了,我发现从他身上能学到很多东西,不仅是音乐,还有很多更深奥的。"
"嗯,你崇拜他?"
"可能是吧,然后我开始跟他整理资料什么的,做他的助手,毕业以后我留校,开始做助教……直到他去世。"
我默了,我感觉有点儿悲哀,跟我比起来,武晔更像是他的孙子。
"许老师经常会说,如果你能学乐器就好了,这样你们能来个家族乐队。"
"啊?不可能吧?我妈又不会乐器。"
"据我所知……你母亲离开家以前,一直学习小提琴。"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从没在我们家看见过乐器。"那也凑不齐一个乐队啊。"说完,我就抖了一下,"武晔,我姥爷跟你说过我爸么?"
"从未。"
"……你都知道我们家什么事情?知道多少?"
"上面那个箱子递给我,"武晔抬眼看着置物架的顶端。
"你还真是拿我当壮劳力。"我嘟囔着,站了起来,去够那个箱子。"我姥爷跟你说过我妈么?"
"总说,每次说的时候都很高兴,可说完了,他就会沉默。"
"……都说些什么?"我够着箱子,可是一不小心反而把它推进去了,只能再次努力。
"说她小时候,说她练琴的时候总开小差,不过很有天分,说……她的电影,你妈所有的电影,许老师都收藏了,影院公映的时候也总独自去看。"
"我妈却从不说他……要不是我偶然发现,我还以为……我闹不懂他们,也不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任何事情。虽然他二十多年对我不闻不问,可我还是想知道他是谁,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我奇怪吧?"
"小心!"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武晔拽开了。
"想什么呢你?"
箱子砸在了地上,惹起一片尘埃……
"我操……手好像扭了。"
我甩着手腕,感觉右手手腕刺痛的厉害。武晔抓住了我的手腕,慢慢地揉着。
"对上我的手,往后顶。"
"别,疼。"
"顶。"
活动了几分钟,总算恢复知觉了,地上却乱糟糟的一团。
"从没见过你这么不爱惜手的摄影师。"
"就跟你见过多少个似的。"
"你坐一会儿,什么都别动,我下去给你拿扭伤药膏。"
"需不需要这么小题大做啊?"
武晔没搭理我,出去了。
我坐着,又活动了活动,真是觉得没什么事儿,遂蹲下去收拾散落的谱子,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老信封。它混在一堆谱子中间,格外显眼。
我拾起它,端详着,上面没地址,没邮票。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我的比一般人还要旺盛==为此我吃亏过很多次,可依旧不长记性。
信封沉甸甸的,我想都没想就拆开了。
是一摞照片,没有信,没有只言片语。
照片是黑白的,拍的很杂乱。上面的人形形色色,我一个都不认识。
"让你别动老实呆着,你干嘛呢?"
武晔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
"你吓死大活人啊?"
"什么照片?怎么都泛黄了?"
"不知道,你看看,我刚从谱子堆里翻出来的,看着特纳闷儿。"我说着,递了一些给武晔。
他拉过一个箱子,坐了下来,翻看着。
"这是我们学校拆掉那礼堂吧?"
"嗯?"我席地而坐,看着他。
"这肯定是以前的旧礼堂,02年拆了翻修的。"
"你们学校?就是你以前念书的大学?这个大学?"
"是,不过现在变化大了,我以前在这儿念书的时候一个样子,现在在这儿教书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时间么,总能带动一些事物的变迁。"我点了烟,靠在身后的架子上。
"唉,许唯,你发现没有,照片上有个人总出现。"武晔说着,拿了照片给我指。
"我也发现了……"我也拿了其中一张给他看,"是不是这个,弹钢琴这男孩儿?这人谁啊?"
"我怎么会知道。"
"……也是,估计用这种相纸的年代你还走不利索呢。"
武晔没搭理我,点烟,捏着照片还在看,"这是许老师吧?"
我看着他指给我的一个背影,感觉不出什么,"这我可看不出来,我只在杂志上看见过他。"
"我觉得像,真的,他教我的时候刚过六十大寿,可是看着还是不那么显老,至少没有老态龙钟,体型没怎么变,看这张他大概四十岁?或者更年轻?"
"这到底是什么照片啊?"我盯着相纸发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都是废片儿,或者说是什么人不经意拍的。"
"手先伸过来。"
"哦。"我把右手伸了过去,换了左手捏着照片。
"你手很适合玩儿乐器。"
手指掠过掌心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唉,我第一天到北京的时候,你是不是摸过我手?"我想都没想就问了。
武晔抬头看着我,他唇边的烟雾淡淡的,显得他的五官都开始模糊起来。
"嗯。"半晌,他点了点头。
"死变态……"我笑了。
"那时候我就想,真对,你应该学乐器。"
"我?我弹过吉他,不过算是史上最差的吉他手了。"
武晔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掌心与掌心相贴,很热,我感觉到了他手指的温度,真的,他的指尖总是冰冷,今天例外。
"得,只能赖你遗传因子不好。"
"唉,"我握着武晔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话我真的想问,"武晔……"
"嗯?"
"我姥爷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好?你说过……你跟他不是那种关系……可是……我想,从师生的角度来讲,他不会轻易的把遗产留给你……"
"我也不知道,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可惜……想问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遗产这个事情是他过世之后公布的。"
武晔唇边的烟将近燃烧殆尽,我放下了左手的照片,拿下了他唇边的烟,"也许……他很感谢你陪他走完了最后的路吧。我不在他身边,我妈也不在……我们俩快够上混蛋的标准了。"
"别这么说,家庭……总是复杂的。不是同根生就一定能了解对方的。"
"……那么,也请你回答我,为什么你要对我好,是对我姥爷照顾的回报么?"
武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与我交握的五指渐渐松开了,我以为他会放手,可他没有,只是轻轻的摩挲着我的掌心。
"为什么不回答?"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最怕你的反问句。"
"是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有了一道缺口,却不知道那缺口是什么。脑子乱糟糟的,关于我的家庭,关于武晔。那摞黑白照片后来被我收了起来,我总觉得这是什么引子,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姥爷收集了这些毫无逻辑的照片?

(八)不详

只有远离一座生活已久的城市,才能窥见自己生活的本质。
以前从未有过在某个城市生活已久的感觉。
但是现在,我有了。
北京于落杉矶对我来说开始感觉更熟悉。
很多街道,很多角落,我又开始熟悉它们。
是好是坏,我不知道。
在陌生的生活维度里,能体验到一种由未知、碰撞、体认、感应到了解的过程。
所以我喜欢在路上,这不仅帮助我重新拥有对生活的敏感,也让我找到许多不解的答案。
为什么有的人选择生活在古堡里?
有的人却选择删除历史?
为什么有的人花很长的时间发呆冥想?
有的人却在陀螺般旋转无法停止下来?
为什么有的人拥有一切却从不知晓快乐?
有的人身无所有却快乐的生活?
选择从不是问题,因为一开始你就已做出选择。
在路上,你只是在寻找做出选择的理由。
可是我找不到。
最近在路上,我的感觉又开始差起来,毫无理由的。
今年的最后一批片子让我感觉很烦躁,无论是在哪儿,空旷的地方、狭窄的地方我都感觉要窒息。
几分钟之前,我竟然迷路了。
你知道迷路的感觉在一开始总是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但是很快的,我发现这种感觉很好。因为,我好像,真的身处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个新的城市,一个我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那条街其实我已经走过很多遍。那条路就在我常住的酒店的旁边。
只是夜色中,我迷路了。
些许的眩晕之中,我还是决定了,把片子带回北京弄。
我突然就不想在上海再多呆一分钟。
去机场的路上,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问题了,我根本不知道这个时间会不会有飞机飞北京,可我就是想回去,没有也无所谓,火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知道自己匆匆回去要干嘛,可我就是想回北京。
※※※z※※y※※z※※z※※※
早晨7点的火车站人潮稀疏,我拉着箱子,出站,拦了计程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想了想,说,南河沿儿。
我很久没来过南河沿儿了,没什么变化,更干净了而已。
可是从镜头里看出去,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那种有点儿荒芜又古韵深厚的感觉,没了。
随便拍了两张,我决定步行到故宫。
清晨的北京人们已经开始行色匆匆,我跟他们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们在忙着开始一天的工作,而此时的我,忽然心血来潮想拍下这座城市现在、目前、最真实的模样。
故宫城墙外的一条小路吸引了我,晨曦时分,苍翠的绿叶染上了一丝媚色,映着故宫的角楼,那么安静,那么平和。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嘲杂的声音,耳朵能捕捉到的也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动。
我换上了滤光镜,不停的变化角度按下快门。
这是这座古老城市中原始的一面,也是这个喧哗都市中,安静的一面。
我觉得我可能是疯了,我就那么拉着个行李箱,在北京溜达了一天。出奇的,我拍了很多照片,没人要我拍,可我自己想拍。我想了解北京,弥补我离开它的十年的空白。
夜幕低垂的时候,我去了夜生活丰富的酒吧街,三里屯的多国文化,前海的奢靡、后海的人文气息。嗯,都挺有意思,这就是时尚年轻的人们拉帮结伙的地方。整个世界都一样,北京跟巴黎,汉城跟东京,没有区别。
坐上出租车往回折返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我想我会吓着武晔==
本来都跟他说了要在上海呆一个月左右,可现在,不到两个星期,我就杀回来了……
车子在院门口停下的时候,我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嗯,回家的感觉。
九月走,十月归,然后呆了三天又去了上海,不不,不要再旅行了,我想回家。
旅途中,路过一家很小的唱片店,但是很有特色。我买了很多地方音乐,估计武晔会喜欢。
开门的时候,我尽量轻一些,夜里两点这个时候,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睡了。
有古典音乐的声音,很柔和。
琴房有灯光流泻出来。
"你还没睡呢?"
我把行李放在门口,想开客厅的灯,不亮。
"唉,灯坏了?"想也没想我就推开了琴房的门。
我以为我会看到武晔在拉琴,或者是在看书,或者别的什么都不惊奇。
可是……
从镜子映入我眼帘的,不是这些。
那个男孩接近半裸的跨坐在武晔的身上,从镜子里,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很礼貌的关了门,拖了行李进房间。
躺到床上的时候,我看着我那满天星斗,感觉眩晕。
放了唱片,我随手拿了一本书看,可字儿就是字儿,丝毫不代表任何意义。某一瞬间,我甚至认为也许我不认识中国字。
刚才我很想说点儿什么,但可以肯定不是好听的。
后来想想终究没说。
你有什么可说的呢?
这是他的家,他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跟你只是朋友,他做什么跟你无关。
对对,他不是你的。
许唯,你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作你的专属品了?
头开始一阵一阵的疼,我拿了随身的包儿过来。在上海的时候,我去看了医生,那些天我又开始失眠。他们给我开了一种药——梦安平。
水果味儿的安眠药,据说只要一刻钟就可以进入昏迷般的深度睡眠。
不过医生嘱咐过,一般不要服用,对脑部的副作用很不好。
瓶子还没开封,不过今天,我估计我可以试试这种奇怪的药了。
正要拧开的时候,我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动作停了下来,可却没开口。
"许唯,你睡了?"
混杂着音乐,我听见了武晔的声音。
"许唯?"
"门没锁。"我把药扔在了枕头下面,把刚才看的书举到了眼前。不知道为什么。要知道,我现在他妈的头疼的要死。
"……这么暗的光线看书?"
"随便看看,要睡了。"
"你不是月底才能回来么?"
"啊,哦,是。"
"嗯?"
"我把上次帮你们拍的样片儿弄好了,怕小古着急……"
"用快递不就得了。"
"忘了。"
"啊?"
"门口的带子里是样片,还有些唱片,给你的。"
"你老举着那书干嘛?"
"拿了就出去,我要睡了。"我强行关了灯。
我有点儿拿不住那书了,手抖得厉害,脑子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样,最后的清醒告诉我,我可能又要犯病了。
我不想给武晔添麻烦,没必要总麻烦他,也没理由。
眼前漆黑一片,我够着枕头下的药,想快点儿吃了,并祈盼这个药能有效。
"你脸色怎么白成这样了?"灯光又亮起的时候,我听见了武晔的声音。
"把灯关了,滚出去。"我把被子抻了上来,盖住了脸。
"又病了?"武晔掀开了被子,微凉的手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别碰我,恶心死了。"一把他打开了他的手,我欠身起来,掀开枕头,找到了那药,拧开瓶子,倒了一片出来直接扔进了嘴里。
"你吃什么呢?"武晔拿走了我的瓶子,"你又开始失眠?"
"武晔……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你趁我没动手打你之前……出去!"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去,我没听见脚步声,然后是淅沥哗啦的声音。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睛,我发现武晔把我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了,他在看我的病历。
"你他妈的听不懂我的话么?我不用你可怜,我没病,你给我出去!"我几乎是扯开了病历。
武晔看着我,他看我的眼神就跟我妈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一种深深的绝望,是对弱者绝对的同情……
我想狠狠的给他一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脑子疼的厉害,但是不太想吐,而且……整个人眩晕的厉害。
也许是那个药开始见效了吧?
我感觉自己被平放了下来,脑部被稍稍抬高放在什么东西上面,轻轻的被按压,很舒服,意识越来越抽离,整个人好像悬空一样。
很安静,耳边还是我之前放进唱机的CD音乐,我想,是武晔在照顾我。
为什么呢?
别管我了,我不想过分的依赖你。你有你的生活,你不是我的什么人,你不需要管我,你该去继续抱着那个男孩儿。
迷糊中,我终于明白了,我原来真是个弱者,外强中干。好像什么事情我都能解决,可我解决不了自己的精神问题。
从浅眠到深眠,我努力的告诉自己,你没受刺激,是之前复发的慢性失眠导致了你的又一次崩盘,跟武晔没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是他,你是你,你们是朋友,仅此而已。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厚厚的大靠垫上,身上压了两层被子。
这些东西都不属于我。
浑身都是汗,可是感觉轻松了很多。
窗外是淡淡的阳光。
几点了?
看看表,三点都过了。
屋子里很安静。
眼睛扫过床头柜的时候,我看见了属于武晔的香烟,还有他的书。
不用想都知道,他昨天又陪了我一晚上。
何苦呢?
下床,拿了衣服进浴室,稍微偏热的水浇得我从头到脚都很舒服。随意的穿了裤子,连扣子都没系上我就出来了,因为猛然想起貌似今天下午有个会,可我人已经在北京了,手机还关了==
我几乎是跟武晔撞在一起的。
"看什么呢?"武晔把琴箱子放在地上,伸手拉住了几乎要摔倒的我。
我刚要开口说话,武晔突然笑了,"你怎么把纹身弄在这儿了?谁能看见啊?"
他的手按在了我的胯上,我这才想起来没系扣子==
他指尖冰凉,贴在我的皮肤上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为什么纹图腾?"z
就那么摩挲我的皮肤,让我觉得极其别扭。
"你别碰我。"我猛的推开了他。
"许唯你为什么跟我较劲?"武晔的口气淡淡的,盯着我的眼睛却让我慌张。
"……我……没有……"舌头几乎打结。
"你昨天那表情差点儿吓死我,我感觉好像被媳妇捉奸在床。"
"胡说什么呢。"我系上了裤子,擦着头发往屋里走,真的,刚才那一瞬间,我心脏差点儿从胸腔里跳出来……
"你很介意我跟别人做爱么?"
"去你妈的,谁有功夫理你。"
"唱片我听了,很好,谢谢。"
"你下次办事儿的时候记得把门锁上,我一正常人看见俩男的做爱表情是得吓人。"我关门的时候这么说着,而后,心里轻松了一下。对啊,我昨天犯病是被他刺激的,不过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因为我觉得那样子很恶心。
对,就是这样。
拿了手机挂电话给上海那边,我点上了烟,太阳已经西斜了,武晔的大提琴声音笼罩了过来。
他还是他,可我总觉得别扭。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

(九)散场

这屋子从没这么压抑过,真的。
而且这场压抑就发生在几分钟之前。
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是一真理。可是当曲终人散真的到来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接受呢?
乐队我也玩儿过。散的时候,我也崩溃过。现在崩溃的人由我变成武晔了。
小古二十分钟之前还在转述唱片公司对小样儿的夸赞,从封面到录音都无懈可击,她说的那么真诚,所有人都跟着高兴,可话锋一转,除了她,谁都乐不起来了。
唱片公司只想签她一个人==
人家拒绝签乐队。
我明白,这就是现实。我不知道小古怎么获得的机会,或者说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并且,直白的说……可能是不愿意承认我知道吧。
这事儿跟唐若脱不了关系。
他混在这个圈子里时间不短了,什么音乐最卖座他当然清楚。就连他自己音乐风格都发生了相当大的转变,日渐向流行音乐靠拢。从纯粹的HIP-HOP到加入一些R&B的东西,再到现在流行编曲的比例上调……
记得上次跟他见面,我们随便的聊过这个问题。他喝得有点儿多,说他已经开始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我说,你以为人人都是CLASH?都能来个《LONDON
BURNING》?你以为人人都是SEX PISTOL?都能来个《GOD SAVE
QUEEN》?他说我偷换主题,然后我就贴近主题的跟他说,一个意思,2
PAC倒是NB,最后怎么样?还不是死了?NotoriousB.I.G也NB,一起陪葬了……东西海岸说唱之争多不消停啊,最后都SB。
我承认,那晚上我们俩都不清醒。他喝多了,我让大麻弄得脑子也特飞……
本来我想跟他说说我自己,我觉得我最近有点儿问题。结果被他带跑了,光说他了。
我相信,唐若对小古是认真的。所以说服教育他之后,他就把我那套理论用去说服教育小古了。
小古签的公司就是他在的那家,其中,他怎么辛苦搭桥我不知道,但由结果而推论他是成功了。
没人说话,这种困局搅得我心烦。
"挺好,那就这样吧,希望你发展顺利。"武晔掐了烟,淡漠的笑。
"……我也无所谓,本来就是玩儿票性质的,是吧?"周童笑了一下,玩儿着手里的打火机。
"是是,就小古一个人北上把精力全投在音乐道路上了。"KAN说着站了起来,"我晚上还一个混音的活儿,先走了。"
"KAN!"小古笑得僵硬,"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可是你知道……我不会扔下大家的,我会努力,了不起曲线救国。"
"嗯,了不起变成小古AND Wishing Star,对吧?"武晔又点了烟,明着听是安慰小古,其实话里的意思已经很尖刻了。
"武晔!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
"武晔,"我缄默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就是再不喜欢小古,她也是唐若的妞儿……
我知道我没什么开口说话的余地,这本就是他们乐队自己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封面什么的都是我弄得,我知道我都没道理旁听这些,可既然听了……"慢慢来吧,你看成功的例子不少,比如STING&THE
POLICE什么的,多了去了。"
"武晔,我知道你生气,这是你的乐队,然后……却只是成全了我一个人……"小古看我有点儿偏袒她,底气足了,来了劲,"但是我觉得这也是一个机会,你知道,只要成名了,很多事情都可以有转机,我自己也比较喜欢JAZZ或者BLUES的调调,你写的东西我也认同,"
小古正说着,手机响了。
"接电话吧,"武晔弹着烟灰,偶尔瞟到了我这里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小古走了几步,讲话的声音很小,长发的遮挡下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变化。没说几句,她收起了手机,难得扭捏的看着武晔,话也说得吞吞吐吐,"那个……我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咱们改天再细谈……唐唐过来接我了……"
"没什么可谈的,我跟周童还得物色新的主唱。"武晔说着,站了起来。周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跟武晔进了他的房间。

我送小古出来的时候,小古很安静,抓着包带的手很用力气。
我突然觉得自己错了。都赖我,如果我不出现,唐若不会认识小古,那武晔也不会丢了主唱。
无论我对小古这个女孩有什么意见,我也必须承认,她的声音条件相当好……
武晔对乐队有多看中,我是知道的。他平时虽说不是很忙,但是大学的课业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在如此著名的艺大做教授,备课什么都要很花心思,而且他还在私下带学生,本就不多的时间还挪出大部分用在乐队上……从运作到出作品他是乐队的灵魂。可现在,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武晔对我一直很好,真的是那种实在的好。本就不多的业余时间我也没少瓜分。他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只有那次偶然的"撞见",那次之后也还是他主动的接近我,而且再没有带过男人回家……
可我给了他什么?
每一次都是恶梦。

"许唯……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沉重?"唐若放下车窗看着我。
"小古,你先上车,我跟他单独说两句。"我拉开了唐若的车门,示意小古上去。
"你们俩车里说吧,我今天不舒服,先回去了。"小古说着,抓着包往前走。
"香织!"唐若下了车去追。
我点了烟,在副驾驶上坐的安稳。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唐若回来了,叼着烟,脸色也够差的。
"说吧,你要说什么。"他不看我,去看路边闪烁的路灯。
"……唐若,你没玩儿过乐队,可能你不知道一个VOCAL对乐队是什么意义。谁都能唱歌,但是磨合、风格、默契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第二个的。你知道有多少乐队因为换了主唱而烟消云散……"
"够直白的,许唯。"唐若的腔调听起来特怪。
"别阴阳怪气儿的,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喜欢小古,想她实现自己的梦想,可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打破别人的梦想。"
"许唯……香织的事儿跟我没关系,我没让她扔了乐队。我只是帮她把小样儿交给公司,后面的是他们自己交涉的。她心里也不舒服,单打独斗比群体抗争难多了,而且她有她自己想坚持的东西,这跟她的队友是一致的,现在确实是迫不得已。"
"……我不想跟你红脸,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从没有过任何不愉快,我只是就事儿说事儿,咱们心平气和的说,换位思考一下,你站在其他人的立场上想想,如果是你,你付出了很多心血在音乐在乐队上,你支撑着乐队,写歌,联系安排演出,辛苦排练,然后呢?主唱却踢开你们跑了,你是什么滋味?你能公平的想想么?"
"许唯……别说什么公平与否,如果我偏袒香织,那你也在偏袒武晔。我站香织的立场,你站他的。是,香织现在要单独发展了,成全她的是她的乐队,但是,许唯,公司看上的就只有香织,这没办法。不是所有付出都能得到对等回报的,有些人再有才华也注定要当炮灰,这是个商业的社会,对吧,你认可,这也是你对我说的。我们想成就自己,就得放弃一些,即便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对,你说的对,这是个踩着别人往上爬的社会,可是事儿不能做的太绝,你不能把别人都当傻子骗!"我下意识的抬高了声音。
"她骗谁了?"
"你说呢?拿了小样儿过来,赞美半天,后面却是那样的话!"
"她没想骗谁,只是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
"嗯,不错,这样开口是不错,真他妈的能装。"
"许唯……注意你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跟你没什么可遮掩的,算了,不说了,再说没意思了。"
"许唯,你有问题。"唐若吐出一口烟,直视着我。
"我有什么问题?我就是客观的说两句。"
"你客观什么呀你客观,我真不知道你有同性恋的苗头,你跟那个武晔好的太过分了,你自己说说,你在北京呆了这么久,你是为了什么?你见过我几次?你回去看过你妈几次?你大把的时间除了弄片子拍照全都跟他在一起。你现在跟我说什么客观?你客观的了么?"
"你丫甭他妈的胡说八道。"我扔了烟蒂,牙齿死死的咬着嘴唇。
"我胡说八道?你自己想想吧你,这么多年了,你跟我这么冲过么?现在呢?好么,为了一件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你跟我这儿翻斥。"
"什么叫八竿子打不着?武晔是我朋友,他被你妞儿耍成这样儿,这叫跟我八竿子打不着?我他妈的事儿那么多,我给她拍照,我租棚,我后期修图,弄了半天,她来这手儿!"
"你算了吧你,你是因为香织愿意这么折腾的么?这么说你亏心不亏心啊?这辈子我没求你帮过什么忙,我就让你帮香织拍个照,你说你拖了多久?现在倒好,你咄咄逼人的指责一个姑娘,你有意思么你?你当人人都是活雷锋啊?只为别人不为自己?我真是不知道你被下了什么蛊了,我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管过我什么?跟个认识一年多的人倒是忙前跑后,你贱不贱啊你。朋友?朋友个鸡巴,谁他妈的知道你们俩什么关系?"
"唐若,你说话客气点儿。"我急了。
"挺客气了,我给你留着脸面呢,难听的我还没说呢!"
"你丫有什么可说的?"
"许唯,你别跟这儿拱火儿!"
"说,去你妈的,有本事你说!!"我点烟,丝毫不想去看唐若,这不是我认识的他。
"……你妈的,你丫真是神经病!他怎么给你下蛊了?让你干爽了还是操你操爽了?"
"你大爷!"我想都没想,一拳顶在了他的胸口上,还行,我还记得打他不能打脸,"是你被那个小妖精弄得晕头转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现在不是个普通人,绯闻对你没好处!还她踩着别人往上爬?她他妈的踩着你呢!你当她什么货色?就鸡巴是一妓女!不认识你的时候,她使劲贴着我,我都想问问她怎么卖了!"
胳膊一把被拧住,手腕钻心的疼,"许唯,你嘴干净点儿!别这么侮辱人!"
"对,那是你天使,纯洁无瑕,你等着被甩的那天吧,那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一把挣开唐若,开了车门直接下车。
"你给我站住,你把话说清楚了!"唐若追了上来。
"还鸡巴有什么可说的?非得让我直说那就是个婊子?"
一拳是猛的楔我脸上的,闷闷的一击,我感觉牙齿都松动了。我从没想过我会跟唐若动手,但是事已至此,我没法冷静。
"你行,唐若你真行!"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拳头直接打在了他的肚子上,"你为个娘们儿跟我翻脸,这么多年我没帮过你?我他妈的帮猪了!你丫那烂鸡巴小样儿给我寄来,我SB我让我妈帮你!你真以为自己那么幸运啊?真以为你是天才啊?"
唐若僵住了,而后,使劲的向我扑过来,我知道,我刺激他自尊心了,这秘密我本来一辈子都不想告诉他的,我觉得朋友就是这样,互相搭把手,不用多说什么。可是他却在几分钟之前那么指责我,问我为他做过什么?
我们俩扭打在了一起,他压住了我,我的右手腕几乎要被折断了……
我不知道武晔和周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现在我跟唐若被他们俩拉开了。想了想,武晔的窗子对着院子西边,他一定是看见我们俩打架了。
"许唯我告诉你,我不欠你什么,我的所有都是我自己拿到的!"唐若被周童拦着腰,还在挣拨。
"对,我不过给了你一个机会而已。不算什么。"武晔抓着我的手腕,我也不消停。
"真可笑,谁用你鸡婆,你那乱七八糟的家庭,你那婊子一样的妈,我用不着你多事儿!"
我一听脑子就炸了,使劲的跟武晔挣拨着,谁也不能侮辱我妈,我非得打断他下巴不可!
"唐若,你说话客气点儿!"武晔死死的搂着我,声音冷冷的,"你们俩那么好的朋友,你知道许唯的情况,别说这种混蛋话。"
"我说什么了我?你知道他说什么了么?"唐若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想用视线杀了我。
"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是我看见了,他顾及你,你那宝贝脸蛋他没碰一下,你呢?你知道许唯是摄影师,你居然掰他的手腕,他右手腕脱臼了!"
我说我手怎么那么疼呢==
"一对儿烂玻璃。"唐若一把推开了周童,愤愤的往车那儿走,我没想到武晔一把把我推进了周童怀里,他抓住唐若,一拳就冲着唐若的鼻子去了,快、准、狠==
我眼见着唐若的鼻血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你就是欠揍!"
"滚蛋吧你!"
这回更糟了,连武晔都动手了,我想去拉架,可是手不听使唤,还是周童拉开了他们,"武晔,你手也不想要了?"
唐若是被周童硬塞进车里的,"走,今儿咱们都没法儿心平气和的说事儿,改天,改天再说。"
"没什么改天,你告诉许唯,我们俩完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下贱的玻璃!"
唐若说的很大声,我知道,他是直接说给我听的,他不需要别人转达他的这个决定。
车子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我比他还明白,我们俩完了……
十多年的交情就这么摔得粉碎。
到底他妈的是为了什么啊?

(十)觉悟

从医院回来到进门的现在,一路上,我没开口说半个字儿。武晔偶尔开口我也缄默不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乱七八糟的。
唐若说的那些话始终萦绕在脑海里,我知道人生气的时候总是口不择言的,可……那些往往是一个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只是平时尽量压抑罢了。
我想不到,唐若是这么看我妈的。
我承认,我妈的风流史辉煌,可,我绝不承认她是个……
她只是始终在摸索罢了,她对每段感情都是认真投入的。
我开始诅咒那个男人,那个抛下我妈给她如此之大伤害的男人。是他让我妈像一朵浮萍,漂来漂去总是无法落脚。我能感觉到,骨子里她谁也不能信任,所谓的信任都是她欺骗自己的理由,所以……她总是失败,总是半途落跑。
"早点儿休息吧。"武晔开了灯,示意我上床。
我抬头看着我的天花板我的墙壁,头疼的更厉害了。
我真的不能想象,十多年的交情就这么完了……
"算了,你睡我床吧。"
武晔关了灯,带上了房门,拽我进了他的房间。
不容我拒绝,他就出去了……
浴室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我发了一会儿呆,脱了衣服往被子里爬。刚躺安稳,唐若的那句置疑就冒了出来……
真的,我搞不懂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怎么就叫近了,怎么就叫远了?
顺手拿了墙上的唱片放到唱机里,我漫不经心的听着,头还是疼。
我发现武晔跟我很多想法都不同。比如他的房间吧,绝对没我那么花哨,而且……很实用。一整面墙的唱片,唱机也离床很近。他喜欢的颜色也简单,黑与白。
曲子很悠扬,小提琴。
我拿了唱片封套,都是英文,《帕格尼尼二十四首随想曲》。
从没这么认真的听过这些老掉渣的东西,安静的听来,果然有味道。原来,经典不是随便来的……
因为趴着,衬衫的扣子咯着我难受,披了外套起来,我还是回了房间。
拿了药、换了睡衣,我连手机都带过来了……
也许心底里,我还是希望唐若那家伙冷静之后打电话过来的。
手很疼,医生说了,不只脱臼,软组织也挫伤了,并且诚恳的告诉我:从现在起三到四个礼拜不要使用右手,要不很容易构成惯性脱臼==
NND,好不容易短暂一个休假,全废了!
本来从前天开始,一直到圣诞节结束,我有个喘气儿的功夫,这回好了,安心当废人……
看着手机上的日历,我开始琢磨。
今天12月13号,今年的杂志内容已经搞定了,明年第一期的照片和稿子也传过去了,后天定稿。那再下期的怎么办?目前看来我是拍不了了,找谁顶替?谁能接我手儿不耽误?
武晔进来的时候,我正半夜联系美国那边,时差真好,我糊涂他们不糊涂。都说福不双降祸不单行,但是到我这儿得推翻了!以后谁要是再说资本家不好,我跟谁急!有时候想想,可能我真是命好。
武晔听着我讲电话,拿了我肿得跟包子一样的右手过去,细心的擦着。
"左手。"我挂了电话,武晔又命令我伸出左手。
"得。"我笑得像朵儿花儿==
"大半夜的高兴什么呢?"他擦着我的手,狐疑的看着我。
"因祸得福。"
"哦?怎么讲?"
"手不是废了么,我正联系怎么弥补不开天窗,本来想让同事顶替,可是主编大人说了,可以提前出版我的影集,再下个月以及下下下个月的专栏可以做回顾,他找人安排。"
"那就是二月和三月的?"
"嗯。"我点头,缩回了被子里,"帮我倒杯水。"
"干嘛?"
"稍微服用点儿镇静剂,我怕一会儿偏头疼发作。"拧开药瓶,我把药片扔进了嘴里。
"可以出版自己的影集了?"武晔递了桌上的半杯水给我。
"嗯。"我吃药,多喝了一些水。
"真好。"
"你怎么说的那么言不由衷啊?"我瞪他,"本来计划明年年底,这次有可能提到年中。"
"恭喜,既可以休假了,又成名在望了。"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拉过我的脑袋放在他的腿上。十指按着我的脑部,很舒服。
"……我不是刺激你了吧?"抬头看着武晔,我觉得我该自抽,人家刚刚丢了乐队,我还在这儿炫耀我的成就==
"有什么可刺激的?"他笑得有点儿假……
"抽烟么?"我决定转移话题。
"好啊。"
我点了烟,放到他的唇边,他的唇钉儿在灯光下折射着美丽的光泽。
"你怎么听帕格尼尼了?"武晔吐出一口烟,刚注意到弥散在房间里的音乐,我承认音乐声音很小,但我觉得这不是理由,他明显心不在焉。
"随便拿的。"我夹着烟,看烟雾升腾。
"我以为你会选雷蒙斯之类的,就在架子上面。"
"歇菜吧,头疼听那个,我得死了。"
"你今儿干嘛跟唐若闹成那样?"该死的秃子,我转移了话题,结果他又绕了回来。
我闭嘴不答,连眼睛也闭上了。
武晔也不再开口,只有唱机的声音流淌着。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干嘛非要跟唐若说小古,对,我对那姑娘不满意,可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非要今天用这种方式摊牌呢?
"跟个认识一年多的人倒是忙前跑后,你贱不贱啊你。朋友?朋友个鸡巴,谁他妈的知道你们俩什么关系?"
唐若这句刀锋一样的话,又捅了我一刀。
"许唯……"良久,我听见了武晔低沉的声音。
"嗯?"因为镇静剂,我脑子昏昏沉沉的。
"别想太多,朋友总会争执两句,都是气话,过两天就好了。"
"……随他便!我又不在乎。"
"死鸭子嘴硬,谁刚吃了镇静剂?"
"……说我干嘛?头疼的是你吧?乐队怎么办?再找人?"我也被武晔绕进去了,开始此压抑话题。
"没想呢,大概先休息一阵子吧。其实也确实需要修整了,音乐这种东西,需要沉淀。"
"唉,歇会儿吧,你手不累啊?"我伸手按住了武晔的手。
"这就累了那我以后都别练琴了。"他笑,继续按我的头。
"……你主唱……怎么说呢……间接是被我弄走的……要不……我给你找去?"
"你哪儿找去啊?大街上拉人?"
"你管我呢,总有办法。"
"你先说给我听听。"y
"别看不起人,了不起我把自己贡献了,不就唱歌儿么。"
"亏你说得出来……我不玩儿PUNK。"
"你NND,骂人是吧?"我给气得不善。
"许唯,小古离队跟你没关系,我就知道你钻了牛角尖儿。"
"我没有……"我回答的底气明显不足==
"真的,她离队是迟早的,音乐上的理念相同,并不代表可以放弃的东西也相同。就好比平常你看我们嘻嘻哈哈的,可其实更多争执的时候你没看见。人都是独个儿的,首先考虑的也是自己。"
"武晔……我知道你说这些……并不是那么……怎么说呢,你有才华,真的,别急……"
"这世界上,不是每个有才华的人都有机会的。"
"嗯?"我不知道也不明白武晔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句,他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他不像在说自己,也不像在说别人。
"睡吧,头还疼么?"
"我不困……我这不是安慰你呢么,我多善良啊……"
"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没有吧?"
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灭的,我只感觉到武晔躺在了我的身边。
"唉……"我翻了个身,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说。"
"你们乐队需要吉他手么?"
"不需要电琴。"
"那……铃鼓呢?或者三角铁?"
"不需要……"
"要不考虑加点儿民族乐器?我学过扬琴,钢片儿琴也能鼓捣。"
"你给我闭嘴,睡觉。"
两个人挤在一起果然暖和,我本来还想特诚恳的给他点儿别的建议的,可是……一暖和我就困得不行了,再加上之前的镇静剂……脑子完全不疼了,只是疲惫和困意。
浅眠到深眠之间,我觉得有什么压住了我,有点儿沉,可是没觉得不舒服。快要睡死过去之前,我觉得我被吻了==
一定是睡迷糊了,梦,嗯,是梦。
这梦……该算是春梦了。
第二天早起我鉴定完毕,我确实做了春梦——我睡裤……嗯……
NND,也许我该去找个姑娘了!
武晔在我身边睡得很沉,我看着他那张脸,突然窜起无名夜火,你妈的,玻璃找个耍的都那么容易,我这么一大好青年被晒着==
不行,这么下去不行,我这么大一人了,再不找个女朋友……
难怪被人骂玻璃==
随便吧,什么都成,419也成,我得安慰一下自己,我发誓我正常!
拿过手机,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唐若真的没搭理我。
颓了。


(十一)寸了

全世界的夜店都一样。
舞曲、鲜活的肉体、摇头丸、迷幻剂、孤独的心。
我不喜欢跳舞,MINA喜欢。
我坐在这儿,她却不可能在。
找姑娘,我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夜店。
我不喝酒,从不,不喝正好,一喝就多。而且,记忆中,第一次喝酒回家的时候,我趴在我们家院子里睡得跟个死人一样,我妈开了院子里的自动喷水装置,我成了一落汤鸡。妈说,许唯,下次再喝我就把你扔池子里……
我真怕她谋杀我==
所以,此时此刻,众人皆醉我独醒——别扭大了。
我得说,姑娘们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都漂亮,她们时不时的向我抛媚眼儿,随便勾搭哪个都能上手,可……我迟迟不能决定。
首先,晕了吧唧一身酒味儿的我受不了。
其次,磕了药思维不正常的我也受不了。
再三,……接下来就属于我自己的问题了。你说长夜慢慢,那事儿你能做多长时间?长不了吧?那后面怎么办?我不可能跟陌生人睡觉,我失眠。如果你让我瞪着酒店的天花板到天亮,那纯属自虐。而如果你让我吃安眠药,那更加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跟陌生人身边安心的入睡……
思来想去,我打了退堂鼓。
去他NND的吧,消停,走人!
本来么,手都没好利索呢,我折腾个毛啊!
"嘿,喝酒么?"我刚起身,就被旁边一姑娘拉住了。
"不不,谢谢。"我婉拒。
"来么,喝点儿。"不等我反应过来,那姑娘一下捏住了我的手腕。靠的,幸亏是左手,要不真废了==
正要拉开她,好么,背后猛得被撞了一下,我差点儿磕吧台上。
"唉唉,你干嘛呀!"之前喝得晕乎的姑娘去推我身后那个,"找别人去,"
我回头,看见了身后那个。操的,一身酒气。
那是个挺清秀的女孩儿,谈不上漂亮,短发,耳朵上钉儿全满了,高高瘦瘦的。她吸引了我的注意很简单——她背了一把吉他。
"找你大爷找!"
妈呀,这位是吃了炸药不成?
"你怎么骂人啊你!"先前的长发妞儿急了,上来开始拉扯。
妈的,见过俩男的为一女的干仗的,没见过俩女的为一男的掐架的==
而且,我还很不幸的成为了那导火索。
污言秽语开始不堪入耳,长发妞儿已经开始要正经动手儿了,看这阵势,掐架躲不了了……
"二位打住,别这样儿……"我加入了俩人中间,开始劝架。
调酒师也出来了一个,没辙啊,都开始有围观的了。
"赶紧拉你女朋友走,别跟这儿闹事儿,有妞儿了还勾三塔四的。"
我操!我他妈的多无辜啊我!!!
就这样,我跟后面那个短发的一起被清场了……

这家店子在繁华的酒吧街上,此刻,深夜时分,人流依旧络绎不绝。
临近圣诞了,节日气氛很浓烈。
本来预定要回美国看看我妈的,可她一听说我手不利索呢,就让我自由活动了==但其实我明白,这是她跟她第三个新任老公的第一次圣诞,她是要跟他回家的,我又是多余的那个……从小到大都是。
"我操,帮我拿吉他。"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将吉他扔给了我,在街边吐得淅沥哗啦的。
她高瘦的身子蜷缩着,吐得很辛苦。
"我说你没事儿吧?"我下意识的给她拍背。
她吐得不亦乐乎,完全不理我。
我给她拍背,顺气儿,顺手拿了包儿里的饮料瓶子递给她。运动型的,漱口、服用皆可==
她一定平时酗酒惯了,吐完之后拿了我的饮料,蹲着,先漱口,吐了,再喝下去,井井有条。
"能没事儿么?吐成王八蛋了,你大爷的。"
这一什么人啊?我这么好一活雷锋,办完好事儿还得听骂?
"得,我废话,我抽疯。琴您自己拿着。"
我将吉他推给她,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我管得着你么我!
"等会儿,我站不起来。"
==|||||||||||||崩溃!
风真的很大,凉的刺骨,我想回家,钻进被子里,睡不着都比跟这儿强!
有时候我觉得吧,武晔真是……
我将近一个多礼拜没给过他好脸儿了,可他呢?就跟丝毫不会看人脸色一样,对我依旧照顾的无微不至。饭送到嘴边儿,衣服他洗,换药总是按时。
妈的,凭什么啊?
我不明白,武晔凭什么对我好?凭什么容忍我?
没理由。b
这辈子,谁都没对我特别好过,我受不了。
我想,今天,我甩开他单独出来混……有那么点儿挑衅的意思。
够了,我不需要谁来怜悯我。
不就是我不怎么招人待见么?不就是最铁的哥们儿跟我翻脸了么?
跟你武晔没关系!
我不是为了你。
我没心没肺,我他妈的在乎谁啊我?
"唉……"我拍了拍蹲着的那个,"不行我叫辆出租车送你回去吧,大冬天儿的,再这么耗下去,你得感冒。"
"成。"

妈的,酒鬼就没法打交道……
我绕着北京都快转悠一圈儿了,她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根本就没个准谱儿!
一车的酒气弄得司机直头疼,我说了半天,塞了他几张百元大钞,他终于是把我们俩弄回了我家。
下车的时候,这姑娘神智基本上游离了,怎么叫她都不醒,司机也下来了,看着我很是……费解。
"你怎么让你女朋友喝成这样儿啊?"
我也无心辩解了,只求他帮我把这妞儿弄我背上==
于是乎,当我背着个酒鬼半夜按门铃的时候,武晔的脸色很难看。
他手里还拿着弓,客厅的灯大亮。
"本事够大的,把一姑娘灌成这样儿!"
"灌个鬼,我一口酒没喝。"我背着姑娘往大厅走。
"没喝?没喝一身酒气?"武晔关了门,过来帮我。
我那右手不利索,一个人还真放不下来她。
姑娘被我们俩放到了床上,睡得那叫一个安稳,真他妈的羡慕==
我看着她,特无奈的把她那吉他放到了床边。
"啧……都喝成这样儿了,你还想干嘛啊?"武晔明显的话里带刺儿。
我瞪着武晔,他那一副瞧不起我的嘴脸让我不能忍受,"该干嘛早干了!"自尊心作祟==
"成。挺好。"武晔点了烟,"那您继续善后。"他就那么带上门走了……
不一会儿,我听见了大提琴的声音,很沉重的感觉。
我就那么坐着,越坐越郁闷,屋子里的酒气越来越重。
我闻着都要吐了……
琢磨了半天,我开了门,冲着琴房去了。
"干嘛?"武晔看见我推门进来,停下了正在拉琴的动作。
"那个……"
"说。"
"你介意我……今天晚上……那个……跟你挤挤么?"
"介意。"他看都没看我,继续拉琴。
去你大爷的!什么意思啊?
我站在原地,特尴尬。
不一会儿,武晔又停了,"要是打算听,麻烦你交下门票。"
我给气得不善,死死的摔上了琴房的门。
这么大一屋子,我还能没地儿睡觉了不成?
回屋翻着我的睡袋,我的帐篷,我越看床上那个死猪越来气,我他妈的招谁惹谁了我?
那姑娘睡得安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子已经裹得很好了==
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儿!

客厅真他妈的……冷,我蜷缩在睡袋里,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耳边是大提琴流畅的音色,就好像武晔故意气我一样!
稍稍吃了些安眠药,我迷迷糊糊的就睡过去了,他的提琴音色越来越温润,听得我很舒服。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突然想起来,秃子今天还没给我换药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把他对我的照顾当成了习惯。
我不敢去想,这习惯一旦被打破……
武晔是个GAY。
他不可能照顾我一辈子。这个我比谁都清楚。
也许他也寂寞吧?才愿意找我说说话。
糖,别吃了,上瘾了,没了,难受的是自己。
……
"唉,起来,你较什么劲呢?"
我头晕晕乎乎的,感觉意识朦胧。
"许唯,起来,你这是干嘛?恶心谁呢?"
"嗯……让我睡……"我翻身,睡袋也跟着翻。
"你……"
后面秃子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药物让我睡得死死的。
再睁眼,天已经大亮,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我打着呵欠,并没有睡地板的酸疼感,我清楚的记得,我昨儿是搭了帐篷睡地板的,可,目前,我发现,我睡在床上,软软的、暖暖的被子里,腰上有一只手……
右手腕的绷带是新的,身上没来得及换的便衣也换成了宽大的T-SHIRT。
阳光正从窗子里透进来,武晔睡得挺沉稳,搂着我的手大大的,恍惚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心跳得很快……
这是我一辈子没有过的感觉。
我想尽量不吵醒他拿开他的手,不知道他昨天是几点睡的,模糊的记得我睡的时候就已经四点了,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我……
我一碰,他动了动,竟然醒了。
一霎那,我觉得尴尬。
"手好点儿没有?"他很自然的收回了手,拿了床边的闹钟,"都十一点了?"
"……"我刚想说点儿什么,武晔却翻身起来了,"干了!我一点的课,忘了上闹钟了。"
他开了衣柜,拿衣服,很自然的就开始脱上衣,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脸烧得厉害,火辣辣的。
他的身材真的很好,高挑,肌肉紧实。
我直接别过了脸,点烟。
去他妈的,我这是怎么了?
"许唯?"
"嗯?"武晔叫我的时候我在发呆。
"你是不是发烧了?脸怎么那么红?"
我一听,感觉身子里有火在烧……
"抽疯你睡地板!潮气你以为闹着玩儿的啊?"他的大手按在了我的额头上,指尖还是凉凉的。
"哪儿那么娇气啊,深山老林我都随便睡。"我拉开了他的手,人缩回了被子里。
"那是因为你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家里不一样。"
"……"我咬着烟蒂,不说话。
"不怎么烧,你再睡一会儿,我回来给你换药。"
"武晔……你……"
"嗯?"他看着我,精致的五官优雅的展开着。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的话一问出来,武晔僵了一下,他看着我,笑了笑,"烟都灭了……"
"我……"g
刚想继续说下去,忽然,一阵琴声响起,很独特的女声唱起了歌谣,真的是歌谣,很老的那种乡村歌谣……
我跟武晔对视着,忽然想起了我屋里还一个姑娘呢==
那声音真是特别,澄澈但是不单,响亮但是不尖,时而婉转时而爆发。
"你主唱有了……"我瞪着大眼睛,说的一定特SB。
武晔直接就拉开了房间的门,出去了。
我也跳起来,稀里糊涂的穿衣服。
那女孩坐在地板上,丝毫不介意我们的闯入,还是自顾自的唱着。
曲毕,她抬眼看着我们俩,抓了抓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估计她会问,你们俩谁啊,我在哪儿啊?可……
"秃子……猴子……"她真是一语惊人==然后是一阵疯笑……
我气得脸都拧了,猴子?
"猴子,我拿了你的烟,你不介意吧?"
"你……记得我?"我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她昨儿明明喝得跟个王八蛋似的……
"能不记得么?"武晔斜了我一眼,"睡过的男人都不记得,那就邪了。"
"睡?睡谁?睡他?"姑娘指着我,笑得几乎抽搐了,"等他长出乳房我还能考虑考虑……"
崩溃!我顿时觉得脑子一蒙……又是个……L打头的==
我说我怎么愿意管她呢==该着了……
武晔看着我糟糕的脸色,忽然笑了,他的笑很明显——嘲笑……
他知道我扯谎了……
妈的,脸面都没了!
"我说,"武晔正要跟姑娘说话,我一把揪住了他,"课,课要晚了,"
"我去!"武晔掉头就往大门那儿走,"那……"
"知道,明晰,赶紧的吧你。"
我知道,他想问问这姑娘,有没有兴趣玩儿爵士布鲁斯==
真的,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有的默契?
未知。

(十二)摊牌

都说,人是具有两面性的。我觉得,搞音乐的人犹为如此。
武晔是个典型,安然也是。
很多时候,我从镜头里看他们,他们都是陌生的。
跟我生活在一起的武晔,总是很温和,很淡的感觉,可一旦出现在舞台上,就变了。很冷,而且浓烈,就好比把一团火球扔进水里,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呈现出一种瞬间的燃烧,用火燃烧水。
安然更是离奇,我的镜头里记录的她,总是抽烟的样子,絮絮叨叨的开场,莫名其妙的冷笑话,唱歌时习惯性的低头,灯光打在她的身上总能折射出一种特别的质感。
武晔曾经取笑过我,说我在大街上拉不来主唱。但事实证明——这是具有可操作性的。而且,我拉来的这个,绝对是个天才==安然写出来的歌词总像个故事,具有批判主义色彩,很深刻。然后,有时候我会觉得,她投胎的时候定然出了问题,男人的灵魂灌进了女人的身体==
跟安然相处,我找到了那时候跟MINA相处的感觉,她们都率直,没有女人的小家子气,她们都豪爽,一口气能喝一桶酒,她们都热爱姑娘,比我一男人还热爱……最重要的是,她们有执着的东西,有创造力,知道自己属于什么。
与安然的巧遇,她现在每次喝大了都要说==并且台词万年不变:
"我觉得猴子具有那么点儿福星的效应。遇见他那天,我本来倒霉到姥姥家了:第三个乐队散伙儿,钱包失窃,打工的地方裁员,捎带脚儿怀疑小旭跑了……然后,遇见他就彻底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凑上了武晔这天才;然后房东说要出国,放心将房子交给我,每月房租减免五百,算是看房子的报酬;再然后找到了新的工作,在二手唱片店打工,总能收到便宜难找的CD或是胶片。最重要的是小旭没跑!猴子万岁!"
我真是受不了酒鬼,可安然就是==
酒鬼出天才,这点也可以佐证。不过我还是不忘挤兑她,我说:Janis Joplin喝到27岁,唉,加油,你还有两年呢。
一般这个时候,她就会说:喝死算!怕他妈的谁啊!!!
崩溃……
认识安然的时间不长,但我们混的已经很熟了。熟到有事儿没事儿她就到我们家晃悠,熟到随意拿走我任何东西只留下借条,熟到对我的作品品头论足,熟到她忙的时候把小旭丢给我照顾==
有时候我越想越来气,这家伙忒嚣张了,完全把我当奴隶使唤!!该死的,还总叫我猴子……我问她,我难道长得像猴子?她说,不啊,怎么可能,猴子长不了你这么漂亮。我追问,那为啥叫我猴子。她说,印度的秃头艺人不是都耍猴子么?我这叫一个头大,我告诉她,人家耍蛇。你猜她说什么?差点儿没把我弄出神经病,她说:哎呀,许唯,原来你更喜欢我叫你小蛇啊?
就这么被她天天欺负着,可我还是特贱的愿意跟她在一起==
想了半天,对于我的这种离奇行为,我是这么解释的:搞不好我天生受虐狂……
MINA从不会这么刺激我,所以我相信,我喜欢她绝对不是因为她们多少有点儿相像。而且,这种喜欢跟对MINA的那种喜欢也是不同的,我想我可能完全把她当成男孩子了,她那种性子,绝对可以做很长时间的朋友。
说到朋友……我给唐若写了好几封MAIL,可没收到一封回信。我反省了那天我的失态,可怎么他却一点儿不在乎呢?他那么说我妈,我很难受,可还是愿意拉下脸来跟他示好,我总告诉自己,那是气话、气话……可,现在冷静的看来,那可能真的是他根深蒂固的看法。我想,他也许真的……看不起我。那,以前那些互相陪伴的日子难道是假的?以前一起打球,一起骑单车出去,一起听音乐,一起……全是假的?
"嘿!想什么呢?"后背猛的被拍了一下,我一惊。回头,小旭穿着长长的大花裙子手里拎着沉甸甸的化妆箱,正站在我身后。我想,她一定是刚下班然后匆匆赶过来的。
"拍东西呢。"我笑。
"我带了烤甜饼,你要不要吃?"她拉开椅子坐下,点上了烟。
我一直觉得安然和小旭是配套的,就好比吃豆浆要就着油条……
她们俩很多小动作特别的一致,比如抽烟的时候,她们都会神经质的不停的弹烟灰。当然,再相像,也总有不同的地方。
安然很少说起小旭的私事,可小旭比较三八,总会大谈特谈两人的罗曼史……
小旭说,安然是个很够意思、很靠得住的人。
从她的讲述中,我也了解到安然很多。她平时总是大大咧咧、肆无忌惮的笑,可,她也哭过。
她们俩挺波折的。
小旭的讲述总是带着某种强烈的画面感,就像看一部条理清晰的电影。从那些轻声细语中,我能看到两个女孩子从暧昧不明到日渐明朗,可还没享受到恬美的爱情,沟沟坎坎就来了。我看到安然抱着琴在小旭的窗台下唱歌给她听,我看到安然买了漂亮的花布笨手笨脚的给小旭缝裙子,我看到安然每天骑着单车去小旭家的门外等她……我还看到安然跟父母摊牌的时候,挨得那个响亮的巴掌,看到她半夜从院子的高墙往外翻,看到她走在午夜漆黑的街道边,蹲下来,默默的哭……太多太多了。
小旭说,安然为她放弃了很多,包括光明的前途,丰厚的物质生活,甚至……一些理想。
安然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从小受到父母的疼爱,从来都是一帆风顺。
而小旭不同,她从小跟奶奶相依为命,买个什么东西都要算计来算计去。
所以,当小旭失去最后的亲人以后,安然说,她会照顾她,疼爱她一辈子。可为此……与父母翻脸、失去所有经济来源,艺大中途辍学,所有生活的、社会的重担都压了过来。也想过要放弃,可最终,她们都发现,情感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无法分离。
听小旭说这些的时候,我想到两个人。一个是MINA,我替她惋惜,她们没有坚持的,有人在坚持。然后是武晔。我从没听武晔说过他的家庭,而且大大小小的节,他也从未回过家。他的生活又是怎么样的呢?看上去真的不错,知名学府的年轻教授,受人尊敬的师长,有着对音乐的理想,也在这条路上坚持不懈的走着,未曾气馁,即便有些小的波折,也能自在度过。那么更深一层的呢?我不知道,一无所知。会不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唉,你也喜欢拍V8?"小旭掐灭了烟,眼睛还在瞅着舞台,瞅着舞台中央那坚定的女子。
"拍着玩儿。"我放下了V8,拿了桌上的柠檬水。
"我们影楼那摄影师最近也玩儿这个。"小旭在一家规模挺大的影楼做化妆师。
"哈哈哈,是么。"我喝着水,看着拍摄的素材。最近,我真是很认真的对待我这首部记录片。Wishing
Star是个很有意思的题材,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中国独立音乐的艰难状态:漂浮的、不确定的、摸索的、困惑的……
"唉,真是想不到,才排练了大半个月,就这么默契了。"
"啊,是啊,他们比较合拍吧。"我点了点头。武晔也说过,想不到跟安然的磨合这么顺利。
"对了,对了,差点儿忘了,"小旭忽然低头去翻包儿,"你给我看看这个项链儿是不是特与众不同,我觉得安然戴肯定好看!"
一本杂志被推到了我面前,就着排练室昏暗的灯光,我看着,确实造型独特,很衬安然的气质,狂野不羁。
"她二月一号的生日,我想送给她当礼物呢。"
"挺不错的,我估计那疯子喜欢。"
"嘿嘿。"
"不过够贵的,要不我跟你A了?也算了表心意。"我知道小旭挣钱不是那么多。
"才不用。"
"得。"
"唉,武晔什么时候生日?"
"我怎么知道?"真没想到小旭会问这个问题,而且我真是不知道==
"你还行不行啊?情儿的生日都记不住?"
噗……刚下去的水全喷了。
"你怎么搞的?这么大一人了,还这么邋遢。"小旭赶忙拿了纸巾递给我。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被小旭的言论给了当头一棒,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胡说?不会啊,安然告诉我的,你们俩不是一对儿么?"
"去她NND的,丫疯了?"
"怎么会是她疯了?人人都是这么觉得啊,小安、周童、KAN谁不这么说啊。"
"这不天书奇譚么?谁先说的?这不毁我么,我这是招惹谁了?"我端着杯子的手直抖。
"许唯……不是你今天犯病吧?"小旭说着,手按到了我头上,"不烧啊。"
"去去,别胡闹。"
"你才别胡闹呢,没事儿拿这个开什么玩笑?"
"啊?"我简直怀疑自己要进精神病院了==怎么成我开玩笑了?我跟武晔怎么了我?不就是朋友么?怎么就被扣上了"一对儿"的帽子了?
"你们俩不是一对儿谁是?互相对对方那么好,你看武晔对你那叫一个宠爱,你呢?粘死人!你别告诉我那叫普通朋友,要不我喷了。"
"这他妈的……什么啊……"
"聊什么呢?"一直跟小旭说话,我都没注意到音乐停了下来,这家排练室我已经很熟悉了,以前小古在的时候,他们也是跟这儿排。此时,武晔摸着我的头,跟小旭打着招呼。
"瞎聊,怎么,结束了?"小旭笑得温和。
"早着呢,休息一下。"
"宝贝儿,下班了?"安然跳下了舞台,往这边走。
"你们聊,我还有点儿事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慌里慌张的收东西,转身就走。
"他怎么了?"
"……"
我迅速的离开,后面的对话淹没在了嘲杂的人群里。
真的不能想象,我和武晔在他们眼里看来是那样的?虽说武晔是个GAY,可是也不能因为我跟他关系好就把我也划进那圈子啊。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
歇菜吧,我疯了我?

