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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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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汉桃花》作者:周析白(VIP完结)

  『 桃花乱 』

  泷白在梦里,隐约闻到一股幽香。乘凉风拂面,西庭外万柄清荷簌簌的开。泷白翻了个身,雪润或嫣红的桃花瓣,在半空中打卷儿,跌了两片下来,落在他颈窝里。
  梦里,泷白在参加一场喜宴。红艳艳的灯笼照在头顶上,他觉着刺目,便用手去避,岂料刚一抬手,一群人蜂拥而至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泷白还在诧异,一双手已自后为他披上一件花嵌嫁衣,还妥帖的,替他理了理鬓角星凌的发丝。泷白注意到那双手:骨节精致似纤美,质同白玉。指头尖儿上浸着盈盈水光,好似半透明一样,扶风捋花,半是温柔。
  那右手的拇指上,套了只鎏镀银边儿翡翠戒子。衬着自己身上大红的喜袍非但不扎眼,反儿十分之泰然。泷白看的真切,却一脸茫然,而后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礼堂。
  泷白看见那正红的喜结时,脸色霎时白成一树梨花。他淡粉的唇哆嗦了一下,惊惶的四下环看,一张张脸都看不清楚五官,直叫他莫名的心悸,恐惧感陡升……
  泷白在梦境里挣扎的时候,有人跌跌撞撞的,从前堂一路飞奔着进了后院,急急的喊:"少爷!少爷出事了!"
  泷白倏然睁眼,梦境虚祢。他微一蹙眉抽回支着的手肘,有些不悦的浅嗔:"说过多少次了,比筑。佛门清静之地,切勿要大声喧哗,你何时才能真正记得?"
  "少爷说的是! 是以事情紧急,比筑怕延误了时间就唐突了些……"青衣墨带的小厮年方韶华,许是跟了泷白太久的缘故,耳濡目染的,那面色也很有了几分清淡的素气,不若彼时的急刺。
  "说吧,究竟何事如此惊慌。"泷白淡淡的说,指尖捻着肩头上落的桃花瓣,若有若无的轻揉于心。
  比筑面色少有的仓惶,咬着下嘴唇焦虑道:"少爷,家里人传信来说……说老爷他……"话尾一顿。泷白半阖的眼蓦地睁开,秋眸如星,定定的望着比筑道:"我爹他怎么了?"
  比筑说:"门房的人要我带话给少爷,说老爷旧疾又犯,前些天请了大夫再探,大夫给开了方子但也留了后话,说是怕熬不过……熬不过今冬了!"
  泷白的心弦"嗡"然一颤,细佻的指尖掐进花瓣里去,刻出半圆的弧印。他的视线跃过比筑垂坠的双肩,而径自落在对面半敞门侧殿上,那只燃着紫檀木香的鼎炉:
  袅袅青烟中,他先前奉上去的一行五支香,赫然间,烧成了三长两短。
  "收点行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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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宛寺。
  泷白立在山脚回望远方,罗敷山上的丰针银杏蓊郁如常,西边,濒临坠落的一湾红日染遍地为朱赤。暮鼓声声撞碎一世的琼花,落尘如屑,斑驳年华。
  "山寺度一日,人世过千年。"
  那种贯穿万物的空旷无垠,俯瞰天地之变色的寥落,泷白来时并不懂,如今已全明白。
  寺外山脚下,停着一辆素蓝抹白琼锦的四驾马车。比筑站在车夫旁冲着泷白挥手:"少爷,这里!"
  泷白远远看过去,那一大片栖霞艳若桃李,金灿灿的笼罩在白马的长鬃与背骑之上,微醺的暮色里,如同一面璀璨的旗。他脚步稍作迟缓,旋即淡淡然走上前。
  比筑挑开幔帘,小心扶着泷白坐进车里去,面带润色,轻声道:"少爷,话带过去了,说用了最快车程,不多时便能到府。"
  "来的是管家?"泷白端坐车内,淡淡的问,语气平紊。
  "回少爷,是管家的次子下纳,说府内一时离不了人,丁管家需得出面主持日杂。"
  "果真如此。"看来他那两个姨娘纯是不顶事了,平日里嚣张跋扈出了名,如今府内塌了脊梁柱,是个女子倒还显出三分娇了。泷白静静的想,眼波流淌,透着几分冷清的感觉。
  比筑蹙了蹙眉,在心底叹口气:不过才一年,少爷从天上跌到地上,正可谓经历"颇丰",然这样的境遇换了旁人,又有几个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呢?
  比筑越来越觉得,大宛寺一年,泷白少爷非但没有厌世祢时,倒平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眉眼疏宁,少了一年前的忧伤和凄哀,更多出几分熏神染骨的冰洁……
  "比筑,告诉车夫,过了郊区就走官道,去燕次只有那条路最方便快捷,还有,切记进城前务必把华盖上的刺字绣旗摘下来,懂了麽?"泷白清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几分柔弱的凉,叫人心颤。
  比筑答:"懂了,少爷。"
  心里却不由诧异:取下旗子做什么?难道是怕人……哎呀,真是笨!比筑摸摸鼻子骂自己一声,叹口气:还是少爷了然。
  当年那事闹的满城风雨,全燕次人都知道玉家三少爷寻死不成,就到大宛寺里带发修行,有人叹"痴心一片付诸东流",更多人抱以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玉家如何从"天下第一"的招牌上跌下来,跌的满目晦涩……
  如今一年期满,少爷果真肯回心转意回到玉家,只是前尘往事终究不能尽数抹杀,比筑不敢断言泷白心中是否还惦念着那旧人旧情,只能说,而今的泷白看过去,已决然不再是过去那个娇贵任性的主儿。
  大宛寺里呆一年,任何的锐利和锋芒,不甘与堕落,怕都会,就此归于平静吧!
  比筑叹口气,给车夫传话说那刺旗之事,又道如今回府实为低调,切不可再张扬。车夫一脸了然。比筑无端的就怅惘起来,为自家主子忿忿不平:怎么过了一年,世人都还是如此了熟于心的样子?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活了!
  比筑握拳,做义愤填膺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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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一路颠簸,载着泷白的一腔心事,轻快的驶向燕次城。
  说一腔心事,人人都以为他愁得是过往那些烟云情爱,殊不知他更愁日后如何顶着这幅皮囊过活。玉泷白的这幅身体,虽然给了他无可厚非的显赫背景,却也于无形中增添了那份压力。
  莫说他是个自三千年后穿越而来的游魂,就是这身体的正主,早在刚入寺的时候,就已经头悬梁锥刺股去了。只不过他人悬梁刺股是好学,玉泷白是一计不成,再施二计,铁了心的要把自己折磨死啊!
  终于如愿以偿了,他却被一道闪电劈来三千年前,代替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来延续他未遭受完的罪过。
  说不出是凄凉还是别的什么,泷白在大宛寺里诚心诚意的呆了一年,他是抱定了代替这身子的原主人好好活下去的心态,岂料天不遂人愿,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泷白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挑开方帘,视线里依旧是绿地红花,旷野无垠。泷白知道:此次回府,怕是终生都与这清静,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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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
  马蹄声哒哒,泷白坐在车内已感觉自身渐渐陷入世俗的喧闹中,不由的微一蹙眉,似有些不习惯。
  车夫早已把华盖上的锦旗收了回来,有比筑揣在怀里。马车一路疾驰飞驰进燕次都城,青石凉阶,一条大道平铺而来,车速却被迫要减慢。
  "比筑,外面为何如此喧嚣?"泷白隔着幔帘都能将外界的蜂拥之声听的一清二楚三明白,只是碍于身份,他实在不愿招惹什么视线。
  "少爷,今天是上元灯节。"比筑的声音里不无沮丧。好挑不挑的,捡了这么个时段回来,不是成心要找堵麽……
  "灯节?"泷白心弦一颤,难怪这热闹里总夹杂着些不寻常,这会儿子怕是遇上人流最盛的时候了,横竖都是拥挤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泷白心一横,轻轻撩开幔帘唤了声:"停车。"
  "少爷!你怎么下来了?"比筑慌乱的去搀扶一把,被泷白淡淡的拂开手,轻声道:"我没那么娇贵。"
  比筑赶紧又把披风拿下来,递过去:"披着吧少爷,夜寒露重,这里人多又杂……"实在不便。
  "嗯。"泷白面有倦色,懒懒的将玉玄披风裹上身,脖颈处一打结,离的远远看见有卖面具,泷白冲那处轻一扬下巴:"帮我买张面具回来,比筑。"
  "面具?"比筑狐疑的摸摸鼻子,"好的少爷,你等着!"说着"噔噔噔"一路小跑,泷白瞅见他在人群里泥鳅一样的滑来绕去,不多时就没了人影。
  泷白立在一棵春柳下,黑暗中,他的眼神穿越重重叠叠的人海,眸丝中掠过一分怅惘。
  须臾,比筑已经举着张白玉兰青瓷秀纹面具回来,离的远还看不清楚,等递到手里时泷白已哭笑不得:桃唇粉红腮,绛花琉璃鬓。
  泷白叹口气很无奈:"比筑,这是给女子戴的面具。"
  "哎呀!少爷我错了……"比筑红着脸嗫嚅,头低到地底下去。泷白挥挥手:"算了,反正也只戴片刻,去叫车夫驾车绕远路过去,你陪同我逛一逛,跟他说少时在琼花楼下见,那处开阔些,到了便一同回府。"
  比筑点头:"好的少爷。"