回了家,时间还早,我开了唱机,听了一会儿觉得烦躁。站起来溜达,觉得自己有病。然后索性去浴室洗澡,早早爬上了床,看书。
挂钟滴答滴答的听着我心烦。
"你别告诉我那叫普通朋友!"小旭的话冒了出来。
难道不是么?难道……我越界了?
我开始认真的反省。我是不是给了武晔什么错觉?
对啊,他对我好,是不是我给了他什么错觉?
没错,肯定是这样!我一直忘了考虑他是个GAY了……我跟他这么亲昵……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我是绝对不可能跟男人发生什么的,毫无疑问。
胡思乱想着,烟抽了一颗又一颗,武晔进门的时候,我看了看挂表,十二点过一刻。
"武晔!"我突然大喊一声。
我承认我这人心里不是那么能藏事儿,也不愿意事情不明不白的。
门被推开了,武晔还背着琴,一脸狐疑的看着我,"怎么了?"
"呃……"我语塞。
"着急么?不急我先把琴放琴房去。"
"哦。"我机械的点头。
他出去了,我心跳的却很快。这事儿怎么开口啊?难死我了。
隔了一会儿,我还没想出开口的方式,武晔端了水杯进来了。
"喝点儿水,你嗓子好像有点儿哑了。"
"得,谢谢。"我接过水杯,一口气儿猛灌。我不渴,但喝水就可以不用开口了。
"还有,你走那么着急什么事儿啊?V8的备用电池都落在排练室了。"他说着,将电池扔在了我的桌儿上。
我抬眼看着满天花板的星星,特晕。
不知道我走了以后小旭那八婆是不是跟武晔说了我们俩的对话,我感觉不出来,因为武晔很平静,很自然。
"盯着天花板干嘛?"他忽然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猛的一躲。
"武晔……那个……你不是喜欢我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话横着就出来了。
武晔看着我,表情我无法形容。半晌,他伸手去拿烟,点上,"你想我怎么回答呢?"又是该死的反问句!
"这不是我怎么想的问题,这问题是……你、你知道我是一性取向正常的人……我……我可能跟你太好了……给了你某种错觉……那个……你知道,你懂我,我……"
"我知道。"武晔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了一口烟,"我明白你的意思。"
气氛一下子尴尬到了极点,仿佛连空气都不流动了==
他还坐在我的床边,淡然的抽烟,直到香烟燃烧将近殆尽,他才拿过灰缸,语调平和的说,"许唯,我觉得你应该清楚,我对你一直很礼貌,我没怎么样过你,一直客客气气的。"
"是是。"我猛点头。
"所以你用不着拿那么恐惧的眼神看我。"他猛然起身,"你这样让我感觉我好像很龌龊。"
我知道我伤害他了……看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很生气,不是一般的生气。
"武晔!"我一把拽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
"干嘛?"
一句干嘛把我给问住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干嘛。
"我……我……"
"放手吧,我去练琴。"他不看我,而是看着墙上那些摄影作品。
"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怎么会呢?"
我拽着他的手腕,不想放开。我明白我该放手,我这么拉着他干嘛呢?可思维不受我控制,我放不开。
"放手,你手刚好,我不希望伤着你。"他捏住了我的手腕。
手渐渐松开,我感觉我放开的不仅仅是手腕,还有些别的什么。
门被轻轻的带上了,我看着紧闭的房门,脑子空了。
武晔没有拉琴,我没听到大提琴的声音。房子里安静的离谱,好像……它的主人根本就不在。

(十三)注定

"嗯……是……我挺认真的你怎么不信啊?"弹了弹烟灰,我推开了窗子靠在了窗口,我觉得我妈一定是更年期到了==绝对的。
"那你这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又从上海折腾到北京?"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最近也比较沮丧,我们杂志社在亚洲的发行做的很好,本来投石问路的企划终成正果。然后因为这边的负责人实在不习惯上海,挑来选去在北京买的写字楼==
我有两个选择。
一,回美国,继续以前的工作。
二,留在北京,负责亚洲的专题策划,升职加薪。
二者我选了其二。原因很简单,美国那边发展的前景不大,而且顶头上司跟我不是那么对付……这边就好多了,除了我,就一个专项负责人,亚裔,沟通良好。
很多时候不得不承认,背井离乡容易被欺负。比如我的影集,早该出版的,可其他几个本土摄影师死死的压着我。我不能说他们不如我,但我肯定不输给他们。你的英文说得再好,跟那里生活的时间再长,才华再出色,甚至国籍都在那边,你也还是黄种人。挺无奈的。
不过……留在这边我也不是那么情愿。毕竟我妈长期窝在美国,再来物质生活也还是有差距。
"我不干涉你,你总有你要做的事情,只是……那边你习惯么?有没有考虑买房子?现在住哪儿?已经到北京了么?"
我一直没敢告诉我妈我一直住在北京,住在她生活了很多年的那所房子里……
"嗯,到了,暂时住酒店。"
"这次扎根儿了?"
"不好说。"
"那成吧,你稍后去刷一下卡,我让Dana给你转帐,你看看买个房子,总住酒店你受不了。"
"你不是吧你?不用啦,我自己看着办。"
"别,你这孩子天天路上晃荡,能凑活就凑活。听我的,买个环境好点儿的。还有,你有没有坚持看医生?头疼最近有没有发作过?"
"妈……你该睡了……你那边都几点了?"我从没觉得我妈这么唠叨过。
"睡不了,我在拍外景。"
"服了……你注意一下身体,都几岁了?还这么挣命?"
"唉,别给我打岔,你过两天查收就对了,车也要买,听见没?"
"是是是。"
"还有,生日快乐。"
"谢啦。"
院子里的微风吹拂在脸上很舒服,又跟妈扯了几句,她才不情不愿的收线。临挂之前还刺激我:小唯,跟妈说,是不是相上合适的姑娘了?这么不愿意回来。
崩溃!
今天也是忙忙叨叨赶回来的。
跟武晔僵持了不短的时间了。那天我口不择言之后……他就没跟我说过话,我挺反感被别人臊性着的,手也好利索了,就干脆充公拍片子去了。我想早点儿结束今年依旧在中国的部分。明年的工作不会太轻松,都压在一起死的绝对是我==
大前天接到武晔的电话挺意外的,他的语气不急不徐,只是问我最近忙什么呢。我说拍片子,他问我什么时候暂告一段落,我答,马上。然后他就让我今天回来……
我属于那种别人给了台阶就下的,更何况……
怎么说呢,武晔挺让我感动的。
看着桌上那个蛋糕,和下面的便条,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细心。他居然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回来睡一会儿,别乱吃东西,晚上安然他们都过来。】
我生的日子不是那么好,好记不好听==
四月十九号——419
为这个没少被认识我的人耻笑。NND
伸了个懒腰,看看表,两点刚过,武晔应该刚刚离开去上课。我们赶了个前后脚还没见着。
点上烟,我琢磨了一下,有了想法。
简单洗了个澡,我换了衣服决定出门。

从没见过秃子武晔教课的样子呢!
我承认,我这人好奇心不是一般的强烈。
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进校区,看得出来这儿刚翻修过没几年,挺气派的==
到教务处问武晔"老师"的课的时候,戴眼镜那小姑娘迟疑了半天,居然惋惜的跟我说:你也是选了他的课一直没去?等着补考吧。
呦呵,难道武老师的课那么难PASS?不过……他教世界音乐史让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这么教条的东西我总觉得该是老头子教==
靠的,越来越好奇了,嘿嘿。m
我想他了,真的,是那种真的想念。这次走的匆忙,又是僵着走的,我也没好意思给他打电话……
1103很容易找到,前面的门关着,后面的门开着,挺细心的老师么,还知道给迟到的学生留后门。
整理了一下围巾、棒球帽、把遮住半边脸的时装眼镜推了推,我猫着腰进去了。
后排坐的学生很多,我找了个最不显眼的位子坐了下来。
你还别说,自打大学毕业我就没进过学校了==还得承认,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溜课,溜的都是武晔教的这种基本上没用的课。没辙,我不喜欢也不欣赏一切教条的东西。我们指定是没"世界音乐史"可我们有"艺术赏析"。到现在我还能想起教课那中年女人……她那些电影,我都看过一百八十遍了==
武晔的声音很好听,当然,如果他现在不是在说什么弗拉明戈舞蹈形式我会觉得更好听一些……
我实在没法把这儒雅的教师跟那个在舞台上的人联系起来,完全两种气场么。
装模作样的开了本子之后,我就开始认真听课。实在太逗了,我得录下来拿回去给安然他们听,然后一起嘲笑这家伙!
无聊的写着我的稿子,偶然抬眼间,感觉有点儿恍惚。这种生活离开我太久太久了,以前跟MINA一起上课的日子总是那么惬意。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个生日,又老了一岁。可生活,却是一成不变的。
"好,关于弗拉明戈艺术大概就是这些。"不知道过了多久,武晔放下了手里的笔,往下面看着。"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我们来说说交上来的作业。"
周围立马一片嘘声。
这是什么名堂?
"曾哲。"
随着武晔的声音,我旁边那孩子站了起来,"啊,是,怎么了?"我赶紧压低了头。
"你作业写的特顺利吧?"
"呃……"我发现那孩子手有点儿抖。
"关于牙买加音乐的部分你的看法很通透啊,都借鉴了一些什么参考书?怎么没有标注?"
"我……我着急给忘了……下次给您补上。"
"不,没必要了,我就想跟你说,我没要求你老老实实去图书馆查资料,但是在网上找资料也要用心一些,或者您稍微注意一下看看作者的名字,不要照搬。"
那孩子在本子上鼓捣着,我看着他的屏幕,噗哧就乐了。网页打开了,作者:武晔。
这倒霉孩子,抄论文抄到他老师头上去了==
"旁边那位同学,说说,你笑什么呢。"
哎呦我操!我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我又不是这儿的学生,我怎么能那么随便乐得这么开心?
"说说,没关系。"还好,他没认出来我。我多不容易啊我,为了来个微服私访,我把自己倒嗤的特不像自己==黑色的棒球帽,紫色的围巾,大眼镜,白衣服……
"作者……武晔……"男孩另一边的一个女孩开口了。
全场哄笑==
"曾哲,麻烦看看你任课教授的名字。"
靠,这武晔真够狠的,这么挤兑学生……
"还有,旁边那位同学,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妈的,丫不是认出我来了吧?
我眼看着武晔朝我走了过来,谢天谢地,下课钟响了。
"你留一下,其他同学下课。记得下次的作业谁也不要鼓捣出今天这笑话。"
武晔修长的手按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身边的孩子陆陆续续的开始撤退了。
"紫色很适合你。"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你丫真够损的,有你那么挤兑孩子的么?"我摘了平光镜,看着武晔。这混蛋绝对一早就认出我了!
"不过我更喜欢你的上衣,羽化的限量纪念版。"
"漂亮吧?我买的最后一件呢!网上定购费劲死了。"
"那VV123是你?"武晔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该不会是那个拍死VV123吧?"我立马想起了订这件衣服的时候,跟我叫板那人,以前名字是另一串数字,跟我较劲以后改成:拍死VV123==
"看不出来啊,许唯,你够狠的,嘴巴不是一般的脏。"武晔的眉毛都拧到一起了……
"崩溃!你英文怎么那么好?"
回去的一路上,武晔都在骂我……我没敢回嘴,我网上把他骂惨了==可是……我怎么能想到那家伙是他?
而且。。。我也没敢告诉他我耍诈了……我给他电脑终端传了病毒。。。所以……他没买到,我先了他一步(T.T)

这世界上什么都多,就是巧合少,可,我愣是碰上了!
TNND丢脸丢大了。
武晔居然跟我是一天生日!!!
"摸摸猴子,别哭丧着脸了,要知道你跟武晔一天生日……我就把你们俩名字都写上了……"小旭粘着我,恨不得都要给我递纸巾了。
蛋糕盒子打开的时候,我脸差点儿没掉在地上。上书:秃子,生日快乐!
"猴子,喝,别跟个娘们儿似的,不就我媳妇没把你名字涂上去么。"
"喝死你丫的,我不喝酒!"我推开了安然递过来的酒杯。
我真是颓了,武晔的礼物堆得天高,朋友来的也齐全。
从小到大,我最讨厌过生日。我总是被忽略,这我很习惯,但我反感那种事后补来的礼物,那是一种应付!今年妈表现良好,记得给我打电话,可也只是一通电话,我知道她忙……
每到这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没什么朋友。
挺可悲的。
MINA离开之后,我已经多年没有过生日派对,没有过礼物了。虽然她送的礼物都比较离奇……可我还是怀念。我估计谁也想不到MINA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什么==是个女人,我当时不是一般崩溃!她的说辞更是气死人,419,送这个多合适啊,放心吧,干净的。
后来拜她所赐,我跟女人的关系通常都是419。
简直是诅咒!
不过其实挺好,我这么一不靠谱的人非常不适合跟任何女人建立长久以往的关系,谁也不会希望自己的男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多半不出现……
"想什么呢?"武晔给我倒了果汁。
"没……小旭手艺很不错。"我打岔。
"那是,我在家里忙了好久呢。猴子,你干嘛不喝酒?"
"我不会喝。"
"太扫兴了吧?"安然凑了过来,"喝点儿,你看秃子,一直陪我喝呢!"
"你们俩一起喝死世界就太平了。"我笑,低头的瞬间,看见了垫在锅子底下的报纸,厚厚一打,小旭说要不桌子烫了就不好了。在那报纸上,我看见了小古。"她出专辑了?"我这话一出,乐队的朋友们都安静了。
我看了看大家,闭嘴,点烟。果然,我永远不与时俱进。
"托唐若的福,上位很快。"周童喝了一口酒。"超级新人啊。"
我默了。
唐若一次都没给我回信。
"许唯,想要什么礼物?"武晔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礼物?"
"是啊,我不知道咱俩一天生日,没提前准备。"
"我不喜欢别人补给我礼物。"我知道我又犯德行了。
"我没说补,十二点还早,提要求吧,看看有什么现成的。"
我看着武晔,他说的真的挺真诚的,不容拒绝。
"呃……那等我想想,"我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我问:"可以狮子大开口么?"
"小狮子成么?"
"哈哈哈哈……"看他一脸恐慌的样子,我笑抽了。
"猴子,不带欺负人的啊。"安然眯着眼睛看我。
"你还敢张嘴,你准备礼物了?"我揶揄她。
"那不顺手就来?"安然说着,搂住了小旭,"亲爱的,去把我琴拿过来,我十分钟给猴子写首歌儿。这礼物天下独一份儿!"
我眼珠一转,有主意了,"成,然后大家给我专场表演。一个人的音乐会!"
后来,他们真的临时给我来了场音乐会。我想,无论多少年过去,我也不会忘了这个生日。当然,我这个观众也不是那么称职,我一边听着,一边把这些都拍了下来。
大家折腾了很久,两点才人去楼空。
安然又喝大了,霸占了我的床==还是小旭好,帮忙收拾。
我现在就想告诉全天下的女人,嫁谁也不能嫁酒鬼。
"猴子,你别管了,我弄就得了。"
"别啊,这么多你什么时候干完啊?"
"快,这算什么,你去洗洗休息吧,你不是刚回来么?不累?"
"还成,习惯了。"
"……小然又……真是不好意思……害你又得跟武晔挤在一起。"
"也习惯了。"我一边把小旭洗好的碗放进柜子里一边说。
"唉,"
"嗯?"
"跟他一起睡你不别扭吧?"我知道她指的是武晔是个GAY==
"不会。"
"你们俩很好呢。"
"嗯,挺好的朋友。"
"朋友?你就觉得是朋友?"
"错,好朋友。"我更正。
"猴子……"
"还有啥问题?"
"问你个事儿啊,"小旭放下了手里的碗看着我。
"问。"
"你答应我不急。"
"不急。"
"如实回答?"
"如实。"
"说话不算数是小狗!"
"小狗。"
"你会喜欢武晔么?我说得喜欢不是朋友那种,你懂我意思。"
"什么?"我知道自己的声音特大。
"回答。"小旭擦了擦手。
"……这有什么可回答的?"
"猴子,兜圈子不是好孩子。"
"本来就是无稽之谈,有什么可说的。"我继续收拾橱柜。
"那就是不可能喽?"
"你真无聊,三八。"
"为什么不否认?"
"你!"
"你们俩完了没有?"武晔推门进来吓了我一跳。
"你来的正好,我去洗澡,你帮小旭,省得浴室一会儿打架。"我消失的速度不是一般快。我觉得害怕,小旭的问题让我觉得害怕……我从小有个毛病,遇见害怕的就脚底抹油==

一天洗了两个澡==还不是夏天。不是抽疯是什么?
逃避。
我不想再跟小旭扯淡下去,我觉得她拿着一把刀要捅死我了。
水流哗哗的落在身上,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么模糊。
不行,我得买房子,搬走。
武晔也让我害怕了。
"你会喜欢武晔么?"
无论我怎么摇头,这句话都挥之不去。
喜欢一个人?我?
怎么可能。
我这人一向没这方面的神经。
在浴室磨蹭了很久,我才出来,进屋的时候,武晔正在看书。
"看什么呢?"我尽量自然地问。
"小说而已。"m
"哦。"我爬上了床。
"想要什么礼物你还没说呢,故意拖到十二点以后让我补给你是吧?"武晔点烟,浅笑着看着我。
"不是送了么?"我也摸过了烟。
"那是大家一起送的,不算。"
"你是非得破财消灾是么?"我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思维忽然跳跃了一下。我们俩是同一天生日!所以……
"还行吧,等你狮子大开口。"
"……拉首曲子给我吧。"
"嗯?"
"选一首我姥爷最擅长的,我听听你学的怎么样,哈哈哈……"我干笑。
武晔看着我,似乎看透了我。"他真的很遗憾没有见到你。"
"我大概能知道了……"

武晔从琴房拿来了大提琴,为我演奏。
很哀怨的旋律,如泣如诉的颤音令人生出幽幽的哀思,振颤心灵。不知道是为什么,它不至于太悲伤,但从头到尾总带着一份感伤,不至于让人流泪却足以让人驻足倾听。
像是一段人生,没有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却始终浸透着迷惘、失望与别离。就好像一个人过着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凝望再平常不过的天空,心中却埋葬了太多的理想与梦幻。这就是现实吗?现实无疑是平庸的,我却惧怕了平庸,不想像红松一样生长在一处,宁愿变成蒲公英的种子,飞遍天涯海角。
很长很长的一首曲子,我从没听过,但我知道他一次都没有错。很顺畅,很好听。
"名字?"曲毕,我看着武晔,他拿弓的样子很优雅。
"《雅克迦可琳的眼泪》。"
"哦。"我点了点头。
"听过么?"
"没……"
"巴赫的作品。"
"嗯……挺好听的……别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你知道我这人一向都是……"
"摇滚份子。"武晔笑了,把琴放到了琴架上。
"关于这曲子有什么可以指导的,武晔老师?"
"想听什么?"他坐到了床边,拿过了烟缸递给我。
"谢了。什么都可以啊,你讲讲?"
"没什么可讲的,你又不用交论文。"
"靠!"
"不过,题外话倒是有点儿。"
"说,洗耳恭听。"
"以前看过一部小说也叫这个名字。"
"嗯。"我靠在床头上,安静的听。
"开头是这样写的,那一年的秋天,雅克失恋了,在信息时代日益发达的今天,雅克的女朋友珈可琳只是简单的发了一条短消息告诉雅克:我们分手吧,"
"你给我打住……听不了惨的!"
"哈哈哈哈……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脆弱。"
"笑个毛。"我瞪了他一眼。
"唉,"
"干嘛?"我看着武晔拿开了烟灰缸。
"回礼呢?"
"嗯?"
"你也该补给我礼物吧?"
"礼尚往来?"我挑着眉毛看他。
"对头。"
"你还行不行啊?原来这儿等着我呢!"
"哈哈哈哈……"
"操的,我认栽了,大狮子开口吧。"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可别太狠了,我卡上没多少钱了……"
"不用一分一毫。"
"那要什么?你又不喜欢照相,要不我可以勉强给你拍一套写真,当然了,你要承担一点儿风险,就我妈敢用我。"
"我不勉强你,你不是也不喜欢拍人像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像猫抓老鼠==
"那……画画?我涂鸦也擅长。"
"你知道我要什么。"
"你丫怎么笑得那么吓人啊?"我下意识的往后挪,真的,我知道他要干什么,脑子就算再不好使我也知道……
可我想不到他真能干出来!!
唇碰到一起的时候,我木了。我真他妈的不应该这时候木了!!!!他细长的眼睛眯缝着,慵懒的看着我……
也许是因为我没给他一巴掌,或者……因为我没反抗……他居然,居然……
他居然又吻了上来,这回更过分了……
舌头闯进来的时候,我连眼睛都惊得忘了闭上==
"你会喜欢武晔么?"
我操!这他妈的什么跟什么啊?
我觉得我脑子废了,确实废了……
跟他接吻的时候,我的舌头碰到了他的唇钉儿,里面那个小小的突出物硌了我一下。他丝毫没有放开我的意思……我得承认,他吻技比我高明==
这世界疯了,我居然跟个男人接吻==而且……不觉得奇怪,不是这事情不奇怪,而是感觉不奇怪。
他的口里还有一丝淡淡的酒精味道。他今天喝了不少酒……
我想推开他,这事儿越界了!
可他却压住了我。
你妈的,早知道他来这出儿我刚才就不该躺下钻被窝。
这家伙太过分了,居然把手往我的睡衣里钻。
嘴被堵着,我想骂人都骂不出来。
皮肤被人触摸的感觉很久不曾有过了,他的手很大,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因为长年玩儿乐器手指上薄薄的茧子。
"武晔!武晔!"随着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我听见了小旭的声音。
该死的,他终于算是放开了我!
"你丫混蛋!"骂人的话多了,可此时此刻我就想起来这一句。
"武晔!热水怎么那么烫?怎么调?"
他开门的时候,我看见小旭正往我这里看。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缩进了被子里。
……
心跳的不是一般的快,要不是年年体检,我真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了。
刚才几分钟发生的事儿翻来覆去的往脑子里钻,脑子不疼,不是以往那种头疼,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往里。"随着关门声,我感觉到武晔推了推我。
我装死……现在我没法跟他说话。
不一会儿,我听到了关灯的声音,然后,一个人越过我爬了上来。
基本上,从来都是我睡里面的。
我大气儿都不敢出,不停地告诉自己,你睡着了,你睡着了,旁边是只狗熊,不是武晔==
安静了好一会儿,我觉得那人该睡了,才把被子稍稍放了下来,我想下床,坐一夜也行,我不敢在他床上了。
"我吓着你了?"他拦腰就把我搂住了。
"……"我咬着嘴唇没敢开口。
"又想去搭帐篷?"
"……"
"头疼睡不着?"他说着,大大的手开始给我按头,很舒服。
我就那么躺着,接受头部按摩,我习惯他给我按头了。
"你……你干嘛亲我?"良久,我才挤出这句==这还是思想斗争了半天的产物。
"你不是总觉得我会吻你么?"
"……你呀……"我真想给他一拳,这鸡巴是什么回答啊?可我没这么干,我困了……很困很困,就连骂人的"你丫"都呓语不清的变成了"你呀"……
在他身边,比吃什么安眠药都管用。
想睡就睡==

(十四)喜欢

灯泡居然会爆炸???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听说过,没见过……
早知道会这样,我刚才就不踢那唱机了!
脸颊上有着某种刺痛感,我知道我肯定是挂彩了==
摸索着出了地下室,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
从昨天开始就诸事不顺,我看我该驱驱邪了我。
脸上的口子不深,但是挺长,估摸得有三四公分。真他妈的崩溃!OK绷盖不住……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往脸上涂碘酒吧?
看着镜子里那张脸,我厌恶自己到了极点。
昨天做了恶梦,不可怕但是混乱。很多片断在梦境之中交替上演,我不知道我是睡着了做了梦还是根本没睡着思绪混乱成一团,我看见MINA在哭,抱着她在哭,看见以前那该死的教授压在我身上我抄起烟灰缸砸了他,看见我妈抱着我在片场走动,看见唐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一对烂玻璃……
早上醒来的时候,武晔已经去上课了,安然和小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这老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屋子的安静。想把片子洗出来弄弄稿子,结果……那该死的唱机还总是跳碟,我总得时不时拍它一下或者踢它一脚……终于最后不耐烦的给它致命一击,可谁能想到就那么寸的碰着了电源,连带着工作灯短路、爆炸……
看了半天,我决定让它自生自灭了,就这么着吧,总会好。
昨天的那个几分钟到现在还是历历在目,我真是佩服武晔……这人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
可我不能。c
这算什么啊?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可我又需要清楚明白些什么呢?
不小心碰掉了一整瓶的洗手液,玻璃瓶落地的脆响让我混乱的思绪收了回来。
"Damn it!"真是撞邪了。
简单收拾干净,我决定继续我的工作去。先得换个灯泡看看,如果还能继续亮就凑活干完。

爬到阁楼上一看,我就头疼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堆得琳琅满目,要命的是我忘了把备用灯泡放在哪儿了==那种特殊的灯泡因为不是那么方便购买,我一下子买了好几个,想着万一坏了有备用的就一切OK……简直是胡闹,有找的功夫还不如跑一趟呢!
可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有,我再去买就是浪费,好吧,我承认我有强迫症……
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翻着,确实自虐。
特别沉的直接就被我排除了,因为那里定然装着武晔或者我姥爷的谱子。
轻的也有很多,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翻了十来个箱子之后,看见灯泡的一霎那,我笑了。其实笑得特没意义==要是不乱放早找到了。
引起我注意的是纸箱子下面那个藤编的箱子。我觉得我肯定在哪儿见过这东西,而且显然有人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整理过阁楼,因为我绝对不可能把灯泡这种易碎物品压在很多箱子下面,当然,这不赖任何人,谁也不知道我放了灯泡在箱子里==
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个藤编箱子呢?
我点了烟,看着它,努力的回忆。
……
哦!对了!是武晔的房间!我记得我刚回国的时候,好像在他屋里见过这东西。我不在的时候他自己收拾了阁楼?
那箱子不是特别大,看起来也很干净,暗色的藤条里面衬着黑布。
装着什么呢?
我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搬开压在上面的我的纸箱子,我决定一探究竟。
可……这箱子居然上了锁。
这更加重了它的神秘性。
不行,非得看看是什么不可!
我拉过一个看着特别结实的箱子坐下,决定好好研究一番。那是一把挂锁,不过不需要钥匙,居然是个密码锁。
靠的,忒重视了点儿吧?
我看着那挂锁,思考着怎么打开。
其实特简单,只要一把锤子绝对搞定。可是这行不通。我知道我的行为是无礼的,必须得背着别人,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妈从小到大最烦的就是我无边无际的好奇心。我开过她的多数东西,尤其属于秘密范畴的==
这事儿对我没有丝毫好处,每次发现真相之后,受刺激的都是我自己。
可我还偏要这么干。
我想,那些心理医生怀疑我精神有问题不是毫无缘由的……
我受不了别人的秘密。
尤其是亲近的人,我不允许他们有秘密。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我干的最绝的一次就是撬了我妈房间的锁。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的房间总是上锁。尤其是她跟她的第一任先生进门之后绝对会上锁。我那时候真的特别想知道她为什么不陪我玩儿而要跟那个男人一起被锁起来==
我清楚的记得我是用一根细细的铁丝捅开那扇门的。
那天我挨打了,但是比挨打更让我难受的是我看见的东西……
我妈是我这么多年挖掘秘密的唯一的对象,可能在我的潜意识里,认为她是我最亲近的人吧?我陆续知道了她一系列的秘密,这些秘密在曝光之后并没有让我踏实,反而是深层的不安。因为这些秘密一个连着一个,而最后的尾声,我却无从得知……
"小唯,有些东西,知道的越多,越明晰,越是痛苦。"
我看着手里的挂锁,耳边却是我妈清澈的声音。我记得,她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那么忧伤。
为什么要知道武晔的秘密呢?我不禁问自己。他对我是什么?不过朋友而已。可即便作为朋友,我对他也是一无所知的,我不知道他的家庭,我不知道他的过去,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是的,武晔在我面前从不会谈及这些。为什么呢?
是的,我从来不会去主动了解什么人,除了我妈。
可我却想知道他,一个完整的他……
我想知道他会因为什么而高兴,因为什么而悲伤,因为什么而愤怒。
不是因为我在乎他,或者他对我特别。只是……他永远过于完美了,过于。我相信他展示给我的是个空架子。
朋友该是无所不谈的。可我却没法打开或者猜出他的密码。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
手机狂振起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都想了些什么……
"喂?"我很好奇武晔为什么这个时候会给我打电话。往常的这个时候,他早该回家了,应该是去排练的路上或者教学生拉琴……
"起来了?"
"嗯,早就起了。"
"现在在干嘛?"
他的问题猛的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总不能告诉他:我正在破译你的密码吧?
"呃……我……洗片子啊。"
"腾的开手么?"
"没问题,怎么了?"
"过来我学校一趟,我在办公室等你,主楼801。有名牌。"
电话没头没脑的来,没头没脑的被挂断。我感觉他的语气有点儿仓促。
缓缓的站起了,我看着那藤编箱子,最终,还是把我的箱子摞了上去,各归各位。
是的,不是所有秘密我都有权利知道。

他的办公室不大,但是很整齐有条理。
看着柜子里那些我看了都头大的原文书籍,我马上明白他的英文为啥那么好了……至少他的专业术语绝对比我强。
"你坐一下,我手头还有个论文没看完。"
武晔倒了一杯水给我,继续看着他的屏幕。
这是哪出儿剧目?急匆匆的叫我来却又晒着我?
落日越来越西斜,我又觉得困了==看来以后不想睡,就得躲开武晔。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外套。揉了揉眼睛,那秃子居然还在看电脑的屏幕,手里夹着的烟,烟雾若隐若现。
天已经完全黑了……
"你妈的,你丫耍大爷玩儿啊?"我一般睡得时间不长,脾气就会特暴。
"别喊,安静点儿。"他抬眼看我这边。"饿了吧?我这儿有饼干,咖啡要不要?"
"死秃驴你丫疯了吧?把我叫这儿来干嘛?看我睡觉?"
"我比较喜欢看你拍片子的样子。"他笑着走到了我身边,将他手里的烟放到了我的唇边。
深深吸了一口,我感觉自己还是不那么清醒。
"窝着睡腿疼不疼?"
"你丫专职保姆?"脑子稍微能转起来的片刻,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挤兑他。
"天下没白吃的午餐,你拿什么给我工钱?"热腾腾的咖啡盛在一个小巧的杯子里,被推到了我的面前。那杯子很有意思,是五线谱的花纹。
"你信我告你性骚扰么?"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讨厌这种带着轻佻色彩的玩笑。
"脸怎么了?"他冰冷的指尖抚上了我的脸颊,我一把打开了他的手。"……灯泡炸了。"稍后又觉得很尴尬。
"怎么弄得?哪个灯泡炸了?"
"你到底叫我来干嘛?陪聊啊?给钱。"我受不了他对我的那些关心,以前还可以等同于朋友……可……昨天那事儿之后……
是的,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我不想白吃,也不想当白痴==
"给钱你都能干嘛呢?提供什么服务?"
NND,狼真的是一旦露了尾巴,獠牙也会跟着出来……
"去你妈的。"我站起来就要开门,这黑了吧唧又没别人的屋子我死活不会呆了,我可不想把另一个烟灰缸楔在另一个教授脑袋上==
"不逗你了,看一下这个。"他低沉的声音笼罩在安静的空间内,显得越发的沉稳。
"什么?"我回头,看见他手里有一张A4大小的纸。
"先告诉我,你精神状态最近怎么样。"
"什么跟什么啊?"我一把拿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屋里黑漆漆的,看不真切。
"灯呢?"
"屏幕前面看去。"
那一丝的光亮前,我看见了一张入学登记。
这本该跟我没什么关系的。只是一张很老很老的纸张,上面有照片,有名字,有地址,有入学成绩,有专业类别……
可,照片上的人是那个人。那个出现在我姥爷照片上的人。
萧穆。
这是他的名字。
"这人到底是谁?"我下意识的自言自语。
"档案室去找答案。"

"你怎么弄到钥匙的?"我打着手电,看着堆积如山的档案。百叶窗之前已经被我闭合了,这么微弱的亮光应该透不出去。
"顺的。"武晔一行一行的看着架子。
"……飞贼?"
"闭嘴找吧。"
"那张入学登记你怎么弄到的?"
"一个同事今儿借我办公室倒腾这些东西来着,因为档案太多了,很多以前不用的东西就要集中销毁。"
"那……档案指定也是要被销毁的啊?这些都是成套的。"我一边说,一边往地面上看。
"所以我让你马上过来,如果销毁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喜欢挖掘秘密?"我在一行行架子间走着。
"是你喜欢,不是么?"
"……我最烦你的反问句。"
"哦,是这样啊。"武晔轻笑着,"唉,X这行没有啊。"
"这儿呢吧?"我用手电晃着角落里的一堆档案盒,我知道,我有预感,我要接近什么了。
这堆档案乱糟糟的,很明显,确实是不再被需要的东西了。
都是泛黄的纸盒纸张,数量之大搞的我几乎要放弃。
不知道翻了多久,武晔推了我一下,"找着了!"
我们俩的手电光芒都落在了一个陈旧的纸盒上。
这是一份记录详细的档案。从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生,出生在哪儿,几几年到几几年都念过什么学校,获过什么奖项全部一一记录在案。
我们俩翻看着,都没说话,直到看见那张死亡证明的复印件。
"死了?"我手里的手电晃了一下,"这么年轻就死了?"我看着黑白照片上那张脸呆呆的说,很斯文的一个男孩子,通过档案,我知道,他是一个优秀的钢琴手。我想,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是个非常杰出的艺术家。从出生年龄推断,他如果活着,今年四十七岁,比我妈年长两岁。
"怎么死的?"武晔还在翻那份档案。c
我却听到了脚步声,武晔应该也听见了,"你锁门了么?"
"没……"
"关了手电!"
我被他拉住了手腕,他匆匆收了档案,把我往架子后面推。
门开了,"奇怪?没锁门?"
手电的光线晃来晃去,我呼吸都快停了。武晔紧贴着我,也是不敢喘气。我们都没法解释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的原因。
不一会儿,那人离开了……
"操,吓死我了……"我靠在武晔身上长出了一口气。
"他好像把门从外面锁上了……"武晔把下巴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声音很轻。
"不是吧?"
我们俩走到门前,彻底颓了,真的被锁在里面了……钥匙从内侧不起作用。
"怎么办?"
"你等我看一下。"他说着,绕过我,掀开了百叶窗。"巡夜的走了,跳吧。幸亏是二楼。我估计他们不会记得有没有关窗子。"
"你能行么?"我凑了过去,往下看着,黑漆漆的一片。
"这有什么问题?你呢?应该也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小CASE。"我笑。
"成,我先下去,你把东西扔给我。"
"崩溃……一大把年纪还要干跳窗户的事儿。"
武晔的身手还是挺不错的,很利落的就下去了。我把盒子扔给他,也顺着一楼的围栏往下爬。可刚落地,就听见一声:"谁?"接着是强光晃了过来。
"这边!"武晔拉住了我,我也不管了,反正这地方他熟悉,我跟着百米赛跑就是了==
那人真是敬业,绝对的穷追不舍,我们跑了好几千米才甩开他。
春天的夜晚还是挺冷的,我们俩狼狈的窝在花坛后面,倒气儿==
"你成啊,跑的够快的。"武晔笑了,点了烟递给我。
"开玩笑,我一上山下乡的,身体素质能差的了么?"
"哦,原来只有神经脆弱。"
"滚蛋。"我也笑了。
"星星还挺亮的。"他把身子靠在了花坛上,抬头看着天空。
"今天刮风。"
"还真是。"
"我说……一会儿怎么过你们学校那道铁门啊?那儿可有人看着。"
"没事儿,一会儿带你走小路。"
"得。"我点了点头,吐出了一口烟。侧过脸去看武晔,他正叼着烟望天。天色很黑,我看他看得不是那么清楚,只是一个轮廓,优美的轮廓。
我得承认,武晔是个从样貌到身份都出色的男人,甭管什么性取向,一定不会缺了情儿。更何况,上次我还看见过他跟另一个男的……干那事儿。就好像看见我妈那次一样,我同样震惊==
这样儿一人,干嘛要接近我?
"想什么呢?冷不冷?"他习惯性的刮了刮我的鼻子。
因为距离实在是很近,他呼出的气息都能沾染到我的脸上。淡淡的烟草味道。
我的脸一下就热了,幸亏天黑,要不武晔一定能看见我脸红了……
"怎么不说话?"
"……说……说什么?"
"哦,我明白你意思了。"
嗯?明白?你明白我什么?我自己都不明白……
下一秒,我感觉到他搂住了我,然后……是唇和唇贴到一起的感觉。
崩溃!
这次的亲吻很自然,至少我没睁着眼睛,记得闭上了,鼻子也没有碰到一起……
他的唇薄薄的,很暖……
"你……你喜欢……我?"漫长的时间过后,我接接巴巴的问,没辙,脑子有点儿不好使了。
"你觉得呢?"
一成不变的反问句==
我没法理解他的反问句,这事儿太破天荒了……
我不相信有什么人会喜欢我,那是不可能的。或者说,一开始可能,到最后一定会放弃。
MINA客观的概括过我,她的概括让我认同。
她说,许唯,表面上看你很吸引人。为什么呢?你漂亮,可爱,有才华,还有个明星妈妈,很合格的白马王子形象。可骨子里,你是女人最排斥的类型。孤僻、另类、精神异常、最关键的是,谁也抓不住你,你的心不在任何地方……
……
那么,难道男人会喜欢我这样的?
歇菜吧。
我不认为武晔会喜欢我,除非他有病==
我展现给他的可没有丝毫的好的一面,我的脆弱,我的歇斯底里,我的精神异常,我的……最糟糕的他一个不落都看全乎了==
那还有什么可吸引他的?长相?那他还不如对着镜子看自己呢。才华?不可能,他说过,他一点儿都不喜欢摄影。
真的没有。
所以,他绝对不会喜欢我。
嗯,就是如此,鉴定完毕。
"起来,回去啊,不冷?"我正琢磨着,被武晔拉了起来。
"唉……"往前走了一会儿,我开了口。
"嗯?"
"你其实不喜欢我对吧?"
"你没完没了了?"
"或者……你……想跟我上床……而已?"
"怎么着?试试看?看看完了是不是我就不搭理你了?"我估计他已经被我弄烦了……
"要不……你就是觉得……我……好欺负?欺负着有意思?"
"许唯……"
"啊?怎么?"
"你是不是自卑啊?"
"你大爷!"我超过了他,自己往前走。这都什么鸡巴啊。这事儿彻底把我搅和乱了,我都忘了我的好奇心,那照片,那个人==
"这边儿……你认路么?胡走。"
他拉住我的手的时候,我自然的也勾住了他的手。这时候我才想到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我喜欢他么?
他NND,这事儿我一直忘了想了==

(十五)接近

"别动,我知道你疼。"
"你大爷的,你能轻点儿么?合着我疼你不疼!"
"闭嘴,越动越疼,你配合点儿。"
"你到底涂他妈什么呢?凉死了!!!"
我瞪着天花板,忍受着脸上非人的折磨,"还不如涂碘酒呢……"
"好了,"武晔拧上软膏的盖子看着我,我觉得脸上开始痒痒,想伸手去抓,却被他按住了。
"别抓。"
"你丫涂的什么啊?"我点了烟,打了个呵欠。
"维生素E软膏。"
"哦,得。"
"困了?"
"不困,你睡你的,我去把剩下的片子洗了。"
"也是,你今儿睡得超额了。"
"是,难得啊。"我叼着烟点头,"东西我拿过去了。"拿了桌上的那盒旧档案,我开了门。
"先放这儿吧,我一会儿再看看。"
"成,哦,对了,你唱机借我用用。"
"……归还的时候我希望它还能转。"
"操!"
我拎着唱机往地下室去了。

换了灯泡,工作灯又亮了……这回我把它夹的远远的,能看见就成了……再爆炸真废了。
弄了一会儿,我开始心浮气躁,没辙,还惦记着那死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就是好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姥爷的照片上,我不知道那些照片是谁拍的,拍的目的又是什么。那么年轻就挂了,到底是怎么挂的呢?
摇晃了一下脑袋,我得保持精神集中。托傍晚小睡的福儿,真的不怎么困。这次的片子有些暗了,看着下午洗出来的那些,我很是不满意。想了想,决定换显影液。我希望这些片子能有饱满的颗粒感,所以决定用慢速胶片显影液。时间不是问题,胶片感光度能够得到补偿,防止高光溢出并能够让暗部充分显影就OK了。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时间就会过的特别快。觉得有些疲倦的时候,再看表,好么,十点了==
洗了手爬上楼,果然窗外一片阳光明媚……
北京的春天,这是第二次领教了。虽然挺美,可实际上烦人,桌子擦一百遍也擦不干净,哪儿都是土!
屋里很安静,我想武晔一定正睡得一塌糊涂。一想到他我就崩溃,完全猜不透的一个人。
唉……
爬上床之后,我又不困了,翻来覆去半天,脑子里都是针对武晔的疑问。我搞不清楚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我不排斥他,但这也不能说明我就喜欢他。而且我总觉得自己跟他中间隔着什么,很近却又很远。
我看不透他,这是绝对的。
越想越烦躁,睡还是不睡成了一个问题。抗争了一会儿,我决定顺其自然。
够过本子,上了网,打算搜索一下关于那个人的死。键入所有关键词,却是一无所获。原来一个人的存在可以如此苍白。他死的那年有很多事情发生,比如两架波音747客机相撞,旅客和机组人员死亡583人,幸免于难的仅61人,民航史上最大的空难事件。比如法国废除死刑。比如科学家开始用细菌生产胰岛素。比如在索马里发生了最后一次天花。可是没人记录关于他的死。原因很简单,他跟我,跟千千万万的人一样,不过是群众中不出彩的一员而已。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么一个人执着,仅仅是因为他出现在那些照片上?是那些照片的主角?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答案其实很无聊,他可能就是我姥爷曾经教过的某个学生,那些照片也许就是随意拍的,什么意义也没有。拍他的人可能是我姥爷,可能是其他学生,目的也许更简单,只是拍着玩儿……
自嘲的笑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无聊了。有功夫干这些没用的,还不如考虑考虑我的工作,考虑考虑什么时候回去看看我妈,考虑考虑该是我考虑的……
随手打开了MSN,我去查看邮件,可没想到,忽然,它就响了。
【Yasha-看论文看得老眼昏花 说:可以肯定你不是早起】
靠,居然是武晔==
【打击王-我想要Leica 说:多新鲜啊。唉,你看论文呢?】
【Yasha-看论文看得老眼昏花 说:你想要什么?】
我一下乐了,我们俩几乎是同时开口的。个性签名这东西有意思==
【打击王-我想要Leica 说:一个古董相机。】
【Yasha-看论文看得老眼昏花 说:还成,学生写的论文基本上都狗屁不通。】
【打击王-我想要Leica 说:谁让这是你本职工作呢?】
【Yasha-看论文看得老眼昏花 说:很难入手么?】
【打击王-我想要Leica 说:我操,咱俩能顺着一个话题说么?我脑子本来就够糊涂了==】
【Yasha-看论文看得老眼昏花 说:说你那相机吧】
【打击王-我想要Leica 说:说说你那些论文】
【Yasha-看论文看得老眼昏花 说:靠】
【打击王-我想要Leica 说:操】
【Yasha-看论文看得老眼昏花 说:……】
【打击王-我想要Leica 说:……】
【Yasha-看论文看得老眼昏花 说:唉】
【打击王-我想要Leica 说:嗯?】
【Yasha-看论文看得老眼昏花 说:我觉得咱俩挺二儿的。】
【打击王-我想要Leica 说:啊?】
我看着屏幕,话题有点儿忒跳跃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房门就被推开了,"一屋里,俩人都在,还MSN?"武晔穿着松松垮垮的T-SHIRT和睡裤立在我门口,手里的烟已经燃烧了大半。
"我不是告诉你我脑子现在混沌么?"我看着他,意识到自己脑子多抽了。
"照片儿弄完了?"他很自然的走了进来,而后更自然的坐在了我床边。一切都那么自然,就像往常一样,可我开始紧张了。
也许亲个男人对他来说习以为常,可是对我……
没他妈的那么简单!
我不想跟什么人开始一场无聊的游戏,这跟我的性格有关。我是那种一旦陷进什么事情就不好跳出来的。现在再来想,我当时一直不告诉MINA我喜欢她,原因也许有两个,首先,我自卑,这个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某些方面我是自赋的,可更多的方面我自卑,甚至,我不知道我存在的理由,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是否合理。其次,我害怕失去,很多东西,因为距离的不同而不同。界限,是微妙的。
"那论文……"我说。
"那相机?"他说。
"我操!"异口同声==
"论文……"他说。
"相机……"我说。
"你昨儿睡了么?"我点了烟,看他。我觉得他脑子也不是那么清醒。要不我们俩也不至于跟演双簧似的。
"没。"他说着,打呵欠。
"干嘛?就看论文?"
"一开始上网查了查那人,没什么线索。"
"……你说咱俩是不是无聊啊?"我挠头,有点儿烦躁。
"相当无聊。"他点头。
"滚蛋睡觉,下午有课吧?"我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今儿没有。"
"哦,那就多睡会儿,省得晚上排练没精神。"
"没排练,安然今儿带小旭去逛街,商场迎五一减价。有正经事儿我这么熬着除非我有病。"
"哦。"这回我彻底没词儿了。
"不过是得睡了,再看那些破论文我就疯了。"
"对对对,是是是。"我乐着附和,赶紧睡吧,赶紧走吧。再熬鹰我精神头儿上来就得吃安眠药了。
"上个闹钟,四点吧,起来之后咱俩学校图书馆看看去,那儿应该有历年的报纸存档,兴许能查出点儿什么来。"
"行,还有……"眼看着武晔开门,我喊住了他。
"嗯?"
"倒杯水给我,我吃药。"吃了踏实。
"你还不困?"他惊奇的看着我。
"嗯,熬的有点儿过了,头疼。"
"我给你按按吧,能不吃药就别吃,药物依赖不是什么好事儿。"
武晔说着,折了回来,继续他的熟练工种,给我按头。可这回,他打着呵欠,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了。
"唉,你困了就别管我了。"
"还成,能坚持。"他话是这么说,手上却没了什么力气。
我往里挪了挪,看着他,"别按了,好多了,你要是懒得爬回去,这儿睡。"
"嗯,看你这天花板绝对有催眠效果。"他倒是真不客气,欠身就躺了下来,瞪着我那满天繁星。
我看着他那张脸,气儿不打一处来,他倒好,没三分钟就睡着了,我瞪了他一会儿,自觉没脾气,遂拿了闹钟过来,上好,扯了扯被子也躺下了。
他的呼吸很轻,很有规律,我越听越困,迷迷糊糊就要会周公的时候,他翻了个身,手勾住了我的腰。
你大爷的,你倒是不吃亏,睡觉都占我便宜==
我想推开他,可又觉得他这么微微压着我很舒服……
每次都是我先睡着,这回还是他第一次先睡过去。为什么这种感觉这么熟悉?难道每次他都是搂着我睡的?
我的神志已经游离到了边缘,大脑彻底罢工,睡死了过去。
爱谁谁吧,睡觉!

坐到图书馆里的时候,我的大脑还是运转混乱。颠倒黑白的生活让人浑身乏力。
武晔坐在我对面,很认真的翻阅那一摞摞装订好的报纸。
长期夜行性动物就是不一样……
我觉得我的健康越走越远了,身心都是。
"想什么呢?看啊,这么多我一个人翻不过来。"武晔刮了刮我的鼻子。
"呃……是。"我机械性的点头。
前后三年的报纸都被我们俩翻遍了,还是跟互联网一样,毫无所得。
我看看墙上的挂钟,九点二十了,图书馆十点关门。剩下的人越来越少,空旷安静的环境让人顿感压抑。
"别翻了……没戏。"我合上了手里的那摞,捏着额头。
武晔没搭理我,继续翻着。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他,丫真是比我还执着。
脚边,杂乱的报纸堆积如山。什么报都有,从法制晚报到参考消息==我随手拎了一份,打算摸鱼看看历史。
突然,一个豆腐块般大小的新闻抓住了我。
那是一个关于在这所学校举办的实验性音乐会的报道。报道中提及了很多名字,但只有两个我知道,我姥爷,还有……那人。
"武晔,你看这个……"我拍了武晔的头,示意他看我手里的报纸。
"你也看见了?"
"嗯?"
我看着武晔递过来的报纸,惊了。
【8月23日凌晨3时,北京市大三学生萧某坠楼身亡,公安部门已将此事定性为自杀事件。一个在同学老师眼中堪称优秀的学生,为什么选择在夜深人静时跳楼自杀呢?
校门外的围墙上……】
武晔看着我递给他的报纸,也惊了。"他跟李主任是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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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觉起来,尤感别扭,H删了==
还是按原计划来……
但是都别急哈,H不远的,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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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强韧的,可以去看《浴缸》的后续,雷,先说好了,不喜的绕道。
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54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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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边稍等。
虽然我到家了……可……
今儿还是写不了《荼蘼》
原因如下:
首先,一宿没睡。
其次,手里压着几期节目。
再三……那个,因为私人论坛"大兔子的流氓窝"举办了新年有奖竟猜,两幸运人不幸获奖,我今天要先写如下两个短文。
NO1.【以下组合任意搭配:乔健和他爸,秦睿和单睿,高羽和乔健,周瑞和路昱,斑比和李楠,要求不是强奸就是恋童】
NO2.【玄幻之狐狸精系列,父子三到四人(妖)NP乱伦,一个女王(攻受均可),轻微SM,恋童(即至少一儿子为少年),年下,均为美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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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写完是不是我还能活着,SO,更新明天没死就继续。

(十六)部分

火车摇摇晃晃的,我看着窗外的一片荒凉,有某种迷离的感觉。我完全不能预测,这一次的好奇心会给我带来什么。
萧穆?我跟他不熟,他基本上不跟我们说话,独来独往的。你要不说我都没印象了……他的事儿啊,不知道,就那么跳了,吓死人……这个……也就杨立国跟他熟,你问问他吧。
武晔给李洪打了电话询问关于那人的事情,她表示对我们问的那人一无所知,武晔一再追问下,她只给了我们一个名字,一个地址。
我们到那里之后,人家告诉我们他十年前就调动工作了==然后那里热心肠的教务处主任给了我们他当时调去的学校的地址,我们俩又根据这个地址扑向了另一处……完了这人四年前又工作调动。
我就操了,丫倒是跟我一爱好,流动工作……
从沈阳到甘肃,从甘肃到杭州……真是不知道,等我们到了武汉,是不是又要被告知他又调动了。
对武晔我真是有点儿过意不去,我也就算了,我好奇么,工作也不是那么忙……他不一样,人家跟学校请的假==
武晔的说辞倒是有意思,他说,没事儿,反正接下来是五一,就当长假更长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武晔从上铺往下看着坐在窗边的我。
"嗯,天一亮我就醒了。"
"还有几个小时?"
"不到四个。"
"哦,知道了。烟递我一颗。"
"饿不饿?"
"不饿。你饿了?"
"没,就是问问你。"
"唉,许唯……"
"嗯?"
"你这个角度看特别美。"武晔笑着,吐出了一口烟。
"去你妈的。"我白了他一眼,继续看着窗外的荒芜。跟武晔的距离,我掌握不太好,这倒不是说他逼迫我什么了,要真是逼迫倒还好办了,我不喜欢男的,直接拒绝他就完了。关键是……丫什么也不说,即便亲了我,还是跟以前一样,我头疼他就给我捏,我睡不着他就搂着我睡,一如既往的照顾我==这鸡巴什么路子啊?死活想不明白。
"今儿太阳真不错。"武晔爬了下来,也走到了窗口,手很自然的搭在了我的肩上==
怎么说呢,我还真是不讨厌跟他的接触……你想吧,睡觉我都愿意被他搂着睡了……可是……我有预感,再这么下去,我离变态就不远了。
"拿开。"我伸手去拨拉他。
"你说这回过去,不会又被告知他调动工作了吧?"武晔丝毫不在乎我粗鲁的动作,坐到了对面。
"谁知道啊,崩溃。"我把烟灰缸给他推了过去,"你说咱俩是不是有病?"
"怎么讲?"
"那人……跟咱俩又没关系……咱俩……"
"就当玩儿呗。"
"操。"
"不过你倒真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份子。"他笑。
"从小这样儿,管不住自己。"我实话实说。"这样儿……是不是特SB?"
"还成,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性格。"
"你特爱浇花儿吧?"我斜了他一眼。
"这又是什么意思?你思维忒跳跃了。"他看着我,弹了弹烟灰。
"也不怕把人惯坏了……"
"那得看什么花儿了,就好比对待什么人。"他笑的温和。
"你意思是……我喜欢被人惯着?"
"难道不是么?"
……

武汉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兼具北方的豪爽,南方的细腻。这个城市很老,倚在渡江渡轮的栏杆上,遥望整个武汉三镇,一座座高楼下租界建筑的影子,记录着它不平凡的历史。它也很美,宁静的大学城紧挨着美丽的东湖,感觉这里的学生会很幸福。
我随手照了很多相片,武晔一直没催促我。他可真是个好人。
"杨老师啊,对,是在我们这里教课,怎么了?"五一长假值班的女老师看着我们,有点儿不解。
我刚要开口,武晔却先说话了,"哦,是这样,杨老师是我老师的学生,我们打算办个纪念我们老师的展览,希望他能给我们提供一些老照片什么的。"
"这样啊?知道了,可是现在学校放假……"
"方便给我们一个地址么?这是我工作证。"
嘿,他瞎话越说越溜儿了==
她看了看我们,拿了桌上的便笺唰唰写了下来。
"你能当江湖骗子了。"出了校门,我挤兑他。
武晔只是笑了笑,拦车。
那女人给我们的地址是一幢老式的公寓,看起来经历了不少年月的洗礼。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微胖,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你们……找谁?"他看着陌生的我们有点儿醒不过闷儿来。
"您是杨老师吧?"武晔难得笑得那么……无害。
"是,我是。"
"是这样,您还记得许老师么?我是许老师最后一批学生。"
"哦……哦……请进请进。"杨立国闪身把我们俩让进了屋里。
"坐,坐,随便坐,喝点儿什么?"
屋子不大,不过采光很好,他很热情的招待我们。真是想不出来,阴沉的萧穆会跟这么热络的一人是朋友。
"许老师过世我后来才知道,都没赶上葬礼。"他放了茶壶茶杯在我们面前,倒好了茶才坐下来。
这家收拾的很整齐,家具挺旧的,不过被擦拭的很光亮,一看就知道有一位很耐心的女主人。
"哪儿的话……葬礼很小型。"
"吃瓜子吧,内人不在,要不她还能给你们弄点儿小吃什么的。"
"别别,您太客气了。"我还真是受不了热情的人。
"你们从哪儿过来的?北京?"
"啊,是。"武晔点了点头,"许老师生前对我很照顾,这次他的周年祭我想办一个他的个人展览,我听李主任,就是李洪,她是我现在的领导,她说您这儿有以前跟老师合照的一些照片……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借给我。"
"哎呀,瞧你说的,怎么那么客气啊?你等我翻翻相册,是有几张。其实你打个电话过来就成,我给你寄过去,跑这么远……挺辛苦的吧?"杨立国说着,站了起来,往一间屋子里走去。
"还行,就是您调动工作频繁了点儿。"
"咳,我也是没辙,都是跟着我爱人折腾,她一换地方,我跟孩子就得跟着折腾。唉,咱学校还挺好的?你毕业留校了?"
"是,一毕业就留校了。"武晔喝了口茶。"咱学校头几年还翻新了一次。"
"哦,不错不错……我看你挺年轻的啊,还不到三十吧?"
"快了。"f
我看着武晔,他这种正经的样子其实挺少见到的==
"做什么?助教?"
"前年转的正职。"
"呦,年轻有为。"杨立国拿了几张照片出来,递给了武晔。我也拿过来看了看,这时候的姥爷,还挺年轻的。
"也学的音乐史?"
"嗯,还跟许老师学琴。"
"哦,那可真不错,真有出息。"
"您看看这是您那届的毕业照吧?"武晔说着,从包儿里拿出了一本杂志,里面夹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杨立国接了过去,细心的看着,"可不是么,就是这张。看看,多少年过去了……那时候真年轻啊。"
"这位……"武晔站了起来,绕到了杨立国身边,"我听李主任说……"
"萧穆啊?"
到这儿,我不得不佩服武晔的心思,循序渐进,步步为营,一点儿都不突兀。
"他真是可惜了……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他能成为一个杰出的音乐家。"杨立国说着,放下了照片,表情很忧伤。"你坐,你坐。"
"唉,好。"武晔又坐到了我身边。
"抽烟么?"杨立国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了烟。
"不客气,您抽您的。"
"这位是?"杨立国看着我,似乎不知道刚才的话题当着我是不是要继续下去。
"我……"
"他跟我是同学,一届的,我们俩策划的这场专题活动。"
撒谎不打草稿的猪==
"哦,也是校友啊。"
"啊,是。"我连忙点头。
"您接着说。"武晔点了烟,看着对面的杨立国。
"萧穆……跟我们不一样,他很有才华,钢琴弹的特别好。就是人有点儿孤僻,不过性格也挺好的,就是怕生,不爱说话。"
"嗯,是,我听李主任说你们关系一直很好,许老师也特别照顾他,本来想走访他的……谁知道……"
哎呦,这话说的……跟真的似的。弄得我都觉得不是我们俩把那人翻出来的了==
"是,他那事儿……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你是不知道,我当时都不敢相信,前一天他还好好的,谁能想到……"
"能跟我讲讲他么?我想尽可能多的收集一些资料。"
"萧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那时候是班长,看他总跟别的同学处不到一起去,就愿意跟他说说话。"
"嗯。"
"后来接触多了,才知道他的一些事情。他……是孤儿。"
"啊?"
"挺可怜的一个孩子……母亲是突然离家的,后来父亲带着他,结果……也是突然扔下他不见的。"
"这是?"
"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跟我说的时候眼睛空空的,他说那时候他不到十三,父亲有一天突然说要搬家。"
"嗯。"
"然后他就帮着收拾,谁知道……父亲变卖了所有家具,唯独他的留下了,还留了一些钱给他,然后拎了自己的一些衣物什么的也没交代就走了……萧穆追出了几个巷口,直到看着父亲上船……"
我听着杨立国的叙述,那些叙述很生动,以至于幻化成了聚相的画面浮现在我的眼前。
"后来他每天放学就搬着个小板凳坐到江边……等到天完全黑了,他就回家,弹琴,一弹就到夜里……他每天都是这么重复着可是你知道……他父亲不可能回来的。"
我跟武晔都默了。
"还是他当时的老师发现他状态不对的,然后一问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儿……后来他就被他姨接走了,接到了北京。我清楚的记得,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问我,唉,我是不是特傻……"
"……这个……"
"他从家里带走的就是他的钢琴,别的什么都没动,他还想着父亲有一天能回来呢。"
"那……后来他父母都没……"
"嗯。都没再来见过他。他就跟着他姨和姨父过活,家庭条件不是太好,他学琴什么的花销又大,所以那时候挺苦的。大学基本上都靠着奖学金,还有许老师也特别帮助他,他请萧穆做她女儿的陪练。"
我下巴差点儿掉下来==他认识我妈?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许老师的女儿原来学小提琴。"武晔掐了烟,那香烟已经燃烧到了根部。
"是,她现在多风光啊,当了电影明星,其实她小提琴特有天赋,放弃也挺可惜的。"
"嗯。"
"那时候许老师特难受……真的,萧穆突然就那么……许枫也是那年离家出走的。他一下子看着老了十岁。"
"啊?"我惊讶的张大了嘴,我妈是生我的前一年就跑了的?
"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武晔的提问很尖锐,尖锐到我白了脸,对面的杨立国的表情更是僵了。
"……你可能不知道,许枫有一年被爆了私生子,那孩子当时都挺大的了……萧穆去世之后,同学间流言蜚语不断,其中就有猜测他跟许枫关系的。那时候他们总在一起,还会一起出去玩儿……私生子的事儿爆出来以后……我想过……可能……"
"孩子是他的?"
"这可说不好,都是猜测……"
"他到底为什么会跳楼?"我加入了对话,心脏跳得剧烈。
"我真的不知道,他前一天还好好的,晚上还跟许枫出去了……我想即便他们真的有了孩子,萧穆没必要……跳楼……"杨立国的最后两个字儿说的艰难,看得出来,他不太想去回忆他的死,"虽说那时候保守吧……可是……我觉得许老师是把他当儿子的,而且以许老师的个性……我也说不好……"
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么?
信,那封信……
姥爷给妈妈道歉……难道……真的是他逼迫了我妈什么?还是逼迫了……我再也不可能平静,那人……那人居然有可能是我的……父亲?
后面的对话我听得恍恍忽忽,我知道我这回又被好奇心给害死了。从那些被收藏的废照片开始……
操蛋!

"失眠?"武晔从浴室里出来,看着叼着烟发呆的我。
"没……没有。"
下午从杨立国那里出来以后,我们走了很久,我一言不发,武晔也只是安静的陪我。晚饭我没吃,一点儿胃口没有。然后找了酒店,歇脚。不知不觉……天都已经进入了夜色之中。我不知道几点了,但是我想应该已经很晚了。
"许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知道现在安慰你也没用。其实关于你的出生并不是那么重要,你是你,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存在了就是存在了,无论理由是什么。"
"我知道……没事儿……"
"这么多年,是不是一直在想这个事情?"他微凉的手指攀上了我的脸颊。
"换你,你可能不想么?"我用了他习惯的反问。
"能理解。"
"你理解什么啊你?操……"我冷笑。
武晔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摩挲我的脸颊。
"都说能理解,都说大道理……操你妈的,你们理解个鸡巴,你们……唐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婊子的儿子……我妈哪儿错了?我妈不就是他妈的没结婚就生了我么?"
"……"
"觉得我们母子挺不错的是吧?她是个大明星,我是个摄影师……我操!你知道我们以前什么样儿么?你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儿么?我见不着我妈,见不着!她什么戏都接……为了养活我……跟那些导演睡觉……婊子?是么?这就叫婊子了?你看见她在片场多辛苦了么?你看见我犯病的时候她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了么?你们谁他妈的能看见?我十六岁就离开了中国……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我学英文,我上补习班,考大学,在学校……我没朋友,那儿都是金发碧眼的……就MINA,MINA跟我说话……谁都想欺负我……我老师居然把我按在他办公桌上想干我……我投诉学校……根本没人受理……要不是我妈花钱,我会被开除……就因为我打了他!!!我操!!他们说我勾引他……这他妈的世界……你们知道我什么啊?我只想拍照……我只想漂着……你想过你作为一个私生子被曝光么?你想的到那么多摄像机摄影机围着你转么?我连个正常的生活都没有!凭什么啊?就因为我是个私生子?我他妈的得罪谁了?我……"我越说越混乱,脑子疼的厉害……
"说,继续说,说到你痛快为止。"
"武晔……我难受……我什么都……我甚至活不明白我是谁……我懦弱……我总是较劲……MINA……我跟你说过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儿……可是她不喜欢我……她喜欢女人……她为了那女人死了……我当时……我当时……应该对她说,我喜欢她……可我不敢……我怕说了就什么都没了,朋友都做不成……那年我们开车去了那么多地方……她一直笑……一直开车……然后……我下车拍片子的时候……她把车狠狠的撞到了树上……我看着她看着她……我后来一直想……我要是跟她说喜欢她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可是我不敢说啊……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我能为她做什么……我不知道连存在意义都想不明白的我能给她什么……我……我太失败了……我没法怨恨任何人……我恨过我妈……她硬生生的给了我生命……却是这种生命,活得不明不白……可是当我知道她为了我辗转反侧苦苦求生的时候……我更恨的是我自己……我……我如果不生下来就好了……我就不会痛苦,谁也不会痛苦……"
武晔吻住我的时候,我已经混乱的一塌糊涂,脑子疼的要裂开,脸上一片潮湿……
他细致的吻我,一点一点的,暖暖的。舌头在口腔内翻滚,呼吸紊乱的一塌糊涂……
他吻了我很久很久,我搂着他,被放开的时候,我的脸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武晔……我难受的厉害……"
"我知道,我明白,如果关于你的出生让你这么困扰……我建议你找你母亲好好问明白,清楚了,明白了,你才能活得不扭曲。"
"没用的……我问过她那么多次,她都是缄默不语……"
"这次,回去,再问问……好好谈谈。她那么疼你,一定不想你活得这么扭曲。"
"我……我……"
"我陪你回去,有我,什么都别怕。"
"武晔……"
后来他给我吃了梦安平,我昏昏沉沉的就睡了……
朦胧中,我感觉他在给我按头,很舒服很舒服……
是啊,终究得弄明白,如果我的一生从混乱中开始,又在混乱中结束,那鸡巴还活个什么大劲?

(十七)过渡

从武汉回来之后,我的状态就不太好,基本上每天把自己关在暗房里,也搭上之前积累的素材很多,算是能控制住大脑不去胡思乱想。除了暗房,屋里也长待,往往是策划专题以及给那些成品相片作文字注释。再加上审查别人的策划什么的……接近足不出户了。
唯一要出门才能办的事儿就是拍我那记录片,不过这么长时间下来,裸片儿素材也差不多了,后面的剪辑整理才是问题,这事儿从没干过,光有兴趣绝对不够,到时候费脑子的地方可想而知。
武晔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每天教课、排练、演出,生活按部就班。
人有目标,有理想,走在阳光的路上,是我这种人最羡慕的。所以很多时候我特别羡慕他。
我陪你回去。
我本以为这是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可是当武晔真的照办的时候,意义就产生了。
他对我很好,甚至不是一般的好,恐慌接受的同时,我又惧怕我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无偿的鼓励、陪伴、安慰……
无偿,可以维持多久呢?
如果说,他并没有逼迫我回报什么,那么惴惴不安、想要给予的我,又是什么?又该怎么解释?
"你就一直这么坐着,发呆?"
身边的武晔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眼罩,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这叫冥想。"
"离出家不远了吧?"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舒展着疲累的身体。
"能盼点儿好儿么?"
在北京呆了这两年,我觉得别的没进步,语言功能倒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他看了看表,捏着额头。
"可能还要更晚,刚才已经广播晚点了。"
我们俩机票买得便宜,可时间不好,到洛杉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飞临洛杉矶的时候,从空中往下看,黑沉沉的海面,远远的是一片模糊的灯光,渐渐明亮起来,一条条光带望不到边。然后,一条条街道,汽车的红色尾灯一行行缓缓移动,都看清了。
哈,还是回来了。
取了行李离开机场,再次融入这个城市,依旧不那么真实,似是而非。只有身边的武晔,我能感觉到他的切实存在,他让我觉得安心,不知道为什么。

"随便坐。"我开了卧室的门,示意武晔坐在我那张单人沙发上,"你等我弄一下,都落土了。"
掀了沙发、床上挡土的白布,我推开了窗子。
八月,屋子里闷热的厉害。
"稍等,我下楼去弄中央空调。"
再上来的时候,我发现武晔正饶有兴致的翻看我的相册,上次我看完,随手就扔书架上了。
"你怎么那么讨厌啊,让你看了么?"
"这是MINA?"他丝毫不在乎我的责骂。
"是,没错。赶紧给我放下。"我瞪了他一眼,开了衣柜,"给你睡衣,洗澡去。"
"看起来感觉像个男孩儿,挺爽快那种。"
"往左是热水,不过估计不用太热。"我推开了浴室的门,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你上大学的时候……看着够阴沉的。"
"你管的着么?"我忍无可忍,一把拽过了相册。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不想他看见以前的我。
"你还真是阴阳怪气儿。"他带上浴室门的时候,戏谑的笑了笑。
"操……"我低声骂了一句,坐在了床上。
老实说,我现在已经彷徨迷茫到了极点。打个比方,就像你病了,可你特怕打针,可是不打针病就好不了,你犹豫了半天,护士催促了半天,一咬牙,你把胳膊亮出来了,护士开始准备,可酒精涂抹在皮肤上的刹那,你又后悔了……
回了北京,我就给我妈打了电话,说的混乱不清、毫无头绪,我听到她那边的背景很嘈杂,三五不时的还有人催促,我想,她一定在片场忙,可她还是耐心的听我的电话。当我说出"萧穆"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很久都没有说话。她的这种表现让我发觉自己在逼迫她,而且……我的逼迫似乎已经接近了她的底线。
我想她是想跟我结束这个话题的,可我不依不饶,甚至有点儿歇斯底里。她最后一声叹息,跟我说一切等她新片拍摄完毕再说。
所以,也就有了这次的行程和明天的那场约见。
可……我这么做……对么?把一个人苦心埋藏的东西挖掘出来,是对是错?而答案,又是不是我所能承受的?
武晔出来,换我进去,我在浴室里呆了很久,只是站在花洒下面,闭着眼睛,不想、不看、不听,处于一钟彻彻底底的游离状态。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许唯,想清楚。那么多过往的经验告诉过你:别人藏起来的,绝对不是好东西。
……
"许唯,你怎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许唯?"r
关了水,简单擦了擦身体,套上了T-SHIRT和短裤,我才磨磨蹭蹭的开门。武晔站在门外,看见我,似乎安心了。
"你当我中暑了?"我没事儿人一样的笑着,关了门,走过了他的身边。"洗完凉快多了。"
"你犹豫了?"他跟着我坐到了床边。
我靠在床头,点了烟,随意的看着书架。"我记得我这儿应该有地图,你等我找找,明儿你自己出门儿不会丢了吧?"
"存心恶心人是吧?"
"哈哈哈……"我爬了起来,翻着身后的书架,果然那本旧地图册还在。"我就说有么!"
够下了地图册,又从桌上的笔筒里拿了MARK笔,我才又爬回到床上。"我估计安然要的很多唱片不是特别好找,你得去一家特别的二手店,我上大学的时候在那儿淘唱片,很全……嗯,这里,我给你标出来,店的名字是ARON'S
RECORDS,明儿周末应该营业晚很晚,你不用起太早,对了,时差难受不难受?"我抬眼,正迎上了武晔深邃的目光。
"……对了,可能很多你只能找到黑胶,我有唱机,可以给安然。"我有点儿不自然的继续说。
"很迷茫吧?"武晔移开目光,在我身边躺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乎他总是能看透我的伪装。
"如果后悔了就算了,没必要勉强自己,也许明天陪我一起去唱片店也是个好主意,然后可以计划计划旅行。"
"唉,我送你一面锦旗得了——雷锋再世。"我合上了地图册。
"成。"他笑。
我低头看着他,他闭上了眼睛,很疲倦的样子。
"困了?"
我这么一问,他却睁了眼,"困倒是不困,就是有点儿累。"
"那不是一样么?操。我关灯,早点儿休息。"我说着,侧身去关灯,没想到腰却被他勾住了。
"干嘛?"
我感觉到他细长的手指在我皮肤上轻轻的抚摸,低头看看,短裤因为很松,有点儿下滑,他的手指正在我的纹身上画着圈圈。
"你……你喜欢纹身?要不我给你这家店的地址……师傅技术很出色,这儿的孩子基本上都光顾他。"我有点儿语塞,紧张所致。
"它在你身上才能显出别致。"
"你……"我又被他噎住了,他一这样儿我就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最近,无论是他亲吻我还是搂着我……我……都不那么排斥了,都能挺自然的接受。可我依然怕他,这种怕我说不清楚……武晔对我来说很模糊,我看得到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看不到的却是更多。我一点儿都不了解武晔,其实不了解就不了解吧,本来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但让我受不了的是:我居然想去了解他……我不想承认,我对他……越来越感兴趣==
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呢?
最近除了我们家的那一团糟的问题,我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开心,不会去想一些比较钻牛角尖儿的问题,如果很长时间都没看见他,我会不自觉的想他,可是有时候又怕和他在一起,气氛暧昧的时候更害怕,比如现在==
"你不是要关灯么?"
呃……NND,我估计我这辈子都猜不透武晔,我以为……我还以为……他……会亲我……没想到……他居然提醒我关灯。
崩溃!
我推开了他,关灯,躺好,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别扭。
身边那人凑了过来,从身后搂住了我,很自然。
我想拿手肘顶开他,他却在我耳边轻声的说,"明天我醒了,如果你还在,咱俩一起去看电影吧,刚才路过的那家小影院看着很有味道。"
"在个鸡巴,我去我妈那儿!"
"决定了?"
我没回答,他等了一会儿,亲了亲我的脖颈,"那就早点儿睡。"
"起开,你不热啊?"我终于顶开了他,滚到了床边。
他没再凑过来,估计应该是睡了。
这一什么人啊?
这么想的同时,我觉得这句话送给自己似乎更合适==
难道我想他亲我?
==||||||||||||||||
迷迷糊糊的,我觉得困了,虽然还在想着明天见了我妈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可是思绪早已飘远了。
怎么样都好,既然决定了,那就干脆照单全收。
弄明白了,至少比现在要好得多,至少我不会再迷茫于此。

(十八)真相

我很久没开过车了,长途的驾驶让人觉得疲惫。从洛杉矶到旧金山的六个小时里,我的耳朵饱受调频的摧残==
比起洛杉矶,旧金山的节奏不是那么逼人,生活里流淌着一种牧歌式的散漫,阳光明媚,鲜花满街。我觉得我妈放弃她的老巢搬到这男人这里来,也是有她的道理的,确实,这里更适合放松居住。
院门开了,我把车子泊进车库,出来的时候看见我妈一脸笑容的站在落日余辉之中,这么多年了,她看着还是那么年轻。
"你先回了那边?"
"嗯。"我在门口换鞋,妈已经先进去了。
"干嘛不直接过来?"
"跟朋友一起来的。"
"小唐?他现在好不好?喝什么?红茶?"
"他不在?"我发现这个屋子的男主人没有露面,我还没见过那个大名鼎鼎的剧作家呢。
"嗯,有个新本子人老先生要亲自监督,忙去了。"妈说着扭进了厨房。
"你是不是又瘦了?"
"拍戏要求,没辙,瘦了十五斤。"
"我不要砂糖。"
"知道,蜂蜜,行吧。"
"成。"
我打了个呵欠,捏了捏额头,不知道怎么开始我的问题。
"烫,晾一会儿。"她一边倒茶,一边打开了我迫不及待的手==没辙,我真渴了。
"晚饭我烤了PIZZA,不知道能不能吃,拿你胃练手儿了。"
我看着她一脸阴险的笑容,挺想挤兑挤兑她的,可却一点儿心情都没有,话到嘴边儿又生给咽下去了。
我妈在对面看着我,笑容有些僵硬,"这些日子都去哪儿拍片子了?"她犹豫了一下,又恢复了之前轻松的神情。故作轻松……
"哪儿都去了,整个中国串悠。"
"决定留在那边了?"
"嗯,考虑发展需要,就被扣留了。"
"忙么?"
"还成,今年紧一些,明年会有所好转。"
"哦……不错,挺好的,影集出版了么?"
"快了,最晚九月就可以拿到样书了,正式发行可能要到年底。"
我们俩的对话不咸不淡,都在顾左右而言他……
挺没意思的。
晚饭吃的也不是那么融洽,我得说,她的PIZZA烤的……真难吃==
刷了碟子出来,我看见我妈窝在沙发里慵懒的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唇边的香烟细长,烟雾笼罩在她的周围,若隐若现。
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睛虽然停留在电视画面上,可是思绪早已抽离。
"我是不是给你压力了?"我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轻轻的抬起她的头,放在了我的大腿上,亚麻色的发丝散落了我一腿。有时候我觉得,随着我日渐的长大,再呆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人看我们感觉更像情侣。
"我说是你就能消停了?"
"呵……"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我竟然觉得轻松了,那些压抑、沉闷、无边的猜疑在即将得到的真相面前,全……淡了。记得第一次吃苦瓜,我特别害怕,我知道那是苦的,死活也不想吃,然后妈就哄我。真吃下去了,被苦着了,反而安心了。因为我知道我不会第二次吃它。
"小唯,我发现从小到大,你特别喜欢逼迫自己。"
"嗯?"我脑子有点儿没转过来。
"我不让你干嘛你干嘛,五岁你涂我口红,七岁你推开保姆在铁道上玩儿,十岁你开我锁,十三岁你开始打架……"
"妈,他是谁?是我父亲么?"我还是鼓起勇气单刀直入了。我们都在逃避,再这么和稀泥,只能像钝刀切肉……
"……"
我看着她闭上了眼睛。
"我猜对了?"她的反应让我的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胸腔有点儿压抑……
"小唯……如果你非要知道这些……去吃点儿药,我一个人弄不了你。"
我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儿抖,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烟,"说吧,这事儿不会刺激我,我只是想知道我存在的理由。"
"你……"她坐了起来,上楼,过了一会儿才下来。水杯和药瓶立在了我面前。
"我看着你吃,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说。"
"崩溃,这类药没听说过提前吃的。"我嘴上这么说,也知道这丝毫没有用处,可……对着我妈的那张脸,还是老老实实吃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年,刚上高中。"
妈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手里的茶杯溢出花的香气。
"他比我大两岁,可那时候他已经上大学了,跳级,很有天赋的人。"
"嗯。"我又点了一颗烟,感觉喉咙已经有点儿刺痛了。
"我从小拉琴,小提琴,你姥爷请了他做我的陪练。"
"然后你们就恋爱了?"我急于知道更后面的真相。
"没……是我喜欢他。"
"啊?"我感觉到事实可能跟我的猜测对不上了。
"他很沉稳,很会照顾人,我那时候觉得练琴枯燥,然后他就偷着带我出去玩儿,哈……"我很难见到我妈这种毫无修饰的笑,她演戏演惯了,笑容多数时候是虚假的。
"他对我好,让我以为他也喜欢我,然后有一天,我们俩去爬山,我就很自信的跟他……说了我喜欢他……"
"他拒绝了?"
"嗯。"她肯定的点了点头,拢了拢长长的头发,随手拿了桌上一只干净的勺子把头发盘了起来。"他说我是个好妹妹。我是那时候才知道关于他的家庭的种种的……他们家……"
"我知道。"
"你到底怎么调查的他?"
"这不重要。"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跟我妈说武晔,那时候她那么愤怒的扔了他的信,我想,这其中也必然是有缘故的。
"后来……其实真的没什么……我们还是挺好的朋友。直到……"
我拿了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我知道,重点已经兵临城下了。
"很久之后,他对我说,他开始喜欢我了,不是妹妹那种,然后问我可不可以交往。真的……那一刻,我觉得幸福死了……"
"为什么突然他就又追求你了?"
"哼……那时候我真的没去想这个问题……就那么一头扎进了爱情里。"
"服了你了……"我真的想不到,我妈也有那么晕的时候。这在我现在看来真的是不可置信……
"小唯,人么,总会被爱情冲昏了头。"
"……"我突然的一惊,她说爱情这个词儿的时候,我居然想到了武晔。
"我觉得你不谈恋爱……其实挺好的,你不爱别人,就不会被别人伤害。"
"妈……我……那后来你们就……有了我?"
"我们俩背着你姥爷交往,那段日子很开心,也很甜蜜,除了你姥爷,他是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从我妈过世之后,一直就只有我们父女俩人相依为命。"她回避了我直接的提问,我也就顺着她往下思考了。
"这么听来……你跟我姥爷应该感情很好……那……为什么……会有那封信?"我想到了那句潦草的——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么?"是……是他把你们拆散了?因为恋爱来的太早?还是因为有了我……还是……"
"因为我成了他的牺牲品!"我妈打断了我的询问,声音很高,神经质的样子让我觉得她有些陌生。这么多年,我除了在电影里,没看见过她情绪起伏如此之大。
"牺牲品?"e
"我是你姥爷的牺牲品,而他……萧穆……是我们俩的牺牲品。"
我越来越搞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杀了他的。"我妈平静的说着,那样子就像她曾经出演的一个系列杀人狂……
"……"
"有天,我们越界了,我挺害怕的……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都是他在引导我……可是慌乱之后,又觉得挺甜蜜的,毕竟,跟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有了更深的关系么……"
我看着我妈的侧脸,她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我猜不出接下来她会告诉我什么。
"你知道什么叫从天堂坠入地狱么?"
"嗯?"
"完事之后,他穿了衣服,看着我,对我说……许枫,你爱我么?"
"呃……这有什么奇怪的,男女之间必然的情话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啊,我记得那天我穿了一条粉色的裙子,我一边整理裙摆一边说,爱,很爱。可是他说……我不爱你,我一点儿都不爱你。"她叙述的时候,左手不停地转着她右手上的结婚戒指。"他说……我恨你,恨你们家,最恨你爸!"
姥爷的信,武晔的信,那些我曾经获得的蛛丝马迹全都涌了出来……我大概知道那些照片是谁拍的了,是我妈!那是一个女孩追逐自己爱人的镜头,随意、凌乱……
"他?和我……姥爷……"
"你能想象么,你姥爷是个同性恋!呵呵……那天我才知道的,萧穆口口声声的告诉我,他告诉我你姥爷是怎么逼迫他的,怎么强暴他的,怎么利用卑劣的手段把他留在身边……你不是知道萧穆的情况么?如果没有你姥爷,他就什么都不是,甚至……连钢琴都不可能再弹下去……"
我已经瞠目结舌了,脑子一跳一跳的疼。
"不可思议吧?我那时候比你还要震惊,父亲在我的心目中,是那么的伟大,那么的和蔼,在我的眼里,他对萧穆那么好,他给他提供学费,他给他提供机会,他……全是假的。萧穆拿了个锤子,把我心里的玻璃塔敲了个粉碎……我当时脑子全乱了,他说的,是我爸么?是那个从小把我抗在肩上的男人么?那我跟我妈又是什么?我的生活都是什么?"
"妈……"我的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指,我们的手都在颤抖。
"那天晚上……我们在那个家里闹翻了天……全都撕破了脸……我把生平最恶毒的词汇全用在了你姥爷身上……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诚恳的付出……换来的就是这个?全部生活的粉碎?"
"你说你杀了他……难道……你把那个男人……推了下去?"我知道我已经濒临倒塌了。
"算是吧,间接的。哈哈哈……过了几天,我到他的宿舍找他,约他出来……你知道萧穆是什么性格么?他其实很善良的,如果没被我爸逼到那个份儿上……他也不会这么阴毒的拿我——他最疼爱的女儿报复他……"
"你?"我大概猜到了我妈干了什么。
"许唯,记得我跟你说过么,才华是天生的,就好比我对你说,你天生就该拍片子,而我……我的天赋不在音乐上,在戏剧上。"
"妈……"
"我笑着对他说,萧穆,我喜欢你,无论你因为什么接近我,我都是喜欢你的,我知道你也爱我,对吧,是不是?我不恨你,真的不恨……那出儿戏演的可好了,是我的第一次认真表演呢……"
"他……他因为良心谴责……才……"
"或许也是活够了,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讲,我成全了他,给他个结束的权利。死了,就再也不用被我爸束缚了……可我报复了他,他也报复了我……我从家里逃了,然后……我发现……我有了你。"
后面我妈还在说,我想这个秘密压在她心里那么多年,她也是需要把这些倒出来的……这些垃圾……
这就是我的存在么?
不该存在的存在。
我们家污七八糟的恶果的结晶。
所有矛盾的聚集体。
我甚至能猜测到我妈把我生下来的意图——见证这场荒唐。
还是不能原谅我么?
你们他妈的谁能原谅谁啊?
头疼的几乎要裂开,肠胃里翻腾的厉害,可我还是咬牙站了起来,往大门那儿走。
"小唯,你干嘛?"妈紧跟了上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回去,我跟朋友约好了。"
"小唯……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不是那样的……妈妈不是不爱你,妈妈很爱你……"
"就算是吧。我信。"我觉得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了。
"我真的只是想你好好的长大,开开心心的……我想你幸福……我……我想把我那些所有遗失的幸福都给你……"
如果一个人连出生都是未知,那么何谈存在的意义?可,当你知道了你是个扭曲的产物之后……你也就变得更没有意义了……原来无论怎样,我都注定是没有意义的存在。
"我就知道我不该告诉你的……"
妈哭得那么伤心,就像每一次我犯病的时候一样,我最听不得她哭。可就像无法阻止命运一样,我没法阻止她哭……我甚至不知道谁又能阻止我不断发作的头疼……
武晔……
"妈,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别哭了。"
"小唯……"她紧紧的搂着我,抽泣的厉害,"你哪儿也别去,我知道你现在头疼,是不是?别开车……"
我推开了她,拉开了门,"别跟着我,我真的没事儿,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
我上了车就觉得要吐,可还是死较劲的把车倒了出来,院子的门紧闭,我知道她不会给我开门的。
我这辈子疯事儿干多了,不差这一回,尤其在这种理智丧失的时候,一脚油门踩下去,我打定主意冲过去。
院门最终还是开了……
妈,对不起,我现在没法留在你身边……我再也不想你看见我这副模样。够了,真的够了。你被我们毁掉了整段的人生。
车子开出了几条街,我就已经没法控制自己了,一辆从斜街开出来的车差一点儿就跟我的车顶在一起……
我似乎听到那胖司机在骂我,可早已无心理会,又开了一段,我在路边停了下来,放下车窗,吐得淅沥哗啦。
包儿里的东西都被我倒了出来,颤颤巍巍的手连针管都握不住……几次,针头都没有扎进血管,一次次的刺痛让人难受,可这跟我的头疼比起来,不足挂齿……
不知道反复试了多少次,那些镇静剂才进入我的身体,如果可能,我想把头死命的往玻璃上撞,可是……我根本吐得连动的力气都没了……
快要失去知觉之前,我勉强缩了回来,锁上了车门。
谢天谢地,这里是旧金山,治安很信得过,如果在纽约,我想我一定会被抢劫……
渐渐麻木的神经带走了我的所有意志……武晔,幸亏你不在,要不我又要在你面前丢脸了……
这就是我要知道的真相?
今天该跟你去看电影的。
原来,妈说的是真的,很多事情,知道的越明晰,越痛苦。

(十九)猜疑

"我没有非法持有违禁药品。"看着对面的警察,我万般无奈。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关于苯巴比妥和三唑仑。"
"我他妈的解释了无数次了,你还要我怎么说?我慢性失眠而且有严重的神经紊乱现象,偏头疼!!!"
"你这样说多少遍都没用,首先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的车属于违章停靠,而且在你的车里我们发现了这些,还有注射用的针头,你所使用的药品属于限制药品,你需要医生的证明以及处方,还有你的病历。"
"你出门可能把这些带在身上么?"我现在焦躁的厉害,脑子也昏昏沉沉的,我不想再跟眼前这SB说什么。
"那么你就必须找人出示,而且你的苯巴比妥显然注射过量,到目前为止我不能保证你神志清醒。"
"你们是不是有病啊?没事处理了吧?天天那么多抢劫杀人你们不去调查,跟我较什么劲?"
"许先生,请你冷静,你这样的态度只会让你在这里消耗更多的咖啡时间。"
我算是被眼前这人弄得彻底没了脾气,之前那俩还好,跟我一样都是暴脾气,我只要不停的激怒他们对话就可以终止,可这回换班这个……你妈的,简直一耐性超人!!
"如果说苯巴比妥属于安定类药品,你过量服用也还仅仅是药物滥用,交了保释金和罚款你就可以离开,但是三唑仑你知道是什么吗?"
"速效安眠药,我知道。"
"你知道的还不够,或者故意隐瞒。"
"你什么意思?"
"这类药品更多的用途是作为迷魂药使用,最近我们接到几起报警都与这个有关,很多女性受害人因为在不知不觉中被下了这种无色无味的迷魂药而导致发生性侵害。"
"你觉得我是个强奸惯犯??"我鼻子都给气歪了。
"很可惜,如果你不能提供证明,我们有权利怀疑你。"
"随便吧,我没法证明什么,你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愿意耽误功夫那是你们活该自找。"
"许先生,请你如实回答我,你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在旧金山。"
"我乐意。"e
"你的车牌号码经核实并不属于你。"
"车是谁的跟你也有关系?"
"许先生,如果你这么不配合,我想,我们有必要联系民政局以便彻底解决你的问题。"
"……"
"我想你最好主动提供你家人的联系方式。"
我听着基本上接近崩溃了……这些绝对不能抖搂出来,如果我妈来警察局接我,又得成娱乐八卦报纸头条,他们才不管事实的真相是什么,全是胡写!!!怎么恶心怎么来……
正郁闷着,门被推开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进来,看了看我,然后示意我对面那超人出去。隔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把我押进了拘留室,告诉我,等到我的保释人和病历证明我就可以离开。
我操……还是给我妈添了麻烦。
这里一间间拘留室很小,用铁栏隔开。我左边的空着,右边是个黑人,对面的也都形形色色。
那警察走了之后,他们都虎视眈眈的看着我,还有人跟我搭话。我一概不理,全当不懂英语==
低头看看我的胳膊,密密麻麻都是针眼儿,操……被人家怀疑吸毒……是挺有可能的。
等了一会儿,我妈还没出现,我的药劲儿还没过去,迷迷糊糊趴在那窄小死硬的床上又睡着了。周围闹哄哄的,可能有人对骂,可我还是渐渐失去了意识。

"许唯,许唯?"
有人在推我,可是我有点儿醒不过来。
"许唯,醒醒。"
"嗯……"我迷迷糊糊的睁眼,妈呀,锃亮的光头==
"来,起来,脑子清醒么?"武晔在我眼前渐渐清晰了。
"醒醒,醒醒。"他开始拍我的脸。
"武晔?"
"是我,怎么样,你药物过量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把就搂住了他,死死的不想放开。
"难受?没事儿,我在你身边呢。"
"许先生,我们核实过了,也看了你的病历和处方,你可以离开了,下次注意不要在病发的时候开车。"那耐性超人开了铁门,示意我们可以出去了。
武晔拍了拍我的背,拉了我起来,他的英文真的很好,跟那超人表示着歉意什么的……
周围乌殃乌殃的,听得我闹心,却也不想理会,直到路过一间,那人伸手拍了我屁股一下,嘴里还不干不净说:小婊子,傍男人啊?
我也不知道我拳头怎么那么快,直接就挥了过去。
"许唯!"武晔拦腰抱住了我,"你是不想离开这儿是怎么地?"
超人和武晔连拖带拽的把我弄出了拘留室……
外面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落在身上很是不舒服,我抬头看看天,真蓝。
"LEXUS?"武晔看着我那车,表示赞赏,可后半句差点儿没把我气死,"更适合女人。"
"废鸡巴话……我妈的。"我开了车门,刚要上去,武晔拉开了我。
"你那边儿。"
"你有国际驾照?"我吃了一惊。
"当然没有。"
崩溃==
"我操,你是想一会儿咱俩一起进警察局么?"
"总好过你开车睡着弄一公路惨剧。"
我气得咬牙切齿,可还是乖乖坐到了副驾驶上。如果我撞死……那没什么……连带着武晔就不厚道了==
"我以为他们请来了我妈。"车子驶出停车场,我点了烟。
"可惜……他们把我请来了。"
"呃……为啥?"
"我打了你手机,然后接电话的告诉我你在警察局。"
"操……谁让他们开机的?"
"指路。"
"条条大路通罗马,随便。"我笑。
武晔侧脸瞪着我,有点儿吓人……
"先向南,然后走1号公路和101国道吧,风景比较好,这条线路沿岸是洋边风景区。"
"嗯。"
"唉,你开车技术没问题吧?"
"怎么了?"
"弯道多,车可能也比较多。"
"无所谓,没问题,这条路是最近的?多长时间?"
"……最远的……走这条线路从旧金山到洛杉矶要八个多小时。"
"你脑抽了吧?"
"哈哈哈哈……我不是考虑风景好么。"
"警察也多吧?"
"这个……那就只能走……我想想,"我拿了地图,认真的讲解,"那就走280公路接101公路,在Gilroy转152号公路,到3号出口接上5号公路一直南下,貌似沿途没有大的城镇,一片半沙漠地带,应该有牧场和果园,基本上是人烟稀少,开足马力跑上几十英里不见人影儿,你看行么?"
"你觉得你一口气儿说这么多……我可能记住么?"
"蠢材。这个快啊,五个半小时,足矣。"
"骂你自己呢吧?街上都敢注射镇静剂。"
我在心里把八卦警察他们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给你妈打个电话吧。"
"不打。"
武晔没再说什么,也没追问昨天我知道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明白我是从家里强行离开的,呵……
出城以后我们上了滨海的1号公路往洛杉矶而去,真是景色豁然开朗,可是……
"唉,你不是不走这条路么?"我靠在座子上,看着外面。
"你不是要看风景么?"
"操……我是让你看。"
我说完,他笑了。
"唉,武晔,你觉得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存在即合理,我不会去考虑它的意义。"
"……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是吗?说来听听。"
"我觉得你活得很有目的性,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要干什么,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难道你不是?"
"你有朋友,有……情人,有自己的生活。"
"许唯你在试探我么?"
"哈?"
"情人二字……咬得够重的。"
"去你妈的……我明明都撞见过的。"我也不知道我干嘛要说那该死的"情人"==
他刚要再开口,我马上打断了,"总之你被别人需要。我羡慕。"
"难道你不被别人需要?"
"我想是的。"
"《K》杂志不需要?你妈不需要?"
"摄影师多着呢。"
"可你的镜头就是你的镜头,你的片子就是你的片子,你的视角就是你的视角,别人无法取代。许唯,你就是你,独一无二。"
"哈……独一份儿的垃圾。"
"好奇宝宝昨儿受什么刺激了?"他话锋转的很巧妙。
我缄默不语。
"你昨儿应该跟我去看电影,挺有意思的一个片子。"他看我不想说,也就又跳转了话题。
"是么?讲什么的?"我顺坡儿下。
"一个男的老跟着一个女的,他说他认识她,可是女的说不认识,男的就说"
"开头是一长镜头,围着一个柱子转了四十分钟是吧?"
"你看过?"
"嗯。"
"觉得有意思么?"
"极其没意思。"
"可是我觉得有意思。"
"你丫别告诉我你看懂了……"
"你看不懂?"
"完全看不懂,我就记得……在一巴洛克式建筑风格的城市里,一男的遇见一女的。完了那男的告诉那女的,一年前他们俩在这儿遇见过,她还答应一年后在这儿跟这男的重逢,然后跟他一起出走。那女的一开始不信,但是那男的不停出现在她面前,并且不断描述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种种细节。于是,那女的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她开始相信,或许真的在去年发生过……晕了吧唧的,也不知道那女的跟那男的怎么回事儿。"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儿呢?"
"我操!我又不是那导演还有那SB编剧,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其实那故事很简单。"
"啊?你给我说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武晔……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家的事儿?"我突然觉得武晔话里有话,他是故意把话题扯到这里的。
"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姥爷我爸我妈之间的事儿!"
"他们之间有什么事儿?"武晔点了烟,随意的看着我。
"是你!是你让我整理的阁楼,是你,是你给我看的那个学籍,是你跟我翻的档案,你还有那么多我姥爷的照片,你给杨立国看了他们的毕业照,你早有准备!"我突然觉得害怕,"你丫停车。"
"许唯你别抽疯。"
"停车!"我感觉我就像那些恐怖片里的女主角,高喊着"don't come me closer!"
是的,仔细想想,武晔太可疑了。我说我要来中国、要借住,他答应的痛痛快快,我来了之后,他照顾我,对我好;我犯病他照顾我;我寻找真相他帮助我。可……凭什么啊?
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
"你丫停车!"我去抢他的方向盘,猛的踩刹车,车子从车道中间滑了出去,冲出了公路。
"许唯,你丫真是疯了!"武晔死死的抓住了我的手臂,猛的打轮,车子停了下来,四周一片荒凉。
"武晔,你跟我姥爷到底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也要报复他?他对你干了什么?让你如此居心叵测的接近我?"我的声音很高。
"许唯你冷静下来,你现在脑子不清醒。"
"我清醒,很清醒!!"
"许唯……"武晔试图靠近我。
"你别碰我!你这个混蛋!你一直算计我对吧?你对我好,你想让我喜欢你是吧?"我突然想起了萧穆对我妈的种种行径。操,难道这叫宿命的轮回?去他妈的吧!
"许唯,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你真他妈的让我恶心!"
"你到底怎么了?"
"他也强暴你了么?他也威胁你了么?你想在我身上拿回什么?想干我?想侮辱我?然后告诉我我对你什么都不是?想听我说,我喜欢你?"我能感觉到自己直哆嗦……
武晔吃惊的看着我,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别装了,武晔,我告诉你,可以了,够了,你很成功了!我他妈的确实喜欢上你了……满意了吗?开心了吗?得意了吗?"我开始哆嗦的厉害,头拧着疼,是的,我没法再否认了,我喜欢这个男人,在警察局我抱住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他了……越来越喜欢,我依赖他,我想占有他……他亲吻我,抚摸我,搂着我,都让我安心……可笑,我突然想起我们在罗马的时候,我对他说,武晔,下次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我一定要告诉她……可怎么会是这样?全他妈的是算计,人家等着你送上门呢!
"许唯,"
"你别碰我!滚蛋!我操你妈的!"
他抓住了我,劲儿很大,我头疼的厉害没法推开他,可还是死命的顶他。他压住了我,抓着我的头发让我不得不仰起头,唇压了下来,我的恐惧上升到了极点,我妈的故事和眼前的情形逐渐混为一谈,"放手……我操……"
他堵住了我的唇,舌头闯了进来,极其强硬,这是从没有过的……
我死命的挣扎,我觉得他想强暴我。
反复纠缠的吻弄得我喘不过气儿来,身体也快没了知觉……真是悲哀……我居然想要放弃抵抗了……
那该死的男人究竟干了什么?我妈为此抵账,我也跑不了……你妈的……随他去吧……
紧抓着武晔的手垂了下来,身体也瘫软了下来,我以为他接下来会更粗鲁放肆的对待我,可……
我安静了,他也就放开了我,换而亲吻我的脸颊,轻拍我的背,很温柔……
"你个疯子……你真的只是神经紊乱?不会还有妄想症和狂躁症吧?"
"……你?"
"下车,妈的。"他把我拎了下来,外面燥热燥热的,被火辣辣的太阳烤了一天的土地能感觉到烫脚==
武晔靠着车子坐了下来,把我拉到了怀里,又伸手从包儿里够了水瓶给我。
"喝水。"
那双大手按到了我头上,很舒服很舒服。他到底想干嘛?还想怎么样?
"放松,水喝慢点儿,别呛着。"
我抬眼看他,他脸色真难看,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你这告白真够震撼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丫他妈的真能挤兑人==可我顾不上这些了,"你跟我姥爷到底什么关系?"
"跟你说了一万遍了,没有性关系。你……你气死我得了,还什么他强暴我,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你都不是我对手,他那么大年纪一人可能干这个吗?"
我听了一僵,是啊,我真是被疑惑给冲昏了头==这事儿……完全不可能……可……没辙,武晔我根本就不了解……他对我那么好……他……他的过去什么的我都不知道……事事总得有理由,可我找不到那个理由。
"我真是不想掺和你们家任何的事情,可是你刚才说了那么多,我差不多也明白了,你昨儿回家听到的就是这些吧?"
我靠在他的胸口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我故意接近你?我有病啊我?我还能掐指算到你要来中国?我那时候根本不认识你,我能知道你是个好奇宝宝?然后故意写封信给你妈,得,完了还算计到你能看见那封信,再勾搭你?我操,我成大仙儿了我!"
"呃……"我很少能听见武晔说粗口==
"再说阁楼,你以为我愿意整理啊?还不是给你腾暗房?学籍?学籍我也能预测我们学校什么时候销毁?也能安排同事到我办公室整理?我怎么着?我还故意请假挨骂跟你串悠大半个中国玩儿寻人?堆着那些论文你给我看?我整理那些照片,为了什么?你当人人都愿意跟你说往事?你凭什么让杨立国信任你,告诉你那些陈年旧事?"
"你别说了……"
"觉得我恶心你了?"
"我错了……"
"我真不知道你脑袋里一天到晚琢磨什么呢!你瞅你刚才那样儿,就跟我能怎么着你似的,我就想让你安静下来,好好跟我说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劝劝你,你倒是好……许唯我真服了你了,你纯属脑子有问题,我要想怎么着你,十次,一百次我都干了,你吃了梦安平连神志都没有,就那么躺我身边儿,我动你一下了么?"
"我……"z
"也不知道咱俩谁龌龊。"
"武晔……武晔我……"
"说吧,你妈都跟你说了什么?"
"……能不说么?我不想破坏……他在你心里的形象。"我觉得我要是说了,武晔也得跟我妈一样崩溃。我姥爷混蛋没错……可,对武晔来说,他是他最尊敬的师长。
"你行了吧,最糟糕的刚才你已经说了。"
……
源源本本的跟武晔讲了我们家,我感觉压在心里的那些恶心全倒了出来。有人可以跟我分担了……
"你……你对他失望了吧?"我握着武晔的手,发现他的手背在我们俩刚才的争执中被我抓伤了……鲜红的印子。
"原来是这样。"
"嗯?"我仰头看着他,他很平静。
"许唯……你姥爷对我一直很好,你总问为什么,其实很简单,在他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我一直陪着他,那时候他已经病的挺严重了,可还是每周坚持去教堂。他信教。"
"啊?"
"他总去忏悔……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坚持了……人,难免有做错的时候,这个过错,他要为此背负一辈子,不能磨灭。记得许老师跟我说过,女儿离家以后,他开始信教,我那时候觉得是一种精神寄托,"
"他……"
"我相信,他对我好,也是在弥补你父亲,还有,你,这个素未谋面的孙子,咱们同一天生日,他把我看做你……"
"你?也是……"我想起萧穆是孤儿。
"嗯?"
"你父母?"
"闹僵了,都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了。"
"……为什么?"
"许唯,你刚才说,你羡慕我,其实没什么好羡慕的,我也是个失败者,有人需要我,也就同样有人需要你。比如你妈,给她打个电话吧。她对你绝对是真心实意的,一个女人,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把你拉扯大,就算最初有什么不良意图,最终也都会换成真心。"
武晔递了我的包儿给我。
"唉……"
"嗯?"
"你需要我么?"
"你是跟女人一样喜欢听情话么?"
"操你大爷……"
我听到我妈声音的时候,太阳正以优美的姿态下滑,天气热的厉害,汗出的很多,可我还是靠在武晔的怀里,让他给我捏头……
"别觉得自己不幸福。"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另一头的我妈正在问我在哪儿、干什么?
我说,在看得见整个天空的地方,看天。
她笑了。
存在即合理。
已然存在了,还有什么能推翻?
他们……谁也不会原谅谁,那时间是不是能冲淡?
谁知道呢?
这些纠葛,赋予了我生命,而存在的价值,我会开始去寻找。认真的,肯定的。
谢谢,武晔。

(二十)摇摆

"对,我收到了……嗯……你说……不对,不是这个问题,你听我说,我之所以退了你的策划原因不是……是……"
"许唯,三线。"
"你稍等,没看见我正在讲电话么?"
"是你那样书的事儿。"
"我稍后回复。"
我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
北京设立的分部已经搬家完毕,一切按部就班,然后我这倒霉人也被抓包了==坐班。NND大爷我一辈子没干过这事儿……
无奈总部指示,在我明年的策划没启动、没招到合适的策划统筹之前,我必须兼这个职位==
能者多劳,我现在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杀千刀的,我就不该提前把今年的工作收尾,更不该以此向JASON那大嘴巴炫耀!
不过抱怨归抱怨,再抱怨我也没辙——除非我想换工作。
现在想想两个礼拜之前那个短暂的假期真是幸福==
从美国回来,我就忙得昏天黑地,武晔倒是比较幸福,我就操了,凭什么教师就可以有寒暑假?这完全不公平啊。
影集的样书我收到了,基本上满意,而且……我得承认,有那么点儿小成就感。毕竟,这是一个见证,也是我多年岁月的缩影,里面有我的感动,有我的思想,有……很多很多。在附加页,作者采访里,我放了几张MINA的照片,那年她拍的那些春天的落樱坚定了我拍摄风景的信念。我想,比起人像和人文,感动我更多的是那些无意中存在的小风景或者开阔的寂寥。
放下电话,再沟通样书,我那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手机,妈的,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
我盯了它半天,才过去三分钟,完了它居然响了==
"你有电话?"
"没,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是这样……"
听着电话里的絮絮叨叨,我够过了手机。
武晔。
【你几点下班?】
我特别痛恨类似于手机短信这种东西==你说有什么话你就说,跟手指头较劲干嘛啊?吃饱了撑的!
【你没长嘴?】
【……你又看什么策划呢?拿我撒法子?】
【操!】
【晚上安然和小旭说要过来吃饭。】
【哦,好。】
【所以你下班去小旭那里,她说让你陪她买材料。】
"操!"
一不留神,我骂出了声儿,对面那姑娘给刺激得不善==

"猴子,你喜欢吃菠菜么?"小旭跟超市的货架前犹豫着,那捆菠菜她放下去又拿起来,三四回了。
"还成。"
"不是特别喜欢?"
"我又不是大力水手。"
"哦……那算了吧。"小旭说着,又把那捆菠菜放了回去,推了车,继续往前走,可没走两步,又停下来了。
"猴子……"
"我操!还是那菠菜?"
"嗯。"小旭点了点头,"我特喜欢吃菠菜。"
"那你就拿啊,谁拦着你不让你吃了?"我崩溃。
"那……回头安然发火儿……你就说你非要吃菠菜的。"
"她不爱吃菠菜?"这我倒是真不知道。
"她……爱吃……"
"你丫玩儿我呢吧?"
"其实吧……它是这么回事儿……"
"你先把那菠菜拿上,然后咱拿别的,人越来越多了。"我看了看表,六点半了。
"成,你仗义。"小旭笑得可开心了,拎了两捆菠菜,心满意足。我看着她,觉得……特别可爱。
看看,我绝对是喜欢女的==可……我怎么就会喜欢武晔了呢?丫怎么看也不像个女的,不跟可爱沾边儿……
后来,就那次稀里糊涂说了我喜欢他之后,我就没敢上过他的床。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怕什么我倒是清楚。。。我……
他跟别的男的干那事儿……我看见过……完了我再不明白,也知道……换成我跟他……估计他也想干那事儿……
可是……
我觉得我没那方面的天分,如果只是接吻或者抱抱都成……
跟女人倒是发生过性关系,不过次数不多,而且不觉得特别有意思==就连自慰我基本上都少有……
性冷淡?
难不成我妈说的是真的?
"死猴子,你听我说话没有!"小旭猛的拧了我一把。
"哎呦!"y
"想什么呢?脑子都是木的?"
"没,你继续说,我听着呢。"我一边揉胳膊,一边准备洗耳恭听。那些有的没的,我还是别想了。
"就那天纱纱嘴欠,说她跟她妈吃菠菜,吃了两口,她妈说,唉,你看,这菠菜分公母的。"
"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嗯,然后她妈就指给她看。"
"哦,这又跟安然有什么关系?"
"然后纱纱就跟安然说了这事儿。"
"嗯。"
"纱纱说,唉,安然你看,这菠菜都能长鸡巴,为啥你长不出来?"
"崩溃……"我听了,几乎要笑抽了。
"所以她再也不吃菠菜了。"
"哈哈哈哈……"
"行,你笑完完了,回头吃饭的时候,你一口咬定是你要吃菠菜的,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的吧,收银那儿都排长队了。"
"等下,我拿酒。"
"悠着点儿,别又让那人喝大了。"
"明白。"小旭调皮的敬了一下礼,飞奔去了酒品专区。
队排得不是一般的长,等小旭拎了酒过来,我前面还仨人没交完呢。
"猴子,我想吃冰淇淋。"
"拿去。"
"可是……一会儿你一个人拎得了那么多东西么?"
"我背着一堆器材还能爬山呢。"
"得,夸赞一下壮劳力。"小旭美滋滋的去拿她的冰淇淋了。
"你们新婚吧?"站我后面那大妈开口了。
"啊?"
"看着就挺般配的。"
"呃……"
"不过啊,也就这时候能跟你撒撒娇,远了不说,过三年,她就开始数落你这儿不好那儿不好了。"
"不是,我们俩"
"是,你现在肯定说,没事儿,喜欢她么,但是三年以后我准保你烦她。"
我操!这都什么鸡巴啊?

"唉,小心你衣服。"
小旭在副驾驶上开心的吃冰淇淋,可这会儿车堵的厉害,我这儿一停一停的,我特怕她那冰淇淋都问候了她那衣服。
"猴子啊,我觉得你能算个标准的绅士了。"
"谢谢您夸奖。"
"不用太感激我。"
"操……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唉,我跟你说,今天碰上一化妆的,特矫情,丫长得那样儿实在吓人,我给她弄了半天,她还说我技术不好,说没旁边儿那新娘漂亮。妈的,丫也不看看自己那底子,我已经画出一西施来了!"
"没辙,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崩溃死我了。"
"别跟SB治气。"
"我就爱听你说话。"
我还没反应过来,小旭就勾住了我的脖颈,吧唧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你大爷的……你就不能先擦擦嘴?"我脸上凉凉的,都是冰淇淋==
"哈哈哈哈……"
我觉得我挺倒霉的,身边出色的姑娘不少,结果……一水儿蕾丝边儿。她们能特没顾忌的亲你,特没顾忌的抱你,啥意义也没有==
天知道我是不是跟她们呆多了才弄得……
"唉,小旭……"
"嗯?"
"你……看见……女的裸体……什么反应?"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脑子又抽了,想都没想就问人家这个,崩溃。"就当我没说,我自抽。"
"猴子,你跟武晔是不是???"
"什么呀,滚你妹的。"
"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进展了?突破性的?"
"你死去吧,八婆。"
"说说,怕什么的!"
"什么都没有,说什么?"
"呃……难道你欲求不满?"
"你信不信我把你推下去?"我瞪了小旭一眼,特凶狠那种。
"欲盖弥彰。"她倒是满不在乎==
"操……"
"你是觉得看见同性赤身裸体别扭么?"小旭终于吃完了她那盒冰淇淋,扔进了垃圾袋,点了烟。
"没看见过,不知道。"
"半裸呢?"
我想起上次好像看见武晔换衣服……我脸红了……
"啊……哦……那个……算是看见过。"
"啥感觉?觉得不好意思?"
"嗯,是吧。"我点了点头。
"成,知道了,猴子,你有弯的潜质。"
"啊?"
"一般男的看见男的,女的看见女的,怎么可能不好意思。"
我听着,差点儿把车顶在前面那车的屁股上。
原来……我不正常?
越想我越觉得不对,怎么能是我不正常?
"猴子你看见女人裸体什么反应?"
"那……那得看什么情况了……"
"好比呢?"
"好比……如果是安然,我啥反应也没有。"我记得以前MINA总能特毫无顾及的跟我面前换衣服,连内衣都不穿==
"哦。"
"好比……我知道那女人要跟我发生关系,我就有反应。"
"你还是不正常。"
"啥?"
"一般男的没你这么多好比,见了女人裸体就有反应。"
"我操!那是我知道你们是弯的!!"
"这跟我们直的弯的没关系,对象是你。而且你也比较邪门儿,哪儿有男的总跟蕾丝边儿玩儿一起的?"
"呃……我一开始又不知道你们是蕾丝边儿!"
"不过猴子……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
"说。"我一咬牙,决定自虐了。
"无论是我还是安然……一开始就没把你……"
"后半句我能不听么?"
"成,你心领神会吧。"
(T.T)

晚饭果然吃的鸡飞狗跳,安然一看见那菠菜上了桌儿,就飙了。然后我挨了她好几拳==
她又喝大了,小旭是把她拖进我屋儿的,那酒鬼睡得跟头死猪没什么差别。
叹息。
目前的情况让我比较不能接受,记得上次就是她们俩留宿,害得我睡到秃子那屋儿……然后……他第一次亲了我==今儿……今儿又是这情况……而且该死的我还歇斯底里的跟他说了我喜欢他……我操,我哪儿躲啊我?想起来上次他压我身上摸我,我就咯应==
"碗还没洗完?"
武晔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大跳,他开门都没动静。
"啊,是……"
"我帮你吧。"
"没事儿,马上好了,那醉鬼搞定了么?"
"小旭正伺候呢。"
"哦。"
"别动,你头发卡在项链里了。"他凑了上来,抚摸到了我的脖颈。"头发太长了,你早该剪了。"
"……啊,是。"其实我特想说的是:你丫以为人人都喜欢弄一秃子?可我没说,我不想惹他,我得跟他商量商量,"一会儿我开车送安然跟小旭回去吧。"
"嗯?"
"……"他这一声表示不解的"嗯?",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许唯。"
"啊,怎么?"
"我怎么觉得你现在那么紧张啊?"
"操……"
我骂他,他居然笑了,而后,特自然而然的扳过了我的身体,吻上了我。
我的唇很自然的打开了,手也顺势搭在了他的肩上,只是洗洁精湿湿滑滑的裹在手上让我不方便去抚摸他。
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他亲吻我,总能让我那么安心。
"我先用一下浴室,太……呃……抱歉,下次我敲门。"我听见了小旭的声音,还有门的开关声,真想解释一下什么,可武晔死活不放开我的唇。
"你怎么那么坏啊?"好不容易顶开他,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脸红的厉害。
"刷你的碗吧,脑子里别老是那些有的没的。自己龌龊别老捎带上我。"武晔点了烟,刮了刮我的鼻子,出去了。
崩溃,我估计我这辈子也搞不清楚他都在想些什么了。
真的,他看似从来没勉强过我什么,可实际上,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不安。
洗好了碗,我没离开厨房,而是开了窗子,靠在窗口抽烟,夜风很舒服,虽然湿热却很轻柔。
"猴子,加油哦。"八婆小旭又推开了门,眨巴着眼睛。
"滚蛋睡觉去。"
"这还叫没什么?我觉得可说的恐怕挺多的了。"
"你!"
她笑着跑走了,我听到了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唉,不知道门上挂的衣服会不会掉下来……
烟抽了一颗又一颗,可我还是不想进武晔的房间。中间,我听见有人进了浴室,应该是武晔吧。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想到武晔我就能想到我妈==我觉得我妈要是知道我喜欢一个男的……她非得抽死我不可……
站了一会儿,我开始不老实,爬上了窗台,两条腿伸到了窗外,随意的摆动。
记得刚到美国那会儿,我英文讲的特别滥,又不爱交朋友,我妈还基本上不在,我就总喜欢坐在窗口,一坐能坐很长时间,就是发呆。
院子的灯亮着,整个院子看着那么安静祥和,真舒服。我其实一直挺佩服武晔愿意整理庭院的,我最怕那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兜里的手机响了,短信。
这又是谁啊?
【你进来吧,我去周童那儿。】
正看着,我抬眼看见武晔从大门出来了。
"唉,你!"我跳了下来,条件反射似的。
"我看你真跟猴子差不多了,窗台上干嘛呢?"
"乘凉。"说完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去,进屋睡觉吧。"
"你觉得……我这人……是不是特不可理喻?"
"这词儿用的真贴切。"他转身往车那儿走。
"武晔!"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追上去拉住了他。
"嗯?还有什么事儿?"
人要是能把所有事儿都解释出个所以然,我想他也就不是人了。不知道我这么想是不是为自己现在正干的事儿开脱……反正……我也不知道我是抽什么疯了,我居然把武晔的车门关上了,然后把他压在上面,吻他==
他为什么总是能洞察我的心思呢?好像我想什么,犹豫什么,退缩什么他全部都知道。是我太傻,还是他琢磨我琢磨的太深?
"你这人怎么干什么都粗鲁?"
我操!武晔你气死我得了……人家我第一次吻你……你就这么一句等着我?
然后这时候,我听见了口哨的声音==
不用回头我都知道是谁这么无聊。
谁把那酒鬼鼓捣起来了???

(二一)接触

我洗了澡进屋的时候,武晔盯着他那计算机屏幕脸色无比的难看。
"又看见什么新奇的论文了?"我绕到他身后,看着屏幕,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他越头疼越好,最好跟那机器较劲一晚上==
一想起安然刚才那声口哨,我就崩溃。反正我明儿早上不打算见着她了,指定说不清楚。
"你见过这样的论文么?"
"嗯?"
我正找唱片,随口接了一句,"横是不能给你写一宇宙大战吧?唉,你居然有New York Dolls?"
"为什么我就不能有?"
"难以想象。"我趴在床上把唱片塞了进去。
"你小点儿声儿,小心把安然招过来。"
"过来就过来呗。"
"随你,反正明儿就你一个早起上班的。"
"操~烦死爷了,唉对了,我影集的样书你看不看。"
"拿到了?"武晔转过了头。
"嗯,给你看看,不用太膜拜我。"我跳下了床,去客厅拿我的包儿,回来看见武晔正要关闭文档,我发现那文档巨长,滚轴奇小无比,"妈呀,你学生写这么长的论文?那你看着是得头疼。"
"他要是真能写这么长我还不头疼呢,真是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是怎么想的,我看他是不想结业了。"
"啊?咋了?"我凑了过去,把影集递给了武晔,拿了鼠标往下翻。"操……"
我真是佩服现在的孩子==|||||||||||
"这是什么啊?"
"看不懂?"武晔站了起来,拿了我的影集坐到了床边。
"哈哈哈哈……这孩子忒葛了!"
这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论文,开头还是规规矩矩的阐述印度音乐的发展,可没隔几个自然段就是一个网页复制——色情小说,还是特古典那种==再翻到最后,又跟开头接上了。
"我估计是这样,丫写你的论文之前,一直看这小说来着,后来可能时间不够了,就先复制了下来写你那论文,写完之后横是不小心按了粘贴,最后连检查都没检查就存盘上交了。"
"你当自己是福尔摩斯?"
"我这推论是必然,你看他这儿有明显的错别字,起源写成了起原,一看就没检查。"
"爱是什么是什么,你赶紧关了睡觉。"
"别别,你等我看看,从小到大没看过。"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无聊啊?"
"去去,闭嘴,我真没看过。"
"得,我当你纯情。"
"那倒不是,看过的都是英文的,完了弄半天总是什么怪兽啊,奇幻的,没意思,这个实在古典。"
后面武晔不理我了,我看得可带劲儿了,就是故事惨了吧唧的==
"唉,这故事真惨。"半晌,我点烟,发表感慨。
"怎么惨了?"
我没回头,不知道武晔干嘛呢。
"一女的长得特漂亮,后来家道中落,父亲死了之后,就被追债的给弄走了,给那恶霸当了妾,完了后来人家大老婆不待见她,趁着老爷不在,把她给卖了,卖了一戏班子,颠沛流离的。"
"你是不是神经特脆弱啊?"
"不是,这还没完呢,她跟那戏班子的小生好上了,本来都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结果那男的让人给害死了。"
"我说你有完没完了?"
"往里,"我关了计算机,不情不愿的爬上了床,"唉,我跟你说,你让这孩子论文过了吧。"
"啊?"武晔正看一本特学术的艺术概论,听见我这么说,差点儿没把书扔地下。
"我刚发现,他复制那网页是作者页面,我推理错了,他是在线写了一半儿,然后赶得论文,你让他过了,然后赶紧写,我想知道那女的被一书生带走以后怎么样了,成么?"
"你……"武晔点了烟,脸色更难看了,"这是一色情小说。"
"啊,是,可是情节特猜不着。"
"一般人看这个……是看做爱的细节吧?你怎么看情节?"
"细节我看不懂。"我回答的特坦然,因为我真看不懂。
"什么?"
"比如那个……我想想啊,妈的,字儿我都认不全。"
"哪个?"
"你丫等我一下,我把那故事串我本子里,这样就能在床上看了。"
等我拿了本子回来,看看表,两点了==
"你困么?"我怕我这无聊事儿耽误武晔。
"不困,我现在特好奇你不认识什么。"
我开机,打开了文档,一页一页翻找,"我操,这个我就不认识,颠什么倒凤?第二个字儿怎么念?"
"luan。"
"哦,那颠鸾倒凤是什么意思?"
武晔看着我,一脸哭笑不得,"这你让我怎么跟你讲啊。"
"尽量简单,让我能理解就成。"
"这个就是说……两个人的方向完全相反。"
"相反?"
"恩,头和尾是反的。"
"还是……不太明白。"
"69,你明白么?"
"啊!哦……知道了,妈的,这词儿真难理解。"我点了点头,继续翻文档,"还有这个吹笙,是啥意思?鸡巴的也没上下文说明,没法联想。"
"许唯……你弄得我简直要崩溃。"
"啊?"
"你明儿上网自己查吧。"
"是……特难解释么?真是不好意思,出国那么多年,没什么机会看中文,所以……我就知道芦笙,还是以前语文课学的,是乐器,我知道。可是我真是不能理解吹笙用在这儿怎么解释。"
"就是给女人口交,把阴道比作芦笙!把你破本子关了,再看下去不知道你还能问出什么来。"
"啊?那为什么这么比喻啊?"
"没为什么,自己想去。"武晔说着,关了灯。
"你大爷的,等我先关机啊。"我说着,开了床头灯。
他没理我,翻身背对我,我估计我真是把他气着了==
"唉……武晔……我大概明白了,要是照这么联想……吹箫至少我理解了,就是女人给男人口交,是吧?这个比较形象。"我特佩服自己的理解能力。"不过……这么看……这小说挺恶心的……你说是不是?"
他没回答我,也没等我把本子合上,居然一下子就把我拽到了怀里。
"你大爷的,吓我一跳!"
他欺身吻上了我,我搂着他,也去回吻,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脑子里还是刚才那小说……经武晔这么一解释……
跟他接吻那么多次,我除了觉得安心,没别的感觉,可……怎么……现在……我操,不用碰我都知道……下面起反应了……
你妈的,我刚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嘛???
武晔压在我的身上不间断的吻我,我想推开他,要不让他发现我……我就真不想活了……
我还没推开他呢,他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细长的手指那么自然的钻到我的衣服里,丫摸的还挺顺手==
"武晔……你丫别闹,躲开……"他刚放开我的唇,我就开始抗议了,赶紧给我打住!再摸……再摸我真废了……
"有反应了?还成,我还以为你性冷淡呢。"他的手居然……居然握住了我那里。
"你……你给我拿开……"本来半软不硬的东西被他一碰,成,这会儿更精神了==
"本来么,你看了那么半天色情小说,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的问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刚才真觉得你不正常。"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对我上下其手。
"你……你别弄我……你……"他的手隔着布料摩挲着我的欲望,搞的我小腹开始发紧,脑子也越来越混沌。
"稍稍抬一下身子,"他拽住了我T-SHIRT的边缘,往上撩着。
我也不知道我脑子归谁管了,他说我就照办,就跟被人下蛊了一样。还没来得及考虑一下,我就被他扒了个精光……
屋子里的冷气不强,衣服脱了确实比较舒服,可……
他的手很有技巧的套弄着我,很舒服。
可是我挺害怕的……我马上想起了上次看见他跟别的男的做爱……我打死也不想跟他那样……
"武晔……"他压在我身上,亲吻着我的肌肤,然后……居然……居然……舔我的那里==
"嗯……"浑身像过电一样,酥麻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开来。这是某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湿湿滑滑的舌头围着乳尖打转,怪……可下面却被这奇怪的感觉刺激的越发肿胀……
大脑彻底废了,全是焦躁。
我突然就挣脱了他,"你……你别这样……我不想像女人那样被你干……"
他看着我,居然伸手抓了我的头发,把我拽了回来,脸和脸贴的很近,他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怕他,他力气比我大==这点他隐藏的忒好了,认识他这么久我都没有发现。
"那就动动你的手。"
"哈?"
"我勉强过你么?"
然后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让我去取悦一个男的……我觉得……挺艰难的。
他跪着,脱了上衣,然后是短裤……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正面全裸。必须得承认,他身材比我好……骨架不宽,肌肉的线条却很清晰,然后我觉得我确实龌龊==我居然盯着他那里看……恐怕这就是人的劣根性,你会不自觉得跟同性去比较那个部位。他比我长……但是没我粗……
"许唯……"
"你是不是又想说我龌龊?"我脸红了。
"算了,我习惯了。"
"你大爷的。"m
我试探着握住了他的那里,已经勃起了。
"为……为什么……我没碰你之前……你就勃起了?"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可以理解的,我兴奋是因为他一直在挑逗我。
"因为我一直在碰你。"他说着,吻了吻我的唇。
原来如此……丫果然是个同性恋,摸男人自己兴奋==
我们俩滚到了一起,他吻我,我也去吻他。我喜欢舔他的唇瓣,尤其是那颗小小的唇钉儿,很有意思。最初那种尴尬的感觉越来越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始的欲望。
可能都是男人的关系,我觉得比跟女人做爱要来的容易,本能的我就知道怎么取悦他,也很顺利的就能知道他的敏感带。
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空气中满是情欲。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除了自己之外的男人在做爱中的喘息声,第一次摸到除了自己之外另一个男人的生殖器,第一次……很多的第一次,可是真的不讨厌。
至此我终于得承认我的异常了……跟哪个女人做爱我也没这么沉迷过……
"唉,"他舔着我的耳垂,轻声的在我耳边低语。
"嗯?"
"你想不想实践一下刚才看到的那个颠鸾倒凤?"
"……"我搂紧了他的背,觉得心跳特别的快,有点儿小时候偷吃糖果的感觉==
"不好意思?"
"……"
我不言语,他居然在我耳边轻声笑了,然后撑起身体,关了灯。灯熄灭的瞬间,我发现,他的小腹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很长。
"你小腹上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听到回答,而是感觉到他在我身边侧躺了下来,下体被他含住的时候,他的东西也顶到了我的脸上。
"你……"
他的口腔里很热,舌头灵巧的绕着,手还在我的根部不停的揉搓,弄得我下腹深处骚动了起来。
我握着他的那里,试探性的舔了一下,而后,慢慢的吸吮整个前端,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这么做的同时,口中的东西涨大了几分,我不太敢含的太深,怕牙齿硌着他的那里,而且……他的确长,我还不想吐出来==试探着,终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暂时放开了他,用舌头补偿刚才未含住的部分。
我估计我把他弄得挺舒服的,因为偶尔能听到他流泻出来的呻吟声。
原来这事儿是能无师自通的==
我得承认他把我弄得很舒服,任何一个女人也没让我这么兴奋过,不一会儿我就感觉自己要射精了,下意识的,我动了腰,想把自己的东西顶进他口中更深的地方,让他完全的含住我的性器,可他却用手指摁住了我那里的最根部,轻舔着顶端的最外缘。我简直要被他弄疯了,他不让我射精,却更大程度的刺激我的快感,我浑身抽搐,有射精的条件反射,可精液就是出不来。他继续努力的吮吸我,同时将他的东西从我的嘴里抽了出来,我感觉灼热的液体喷溅在了我的胸口,而他也最终放开了我,我射在了他的嘴里,快感长久而强烈。
"对……对不起……实在……"我觉得特对不起他……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翻身压住了我,唇贴了上来,腥涩的味道在口腔内蔓延。
"你怎么这么缺德啊你?" 高潮之后我一动不想动,浑身慵懒,任他压着,他的体液沾染在我们俩身上,湿湿滑滑的。
"自己嫌自己味道不好?"
"你丫缺德缺大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了他的体重,被压着也不觉得沉重,手很自然的沿着他的背脊摩挲。然后我开始明白,我的底线早已模糊得一塌糊涂。
"这回不理解的全理解了吧?"
"嗯,再不理解那是SB,唉,你记得告诉你那学生,把文章写完,我真惦记着那女的往后的故事呢。"
"……服了你了。"
"哈哈哈哈……"
"舒服么?"黑暗中,我听到了他点烟的声音。
"嗯。烟也递给我一颗。"
"比跟女人做爱呢?"已经点燃的香烟被递到了我的唇边。
"我真是就惦记那故事,你扯什么女人啊?"
"你别告诉我你没跟女人做过爱。"
"说你自己呢吧?"我吐出一口烟,觉得困倦的厉害。
"我是没跟女人做过。"
"嗯,男的恐怕不少。"
"这叫翻旧帐吧?"
"我有那么无聊么我?"强打着精神,我爬了起来,准备去浴室。"唉,你有过固定的情人么?"开门之前,我突然就问了这个问题。
"你呢?"他不答,却丢给我一个反问。
"NEVER。"
"哦?"
"问的都多余,你觉得像我这么一个四处晃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过半不在的人,什么人能跟我好?"
"许唯你变着方儿骂人是吧?"
我听到他这句,忽然就笑了。真的,之前的对话让我挺不舒服的,那感觉就像419之后的胡扯,这句倒是让我觉得我们俩有点儿什么关系了。

洗了澡出来,武晔去了浴室,我躺在床上,抽烟。忽然有点儿失落。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普通朋友肯定做不成了,那……情人?我真的能跟一个男人做情人么?
其实也不是男女的问题,我觉得我不适合跟任何人成为情人,我自己就已经够糟糕的了……对另一个人的责任我很难做到,这也是我这么多年不敢踏出这一步的原因。
"想什么呢?"烟缸被递到了我手里,我那烟灰已经长的离谱了。武晔的肩上挂着毛巾,赤裸着上身。看着他,我忽然就脸红了……刚才发生过的那事儿还是那么清晰。
"又脸红了?"他也点了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想搬走。"
"什么?"他夹着烟的手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到此为止,成么?"我淡然的笑着。我觉得今儿跟超市碰见那大妈说的挺对的,谁对谁能有一辈子的耐心?三年?我看太长了,我觉得用不了一年武晔就得烦我。现在分开比较好,省得以后尴尬。我是那种占有欲挺强的人,自尊心也强,真到那天,我指定崩溃。承不承认也得承认,我是真喜欢上他了。
"你今儿是没吃药还是药吃多了?"他拿过了我手里的烟灰缸,弹烟灰。
"你喜欢我什么呀?我除了长得好看点儿,没别的优点了。我长期精神紊乱,慢性失眠,脾气不好,现在漂着,以后还是一样。"
"嗯,概括的挺好的。"他附和。
"所以,别搭理我,那是自虐。"
"有道理。"他连连点头。
"操。"丫怎么这么诚实啊?气死我了。妈的。
我越过他就要下床,可他却抓住了我的手腕,"检讨完了睡觉,你还能睡四个小时。"
"我特烦你,你知道么?比烦我自己还烦你。"
"嗯,那是因为你比爱你自己还爱我。"
我看着他那张笑眯眯的脸,特想一拳揍上去==可取而代之的是,我粗鲁的吻上了他,他被我压了下去。
"你能不这么粗鲁么?也不怕烫着自己。"他手里举着的烟离我远远的。
"你有强迫症吧?"我骑在他身上,俯视他。
"您从何推断的?"
"是不是见不得疯子难受,完了你就虐待自己对疯子好?"
"让你这么一说,还倒真有可能。"
"那你看看病去吧。"
"不了,这病一看就复杂了,他们肯定从本质上纠正我,告诉我说耍蛇人应该耍蛇,而不是跟猴子较劲。"他一边掐烟一边笑。
"你大爷!"
"呵……"
"唉,你丫哪天玩儿够了,麻烦您明白告诉我,我自己滚蛋。"
他撑起身体,搂住了我,轻轻的吻我的唇,"你果然自卑的厉害。"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从他身上下来了,安静的躺好,关了灯。他从身后搂住了我,像往常一样。
这辈子,我第一次开始谈恋爱了。
真他妈的……让我不安。
"影集很不错。"
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武晔的这一句。
我翻了个身,躺在了他的手臂上,手勾住了他的腰。
"明儿把你护照给我。"他亲了亲我的额头。
"恶心谁呢你?"我又被他给气着了。
"疯子的行为不是那么好推测。"
"捏捏头,我想睡了。"
他的大手压了过来,我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二二)不安

舞池里很挤,人声鼎沸,小旭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高跟鞋没踩稳,一下子扑到了我怀里。
"出去吧,歇会儿。"我跟她说话几乎要用喊的。
她点了点头,往出走的时候故意撞了一下身后那女的。
俩人对瞪,我赶紧把小旭拉出了舞池。
"不跳了?"安然叼着烟,看见我们俩过来,打了个呵欠。
我拿了桌上的柠檬水,一口气喝了很多,在武晔身边坐了下来。
真的,我还真不知道小旭喜欢跳舞。不过想想,第一次碰见安然就是在俱乐部,她那天是去找小旭的==为啥女人喜欢跳舞,我总得当那陪衬?
"有意思么?"武晔搂住了我的腰,妈的,幸亏光线不好,我们还坐在最后,要不让别人看见还行不行啊?
"还成。"看着对面小旭盯着我那眼神儿,我不敢说没意思。而且对比一下武晔和安然,我心理还是比较能平衡,他们俩肯定觉得更没意思,哈哈。
十一月底了,外面冷的厉害,可此时在这里,燥热燥热的。
我们杂志终于招到了策划统筹,我算是解放了。到十二月中旬之前,我有个休假,可这休假刚一开始就没消停,成了小旭的全职奴隶==
没辙,安然和武晔最近比较忙,他们排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录制小样儿,我觉得挺好的,比较希望他们能成功。
关于他们的记录片,素材基本上累计足够了,我正在合计着弄出来,不过那非线我一看就头疼,等高兴了再说吧。
"猴子,明天我下班你来接我吧,我想去买衣服。"
"小旭,差不多得了,人猴子主人回头该不乐意了。"
"啊?是么?秃子。"小旭认真的看着武晔。
"他什么时候成我主人了?"我点了烟,白了安然一眼。
"是你不乐意了吧?"武晔喝了一口酒,看了看安然。
"啧啧……秃子,你还真是护着媳妇儿。"
"你们俩真够无聊了。"我随手从身后的杂志架子上抽了一本杂志出来。我都懒得骂安然了==她现在总叫我"秃子媳妇儿",还不如叫我猴子呢。NND。
我一边喝水一边看杂志,那杂志可真八卦,不过人家倒是诚实,杂志名字就叫《八卦》。
绝对是娱乐大表演,从国际到国内,八卦的一应俱全。我妈占了很大的篇幅,主要是说她的婚姻触礁。这不是胡扯淡么?上礼拜她还给我打电话,问我哪儿好玩儿,他们俩要出去度假==
一页一页潦草的翻着,一条消息惊着我了。
那八卦新闻跟小古有关,说她跟唐若分手了,然后傍了他们公司一个高层,并且附带在新MV片场俩人亲密接触的照片。
我知道八卦不能信,可……就小古那人品……我觉得这不像空穴来风。
唐若后来一直没跟我联系,他们俩到底怎么样了我也无从得知。可……如果这是真的,我觉得唐若得疯了。
我站起来,拿了外套,觉得怎么着也得给唐若打个电话,他不接就算了,反正我表示关心了。
"你干嘛?"武晔看我站起来,特不解。
"我出去打个电话。"

唐若的电话我打了三次,均是无人接听,我估计他还是不想搭理我,正要收线,电话那边儿出声儿了。
"……许唯?"
"嗯,不错,还没把我号码删了。"
"呵……"他轻笑,却没有说点儿什么的意思。
"你不想说话就算了,我也没什么事儿。"我觉得挺尴尬的,很明显,唐若没什么可跟我说的。
"没……不就是想嘲笑嘲笑我么,我听着。"
"你丫这是什么心理啊?"
"……"他默了。
"跟哪儿呢?"
"家。"
"难受呢?"
"操……"
"别难受了,最近工作怎么样?你新专辑我支持了,买的正版。"我尽量语气轻松点儿,"做的挺好的,很有你的风格。"
"许唯……我错了……"
"没,你没错,关键赖你遇人不淑,更赖我,就不该介绍你们俩认识。"
"我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可是又不好意思……我……"
"给我你地址。"我觉得我有必要去看看他,这家伙我认识这么多年,他那性子我知道,能把自己郁闷死那种==
我是上了车以后给武晔打的电话,没人接,估计是因为里面太闹腾了,只得在语音信箱里留言,表示了深深的歉意……那三个都喝酒,本来说好散场之后我送安然和小旭回去的……现在看来得麻烦武晔了。

看见唐若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他瘦了很多。因为我妈的职业缘故,我知道人上镜的时候会显胖,可是他现在这样儿,就是上了镜头也好看不了==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在门口就抱住了我。这情景让我想起了以前打球赛输了,他总会特无奈的抱住我。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跟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上个月。"他点烟,眼睛没什么神采,也没了往常轻松嘻哈的样子。
"……彻底翻了?"m
"嗯。本来计划年底结婚的。"
"呃……咱爸妈也知道了?"
"是……这些天消息一爆出来,他们俩一直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摊牌吧,这事儿又不是能瞒得住的。"
"你让我怎么说啊?"他的双手覆盖在了脸上,揉搓着,人靠在了沙发上。
我看着墙上那挂表,滴答滴答的惹人心烦。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早全都说过了。
"那天我收到了高中同学会的邀请。"唐若半晌都没说话,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哦?是么,真好。去了吗?"唐若跟我不一样,那时候他在班上是活跃份子,我出国也早,所以从来不会收到此类邀请。恐怕,他们都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人了。
"去了,大家还是老样子。"
"嗯。"
"李光你还记得么?"
"……没什么印象了,是宣委吧?"我努力回忆着。
"对,你记性还行。"
"那是。"
"他带着媳妇儿和孩子去的。"
"妈呀,他都有孩子了?"
"嗯,他结婚最早,孩子都三岁了。咱们班除了你跟我,好像大部分都结婚了。"
唐若的这一句突然让我意识到,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我觉得我越活越失败。"
"别,可别这么说,咱可是大明星。"
"还是你施舍的。"他苦笑。
"我操!你丫没完了?我那不是气话么我。你当这圈子人人都玩儿的开啊?路是搭了,走的是你自己。相当成功了。"
"许唯……也就你让着我……上次我说得够鸡巴混蛋了……我以为你丫再不会搭理我……"
"滚蛋吧你,说得好像我不搭理你似的,给你丫邮箱写了一百封信了,你回过么?现在弄一委屈样儿给谁看呢。"
"啊?"唐若忽然一惊,"你给我哪个邮箱写信了?"
"你丫有几个邮箱啊?"
"fox017?"
"是啊。你不是都拿那个给我发信么?"
"我操,后来就没打开过,那邮箱我就跟你联系用。"
"……你丫……"
"没辙,我那天跟你动手完了就后悔了,可是话说成那样儿……我觉得道歉也没用了,覆水难收。"
"呵呵……是说的挺过分的,亏得我妈现在还问你怎么样了呢。"
"……"
"虽然是气话,不过我挺在乎的,我没想到你是那么看我妈跟我的。"
"我……"
"算了吧,我这人一辈子没什么朋友,你肯跟我这么闷一人处,我就已经挺感激的了。"
"我那真是气话,我不是真那么看你……我当时昏头了,就找你软肋下手。"
"知道,成了,咱俩还用说什么啊,我就是找找平衡。"
后面我们俩又说了很多,唐若开始喝酒,我也没拦着,喝吧,喝完了吐去,吐完了总得面对。
可是当他最后不停的说他离不开小古的时候,我难受的厉害。
最后我是把他拖到床上去的,他已经醉的一塌糊涂了。
我拿了他的手机,拷贝了小古的号码,即便是徒劳,我也想跟小古说说,至少那女的该明白,她错过了多好一人。
SB。

我进门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是黑的,开了灯,看着我那满天繁星,百感交集。想想刚回国的时候,我跟唐若都那么开心……结果……我让他认识了小古弄得他现在颓废无比。
他跟我不同,骨子里是阳光的人。
如果不是考虑现在是接近清晨,我指定给小古打电话,我他妈的怎么就那么想骂她呢?
我知道跟女人一般见识不对,可是没辙……我就他妈的想骂她。
站了一会儿,我关了灯,决定跟武晔说说这事儿。
他房间的门虚掩着,借着微弱的月光,我发现他躺的很靠里,虽然是一个人,可还是给我留了位置。
我在床边坐了下来,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点了烟,想推醒他,又觉得不厚道==
就这么坐了很久,天都开始大亮了。
我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就是乱七八糟的胡想。很多记忆,很多瞬间,很多清晰的或者不清晰的时刻都交织在了一起。
失去一个人……那到底是什么滋味?
妈知道,唐若知道,我也知道。到现在我都能回忆起MINA消失的时候,内心的那种翻腾。我怕了那种感觉。
我曾经以为,只要没感情就好了,也以为自己能做到。可现在看来,根本没戏。
我还偏偏是那种习惯把某种感情都压在一个人身上那种,操。
"许唯?"
"啊?"我回头,看见武晔正睡眼惺忪的看着我。
"你不是……刚回来吧?"他拿过了我手里的烟,我已经不知道这是我这么长时间抽的第几颗了==脑子也开始糊涂。
"早回来了。"
"那你怎么连外套都没脱?"
武晔不说我都没发现,我说怎么觉得热呢。
"你躺下睡觉,瞅你那样儿……眼圈儿都黑了。"
"啊?我不困啊。"
"都十一点了。"武晔斜眼看了看闹钟,坐了起来。
"唐若跟小古分了。"我靠在了床头上,感觉腰酸背疼的。
"知道,看了那杂志,也听了你的留言。"
"……我要是不折腾回国就好了,那我就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小古,唐若也就不会认识小古。"
"你这句话的重点不在最后吧?唐若给了你什么危机?"
他看着我,似乎能看透我的心。是的,我得承认,唐若给了我不安。那种情感破碎之后的失落让我忐忑。
"你洗澡上课去吧,我睡觉。"我说着,开始脱衣服,往被子里钻,真暖和。
"你真是小孩儿。"他笑了笑,下了床。
几分钟以后,我听见了哗啦哗啦的水声。我还是不困,只是盯着一墙的唱片发呆。然后犹豫一会儿,爬了起来,一张一张的翻看。我不知道我现在想听什么,可我觉得我该听点儿什么。
几经踌躇,抽出了那张JOEY RAMONE《DON'T WORRY ABOUT ME》,02年一整年我都在听它,没有理由。
"你是还嫌不够闹腾么?"武晔端着牛奶进来的时候,拧着眉毛。
"可能是。"c
他看了我一会儿,直接拔了唱机的电源。
"你现在最好别招我。"我别过脸,不去看他。
"把牛奶喝了,好好睡觉。"他说完,我感觉到温热的玻璃杯碰到了我的脸颊。
"你对我怎么那么有耐心啊?"我点了烟,不接他手里的杯子。
"犯病是吧?"
"啊,是,你甭搭理我。"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噎人噎的厉害。
"我递给你梦安平吧。"
"不用,谢谢。"
我听到了他叹息的声音,然后是玻璃杯被放到桌上的声音,这房间现在太安静了,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衣柜的开关声,衣物摩擦的声音,打火机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最后,是房间的门被带上的声音。
我躺了下来,头挨着枕头的瞬间,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一段话:我看见了他闪亮的眼睛,看见了他的双翼,看见那辆破旧的汽车喷射出熊熊的火焰,在路上不断燃烧,它穿过田野,横跨城市,毁灭桥梁,烧干河流,疯狂的向西部奔驰……
有人在敲玻璃,我听见了,却不想给出任何反应。
"许唯,你要是实在想跟自己较劲,你可以起来收拾收拾院子。"
"你丫烦不烦啊?"c
"很显然,是你在烦躁,不是我。"
"所以别让我看见你。"我掀开了被子,下床,决定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这该死的家伙从来没有拉窗帘的习惯==
武晔就站在院子里,太阳的光线柔和的落在他的身上,我不相信什么所谓的预感,但是此刻我觉得,我就要失去他了,或许,从未得到过。
我猛地推开了窗子,吓了他一跳。
"干嘛呢?"
"你现在烦我了吧?"我觉得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笑。
"想让我安慰安慰你不是每次都得用这种方式吧?"他伸手搂住了我,轻拍着我的背脊。
浮躁的心居然一下子就安静了。
是的,我一直在害怕,从跟他好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失去他。
"想不想去旁听?"他亲吻着我的脖颈,声音很低。
"不想……"
"那就把牛奶喝了,睡一下,晚上跟我去排练。"
"成。"
我们亲吻了一会儿,然后我看着他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满是落叶,这是一个深秋和初冬交替的季节。彼岸花早就败了,可这个瞬间,我好像又看见了妖娆的它们。红色的,一团一团的。怒放。

(二三)逃离【上部终了】

一个人干嘛要对另一个人好?
这个世界上没人具备此义务。人是绝对的个体,首先考虑的一定是自己。
我想我跟我妈犯了一样的错误——丢了思考。
这种思考不是猜疑,不是否定,不是好奇,而是辩证。
武晔对我很好,超乎情理之外的好。
而面对这种"好",我招架不住,照单全收,比大麻还让我上瘾。
都说吸毒的人没有好下场,我不吸毒,所以也无从体会。
但是所谓的"瘾",我开始有那么点儿心得了。
当你戒不掉某种瘾,却又必须戒掉的时候,无疑,你会痛苦。
当然这事儿取决于你自己,你有毅力把握住自己,那就不存在什么戒瘾。如果有更多的借口驱使你继续放纵,那你也就差不多完蛋了。
很可惜,我不是一个能够把握自己的人,虽然一度我认为我是。
正午和煦的阳光透过阁楼的小玻璃窗落在身上,只能感觉到它的明亮,却丝毫感觉不到它的温度。
冬天的太阳,本就是如此吧?
"跟武晔扮家家酒好玩儿么?"
小古的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见过的、女孩子们常常凑在一起玩儿的游戏,北方人叫"过家家"。就是有人扮演妻子,有人扮演丈夫,剩下的就是扮演孩子们。她们通常选一块空地,再准备一些锅碗瓢盆的玩具,就齐活儿了。不到各自的母亲招呼她们回家,游戏就不会散场。
"原因很简单,你是个摄影师。周童他们都没告诉过你?太没哥们儿意气了。"
我终于还是打开了那个藤编的箱子,也终于……给了自己一刀。
仔细想想,我知道武晔什么呢?
什么都不知道,他绝口不提。
看着照片上的人,我好像完全认不出来。
那上面的男孩十几岁的样子,柔顺的头发不比我现在短,如果不是唇的正中,那颗小小的唇钉儿,我不会知道那是武晔。
他笑着,笑得那么清纯,颠倒众生。
嗯,真的是那种清纯,或者说青涩,那么自然。
"我很反感别人拍我。"我记得这是武晔第一次见我就跟我说过的。
看来他语法有问题,他应该说:除了他,我很反感别人拍我。
操你妈的!
"你还有空管唐若?先管好你自己吧。"小古那声音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一张张的翻看那些照片,我说不出来现在我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我想,不久前我看他离开时候的预感是正确的。那是不是我整个水晶球也能当巫师?
是的,他从未属于过我。
就好像,他从没说过他喜欢我。
我一直以为他就是那样一人,现在看来,原因在这里。
武晔自己的照片放在一个大大的信封里,很杂乱,但下面是一摞一摞的影集。我觉得,那些可能才是重点。可我犹豫了很久,都没敢去碰。
我怕什么呢?
说不出来。
傻子最幸福。我真的该听话睡觉而不是打电话去质问小古,质问了半天,我只肯定了两件事情:一,小古绝对不会回到唐若身边。她表示的很明确: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二,我是个SB。彻头彻尾的。
当我撬开这只箱子的时候,我本以为我会崩溃,会犯病。可我现在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很平静,脑子无比清晰,一点儿都不疼。
这就好比你宝贝一只古董花瓶,因为它价值不斐,得之不易,独一无二,你丫整天提心吊胆的怕它碎了。结果真碎了,你倒是踏实了。
呵呵……
我现在只是特佩服武晔,并且深度同情。你说他找个替代品都不好好挑选一下,弄来个瑕疵多辛苦啊?
我一直在给他添麻烦,方方面面都是。
我糟糕的脾气弄得他一天到晚都得小心翼翼。
我长期的慢性失眠,导致他每天都得先哄我睡觉。
我总漂着,一走就是几个月。
我长期服用药物,有严重的药物依赖性,发病的时候更是行为紊乱,干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知道的不清楚。并且因为这些药物的副作用,有时候跟我做爱会很麻烦……
我的病永远不可能治愈,这是无数个医生告诉我的。
嗯,武晔,你真是选错了人。
点了烟,我看了看那摞影集,最终,还是动手拿了一本出来。
全部都是风景。
一张一张的看着,我竟然发现一丝熟悉感。这些照片,很有我的风格。
古怪的视角、偏执的处理方式、小风景,无限的寂寥。
现在回想起来,武晔是看了我的片子之后开始跟我交谈的。之前,都是些客气但不失体面的套话,没有任何温度。
我像他么?
一本一本的翻着影集,我觉得疲惫。不是久未成眠的身体,而是埋在身体里那颗跳动的心。
我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但是在情感上可能有。我做不成影子。
从影集里掉出了一张相片,我捡起它,看着,忽然笑了。
那是我看了这么多相片过后,唯一看见的一张合影。曝光很厉害,是镜子反射的那种很硬的光线。可还是能看清楚里面的两个人。
武晔拿着一架老式的相机对着那镜子,他那么认真的看着镜头,想要捕捉的不是自己,而是镜子里折射出的那个人。
那人叼着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空空的。
很没时代感的一个人,简单的衬衫,平凡的五官,安静的容颜。
翻过照片,背后有写字迹:苏禾
看着标注的日期,是十几年前了。
我坐了一会儿,看着太阳从正午时刻滑落,然后整理好了那只藤编的箱子,放回原处,下了楼。

"妈,我。"
"小唯?"
"Edward……最近你们有联系么?"
"啊?怎么突然问他?"
Edward是我妈的第二任丈夫,一个喜欢跟小成本独立电影较劲的家伙。
"我手里有些东西需要他帮我。"
"你直接打他电话吧,上个月我们俩通过电话,他好像在爱尔兰一乡村城市取景呢。"
"成,我知道了。"
"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啊,怎么了?"
"没想到你会突然打电话……我这儿都半夜了。"
"我操,我忘了,哈哈哈。"
"没事儿,我们在墨西哥,这儿挺有意思的。"
"嗯,跟他问好。"
我看着手里的护照,翻着,真是去了不少地方,各个国家的戳子都在上面,恐怕作废之前又要满了==
武晔真的把我的护照收了起来,看着被我翻得一团糟的屋子,我几乎笑出了声音。
挂表显示的时间是三点过一点儿,他再过一个小时就会下课回来了……
我整理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些必要的设备,还有我的唱片。其他的我都不想要了,不过走之前,我还是得给武晔打个电话。
电话打过去,他挂了。十分钟后给我拨了回来。
"你不是还没睡吧?"
"武晔,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又怎么了?我刚下课,间休只有十分钟。"
"足够了。"我听着后面背景的声音,确实稍稍有些嘲杂。
"我怎么觉得你那么不对劲儿?"
"首先,告诉我今天几号,周几。"
"你过糊涂了?"
"告诉我。"
"11月28号,周四。"
"嗯,然后请你告诉我,我叫什么。"
"许唯,你到底怎么了?"
"好,最后一个问题……苏禾是谁?"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只能听见学生们乱哄哄的声音。
"THANKS,THAT'S ALL。"
我挂了电话,把卡从手机里抽了出来,然后,扔进了下水道,手机则扔在了卫生间的垃圾桶里。
我不再需要它们了。
十二年之后,我知道,我又将从这座城市落跑。

清晨我在上海的阳光中醒来,给唐若发了MAIL,从酒店CHECK OUT,去了机场。
在候机大厅里给总编大人打了电话,我说我想像以前那样合作,做自由撰稿人,我辞职。他终于骂出了那句忍了很久的:疯子。
然后我们都笑了。
他说,许唯,你永远都没法安静下来。
我说,是,晚上好梦,再联系。
飞机慢慢地在跑道上滑行,我忽然想起了在北京落地的时候,那一连串的跑道灯,它们也是没有光亮的。因为是白天。我站在跑道的护栏旁希望能在机窗上再看看什么。到底要看什么我不知道。
回到座位上,我拿了CD机,反复的听一首曲子——巴赫的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你没事儿吧?"很久之后,我快要睡着了,身边的女孩儿推了推我。
"嗯?"我拿下了耳机。
"你……纸巾给你。"
我看着她,一个很时髦的中国女孩儿,她是带着什么梦想和希望远走他乡的呢?
"纸巾?"我很惊奇。
"你哭了……"
手下意识的抚上了脸颊,一片潮湿。
"不是,结膜炎。"我接过了她的纸巾。

【上部】

~END~

荼蘼肆野————剑走偏锋[下]

【下部】武晔

(一)终点

许唯不见了。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想承认这是个现实问题。
可他就是不见了。
这缺德的、一根筋的、别扭的、死孩子。
那天回家之后,我的房间被他翻得一团乱,什么东西都不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我一直拿不准许唯的脑子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对于他,我只有个模糊的认识:他虐待自己可以,但是别人谁也别想虐待他。
再看看他那房间,呦呵,小子你成,收拾的挺整齐,该拿走的一样没落下。
想都不用想,他肯定去了机场。
这人不会管你几点有飞机,有没有,到哪儿,他就是认为地球得围着他转。
在开车去机场的路上,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见到他。
许唯是我最不待见的那类人。打扮的花里胡哨,漂亮的一塌糊涂。根据这第一印象,我推断——这是一个不具备任何思考能力的孩子。就跟我那些混事儿的学生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他上了我的车,拿着那种无聊的好立拍相机乱照的时候,我真是烦他。所以当他把镜头对准了我们俩,我很严肃的告诉了他:别拍我。
现在,那张照片却成了他唯一存在过的证据。照片上,我们俩都挺自然的。我记得他拍完了之后跟我说:仅此一张,绝版。
我到了机场,查询了所有即将起飞的班次,没有他。
那天是我们俩最后一次见面,我出门的时候,还吻过他。
抬眼看看桌上的台历,将近一年过去了,那孩子杳无音信。
我承认许唯聪明,但是我想不到他躲人能更狡猾。
他扔了手机,辞了工作,注销了邮箱,MSN从来不亮。暑假的时候,我去了洛杉矶,他们家院门紧闭。
我不知道他母亲在旧金山的住址,即便知道我也不会登门拜访,避免无端的争执是我多年来的信条。
通过小古我找过唐若。他只告诉我,许唯走了。再没其他建设性意见。
小古一开始拒绝跟我见面,我知道她心虚,是谁把那事儿告诉许唯的我不用想都知道是她。后来我跟她说了说往事,她就乖乖出来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我这人有时候比较卑鄙,但是分对付什么人。
……总之,我找不到许唯了。

墙上小旭贴的那张大纸,我每次看都头疼:【前方是绝路,希望在拐角!】
我不知道许唯对我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知道,他跑了,我难受。
我不知道他离开我之后偏头疼犯了没有,也不知道他的慢性失眠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但是我知道,他绝对好受不了。
我很了解那孩子,敏感、自卑、孤傲、习惯性自我伤害。
"最后一个问题……武晔,告诉我,苏禾是谁?"
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答案我没告诉他,如果我说了,以他那脆弱的神经指定是崩溃的一塌糊涂,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耍小性子。可是我有点儿失策,我没想到,他走了我会找不到。
许唯不止一次问过我,我喜欢他什么。他说他除了漂亮没别的优点。
可是在我看来,他长成什么样子是最不重要的,他吸引我的,是他的内在。
虽然,他长期精神紊乱、他脾气糟糕透顶、他满嘴污言秽语、他是个麻烦份子,甚至……跟他做爱,我们俩都难受。
他是个直的,可能以前跟女人做爱也不多,但这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他因为长期的药物依赖,有时候甚至不能勃起。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他对我说,武晔,你别费劲了,以后跟别人做爱吧。
这人不是一般的愿意跟自己较劲,他特别喜欢用自己的话伤害自己。不是一两次的问题,次次都是。说完了越难受,他越要说。
我想试着跟他说也许我们可以采取肛交,这样他会舒服很多,可是在我这儿就给否了,他明确的跟我表示过,他不想像女人那样被对待。
我跟他说每一句话都要提前想清楚,因为会产生连锁反应。他神经不是一般的脆弱。
可,他的存在感很强。
他总说没人留意他,没人在乎他。但那只是他"想"。
他有很多让人料想不到的地方,他不是一个会顾忌别人感受的人,他自卑的同时却活得自我、张扬。
他喜欢趴在床上看书,看一些很冷门的书、很多我从未读过的书。他总说,不行,武晔,我受不了特惨的故事。可……他看的书委实比惨痛来得还厉害,那是一种压抑,相对于精神的。这也能充分显示出他的自虐倾向。
他接受一切极端的东西,甚至是具有毁灭性的。
他惧怕沉闷、惧怕恐惧却一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可就是这么离经叛道一人,我想我是喜欢上了。
因为在这些所谓的扭曲、神经质之下,他更内里的灵魂却是难以置信的单纯。
他对朋友的迁就,对母亲的温情,对理想的热情,是很多人做不到的。
他偶尔脸红,偶尔轻笑,偶尔退缩,都惹得人本能的产生怜惜。
其实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喜欢上他?可能……他跟苏禾是有那么点儿像。
有时候在梦里,我会分不清他跟苏禾。他们有很多共同之处,比如神经敏感,比如只是对着我话多,比如他们俩从镜头里看世界的视角不胜相似,比如他们都才华横溢。不过不同的是,许唯有机会,而苏禾没有。
到现在,我还能清楚的回忆起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苏禾的情景。他背着一个诺大的摄影包推开了我们家的院门,那时候爸妈都不在,他问:这里是出租房间么?我那时候站在门内拿着我的弓漠然的打量他。他却笑了,说:你拉琴?
我永远都没法忘记那条十字巷口,没法忘记那辆车开过来的场景。
"你必须带我走,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跟着你。"
我曾经那么任性过,可仅仅那一次的任性……却毁了一切。
他出事的那年,正好跟我现在一样大。
我承认我接近许唯最开始就是因为他像苏禾,我总想弥补他,总想还给他我剥夺走的他的机会,可是那是一件终究不可能完成的事儿。死人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不知道我想把亏欠他的堆积在许唯身上是不是一种病态,当然,现在我也不需要去考虑这个了,许唯认为这是病态的。
后来接触越多,我越能发现,他们是不同的两类人。我并没有因此拉开跟许唯的距离,反而,我跟了上去,因为许唯让我感兴趣。
可我想不到他是一个如此决绝的人,甚至,很冷情。
他可以走的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痕迹,他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从追寻。他不给任何人机会伤害他,他认为这是最安全的。他不给我跟他一个缓冲,让我给他一个解释。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过了那种相信爱情的年纪,也过了那种为情感而癫狂的阶段。我不可能放下手里的所有去寻找一个人。我有我的生活,我的行走方向。我尽了全力,却无从寻找到他。那么……也就只能如此了。
他的突然出现也许就注定了他的瞬间消失,我从不觉得许唯是个成年人,至少心理上绝对不是,我们只差了两岁,可是因为彼此经历的千差万别,他在我眼里是个孩子。
对这个孩子,我耗上了太多的心思,现在我劝自己放手。
可能潜意识里我也在恐惧,恐惧那种身陷泥沼的感觉,越是扑腾越是挣扎,困境越难以解决。
许唯选择在开始之前结束,我应该赞同。
只有这件事儿,他比我理智。
也许他有着某种预感,我想他预见到了我们如果纠缠在一起,直至再也分不开,我们都会疯狂。
所以,停止。
※※※z※※y※※z※※z※※※
路上有些堵车,我到排练室的时候大家都到了。和平时不同,他们没有先排,而是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安然还是那么神经质的不停的弹着烟灰,周童抱着他的本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KAN坐在他的身边,习惯性的敲桌子,小旭摆弄着裙摆,坐得很不安稳。
看见我进来,他们的动作倒是都整齐划一了,全盯着我。
"这是怎么了?"我觉得此时此地气氛怪异的离谱儿。
没人给我回答。
"有人要离队?"我考虑事情习惯先往最坏的方面想,这样无论结果如何,总还是能承受。
"你丫最好看看这个。"安然于沉默中先开了口,她从周童手里拿过了本子,放置到了桌上。
"看什么?"我看着屏幕上的播放器想不明白。
小旭推了一张凳子给我,按了PLAY。
那是一个电影预告片,和往常看到的那类预告片没什么不一样,离奇的是,片子里的人我全部都认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片子里的人除了小古现在都坐在这里。一部记录片的预告。利落的剪辑画面,冲击性的镜头,配上我们的那首《under
your skin》。英文字幕不断的滚过,最后定格在~almost famous ~coming soon。It's only for my
best friends。By M.K
根本不需要去想,我知道这是谁鼓捣出来的。
还能是谁呢?
"马赛记录片影展的参选作品。"安然吐出一口烟,眼睛盯着舞台上的麦克风,"两星期后开始。"
"这是谁在哪儿找见的?"
"一热心听众贴咱主页上的。"周童点了烟。
我们录制了小样儿,演出的时候有发售,弄了个简单的沟通主页,在小样儿的封底留了地址。
"秃子……拐角处的机会。"小旭握着安然的手,认真的看着我。
某种波动在内心深处浮躁了起来。
"试试看吧,不就是请假扣钱么。"
我没接安然的话。
"我们不嘲笑你丫的。"
"嗯,该嘲笑的早嘲笑完了。"KAN冷不丁来了一句。
"呜呼!!!赶紧把你丢那猴子领回来~~~"安然猛的跳上了舞台,"排练!"
我看着她,打开了琴箱子。
"成名在即!猴子这片子的名字真他妈的NB!!!"
麦克风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排练室里,分外响亮。
相对于这傻妞儿的乐观,我从这字里行间读出的意思却跟她截然相反。以我对许唯的了解,这不是他想要再开始的意思,而是一种纪念,表达某种完结。
怎么办呢?


(二)搁浅

十月底,马赛还是夏意浓浓,丝毫没有天气转凉的迹象。正中午的时候,烈日如同七八月间。这就是马赛,一个不同于欧洲其他城市的地方。靠着地中海边,永远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只有夜晚凉一些。
我觉得这地方比较适合许唯生活,他怕冷。不过前提是,他得愿意跟一个地方呆着。
剧场的周围都是影展的装饰,海报、横幅、宣传图标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各色各样的人群散发着艺术的气息。
五个主题影厅和一个回顾展,不同的受众,不同的观影氛围,跟那些大型影展的热络不同,这里吸引的多数是业内人士和艺术份子。
影展为期七天,我看了将近70部影片,全是记录片。有的很有意思,有的完全不能理解。脑子很涨。
许唯的《成名在即》入围了最佳处女作奖国际竞奖单元,与其他二十九部作品一起竞争。
我知道他是个有才华的人,但他的片子还是给了我一种震撼。我本以为他是拍着玩儿的,不知道他会花这么多的心思在上面。81分钟的片长,时间紧凑,镜头视角独特,剪辑技巧很高明,只有少量的英文字幕,基本上用镜头语言说话。从他的镜头中,可以看到他作为一个纪录者的冷静但是没有作为旁观者的冷峻,而是尽可能零距离地贴近了我们乐队。没有刻意的结构,也没有情节的跌宕,观众看到的是中国独立音乐圈的客观现状。非常有意思。
可惜,片子放映的时候,我没有看见他。他没来参观一下自己的作品。
来之前我做好了准备,我可能见不到他。他是个冷漠又自负的小子,别人看重的东西他通常不放在眼里。他不会去在乎是否获奖,也不会去在乎有没有人认同他的作品。他对自己负责,他满意了,就OK。
但是我知道,马上要开始的颁奖晚会他是必然要出席的,评委会要求每个入围的导演都要出席。
看看胸前挂的媒体资格证明,再看看身边的其他人,他们都比我专业,摆弄着手里的相机或是摄像机,还时不时会交头接耳一下。必然,这是他们的工作——记录在马赛著名景点老港畔的法罗宫内拉下帷幕的第二十一届马赛国际记录片电影节。
我得佩服安然,她居然能弄来媒体名额。这么想的同时,她拍着我的肩膀给我鼓励的样子又冒了出来,她说,安啦,猴子下次记得拴绳儿。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放下手里那么多事情跑到马赛来,也不知道这一行为能带来什么结果,可我已经这么干了。

必要人员一一入场,身边的快门声此起彼伏,我很安静,我没有他们的工作任务,我的任务是见到许唯。或许,这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他永远飘着,不知道下次还能在哪里落地。
在晚会即将开始的二十分钟之前,我看见了许唯。他还是老样子,高高瘦瘦的,只是好像更瘦了一些。墨镜和围巾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头发的长短没怎么变,我总觉得他是懒得打理头发,可原来……他是喜欢头发半长不短的。我真是佩服他,这么正式的场合,几乎每个人都是西装革履,而他却是剑走偏锋,T-SHIRT、短外套、宽大的围巾、牛仔裤。
我身边的媒体朋友们骚动了起来,镜头全聚向了那里,格外的猛烈。动作更快一些的已经围拢了上去。我不认为许唯能有这种殊荣,而且很明显的他们的目标是许唯身边的那男人。
他们是一起进来的,态度很亲密。
那是一个年纪不小的男人,但不太能看出年龄,宽大的墨镜遮住了面目,身上的西装很考究。
衬着身后大型的宣传LOGO,他们被收进了多个镜头。
许唯看起来很是不满意,不住的用手去遮挡。我知道,他跟我一样,很讨厌进入镜头。
身边的声音很嘈杂,不住的有人发问,可发问的声音和回答的声音都听不太清楚,我站的太往后了。
稍后,他们快步入席,与我相隔甚远。
两个世界。
颁奖晚会正式开始拖延了一些时间,可进行的还是很顺利,九个奖项陆续被开出,进行到最佳处女作奖的时候,我觉得我比他紧张,电影的片断一一在眼前划过,我不知道许唯的片子是否能脱颖而出。此刻,只有台上那个手拿信封的司仪知道答案。
他不急不徐的展开了信封,说了一些冷幽默,与音乐有关的,而后,我听到了那个名字《almost famous》。
许唯就在那么多镜头的注目下走上了舞台,依然戴着他的大墨镜和大围巾。他接过奖杯,轻轻咳嗽了一下,我知道他又紧张了。
面对着麦克风,他挠了挠头,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笑了。
司仪建议他摘下墨镜,他却反问了一句为什么,然后开始了他的致词。
他说,"从小我就陷在两件事情里,音乐和摄影。这部片子拍的很随意,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它会变成一部成品出现在众人眼前。我只是跟朋友们混在一起,拍拍他们的生活……"
致词也是那么随意,就好像他平时跟什么人说话一样,不过字正腔圆的英文倒是比他那一口京片子听着让人舒服。
"我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随意拍摄,然后,用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整理它们,在这里,我要感谢三个人,一个是我母亲,她建议我尝试动态摄影,一个是Edward,这位伟大的独立制片导演给了我很多技术上的支持,他放下他的那些难缠的选题换而教育我,"
我现在知道那人是谁了。他是许唯的第二任继父,他与他母亲的婚姻持续了七年之久。独立电影圈的大牌导演。
"第三个是我片子里的朋友们,他们给了我一个实践的机会,也给了我一段不一样的生活……"
许唯说的那么诚恳,那么沉稳,我不知道他说到我们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可看见这个样子的他,我觉得安心了,他的生活一定回到了轨道上,属于他的轨道。情感于他只是一个小部分,他更多的生活停留在他的理想之上。这也是我喜欢这孩子的原因,他觉得他活得不确定,可其实,他是知道自己要抓住什么的,他想要的是更大的世界。
他从舞台上下来没多久就跟那男人一起离开了。我想,是为了避免一会儿不必要的媒体纠缠吧?我身边那女人刚才还在跟另一边的同行说,我知道那亚洲男孩是谁了,是许枫的儿子,大题材啊。
我跟了出去,我不是想纠缠他什么,我知道他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足够画上一个句点。但我还有些东西要交给他,他走的匆忙有几本很喜欢的书没有来得及带走,还有他那宝贝闹钟,以及,我那学生故事的后续。我真让那孩子过了论文,他也还在写他的故事。许唯说过,他很想知道后面那女的怎么样了。那色情故事我也看了,还是觉得三俗……故事的最后,那女的自杀了,算是一种另类的幸福。这些东西我装在一个纸袋里,这几天一直带在身边。出国之前我考虑好了,他选择结束,我尊重。如果能见到他,就把他遗留的东西还给他,如果见不到,只能说遗憾。遗憾我们有一个没有开始的开始,没有结束的结束。
部分媒体跟了出来,许唯跟那男人一起上了车,我很着急,因为如果他走了,我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他,至少我要把东西给他。
所以当我拍他车窗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惊了。估计以为我这记者忒疯狂了。我没法解释自己干嘛要去拍那车窗,真的只是为了归还这些东西么?
许唯是这时候才看见我的。我看到他摘下了墨镜,眼里是一种惊诧。
车上下来一个高壮的黑人,大概是保安。
他不客气的推搡着我,说着KEEP AWAY!遮住了许唯的身影。
我跟他推搡着,但人家职业就是保安,我定然不是对手,手腕被捏住的时候,我感到一股钻心的疼,我不停的跟他解释,我只是要把东西交给车里那人,可他不听。
我有点儿急了,我真是怕再也见不到许唯了,瞬间,我忽然发现,我没法做到坦然放手,我其实不仅仅是想把东西给他,其实我想再跟他一起,我想他再安心的躺在我身边胡说八道,我想他再翻乱我的唱片,我想他再晃悠在排练室里,我想……我想,我可能是爱上他了。他谁也不是,他只是他。
"武晔,告诉我,我是谁。"
你是许唯。
这一刻,我能确认了。只有这个原因能让我在他走了之后睡不安稳;只有这个原因能让我在教课的时候走神;只有这个原因能让我在演出时产生幻觉,总觉得他就站在台下摆弄他的V8傻笑;只有这个原因能解释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停地找人,我去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我去了K杂志在北京的分部,他们告诉我许唯辞职了,我去了落杉矶,可大门紧锁,我每天挂在MSN上,睡觉、出门都不关机,我给他的邮箱写信,不断地收到系统退信……为什么我要如此执着?
我现在忽然明白了。
可,晚了。
"SB你丫放手,操的。"许唯从车上下来了,他去拉扯那高大的黑人,"你丫给我放手,他是拉琴的!你别拧他手腕!!"
他居然用中文骂人,崩溃。
那黑人放手了,我相信他一定不是听懂了,而是被许唯吓着了。
这时候许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人家是听不懂的。
"你妈的……"看着周围混乱的场景和一片闪光灯,他是这么评价的。
"都上车。"
Edward放下了车窗,我能肯定,最崩溃的不是我,不是许唯,不是他的保安,而是他。

车内很宽敞,许唯就坐在我身边,可他好像是故意保持距离一样,紧挨着Edward。
没人说话,这不是一个方便说话的场合。
我真是想不到我到了三十岁还能干出这么……冲动的事儿。
这是我么?
马赛这个港口城市的夜晚很安静,街道上人很稀疏,我看着窗外,有些忐忑的感觉。直到车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我也没说出一个字儿来。其实我可以跟他说我想说的,除了他,没人听得懂中文,可……我就是说不出来。更确切的说,我怕说了也是白说,我知道,即便说了什么,许唯……
他们是要CHECK IN的,而这与我无关,我订的酒店不是这儿,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
许唯跟Edward往里走,他们说着什么,可我听不清楚,语速快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我站在原地,没动。
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就听见许唯一声哀嚎。
Edward狠狠的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到底几岁?"声音奇大。
接着,那猴子丧不搭眼的走了过来,一边揉头一边说,"我就操了,你到底要干嘛?"
"你是打算跟大堂门口说话么?"
他瞪着我,吹了一下头发,点了烟。"我请你喝咖啡,成吧?满意吧?你NND。"


(三)轮廓

"两杯LATTE,烤松饼,水果蛋塔。"许唯认真的看着单子,咬手指的小动作很有意思。
"其中一杯换成红茶,不要砂糖,放点蜂蜜,哦,对,还有柠檬。"我记得他不喝咖啡的。
许唯放下了单子,看着我,似乎想说点儿什么,可忍了。
不一会儿,女招待端了东西过来,红茶很自然的放到了我面前。
"对不起,这是他的。"
"好人当不够是么?"许唯点了烟,不屑的看着我。
我觉得我们俩之间的气氛真是难为人家这家店子了,这么安静优雅的地方只适合休闲放松的人们,而我们俩不在这一范畴之内。
"你不是喜欢红茶么?没记错吧?"我尽量不去招惹他,他要是跟这儿抽疯折腾就实在……太给别人添麻烦了。
"呵……"他笑了,然后,优雅的拿起了茶杯,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紧接着,他把那杯茶全倒在了桌子上。"你不知道我善变么?抱歉,我现在一看见红茶就恶心。"
漂亮的指桑骂槐。f
我眼看着那桌布湿成一片,水渗透了进去,一点点的侵蚀那些绵质纤维。许唯……是不是也是这样侵蚀我的?
"没话可说?那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他站了起来,拿出钱包放了一些零钱在桌上。"你可以换张桌子,慢慢喝。"
我看着他裹好了围巾,穿上外套,拎着他的大包就往门口走。
他狠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狠。

我是在两条街以外追上许唯的。他倚在港口的护栏边,嘴里叼着烟,眼神迷茫的看着那些停泊的船只,或许,还在看对岸那些灯火辉煌的建筑。
这一刻,我看着他,觉得他就是个孤独的孩子。
"咖啡,这回满意了么?"我把罐装咖啡放到了他手里。
"你丫……"他扭过脸看着我,大眼睛里都是无奈。
"加热了,喝吧,冷了对胃不好。"
"武晔,你觉得有意思么?你跟我较什么劲啊?你是不是有病?我是什么?我不过就是个娃娃,质量还不怎么样,你丫就不会长点儿志气,再去找一个好的来!!!"
"那你要怎么办呢?一人儿躲着哭去?"我笑了。许唯这话一说出来我马上踏实了。果然没错,他放不开,虽然他想放开。就好像刚才在剧院外,他能大脑短路到跟人讲中文。
"我操你大爷的!"他手握成了拳头,可能想揍我,但马上又散开了。就是这些小细节让我觉得他像苏禾。他们在我面前都总克制着自己。
我是一把拽过他吻上的。他被我抓了一个措手不及,鼻子又笨拙的跟我撞到了一起。记得第一次吻他的时候,也是这样,鼻子碰鼻子,我估计他连眼睛都忘了闭上。
不,不对。那不是我第一次吻他。我偷偷的吻过他,莫名其妙的。那时候他在我身边安静的睡着,我下意识的就吻上了他,这傻孩子睡得一塌糊涂,居然哼唧哼唧的翻了身。
"你丫个死混蛋!"他强制的拉开了我们俩之间的距离,想要推开我,我勾住了他的腰,把他拉了回来。如果说一开始我吻他是想缓解一下他愤怒的情绪,那么现在,我就真的只是想吻他,他微凉的唇让人着迷。
唇齿的纠缠间,他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垂着的双臂也攀附了上来,腰顶在了护栏上,他抓住了我的肩膀,问:"武晔,你到底要什么?"
我刮了刮他的鼻子,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很好闻。
"你。"
"操……"
我知道,他又一次对我妥协了。

"烫,你晾一会儿再喝。"
我从许唯手里拿过了他的茶杯,里面玫瑰红色的液体轻轻晃动着,有一些粘在了白色瓷杯的边缘。
他还是跟我回了酒店,不情不愿的。
此刻,许唯无聊的坐在床上,打开了我之前拿着的口袋,他拨拉着,忽然抬头看我。"你要把这些还给我?"
"还?不算吧,本来就是你的。"我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武晔……有些东西我既然放下了,就说明,它们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你喜欢用双关语。"我点了烟,把烟盒扔给了他。
"就像你喜欢用反问句一样。"他回答的轻松。
我们的对话有点儿进行不下去了,他每句都是对话终结的意思。这不像我们,除了最初认识的时候这般生分,我们从没这样过。
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我跟他都只是不停的抽烟。
"凉了吧?"他忽然问,我才想起来把茶杯递给他。
看着他心不在焉地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唉,"
"嗯?"
"你觉得咱俩现在这样儿有劲么?"许唯似笑非笑。
"你想听我说什么?"
"收起你的那些反问,谢谢。"
"这不算反问吧?应该算是询问。"
"武晔,我觉得你丫可能有病。你天天这么伪善的笑着,戴着副傀儡面具是觉得特有意思么?"
"你是这么认为的?"
"废鸡巴话,你自己看看你自己,你生过气么?你着过急么?你对人发过火儿么?你丫当自己是圣人啊?"
我无言以对。
"你他妈就一空壳子,给人看到的全是假象!!!"
"许唯……"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急?是不是我怎么折腾你都能忍着?啊?你丫说话啊!!!"
"许唯你安静。"
"你他妈有病吧你,你有病找别人犯去,爷没那闲功夫陪你玩儿过家家!或者你接着找那苏禾去,你看看他还愿不愿意陪着你玩儿!!那是本尊,估计你玩儿着能更感兴趣!"他点了烟,深吸一口,吐了出来,"还是说,人家不带你玩儿了?"笑得轻蔑。
"算是吧。"我回答的平静。我知道他要问到这个的,就因为他翻出了我的过去,他才跑了,不是么?
"你妈的,你丫真是个贱B,人家把你甩了,你不去追,跑来跟我这儿腻味,去,滚蛋,该干嘛干嘛去!爷没那个时间跟你耍!跟我说什么不喜欢人家拍你,合着就他能拍你,你丫一什么人啊?再没见过比你还卑鄙的,操你妈的,你慢慢玩儿。"他死死的碾灭了烟,抓了包儿就要往外走。
"你除了跑还能干嘛?是不是小时候捉迷藏没玩儿够?"我一把抓住了许唯的胳膊,"你让我哪儿追去?推开窗户跳下去?"
我把他扔到了床上,看着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我就来气。本来想特平静地跟他说说苏禾,可他逼得我没法平静,"我没生过气?我没着过急?"
我压着他,不在乎他死命的跟我较劲。"你气我多少回了,是觉得自己说话措辞特好,思维特缜密么?以为自己说话跟鹦鹉似的招人待见?是谁指着我鼻子说我算计他?是谁躺我怀里撒娇耍赖,扭脸儿跟我说他性取向正常,是谁歇斯底里的问候我祖宗十八代?这都他妈的是谁?许唯,你告诉我,这都是谁干的?"
他瞪着大眼睛,扭动的身子僵了。
"我不理你完了,我让着你,我当你小孩儿没过二十岁,外带神经脆弱。您呢?您可倒好,折腾够我了,拎着东西走人。你缺德不缺德啊?我不会着急?我没少替你着急!您把我屋子翻了一底儿朝天,拿了护照走的无影无踪,我开车去了机场,跟疯了一样查询班机,没人!去你们杂志社,前台接待告诉我,你一个电话辞职了,你这是什么职业道德?紧接着,我想着方儿的找你,全是找不见!你玩儿失踪倒是玩儿的利索!"
"谁他妈让你找了!"他愤恨的看着我。
"嗯,我还琢磨这问题呢,我估计我是需要看看心理医生了,我找你干嘛?觉得你自己像苏禾是吧?觉得我为了一影子能忍让折腾成这样儿是吧?安然给我看了你那记录片的预告,我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找见你,就把工作全扔那儿飞过来了,居然还能大庭广众之下去拍你的车门。这是一个像字儿就值得我干的么?"
"……你……你丫给我起开,去你妈的。"他被我的话噎住了,气急败坏的跟我拉扯。
许唯就是这性格,他越是理亏越要跟你挣拨,以此掩饰他的不安。我觉得跟他好好沟通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就不给你这个机会,他潜意识的要求你必须顺着他。
我真是受够了!
伸手去撕扯他衣服的时候,许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是的,我想在他的印象里,我从没粗鲁的对待过他、从不会去勉强他什么。我是想对他好的,可是他不要。你不是想看看真实的我么?你不是想知道我会因为什么生气,会因为什么高兴,会因为什么沮丧,会因为什么兴奋么?我给你看,只要你能承受。
"武晔你丫混蛋,你给我起开!"他抓着我的手臂,想从我身下逃脱出来。
我不管,直接压住了他,吻他。他想要躲闪,不停的避开我。纠缠间,这死孩子竟然咬了我,血顺着嘴唇淌了下来,我能感觉到那种腥味和热度。
他确实把我给惹火儿了。古今第一人!
我很少跟人治气,因为我不在乎,也因此,不会跟人产生纠葛。
可许唯不一样,他能一次一次把我弄得暴躁无比。
我去拽他的裤子,他的牛仔裤实在讨厌,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总要穿这种一排扣子的,想解开比对魔方还难。
"武晔你给我放手,你要是再敢乱来,我拧断你手腕儿!"
"行啊,舍得你就拧。"
我看着他,觉得自己确实卑鄙。我太了解许唯了,我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的处事方式,知道他的性格弱点,更知道他在我爱上他之前便爱上了我。我知道他决绝,可更知道什么是他放不下的。即便他想摆脱,想放下,可他依旧无能为力。结果……到了这一步,我居然还在逼迫他……
许唯凝固的瞬间,我扯开了他的裤子。手覆盖了上去,他那东西软绵绵的。我开始吻他,吻他的唇,吻他的脖颈,拽下他的T-SHIRT亲吻他胸前小小的突起。可……他什么反应也不给我。
"……觉得没意思了吧?我让你放手的,你不听。呵……"他安静了下来,衣衫凌乱的躺在那里,双手覆盖在了脸上。"别再跟我纠缠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甚至跟你做爱都不可能……你要我干什么?别他妈的费劲了。"
"你……"我跪在他的身体两侧,觉得特别的无力。
"我在大量服用镇静催眠类药品……甚至还有一些抗精神抑郁的药……"
我想拉开他遮挡住脸的双手,可他坚持不拿开,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可能哭了。
"你觉得我躲开你就舒服了?就能像原来那样自我的活着?武晔,你只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儿……存在过的东西没办法抹去……我整夜整夜的失眠,用药的剂量越来越大……Edward甚至怀疑我已经不仅仅是药物依赖了……他认为我在嗑药。"
"许唯……是我不好……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不到自己能让他这么痛苦。拽过一旁的被子,我给他盖上,我现在真的想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在我身边安稳的睡觉。
"武晔你他妈的就是一大混蛋,你弄得我简直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现在想跟女人上床都做不到……我明明一直都正常的……怎么就弄成现在这样儿了?我连我妈都不敢见……她要是看见我现在成了这样子她能哭死……我怎么招惹你了?你这么折腾我?我躲开你都不行,我想回到过去都回不去……你妈的,天底下怎么就有感情这种鸡巴东西?我知道我对你什么都不是,可是你对我来说……却是全部情感的寄托……"
"许唯,你干嘛非要这么想我?你对我什么都不是?这全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我这辈子从没干过疯事儿,在你这儿是第二回!"
"……第一回你干了什么?"他缩在被子里,声音很小。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点了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段记忆我怎么都不想回想起来。
"如果你没把我当他,为什么不敢跟我说?"许唯的嗓子有点儿沙哑,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冷冷的覆盖在了我的手上。
"我让他带走我……"
"走?去哪儿?"
"哪儿都成,离开那个家就成。"
"……"他没说话,却从被子里露出了头,头发有些凌乱,眼睛有点儿红。
"人人都觉得我是个天才……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天才,至少认识你之前,我认为没有。"
许唯微微欠身起来,拿了烟,却找不到火儿,而后索性对上了我的烟。他凑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他手臂上的纹身,那么久我都没看出来他纹的到底是什么……现在才看仔细了,好像是一只眼睛,闭着的眼睛。
"是眼睛么?"
许唯看着我,可能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我的答案完全不对。
"啊,是……"
"为什么是闭着的?"
"你还是不想跟我说他。"他笑了,黯淡的笑。
其实我不是故意打岔,可他却是那么认为的。
"你为什么执意想知道?"
"我受不了别人有秘密,尤其是亲密的人,更不能有。算是一种病态。这么多年,我不断地挖掘我妈的秘密,每次都崩溃,所以……这只眼睛代表不看、不想、不听……所以闭着。"
"我出生在一个音乐世家。"看着许唯的眼睛,我觉得,我该告诉他关于我的……所谓秘密。
"嗯。"他点了点头,靠在了床头上。
"父亲是指挥,母亲是大提琴手。"
许唯看着我,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他还真是喜欢听隐私的东西。
"十四岁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除了上学,全部的时间都被要求练琴。直到苏禾出现在我们家,他租了我们家空余的房子,带着他的相机。他总给我看他拍来的那些风景,给我讲他去过的地方,讲那里的人,讲那里的风俗,讲那里的趣事。"
许唯不住的咬着手指,我就知道他不想听到这些,听了之后难受的是他。
"你把烟掐了,睡觉。"我递了烟灰缸给他。
"我要听。"
"你不仅喜欢自虐,还喜欢顺道儿虐待别人。"
"……我没有。"
"后来我们好上了。不过我总觉得不真实。他比我大十二岁,他有外面一整片的世界……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可他说,无论他去到多远的地方,只要想想我,总觉得有一个能回去的地方。"
"呃……"
"我那时候的迷茫很像你,他的生活方式很像你,是这么觉得么?"
"……"
"我们俩一直相处的很好,爸妈出去演出的时候,他会偷着带我出去玩儿,不过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可是我很满足。我故乡在大理,我很讨厌那儿,但是我喜欢丽江,他带我去的,他拍片子我就在一边看,也觉得有意思。就好像我拉琴的时候,他能连续听上几个钟头,一样的曲目、一样的旋律也不厌烦。"
"你们相爱?"
"我想是。"
"那为什么……他……不要你了?"
"后来我爸妈发现了我们的不正常关系,那儿是个闭塞的地方,那个年代也是个闭塞的年代,小孩儿,你懂么?"我把许唯带进了怀里,他总说我让他觉得安心,其实我在他身边也安心,就好比,我能这么平静地跟他讲述苏禾,我从没跟任何一个人确切的说过苏禾,都是一带而过。他僵持了一下,却最终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我小腹上躺了下来。
"跟安然一样……被棒打鸳鸯了?"
"你现在能发现你说话不招人待见了么?"
"操……"
"其实差不多,不过我们家比她们家激烈。我爸跟他动手了,我被锁在了家里,连学校都不许去。"
"后来呢?他走了?再也没来看过你?"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我感觉到自己有点儿哽咽。
"嗯?"
"那时候我没法出门,没有电话,我妈整天整天的看着我。我甚至觉得可能我真的一辈子都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可……有一天夜里,很晚了,他敲了我的窗户。我妈那时候就睡在我身边。我开了窗子跳了出去,"
"跑了?"
"我是想跑的,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他。我对他说,你必须带我走,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跟着你。"
"你……"
"你不想听我不说了,咱俩别自虐了。"
"不成,我得知道最重要的结尾。他为什么不带你走?为什么你后来长大了不去找他?"
"结尾?"
"对,我一定要知道!"他不住的捏着额头,我估计他已经开始头疼了。
"他那天对我说,现在不行,我们需要一点儿时间,半年可以么?我带你走,就要对你负责,你不能什么都放弃,你要继续上学,继续拉琴,给我半年的时间,半年以后,在十字巷等我,带着你的琴。"
"他没来?"
"来了。就站在街的对面等我,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哭了。"
"我猜到结尾了……"许唯握紧了我的手,有点儿神经质的,他的指甲已经陷入了我的肉里。
"是……他笑着向我走过来……那车就那么开了过来……"
"武晔你别说了……"许唯忽然捂住了我的嘴,我拉开了他的手,抬眼看着天花板。洁白的一塌糊涂。
"你问我苏禾的时候,我没法回答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我没法否认你们有些相像的地方……那也是我最初接近你的原因……可,其实你们一点儿都不同,然后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不过是爱上了另一个摄影师而已。你不是他,你是你。可惜你跑了。"
"我……我是不是……"
"我让你崩溃,你也让我崩溃了……我找了你那么长时间,也想过要放弃,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想看你也从指缝间滑落。"
"你丫个DSB……为什么早不说?"
"你没给我机会,不是么?"


(四)占有

我醒过来的时候,外面还是黑的。睡了很久,却睡得不安稳,乱七八糟的梦,难受的感觉犹在,却无从回忆。
许唯不在我身边。
伸手去摸他的那边,微凉。
昨天我给他捏了头,他睡得很安稳。
他人呢?r
烟缸里烟蒂很多,房间凌乱不堪,他的衣服还乱糟糟的堆在地上。
朦朦胧胧能听到有人在说话,可是听不清楚。
茶杯里的水果茶满满一杯,没有温度。
我坐了起来,拿了烟点上,捏了捏太阳穴,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香烟燃烧了一半的时候,我下了床。
浴室的门关的很严实,我的手刚搭到门把手上,就听到了许唯的声音,"我没想骗你!不是那个意思!"
而后,里面很久都没有声音。
我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许唯开门的时候,随意的叼着烟,头发湿漉漉的,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
"没事儿,你用浴室吧。"说完他就赤裸着上身出去了。
刚要开水,我看见了窗台上的那份报纸。它们被摊开着,占了很大的面积。法语的,看不太懂。但是看见那照片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也能猜测出他刚才通话的对象是谁。他用的中文。
"嘿,你饿不饿?"他在门外开了口。
"还行。"我盯着那报纸,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失控给他惹了大麻烦。他的家庭情况我知道,我想刚才他妈骂他骂得一定特狠。
"我懒得动弹了,吃酒店的东西凑活成么?"
"无所谓,你叫客房服务就行。"
"得。"
水浇到身上的时候,我醒的差不多了,看看镜子里,昨天因为睡得太晚,今儿看着有点儿邋遢。
洗了澡,刮了胡子,漱口完毕,我出来的时候,许唯在看书。
他趴在那儿,随意的滚在被子里,不长不短的头发散落在脸颊两侧,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挨骂了?"坐到他身边,我胡噜了一下他半干不干的头发。
"真鸡巴该你去听我妈的电话。"
"呵……"
"还他妈的笑!她跟我急了,这辈子屈指可数的几次!"许唯说着,躺到了我腿上。"我真他妈的被你丫毁了……"
我捏着他的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承认,是我让他的人生选择出现了偏差。
"唉,Edward问你能不能选你们几首歌放在他电影里做配乐。"隔了一会儿,他换了话题。
"没问题,反正我们专辑还没找着发行公司。"
"得。"
"这段日子都在忙什么?"我挺想知道许唯这一年来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拍片子,弄那电影儿。"
"都去哪儿了?"
"没去什么地方,就拍了两次艺术展,一次在意大利,一次在日本。"
"哦。"
"我再过两天去巴黎,有个当代视觉艺术展览。"
"嗯。挺好。"
"你什么时候回国?"
"我请了半个月的假。"
"还剩几天?"
"不到一个星期。"
"不错,跟我去巴黎吧。"
"随你。"
"唉,我说……"
"嗯?"
"你丫不会失业吧?"
"应该不会。"
"那就好。"他笑了,淡淡的。"还有……"
"说。"
"你哪天会彻底烦我啊?"他说的时候,闭上了眼睛。这家伙确实长得出色,睫毛很长很密。
"不知道。"
"你!"
"本来么,你总问这些没答案的问题。"
"操的。"
"小孩儿。"我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他却伸手勾住了我的脖颈,唇凑了上来。这不是他的路子,所以我能感觉到,他在不安,深切的。
有时候我能认同他的自卑,有时候又不能。除了出生的扭曲,他没有任何可自卑的东西。他漂亮,有才华,有机会,性格虽然差点儿……但总体还是挺出色的。所以我想,还是他颠沛流离的生活加剧了他的不安。小小年纪就被镜头追着,逃无可逃,然后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想什么呢?"许唯爬了起来,四处找烟。
"没什么。"
"唉,下雾了!"看了一眼窗外,他忽然跳下了床,随手拎了散乱的上衣套上。"出门?"
"你不是懒得动弹么?"
"都跟你说我善变了。"他笑。

我陪他照了很多大雾中迷茫的港口,然后一起吃了饭,又去了Edward投宿的酒店。他已经离开,给许唯留了便笺,写的相当有意思:配乐的事帮我问,行李要空运的地址发给我。PS:我拒接了你妈的电话,她不是一般可怕,你自己解释,敢说我纵容你我跟你没完。
回到酒店的时候,又是夜暮深沉。
许唯说不困,拿了我给他的光碟看他那朝思暮想的故事。
我拿了他之前看的那本小说随意翻看,《伤心咖啡馆之歌》。
……
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喜欢拧巴的故事。
一个复杂的三角循环恋爱。一场荒谬的爱情。对人性的表达深刻、明晰。
故事不长,我快要看完的时候,无意间扫了许唯一眼。
吓了我一大跳……
他咬着手指,眼眶红红的。
"怎么了?"我走到了桌边,不能理解他的这一行为。
"堵得慌……"
"啊?"
"太鸡巴惨了。"
"那《伤心咖啡馆之歌》你看完了么?"我点了烟,递给他。
"没呢。"
"比这个还惨。"
"操……你说那女的最后怎么能……唉,你看了么?"
"嗯。"
"你说她最后干嘛那么绝啊?"他吐出一口烟,迷茫的看我。
"我以为你能理解她呢。"我笑了。
"理解个毛!"
"被逼疯了吧,报复世界。"
"……要是我是她,我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静静生活。"
"确实像你。"许唯确实是个喜欢逃离的人,我深刻的领教过了。
我看着他无奈的合上了本子,进了浴室。
他爬上床之后,看了我半天,就憋出一句:"唉,那《伤心咖啡馆之歌》的结尾是什么?"
我斜了他一眼,觉得他委实不可理喻,不知道他思维构造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我说你不是刚才洗澡的时候一直琢磨这事儿吧?"
"啊,我就是琢磨这事儿来着。"
"你确定你想听?"这自虐狂。
"对,因为我决定不看了……操的。"
"这是你选书的问题。"我噎了他一句。
"你丫赶紧说!"他看着我,特渴望的眼神儿。
"爱米丽亚跟马西翻脸了,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罗锅儿加入了战局,然后当晚,他们俩抢走财物毁坏了咖啡馆,双双离去。"
"啊?"许唯睁大了眼睛。
"后来爱米丽亚一直坐在前门门口的台阶上等,但是罗锅儿始终不见回来。第四年,她请了一木匠把窗门都钉上了板,然后她就一直呆在那紧闭的房间里。"
"我操!"
"呵……这就是荒谬爱情的必然结果,孤独。"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特没心没肺啊?"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这又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
"你丫怎么看什么都不感动?"
我看着许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这一问题。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也或许,更惨烈的我都经历过了,所以免疫了。这么想的同时,我觉得脑子一涨。似乎有某些不清晰的画面出现在了眼前,却看不真切。
"唉……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半晌之后,许唯看我不说话,有点儿不安的问。
"你啊……是不是神经忒敏感了?"我揽过他,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忽然……"唉,你困么?"
"困个鸡巴,今儿睡了一天。"
"哦,好。"我说着,手探进了他的浴袍,他的肌肤微凉,却格外的光滑,刚刚洗过澡的身体潮乎乎的,散发着浴液的奶油味道。
"你……"他抓住了我的手,脸红了。"我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很明显,他知道我要干什么。
"总能有感觉的。"我轻咬着他的耳垂。
"你大爷的,这事儿不是你说了就算的!"他虽然这么说,却没推开我,但还是稍稍有些挣拨。
我解开了他浴袍的带子,他的身体很诱人,却真的比以前更瘦了。胳膊上的针眼儿密密麻麻……我想不到他已经严重到依赖药物注射了。
"死秃子,你看什么看。"他想躲。
我压住了他,舌头闯进了他潮湿的口腔,里面还残留着水果茶淡淡的香甜,混合着烟草的味道。这是我熟悉的他的味道。
他本来僵持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手缠上了我的背脊,舌头开始不老实的舔弄我的唇钉儿。他似乎对我的唇钉儿特别感兴趣。怪癖。
我吻着他,手滑向了他的下体。软软的,没什么反应。毛茸茸的、潮湿的草丛手感很好。
他的手摩挲着我的背脊,不住的回应我的吻。
我放开了他的唇,转而去亲吻他消瘦的锁骨、他的胸口。他勾住了我的脖颈,犹犹豫豫的说,"……你别费劲了……我帮你弄得了。"
他说着想起来,我按住了他,含住了他胸前小小的突起。手离开了他柔软的下体,向下滑着,去逗弄他的囊袋。柔软的小球轻轻的捏着很有意思。
"你怎么那么讨厌啊……别扭死了。"他的手也滑了下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吻上他的图腾,他的小腹很敏感,被我这么一舔舐,手没了力气。
我的手继而向下滑,滑进了他的股缝之间。
"你……你大爷。"他似乎急了,使劲的推我的肩膀,"你给我拿开,我告诉过你我……"
我的手指在他的那里轻轻的按着,很显然,他紧张的厉害,我希望他能尽量的放松,所以就在那里周围不停的挤压,逗弄。
"放松,你会觉得舒服的。"
"我不想……"他的声音很小,想要拒绝我,又说不出来,这让我觉得,也许他并没觉得不舒服或者难受。
"把床头柜上的护手霜递给我。"那里渐渐柔软了,我想用手指松弄松弄他的内里,记得那护手霜是水性的,应该不会难以吸收。
"你……"他的脸颊涨的通红,眼神闪躲不敢看我的眼睛。
"够不着?"
"你NND。"
"你觉得难受?"
"不是……主要是……"
我决定自己去拿那支护手霜,往上压住了他的身子,他却忽然欠身关了灯。
"你怎么那么较劲啊?"我的手在床头柜上一阵摸索,他趁机推开了我,做势要一鼓气滚下床。
我一把勾住了他的腰。
"你丫混蛋!"
我没搭理他,挤了一些护手霜在手指上,因为他乱动,护手霜沾了他一腿。
"你你你……"
手指终于捅进他身后的小孔中的时候,他闷哼了一声。
"疼?"我停了下来。
"……不是……怪……涨……"
我去亲吻他的小腹,尽量的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这种事儿第一次……总不会好受。
渐渐地,他的那里开始习惯了,也放松了下来,我试探着挤进了第二根手指,他又哼唧了一下,这回倒是没表示抗议。
再抚摸他的前面,有点儿半软不硬的了。
"嗯……"他出了一声儿,可马上又安静了。
我弄了一会儿,抽出了手指,抽离的片刻,他那里收紧,似乎不想我出来。他的这些反应都在悄声无息的引诱我。
带上了安全套,我涂抹了很多护手霜在上面,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霓虹的光影,我看到了许唯完美的身体曲线。
阴茎顶到他那里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往后挪,我按住了他的腰,"腿再稍稍分开一点儿。"
"你确定……那东西能进……"
他说话放松的功夫,我试探着往里顶,才进去一点点,他的内壁就反射性的收缩。
"呃……"他可能感觉到了疼,呼吸开始紊乱,身子也开始不老实的挣扎。
"别较劲,放松,吐气。"我停了下来,等他适应。
大约过了几十秒,他那里放松了下来,我抬高他的腰,继续没入。
缓缓地,我侵入了他,他抓住了我的手臂,试着去适应这种并不太好受的侵入。
我终于全部的进入了他的身体,却不急着动,我怕伤着他。
"疼么?"我亲吻着他的脖颈,抽出了一只手去套弄他的前面。我不知道他的药物依赖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道他射精会不会很困难,不过他那里倒是比之前硬了很多。
"比头疼……好多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放心了,缓缓的开始进退。
"嗯……嗯……"他随着我的动作开始小声的呻吟,细小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等他彻底的适应了,我动的连续了起来,他抓住了我的肩膀,喘息的剧烈。
"哈……啊……"
"舒服么?"
"你躺下来试试?"这种时候他还是得嘴上跟你较劲,我服了他了。
恶意的顶了他一下,刺激得他的内壁不住的收缩,身子轻微的痉挛。
"你……"
我以为他要骂人,可他似乎忍住了。搭着我肩膀的手拿开了一只,稍后,我感觉到那只手蹭到了我的小腹。他开始给自己手淫。是觉得舒服了吧?
"嗯……那里……"不一会儿,他迎合的开始摆动腰肢,寻求更多的欢乐。
内壁不停地蠕动,这种迎合也带给了我极度的快感。深深的插入他狭窄的通道,里面热的像要融化我的阴茎,内壁紧紧的扣住我,几乎让我癫狂。我调整着角度,试探着他哪里更有感觉。
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我估计他快要高潮了,原来他后面这么敏感。
他的呻吟声有点儿抑制不住的流泻了出来,后面开始不停地收缩,身子颤抖的厉害,随着一声崩溃般的粗重喘息,他射精了。
他的反应刺激了我的性欲,我粗鲁的在他的体内抽插,那里那么紧,那么诱人……
他一开始还能忍受,但没过多久就开始去推我。
我知道,这是男人射精之后的倦怠期,我再弄他,他就觉得难受了。
想了一下,我退出了他的身体,抽离的瞬间,我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现在比较头疼……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射精。
他慵懒的躺在那里,整个人蜷缩着,丝毫不去考虑我下面的问题。
你、真、成!
我想掰开他的嘴我把的东西顶进去,终于还是忍住了。他舒服了就让他躺着吧……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要不还能怎么办?

去浴室解决完出来,我看见许唯开了床头灯,赖了吧唧的靠在床头,眼睛闭着,烟雾缭绕。
"那个……我……"他看见我出来,脸红红的,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去洗洗。"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吻了吻他的额头。
"是……是因为……太舒服了……所以……对不起……不是故意晒着你……"
"知道,去洗洗。"还能说什么呢?
"不想动……累,就这样儿吧。"
我看着他那张脸……实在没脾气。只得去浴室拿了热毛巾出来,耐心的给他擦拭身体,他一点儿都不配合,就跟没骨头一样,任我摆布。
那里还没有完全闭合,毛巾抚过的时候,他动了动,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不知道他不好意思的是我的行为,还是他的行为……这懒鬼!
"困了……"他嘟囔着,躺到了枕头上,将被子裹得死死的,"捏头。"
我把毛巾扔进了浴室的水池,浑身疲倦的爬上了床。他自然的靠过来,我开始给他轻轻的按头。
我从没这么宠溺过任何一个人。
只有他。这个问题小子。
"唉……"在我认为他已经入睡的时候,他却忽然开了口。
"嗯?"
"你……"
"我怎么了?"
"没事儿……"他的头离开了我的双手,钻进了我怀里。
他真的像个孩子,跟苏禾那么不同。
刹那,我忽然觉得自己挺过分的。在怀里的明明是许唯,为什么……我还是能想起苏禾?
那么多年过去了……磨灭了多少?


(五)归来

我跟许唯是在巴黎的机场分手的。
他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不勉强他马上回来。有些事情还是他自己想清楚的好。我不希望有一天他后悔。
公平上来讲,他留在国外机会更多,对他的发展更有力。可人都是有私心的。所以当他搂着我说,秃子,我要是继续回去吃你的喝你的,你有意见么?我表示赞成。
可答应了之后,我开始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我特怕别人为我放弃什么。
为什么要害怕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钻了牛角尖,可怎么也想不出来。
所以最后我还是把问题落实在了我跟许唯身上。
认真的想他,我觉得……可能是我没条件负担起他。
从打他记事起,他过的就是衣食无忧的生活。即便精神世界从未安定,但是物质上他是什么都不缺的。
他的衣服、鞋子,甚至是小小的配饰都不是一般人能承担的。他的相机、设备、所有吃饭用的家伙加起来能够一个普通人一辈子的收入总和。
我承认,他的大笔钱都是自己的收入所得。但……这些源于什么呢?如果最初没有他母亲的帮助,他得不到现在的这些。
他留在美国,有Edward或者他母亲为他铺路,可以轻轻松松一辈子过奢华的生活。
如果让他放弃这些,不现实。但他现在想放弃部分。
是的,以他的才华,即便回国也可以比一般人过的优越的多,也会很有作为。但……跟他可以获得的认同和地位相比,就真的不足挂齿了。
他终究会后悔的。毫无疑问。e
我不知道我能给许唯什么,他却告诉我说,我和那座老房子是他可以回去的地方。他说的那么淡然,让我想不相信这是真的都不成。
到现在,我都恍恍惚惚的——我们成了彼此重要的人。
呵……我们俩通过一封信认识,他母亲把那封信扔进了垃圾桶,而他却捡了起来。可能就是那一瞬间,让我们的人生都发生了变化。而后的五年,我们走着各自的路,不曾有过交集。还是他的一通电话将我们再次聚拢。我记得,他在电话的那端问:武晔在么?我回答他,我是。他紧接着就特别不能置信的问:你是?而后,在人流穿梭的机场,他举了一个大牌子,不安的张望。
这是他停留在我脑海中最初的记忆。
就这么开始了吗?
能持续多久呢?
分开的时候,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从来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再次抓住他之后,总觉得惶恐。
许唯直接的、尖锐的质问我关于苏禾的种种。我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可说出那些之后,我又觉得不妥当,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又说不出来。
最近我总会去想苏禾。他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已经那么多年,早被我置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可怎么这会儿又被翻腾出来了?
也许,苏禾为我丢了实践梦想的机会让我不安,而现在,我可能又会去搅乱许唯的人生……
冬天的日落很早,看看窗外,已近黄昏时分。
三月过去了,季节发生了转变。
刚点上烟,MSN忽然响了,打断了我的思绪。看着屏幕上文档,我头疼的厉害。
对话框蹦了出来,是许唯。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嘛呢?】
我看看屏幕右下角16:40。这臭小子怎么还没睡觉?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看论文。你怎么还没睡?】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睡不着,正合计着把你卖了能赚多少钱呢。】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怕了?】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赶紧睡觉。】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不困,跟你说真的呢,你介意我把你卖了么?】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你小心砸手里。】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哈哈哈哈~~~爷不做赔本的生意!!】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又整什么妖蛾子了?】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我那记录片交易成功,卖了。】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哦,恭喜。】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唉,我发现你北京话说的特好,妖蛾子你都知道?你哪年来的北京?】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我觉得有点儿眩晕。我什么时候来的北京?我怎么记不清楚了?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还真不记得了,大学吧?】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哦,那你高中在哪儿念的?】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你查户口的?】
他的问题让我产生晕眩,甚至有点儿恶心……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睡眠太少的缘故?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你妈的,人家就是随便问问,操。】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得,我就是随便挤兑你一下。】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干你的!】e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勇气可嘉,鼓掌。】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你!!!!!!!!!】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真的,早点儿睡,尽量别吃药。】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嘿,你说……要是你是个女的……】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这是什么跟什么?】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咱俩肯定成不了。】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为什么?】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不扯了,说正经的,我那记录片卖给U集团了,鼎鼎大名的那家娱乐综合公司,唱片部分问你们有没有兴趣签约。】
许唯总是话说半句,他说他反感我的反问句,其实我更反感他这话说半句的毛病。我估计他挺在意他那药物依赖后遗症的……较劲。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想什么呢?爷问你话呢!!】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我无所谓,等我问问安然吧。】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你个死秃子!你脑子有问题吧?U集团你还用考虑?多好的机会啊!】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乐队是大家的,我不知道他们想不想签国外的公司。】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妈的,随你便。】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生气了?】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我犯得着么我?反正我该赚的钱赚到了。】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嗯,那就好。】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你大爷!!臭SB!!】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睡觉前记得刷牙。】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表情:笑)】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你盼着我犯病呢,是吧?】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威胁我?】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你自己理解的,不是我说的。】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拍拍,小P孩儿,睡前喝点儿牛奶。】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贱B】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实在睡不着药量减半,一口吃成一胖子是不可能的,慢慢来,烟少抽点。】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知道了,老头子,烦不烦啊】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洛杉矶冷不冷?】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还成。你那儿呢?】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昨天下雪了。】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真的?】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嗯】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真想拍下来,我在那两年,都没下雪。】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那就早点回来】
打完这句,我又给删了。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总有机会。】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切~~】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见到你妈了么?】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抖动……别提她……】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怎么了?】
【打击王-外星人无敌 说:没事儿。唉,小旭是不是喜欢绿色?】
【Yasha-给我一个完整的大脑 说:说,到底怎么了?】
我等了一会儿,许唯下了。
这死孩子……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打了他手机。
"嘛呀?"他清亮的声音透过电话钻进了我的耳膜。
"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困了,睡觉啊,神经。"
"跟你妈怎么了?"
"等我拽一下被子,唉,小旭是不是喜欢绿色儿?"
"好像是。"
"成,知道了,我困了,挂了。"
"许唯,你存心较劲是吧?"我觉得他状态不对。
"……她打我了……"
"啊?"我想象不出来大银幕上的许枫打人的样子。
"没事儿,不疼,但我觉得她得手疼。"许唯在另一边嘻嘻哈哈的,可我觉得他难受到了极点。他总是这样,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怎么打的你?"
"扇我来着……"
"……"我默了,觉得难受。许唯唯一的亲人就剩下他母亲了,可因为我,他们……我想他们俩一定闹得很厉害。
"后来她累了,整理了一下头发,走了。哈……"
"你能不笑么?"
"难道你想听我哭?"
"许唯……"
"唉,秃子,我这边天亮了。"
扭头看窗外,我这边正好天黑。
"睡吧,再不睡你又得熬鹰了。"
"跨年的时候,我去了时代广场,人可多了。"他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嗯。"我只得附和。
"那天我身边是个爸爸带着女儿,那小女孩儿特可爱,骑在他爸脖子上,手里举着爆米花儿。"
"呵……"
"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
"对了,在巴黎拍的片子洗好了。你这人确实挺上相的。"
跟许唯去艺术展的时候,他一直认真的拍片子,不过间或也拍了很多张我。我没理他,他喜欢就随他吧,省得他又胡思乱想,这脆弱的家伙。
"嗯,成,谢谢,回头我看。"
"你丫的,你是不是智力退化了?存心的吧?"
"你回来吧。"他还是逼我说出了这句……
许唯聪明,而且自傲,并且特别乐于试探我……我又一次意识到了。
"你妈的,让你说这句话怎么就这么难!睡了。"
他挂了电话,口气凶狠。
我却看着电话,笑了。

八点的时候我去了排练室,跟安然他们说了关于国外公司邀约的事儿。安然笑得像朵花儿。她叼着烟说,看,有识货的。然后是一阵疯笑。
排练结束大家一起去喝了酒,回家已经将近四点了。还好明天是周末,要不这么折腾我上课都得胡说八道,想想不久将至的期末考试,我就那么晕的睡着了。
再起来已经下午四点了,整整睡了一圈儿。练琴到七点,我合计着该出门演出了,整理东西的功夫,有人按了门铃。
我去开门,还没拉开……就有一种预感……门外那人……
我觉得我不用给许唯打电话说安然笑得像朵花儿了。
他站在门口,身后是一只旅行箱。
这家伙果然是个行动派。我打赌他挂了电话不是睡觉而是起床。
"困死我了……"他哭丧着脸,拉着箱子就往屋里走。"你丫干嘛叠被子啊?妈的!"
……
我演出迟到了半个钟头,PUB老板那张脸特狰狞。
小旭她们收到礼物都开心,责骂我算是成功躲掉了。
不过想想一会儿回家看见睡死过去那个……
无语。

(六)缓冲

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眼睛被晃得睁不开,低头看着边桌上散落的谱子,脑子里是各种各样的旋律、节奏、音符,无数种的排列组合让人眩晕。
假期的第一天就跟这些较劲,让人扫兴。
但是没办法,不干就没钱,所以你就得干。
我有时候会比较欣赏安然的乐观。
小样儿寄给U集团之后,她非常开心,觉得一定会顺利,而事实上结果也颇为乐观,昨天顺利的签了合同,已经寄了出去,但是录音拖得比较靠后,暂定五月,应该是去英国录制,至少计划如此。
安然兴高采烈的说,老子早就想去那个录音室录音了,没想到真能有这么一天!然后我要去欧洲巡演!!唉,秃子,你想想,要是所有的唱片店都摆上咱们的专辑,那得多NB啊!!
我想我跟安然有很多相象的地方,但是骨子里却又截然不同。她是那种可以为了理想放手一搏的人,这点跟许唯很像。可我与他们不同。在我这里,理想和现实分得清清楚楚。我要求自己必须要脚踏实地的抓住我能抓住的东西。
记得那时候毕业,同学们都特别惊诧我会留校做助教。
他们都觉得那不是我的性格。
而且,我有很多更好的机会,也有更多的选择。至少当时两个交响乐团都在邀请我加入。
但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辈子我不可能只当个乐手,路子太窄了,而且,不安定。今年这样,明年那样,永远都是未知。
而留校就不同了,不管怎么说,讲师这个行业可以做一辈子,不断的上升,年纪越大越稳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骨子里这么没有安全感……可,事实如此。
我需要稳定的工作,固定的收入,这是最基本的。
比起成名或是理想,我更需要的是安静的生活,普通平凡的人生。
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什么坚定的目标,可现在早已记不起来了。我好像为什么执着过,为什么疯狂过,为什么死磕过,可全部都忘记了。
我试图回忆,却是一片空白。所以我选择放弃。
我不会像许唯一样跟自己较劲,那没有意义,那是孩子的行为。

"妈呀,你哪儿整来一台钢琴?"
许唯推门进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面前的五线谱纸记录下了无数的旋律……各种色彩的。我还没确定留下哪个,删除哪个。
太阳已经沉了下去,不过光线还可以,可能四点左右?
许唯回国已经两个多礼拜了,不过状态非常糟糕。因为药物的强迫终止,他嗜睡很严重,有时候一睡好几天,只是偶尔醒过来喝水,并且有严重的眩晕、幻觉,甚至不停地呕吐,时不时就会发烧。
他又在较劲,我告诉他慢慢来,他非要一次性解决。这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他的药物依赖已经相当严重了,跟吸毒的边界早已模糊成一片。哪儿能那么容易戒掉?
"跟你丫说话呢!"他走过来,拿了我桌上的烟。
"听见了。你还烧不烧?"我让出了一些空间,示意他坐下来。琴凳很宽而且长。
他坐了下来,头无力的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不烧了,可刚才差点儿吐死……操他妈的。"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很凉,不过额头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汗。
"回床上去。"
"别介,躺着又想睡。"
"那就睡。"
"我怕我睡了又醒不过来……武晔……我觉得我真废了。"他叼着烟,眼神迷离。
"别胡说,不行就少量吃点儿药。"
"杀了我也不,如果还去依赖,就永远都摆脱不了。"
"许唯……你别跟自己较劲了。"
"呵……烦我了吧?"
"……你……"我抓住了许唯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睡觉去。"
"烦了就直说,我自己都他妈的烦我自己了,你妈的,简直废人一个……你丫为什么不烦啊?"
我把他扔到床上的时候,他还在嘟嘟囔囔。
"喝水么?"
"唉,"
"嗯?"我看着他裹好了被子,可人靠在床头上,死活不想躺下去。
"你丫就是个DSB!"
"行,我是。"我知道他又开始犯德行,只能哄着。不把他哄老实了,我什么也干不了。
"你丫是个鸡巴!"他突然给了我一下,一拳打在了我肩上。
"还想打哪儿?"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怎么那么烦人!!你丫容忍没底线么?你他妈的贱人啊你?"
我越不理他,他越来劲,歇斯底里的跟我纠缠,他抓我,他打我,他没完没了的骂人,糟糕透顶。
……
"你干嘛不还手啊你?觉得我可怜是吧?"
他折腾够了,给了我这么一句。
"嗯,有点儿可怜。"我点了点头。
"唉,天又要黑了。"许唯别过了脸,大概想让自己安静下来。
"天总要黑。"
"……人也总会分开是吧?"
"又开始不安了?"我扳过了他的脸,他眼里全是悲伤。
"谁也不可能陪谁一辈子……"
"小孩儿,别老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亲吻他的额头,希望他能真的安静下来。他折腾了半个月了,我看着心疼。
"我还是觉得孤单……而且不安的厉害……"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可能想要抱我,却又缩回去了。
一看到他这种拧巴的样子,我就难受,可又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我不知道给许唯什么,他才能安心。能给的我全给了他,可还是填不满那颗动荡的心。这片羽毛的状态现在很奇特,它慢慢从空中落了下来,可是低空滑翔,想要落地却怎么也够不到地面,那就上升,却发现没有风的助力,它升不上去了……那阵风是什么呢?
我喜欢在路上的他,无拘无束,随性而至。他就该飘着,那才是他的世界。我不断地告诉自己,给他点儿时间,他需要一个缓冲,而后,上升。
"我说你别灰了,现在不过是个过渡,最多一个月,你就好了。"我觉得我说得明显底气不足。他的病无药可救,除了大量的镇静剂。这个我和他都清楚明白,可他却想脱离那些……可能么?我能给他长期的安定么?而且,最不能确定的是……如果他的安慰剂从药品换成了我……我能不能负担?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让这孩子全线崩溃。
许唯一直没再开口,只是那么靠着,半晌,他说,"武晔……我这人真是他妈的不可理喻……也就你爱搭理我……"
我笑了,给他拉了拉被子。每次他自我批评,就表示——他闹够了。
我琢磨着刚才写那曲子要怎么修改,刚想起身回琴房,许唯却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
"渴了?"
他摇头。
"饿了?"
还是摇头。
"还是觉得闷?"
"……我想跟你做爱。"我没法形容他说出这句时候的表情,特绝望的感觉……可又不是绝望……绝对没人会在邀请对方缠绵的时候用这种表情。
"你脑子又在想什么?"
"我才是想知道你脑子都在想什么……"他笑,笑得诡异。"我回来这么久,你丫一下都没碰过我。"
"嗯,因为你都在折腾……光是看着你我就觉得长一个脑袋不够用了。"
许唯看着我,脸上的表情透着一股倔犟。
"脑袋跟龟头有关系么?"他言语粗俗,我感觉他今儿有意思折腾个天翻地覆……
"别胡闹,睡觉。"我觉得我最好躲开他,这是明智之举。
"你是不是有其他性伴儿?"他伸手去拿烟,随意的点上了。
我看着他,一脑门子都是气。
"被我说中了吧?"
"你觉得我有那时间么?"
"呵……你丫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么?还是说扮演神的角色特有意思?"他轻蔑的笑。
我站了起来,觉得他必须得吃药。
他反应很快,一把拉住了我。
"许唯你别闹。"我拿下了他唇边的烟,没辙,我总觉得他得烫着自己。
掐烟的功夫,许唯开始解我的裤子,动作粗鲁。
"许唯!"
他缠了上来,唇堵住了我的唇,潮湿的舌头仓促的想要撬开我的唇瓣。与此同时,温热的手钻进了我的裤子里。
真他妈的该死!这小子就是作。成,我陪你折腾。心疼你怕你累,你还臭来劲!!
我把他按到了床上,去撕扯他的衣服。他挺配合的,欠了身方便我的动作。
不一会儿的功夫,我们俩的衣服就都被他扔到了地上,而后,他迟疑了一下,起身,跪在我的双腿之间,头压了下去。
下体被含住的刹那,潮湿的感觉刺激着人最本能的欲望,我闷哼了出来。他不停的舔弄我,小心的、仔细的。可因为不怎么擅长,他的牙齿总会无意中硌着我……
我看着他的头发垂在脸侧,因为动作而摆动,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看不见他那双清澈的眼眸。
"够了……"我拉开他,他仍旧不抬头。
"趴下来。"我搂住他,吻着他的耳垂,手滑下去套弄他的下面,有些勃起了。
他很顺从,我要他如何便如何。
将大量的润滑剂涂抹在他的后穴周围,他不躲,那么安静的接受。手指探了进去,他的背脊微微颤抖。
我低头去亲吻他的背,他哼了一声,腰趴的更低了。耐心的松弄了一会儿,我带了保险套,又在上面涂抹了很多润滑剂才试探着进入他。我不想他觉得难受,不能连这事儿都被他拿来自虐。我陪不起。
"你丫……慢点儿……"他弓着身子趴在床上,有点儿撑不住身体了。后面条件反射的收缩,挤压的我都能感觉到疼痛。
"放松。"
"嗯……"他难耐的扭动身体,倾泻出的声音听着让人心疼。
我一点一点的埋入他体内,缓缓的,并把手伸下去套弄着他勃起的家伙。他的背脊很光滑很漂亮,脖颈间挂着的项链若隐若现的藏匿于散乱的头发中,一切都是那么诱人。
也许是体位的关系,他很久都不大适应,可还是死硬着自始至终的忍耐。
"难受么?"我停了下来,挑逗着他的性感带。
他不回答我,我犹豫了一下,慢慢的退出了他的身体。他趴了下来,我想看看他的脸,可他就是不转过来。
"你是不是把我也折腾疯了就满意了?"
完全是一种无力感。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恨他,他闹腾,他挣拔,他打人,他粗口,怎么都成,我都能承受,可我特别怕他这样儿。死水一潭的妥协。
良久,他转过了脸,我发现他哭过,眼睛红红的。
"你怎么能那么较劲?"我搂住了他,亲吻他的肩膀。这人太犟了,难受就那么忍着,不哭不闹,嘴唇都被他自己咬破了。
"没事儿……"他也搂住了我。这一刻,没了拧巴,全是依赖。
"我弄疼你了?"
"……太深了……所以难受。"他的声音出奇的小。
我吻上了他,小心翼翼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许唯就像易碎物品,脆弱的厉害。从神经开始,蔓延到他的整副躯体。
他迟疑了一下开始回吻,手也攀上了我的背脊,小心的摩挲,继而,往我的下体滑去,"继续……好么?"
我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忽然发现了我永远得顺着他的原因。
他的心情总是起伏不定,什么事都好奇,都想知道,而后,受了伤又总要抓住一点安慰。他可以在人群中不断徘徊,却始终觉得孤单的。他的心就像一块玻璃,一碰就会碎,经不起一点儿风吹雨打。他潜意识里极度渴望身边有人陪,就好像他害怕每天的天黑。
我又一次进入了他,他尝试着适应我、迎合我。他不住的吻我,抚摸我,就像讨好主人的小狗。
"你能不这样么?"我顶入他最深处的时候,咬了他的脖颈。
"……你妈的……我哪样儿了?"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抓住了他的腰,不停的、剧烈的在他体内翻腾。
许唯从不叫床,只有忍不住的时候偶尔流泻出一点点呻吟,但这种瞬间总让我特别兴奋。
他不许别人虐待他,可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虐待他,因为他的挣扎实在有趣。
"慢……慢一点儿……"他套弄自己的手加快了速度,从他的反应不难感觉到,他快要射精了。
我按住了他的手,他紧闭的眼睛睁开了,微眯着,脸上挂着潮红。我俯身去吻他,而后,将他的手拉到了头顶,死死的固定住。
"你丫……混蛋!"
我不住的在他体内大力的抽插,一下比一下深,他那里硬的厉害,可是不套弄就没法射精,他开始跟我较劲,像只小豹子。可爱的、狰狞的。
没几下,他的兴奋带动的我也要到达高潮了,才放开他被禁锢的双手。
我们这次是同时释放的,他的精液喷溅到我们俩的身上,人气喘吁吁的不住颤抖。
我趴在他的身上,心跳剧烈。我不想从他身体内抽离,只想这么搂着他。我想让他知道,我的心跳、我的快感、我的摇摆不定喜怒哀乐都跟他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不用去害怕,害怕失去我。
"起开,下去,沉。"他这么说着,可手还在我的肌肤上流连。
"舒服了?"
"……嗯。"
"累么?"他用舌头去逗弄我的唇钉儿的时候,我这么问他。
"特别……累。"
"呵……"我笑了。
"床单弄脏了……"
"换一条就成了。"
"可我不想起来……"

许唯是被我拖进浴室的,在浴缸里放好水之后,他不情不愿的被我推了进去。
"妈的……水太烫了……"
他在浴缸里躺了下来,眼睛藏在眼睑之后。
"解乏。"
他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我拿了洗发水倒在他的头上,轻轻的给他揉头。
"唉,"
半晌,他睁开了眼睛。
"嗯?"
"我已经坚持了半个月没用镇静剂了。"
"是。"
"我挺佩服我自己的。"
"嗯。"
"但是我更佩服你。"
"……"
"我妈对我都没这种耐心。"
"你又想听我说什么?"
他等了我半天,我什么都没说,然后他就蔫儿了。
"你开个福利院得了。"冷嘲热讽。
"你怎么对情话那么执着啊?"我拿了喷头给他冲洗头发。
"去你妈的。"他用手肘使劲顶了我一下。
他洗头发的时候,水声哗啦哗啦的,我说了他想听的那句,他没听清楚,关了水,睁着大眼睛看我。
"你说什么?"
"无聊小孩儿。"我的手指攀上了他潮湿的脸颊。
"秃子。"
"嗯?"
"再过半个月,如果我好多了……我想去越南。"
"拍片子?"
"SB问题……要不还能去干嘛。"
"要牙刷么?"
"操。"
我希望许唯快些恢复过来,像以前那样就好。即便稍稍有些药物依赖也可以。我只想他继续背着他的相机去收集一处处风景。那是他的生活方式。


(七)许枫

听见敲门声的时候,我醒了有一会儿了,但是没起来,而是靠在床头看书。我觉得许唯的这些不良习惯已经开始传染我了……呵,这些恐怕就是一个人留在另一个人生命里的印记。
紧接着,就是安然的询问,秃子,你醒了么?
"门没锁。"我点了烟,看着门口。
"唉,你们家指定没梳子吧?"安然揉着乱蓬蓬的头发,眼睛微眯着。
"猴子不长毛?"
"哦,对"安然点了点头,"……可关键是……卫生间里我没看见。"
"在厨房。"
许唯有个臭毛病,他睡醒了一般都是下午,卫生间光线不好,他就拿着杯子、牙刷、毛巾、梳子、剃须刀什么的到厨房去鼓捣。他这一行为直接鄙视了电灯的发明者——爱迪生。后来我懒得管他了,干脆把他那些东西直接放在了厨房。
"麻烦……小旭都是随身带着梳子的。"安然说着,转身出去了。
"嗯,他要是随身带着你会更麻烦。"
许唯走了两个多星期了。整个寒假他都在跟自己较劲,连带着我也跟着折腾。不过我确实佩服他的毅力,他恢复的很好,嗜睡等一系列后遗症都已经克服,而这一过程他只用了不到两个月。那天我夸奖他,说他可以去戒毒中心工作,完了他说我恶心他……
二月底的时候,我开始忙着开学之后的一系列备课、会议、工作计划,他整装待发准备去越南。我说你去越南干嘛?倒腾军火武装去?他又说我挤兑他。
这孩子真是分不清楚幽默的善恶与否,我开什么玩笑都是想让他笑笑。他倒是好,总认为我讽刺他,所以他就要挤兑回来。
我清楚地记得过年之前有一天我起床很早,因为前一天就跟银行预约了要提前还款。我车的贷款还剩下七万多一点儿,年终奖加上刚放假的时候接的那个交响组曲的作曲以及一些存款就能清帐了。我觉得年前把这事儿办了比较踏实,所以就这么给自己安排了。
那天许唯不知道怎么被我碰醒了,恶言恶语的问,刚几点啊?赶着投胎去?
我没搭理他,他下床气我没必要惹他。
然后他也起来了,抓着闹钟问我十点都不到干嘛去。
我说去银行,他说下午去不就结了。
我说不行,预约没法更改。
他问干嘛还要提前预约,我就耐心跟他叙述了一遍。
结果,他嘲讽的说,大爷你就不能弄个VIP么?多耽误时间啊。存一百万进去,你试试看谁还让你预约。
他说的时候口气轻松。临了补上那句更是气人,不过你丫第一步就有问题,贷款干嘛?直接全款买不就就没这些鸡巴事儿了。
说完他一翻身滚进了被子,接着睡。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不舒服。我知道他没恶意,就是找机会挤兑挤兑我,可他的话我在乎。
这就是我跟他,生活背景完全不同。
许唯是个在物质上没吃过苦的孩子,一百万?我觉得一千万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数字。
但我跟他不同。z
反正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被他堵得厉害……

安然走的时候,我起了床,她跟我说晚上演出她可能会稍微晚到一些,让我跟PUB老板忽悠忽悠。我说没问题。她还特客气的跟我道歉,表示昨儿晚上喝大了实属意外。我说没关系,反正是周末。其实她喝大了我一点儿都不意外,没小旭拦着么。小旭参加了她们影楼组织的工作福利,去了香港,这人就撒了欢了。
安然和小旭很稳定。好了这么多年挺让人敬佩的。她们俩也会争执也会翻脸,可打过闹过,日子还会一起过。
小旭说,秃子,咱俩都是战士。
我问,为什么?
她说,我对付酒鬼,你对付疯子。
小旭对许唯很照顾。之前他抽疯那段日子,她有时间就会做了饭送过来,放下东西就走。有时候许唯一睡好几天,她也会过来给他扎点滴,补充一些营养液。
其实也许,许唯找个女孩子结婚更合适。但这话我从没对他说过。
呵呵……
人果然都是自私的。
安然走了没一刻钟,我刚收拾好床铺就听见大门的门铃响了。
那马虎鬼忘了什么?
一边想着一边开门,站在门外那人却着实吓了我一跳。
她围着一条宽大的围巾,帽檐压得很低,再加上遮脸的墨镜,让人根本看不清容颜。
可,我知道,她是谁。

"小唯呢?"许枫进门之后没有坐下,而是四下张望。
"他去了越南。"我思踱着该怎么跟她沟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许枫从墨镜后面打量着我,半晌,摘了围巾、帽子、墨镜。
"……您请坐。"我示意她坐到沙发上去。
"你跟我爸什么关系?"她没动,而是用炯炯有神的双目直视我。
"他是我老师,写信给您的时候我就说了。"我尽量不退缩。
"有性关系么?"她唇上的唇彩不重,朱唇开启的时候,洁白的牙齿若隐若现。是个有风韵的女人,可却直白的吓人。但我觉得许唯的母亲是这个性格很能接受,要不也养不出那样儿的儿子。她与我母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女人。对母亲的记忆,我早已模糊,只是依稀记得她少言寡语,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拉琴,头发黑而长,直直的。许枫刚好相反,她的头发是蓬松的大波浪,染成一般中国人都不太适合的亚麻色。这本该跟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可她年轻的外表和白皙的肌肤却让她很搭配这个颜色。我记得媒体说她三十八岁。这当然不可能,除非她跟许唯是姐弟。
"没有。"我肯定的回答了她。
"跟小唯呢?"
"……有。"看着她的眼睛,我感受到一种致命的压迫,不敢不回答她的问题。
一个巴掌在我还没有所反应的时候扇了过来,她一定是铜板手。真疼。
我突然想起来许唯说他妈打了他,扇了好几个巴掌。原来许枫有这个毛病。
扇完之后,许枫看着我,而后,从包里拿了细长的烟盒出来,淡定的抽出一支,点上,从容不迫。
吐出烟雾的时候,她说,"一个巴掌换我一个儿子,你便宜捡大了。"
我一愣。
"从他五岁偷我口红开始,我就该知道迟早得有这么一天!怎么没把他生成个姑娘,失策!"
"您……坐下说话?"
"他居然敢拒接我电话。"许枫犹豫了一下,在沙发上落座。
"您喝点儿什么?"可能早上刚起,大脑迟缓的缘故,我才想起来没尽到待客之道,这对长辈来说太失礼了。
"小唯喝什么我喝什么。"
喜欢考验人……看来也是遗传。
当我把加了蜂蜜和柠檬的红茶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满意的笑了笑。
"知道为什么我给他起名字叫小唯么?"
"他对你,是唯一的。"
"知道就好。"她点了点头,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似乎是某种审视,"你那头发是怎么回事?"
"个人喜好。"我答得不卑不亢。
她的视线又停留了一会儿,之后才挪开,换而打量这座她曾经熟悉但现在已面目全非的老房子。
"小唯……是什么时候回这个家的?"许枫喜欢称呼他为小唯,感觉得出来,她很宠溺他。即便成年了,她还是喜欢像孩子那样叫他。
"大前年。"我记得许唯来的时候,是北京的秋天。
"死孩子……"许枫放下了茶杯,注视着杯中轻轻摇曳的水波。"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干出疯事儿来。"
我考虑了一下,没去接她的话。
"Edward跟我说……他为你差点儿疯了。"
我看着许枫,考虑该怎么措辞。
"那孩子从小到大没什么感情上的依赖,我带他看过很多次心理医生,什么用处都没有。"
"……"
"他习惯二十四小时一个人呆着,除了相机,也就只有音乐让他感点儿兴趣。他弹过吉他,组过乐队。"
"嗯?"许唯弹过吉他我倒是听他说过,他还说自己是史上最差的吉他手。但我从不知道他竟然做过乐队。
"他吉他弹的很好,但我反对他玩儿音乐,所以他放弃了。他就没跟我较过劲……我们俩之间也少有冲突。"
许枫叙述的平静,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心里是起伏不定的,而且,她叙述的许唯,是我不知道的许唯。
"从小到大,我跟小唯只急过四次。第一回是因为他撬我的门锁,他不允许我对他有任何秘密,我打了他,他老实了。第二回……他质问我关于他的出生,因为在美国,父母不能打自己的孩子,我只是对他发了火儿,他也就没敢继续追问,而是选择了沉默。第三回就是音乐,那时候他在摄影跟音乐之间摇摆不定,甚至考虑大学选择音乐系,我扔了他的吉他让他选择摄影,他也老实了……我看了他给你们拍的记录片,我想那是他对自己中途放弃的一种反思吧?"
第四不用许枫说,我都知道是什么。
"第四回……就在几个月之前,我看了报纸,质问他跟你的关系,他跟我顶了起来,言词激烈,之后更狠,他把我的号码设置成了拒绝接听。他次次都跟我妥协、认错,只有这一次……他拼死反抗。"
"我……您……"
"Edward跟我说,小唯是突然跑到他那里的,到了之后就开始跟他学习电影的剪辑、编排、后期。他一开始没在意,直到小唯差点儿在泳池里溺死,那天他服用大量的镇静剂,可他忘了。他过的颠三倒四的……一再追问,小唯跟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然后他跟他讲了你们的事儿。Edward说他那些日子活在颓废的边沿,弄得他什么都不敢做,只能陪着小唯折腾。后面你们在马赛的种种他也跟我说了,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坚持……那孩子倔犟,可从不敢跟我犟,你懂我的意思吧?"
许枫停了下来,去拿桌上的香烟,白皙的手指不安的揉搓着裙摆。
"我懂。"
"不,你不懂,我是绝对不赞成他跟你在一起的。"她笑,笑得淡漠,"可是我没办法……小唯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他不能受任何刺激……我只能顺着他。"
"……"
"这辈子他没如此的坚持过什么,他想我们俩都好过。"
许枫在很明显的暗示我,因为我的介入,他们母子二人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偏差。
"小唯……他一辈子也不能摆脱他的精神障碍。他不可能成为一个神志健全的常人……"
"他戒掉了镇静剂,而且恢复的很好。"
"武晔,你不害怕么?"
"嗯?"
"他根本不适合做任何人的情人。他需要别人来照顾他,却没能力去包容他的爱人。他想做到,可他不能。这样的他你能忍受多久呢?你又凭什么去忍受?你的耐心几时用尽?用尽之后又怎么面对他?"
"我……"
"你不用回答我,"许枫打断了我的话,"语言是一种最没意义的东西,你不必告诉我你喜欢他,你爱他,这都是空泛的。人终究要离散……我只希望,你们离散的那天,是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一定走得比他早,我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
我明白许枫话里的意思,却感觉到它们给我了无比沉重的压力。我没法对她承诺什么,我不能轻言我能负担许唯。谁……又能对谁许下承诺?谁?对谁?
想到这里,我觉得头疼。
"我必须对你负责……"
"你没那个义务!"
这是谁的对话?我?苏禾?我们的?
脑子里回荡着呲啦呲啦的声音,我听不清楚我们说了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们干了什么……
"下流!"
这些都是什么?怎么我记得这么模糊?
"你没事儿吧?"许枫的手按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神经质的挤压头部。
"抱歉,昨晚没睡好。"我感觉尴尬。
"我的言辞过重了?"
"没……"
"重了你也得承受,你既然招惹了小唯,就该有所觉悟。我不想看到,有一天,你亲手割破他。"
许枫说着,站了起来,我以为她要离开,没想到,她却脱了外套,径直走进了许唯的房间。
坐了一会儿,我跟了进去。
许枫站在窗前,注视着院子,眼神迷离。
"小时候,我跟我爸总在院子里玩儿。"她说的时候,脸上挂着惨淡的笑意。
"以前我住这一间……窗子好像大了一些,你改过?"
"是。"
"呵呵……"她转过身,笑了笑,然后绕过了我的身边。
我看着她推开了琴房的门。她巡视了一圈,在我的钢琴面前停住了脚步。
"不是他的那台。"
我想,她的记忆回到了她离开的那年。
她就那么注视那台钢琴,手指轻轻触摸着琴键,却不让它们发出一丝声响。
"可惜,你的小提琴不在了。"
我忽然想起了许老师的遗嘱,他有两个要求。一,烧了那把小提琴。二,墓地选在灵石墓园。
"哪儿去了?"
"他带走了。"
"……他死前说了什么?"我发现许枫这么问我的时候,手指抖得厉害。
"想见见许唯。"我如实回答。
"见了也没用,小唯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他。"许枫就好像知道许唯原原本本的跟我说过他们家的事情一样,与我的对话你知我知充满默契。

我们后来又坐下来聊了很久,话题围绕在她的父亲跟儿子上。许枫是在两点的时候离开的,临走前,她问我,他葬在哪里了。
我告诉她在灵石墓园。
她忽然笑了,问我,你为什么喜欢男人?
我答,因为第一个喜欢我的是个男人。
她说,你们都不可理喻。
我默了,她却说,他连死了都不想放开他。
……我想,许老师一定把萧穆葬在了灵石墓园。
这么想的刹那,我忽然觉得恍惚。
苏禾他……后来怎么样了?
谁带走了他的遗体?谁安葬了他?那时候我又是什么样子?怎么全是一片空白?
我不该不知道的。
可我真的回忆不起来。
【唉,我发现你北京话说的特好,妖蛾子你都知道?你哪年来的北京?】
【哦,那你高中在哪儿念的?】
许唯问过我的问题又浮现了出来。
对啊,苏禾离开之后,我在哪儿念的高中?又是为什么来的北京?这些都发生在哪一年?
妈的,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我站在院子里想了很久,毫无头绪。我迫切的想要回忆起来,可大脑不给我这个机会,它罢工了。
仔细的想,我只记得苏禾的样子,他说话的方式,他的相机,他的作品……可这些记忆都停留在十六岁那年。如果他是在我十六岁那年离开的,那他应该是二十八岁……为什么我却记得他出事那年,正好跟我现在一样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知道在院子里站了多久,我听到拍动翅膀的声音,抬头,看见两只乌鸦从头顶上掠过……
我记得乌鸦不会数数……
难道我也不会?
也许跟许唯呆久了,他的偏执也传染了我,我开始死较劲的想要回忆起来那些往事。
而且我很不安,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像抽疯一样翻乱了阁楼,打开一个个箱子想要找到我的学籍证明。然后我找到了,可……只有大学的、研究生的、以及博士资格证明。
我是高中开始的那年离家的,我记得我再也没有回去过……那我的高中毕业证呢?
为什么不在我手里????
满腹的疑问,没有答案。
苏禾……该死的……我到底忘了什么?
我记得,他对我非常非常的好,我记得的,可怎么记不住细节?

(八)端倪

如果想用一个词汇归纳我最近的生活,那么再没有比"一团混乱"更贴切不过的了。
除了教课、排练、演出,我把剩下的时间都交给了回忆。但糟糕的是——其实我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这种状态很是恐怖,这感觉就好比你搬家,你记得你封了十一个箱子,可到了新家再一清点,不对,变成了十个。你知道自己丢了东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怎么看怎么觉得没错啊,东西就这么多,你根本就想不起来被丢掉的第十一个箱子里装得是什么。因为你不知道,你就总觉得丢得匪夷所思,你就总觉得不安,并且觉得它们也许可能很重要,可更糟糕的是,你日常生活中指定不需要它们,所以无论你怎么抓狂的想,你也终究再不可能知道你丢了什么。是,它们丢了,而你不记得,通常人都会觉得,没事儿,既然不影响今后的生活,那就不重要,忘了就忘了呗,反正都已经丢了。可我不能,我丢的不是东西,是记忆,而且这记忆关乎到那个无可取代的人……
我承认,我有了许唯,就不该去管那所谓什么想不起来的东西。可……我没法控制自己,潜意识里我不允许自己忘了苏禾。
该死。
为此,我很不可思议的跟档案室要求核实自己的档案,那小姑娘给惊着了,翻了半天才给我翻出来。
那天下课之后,我在档案室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一页页的翻看那些记录。可恶的是……关于我记不起来的高中岁月,档案里居然没有。我问那女孩儿为什么没有,她说原因可能很多,比如被母校扣留了,而这种情况一般是因为学费没缴清的缘故,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么毕业证肯定也不在自己手里;再比如,高中是在国外念的,那么档案就不会存在,而毕业证在自己手里,你需要复制然后自己添加到你在国内的学籍档案里;还比如,也许你读的不是正规的高中,所以不存在档案一说,等等等等。她罗列了很多种可能,然后,狐疑的问我,武老师,你看这个干嘛?我说没什么,她说,你最好问问你原来念的学校。我笑了笑,如果我能想起来,我还抽疯翻什么档案?可我没敢实话实说,我怕吓着人家。试问有谁能忘了自己高中念的学校呢?

开了院子的门,我发现屋里隐约透出一丝光亮,而那些光亮隐藏在厚厚的窗帘之后,看着不那么真切,只从边缘渗透出一些。我没有拉窗帘的习惯,这是许唯的习惯。我觉得挺不可理喻的,他却反而觉得我不可理喻。他说,难道你喜欢暴露自己的私生活么?但我觉得这不是他的真实想法,他指定是讨厌早上晃眼的阳光。
前几天的时候我跟许唯通过电话,我问他生日的时候回不回来,如果回来我准备礼物,如果不我就不多此一举了。他说过,他最讨厌事后补。而他给我的回答却是:说不好。
但我终究还是买了礼物,就放在他桌子上了。
客厅黑着灯,只有许唯房间的灯亮着,我推门进去,却不见人。地上堆着他的行李,很多包都打开着,乱糟糟的。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有音乐声。他一定在地下室。
我随手把琴放在了客厅,顺着楼梯往下走,越近,音乐的声音越真切,淡淡的箱琴,沙哑的嗓音,以及……许唯的声音。
认识他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唱歌。
"早知道我那时候就不用安然了。"我开门,许唯正跟那儿鼓捣,他被我吓了一跳。
"GOD!你妈的吓死我了。"他看着我,长出了一口气,继而继续手里的活儿。
"唱啊,继续,真挺好听的。"
"滚蛋,当爷卖唱的?"暗房里是鬼魅的暗红色灯光,我觉得他脸红了,可看不出来。
唱机里的声音取代了许唯的声音,还在浅吟低唱,古旧的音色格外的迷人。
"谁的歌儿?"我点了烟,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往后听,我觉得你能听出来。"
我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直到曲毕,我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我没听过这首歌,从未。但紧接着的下一首,太具有标志性了。
"I can\\\'t get no satisfaction,\\\'Cause I try and I try and I try
and I try,I can\\\'t get no, I can\\\'t get no……"
"rolling stone?"
"你丫就记得这首……色鬼。"他笑,摘了橡胶手套。
"《I Can\\\'t Get No Satisfaction》跟色鬼有什么关系?"我看着许唯凑了过来点烟。
"不知道这首歌儿写的是什么啊?"
"还真没注意过。"我按下了打火机。
"关于性满足的问题。"他轻笑,吐出了一口烟。
"哦……现在知道了。"我说着,抓住了许唯想抽离的手。
"你丫撒手,操的。"
我不顾他的反对把他拉进了怀里,最近都要郁闷疯了,看见他还比较安心。
"SB你丫听不懂人话啊?"他在我腿上坐了下来,嘴里还不老实。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吻了一下他的背脊。
"早上,你丫昨儿哪儿去了?"他回身,勾住了我的脖颈,直视着我。
"会小情儿去了。"我刮了刮他的鼻子。
"哦,有意思么?"
"不怎么有意思,他希望我能在年底的交换留学中推荐他。"
"是我看见过那孩子么?"我能感觉到他捏住了我的肩膀。
"对,你们见过哈?"我忽然觉得跟许唯逗逗特有意思。
"是这样啊……那……教授您怎么打算的?"
"他肯定不够资格,我不想推荐,不过比较头疼的是,如果我不推荐他,他恐怕要告我性骚扰。"
"武晔!"y
"轻点儿,你捏的是肩膀。"我依旧笑着。
"That's bull-shit!"
"知道是胡说还不撒手?"
许唯瞪着我,而后放了手,我们俩几乎同时去碾烟的,之后我勾住他的脖颈去吻他。对许唯就得这样,你不能骗他,但是他想知道的你还得告诉他,至于相信与否全凭他自己。
"嗯……先让我起来。"在我的唇离开他的片刻,他喘息着跟我传达了这句。
"不用,抬手,让我把你衣服脱下来。"我掀起了他的T-SHIRT去亲吻他的胸口。
"你还行不行啊?"他伸手过来推我。
"明显不行。"
"你大爷的,起开,这是我干活儿的地方。"他开始扭动身体,想要逃离我的怀抱。
"有什么冲突么?"舔弄着他胸前的小小突起,听着他暧昧的喘息,我知道他又实实在在的落入我手中了。
许唯似乎坚持不想跟这里凑活,他不断地拍打我,人也一点点的从我怀里往外滑,最终,他成功的逃离了我。
我是在客厅抓住他的,他比猫跑的还快……
"你疯了吧你,你跟床有仇啊?"
许唯跟我挣拨着,人歪歪斜斜的倚在沙发上,不得劲儿。
"也帮我把衣服脱了。"我撕扯他衣服的同时这么告诉他。
"你妈的,冷死了,到床上去行吗?"他讨好的凑过来吻我。
"有什么好处啊?"我回吻着他,不太想去考虑床,我太知道他了,这小子一定躺上去就坚决不下来。
"我不咬你。"这分明是威胁……
许唯渐渐习惯了同性之间的亲昵,他挺喜欢做爱的,但大前提是足够的耐心和前戏。比起性交,他更喜欢亲吻和爱抚,似乎只要搂着他,他就满意。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皮肤的接触让他觉得踏实。他对皮肤不是一般的迷恋,因为做爱的次数多了,最初的那种羞涩和不适应过去之后,他现在特别喜欢亲吻我的身体,每一处都是。怪癖。
"生日礼物不带提前拿的。"因为关着灯,我一直没太看清他,但我现在发觉他颈子上挂着我送他的项链,我摸到了,此刻,它沾染着许唯的体温,缠绕在我的指尖。
"跟你说话呢。"他继续亲吻我,我的手指倒腾开了那项链,抓住了他的头发。
"你一样是提前收。"他又俯下了身子,继续他的怪癖。
"我没看见。"
"嗯,因为你眼瞎。"
我想了想,"把自己当礼物了?"
"你这人怎么那么恶俗啊?八点档看多了?"
我笑,把他按到了身下,刚想进入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没带套子。"
"无所谓吧?"
"有。"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我看见他咬开了保险套的包装,而后,他把那东西套了上来。
我轻笑了一声表示不屑。
缓慢地没入他的身体,他一点点的适应着,而后吐出了这么一句:"好习惯要保留。"
"你有洁癖?"
"是你太不干净了。"语气阴森森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得不承认许唯的聪明。他从不会在这方面跟我起争执或者大闹,但是他喜欢有事儿没事儿给你一下。
"我觉得幸亏你没去招惹高中生,要不然还得加上一条儿侵害未成年人。"
我狠狠的顶了他一下,换来的是他尖利牙齿的问候。
"你说了你不咬人。"
"信的是你自己,不能赖我。"
我真是厌烦他的双关语。
我折腾了许唯很久,他倒是乐此不疲。停下来的时候,我压在了他的身上,丝毫不想起来。他继续抚摸我的皮肤,也没有推开我的意思。高潮的刹那,他勾住了我的脖颈吻了上来,瞬间,我觉得这个动作熟悉,可只是一瞬间,之后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真的,很离奇,我甚至回忆不起来我跟苏禾做爱的时候,谁在上面谁在下面……这他妈的是什么记忆啊?
许唯对这事儿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要求,而且我觉得,他喜欢躺下面,原因也简单——不累。
"happy birthday。"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许唯在我耳边轻声的呢喃。
"你也是。"我亲了亲他,翻身下来了。
"又老了一岁……"
"嗯。"我想把他拉到怀里,他却起来了。
"烟呢?"
我没说话,拎了扔在地上的裤子给他。然后听见了打火机点燃的声音,还看见了转瞬即逝的火苗。
"起来,放水去。"他推了我一下,赖赖的说。

一起洗了澡之后,许唯去了地下室收拾暗房,我拎了琴想放到琴房,刚开灯,就看见角落里立了一个新的琴箱子。
原来他送了我一把琴,想到这里,我笑了。
那是一把精致的手工琴,18世纪意大利制琴大师J.B.Zanoli 1789年制作于维罗纳。
是的,我认识它,因为关于它的资料我收集了很多,但因为价格太高犹豫了很久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它,但是我知道它跟我的弓是一对。
想到这里,我觉得脑子里又开始呲啦呲啦的乱响……
"喜欢么?"许唯拎了数码相机上来,坐到了我的琴凳上。
我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许唯,"翻别人的计算机不是好习惯。"我知道他一定看了我的计算机,我把关于这把琴的资料都存在收藏夹里了。
"幸亏我今天回来的早,要不然都没人查收了。"
"商量商量,能给点儿隐私么?"
"武晔……我定购这把琴的时候,店主跟我说,十多年前是个亚洲男孩儿把这把琴卖给他的,他说真巧,十几年后,买它的还是亚洲人。"许唯说着,站了起来,溜达到我身边,打开了我脚边的琴箱子,"我买的时候问他为什么没弓,不是应该配套么?"我看见许唯笑了,"你猜他怎么告诉我的?"他说着,拿了我琴箱里的弓。
我惊诧的看着许唯,脑子里冒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闪烁不定。
"你开价太低了,这把琴不只值这么多钱!"
"没办法,除非你把弓也卖给我,收藏家喜欢成套的藏品。"
"妈妈把琴给你,因为妈妈知道,你是能超越我的最出色的大提琴手……"
"你为什么这么干?"
……这是什么记忆?
"武晔,回答我,十几年前的你在波尔多做什么?"
我看着许唯,他离我那么近,我却看不清楚他……眼前全是不清晰的记忆片断。
"你告诉我的你的过去是假的,对吧?"许唯还在笑。
"许唯你听我说,"
"很美丽,却是假的。"他的手绕上了我的脖颈,冰凉冰凉的。他让我产生了某种恐惧。我觉得他会收紧双手,掐死我。
"许唯……"
他的手停留在了我的脖颈上,继而,唇贴了上来,"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告诉我真实的,你知道我不能允许最亲近的人对我有秘密。"
"许唯……"我想拿开他的手,可他却卡的死死的。
"为什么骗我?"
"我没骗你,我只是想不起来了……我记得的全都告诉你了,我……我最近才发现,我遗忘了什么,相信我好么?我没理由骗你。"
他看着我,手慢慢放开了,我看着他点烟,随着烟雾,他吐出了这句话:"我妈没告诉你么我这人很任性的,我要什么,别人绝对不能拿走,除非它从不属于我。"
"……我真的是记忆一团糟。"
"还有你小腹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我没法回答许唯的任何问题,因为我真的记不清楚。每当有人问我的时候,我总是采取回避的态度。
但这一次不能,因为问我的是许唯……
许唯把我当作亲近的人,我同样也把他当作亲近的人。他不是床伴儿,他是……第二个我认真对待的人。

(九)恶梦

雾很大,前面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确定走的方向是不是正确,只有拉着许唯的手能感觉到一点温度。
"冷么?"
"不冷。"他回答的声音淡然。
"我知道你怕冷。"笑了笑,我摘下了围巾给他围上,之后,他再一次拉住了我的手。
"安然?"稍事耽搁之后,我已经看不见前面的安然跟小旭了。有些不安,我怕她们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
"许唯,稍微走快点儿。"
他不回答我。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是个废弃的铁路隧道,一片迷蒙中我不能决定是不是要进去。
"要不要往回?"我问。
许唯没动,只是低头看着脚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他脚边的手套,那是属于小旭的。
"该死,她们进去了?"我说着拉着许唯就往里走。
"你确定要进去么?"许唯看了看我,我觉得他的表情很怪异。这时候,隐约听见了安然笑的声音。
"她们在里面,你听不见?"
"你确定要进去?"
"当然!"我粗鲁的拽着他往里走。
隧道里的壁灯很多都被破坏了,只依稀有几个老式灯泡泛着昏黄的光,许唯的手变得很凉。
越往里走,越觉得心悸,我看不见安然和小旭,不停的走,眼里所能看到的东西却都是一样的,仿佛一直在原地踏步。我有点儿慌张,可依旧告诉自己,别怕,隧道总是这样。
许唯在我身边一言不发,他的安静让我觉得异常。
"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回答。
终于,我们走到了尽头,或者不是尽头,但肯定是无法继续前进了,我们被塌方阻挡了去路。
我明明听见安然的笑声的,为什么她们不在?
"回去吧。"我转身想要折返。
"那是不可能的。"我居然看见许唯笑了。
回身的功夫,除了惊叫我别无他法,那是我们刚才走过来的路么?我们走过了什么?
地面上全是血,两旁是灼热的火焰,破碎的躯体、青色的白骨……
身后传来了安然的笑声,我再去看那处儿塌方……哪里是塌方?
我看见安然和小旭了,可……
她们……她们是连体的,头和头挤在一起,身子隐藏在宽大的袍子之下,身后是死人坑……以及无数飘浮的鬼火、幽灵。
"走啊!"我拉着许唯往来时的方向跑,我们跑得很快,身后是无数追赶的鬼怪,我觉得自己跑得几乎要断气了,可看到的景色却驱使我继续跑……太狰狞可怕了。
最终,总算看到了那个入口,我甚至能真切的看到外面的迷雾,"谢天谢地!"我紧紧拉着许唯的手,他没有像我喘息的这么剧烈,甚至,他的手没有温度,手心里也没有出汗。
我们跑出了那条隧道,我居然看见了安然和小旭,她们就站在隧道外面说说笑笑的。
然后,她们也看见了我,可……她们的眼里却都是惊恐。
"别过来!"安然拽了小旭不停地后退。
"怎么了?"
"呀!!!!!!!!!!!!!"小旭歇斯底里的不停尖叫。
我觉得我拉着的那只手越来越冰冷,冷的几乎能把我的手冻结,这时候,我才想起来看看许唯,他是不是被吓坏了?当我扭过脸的瞬间,我尖叫的声音不比小旭小,甚至更胜一筹。
天!那是什么?
狰狞的脸,满身的血,我放开了那只手,那根本不是手,而是骨肉模糊的一滩……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从没放开许唯的手!!!!!!怎么会这样?
四周的景色全都变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安然和小旭被之前看到的那个连体人推进了死人坑。
这时候,有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你真的从没放手过么?
我想起了我曾经给他围上围巾,只有那个瞬间放过手……
"你确定要进去么?"
无数的妖魔鬼怪围住了我……
"你不该进去,因为进去了就再也无法出来。"
伴随着狞笑,我看到他们伸过来的无数的手……

"……武晔?"许唯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他伸过手来想要碰触我。
"滚开!"我一把推开了他,他本来躺得就很靠边沿,这么被我一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滑了下去,接着,他碰翻了边桌,上面的杯子、烟缸、乱七八糟的东西全翻滚到了地上。
"Damn it!"他低声骂着,水洒了他一身……
这时候我才明白,刚才自己发了恶梦。
"你丫是不是疯了?"许唯爬了起来,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本没醒过来的神志似乎完全清醒了。"摔死我了!"
我看着他揉着胳膊,一片茫然,什么反应也没有。我觉得我该把他拽过来,好好哄哄,给他揉揉,亲亲他的额头,可我做不到。我的身体还僵硬着,似乎它已经被刚才那恶梦所吞噬。
"恶梦?"
许唯拿了床边的衣服擦了擦身上的水,坐到了我身边。
我没回答他,只是拿了烟点上。
"操……"他搂过了我,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梦见什么了?至于你把我推下去?我杀了你了?"他拿了我唇边的烟,吸了一口。
"没有……我只是"
"sorry,昨天晚上不该那么逼你……"他抬手胡噜了一下头发。
"不是,是我自己混乱的一塌糊涂。"我又躺了下来,躺在了他的腿上,温热。他拽了拽薄被,把我们俩都盖好了。
"我知道我这人经常给人压力……"许唯说着,然后我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我不是想……我……"
"我梦见我一直拉着你……可你还是不见了。"
"你丫……我不会跑了……今天正好三十岁了。"
他一说,我忽然意识到,这家伙真的不该再是孩子了。
"忘了,想不起来,我觉得一定是你不想记得,那就算了……我逼你没什么意思。"
我听着,吐出了一口烟,感觉到一种深切的不安,到底我不愿想起什么呢?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隐瞒或欺骗我什么,足够了。"许唯碾灭了烟,俯身吻了吻我,"起来,洗澡,你去上课,我去弄片子。"
洗澡的时候,许唯犯欠,结果我们俩跟浴室做了爱……
恍惚中,我对自己说,别较劲,忘了,就说明,你不再需要那些记忆,你已经不再年轻,别去自己折腾,就这样很好,安静的生活,稳定的情人,这是你要的平凡人生,你已经拥有,别再去打破。
这么想的同时,许唯站在花洒下面说,"你昨天睡了之后,我又看了一遍《trainspotting》,干嘛要选择?我选择不选择。"
"嗯?"
"你替我选择了,哈……"
"别勾引我,再折腾我肯定要迟到了。"我从身后搂住了他,去亲吻他的脖颈,那项链果然很适合他。
"无论如何,我总是想和成千上万个小孩儿在一块儿跟麦田里玩儿,除了我以外没有一个大人。Forever young,Forever full of tears……"
"你就是小孩儿。"我抚摸着他光滑的皮肤,忽然有种成就感,我把一个顽皮的孩子治住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终于到了该死的三十岁,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日渐衰老的脸?虚无飘渺的生活前景?考虑买什么房子?考虑找什么工作?考虑"
"又开始犯德行是吧?"我咬了他的肩膀。
"嘿,改属狗的了?"他回身搂住了我。
"你就是你,无论你二十岁、三十岁、五十岁,做你想做的事儿就对了。"
"唉,你丫三十岁的时候恐慌过么?"
"许唯你今儿犯欠到底了是吧?我才比你大两岁,谢谢。"
"反正我羡慕你……也许我该考虑回《K》杂志,这样当我五十五岁的时候可以过得跟皇帝一样。"
"或者女王。"我吻住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去你妈的!"他推开了我,关了水。
"呵……"我接住了他扔过来的毛巾。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发现我真老了……"
"你是特喜欢跟自然规律较劲么?"我给他擦头发,听他抱怨。
"颓了。我一直想过不平凡的生活,想一直飘着……操,可终归得回到现实,真他妈的没意思。"
"平凡多好啊,就像街上走着的千千万万的人,我觉得他们都挺幸福的。"我递了衣服给许唯。
"武晔……"
"嗯?"
"你跟我刚好相反。"
我穿上了裤子,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总想平凡,但是我告诉你,那不可能,你终究要属于不平凡的生活,相信我的预感吧,没错的。"
"不跟你扯了,半个小时候以后我得跟我的学生们讲解西非音乐的起源。"我开了门,出去。
有种感觉,许唯有了变化,而这种变化对他是好是坏我现在还不能确定。
"唉,这次我在越南还拍了一些人文的东西,回头你看看……"
"成,等晚上回来的。"

"跳舞跳舞~~"小旭拉着安然,不依不饶。
"不会跳,让猴子跟你去。"安然叼着烟,手里的酒杯都快要倾斜了。
"你就让人俩人单独待会儿不成啊?"小旭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
安然是被小旭强行拉进舞池的,她果真不擅长跳舞,扭动的跟个机器人一样。
许唯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一副困倦的样子。这是他第一回进GAY吧,但显然他不喜欢这里。
"闷了?"我刮了刮他的鼻子。
"相当闷。"
"干嘛不去跳舞?"
"我还不想下去被人胡乱摸一把。"
我比许唯更早发现,有无数双色情的眼睛一直往他这里瞟,或者说往我们俩这里瞟。
"忍了吧,小旭想来么。"
"貌似今天你跟我是寿星。"
"你不是也喜欢跳舞么。"
"再说一遍,我不喜欢,而且,跳舞可以去夜店,不用来这么……专业的地方。"
"哈哈哈……"
"笑个鸡巴。操。"
"没辙,以前去夜店,我搂你一下你都要看看周围人的眼光,小旭只是想你更自在一点儿。"
"那我谢谢她,她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证明我的出色。"
"损人有进步。"b
"那是,没人越活越倒退。"他笑。淡淡的笑在五彩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迷人。
有时候真的感觉像做梦,许唯拎着行李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还在想许老师的孙子怎么这样儿……而现在……他成了我最重要的那个人。奇妙的缘分。
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我们在接吻,我看了眼,不接还不成。
"我接下电话,"我说着站了起来,"你老实呆着。"
从燥热的酒吧出来,外面清新宜人的风很舒服。
四月下旬的天气是北京最迷人的时节。
是U唱片的电话,录音还要推后。对此我表示没意见,经过协商,我们敲定在了七月底,那时候正好学校放假,时间刚刚好。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许唯忙不忙,如果可能,我希望他一起去,就当短暂的休假。我录音的时候他可以自己安排安排行程,伦敦他熟悉。
再回到酒吧,我头一下子发胀了……
许唯他绝对是个不安分的家伙,他居然……又跟别人起了冲突。
此刻他将一个男的顶在墙上,用拳头问候人家的脸。周围有人拉架,可都不是他的对手,谁都拉不开他,小旭跟安然在外围,挤不进男人们围成的圈子。
我把他拉开的时候,他还在骂人,相当激动。
"我不是让你老实呆着么?"把他推进车里,我发动了车子。
"妈的SB,丫就是欠揍!!杂种操的东西。"
"又是为了什么?"我也相当生气。许唯很容易跟别人起冲突,而冲突的必然结果就是打架。我记得我们认识不久去罗马的时候,他就跟人打了起来。
我很反感打架的人,人之所以能跟动物区别开来,就是因为有脑子,有语言沟通能力,如果不用脑子,你可以去当动物!
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恨透了有人打架。
"烟给我。"许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为什么跟人打架?"我斜眼看他。
"如果有人问你卖么,你不抽他?"
"什么?"
"而且问的是咱俩。"他从我外套里拿了烟。
刹那,我觉得脑子里呲啦呲啦的声音又来了,下意识的捏头,正好前面是红灯。车停了下来,我放下了车窗。
"怎么了?"
"没事儿……下次别随便跟人动手,你那手是干嘛使的你自己清楚。"我拍了拍他的脸颊。
"多功能的。"他笑。
"唉,"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忽然想起了某个熟悉的画面。
"嗯?"
"我记得特早的时候你拍我们演出,那时候还是小古当主唱"
"对,那天咱俩差点儿打起来,你丫后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带子放我外套里了。"他点了点头。
"嗯,那回你咬了舌头,我给了你雪碧。"
我们俩注视着对方,都笑了。
"那天我真以为你丫……要吻我。"
"本来是那么打算的,后来觉得你反应特有意思。"
"操的。"他勾住我的脖颈,唇贴了上来。
"变灯了。"我蜻蜓点水的回了他的吻,车开出去的时候,下雾了。
然后……
我看见了那辆从斜街里开出来的车,它没有等红灯……
刹车已经来不及了,猛的打轮,车子几乎倾斜,可……除了剧烈的撞击我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只有疼痛的感觉,而疼痛也只是一瞬间,然后什么感觉都没了……
糟糕。许唯还在我身边。

(十)片断

"你那是怎么回事?"
"不好看?"
"不是这个问题!这叫什么样子!"
"急什么?转转运啦。"
"那是打耳洞!"
"不要,下辈子还不想当姑娘。"
"你……"
"不跟你说了,疼。"
"该死。"

"算我求你了,离我儿子远一点。"
"……"
"你说话啊,你跟我保证,别再来见他!他跟你不一样,你是个成年人,他才十六岁!!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阿姨你听我说……"
"他爸,你别打他,你住手,这里是医院……老公……"

"嘿,你不烦啊?"
"习惯了。"
"比我拉琴还没意思。"
"其实道理一样,耐心的地方不同罢了。"
"唉,这张开始显影了。"
"嗯。"
"日出真美……"
"呵……是啊。"
"为这片子你等了一个月?"
"这还算短的,风景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哈~就像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

"太糟糕了吧?我觉得要是刮风这房子得塌了。"
"怎么会呢,几十年的历史了,说塌就能塌?"
"玄……听,很多地方都是木质的结构。"
"古朴。"
"扯,估计连隔音都做不到。"
"你又不制造噪音,拉琴的声音没事儿的。"
"……那你做爱的时候别叫床。"

"学校的回复寄过来了。"
"哦。"
"打开看啊。"
"你看吧,如果特……糟糕,直接扔垃圾桶。"
"……嗯……这个……怎么说呢……"
"行,扔了吧。"
"恭喜,通过!"
"哈?"
"都跟你说了没问题的。"
"天!"
"嘿,下去,压死我了……嗯……椅子要倒了……"

"我觉得害怕……我从没想过"
"别无他法,如果留在这里,你爸绝对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可是……"
"还有我呢,我会照顾你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熟悉那里么?"
"很熟悉,我的大学时代都在那里度过,你会喜欢的。"
"……那"
"相信我就对了,我要你好好的。"

"嗯……太深了……武晔……退出去一点……"
"说!你干嘛要那么干?你把我当什么?嗯?把我当什么?"
"你太粗鲁了……停……停下来!"
"后悔了是吧?说话啊!"
"别掐我,放开……放开……我不能呼吸了……"

"阿姨……您……"
"妈……"
"您冷静,他在挂吊瓶。"
"妈,你打死我也没用,我就是要跟苏禾在一起!"
"你怎么那么宁啊?你还敢从家里跑出来?怎么不干脆撞死你,我就彻底省心了!!"
"阿姨您喝点水冷静一下。"
"拿开!你真是让我……恶心!你是恶魔吗?干嘛阴魂不散的缠着我儿子?"

"第一次坐飞机什么感觉?"
"……不安,够不到地面……"
"就不能说些好的?"
"不知道能说什么……所谓好的,我觉得我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你。"
"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说他们会报警么?"
"……"

混乱的片断、混乱的时间、混乱的人物……
这些都是什么?
为什么我跟苏禾,跟我妈会有这些对话这些场景?

"苏禾!"
他笑,站在街道的对面,笑得温和。我多么想抱住他,再也不放手。
"慢点,别跑。"
"车!看车!"
……
"武晔,武晔?"
谁在摇晃我?头很疼,每个细胞都纠集着,像要扭曲到一起。
"醒了么?睁眼啊!上帝!醒了就睁眼啊,算我求你了……"
困难的睁开眼睛,似乎大脑还不想清醒过来……很难受。
"Thank goodness!"
许唯的脸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他脸色很不好,眼圈都黑了,看起来疲倦不堪。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医生和护士进来的时候,我只觉得恍惚。
我在哪儿?怎么了?
他翻开了我的眼睑,又挪动我的头部。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又梦到的是什么?很长很长,很乱很乱的一个梦。它们关乎我的记忆,而那又是什么样的记忆?
"医生,他怎么样了?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应该没有大问题,明天安排做个脑部扫描……"
许唯跟医生说着什么,我还是觉得疲倦,耳朵不再去捕捉任何信息。我需要休息。
昏昏沉沉的我又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是被脚步声惊醒的。
"喝水么?"许唯俯身看着我。
"我这是怎么了?"
"Car crash。"他淡淡的笑,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的大脑运转着,努力回忆……哦,对了,那车从斜街冲了出来,我来不及刹车……
"放心,学校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然后车子交给周童处理,他在跟保险公司交涉,只是那个肇事司机……该死的,丫的居然跑了。那个路口有摄像头,车牌号拍摄下来了,不过……是赃车,事故发生之前车主就已经报失了……警方"
"你怎么样?"我握住了他的手。
"还说呢……你丫也忒仗义了,因为打了轮,车子偏了过去,他那车顶在了你车的尾部,气囊都没弹出来"
"你到底有事儿没有?"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得确认他没事儿。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害怕失去某个人。
"你就不能听我说完?"许唯看起来有着难得的严肃,"……没事儿……就是冲击太大,晕了,醒过来吓我一跳,可能就几分钟,但是街上空空荡荡的,一辆车都没有,我报了警,可是你……你头上都是血,鼻子里还流了很多血……我当时都疯了,我以为你死了……"
"呵呵……"我看着他,摩挲着他的手背。
"还笑!操你妈的。你都昏迷了一个多礼拜了,淤血都清出来了,可你就是不醒……今天才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
我试着动了动身体,还成,胳膊腿都挺顺从的。
"别动,好好躺着!"
"除了脑袋还哪儿出问题了?"
"你还嫌不够是么?"
"你瞅你这话说得……"
"宝贝手绝对没事儿。"他说着,拿起我的手亲了亲。
"嗯。不幸中的万幸。"
"……做全身扫描的时候……嗯……"许唯想说什么,可却犹豫了。
"怎么了?"
"腹腔没有问题……就是……"
"你要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干嘛。"我觉得他的犹豫让人不舒服。
"你……没事儿,你先休息吧,等好了再说。我出去抽烟。"许唯说着站了起来。
"你给我坐下,说。"我不快的皱了皱眉头。
"你半个脾脏被切除了……"
"这叫没事儿么?"我差点儿被他气死,"腹腔大出血了吧?"
"不是这次。"
许唯说完,在门口站住了,"武晔……我想……"
模糊的视线,混乱的神志,深切的疼痛……
"他被车撞了,车从侧面冲过来的,他……"
"血压70/40,心率140……"
嘈杂的人声……
"医生……"
"请您外面等待……"
记忆的片断恍恍惚惚的,但我似乎……
"那次出了车祸的……应该是你,不是苏禾……"许唯的说法印证了我模糊的记忆,是的,老旧的街道,穿梭的人群,车子,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真的么?我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对,对对,那时候他没出事儿,那么……
"你别动!"
我试图坐起来,许唯快步走了过来,按住了我不安分的身体。
"现在休息,什么都别想。"
"许唯……我好像……你知道我一直沉在一个长梦里……我觉得……混乱,太混乱了……"
"别动!别动,躺好。"
我忽然觉得异常的无力,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么多年,我活在记忆的假象里。
谁能相信呢?谁又能忍受?
假的,你的全部生活、全部记忆都是假的??
崩溃。g
那么,真相又是什么?什么才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来了,然后我被车撞了,那么后来呢?
他在哪儿?我之后又怎么样了?
如果刚才梦里的片断是真实的,那……苏禾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遗失了他?为什么他不在我身边?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的,又是为了什么?
……
"武晔,回答我,十几年前的你在波尔多做什么?"
波尔多?
我为什么在那里?
"武晔,武晔,"我感觉许唯不停的在拍我的脸,可是脑子里乱七八糟一锅粥,疼,钻心的头疼……
该死的,为什么?
"武晔,忘了就算了,别再去想!"
"我要想起来,我必须想起来,你懂什么?你放手!"
医生护士再次浩浩荡荡进来的时候,我蜷缩成一团,一切让我弄得一团糟,手上的点滴已经错位了,我双手按着头,浑身都是压抑不住的疼痛。
"你先出去,病人需要安静!"
"不是的,医生"
"出去,护士长,你把他拉出去,"
"你过来,他现在需要休息和绝对的安静,您回避一下比较好……"
"你妈的,我什么也没干,我……"
许唯大概被他们拽了出去,而我的情况更糟,他们压住了我,有人用小型电筒照我的瞳孔,有人推了仪器过来,有人……
直到小臂上的刺痛传来,我还在看着他们,知觉丧失的时候,深深的绝望笼罩了我。
谁来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谁来告诉我,我丢了什么?
谁来告诉我,表象世界之外的真相?
谁能??
我不过就是想活得平凡、简单、安静。
怎么就这么难?
活了大半的人生,居然多一半是假的?
太可笑了吧?
"嘿,你看那男孩儿多可怜……"
"走吧走吧,有什么可看的。"
"妈咪,他怎么了?"
"不看不看,走,去买爆米花……"
"今天赌马……"
"晚上?可能不成,改在……"
"该死的!谁来帮帮我?求求你们,谁来帮帮我……"
黄昏与夜晚的交界处,陌生的国家、陌生的语言、陌生的面孔。他们……他们为什么都看着我?到底怎么了?拉着黄气球的金发小女孩儿,穿红色大衣的少女,街边三五成群玩儿滑板的少年,匆匆赶路的上班族,年迈的花白头发的老者……
谁?他们?哪儿?干嘛?
这是一个什么世界?
……


(十一)踌躇

"大概就是如此,我听你说了这些情况之后……觉得……这不是脑部受到冲击所造成的。人的大脑很复杂,每一个部分……"
"那就请您明白告诉我,这样绕来绕去没有任何意义。"看着对面的主治医师,我只觉得烦躁,他说了半天完全没有重点。
"直白的说,"他顿了顿,"我建议你咨询心理医生,或者神经学方面的专家。"
"你意思是……我精神不正常?"简直不可理喻!
我站了起来,感觉无比的愤怒,下意识的,将他办公桌上所有我的片子、病历推到了地上。干完之后觉得很失礼,我马上将它们拾了起来。"抱歉,抱歉……"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没关系的,您请坐。"他倒是客客气气的,丝毫没有半分不悦。"我不是说你有神经类别的疾病,简单来说……我觉得你可能……有严重的记忆紊乱现象。而之所以会导致这个,不是因为这次的车祸,而是长期以来存在于你脑中的某种强大的压力。能明白么?"
我点了点头,表示懂他说的话。
"你知道很多事情都有一个所谓的导火索,而这场车祸可能就起到了这一作用。人在受到肉体上的折磨和伤害以后是否能够准确的回忆整个事件,清晰的描述并辨别真伪?很多相关的科学研究都对受害者的回忆产生质疑。经过一些实验和推论……结果发现在强大的压力下,人们的确无法准确回忆过去。"
"你……你等一下,什么叫受害者?"
"这只是一个代名词,你不要想太多。"
"你的意思是……有人曾经严重的伤害过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也很有可能是你严重伤害过某人。所以我建议你接受正规的心理辅导,我不是这方面的权威,这类问题不属于我的研究范畴。"
"我……根据你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就是说,因为某种我过去曾经经历过的冲击,我产生了记忆混乱?"
"可以这么理解。"
"那就是说……那些事情……一定是不好的,对吧?"
"……我没法给出明确的回答,但……多数如此。"
"那如果……如果我当它们从未发生过……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是不是更好的选择?"
"是。但是你很难克制自己做到。"
"为,为什么?"
"你知道,一个人完整人格的形成就是堆积在他的成长环境里、他的感情氛围里,他的教育经历、他的工作经历,他的……确切记忆……"
"……"我捏了捏额头,艰难的开了口,"难道……就连我现在的人格……都是……假……不,不真实的?"
"不是说不真实,可能是你刻意的放大了某一面而缩小了另一面。"
"这……这不可能啊……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记忆混乱而导致人格不真实?"我想起了以前看《发条橙子》,那里那家伙即便洗了脑可还是……
"你要明白……嗯……某种类似于催眠的东西……很有可能,你陷入了自己对自己的催眠……如果是这种情况,就很好理解你现在的记忆状况以及人格状况。"
"难道我人格分裂?"我觉得恐慌。
"不不,所谓解离性人格分裂不是你的这种状况,那要糟糕的多,会有很多个人格共用一个身体……"
"请等一下……我只想问……如果,如果现在的人格是不真实的,那么以前的我……是不是跟现在完全相反?"
"我给你一张名片,你可以找他咨询,我想你会受益匪浅。"
我明白我已经占用了他太多的时间来询问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我想我给了他麻烦……
接过名片,表示了感谢,我起身告辞。
"出院以后也暂时不要过度劳累,休息一段时间比较好,对你的身体,你的精神都有利。"
我关上门的时候,听到他这么说。

"嘿,怎么样了?"看见我出来,许唯站了起来。过道里很安静。
"没什么问题,他叮嘱我要注意休息。"我们往病房走。
"得,那你就继续休假好了,反正学校都快放暑假了。"他按了电梯,随意的说。
"嗯。"我表示赞同。f
病房里的东西都整理的差不多了,我想不到许唯还有这耐心。
"换衣服,然后回家。"他勾住了我的脖颈,吻了吻我的唇,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推开他,可还是忍住了。这段时间我有些排斥他,我觉得他那么敏感一定有所察觉,可他当什么事儿都没有……有点儿过意不去。
"你换吧,"他把衣服扔给了我,"换好楼下等我,正门。"他说着,拿了行李开了门。
我坐到了床上,觉得无力。不太想回家,回去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唯。那些混乱的记忆片段让我心慌,它们历历在目那么真实清晰,惹得我禁不住去猜测……苏禾他……也许还活着。
如果,如果他还活着……那……
我知道,我们一定是已经分开了,可为什么会分开呢?还……还有没有机会复合?
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就拧得慌,那我该怎么面对许唯?我深切的知道,如果摊牌,他能疯了。
我问过自己到底……爱不爱他……没有明确的答案。我认为我是爱他的,可……每当想到苏禾……我无从抉择。
我想强迫自己停止回忆,就这么过下去。现在也很好,很平静、很安心。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有许唯。可……可我怕自己错过什么,错过更重要的。
我磨蹭了很久才下楼,外面很热,初夏就这么热,看来又会是个难挨的夏天。许唯叼着烟,坐在车里,眼神很飘,不知道在想什么。
"买车了?"我开了车门上去。
"嗯,是,小爷不信任你开车的技术。"他笑,发动了车子。
"果然是有钱人。"我揶揄他。他开了一辆Liberty。
"你丫不挤兑我两句难受是吧?"他瞪我,"就不能夸赞一下我务实?"
"我听听怎么务实了。"我拿了他随手扔在旁边的烟。
"哎,别抽了。"
"嗯?"
"跟医院坚持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抽烟,干脆戒了完了,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操……"说完我惊了,他也惊了。
"你别告诉我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点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怎么开口是脏话?太崩溃了。
烟雾进入肺部,熟悉的充实感让人放松。
"所谓务实,"许唯见我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就把话题绕到了更前面,"那是必然,开车走的路线总能发现惊喜,路边随处都是风景。"
"决定回《K》杂志了?"我前段时间听他提过。
"嗯,不过那是明年的事儿。"
"哈?"
"今年得照顾你。"他笑,笑得真诚。
"你没事儿吧?"我也笑了,他的轻松感染了我。
"七月底的录音我陪你去,正好我顺便串悠串悠,其实做自由撰稿也有自由撰稿的乐趣。"
"乐趣更多吧?"
"可不稳定啊,难道你让我这么大了还吃我妈的?那你杀了我得了。"
"那倒是。"我点头。
"甭乐,估计年底开始你能见到我的日子屈指可数。"
"呵呵……"
"对了,好消息。"车在红灯处停下来的时候,许唯忽然看着我。
"啊?"
"那天Edward给我打电话,说用了你们音乐做配乐的电影公映了。"
"哦。"
"询问度很高,原声正在制作当中。"
"好事儿。"
"成名在即,加油。"
我看着许唯,他笑得那么灿烂,明明是我的事情,他却比我还要激动。这家伙真是那种认定了一个人就不遗余力对人家好的类型。这样的人,谁舍得亲手打破?
"失眠好点了么?"
"还成,不困就不睡,反正镇静剂打死不吃了。"
"不错。"我胡噜了胡噜他的头发,又长了。"唉,下回送你个发夹子吧。"我看见了他脖颈上还挂着我送他的那条项链。他似乎从来都不摘下来。
"滚你妈的。"他恶语相向,脸上却仍旧挂着笑容。
斜眼看见他手臂上那闭着眼睛的纹身,忽然有种震撼的感觉。有谁能做到真正的不听不看不想呢?
"你妈最近怎么样?"我觉得我们需要平静轻松的话题。
"还成,不忙,过的挺悠闲的,听说咱俩出了车祸,你猜她说什么。"
我想不出来那女人能有什么惊人言论,确实是个另类的女人。
"她说,小唯,你颧骨不高啊,怎么这么克人?守寡了?"
"哈哈哈……"
"乐死你丫的,后来她挺着急的,说要过来看看,我说没事儿让她好好享受难得的假期。"
"我觉得你妈跟你……比较类似于朋友。"
"嗯,是,还是个麻烦的朋友。对了,你妈呢?什么样的人?"
这不是许唯第一次问我关于我的家庭,但这次却问的巧妙。他神志正常的时候,能聪明到旁人无法比拟。
这时候,调频里传来了MOBY的声音,迷幻的厉害。
"唉,对了,咱家附近哪儿有蛋糕房?"他见我不回答,转移了话题。
"我妈……跟你妈截然相反。"
"是么?"
"嗯,绝对传统一人,一辈子都跟音乐打交道。"
"还成,我妈是跟电影儿。"
"呵呵……"
"你……多少年没见过她了?"许唯试探着问。
"很久,久到没记忆了。"
"想她么?"
"说不清楚。"
"我觉得她一定很想你。"
"有我爸呢。"
"嗯,这点比我妈强。"
"呃……抱歉。"
"没事儿,她都能看开,我为什么不能?"
我觉得许唯真的成长了许多,正视了事实之后,他选择了接受。那我呢?是不是也该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东西?这才是实在的。
"唉,问你呢,咱家附近哪儿有蛋糕房?"
"学校里就有,可是忒甜,估计你不爱吃。"
我很了解许唯,他的喜好,他的兴趣,他的性格,他的……这么用心的了解一个人,就是爱了吧?为什么还要怀疑呢?
"得,知道了。"
※※※z※※y※※z※※z※※※
许唯在蛋糕房前面下了车,让我把车开回去,说一会儿他拿了蛋糕步行回家。
车开进院子的时候,我还是挺吃惊的。我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耐心整理院子。
我的车就停在院子里,看起来跟新的一样。大修过后果然……是新生。
我看着它,看不出一点儿差错,就好像它一直没出过问题。
有意思。
开了门进去,我给吓了一跳。
"欢迎回家~~~"小旭从厨房里奔了出来,挂到了我身上,手还湿漉漉的。
"秃子,恭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安然坐在沙发上随意的拨弄吉他。
"你们俩怎么在呢?"
"庆祝PARTY~~~"
"晚上周童他们过来,现在都上班呢。"
"小旭呢?请假了?"
"我?辞职了,暂时无业游民。"她笑,笑得春花灿烂。"你们俩聊天,我去准备晚饭。"
我在安然身边坐了下来,听着她手里似有似无的音符。
"猴子找到蛋糕房了?"
"嗯。"我点烟。
"今儿出门儿早,你们家没烤箱,小旭就吩咐猴子解决蛋糕问题了。"
"挺好。"
"你丫怎么心不在焉的?"安然放下了琴,看着我。
"想念我的琴了。"我说着,站起来起身去了琴房。关门的刹那,我看到了安然不信任的眼神。
打开琴箱子,我看着那把遗失很久的大提琴,百感交集。
我为什么那时候要卖了它?怎么舍得?
没有答案。
调了音,我拿了弓,随意的拉着。
熟悉的音色指引着我,不用看谱子,我拉了《Russian Romance》。反复的,只是这首曲子,没有原因。
我试图找到答案,一点一点的慢慢来……
手感如此熟悉,旋律如此暴躁,我记得我很多年没有拉过这支曲子了。为什么拿到这把琴,我就想起它?
不知道过了多久,琴房的门被推开了,许唯站在门外,用探询的眼光望着我。
"怎么了?"我停下了手里旋律。
"很好听,继续啊,我就是……"许唯说话的瞬间……我好像看到了过去。
……
"这曲子是?"
"《Russian Romance》"
"好听。"
"好听?又惨又暴躁的……"
"适合你骨子里的不安分。"
"滚蛋吧。"
……
"武晔?"许唯拍我的肩膀的时候,我一惊。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他蹲了下来,看着我。
"没事儿……什么也没有。"
"想起什么了?"他的手攀上了我的脸颊。我一闪,避开了他。极其尴尬。
"你丫的,没完了?我碰你让你这么难受?"他站了起来,一脸愤怒。
"不是……许唯……你听我说"
"说个鸡巴,操你大爷的!"
"你们俩怎么了?"安然在客厅可能听到了我们争吵的声音,进来了。
"没事儿!"许唯推开了安然,往外走。
"许唯!"
"放手。"他甩开了我。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基本上一直在说七月底去录音的事儿,间或互相挤兑挤兑,气氛融洽。
因为明天是工作日,PARTY开始的早结束的也早,不到九点,小旭就已经开始收拾桌子了,周童和KAN告辞,就剩下我跟安然还有许唯对着看。安然讲了些冷笑话,我们俩都不笑。
"你们俩吃屎了?妈的,拉着脸干嘛呢?"显然安然没了耐性。
"烟递给我。"许唯示意安然给他拿烟。
"抽个鸡巴,你看看你们俩那样儿!"
"收拾好了~~~"小旭出来的时候,看到我们仨个之间紧张的气氛,很不能适应。"你们仨又怎么了?"
"走,宝贝儿,回家。"安然站了起来,往沙发那儿走,拿了小旭的包儿就到门口穿鞋。
"啊?"小旭跟在她后面,不明所以。
"我送你们。"许唯站了起来。
"用不着。"安然开门,摔门,拉着小旭走了。
我也点了烟,只为占上嘴,我不知道该跟许唯说些什么才好。即便刚才用餐的时候他笑着,但我知道那是假的。我让他极度不舒服了,甚至可能伤了他的自尊心。
"你早点儿睡。"许唯拿了钥匙盒里的车钥匙。
"你……"
"我去唐若那儿。"他说着要开门。
"许唯!"我按住了门。
"好狗不挡道儿。"
"许唯你听我说……我不是"
"武晔,我现在不想跟你起冲突,让开。"
"许唯,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听着,我神经不好,现在你也比我强不到哪儿去,所以最好现在什么都别说。"许唯攥住了我的手腕。
"真的很抱歉。"
"这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他笑得惨淡,"If you start me up,I'll never stop。"
许唯放开了我,手再次搭在了门把手上,"这是你跟我开始之前,我就告诉你的。所以我绝不会退出。"
面对如此理智、如此坚持的他,我只觉得自惭形秽……


(十二)确定

看见许唯的时候,我紧绷的神经才稍事放松。他似乎喜欢追与逃,总要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天,他拿了车钥匙和包儿就不见了,我一直都在等他,几天过去了也不见他回来。终于绷不住打了唐若的电话,却是他的助理接的,说他正在电台做宣传,稍后她会转告。唐若跟我联系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都过了,他说许唯今天下午就走了,说是要去拍些片子。我说我打他手机关机,他说应该是没电了,昨天晚上他就说没电了。听他轻松的口气,我能感觉到,许唯什么都没跟他说。
唐若不清楚许唯去哪儿拍片子,只说跟酒吧有关,好像在后海一带。结果我就出了门,溜达到现在,一点都过了才看见他。
他坐在靠玻璃窗的位置,在一张张的卡片上不知道正写些什么,看上去很专注。我推了门进去。
看得出来,这是一家摄影主题吧。老旧的四合院老房子改成了带天窗的德式风格的咖啡馆,店里的每一面墙壁上都挂着大幅的黑白照片,上面记载着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城市中遇到的有意无意的瞬间。我想这是许唯会栖身于这里的原因。
看了一会儿,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直到此刻,他才看见我。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笑了,拿了面前的白色瓷杯喝了一点茶。
"你快把我培养成特工了。"
"喝什么?"我觉得他会笑,可他没有,只是递了酒单给我。很别致的酒单,也和摄影有关,每一页都贴着与胡同相关的黑白照片。
"无所谓,就这个招牌咖啡吧。"
一旁的女招待记下,转身离开了。
我拿了桌上散落的卡片,正面是这家咖啡馆的宣传,很宁静的照片印在上面,下面有一行字:Life is nowhere,life is
there。背面是许唯写的密密麻麻的英文。我看了看,觉得应该是他拍过片子之后关于文字附注部分的一些说明。他有这个习惯,拍过之后要及时写些什么。
许唯不说话,低头写字,我也不想打搅他,拿了店铺里自己制作的图片册随意翻看。也很有意思,除了精心挑选的照片,还附着图片制作参与者用心记录的随笔,全是手写版的。
"我在南欧的时候,街边有很多这样惬意的咖啡馆儿。有时候人不少,但大多数时候像现在这样,只有一两桌客人。"他停下了笔,抬头看着我。
"您的咖啡。"
"谢谢。"我对女招待笑了一下表示感谢。
"生活节奏慢的地方比较迷人。麻烦,加一点儿热水。"
"好的,稍等。"
"还生气呢?"我刮了刮他的鼻子。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他笑,但显然言不由衷。
"这回还成,没让我飘洋过海去找你。"
"恶心谁呢?操。"
"别讲粗口,这地方跟你那粗口不合称。"我揶揄他。
"我今天拍的。"他没搭理我,把数码相机递了过来。
我看了一会儿,有很多杂乱的片子,从风景到人文一应俱全,地点就在后海、前海这一块。
"不像你风格。"
"命题作品,不需要自由发挥。"他突然笑了,这回笑得自然多了。
"嗯?"我抬眼看他。
"我也得吃饭啊。"
"哪儿找得这活儿?"他笑得时候总能感染我,惹得我也会不自觉的跟着陪笑。
"JASON给的,报酬不错。"
"挺好的。"我把数码相机还给了他。
"别动!"他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拿了相机对着我,接着就是闪光灯的亮度。
"抽疯吧?"r
"刚才那个角度很不错。"
我觉得我们俩之间似乎隔了一层什么,说不清楚,但能意识到,这种距离感让人不舒服。好像我们很陌生。
点烟的空档,许唯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卡片,把它们都放到了包里。
"结帐。"他不冲着服务员说,却对着我说。
"嗯?"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让你丫付帐。"
"为什么你喝茶我买单?"我试图让气氛融洽一些。
"上次去咖啡馆儿,我买单的。在马赛,忘了?"
"可惜你把茶都泼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思考之前这句就脱口而出了……这哪儿是缓解气氛,简直火上浇油。

上了车,许唯把包扔到了后座,发动了车子。我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
北京越来越像个不夜城,白天与黑夜已经没有区别,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自然光线和霓虹魅影的交替。
六月的晚风很舒服,吹在脸上有种温婉的感觉。
"无话可说?"我扭脸看了看许唯。可能把气氛搞的这么诡异的人是我……至少之前许唯一直都在尝试着说点儿什么。
他没回答我,而是开了调频,"这里头的人都说话,不说不行。"
我笑了出来。
……
"左转。"快到家的时候,我示意他往反方向拐。
"干嘛?"
"请你看电影儿。"
他白了我一眼,还是照办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恩图报?我这儿都送佛送到西天了。"
"这么点儿小恩小惠你也好意思显摆。"他点了烟,笑。

进了熟悉的店子,许唯看着目录,挺认真的。不知道他想看什么。我要了一些苏理玛酒,他却说,要大瓶的。
"别当果汁儿喝,后劲儿大。"倒到半杯的时候,我按住了他的手。据我所知许唯基本上一点儿酒都不沾。
"你觉得《Grind house》如何?"他认真的看着我问。
"可以。"我点了点头。许唯的爱好比较离奇……他总喜欢这种……一般人不看的CULT电影。这电影的预告我在杂志上看见过,据说与之相比,《杀出个黎明》看起来就像《白雪公主》一样纯洁可爱。。。
漫长的观影过程中,面对残缺的身体,满屏的鲜血……我只觉得恶心。许唯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我真开始好奇他大脑的构造了。间或的,他还要诡异的笑,以及一堆粗口……
"唉,你不觉得有意思么?"不知道这是他喝的第几杯酒,喝完之后就笑得匪夷所思。
"挺有意思,我说你别喝了……"
"扯淡,你根本就觉得没意思!"
"绝对有意思,一般我没机会看这种电影。"我实话实说。
"你丫再拐弯抹角的恶心我,我跟你没完!"他说着,将酒杯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你不是已经喝大了吧?"我看看了空空如也的酒瓶,再看看被他扔桌上的杯子……快无语了。
"喝大了?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谁甜酒能喝大了的。"
"嗯,你古今第一人。"
我想拉他回家,可他仗着酒劲儿死活不肯,非要把这暴力电影看完。等终于熬到字幕出来,我架了他出去,吓了人酒吧小姐一跳。
"需要帮忙么?"
"没事儿没事儿,他挺好的。"我睁着眼说瞎话,"就是突然有点儿发烧。"

把他扔到他那张床上的时候,这人睁了眼,特严肃的看着天花板。
"唉,秃子,你什么时候把我整个屋子都给弄成星空了?"
"闭眼睡觉,你俨然大了……"我蹲下来给他脱鞋。
"大了?那不可能,上次喝大了……我趴我妈草坪上就睡着了。"
"你现在也差不多了。腰抬起来点儿。"我解开了他的裤子,往下拽。
"我妈忒缺德,第二天早上居然开了灌溉草坪的喷头。"
"嗯,是。要是咱院子里有水池,我就把你扔进去了。"我一边敷衍他,一边开了空调。
"没事儿,你往浴缸里放水,满了,把我扔进去,效果一样。"
"别,那叫谋杀,不好下手。"
许唯喝了酒,小脸红扑扑的,胡言乱语的也挺可爱,我不自觉得跟他逗了起来。
"你怕什么的,心一横就结了。又不让你见血的,跳河一闭眼,干净利索。"
"你电影儿中毒吧?"
"我晕……"他本来躺着,现在半坐了起来。
"喝点儿水睡吧。"我拿了桌上的玻璃杯给他。
他喝了一大杯水,眼睛骨碌碌的转,"你丫把我放这儿什么意思?"
我拿过了他手里的玻璃杯,不理他。
"你就这么……跟你睡都不行了?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想起来他?迫不及待的想找到他?"他拉住了我的手腕,眼里都是愤怒。"想吧想吧,赶紧想起来,你丫混蛋!把我拉扯进来,现在又想一把推开?"
"许唯你别闹,躺好了。"我把他往床上按。他的不满现在都赤裸裸的吼出来了……我却无言以对。
"别他妈的当好人了,你丫还想怎么样?是不是我搬走你更舒服?"
"别胡说八道,好好睡觉。"
"被我说中了吧?"
"许唯,我从没想过离开你,你别胡乱臆测。"我压住了他的身体,让他不能继续张牙舞爪。他却顺势勾住了我的脖颈,把我也拽了下来。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就骑在了我身上。头垂的低低的,头发凌乱的散落着。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我想掐死你……怎么办啊?"良久,他仿佛自言自语的问,手不自觉得挤压着头部。
"许唯……我不想你难受。"我知道,他又头疼了。"下来躺好了,我给你捏头。"
"你滚蛋,现在就滚蛋,别让我看见你,我受够了!"
我看着他躺了下来,蜷缩成一团,他的手不停的敲着头。我伸手过去想要碰触他,却被他一把打开了,"听不懂人话啊?滚蛋!"
我看着他,心里翻腾的厉害。
"他根本不适合做任何人的情人。他需要别人来照顾他,却没能力去包容他的爱人。他想做到,可他不能。"
许枫的话冒了出来。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认同她,我只知道许唯已经很努力了,在他的极限里。而我呢?我却不领情。他忍我忍了很久了……
有一道选择题我答不出来,是要过去,还是要现在……
"吃点儿药吧。"我倒了一些药出来。许唯把这些药放的很隐蔽,我翻了半天才翻出来。他现在需要吃药,无论他愿意不愿意。
"去你妈的。"他把我手里的药全都打翻了,"我不吃药,我发过誓绝对不再吃药,你丫存的什么心?"
"你现在需要,必须得吃,不吃你会折腾的更厉害。"
"所以我让你滚蛋,让我一个人呆着,我能解决!"
"许唯!"我想控制他,可是很难。即便我身体没问题,我八成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提他现在这么激动,而我却感觉浑身乏力。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跟你动手……赶紧的,出去!你让我自己解决!"
我清楚的意识到了,我在折磨自己的同时,更强烈的也在折磨许唯。我曾经让他那么安心,可现在,给他的,却都是压抑。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许唯,听着,安静,先安静下来。"我拦腰抱住了他,竭尽全力把他撂倒在了床上,看着他那张苍白虚弱的脸,我觉得我心里比他还要难受。怎么办?不行就放手吧……也许放开他,我们俩都好受一些。可,一想起他不见的时候自己抓狂的样子……我就放不了手,我舍不得放开他。如果说关于苏禾的种种我都已经遗忘,那么相反的,许唯的存在是真切的,他存在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我都不可能忘记……他笑的样子,他趴在床上看书的样子,他洗片子的样子,他做爱时迷乱的样子……一切的一切都是切实存在的,无法抹杀。
要现在还是要过去?
要存在的还是要虚幻的?
所有的所有都在逼着我做出选择。
过去真的好么?我记得真的很好。可如果真的好……为什么还会分离?
难道真的要让自己永远不能逃离过去么?
为了过去,还要影响现在?
这对谁公平?至少对许唯不公平。
他本来活得洒脱,无拘无束,是我把他禁锢了起来,而现在……这条锁链却不是我想打开就成的。
他陷进去了,我又何尝不是?他一度想挣脱,而我又把他拉了回来,说明什么?说明……更放不开的,是我。
我爱他,一定的。他不是谁,他是许唯。是我自己选的他。是他让我枯燥的生活变得有意思。
看着身边的那人,他呼吸有些紊乱,手不停的跟他的头较劲,身体还不住的哆嗦。这回谁也不赖,是我把他逼得几近崩溃……
我要花很多很多的心思才能让他产生依赖感,却可以如此容易的就打碎他。施动者,都是我。
拿了药瓶,我只取了一片药,还掰碎了。放进口里,微苦。
我扳过他的身体,他还在较劲。捏住他的下巴,我把药口对口的喂给了他。他不住的推我,身体扭动着,舌头却终于还是缠绕了上来。我很久没好好的吻过他了。自打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出现,我就开始恍惚,开始摇摆不定。是我错了,我没资格虐待这个高傲的小子,我逼迫他够可以的了。
许唯渐渐平静了下来,汗涔涔的手无力的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丫……我说了我不吃药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弱。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再不会让你这么难受了……"我把他拖到了怀里,让他的头枕在我的腿上,慢慢的给他揉捏。
"破天荒……"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跟我说对不起。"
"总比你强,你一次都没说过。"我低头吻了吻他的唇。
许唯想说什么,但可能是折腾累了,也困了,他只是动了动嘴角,什么也没说。他的呼吸渐渐开始平稳了,睫毛偶尔会动一下,又是那个抱着我就会睡着的孩子了。
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许唯会不会懂我,我的话不多,他想听的、不想听的我都不怎么说,喜欢我什么呢?傻孩子。
他这么一折腾,倒是给了我某种启示——对于遗失的过去,我必须找回来,把那些记忆的碎片收集起来,而后,才能去面对。无论那是什么样的过去。因为,如果我总是如此混沌,谁都不会好过。
需要面对的,你终究不能再逃避。那些遗忘的痛苦,到了该正视的时候。
苏禾,我必须知道你跟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三)原来

"你到底行不行啊?你们学校也忒没谱儿了。"许唯叼着烟看着屏幕,口气里都是不满。
"没辙,事儿赶事儿,赶上了。"我合上了手里的书,下了床。
"我看没那么简单,是你丫人品不好,人家怀疑你病假的可能性吧?"他回头,笑。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邪恶?"我噎了他一句,进了浴室。
学校一年一度的专业课加试又开始了,本来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可偏巧监审的老师有一个因年事已高,心脏病突然复发,直接送医院了。谢主任找了李主任借人,李主任就把我给卖了,她的说辞倒是好,找武晔呗。谢主任说,不妥吧,我们这儿又不加试音乐史。李洪倒是实在,说,我知道,但是武晔的专业一开始是器乐,他是后来转的音乐史学系,他拉大提琴的,没问题。谢主任一听乐了,成,太好了,你让他过来,我还就不用麻烦别人了,他不正好休病假么?年轻人,能有什么大问题?让他过来。
李洪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醒,许唯比我起来的早,他最近片子上出了点儿问题,跟《K》杂志纠缠不清,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这事儿本跟他没关系,他看了杂志样稿非说人家翻译有问题,完全不能表达他的意思。这边的主编正好顺坡下,说,那成,你自己改成中文的吧。这事儿让许唯犯了难,对他来说,中文的听、说、读都没问题,问题出就出在写上。
他气急败坏的跟我说,武晔,你说有他们这样儿的么,我要是能用中文写好,我鸡巴用得着用英文写了再找翻译么!
"唉,你丫不饿啊?"我要出门的时候,许唯这么问我。
"你饿了?那成,现在还来得急,咱俩食堂凑活凑活。"
"歇菜!你们那食堂做的纯属猪食。"
我不会做饭,许唯也不擅长此道。以前我们俩很少在一起吃饭,他忙,总要世界各地的溜达,我基本上就凑活,饿了就到食堂糊弄,晚上排练的时候一般就跟周童他们在外面吃。现在倒好,我休病假,基本不出门,许唯陪我,也不出门。每天吃饭就成了大问题,除了周末安然两口子过来,全把胃交给了食堂……
许唯说,武晔我告诉你,你们食堂做饭的NB大了,除了我妈做的,我还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饭呢!!!
"猪食也比没的吃强。"我开了门,"去不去?"
"不去,一会儿我自己对付点儿三明治,你丫饿死算了。"他说着,站了起来,凑到了我身边,"你几点完事儿?"
"应该到五点。"我亲了亲他的额头。自打他上次折腾完,我们俩关系就清纯的一塌糊涂,他再也不跟我示爱,甚至亲吻都少。我知道他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路子,也就不好去招惹他。弄得多少有些别扭。
"成,我一会儿去杂志社,估计六七点钟才能完事儿,晚上你想吃PIZZA么?"他笑嘻嘻的。
"无所谓。"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晚上亲自下厨。"
"……吃不死人吧?"我有点儿汗颜,都说儿子遗传妈的多……我时常听许唯抨击他妈的厨艺,并因此肯定了一条真理——世上无完人。样样优秀的许枫居然是厨房杀手。
"你丫说什么呢?"眼看着许唯眼里冒火,我特识时务的关门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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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校园里一片生机盎然,树木苍翠,鲜花怒放。周末的校园本该清静,可因为这个加试,此刻却沸沸腾腾。不少家长陪同孩子而来,他们凑在一起交换信息,个个看上去都挺激动。
我突然有一种迷失的感觉。我想不起来,那一年,我来这学校参加考试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是自己来的么?还是也有人陪伴?我紧张么?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皆没有答案。
我现在相信了自己高中的时候一定在波尔多……
那,是什么促使我回国的?
因为跟苏禾分开了么??
我试着不再逼迫自己,可不知道的,仍旧不知道。
"小武,这边这边。"
刚进了主楼,谢主任就瞅见我了,他那叫一个热情。我算看出来了,逮着能使唤不要钱的,搁谁谁都得一个劲儿的使唤。
"真不好意思,我听李主任说你出了车祸,恢复的怎么样了?"他一张老脸笑得特别虚假。要知道,当时我升教授的时候,就他反对的厉害。他跟许老师不合。许老师总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儿上,他说,搞音乐的人其实就分两种,一种有才华的,一种没才华的。我从没敢冒然问他他认为谁有才华。但他总说,远的不说,就说咱学校,要说谁混事儿,就谢力杰。
关于谢主任这人,学校风评一直不怎么好,他没什么实力,但仗着大女儿嫁给了前任院长的长子,后来倒是越混越好。今儿早上李洪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说,武晔,你留神,他让你干嘛你干嘛,别给咱俩找麻烦。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这社会是要分帮派的,学校也不例外。从学生的小团体,到老师的小团体,人人都有那么个位置。
我挺讨厌这些的,可也不得不八面玲珑。这就是现实。
"挺好的,好多了,期末考我还挺不放心的。"我推开了第三琴房的门,示意请他先进。
他倒是也不客气,"该休息就休息,身体重要,今天真是难为了小同志,老范倒下的突然。"
"嗯,范老师年纪大了,该考虑考虑退休了。"我知道对于谢主任,老范一直是眼中钉,谁不在说谁,别说过了,大家都理解。
"是是,他啊,教了一辈子书,舍不得,还考虑过几年反聘呢,可是身体条件不允许啊。老范是好同志。"谢主任那张枯瘦的脸再一次挂上了言不由衷的笑。
看看,就是这么虚伪一人……
"小武你休息一会儿,两点正式开始,张穆芬跟你一起监考。"他说着,把厚厚一叠学生资料放在了桌上。
"成,我知道了,您忙您的去,一到招生,您老是休息不好。"我继续跟他假客气。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在其位,谋其职。"他还在笑,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大喇喇的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小武啊,我听说你业余还在外面弄乐队什么的,也带学生是吧?"
杂种操的,我就知道他比女的还八婆。
这么想之后,我一惊,这都想什么呢……难道真是跟许唯呆多了……脏话成了习惯?
"没有,业余爱好,不是很正式。"我一带而过。
"杨光跟我说,他以前一直跟你学琴?"
听了他这话,我一哆嗦。这人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上午还跟李洪说不知道我一直拉大提琴,这会儿门儿清的问我杨光。
我知道杨光的必修课有钢琴,也知道他钢琴老师就是这位。但我不知道……杨光会跟他说这个。
我比较头疼那孩子,本来我一直没什么固定的性伴儿,这孩子算是个特例。他一般比较安静,也听话,所以零零散散的关系也就维持了下来。可是自从被许唯一推门,我就意识到这事儿不能再玩儿了。他也没表示什么,后来课也来上,但我安排在了学校的琴房。前一阵子他找我,明确表示在交换留学的事儿上让我推荐他,我拒绝了。他不依不饶,扬言要跟我没完,他说,你怎么那么绝?你要是不想难看最好通融通融。我表示不可能。他说,你不想让他知道你还在跟我来往吧?这个"他"指的是许唯。这孩子挺能察言观色的。我说无所谓,你乐意你可以找他慢慢说。我了解许唯的性格,并且能估计出他的反应。我知道,许唯一定会直接把他骂出去,但他不会跟我急,因为他知道我到底跟他断没断。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最后,小朋友气得不得了,说,你要是死活不肯推荐我,咱俩谁都别想好看,我告你性骚扰。我笑,说,去吧,我无所谓,了不起失业,我不在乎,可是你呢?学都不念了?
这事儿就这么结了,他被我吓坏了。我一向如此,你对我来阴的,我只会比你更狠。
关键是……今儿谢主任提起杨光干嘛?
"别想太多。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他脸上的笑带着胜利的味道。"对了,大考过后,咱们院考虑竞聘副院长职位的空缺了。"
他在威胁我,很明显。别想太多换而言之就是让我掂量掂量。
"是么?我还不知道呢,一直没来学校。"
"难怪,最近刚下来的消息。"
"我明白。"
他听到我的回答满意的离开了,我看着他带上门,骂了一句:"小人。"

下午的考试进行的很顺利,跟我搭档的张老师比较急性子,她觉得比较不错的给的时间很长,一听就觉得不行的就匆匆打发了。我耳朵特别感谢她。
"唉,你听说学院要公开竞聘副院长的事儿了么?"学生交替的间隙,张穆芬问我。
"刚知道。"我喝了点儿水。
"老谢拉票呢。"
"很明显。"我点了点头。
"你什么意见?"
"随大流。"我说着,翻开了下一个考生的资料。是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女孩子,五官清秀,人看着很娴静,她的乐器是大提琴。这是今儿下午的头一个。看看她的年龄,十七。
"够小的。"我决定岔开话题。
"跳级呗。"张穆芬不以为然,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一声惊呼,"她叫武叶?"
我也才注意到,她名字发音跟我一模一样。
那女孩儿推门进来了,本人看着比照片上还小巧,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拿着一个硕大的琴箱子。
显然,这小姑娘很紧张,她坐下来,开琴箱子的手有些发抖。
"别紧张。"我笑了笑,示意她放松。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脸有点儿红。
调整了一下,她开始拉琴,选择的曲目偏难,巴赫的作品。
中间错了一次,小张想让她到此为止,我却示意她继续。她拉琴的方式很特别,让我想起了母亲。
小张斜眼看我,表示她不行。
我却一直等她拉完那首二十多分钟的曲子,并在她的备考资料上写了PASS。
她起身收琴的时候,裙子剐到了椅子,她拽,可裙子就是不离开凳子。
"不能愣拽。"我起身,到她身边,帮她把剐在老旧椅子中的裙角拽了出来。
"谢……谢谢老师。"她不好意思的说着,特别紧张。
她出去之后,小张白了我一眼,"武晔,不带的啊,人才几岁啊。"
"你怎么也开始无聊了?"我揶揄她。
"好家伙,还我无聊,您大笔一挥,这就过了?"
"她能成气候。"我淡定的说,"只是稍微紧张了些。"
"得得,过就过了。"
……
考试比预定时间结束的要早一些,散场之后,校园一下冷清了,我出了主楼,点烟,刚想给许唯打电话问他几点完事儿,用不用我陪他去超市,就听到有人用微弱的声音喊:老师……
我扭头,看见了那白裙子女孩儿,不奇怪,她可能会问我能不能通过,可让我几乎昏厥的是这女孩儿身边的中年女人……
一声"妈……"脱口而出。她变化不大,还是那副清瘦的样子,就是苍老了许多。她背着女孩儿的琴,一下子就让我想到了很多年前,她去接我放学的模样……
她比我还要震惊,震惊的哑口无言。
那女孩儿愣了,彻底的。

"您……您进来吧,屋里可能比较乱。"
我让我妈跟我回了家,学校里不适合说话,妈刚要说话,张穆芬就出来了,开口就问,你怎么还没走呢?
"我……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叶子问的声音很小。
"没问题,那边儿。"我顺手一指,"妈您坐。"
进厨房倒水的功夫,我听到了叶子特别夸张的声音,"天!真美。"我马上意识到,慌乱之中,我指错方向了,她指定是进了许唯的房间。
是个女的进了许唯的房间,都得夸赞。除了安然。当然,我不把安然划进女人的行列。
慌慌张张的出来,客厅里没人。显然,妈也进去了。
叶子站在房间的中央,认真的看着许唯墙上的摄影作品。他的相机什么的随意的扔在桌上,旁边还有一堆散乱的照片。
"你……还跟他在一起?"
叶子去卫生间之后,妈看着我,问。
"不是不是……"我一下慌了。
"别撒谎了,你都这么大了,我还能把你怎么样?"她说话的时候,眼神黯淡无光。
"真的不是他。妈,我没撒谎。"
叶子出来以后,我让她随便坐,她却很懂事,拿了她的琴,进了我的琴房,关了门。留给我跟我妈单独说话的条件。
"妈您喝茶。"我再一次推了推茶杯,我们尴尬了很久了,谁都不说话。
"她考试过了,没问题的。"我非常紧张。
"没想到……"妈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茶杯,"这么又看见了你。"
"啊,是……我在这所大学……教课。"
"还在拉琴?"
"嗯。"
"没荒废了就好……那时候你就那么不见了……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后来怎么样了……"妈忽然就哭了,可她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妈……对不起……我……"我连忙递了纸巾给她。
"苏禾呢?他不在?"
"真的真的不是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妈看见了许唯的相机什么的,认定了他就是苏禾。
"不是?"她揉搓着纸巾,看着我,细长的眼睛满是质疑,"那……你跟谁住在一起?"
"情人。"我答的直接。没必要再说什么谎言。
"男的?"她问我的时候,眼睛盯着门口的鞋架、挂衣架……这屋子没有任何女人存在的气息。
"是。"屋子里冷气不强,可我觉得浑身冰冷。
"他呢?"
"去……去杂志社了。"
"我是问苏禾,他能那么带走你……他呢?在哪儿?"妈的十指交握,关节处已经泛白。
"不知道……"
"什么?"
"我忘记了。"我笑得惨淡。
"你这是什么意思?"妈抬高了声音。
"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忘了他,关于他的种种。妈……我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妈妈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仿佛她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时候……是我出了车祸对吧?"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停地问我妈,"后来呢?后来我怎么离开的?"
"小晔,你怎么了?"妈惊恐地看着我。
"求你,算我求你了,你告诉我……我怎么离开的?"我隔着茶几抓住了她的手。
"你……"
"我丢失了记忆,那些年的……都忘了……我不知道我怎么跟他离开了,不知道我们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见了……"
妈妈握着我的手,不停的摩挲,良久,开了口,"你从医院跑了……那时候你还没完全好……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但……他给我留了纸条,他说他带你走了,让我放心,他会照顾你,并且……他说……对不起。"
随着妈妈的话,我不停地回想,好像看见了那时候的情形,很深的夜里,我跟苏禾走了很久,才看见出租车,是的,我们去了火车站……
"后来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很久之后,你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要走了……我问你去哪儿,你不说,你只是不停的说对不起……语无伦次的。"
"对不起,对不起妈……我一定要跟苏禾在一起……对不起,妈,你跟爸说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儿子……对不起……"
我看见自己在哭,周围是稀疏的人群,机场的时间指示牌,中英文混杂的广播声……苏禾站在不远处,跟一个女人说话……
是的,这是我的部分记忆。
"我再帮你最后一次,以后别再来找我,够了,算我求你了……"
那女人在说什么,她是谁?
"小晔,小晔……"妈在拍我的脸,可我回不过神来……
"别这样,你……你吓坏我了……还有……你头发是怎么回事?"妈妈的声音就在耳边,可我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一年,那个落寞的机场……是的,我有些印象了……我是那时候跟苏禾来的北京,而后去了波尔多……
"武晔?"
"妈……后来呢?后来我跟你联系……"
"没,再没有。"
"妈,爸呢?"我突然想起了我爸,还有,叶子。我不记得我离开的时候妈妈怀孕……她是谁的孩子?为什么她叫她妈妈?
"叶子……她……"
我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妈只是缄口不答。我能感觉到,家里一定出了什么重大问题,而且……源头很可能是我。他们……到底……?
"我跟你爸……离婚了。"
"什么?"妈的这句话就像平地一声雷。
"你走了之后……我们不停地争吵,我怪他逼走了你……他……你爸也很后悔……他……他很爱你……我知道他也自责,可我停不下来……我……"
"妈,您慢慢说。"妈抖的厉害,语言很混乱。
后来的对话断断续续的,逻辑上也不通顺。但我还是明白了,因为我,他们一直争执,矛盾的爆发点在叶子。叶子是他们团里一个小琴手的闺女,后来夫妇二人出了意外,妈收养了叶子,给她起名叫武叶,她把她当成我,疼爱着,养育着,她教她拉琴,她给她读故事,就像小时候对我一模一样。而爸觉得妈已经不正常了,他觉得失去我的打击让妈的神经出了问题。他们试图磨合,却终于越走越远,直到再也坚持不下去……离了婚。妈说后来爸再婚了,然后跟妻子离开了大理,再没有音信。
我觉得颓然和无力,因为我……我的整个家庭支离破碎。
爸离开了乐团,不知所踪。妈带着叶子,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她后来也离开了乐团,带叶子去了昆明,自己在一家不大的中学教音乐。
那时候,我在干嘛呢?
全是因为我……
我那时候怎么能那么决绝?
我第一次后悔了,后悔自己不顾一切的抛开家庭跟一个男人离开。
值得么?
如果早知道我们会结束,我那时候还会走么?
人生过了一半,我却越来越迷茫。
妈说让我别自责,说我那时候太小,后面这些是谁也不能预料的……
可……我不能不自责……我……我亏欠他们太多了。

许唯进门的时候,我跟我妈在客厅,叶子还在琴房。他开门,高声的责骂:什么鸡巴媒体,简直胡说八道,秃子,你丫都成了小古的前男友了,你丫干嘛还见她?
他把一堆纸袋扔在门口,一边脱鞋,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继续骂,媒体绝对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操他妈的又说我妈婚姻出轨,出个鸡巴,操!唉,秃子,你丫死了?帮我一下,后备箱里是烤箱,帮我抬出来!
玄关看不见客厅,以至于许唯进了客厅目瞪口呆。
我们在客厅能很清楚地看见他,我妈当时就脸白了。等见到许唯的样子,她只是皱着眉头看他。
"这是……"
"我妈。"
许唯还是反应不过来,"你在这儿……那是谁在拉琴?"
"我妹妹……"e
许唯彻底愣了,杵在那里跟根儿木头没什么区别。我觉得几小时之前,恐怕我跟他现在的表情有一拼。
一切来的太快,我们都没有准备。


(十四)融合

快到家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十点过一刻。
妈她们早就定好了酒店,我的意思是退掉,家里有空房间。叶子说不用,行李什么的都在酒店,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去,就不添麻烦了。妈没言语,只是付诸行动——走。
许唯过去帮她开门的时候,她很明显的避开了他。
我知道,她不喜欢许唯。甚至……厌烦。
许唯那缺根筋儿的个性就直接导致了后面的不愉快。对他来说,思维是直线的。如果你反感我,你应该直接表达。但我妈是那种当面不失礼的人。所以……当许唯说,我送你们的时候,我妈说,不用,我们打车。许唯接着说,别啊,学校里不好拦车。这时候我妈就说了那句:我们长腿了,谢谢。许唯再神经大条也感觉到敌意了。我看得出来他想说点儿什么,可最终只是咬了一下嘴唇。
妈订的酒店是新桥,跟我这里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到酒店的时候,八点不到。妈说,一起吃顿晚饭吧,这里的日本料理很出名。
我进退两难。
许唯说过的,今天他要做饭。
而我妈是看见许唯抱着一堆材料进来的。
所以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席间,我们的交流不多,主要是围绕叶子的入学问题,她问我答。
妈说,如果叶子这边考上了,她就考虑跟叶子一起来北京。
叶子考上那是必然,所有艺术类的学校都是按专业课成绩录取的,文化课只要过了最低提档分数线就可以。况且,听妈那意思,叶子的文化课成绩很不错。
我突然觉得崩溃……
以后该怎么办?
我不可能不管她们,也不可能不管许唯……
这本身就是个矛盾。
这么多年我就没照顾过妈,现在必须得补偿。看来,买房子这事儿必然得考虑了。
又要贷款。
这么想的时候,我特自然的就想到了上次许唯挤兑我。
果然,我跟他,我的家庭跟他的家庭截然不同。
吃饭的时候,我跟叶子的话都不是很多,妈在中间不停的给我们增进感情。突然多了一个妹妹让我有点儿无所适从。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妹妹。就像,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隔膜,切实存在。
不过我想,我的头疼跟妈的头疼比起来,肯定不算什么。我不知道当我离开之后,她会怎么跟叶子说我。她是个要面子的人,打死她,她都不会说实话。
崩溃。

进门的时候,屋里黑漆漆的,只有许唯的房间透出一丝光亮。我开了客厅的灯,把给他带回来的吃的放在了茶几上。
厨房很干净,甚至,那台烤箱的包装都没有拆开。
他一定正运气呢……
敲了敲门,许唯没应声。
我直接推了门进去。
许唯大概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靠在床头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书。
"吃饭了么?"我看着他,等着他跟我掰嗤。
"不饿。"他在书后面闷声回答。
"我带了吃的回来,吃点儿吧。"
"没胃口。"
"那……给你泡壶红茶?"
"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他点了烟,翻页。
"今天抱歉,我妈……她……"
"后天是不是我还能看见你爸?你爸是不是还得打我一顿?"他把书扔在了一边,直视着我,"如果我没记错,你爸有这个嗜好。"
"许唯,我承认我妈态度有问题,但是……"
"麻烦你把门从外面给我带上,谢谢。"
"……"我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许唯的那只闹钟滴答滴答走的声音,我站在那里不尴不尬。他犯宁,我一般没招儿。
出了他的房间,我进了浴室洗澡,而后进了琴房。
弓落在弦上的声音能让我平静下来。
遇到头疼的问题,我就喜欢拉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厨房传出叮了哐啷的动静。过去一看,许唯正跟那儿收拾东西。烤箱的包装拆开了,食品的袋子堆积在了操作台上。
"你琴不在这儿。"他斜了我一眼,把烤箱放到了微波炉上面,而后开始从纸袋里拿原材料。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弓呢。
"你别折腾了。"我把弓随便撂在了茶几上,拿了带回来的寿司、沙拉什么的给他。
许唯笑得可甜了,他接了过去,掀开了垃圾桶,轻松一扔。
"没事儿了吧?拉你丫的琴去。"
我被他气得不善,转身就走。
"做好了我叫你,吃不下去我就把你丫按马桶里,你吐完再吃。"他在我身后这么说。

许唯他果然不擅长厨艺……
那张PIZZA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被惊着了。就好像在一张饼上堆了一座小山。然后汤也不能被称之为汤,浓得不象话,看着跟棒子面儿粥似的。
"你干嘛不动叉子?"他拧着眉毛看我。
"你也没动。"我提醒他。
"我……我渴了。"他说着,从厨房拿了一只大碗和一个暖壶,然后把汤从汤碗倒到了大碗里,加水……
我特想劝阻他别喝,可他赌气一样偏偏给喝了。再然后脸上的表情发生了质的变化,"你丫千万别喝……"他说着,把我面前的汤碗收了。
"那我吃PIZZA。"我拿了刀叉去分割那座小山头。
"你丫别吃,肯定没法吃。"
在他阻止我之前,我已经把小山的一角放进了嘴里。挺……挺好吃的。虽然看着惨不忍睹,但是味道很不错。
"吐么?我给你递垃圾桶。"
"挺好吃的。"我笑。
"成心恶心人是吧?"他说着,也拿刀子划开了一角,切了一小块放进了嘴里,"真的还成……"他满脸的不可思议,那样子就好像侠客第一次练就了绝世武功,试了一下,自己都不敢相信。
"嗯,下次你把东西码放的平整点儿就成了。"
"难,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平,结果就找齐,越找堆的越多。"
"……也挺好,内容丰富。"
"你老哄着我不烦啊?"他撇了撇嘴,不领情。
我没搭理他,这人天生自卑,你越说他越不信。泡了红茶出来,他已经消灭了一大角PIZZA,看来是真饿了。
我倒了茶给他,他还在继续吃。一会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进屋,而后扔了一本杂志给我。
"LOOK一下,保准你崩溃。"
"你怎么买这种杂志?"我翻看着这本三流娱乐杂志,没几页就看到了自己跟小古。
"废话,不给钱人不给我。"
杂志上确实通篇胡扯,扯的还特离谱儿。
"你找小古干嘛去了?"我知道许唯因为唐若特别反感小古。
"还她东西。"我喝了口茶。
"还什么?你欠她什么了?"许唯停下了咀嚼,瞪着我。
"情书。"我照实回答。
"什么?"
"你中文听说不是挺好的么?"
"操你大爷。"
"吃你的饭。"
"什么情书?你说说。"
"她那见着有用的人就往上贴的毛病你不是领教过么?"
"唉,她还追过你?"
"嗯。"
"太离奇了!"
"我脸上又不贴张纸——GAY。"我噎了许唯一句。
"结果呢?我特想知道当时她崩溃的表情。"许唯来了精神,两眼放光。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给了他一句。
"哎呦,装得还挺绅士。"
"本来就不是什么事儿。"
"不说拉倒,那你说说干嘛现在把情书还她?"
"交易筹码。"
"哈?你跟她交易什么?"
"你以为我真是中情局的啊?"
许唯转了转眼珠,大概明白我意思了,"你找她要过唐若的号码?"
"多新鲜啊,你那朋友的号码要是人人皆知,他就该换电话了。"
"这不都陈年旧事了么,还挺守信用。"
"既然答应她了,就给她呗,反正以后再没瓜葛。"
"没瓜葛?操,那是你以为,不信咱走着瞧。"
"你什么意思?"
"你大脑进水了?等你们专辑发行,销量要是好,她还得拿你说事儿,并且得摆出一副姿态——乐队的第一任主唱是她。"
许唯不说我都反应不过来,录音的事儿我倒是记得,可往后完全没考虑过。
"所以啊,你真是多余还她。"
"有道理。"我点头。
"我都得跟着倒霉,"许唯点了烟,抬眼看天花板,"还有我妈。"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俩已经上过一次报纸了……要真是再有什么动静,确实连带他以及他妈一起成为口水焦点。
"愁眉苦脸的干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们这张专辑想卖不出去都难。"
"沾了您的光。"我话横着就出去了。
"你怎么那么能曲解我的意思啊?我是说你们实力好,你理解到哪儿去了?"
"你多心了。"
"甭老觉着该着我什么似的,操。爷没施舍你什么,是你先给了我机会,我才给了你机会,顺带还让我赚一笔钱,公平合理。"
后面又说了几句,越说越不像人话,许唯闭嘴,收了桌子去厨房收拾。
我承认,很多时候,面对许唯我有落差,而且他那张嘴……确实烂,时不时就能刺激我一下。但我更知道,我喜欢他只是单纯的喜欢,不搀杂任何的杂质。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所以总为这些破事儿起疙瘩。
这么想的时候,脑子里嗡嗡的,仿佛这种感觉很熟悉。我觉得,有必要去一趟波尔多了。即便徒劳,我认了。

许唯犯宁,吃完东西就窝进了自己的屋里。我上了床,随手拿了书看,看了半天之后,觉得什么都没看进去。我能感觉到我跟许唯之间产生了什么隔膜,这隔膜不厚,但是却足以让我们无法触碰彼此。
这层隔膜,是苏禾。
如果不是记忆的偏差被发现,我们还可以像原来那样儿,该怎么过怎么过,可发生了你就没法当他不存在,许唯在乎,我更在乎。
他是那种摔了一次跟头就绝对不会在同一个地点摔第二回的人。之前对他的排斥直接导致了他对我的冷淡。他惧怕贴近我。
挺糟糕的一个情况。
我甚至能预料到,再这么下去,完蛋是迟早的。
可对此我觉得无能为力。他竖起盾牌,我就不愿意死气白咧的往上顶。
怎么办?
烟抽了一颗又一颗,我越来越不困。他呢?是不是又失眠的辗转反侧?
推开许唯屋门的时候,我看见他正坐在窗口,赤裸的背脊挂着细碎的汗,头发垂在脖颈处,不经意的散乱着。音箱的音乐声不大,有个男声淡淡的唱:"天空中孤单的飞鸟,墙壁上昏暗的夕阳,总是让你柔软的心,轻轻掠过一些暗影,你坐在朝西的阳台,让寂寞随黑夜袭来,那曾经闪亮的心,为等待已开始黯淡……"
吉他的声音那么落寞,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许唯就像个孤独的孩子,坐在窗口,不知道在等什么。
我搂住了他,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丫吓人玩儿啊?"他忽然扭过了脸,手里的烟落了下去。
我吻上他,弄得他有点儿不知所措,手伸过来推我,推了几下又环住了我,他不停地回吻,喘息的越来越剧烈。屋里闷热的厉害,我觉得浑身冒汗。
"我还以为你出家了。"他明显是在讽刺我。"其实你出家庙里的住持肯定高兴,连剃头钱都省了。"
"大热天儿你怎么不开空调?"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跟他胡扯。他胡扯起来总是没边儿。
"我乐意,我当桑拿,犯法啊?"
我把他从窗台上拎了下来,直接按在了床上。他那张能把死人气活了的嘴特别妨碍某些事情的发展。
"疯了,干嘛啊!"我伸手去拽他裤子的时候,他这么问我,纯属明知故问。
我不去理会他,该干嘛干嘛,他任由我亲吻,半晌,才想起来脱我的衣服。赤条条的滚到床上之后,他爬到了我身上,开展他一贯的怪癖。他总是喜欢舔我,每一寸皮肤。
"调过来。"我抓住了他的胳膊。
即便灯光很昏黄,甚至接近黯淡无光,我还是觉得他脸红了。
手碰触到他那里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个无聊的色情小说,捎带脚儿的想起了"颠鸾倒凤"。那好像是我们俩第一次做爱。
"你丫笑什么呢?怪吓人的……"许唯本来在给我口交,忽然停了下来。
"没事儿,随便笑笑。"我握住了他的东西,含进了口中。
那家伙已经完全勃起了,很粗,填满了整个口腔。时不时的,我会去亲吻他的大腿内侧,或者舔弄他的囊袋,他的身子微微的颤抖,很舒服的样子。沾了唾液的手指探进他的身体内部的时候,他闷哼了一声,我觉得不妙,可是晚了……他居然射精了。白浊的精液弄了我一身。
而后果不其然,这懒鬼侧身躺了下来,慵懒的样子恨不得让人踹一脚。
过了几分钟,也许他觉得过意不去了,又伸手过来套弄我。
"算了吧。"我把他拖了起来,我知道他那毛病,自己舒服了就懒得再动。
"我……那个……"他吞吞吐吐的,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点了烟把烟盒扔给了他。
"你……那什么……我……"
"困了么?"我胡噜了一下他的头发。许唯的头发很软,很顺滑。我总觉得梳子要是放他脑袋上,准得滑下来。
"不困,就是……有点儿……累。"他也点了烟,递了纸巾给我。
"睡吧。"我亲了亲他的脸颊。
他翻了个身,伸手去拿空调的遥控器,而后,躺了下来。他很久都没有再说话,我以为他叼着烟睡着了,刚想拿下他唇边的烟蒂,他却忽然睁眼了,淡淡的说,"我以为你不想碰我了……"
"我看你还是背上你那相机溜达溜达的好,要不非得抑郁症不可。"我说着,把烟缸递给了他。
他碾灭了烟,"废话,你丫阴晴不定的,而且……"而且后面的他没说,但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儿,我就是有点儿跟自己较劲,没别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继而手缠上了我的身体。这让我比较吃惊。吻落在小腹的伤口上,间断地、时有时无地。他亲吻着我,手还在不停地套弄我的下体。
"唉,我妈……抱歉,她脾气一直比较各色,这些问题我会处理好的。"
我这么说的时候,他含住了我,很有技巧的吞吐着。
思维停止了,整个人陷入了性欲之中,我抓着他的头发,不停地把自己的东西顶进他的口中,他被我弄得很狼狈,气息混乱的一塌糊涂。
本来一切还都是美好的,直到……他干涩的手指粗鲁的进入了我的身体。没有修剪过的指甲甚至划伤了我。
我想让他退出去,可他却压制着我,并且不停的给我口交。强烈的刺激让我泄了出来。全都射在了他的口中。
"把你的手拿开。"我剧烈的喘息着,发现他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他那里又勃起了,前端有些湿润,顶在我的大腿内侧。
"我想上你。"他很强硬,不问能不能,可不可以,而是直接表达他的想法。恍惚间,我看着天花板上那满天的繁星,直犯晕……
"先把你的手指拿出来,你指甲划伤我了。"我因为要拉琴,指甲都会修剪,但他没这个必要。
"别介,我怕你变卦。"他俯视着我,态度坚决。
"我没答应。"我纠正他,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为什么?"
这问题……还真让我没法回答。
"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不行吧?"
"……我不习惯。"还能说什么呢?
"难道我天生就习惯?"
这句直接把我噎住了。
"这事儿该有来有往吧?"他没有商量的口气,只是提醒。
练嘴皮子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我决定直接把他推开,没想到,他用更大的力气压住了我,这姿势别扭的让我使不上劲儿。
清凉的液体淋在了身体隐秘的部位,他的手指动了起来。
"许唯!你给我停下来!"我确实急了,以前跟苏禾到底怎么样我记不清楚,但是不混乱的记忆都在告诉我,我从没被如此对待过。
他吻上了我,让我闭嘴,舌头霸道的挑逗着我的舌头,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如果我想,我还是能摆脱他的纠缠的,可……如果强硬的拒绝他,后果……不堪设想。
我突然觉得许唯狡猾的厉害,我打赌这事儿他不是想了一两天了,挑这么一机会……忒缺德了。
"许唯,这事儿不能乱来……这是个技术问题。"
"是个男的天生就会。"
他怎么这么能噎人?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手指退出了我的身体,换而,那东西顶了上来。
他用力的往里顶,我简直要被他弄疯了,撕裂一般的疼痛。
一条鱼如果躺在了案板上,那就废了。我现在跟那条鱼没什么区别。可……我总归比鱼脑容量大。
"停!保险套。"先让他起来再说。
"省了吧,你以为我是你啊?我就你一个性伴儿。"损人利己。
稍稍放松的功夫,终于让他得逞了,绝对的蛮力。
后面我基本就没有思维了,他粗鲁的一塌糊涂,我没晕过去都得感谢上苍。该死的他前面还不是那么敏感,我完全绝望了,彻底的。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就那么直接射在了我的体内,热流涌动的感觉让人极其不舒服。
而后他瘫软在我的身上,呼吸紊乱,牙齿还在细碎的啃咬我的脖颈。
"下去!"我浑身乏力,就连他的体重都觉得格外沉重。
"……生气了?"
"成了吧,先斩后奏你都干了。"我试着挪动身体,我得去浴室把自己清理干净。这小子缺德大了。
"真急了?"
"别粘着我,让我起来。"我撑起身体,看了一眼床单,几乎昏厥。血迹、精液脏乱的一塌糊涂……幸亏他床单是彩色的,要不更得吓人。
许唯一定也看见了,脸都白了。
"我……你……没事儿吧?"
"你当然没事儿!"我拨拉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你丫别跟我急,我……我真觉得这事儿应该挺简单的,我……你别动。"他说着,跳下了床,我斜了他一眼,靠在了床头上。他确实本事挺大的,痛到极致也就没感觉了,就像此刻,我觉得下半身毫无知觉。。。可我更知道,等麻痹过后,我得废了。
许唯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我现在抑止不住的就想恶心他。
"你先把你自己弄利落吧。"
他挠了挠头,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而后低头,看,说出来的话直接宣告了在嘴上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你的血,我又不疼。"
我鼻子都被他气歪了。"你去洗澡,我自己弄。"每个字儿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没言语,把毛巾扔进了清水里,拧干,人凑了上来。
我别开了脸,算是默许了。

许唯洗过澡换过床单再爬上床的时候,我已经有点儿撑不住了,身体疲惫不堪,神志也不那么清醒。
"先别关灯,把你止痛药递给我。"
"那么难受?要不……去医院?"蚊子声。
"你是不是非得气死我才算?"没脾气仨字儿我突然就会写了。
他的止痛药定然含有大量的安定成分,而且起效异常迅速,我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在我耳边问:"那个……你……第一次?"
"你有处女情结啊?"
"你丫怎么又开始阴阳怪气儿的?"我感觉到他从身后搂住了我,一切感官都不那么真实。
"闭嘴,我头晕的厉害。"我拉了拉被子,觉得冷。
"我就是随便问问……"
"不知道!"
"……"
"唉,我想去趟波尔多。"快睡着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说。
"啊?哦,好。我明天去订机票,不妥,你明儿起得来么?要不……我订过几天的?你们学校假期……"
许唯絮絮叨叨的,我听着听着越来越困,后面的话全都听不清楚了。思绪渐渐远离的瞬间,我好像已经看见了波尔多的街景。

(十五)明白

我起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整个脑子发胀,一跳一跳的疼。太阳早没了踪影,窗子敞着,风很热,空调的声音很静。许唯说话的声音朦朦胧胧的,语速很快,隔着门我听不真切。想欠身起来拿烟,下半身传来的不适感觉却顷刻间制止了我。
该死的孩子。
咒骂的同时,我撑起了身体,换个角度去拿边桌儿上的烟和烟灰缸。
烟雾升腾而起的刹那,我一下清醒了,看着床头的闹钟只感觉崩溃,我说过早上要送妈和叶子去机场的,可现在……估计她们的飞机落地都超过N个小时了。晚上八点了。
果然,妈接电话的时候态度很不愉快,说了几句都觉得没劲,而后就挂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把手机扔到一旁,不住的用手捏头,不过几分钟,手机就又响了。看看,还是妈的号码,接起来却是叶子,电话的内容简直把我气个半死。
叶子说,早上妈妈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是另一个哥哥接的,他跟妈吵起来了。
我说,什么?
叶子说,那个哥哥说你刚出过车祸,目前身体很差,他说让我们别打扰你,妈生气了,我们早上在酒店等了你很久。
再次挂了电话,我觉得非常气愤。许唯他怎么能那么不懂事儿?车祸的事儿我就没跟我妈说,就怕她一把年纪还替我着急,他可倒是好……居然,还跟我妈嚷嚷?你叫我起来不就完了么,送个人能累着么?
这么想的同时,我也感觉到了我妈一贯的作风。后面这电话指定是她让叶子给我打的,她不跟我说,让叶子来表达她的不满。
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不想听我替许唯辩解么?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跟苏禾的拉锯战,那时候,我妈变着花样儿的离间我们。与我爸的强硬不同,她暗着来。
正头疼这些破事儿,许唯推门进来了,看得出来他起来很久了,衣服穿的很利落,他见我醒了,开口就说:"唉,你先跟我回趟旧金山吧,我妈让我帮她拍套写真,而且Edward"
"我是你保姆啊?"我叼着烟,话横着就出来了。
他愣了一下,"你丫吃炝药儿了?"
我看着他,没理,别过了脸,我现在不想跟他说话,说了也是吵。但是我不想因为我妈的事儿跟他吵。
"你还生气呢?很疼?"他凑了过来。
我就不明白他思维怎么就这么直,不会全面思考么?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笨,我可能因为那事儿跟他治气么?既然我默许了,就表示我让步了。甚至,我觉得我想的没错,也许许唯根本就不懂我。
"说话啊,"他伸过手,勾住了我的脖颈。"以后不那样儿了还不成,反正我也不喜欢,就是试试看而已,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我那火儿腾的一下就被他拱起来了,这他妈是人话么?他要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让他停下,他不依不饶,然后闹半天,这人就这么一个态度?他把我当什么了?玩具?简直太过分了,你越让着他,他越得寸进尺。
我觉得我已经挂脸了,可许唯丝毫没察觉我情绪的变化,反而笑嘻嘻的说,"满意了吧?不生气了哈,我一会儿上网看看能不能订到机票,我妈还问你好不好呢,要不是你睡觉,我估计她还得跟你贫一会儿,咱们得在那边耽搁一阵,不过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一个礼拜,反正都是棚内照,然后咱俩从那边去波尔多,成不?"
"不去,乐队要排练。"我尽量压着火儿。
"啊?不是跟大家说了你休息么?"
"废话,马上要录音了,不排练怎么录。"
"早呢,这不还一个月呢么。而且你们平时磨合的那么好,不是问题,"
"许唯,我不去,我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生活,我希望你不会打乱它。"
我知道我的口气很重,但我就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不是他的保姆,我不是他的伴游,我没义务围着他转。他可以认为整个地球都围着他转,但是他得明白,我只是他的情人,而不是任他差遣的奴隶。
"歇菜吧,严肃个鸡巴啊,反正我跟我妈说的是咱俩一起回去。"
"你妈是人我妈就不是人,是么?"我终于还是没压住。
"武晔你丫什么意思?"许唯一下急了,"你阴阳怪气儿的没完没了了?"
"你那么大声儿嚷嚷什么?"
"你耳朵有问题啊?我声音怎么大了?我嚷嚷了么?"他这回彻底提高了分贝。
"你对嚷嚷是什么定义?这就是你的定义?早上就是这么跟我妈说话的?"
"你妈?你还提你妈?她说人话么?"
"许唯你最好给我闭嘴!"
"你!"
我还真就不明白了,他还急了,他有什么可急的?好像他得理了似的。
"武晔你丫简直混蛋王八蛋!!我操你的……王八蛋!"他急赤白脸的,骂人都不利索了,摔了门就走。
我看着他盛怒时刻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搅着疼。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怎么就偏偏看上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许唯走了以后,屋里静悄悄的,我又躺下来想接着睡,可怎么也睡不着,头疼,眼睛疲乏,可就是无法入睡。同样,一点儿饥饿的感觉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毫无食欲。
翻来覆去半天,我勉强爬了起来,把自己扔进了浴缸里,水波的浮动下,他昨天留在我身上的印记也跟着摇摇晃晃,他喜欢咬人,越到动情的时候咬得越狠,他也喜欢弄出一个个吻痕,不管你是不是还要出门见人。时时刻刻他都能显示出他的任性。在我残存的或者说混乱的记忆中,苏禾绝不是这样的,可……我却熟悉这种蛮不讲理的感觉。难道……我原来是许唯这样儿的?
越试图想起什么,那种想不起来的感觉就越是折磨,我太渴望想起来以前的那些点点滴滴了,如果说,以前这样是因为还不想放开苏禾,那么,现在就完全变了,我要想起它们,因为它们切实的存在过,不想起来,我就总放不下,放不下,就没法跟许唯更接近……可……他,真的是一个合适的情人么?
动摇的感觉油然而生。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这个世界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你迫切的想要珍惜想要坚持……可,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恋爱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儿,它脱离不了社会脱离不了家庭,更何况,是同性之间的。
许枫的态度是:我管不了他,你自己看着办。
我妈的态度是:绝对不赞成,甚至,反对。
我曾经以为我跟我的家庭再无瓜葛,可……再次见到我妈,我终于明白了。无论多少年过去,我在她面前永远是个孩子,我可以毫无顾及的情绪化,我可以不顾理智的索取她的情感……她,毕竟是我妈。无论时间怎么改变,无论生活相距多远,她,终究是我妈。不可更改。我可以反感她,我可以违逆她,我可以逃离她。但,她仅仅一句没荒废了就好,那种默认,那种赞同,一点点的安心和夸赞都能让我觉得温暖。只有面对她,我才能承认自己也有脆弱的一面。她能让我放下空架子,展露最像我的一面。更何况,她为我几乎放弃了她的所有,我怎么能……再一次伤害她?
越想越觉得可怕,是我把许唯追回来的,是我承诺他给他温暖的,是我恳求他留在我身边的。
这本身就是个矛盾。我妈跟许唯。
我甚至龌龊的想,如果那天我没去监考就好了,如果那天我漠然走开就好了……
可,这么想的同时,我却发现,很多东西是注定的。你能逃脱一次,不代表你还有勇气逃脱第二次。
……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身上的不适少了很多,人也放松了很多,我进了琴房,现在就只想拉琴。
那把琴的音色还是那么动听,就好像第一次妈给我的时候那么动听。我想起了小时候她手把手的教我拉琴,我想起了很多个下午在明灿灿的光线下,她不厌其烦的纠正我的错误。
原来,连我的生活,也是我妈给的。至少,她搭了一个足够大的框架给我。
我试着拉了叶子那天选的曲目,曲子虽长,可技巧的要求远不如其他作品,但是小时候,我觉得它那么难,以至于第一次顺利完成它的时候,爸跟妈都笑得那么开心。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如今呢?曲终人散。

我不知道别人对半夜有人砸门是怎么个看法,但当我们家的大门被拍的山响的时候,我怀疑是门铃坏了。
安然高分贝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死秃子,你丫给我滚出来!"
我的姑奶奶啊,她只有这个时候像个女的,胡搅蛮缠。
拉开大门的时候,安然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小旭不在。
我突然想起许唯总说:我觉得安然跟小旭就是配套的,就好比豆浆就要配上油条。今儿那碗豆浆哪儿去了?
她看着我,眼里满是愤怒,上前就是一步,紧接着,一声脆响。我脸颊火烧火燎的疼。
"我算知道你是什么人了,纯属一混蛋加三级!"安然澄澈的眼睛直视着我,眼里的愤怒一览无遗。
我还没来得及问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那张子弹一样的嘴就开始发射了,"你丫到底怎么回事儿,非得把猴子逼疯了才算?一个事儿没完紧接着另一个事儿就上,你他妈的当他垃圾桶啊?什么都往里倒?他什么状态你比谁都清楚,你丫怎么能这么折腾他?"
"这都什么啊?"我不知道许唯会跑到安然那里去,我也不知道他跟她们说了什么,更不知道他觉得这样有意思么。
"武晔我问你,如果你劈头盖脸的被人骂,你什么感觉?如果你善意的、甚至讨好的想要接近一个人,她却毫不留情的责难你,你什么想法?"
我明白安然的意思了,我妈……肯定为难许唯了,"我妈……我妈跟他说什么了?"
"你妈?哈,真NB,文雅着呢,尖酸刻薄的话她阴着说,她居然问猴子,干嘛非要跟男的在一起,就那么离经叛道才舒服么?她说猴子一看就是家教不好的样子,什么妈教育什么儿子,她居然问许妈妈干嘛的。猴子什么都实话实说,你猜你妈怎么说?没爸爸啊?怪不得呢。那他妈的是人话么?她一句脏话没有,但是句句跟刀子没什么区别,猴子被数落成那样儿了,还说要送她们去机场,你妈居然撂下一句:别,我们跟你没关系!你要是能离我儿子远点儿,我就太感谢你了,省得惹我们一身脏!"
我听着安然炮语连珠,丝毫不知道怎么反驳,大脑嗡嗡的一片空白。这些,我妈这么责难他,他居然一句抱怨都没跟我说……他,他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家庭问题……他居然也能忍了?
"我告诉你秃子,猴子说的这些还是好听的,他挑着能说的跟我说,还是我追着问他才吞吞吐吐的说的,他来的时候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拉着小旭就说要去跳舞,要不是我们家那口子发现他不对劲儿,这些你全让他一个人扛了是吧?操,什么妈生什么儿子,这句给你才对!我一直觉得你温文尔雅,现在我可算明白了,你跟你妈一操行,整个儿折腾死人不在乎!杀人不用刀!"
"我……"e
"你什么你?"安然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你丫就是个DSB,装什么装啊?伪君子一个!跟你前任你就纠缠不清,猴子他说什么了?他笑呵呵的好像能忍,妈的,你觉得他能忍了你就可劲儿折腾他是吧?你就可以毫不在乎的疏远他,毫不在乎的践踏他?你真当他卖不出去的廉价品啊?你他妈的又不是没长眼睛,他缺什么啊?我告诉你,不知道多少姑娘惦记着他呢,就说他直不直弯不弯的吧,那也是你把他拉进这趟混水的!这世界上也不是就你一个男的,他鸡巴要是喜欢男的,什么样儿的找不着?全天下就你漂亮?全天下就你出色?全天下就你温柔善良?操,这条儿否了,假的!你NND,这事儿还没了呢,又蹦出一个你妈,你他妈的多大了?你丫就没点儿自己的主见?你"
"许唯现在跟哪儿呢?"我打断了安然的谩骂,再这么骂下去,我们家祖宗十八代都跑不了,全得听她问候。
"你管不着,反正他现在不想看见你丫的,起开,我进去拿他衣服。"
"一,你告诉我他跟哪儿,咱俩一起过去。二,我把你锁屋里,自己找去。"我一把拉住了安然的胳膊,态度强硬。
安然瞪着我,她俨然不是我的对手,僵了一会儿,她就像一只泄了气儿的皮球,闷闷的说,"……猴子那SB,怎么给自己找你这么一DSB。"
"对,全天下就你不SB,就你勇敢,就你奋不顾身。你他妈的董存瑞,拿个炸药包就能炸碉堡!"
安然持续了三分钟没眨眼,"你说什么?你……你说粗口?"

迷幻的舞曲,躁动的人潮,夜店里天花乱坠的灯光,通通叫人头疼。室内的温度绝对要比那夏日正午的阳光更让人焦灼。
我踅摸了半天,才终于看见了许唯。他跳舞的时候很迷人,欣长的躯体随着节奏摇摆,身边围绕着一圈儿姑娘,就一张脸我认识——小旭。他果然是受姑娘欢迎的类型。
许唯缺什么啊?
安然的话混杂着音乐又回响了起来。是的,他从来什么都不缺,他想要什么唾手可得。跟他在一起,也许是我不够格,他样样比我出色。我忽然意识到,面对他的时候,我多少是有些自卑的,而这自卑来自方方面面,但我也知道,能够支撑我跟他处下去的原因太简单了:许唯什么都不缺,但是骨子里,他比谁都渴望一种最单纯的东西,那就是安定的情感状态。以前我可以给,那么……往后呢?
"还愣着干嘛?"安然推了我一把,说话的声音超大,"等着他被哪个姑娘拐上床呢?"
可以吧?因为……他需要我。即便真实的我不够完美,甚至是残缺的。可他从没为此打过退堂鼓。他把什么都压在了我身上,他为我放弃了那么多,他一定想GET而不是LOSE。
一个巴掌换我一个儿子,你便宜占大了!
呵……
我果然从许妈妈手里拿走了最宝贵的那个。
汇入舞池的时候,时不时的,总会被人撞到,我不会跳舞,也不是很欣赏此类活动,此刻我就像只离群的鸟,孤孤单单的,迷失于天空之下,迷失于人群之中。
好不容易挤了过去,小旭发现了我,她笑了笑,很欣慰那种。那笑鼓励了我,让我能伸出手去抓住近在咫尺的那只手臂。
许唯看了看我,漠然的继续跳舞,甚至大幅度的甩开了我,跟他面前的一个姑娘贴的很近。
"你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我把他揽过来的时候,在他耳边这么说。
"滚蛋!"他想推开我。
我浅笑了一下,抬起他的下巴就吻了上去,我觉得我智商也跟着他退化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但这种犯傻的感觉还不错。我们吻了很久,他一开始推拒,后来索性也就放任自流了……
"你丫个疯子。"
"说你自己呢吧?"
他笑了,笑得暧昧。
身边的男男女女一下炸开了锅,左边的一个男的恶意的撞了许唯一下,"玻璃啊?那还跟女的混什么混?"
他的声音很大,夹杂着蔑视和轻薄。
许唯的声音比他更大,但说的简短:FUCK YOU!
而后,他被我拉出了舞池。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把安然和小旭送回家,就剩我们俩个了,也还是沉默。不是没得说,可能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吧。
许唯进了门就去了浴室,不过十分钟,没事儿人一样喊着:"秃子,给我T-SHIRT!"
我递给他衣服的时候,看见他赤身裸体的站在镜子前面,他在看自己,看自己的眼睛,而后,他说:"you couldn't change the
past,but you can make the future a different story。anytime starts
somewhere。"
我不知道这句他是说给自己的,还是说给我的。
或许,又是他习惯性的双关语。
"谢谢。"我发现许枫错了,他儿子不是只能接受别人的照顾,他也会照顾别人、安慰别人,鼓励别人。
"我前天看的那电影儿,旁白是这么说的,那电影儿挺有意思的。"他笑,事不关己的那种笑。但这笑是虚假的。他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成熟了?
"我妈都说你什么了?挑难听的复述,好听的安然转达了。"
花洒不断的喷出水,整个浴室湿热湿热的。
"我忘了。"他仍旧看着镜子。
我沉默着,不一会儿,他突然说:"武晔,我觉得不安,越来越不安,你从没说过喜欢我,现在想想,好像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他说的坦诚,不夹杂任何的情绪。"也许你……并不需要我,只是你觉得需要,你想过这个问题么?"
"你在害怕什么?"
"……没什么,不知道。"
"如果哪天我不要你了,我也就什么都不要了。"我不会说情话,更不会说那句我爱你,我觉得又酸又不真实,我只能这么告诉他我内心的想法。
许唯扭过脸,直勾勾地看着我,他的脸颊上有水,我不知道那真的是水还是他的泪水。
他拽过了我,疯狂的亲吻,衣服全湿了,我的,还有我手里的他的。
良久,他才放开我,看着我这副落汤鸡的样子大笑不止,而后,他挂在我脖颈上轻声的问:"还疼呢吧?我看你刚才开车都坐不踏实。"
坏习惯也许真是会传染的,我张开嘴,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很深。
"以后坚决不那样儿了,我见不得你难受。"他任我咬,话语声很轻。
这回是我哭了……想起他傍晚的时候用那种满不在乎的口气说这事儿,原来是这个意思。真够拧巴的。
许唯的思维是直线的,可是他的表达方式……你不琢磨,就永远也不会明白。
我不知道我多少年没哭过了,哭一下也无所谓吧?反正从头顶上下来的都是水。他不会发现。
但是从这一行为中,我确定了,我爱他。是真的,不是假的。
无论过去承受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对许唯,我不会动摇了。那些是过去,那就过去吧。
武晔,告诉我,我是谁?
你就是你,你是许唯。
他现在不会这么问了,但我却想回答他,这一次,问心无愧的。


(十六)瞬间

醒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去拿手机看时间,惊觉不对。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睡了两圈。
许唯背对着我,薄被斜搭在身上,四肢全都裸露着,睡得很沉。
手已经伸了过去想要推醒他,可濒临碰触的刹那,停了下来。他肯定是起不来的,昨晚,不不,确切的说是前天凌晨,他把我们俩折腾的不善。
许唯对床笫之事鲜有要求,你不能说他冷淡,只能说比较被动罢了。你施与他,他也会乐于承受,但你想要他主动求欢,那就属于天方夜谭的范畴了。所以,当他赤身裸体站在你面前诱惑你的时候,你指定会下意识的挤兑他。
我是这么说的:为什么人们都喜欢梦露的裙子被风卷起的刹那呢,那是因为性感是隐藏的,就好比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的回答是:操你大爷。
……
逗他就是这么有意思,即便你先前就能知道他会给你怎样的反馈,你还是不禁会去期待这一反馈落实成行为的刹那。
不过必须得承认,他主动勾引人的样子很迷人,当然这点我是用行动告诉他的。也正因如此,这时差颠倒的厉害的孩子这会儿指定是起不来的。
我点了烟,下床,进了浴室。
来波尔多已经将近一个礼拜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倒是惊奇的发现,我是相当精通法语的。这件事情很是神奇,记得上次因为要找许唯的缘故去马赛,我是确信我不会法语的。现在想想,人的所谓意识真是可怕。你认定你不行,你不知道,那么你就不知道了。即便你知道,你也觉得你不知道。这还要感谢法国机场糟糕的服务。我的琴因为某些缘故遗失了,不得不一直用英文跟她们交涉,她们也没有办法,直接把我推给了她们的顶头上司。那个法国佬有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英文讲的一半儿你得靠猜。然后,我条件反射的居然开始用法语跟他交流。琴找到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说了流利的法语……结果上了出租车,看着路边的招牌,没有一个看不懂的。可,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想不起来,熟悉感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着急、惶恐、不知所措通通没有用。它们帮不上我任何忙,只能徒增烦躁之意。我庆幸那些天许唯不在,要不难保我不拿他撒法子。
最近我开始清楚的认识到,我的脾气不怎么好,甚至很糟糕,我的性格不怎么宽容,只是自我催眠过后才建立了现在的人格。这很难以接受,却是现实。现在的武晔不能说是假的,但至少不那么真实。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我有些后怕,我不能确定以前我是怎么对苏禾的。也许恐怕比许唯对我还要糟糕。
甚至,我有种很奇怪的想法。也许,我会喜欢许唯,并不是因为他跟苏禾有某种共性,而是……他,也许很像以前的那个我,那个怎么也想不起来,遗失的自我。
那我……可就真是自恋了。
洗了澡出来,许唯连姿势都没变一下,还那么睡着。他一定累坏了。
最终还是许唯自己去了旧金山,如果可以我会陪他去,可现实条件是不允许。如果我去了,估计录音的时候录音师会气疯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我俩靠电话联系,可他电话常常才说了几句就挂了。忙。一流影星的写真集你是不能糊弄的,尤其当那明星还是你妈的时候。许唯拍到后来脑子已经糊涂了,他电话过来的时候往往是用这句开头——老黄瓜刷绿漆,你说这是人干的活么?我会这么告诉他:那是化妆师干的,你不能骂化妆师不是人,不厚道。紧接着他就会问候我祖宗十八代。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忧伤的说,唉,秃子,我妈真老了。
总的来说,我还是挺羡慕许唯跟许枫的关系的。也许是年龄相差不大的缘故,他们给我的感觉总不像母子,倒是更像姐弟。我也比较欣赏许枫的为人,她可以利落的给我一大嘴巴然后告诉我我赚了,而我妈绝不是这路子。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天她怎么损的许唯,到底有多难听……退一步来讲,也许是我不敢想。相对于此,我更不敢想的是,俩月以后,当妈带着叶子来北京的时候,我得怎么面对她们。
"我操……你丫吓死我了,我说我没买雕塑么……"许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揉着眼睛,手胡乱的往床边摸烟。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果然像一尊雕像,木了吧唧的站在他眼前,直勾勾的看着他。
"真傻了?"
我眼看着他欠身起来,纤细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个不停。
"没,走神儿了。"我说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睡醒了?"
"嗯,估计睡多了,头直晕。几点了?"
"三点半。"
"啊?"
"24号的三点半。"
"去你妈的,睡了两天?"他眼睛顿时瞪大了,"……果然被老妖精折腾的不善。"
许唯工作一结束就飞过来了,到了之后开始祸害我们俩。对于之前他的反常行为,我是这么理解的——他不安。性事于他来说,总不是单纯的,是需要回报的。我知道我这么想他有点儿过分。可这就是他,以我对他的了解,我只能得出如此结论。他不会因为分开太久而去渴望你,或者说渴望也不是这个方式,他会亲吻你,拥抱你,足矣。他的反常是因为不安,对我的不安。他在恐惧,恐惧我如果找回了记忆会离他而去,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也许我该直白的告诉他,他的不安、担心、恐惧都是多余的。但我不说,因为说了也没用,他不会信。骨子里的自卑总让他多疑。我甚至能推测出,他最怕的不是我离开,而是我又跟苏禾在一起。这是独占欲决定的。许唯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他得不到的,别人得到了,他会发狂。
"唉……你丫有没有想起什么?"他发现我又在发呆,用手肘顶了我一下。看吧,之前没来得及问或者说没敢问的现在一股脑都来了。
"我给你买根口红吧。"我看着严肃的他,只想笑。
"口红?"他不明白的反问。
"你妈说你小时候喜欢她的口红。"
"操你的,你丫讽刺我是个娘们儿?"许唯气得几乎跳起来。
"醒了就穿衣服起来,出门带你玩儿。"
我是笑着说的,我以为他也会笑嘻嘻的说点儿什么,可许唯的脸色却一下子凝重了起来。我马上明白了,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没想起任何关于苏禾的事儿,我对这儿也不是那么熟悉,只是……之前一直在街上走,走多了就熟悉一些。如果你一个人、脑子一团乱麻你也会选择漫无目的地溜达。"
他也许是信了,也许是刻意的调整了情绪,终于掀开了被子下床,开浴室门的时候,他说:腰疼。
我只能诚恳的回答:赖我。
我觉得许唯的本事越来越大了,他现在正在努力让我相信,地球是围着他转的……
被什么人吃死了,多数表现也就是如此了吧?

出了酒店,阳光还是很充足,温和的落在身上,落在小巷子里的水果摊上,落在石板路上。夏天这里不会很热,大西洋沿岸的灿烂阳光眷顾着这个城市,天晴的日子居多。此时,波尔多的天蓝得出奇,蓝天白云总是让人感觉惬意。我曾经很长时间在这里生活过么?也许是吧。那么,那又是怎样的一段光景呢?
我跟许唯漫无目的地随意散步,间或他会说些什么,我附和。许唯对波尔多也比较熟悉,他说以前因为工作的缘故来过几次,不过都是来去匆匆,有点儿可惜。我噎了他,我说如果你这算可惜,那我别活了,跟这儿似乎生活过一些年,却毫无记忆。这句话出来之后,他默了。该死,现在我那张嘴越来越没把门的,他本来就敏感,我还说这种话来揶揄他,他一定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后面,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活脱脱一部默片。记得默片好像最早就是在法国流行的……
"唉……"不知道走了多久,许唯终于开始打破沉默了,"你没去……我妈有点儿不高兴。"
"是么?我还以为她不想见我。"
"她恶心我半天,说什么结婚的时候别做财产公正,离婚也得分你一半儿家产。你说有她那样儿的么……"
"我算看出来了,你妈真把你当闺女了。"我继续落井下石。不过想想许枫这人有意思,我都能想象出当时许唯听了这话暴跳如雷的模样儿。
"秃子,你丫找抽吧?我觉得以前你挺善解人意挺能安慰人的,怎么扭脸变这样儿了?要不我再撞你一下?看看能撞回来不。"
许唯把我气得够呛,他当我是不倒翁呢?"行了,甭装委屈了,你也不是个省油灯,你妈说完你就没挤兑回去?"
"……挤兑了。"
"怎么说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跟许唯胡扯也是种乐趣。
"我说她大方向有错误,一,我不是女的,不指望靠离婚财产过活。二,我比你有钱,要分也是你分我的,我吃亏。但此前提条件是,没人给咱俩结婚证,所以综上所述,她都是胡扯。"
"击中有效部位,加分。"我点了烟递到他唇边。
他拿下了烟,接着说,"可她回击更狠,她说……"
"说,我听着呢。"我鼓励他继续说,来这儿以后我就许唯这么点儿乐趣了。
"她说,一,我已经不男不女的了。二,我的钱多数都在她名下,你分不走,而且以后我可以分你的版税,那是能吃一辈子的,不吃白不吃,吃了就不是我吃亏了……她还说她前提条件没错,要结婚方法多的是……"
"得,那果然是你妈。"我丝毫不惊奇许唯败下阵来,姜还是老的辣。
"唉,秃子……"许唯突然拉了拉我的手。
"怎么了?"我停下来看着他。
"没事儿……"看得出来,他说不出口。
"说吧,到底怎么了?"
"……我觉得我妈有点儿看不起我。"他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把烟蒂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我忽然觉得许枫还是有点儿不了解他儿子。有些事儿你当玩笑,当他是朋友跟他逗着玩儿,可许唯最大的毛病就是爱当真。
"她那是老见不着你,好不容易逮着了就可劲儿欺负,没恶意。"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看我教那些孩子,都那样儿,平时互相欺负着,要有事儿了,小团体立马团结,一致对外。"
"那是你没听见她说的有多难听!"许唯又点了烟,抬眼看着不远处的一家小影院。
"呦……还说什么了?"我发誓我真不是捡乐儿,我就是好奇。
"……她……那老妖精说……幸亏我构造上还是个男孩儿……要是女孩儿跟人不明不白的这么倒贴,以后再卖就廉价了。你说她是不是人啊,真鸡巴缺德!!"
我一点儿没笑出来。不是说我也觉得许枫嫌弃他儿子,她绝对没那层意思,是许唯自己多心了。我是忽然感觉到了许枫的某种心酸。她那不是调侃儿子是在调侃自己。想想那对孤儿寡母的生活,虽然现在看起来很风光,可,我能想象出来,他们曾经尝过的艰辛,只是也许那时候许唯还不记事儿罢了。一个巴掌换我一个儿子,你赚大了。我现在才明白了许枫的意思。许唯对她来说,比什么都珍贵。无论他是承载着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就是许枫的宝贝,唯一的、不可替代的。我也忽然明白了,她不是真的讨厌我,她是嫉妒我。并且,我必须要佩服她的聪明,她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到底让给我的是什么。
我拍了拍许唯的肩膀,说:"你妈是你这辈子唯一一个可以无偿爱你的人。"
"什么跟什么啊?"许唯糊涂了。
"别再觉得自己不幸福,也许你比别人经历的磨难多,但你得到的却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说完,我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黄昏了,街道笼罩在一片落日之中,温暖又惬意。
"你丫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许唯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我。
"你不是喜欢琢磨吗?慢慢琢磨。"
电影大概散场了,我猜刚刚上映的应该是个儿童片,此时,看客们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有成年人、有老人,多数都是带着孩子。他们欢快的说着什么,有的孩子被爸爸抗在肩上手里还拿着爆米花的袋子。影院门口有个卖彩色气球的小丑,不少妈妈都去那里给孩子们买气球。我看见一个金发的女人买了一只红色的气球给她洋娃娃一样的女儿。小女孩开心的大笑,拉着气球欢蹦乱跳。街道的另一端几个少年踩着滑板正往这边滑,年迈的爷爷奶奶交头接耳着……
头忽然感觉有些眩晕,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不受控制的从里面爆发出来,压抑不住。
"武晔?你怎么了?"我听见了许唯不安的声音。
忽然,有几个小孩儿跑了过来,其中一个男孩撞在了我身上,他一下坐到了地上,手里的钢镚掉了一地。
在我看来,钢镚落地仿佛成了一个电影的长镜头,它们翻滚着,发出落地的脆响。
我知道了……
我知道我忘了什么……
这些交叠的场景再也不能迷惑我,我猛然看到时间另一头的过去,全都看到了。
我忘记的,终究还得再回来。逃不开也躲不了。
这是债。

(十七)真实

人的记忆真的有意思,就像一张可擦写磁盘。你写了,你擦了,反反复复。会留下痕迹么?
也许,会吧。
看着窗外流动的云,我觉得很安静。这种安静不仅指的是外界,更指的是内心。
太阳一出来,许唯就背着相机出去了。很感谢他能给我一段安静的时间,这是最体贴的选择。
昨天,那一激发回忆的瞬间过去之后,我跟他都缄默着。整个晚上我都在整理那些碎片,记忆的碎片。而许唯,他也在整理,整理有形的东西,他的照片。偶尔眼神瞟过去,都是他叼着烟拧着眉头的样子。
他倒腾了一会儿就躺下睡了,晚上只吃了点儿简餐。我基本上彻夜未眠,似睡非睡,很多遗失的东西又浮上了水面,让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许唯起来的时候我知道,可是没睁眼,直到听见关门的细微声音才下床到窗口,看他背着包儿走进阳光。
清晨的阳光很柔美,给人某种诱惑某种希望,许唯置身其中,背影有些恍惚。
我想,他平静的背后定然包含更多的是猜疑和不安。可他学会了隐藏。这个时候,他选择离开,留我一人安静。
就这么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路人,微风抚过的时候手里的香烟以更加快的速度燃烧。

我从没想过会跟苏禾分开,当一个人用尽全部只想维持什么的时候,他是严肃认真的。这跟年龄无关。十四岁那年,我遇见了苏禾,而后,我认定了他就是我想要的。
可最终,我们还是分开了。
在如今的我来看,这是偶然也是必然。
结局也丝毫不出我的意料:苏禾死了。
即便我什么都忘了,我也有预感,苏禾他不在了。我记得我爱他,爱得很深,我把所有的所有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我不会放手,除非是不得不放手。
而他的死,就是那个不得不。
我会忘了他,也与这个字有关。
不是想忘,是逃避。
他就那么倒在我的面前,我没办法,一点儿都没有。没人肯帮我。没人。
我们是从医院跑了的。那时候不跑只有一个结果:我们分开。这是我跟苏禾都不想要的结果,所以选择逃脱。
苏禾比我大了整整一轮,可那个时候,他也不过二十六岁,就像我初次见到的许唯那么大。其实,也还是个孩子。
苏禾高中毕业就出国了,在波尔多念的大学。回国之后开始了摄影的工作。
他跟家里的关系很差,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苏禾的父亲一直希望他子承父业,所以当苏禾放弃经济学选择了摄影的时候,全家一致反对。他却还是一意孤行,为此,跟家里翻了脸。唯一还保持联络的只有他的姐姐。他回国后给他联系工作的也是他姐姐。
最终,苏禾决定带我去波尔多,为此,他跟他姐姐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我的护照、学校联系什么的都是他姐姐帮忙办理的,他们在机场还在吵,那时候我正给我妈打电话,他们的吵声很大,站在两米之外的我听得一清二楚。她说:苏禾,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的生活方式有问题,我不可能也没能力再帮你了。我是爸的女儿,可因为你,我也在一次次的伤害他。
飞机起飞的时候,苏禾有一搭无一搭的跟我聊天。我能感觉到,他很不安也很渺茫。我没法安慰他,因为我的不安和渺茫比他还要深刻。
我一无所有了,除了他。

到了波尔多之后,我们非常不顺利。一个不得志的摄影师,一个半大的孩子。呵呵……
我那时候一点儿法语都不懂,英文也只会一点点,所以最要紧的是念语言学校。可是费用很高,500学时需要16000法郎。那时候还没有欧元,现在换算一下,大约不到3000欧元。除此之外还有房租、水电费、日常开销、吃饭……
毫无疑问,这些开销全部都是苏禾在负担。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大的压力,因为他没工作。没人愿意请一位亚洲的摄影师,而除了摄影,他又什么都不会。
语言学校快念完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绝对错了。我跟他,哪个都是没吃过苦的孩子。我跟他,哪个都有理想没法放弃。我跟他,处处都需要钱,他的设备、耗材,我的学业、谱子,什么都不可能不需要钱。而钱不是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但……我们都不会挣钱。
语言学校毕业后,我开始念高中,一切都得从头来。从那时候开始,我跟苏禾争吵不断。我妈总说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衰。我妈跟我爸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他们的生活条件也很好,所以见到乐团里的小夫妻为柴米油盐争吵的时候,她总会这么得出结论。而这一结论,放在我跟苏禾身上,特别贴切。
有一段时间我们甚至很少交谈,除了日常生活必须的话,我们都选择沉默。他看书,我拉琴,或者我们做爱。反正不说话就对了。
我们都害怕说话,因为说着说着就自然会说到生活上。
我甚至能感觉到,也许,他后悔了。
或者,更诚实的说,是我后悔了。所以我总要觉得他后悔了,然后换得良心上的安慰。
我清楚的知道,在他改变我的人生的同时,我也改变了他的。
如果,他留在国内,他就不会被卷进这样一团糟的生活中。
跟苏禾在一起的那些年,他总让着我。我知道这个让着的最大原因就是:他比我大,我比他小。在他眼里,我似乎永远都是孩子,可即便我就是,我也不想承认。
关于这点,方方面面都可以证明。
比如,做爱的时候,我在上面,他在下面。只有第一次,他进入了我,那也是唯一的一次,因为我觉得难受并且哭了,这种难受可能并不仅仅源于疼痛,更多的是源于尊严。我不想让任何人使用我的身体,谁都不成,即便他是苏禾,即便我爱他。那些所有的想法、感觉混杂在一起让我觉得……我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的主导能力。总之,那次很不愉快,所以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我们交往相爱的日子里,我上他下。我不知道他对这事儿有什么想法,我不问,因为问了就会动摇,动摇了也不会甘心。我不像许唯那么具有好奇心,我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苏禾之前到底跟什么人好过,好过多久,他们是什么样的,他们怎么维持平衡。我只知道,他现在跟我在一起,我们这么交往这么维持。
比如,我从来不进厨房,从不做饭。如果苏禾不在,我可以选择不吃,或者对付点儿什么。我讨厌油腻的感觉,碰都不愿意碰一下肮脏的碗筷。
比如,我要花很长的时间,明确的说是三分之一的时间拉琴。这一时段,我不会说话,不会笑,只会看谱子。他总会坐在一旁听,腻了就去找点儿事儿干。他从不打扰我。
比如,我脾气不好,动不动就会发火,而导致我发火的原因多数跟苏禾没关系,可他却是我最后发泄的对象。我不可能对着桌子喊或者对着窗户喊,对吧?现在看来,我比许唯糟糕多了,至少他不犯病的时候绝不会无端端的发火。
比如……他可以为我放弃部分理想,或者……是全部。
这,也是我们最终走向穷途末路的原因。
现在,坐在酒店窗口的桌边,我可以很平静的去回忆那段日子,所有痛苦都在昨天那个漫长的夜晚消失殆尽了,剩下的只有空虚和遗憾。我清晰的看见了十几岁时候的自己……就像一场幻梦,真实却又模糊。
站起来走动了一下,我感觉饥饿,却什么都不想吃。许唯昨天穿过的衣服乱糟糟的扔在地上,还有他的包儿,就那么大敞着,里面的IPOD
PHOTO、相机、数据线纠缠在一起,床边的笔记本没关机,甚至软件都没关。我觉得,他小时候他妈一定特累,得追着他收拾。
看了一会儿,我拿了琴箱子,打开,看着那把琴,莫名的想哭。我年过三十了,后来再没掉过眼泪。可此时,却觉得眼前越发的模糊。这把琴,最早是母亲送给了我,后来……许唯又一次送给了我。
也许感情这个东西就是反复无常的,我现在有点儿不能确定,我到底爱过谁没爱过谁。我坚信我爱苏禾也同样坚信我爱许唯,可某些瞬间,我又不能坚信不能确定。我为他们都干过疯事儿,可……
说不清楚,真的说不清楚。
也许谁要是能把感情说清楚了,那他也就没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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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念了一年之后,我开始打工。波尔多盛产红酒,最多的就是酒吧,可苏禾坚决反对我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我很是生气,难道他就想我这么无所事事的安心吃他?那时候的我绝对不能接受,我总觉得我要对他负责。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
那时候苏禾已经基本上放弃了以摄影为生的念头,他在一家酒厂打工。自动化的酒厂最缺乏的是搬运工,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他就出门了,五点半上工,直到十点半结束工作。我一开始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出门的时候也总带着相机。我想,他是不想我知道他放弃了他的理想故意隐瞒的。
后来我找了一家咖啡店做服务生,每天四点到八点。苏禾勉强同意了。报酬很低,不过没的选择,这还是我争取了半天才得来的。店主嫌我法语讲的不够好,嫌我是个外国人,我还得承认我谎报了年龄。
那段日子还算平静,我上学,打工。他出门拍照。我一直那么以为的,直到他左手骨折。我想要是没有那次意外,他还会这么善意的欺骗我。那天我非常的气愤,从医院回来之后,我……强暴了他。彻头彻尾孩子的思维模式,行为方式。可能,我总会让他觉得累,累心。我们从没那么激烈的争吵过,我骂他,我推他,我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如果俩人一起,生活却越来越糟糕,甚至要逼迫其中的一人放弃他最不该放弃的,那还在一起干什么?他没有回击什么,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沉默。现在想来,他还能说什么呢?说了也只能是指责我,是我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我不该什么都不想的跑出来,或者说,那时候我根本不会考虑到生活上的种种压力。它们于一个孩子来说,来的太早了。
那天晚上我收拾了所有行李,我想结束这场恶梦,可最终,却没能踏出那个门,因为我明白,开门、关门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它是一个选择,放弃或者继续。
我舍不得放弃。
苏禾因为骨折的缘故,什么也干不了。他没法继续工作,没法拍照,甚至没法做饭。这些我都替他干了。我离开了那家咖啡店,去了一家夜店。这活儿是同班的一个女孩儿介绍给我的,她因为吸毒需要大量的钱。当然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是整个我的高中年代,唯一的一个朋友。她头发很长,淡淡的金色,人瘦高瘦高的,不怎么爱笑,话也少,就坐在我的隔壁位置。直到她倒在店里再也没有醒来,我才知道她一直长期使用海洛因。
这些都回忆起来之后,我才明白了,为什么许唯抽大麻的时候我跟他急了。也明白了为什么相对于理想我更渴望平凡的生活、能够掌握的生活。
那段日子,让我提前承受了太多,以至于即便我遗忘了它,它还是影响了我今后的选择。那种对漂泊不安的恐惧,深深的烙印进了我的骨子里。
我工作的那家夜店昼夜营业,消费人群是同性恋者。所以薪水很高。我跟她都是谎报年龄才得到这份工作。我们都在吧台,但只做到十二点。后面有人接手。
苏禾开始产生疑虑,对此我笑笑说,咖啡店延长了工作时间。
我上课开始睡觉,拉琴开始出错,没办法,太累了。很多次我躺到床上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我深切的感觉到,我的生活我的理想也已经消亡了。可我束手无策。
某个下午,放学后,我跟那女孩儿去了一家小店。她在舌头上打了一个钉,我在唇下打了一个。晚上工作的时候,我们俩用笔写字,因为都没法顺利说话。这么干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是对什么的失望。苏禾问我的时候,我说:转运。
后来,发生了两件事,彻底颠覆了我的生活。一,那女孩儿死了,她让我认识到了生活背后的另一面,那就是绝望。二,苏禾病了。他不停地咳嗽,整夜整夜的。我让他去医院,他说没事儿只是感冒罢了。然后,某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他包儿里的病历。
第二天我去了波尔多所有的乐器店,我决定把琴,我妈给我的那把琴,卖了。我卖不出好价钱,因为我留下了弓。梦想可以消亡,但我要记住它,它曾经存在过。
那天我没去上课,四点左右的时候去了店里。收拾、打扫、机械的麻木的。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体里抽离了,我知道。
给苏禾安排了住院之后,他问我钱是怎么来的,我如实回答。他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干,我答: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后来,我连读书也放弃了。没有时间。我要工作,要去医院照顾苏禾。我不敢告诉他我连书都不念了。记得收到入学通知的时候,他比我还要兴奋。那时候,我们以为一切都会好。谁能想到后来却是如此这般支离破碎?我找了两份工作,每天睡四个小时,即便这样,他的医药费还总是不够。
每次我见到他的时候总笑,可能就是那时候笑得太多了,后来就不会笑了。许唯总问我为什么不笑,他说我笑起来好看。
每天六点夜店的工作结束,我吃点儿东西就要去快餐店打工,六点半到十一点,然后回家睡一会儿,下午三点去医院,五点离开去夜店。周而复始。无数次无力的时候,我动过念头,我想干脆掐死他,然后自己跳进河里。可我还在坚持。不知道为了什么。
我厌烦那个躺在床上的他,他改变了我全部的生活,我没法拉琴,我没法念书,我甚至不能跟他做爱,我要不停的工作养着他。完全是非正常的生活。我在逞强,我知道,可我又不能停止。我不敢掐死他,即便他躺在床上歇斯底里我也不敢,我怕。是的,那时候已经不是不舍了,是怕。如果我再胆大一点,我相信我会掐死他……
我问自己那样的他我还爱么?
没有答案。
真的没有。
我深深的为那时候的自己感到绝望,我可怜那个我,我也轻视那个我。苏禾曾经那么照顾过我,可是当他需要我照顾的时候,我却觉得厌烦。我想,后来我无条件的照顾许唯,也许是潜意识里的一种自我救赎,我会爱上那样的许唯……是爱么?还是为了……算了吧,无论最初动机是什么,现在我们是爱着的,对吧?
那天黄昏苏禾出现在店里的时候,我当时觉得脑子一紧,我问他为什么从医院出来,医生允许么?
他不回答我,拉了我就往外走,我知道,他非常的、相当的愤怒。
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人软绵绵的,我却没法推开他。
然后我们争吵了起来,店里其他人围了过来,他跟他们拉扯,他骂他们,我想,他那时候已经失去理智了。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出来。
之后,就是那一刻,他推开我想要过马路,然后……
"嘿,你看那男孩儿多可怜……"
"走吧走吧,有什么可看的。"
"妈咪,他怎么了?"
"不看不看,走,去买爆米花……"
"今天赌马……"
"晚上?可能不成,改在……"
"该死的!谁来帮帮我?求求你们,谁来帮帮我……"
黄昏与夜晚的交界处,陌生的国家、陌生的语言、陌生的面孔。他们……他们都看见我搂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拉着黄气球的金发小女孩儿,穿红色大衣的少女,街边三五成群玩儿滑板的少年,匆匆赶路的上班族,年迈的花白头发的老者……
我不停的呼喊,希望他们谁能来帮帮我。那车停下了,司机慢慢悠悠地走过来,我听到苏禾说:我欠你这么多,该怎么还呢?没机会了,不过你……解脱了。
那一刻,我想,他之前绝对都感觉到了我对他的厌烦,他觉得他欠了我的。但同时,他也恨我。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非要他带我走的。
我不停地跟他说话,可他却不给我回应。

没人来认领苏禾的尸体,他们家都不来。我把他葬在了波尔多。之后,继续打工,五月的时候我回国了,参加了专业考试和高考,然后开始浮躁的生活,直到许老师介入我的生命。直到后来的后来。
我觉得不可思议,我的记忆居然扭曲成这样。我怎么会忘了呢?忘了之后又怎么能这么安静的生活,好像一切未曾发生过一样?
也许是那两场车祸,它们具有着某种宿命性和共性。
也许是我真的无力承受了,开始逃避。
也许,我真的是爱自己比较多。
脸上潮湿的难受,手里的琴音早就没了踪影。
是债,总是要还的,但苏禾,其实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我们都付出过那么多,只是因为我们想要坚持。坚持一场无望的爱情,一场不知不觉间已然消亡了的爱情。
有时候我会恨许唯,其实理由真的很简单,他与苏禾只差了一个机会。他比我,更加能够坚持。

(十八)如此

"你不是吧?"
这是许唯开门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眼睛在屋里四处巡视,最终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此时,窗外已经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从四层楼的高度向外看,街上的地灯亮着,人们零星的散布在街道上,有人停留有人前行。我知道许唯惊奇的原因,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屋里就是这个样子,唯一改变的只有我——我从床上移动到了窗边,除此之外毫无改变。
我看着许唯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而后,开始收拾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真不该挂上那个请勿打扰,"他把脏衣服扔进一个口袋,抓了抓头发,"她们收拾房间应该不会打扰你思考……"
我明白许唯在巧妙的暗示我该跟他讲讲我究竟想起了什么。这事儿俨然已经跟他的好奇心无关了,在他看来,这事儿跟他的生活有关。因为我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可其实我特想纠正他,我的事情,与他无关。我的过去只与我有关,与他无关。当我委婉的跟他表达了这一想法的时候,他却说,It's
about us。他用了"我们"这一词汇。
"许唯,你得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你还是我,任何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一个人面对成长,一个人承受孤独,一个人忍受痛苦,这些东西都不是另一个人可以参与的。"
许唯听着,看了看我,在床边坐了下来,"你丫别跟我咬文嚼字,你这么绕我属于欺负人的范畴,你天天绕你那些见鬼的学生,三句两句就能把他们给绕晕了,但我不是他们,直白的给你打个比方,有一天你走路上,后面来一人,当头给你一闷棍,然后你就晕了。"
我感觉他绕我呢,越听越晕。我一直在跟那些记忆的碎片较劲,好不容易拼凑完整已经丧失了大量脑细胞,现在还得听他胡扯,不晕才奇怪。
"到晕这一行为为止,事情可以往两个方向发展,"他开始模仿我的语气说话。
"见鬼的,闭嘴吧,我已经头疼的厉害了。"我点烟,不停的捏着额头,可他还在说,"一,你醒了,街上就你,打你那人早跑了。要是这情况,你怎么办?认栽,对吧?"
我站起来,绕到床的另一侧,趴上去,刚要拽枕头,许唯按住了我的手,"二,你醒了,打你那人就跟你边儿上呢,你不得揪住他问问干嘛打你?"
"除非那人天字第一号大傻子,打了人还不跑。"
"关键是那人不傻啊,这我才纳闷儿呢!"
到此为止我明白许唯这通胡扯什么意思了……
"武晔,咱把话说白了吧,天底下没人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你对我比我妈对我还好,她对我好还一理由呢,我是他儿子。嘿,你先起来,不饿啊?我带了吃的回来,"他说着抓了桌上的纸袋过来。
"那你干嘛对我好?"我扔给他一个擅长的反问。
"因为你先对我好的。"他笑,简直是车轱辘话来回说。"我就想知道,在你跟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对我好。"许唯严肃了起来,一脸认真的看着我。
"你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所谓的替代品是么?"我被他弄烦了。
"至少最初是。"他回答的冷漠。

许唯逼迫人揪根刨底的能力可能是他的某种天赋,他终究还是从我这里把他想知道的都问了出来。刚才吃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吃什么都是苦涩的,语言中的苦替代了全部的味觉。
"我是不是该感谢他?"屋里很暗,只有一点儿床头灯的光线,许唯背对着我,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你们共同经历的这场磨难,我得到了一个完美的babysitter。"
"骂我还是骂你自己?"对于他的嘲讽,我感觉恶心。
"都捎带上了,谁都不落。"
之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唉,"许唯开口的时候,我正盯着手里的香烟看,它们升腾着,缠绕着昏黄的光线,不知疲惫。
"嗯?"c
"我德行了……"他转过头,不安的双手紧握。
"没有吧。"我回答的虚无缥缈。
"怎么说呢……我知道你现在特别难受,但是我觉得你比我更清楚,过去的事情你是无力挽回的,而且我觉得你做的够好了,在那样一个年纪……你承受的已经超额了。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天天坐在我们家窗口弹琴,不知道生活的目标是什么,我干各种各样的事儿企图跟一般人不一样,我思考不出什么才是生活,却在思考自己的生活,从自己想到周围的人,想到过去,想到我们这个年代。全是胡扯淡,说白了就是无聊至极。可是你不同,你融入了生活中,并试图改变什么……"
"我卑鄙么?"我不知道我是在问许唯还是在问自己。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想我是恨过他的。"在回忆起那些往事之后,我反复不停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那时候的我真真切切的恨过他。不是怨,是恨。我所看重的全部都被苏禾破坏了。它们包括希望和理想。我能回忆起来那时候我多想摆脱他。当他成为我的拖累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他对我的好,我的眼里只能看到他带给我的无穷的压力。
"你现在恨他么?"许唯点了烟,白皙的手指缠绕在我的手上。
"怎么可能?我现在有什么理由恨他?是我把我们俩卷入那场……"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曾经共同的那些经历了。
"怎么会没理由?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跟本没认识过他,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你出身音乐世家,你父母疼爱你,我想,如果没有意外,你现在不会在学校里教书,而是在某个乐团,你的生活不会有风浪,你也不会喜欢男的,也许你已经结婚了,有个贤惠的妻子有个漂亮的孩子,一辈子会过的很平和、很踏实。"
"那只是如果,事实上是,我认识他,并且……"
"那这么来说,无论你承认与否,你的生活,你现在的生活走向完全由他导致。甚至,他改变了你的性格。看看现在的事实,你父母因为你,离婚了,你因为那场逃离十多年跟他们断了联系,你背景离乡,你对音乐的……"
"我不恨他,许唯,真的,我确定我现在不恨他,而且我知道我……我真的确实爱过他,非常深的那种,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
"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卑鄙呢?"许唯把烟放到了我的唇边。"人……都是自私的,可能如果把我换成你,我真就把他掐死了……真的。"
"许唯……"
"你没做错什么,已经很好了,你没逃,你没放弃他,他病了你照顾他,为他你放弃很多你不能也不想放弃的,甚至,当他……不在了,你情愿忘了那段,也记住了你爱过他。也许你曾经恨过他,那不是假的,可是更多的是爱,是在乎。"
我不知道许唯是不是真的这么以为的,但是他的话让我踏实。我从没像现在这样需要一个人来肯定我,需要一个人来宽恕我。真的,以我现在的年纪,我比许唯更清楚,那时候的事情并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也许因为我活着,他……不在了,我终究还是拿回了我的希望和理想,我终究还是再一次拥有了情感生活。而他呢?真的,烟消云散,再没有任何的机会。
现在的痛苦和当年的痛苦截然不同。
当苏禾最终离我而去之后,我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好,而是变得更糟。当他再也不会拖累我的时候,我只觉得空虚。我没有琴,我再没有学校可去,我没有生活的目标,甚至我无法对任何事物任何人产生真正的信任,甚至对自己也不相信,我不再积极,不再天真,不再快乐,而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对这个世界冷眼旁观,我无法让自己再次诚恳踏实的面对一切,无法让自己以肯定的态度面对生活,我那时候常常想,是我完蛋了,还是这世界完蛋了?事实上,我和世界都没有完蛋,而是原来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完蛋了。
"觉得愧疚?觉得他的……离开"许唯用了"离开"这个词,这个词不具有浓重的死亡气息,让人相对的放松,"是因为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他没去找你,那么就不会有那场事故?"
"我不太再想说这个事情。"
许唯把我往怀里拖的时候,我正试图拿开他的手。我忽然就想跟他有点距离,至少现在如此。
"有时候我妈会跟我谈到生和死,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一切。你知道她是个感性的女人,工作感性,生活也感性。她总说谁走了,我们也不应该悲哀,生死有命。那时候我觉得她这么说的时候想到的是我姥爷。"许唯强硬的按住了我即将抽离的身体,语气淡淡的说,"他们父女关系再不好,总还是血浓于水,现在我不这么觉得,我知道并且明白,她说的是我父亲。她是这么说的,街上走一排人,路过一窗口,然后一花盆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第三个人的脑袋上,这人死了见了阎王,问,为什么不是第二个死也不是第四个死,为什么偏偏死的是我?阎王答曰,我的生死簿上写的就是你今天死。这么说的时候,我妈总笑,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许唯……"
"其实我知道,当然你也知道,我们家的事儿你都知道,我妈这么说是想自己好过,挺自私的。可是没辙啊,你还想她怎么样?让她天天良心不安求死不能?没这个道理。于她也好,于我爸也好,留下的是她,不是他。这就说明你该活着,那既然你活着,你就能选择自己的生活,颓废的活、混沌的活、光鲜亮丽的活,招摇的活……什么选择都有,她的选择是,自我的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因为她坚信,世界在她手中。"
我看着许唯,他说的特别认真,忽然我就觉得,许唯跟许枫很像。如果说生活可以分类,那么我把它分为两类,一玩儿生活,二被生活玩儿。许唯跟许枫都属于前者。
"跟你说一逗事儿,"许唯说着说着忽然笑了,随意的点烟,吐出一口淡薄的烟雾,"你知道我妈跟Edward为什么离婚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安然的躺在他的小腹上,十指都能感觉到他左手的温度。
"就为一花瓶儿。"
"啊?"
"我妈说,Edward,你从东欧带回来这花瓶儿太难看了。Edward说,你不喜欢就别看。我妈说,你摆前厅我每天不得不看。Edward说,好办,你别住这儿不就完了。然后他们俩就离婚了。"
我听着许唯说的这些,感觉就像一出儿闹剧。
"我妈离婚回家之后,一边笑一边跟我说这事儿,说到一半儿,她拿了大衣就开门往外走,我特怕她出事儿,可是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上了车,我开车追,然后眼看着她进了Edward家,抄起那花瓶就摔了。Edward半天没说话,我拉我妈走的时候,他说,你怎么不早摔了?早摔了咱俩就不用离婚了。然后我妈抱着他就哭了。当时我一直在场,就感觉像看电影儿似的,还是荒诞派的。我那时候觉得,他们俩可能就是一起过家家,并没有什么感情,所以可以结束的这么荒诞。但我后来再回想,忽然发现,我妈爱过他,特深的那种,Edward也一样。他们俩特相爱,只是格格不入的生活不允许他们相爱,她跟他,是两类人。那花瓶甚至连导火索都算不上。爱有什么用呢?当它跟生活跟你的选择不能接轨的时候,就是垃圾一摊。"
我开始真切的意识到,许唯的变化很大,在经历了家庭的秘密爆发之后,在跟我认真谈感情之后,他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是理智而是洒脱。但他还是他,跟许枫一样,他要握住属于他的世界,其他的,都是次要的。这真让我羡慕。
"嘿。"他忽然垂下头,离我越来越近,我以为他要亲吻我,可他没有,"The deepest pain is borne by the last
person who is left alive。The deepest hurt will never appear
outside。Now is the most important since yesterday never comes back。I
wish I could have a simple life with my love if I have a chance to
choose。"
许唯的眼睛很澄澈,不沾染一丝浑浊的影子,他淡淡的笑,娇好的容颜凝结在一瞬间。我想,我越来越懂他了。不是我在努力挖掘,而是他在展露。
"You can。"我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脸颊。然后,他忽然开始大笑,"SB你丫刚才一定觉得我要吻你。"
"嗯,承认。"
"这感觉不好受吧?特不踏实吧?"
"不会。"c
"啊?为什么?"我想因为我总这么逗他,给他留下了不少积怨。"赶紧说,为什么!"他开始推我。
"因为我知道不出十分钟你会这么干。"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脸。我明白了一个特简单的事实。许唯,是握在我掌心里的。毫无疑问。
是的,留下来那个是最痛苦的。最痛的伤口,你从外面看不到。但,时光不可能回头,当下最重要。
所以,顺其自然吧。
忽然很想听那首老歌,《Let It Be》。而且,我想听许唯来唱。


(十九)结局【下部终了】

八月在英国,感觉很冷。
很不习惯这里的天气,一下飞机就开始冷风刺骨,外面冷屋里也冷,因为时常下雨,湿冷湿冷的,开空调也没什么大用处。见到安然,她给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操,感觉冬天来了……
在波尔多的时候,要舒服的多,白天最热也就是二十八九度,晚上凉一点儿加件外套也就足矣了。可是在这儿,雾气蒙蒙的伦敦,冷得牙齿都能打颤,当地人俨然都是一副冬天装备。
唱片公司为我们准备的住处还是不错的,挺大一处房子,宽敞、舒适。只可惜我们都无福消受,家属们倒是津津乐道。
我一般下午开始录音,回来的也很晚,有时候能录到午夜。如果小旭不要求许唯陪她逛街,许唯基本上终日足不出户,缩在被子里看书。我觉得他这种状态不好,为了陪我牺牲他大把的时间让人过意不去。我建议他出去走走,拍拍片子,他给我一句:拍毛?想看恐怖片儿啊?来个迷雾怎么样?弄一变态杀人狂,专门跟踪时髦小姐,逮着一个杀一个,你看么?
许唯是熟知欧洲的气候的,所以他当然知道这个季节来这儿他会一无所获,可他就是来了,行李不多,除了衣服就是书和唱片,有备而来。
这样的他越来越让人着迷。
"几点了?"没想到许唯这么早就醒了,一边揉眼睛一边胡乱的在床头柜上摸烟。
"还不到九点。"
今天早上起床,拉开窗帘看到有阳光时还高兴了一会儿,谁知道没过半个钟头就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不大,但是混着水气、雾气让人觉得压抑。
"哦……你昨儿几点回来的?"
"三点多。"
"我说怎么没印象呢,我不到十点就睡了。"许唯说着,点了烟,钻进了我的被子。因为工作,我一直扔他一个人,通常是我回来他睡了,我走了他醒了。不过这种情况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乐手的部分到昨天夜里全部完成,可怜的安然好不容易过了吉他那关,又该开始录人声了。不知道她那采样儿过了没有,也不知道她那英文有没有进展。
关于安然的逗事儿实在太多了,许唯乐了她大半个月。其实这俩是互相取乐,都比较苦闷。一个闲的没事儿,一个忙的四脚朝天。头一段日子安然几乎就住在我们俩的房间里,从录音室回来就追着许唯请教他发音问题……
真的,那傻妞挺努力的,只可惜录音师不买帐,还很严肃的告诉她:如果就这么录了,唱片只能惨不忍睹。
"唉,跟你丫说话呢,听见没?"许唯不满的撞了我一下。
"听见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什么呢?"
"安然啊。"
"又出什么逗事儿了?"
"就知道幸灾乐祸。"
"操,我这是关心她好么?"许唯说的正经,却是一副乐呵呵等着听笑话的模样。
"那你好好关心吧,她今儿开始录唱。"
"呦呵,你们录完了?"
"嗯,昨天收尾的。"
"比预定的要早啊。"
"录的比较顺,所以提前了,正好可以早些回去,学校又快开学了。"
"啧啧……假期啊,没了吧?"他嬉皮笑脸的凑过来,一副欠抽的相儿。
"我看你是闷坏了。"我压住他的时候,他还笑呢。
"你妈的,吓我一跳。"
我去吻他,手伸进他的T-SHIRT里感觉他的肌肤,他似乎胖些了,可还是硌人。
"下去,下去,正事儿还没说呢。"许唯推着我,想起来。可我一点儿都不想放开他,繁忙的录音把我跟他分开太久了,昨晚进门要不是看他睡得那么死,我估计我那时候就下手了。我想跟他做爱,很想。
"死秃子你丫……"许唯的衣服被我剥干净了,身体有了那么点儿想要的意思,可人还是不消停。我去亲吻他的胯部,那图腾的纹身很是诱人。每次他赤身裸体的躺在我身下,最先吸引我的总是他的纹身。
我抚摸着他,听着他紊乱的呼吸,听着他细碎的闷哼,感受着他温软的身体。进入他的时候,他还在抱怨,"……你丫怎么就不能听我把正事儿说完?"
"目前对我来说,这是正事儿。"
听到我这么说,许唯瞪着我,终于放弃了他无谓的抗争,缠住了我。
沉浸于性事中的时候,许唯漂亮的眼睛总是藏在眼睑下面,他很少睁眼,很少发出什么声音,很舒服的时候他的嘴角会稍稍上扬,好像在笑。疼了,或者不舒服,他会咬人,而且咬得很深,因为牙齿整齐,总会留下一排齿痕。我发现,我对他了解的越来越深,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在想些什么他在思考什么,他是快乐还是悲伤,他是孤独还是……我想,这是因为我对他越来越用心。他在融入我的生活,或者说生命。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很不愿意或者说不屑于跟什么人如此亲密的,我在排斥。可,因为他,这个总体来说很难对付的孩子,我改变了很多。也许,这些,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在告诉我,我爱上他了。只是,承认的有些晚。晚到我的身体早已得知而大脑却忽略了。
他的身体里很热,内壁会随着我的动作不住的收缩,他的手臂缠绕在我的背脊上,手指时有时无的划过我的皮肤,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薄薄的嘴唇一翕一合,双腿无力的分开,白皙,修长。
我看到的他,我感觉到的他,让我意乱神迷。
其实,真的,他是个完美的情人。越来越完美。
许唯今年三十岁了,从孩子正在逐渐转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我觉得很幸福,我参与了这个过程。

"我爱你。"
完事之后,许唯赖赖的趴在床上,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弥散着淡淡的烟雾。听到我说这句,他扭脸看着我,一脸的惊诧。
我们俩在一起这么久了,可谁也没正经说过这句最简单的情话。挺奇怪的。我记得,只有最初的时候,许唯在情急之下说过一句:我喜欢你,你满意了吧?我也是在跟他胡闹的时候说过一句:喜欢你。那时候正给他洗头发,他似乎没听见,还追问我说了什么。其实我觉得,他肯定听见了。
"你瞪着我干嘛?"
此刻许唯正惊奇的看着我,看得我直发毛。
"没事儿……"他笑了,笑得很温暖。
"瞅你那样儿,跟小媳妇似的。"
"操你大爷!"
"去吧,你爬得起来就成。"我想把许唯拖进怀里,好好抱抱他,谁知他却往旁边一歪,伸手从床头柜里够出一本子,扔给了我。
那是一本画素描用的白纸本,我翻看着,看到一些涂鸦,好几页。鲜亮喷张的色彩很吸引人。再往后翻,我知道他画的是什么了,他画了我们:我、安然、周童、KAN……
"真不错。"我亲了亲他的额头。
"就这水平了,用不用随你。"他躺进我的怀里,拽了拽被子。
我明白许唯刚才说的正事儿就是指这个了。之前我跟他说过,唱片封套和内页我不想用照片,或者更直白的说,我不希望唱片的出版会改变我的生活。我喜欢我的音乐,喜欢我的乐队,也一直用严肃的态度对待它们,可……我不想成为艺人或什么,这点安然他们倒是跟我一样。我们玩儿音乐,但不想被音乐玩儿。我们可以创作、可以演出,但我们不想当无聊的明星。这也是我们为什么签了国外公司的原因。创作可以是高调的,但人,我们希望低调。我们希望每个购买我们唱片的人都是因为喜欢我们的音乐,而不是所谓的明星效应。
"成名在即。"许唯吐出一口烟雾,看着窗外,看着那场持续下着的小雨。而后,目光渐渐下滑,落在置于窗沿下我的琴箱上。一开始他看我带大提琴来很是不明白,因为我用不到,录音要用到的doublebass这边已经准备了。后来他才发觉,我带着那张琴,是因为它与我的回忆我的生活密切相关。他还调笑的说过,秃子,你得感谢我。一语双关。
"但愿。"我笑。
"卖不出去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
"你能不那么血腥么?我拿你脑袋干嘛使?"
"你丫说话不噎我就不爽是么?"许唯挑着眉毛看我,相当不满。
"这话说的,就跟我老欺负你似的。"
"还少啊?"他掐我。
正扯皮的功夫,我的手机响了,许唯看都没看就扔给了我。我一看,头直疼,我妈……
我接了电话,许唯下床进了浴室。
在电话里,我妈跟我说收到叶子的入学通知了,她们要来北京。我说没问题,你们什么时候到,我帮你们安排一下,她说不用,她们自己会照顾自己,房子已经定好了,我妈为了叶子决定离开她生活了一辈子的云南搬到北京。在电话里她又开始说教,说不用我帮她们什么,要是真想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就不要跟男人在一起什么的云云,否则就免谈。我的回答是:好吧,你定了那就这样,我要跟许唯一起生活,而且是一直。
她气愤的挂了电话,我关了手机。
我想,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我们的世界观不同,我们的生活方式不同,我们终究都无法对彼此妥协,那还能怎么办呢?
我会照顾她们,尽我所能,但我不会因此屏弃我的态度。我今年三十二岁了,我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也能为我想要的东西付出并获得,我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早已。
是的,时间过去了,环境改变了,我早该坚定的再次开始。
"T-SHIRT扔给我。"许唯裤子的扣子没系,从浴室晃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对我说。
我把T-SHIRT扔给了他,看他套上,然后披上外套站在了窗口,"雨看来又要下一天了。"他的声音里透着无奈。
看着许唯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了去世很久的许老师,他真该见见他的孙子,他一定会很欣赏他。现在再来回想,认识许老师真的是我人生的一个大转折,这个转折可以被分为几个阶段,每个阶段都对我的人生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他给了我很多,而其中最宝贵的是勇气和信心,以及,许唯。我真的从没想过,他这个素未谋面的孙子会成为我往后的漫长生活中,唯一的、重要的伴侣。真是难以想象。
"嘿。"
"嗯?"许唯没有回头,还在看窗外。
"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去给你姥爷扫扫墓?"这么说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前些日子我去给苏禾扫墓的情形,那天我跟他说了许多话,许多。我本以为我会哭,可我没有,而是平静的诉说。然后,我明白我放下了。我很感谢许唯,他让我的生活又一次开始真实。
"都成,回国之后看你时间安排吧。"
一想到过几天我们俩就会回到家里,回到那个属于我们的家,就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好像看到了那个老院子,和那些盛开的彼岸花。
开到荼蘼花事了,而荼蘼之后是什么呢?
这个答案,我跟许唯都知道,用过往的经历,用逝去的往事,用岁月的点滴。
"我饿了……"
"想吃什么?"
"没主意呢。"
"想。"
"出门吧,溜达溜达看看,你今儿不是没事儿么?"
"有。"我点了烟下床。
"啊?"
"陪你。"
"操。"
"刷牙去,脏嘴。"
"脏嘴还有人待见呢。"他嬉皮笑脸。
"我有时候真不明白,许老师怎么有你这么一孙子……"
"唉,"我要进浴室的时候被许唯拉住了,"你老实告诉我,你丫以前其实暗恋我姥爷是吧?"
"……许唯"
"嗯?"
"我觉得你适合当导演,剧本都不用找编剧。"
"你丫……你是天生就会恶心人么?"
"分什么人,挤兑人也得有对手。"
许唯扑了上来,我连他一起拽进了浴室,我估计,他还得饿一会儿了……

【END】


后记

完结了……
完全难以想象,在经历了将近五个月之后才完成这个故事。
不对,也许《荼蘼肆野》并不能被称之为一个故事,只是一段叙述,一段生活。简简单单、波澜不惊。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叙述,让我经历了一次最为漫长的写作状态。
有时候,常常坐在电脑面前毫无语言,有时候写完又删除。小说开始的时候,我没有一个大概的提纲,也没有一个成型的故事,只是知道,我要写两个人,外表格格不入内心却极度相象。这是两个性格都有些怪异的人,他们就像我身边的很多朋友,时常陷入痛苦,时常毫无缘由的内省,他们活的看上去很好,其实千疮百孔,他们需要些什么,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仅此而已。
所以我惊呼:我居然写完了==|||||||||
这个故事带给了我很深的痛苦,这痛苦来自方方面面。首先,来源于我的内心。这部小说诞生在我的瓶颈时期,我一度以为,我黔驴技穷了,被淘空了,再也写不了什么了。可在这漫长的写作过程中,我不停地思索,不停地努力,而后,再次被大家认同。也想过要弃坑,可每每受到大家的鼓励,还是继续坚持了。其次,来源于我的挚友。此人非常反感我的这个故事,每次见面都要抱怨我写了俩不正常人。而且几度威胁我要绝交(T.T)。再来,源于这个故事本身,这是个有些压抑的故事,我屏弃了以前擅长的大量对话描写,用语言烘托人物,而是改用描写人物的内心活动。这一方式就导致,我要完完全全的变成我笔下的人物,也因此他们的苦痛挣扎我感触颇深。故事是我写的,可我早已不能驾御,而是被故事中的人物所占领。痛苦。
好吧好吧,关于《荼蘼肆野》想说的还有很多,不过说多了也没什么意义,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最后,感谢清新宜人,在我踌躇的时候,你终于变了花样儿的留言坚定了我继续写的念头,我想很多跟你一样的读者朋友们都是关心我的,你们不会说很多,但一直默默地在看,在支持。
感谢青,你给我的提议最终没给你写成一恐怖故事,而是变成了这个小说。还得感谢你丫喝大了也还看了我的文。
感谢76FISH百忙之中给我画小说的插图。
感谢媳妇把首张长评献与这个故事。
感谢罗罗,送你的庆生文最终还是有瑕疵,希望你能原谅。
感谢所有一直看着这个故事的读者们,感谢你们谅解我这故事开头就改了三遍==
呵呵……
下次再见了。
接下来的计划是写个轻松的文《果味VC》。
没辙啊,人不能总写拧巴的故事。大家一起来调剂一下吧。嘿嘿。
关注《风筝》的朋友们不要着急……会写的,真的会写的。

剑走偏锋
2007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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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y 匿名 - 28/3/10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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