  泷白低头看手上的面具,工笔细描,光鲜的玉面宛若一颗春桃绽放在撩人的夜色下。他微微一笑,将那面具戴在脸上,只留一双波光粼粼的珐琅瞳,于夜色中宛若最耀眼的珍馐。
  比筑也戴了张面具,是只锐利的鹰,一路"护"在泷白身边,替他挡去熙攘的人流,泷白笑一笑,面具下的罗肤明显动人起来。
  果然,在大宛寺再待上十年,他这一颗心终究还是属于尘世啊……
  "少爷少爷!你看那边的烟火!"比筑像个孩子一样在泷白身边蹦跳,泷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颗流星般的焰火窜上天,紧接着"嘭"的一声,炸开万道金光,美的触目惊心。
  泷白的眼神有些恍惚,无端端怀念起三千年后的一切,好半天才摆了摆头,驱散掉那方晦涩的情绪,这一扭头却发现:比筑不见了。
  "比筑?"泷白四下环看,眸子一凝,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琥珀珠,映的那生冷的面具都在流光溢彩。
  泷白心有牵绊,足下也就慌乱几分,身后一波人流簇拥而来,他身子弱没站稳,被那么大力的一挤,整个人像片海棠花瓣一样,轻柔柔,毫无根蒂的刮到一边。
  泷白心悸,双手惊惶间遇到一只臂膀,大力一揽,泷白像溺水的人遇见了浮木一般顺势卷过去,这一卷,再抬头,四目相对,他遇见一双深邃的眸。
  泷白怔仲间,那双眼已透过面具将他打量了一遍,泷白看到他轻轻眯起眼,原本凛冽幽深的双瞳,一瞬间桃花泛泛,勾留着轻佻之意。
  泷白镇定下来,方才发现他竟是在那人怀里。

  『 戏玉郎 』

  "你……"泷白面有赧色,但很快镇定下来,淡淡的抽身从他怀里退却,微一颔首,以示谢礼。
  "嗯?"面具人眸光一转,波光潋滟的瞳孔里带着几分戏侃,意味深长地看着泷白。他脸上那张狰狞丑陋的面具,压的下眼里的轻佻,却压不下行为的孟浪。
  泷白浅有不悦,面上却未张扬分毫,仍旧薄施一礼,低声道:"谢公子搭救之恩……"
  "口说无凭,如何谢?"面具人轻笑出声,眸子定定然锁住他。泷白面色一僵,显然未料到他还有此一出,不由多了看他几眼:脸庞被面具掩去了详细的轮廓,但见他身形高雅颀长,风姿怡然,料想必是贵族亦或者官家子弟。
  泷白在心底叹息一声:只是这行为,实在不敢苟言。
  "公子可留下府址,待明日必有厚礼奉上。"泷白不动声色的隐去称谓,话音也尽可能的轻微。此刻他独自一人,比筑又不知被人群卷向何方,眼前人身份不详,泷白没有必要过于张扬。
  "哦?果真如此,那在下定当扫榻以待,只是不知公子是否会亲自前来?"
  这人简直就是厚颜无耻!泷白面色一僵,却不是为着这人的唐突,他听的清楚,那人叫他,公子。
  "方才还在想,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小姐,能染我这一怀抱的桃花香……"面具人低笑,声似断线之玉,温凉如瓷。
  泷白避开他审视的目光,轻垂眸,泰然道:"公子大度不愿留下府祉,那么,在下也不便强人所难,就此别过。"
  泷白几不可见的颔首,正欲抽身退去,忽而袖角被人轻轻扯住。他微微蹙眉回首,正待开口,却被那人抢了先,手指似寒玉顺袖而下,到腰际轻巧的一挑,泷白垂在腰间的名鸾白玉凤佩就此到手。
  "色泽圆润,珠颜碧透,好玉,好玉啊……"面具人轻一呢喃,嗓音低沉而极具磁性,入耳内绵宛悠远,听得泷白一怔:那声音,为何无端端觉得耳熟呢?
  "公子喜欢的话便拿去吧,权作为谢礼……"泷白轻拂袖,转身离去。
  方走两步,那面具人自身后怡然的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三少的谢礼,在下可是要不起啊!"
  泷白脚步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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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具人悠然而来,自后与泷白附耳低语:"我很好奇,那大宛寺里的桃花究竟如何美艳动人,竟能令一贯娇纵不羁的玉三少都潜心修行,非要呆足一年不可。改日,我定要去趟寺里瞧瞧三少的法宝……"
  "法宝倒是不敢当,泷白在大宛寺听了一年的暮鼓晨钟,早已习惯,便是不知王爷是否有此定力,能三日不进春色?"
  泷白背对着他讲话,语气温和妥帖,却字字句句透着股清凉。倒是叫他一怔,旋即笑起来:
  "果然果然,三少这伶牙俐齿非但不减当年分毫,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本王佩服!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嗯?"
  "那王爷又怎知泷白便是那泷白。"一语双关的话,说着不拗口,心底却寒意丛生。
  "笑话,哪家姑娘会长喉结?"他偏头看着泷白。
  "那么,明知泷白事出尴尬,却还敢不顾身份出言讥讽的,燕次城里,除王爷外还有几人……"泷白轻叹。
  "妙哉!"他嘴角弯弯,褒赞一句,"果然,三少之风姿,不减从前啊。"
  "王爷过奖。泷白还有事在身,可否容我先行退去。"泷白言辞恭顺,心中却未曾有分毫的恳请之意。
  他看着他,不动声色,既不退让,也不阻拦,似乎存了心的要与泷白做对。泷白正进退维谷之际,忽而听到前方传来比筑惊惶四溢的声音:"少爷!少爷你在哪儿?"
  泷白方一启口答应,却被人迅速的扯进怀里,他撞进那方结实而温热的胸膛,本就孱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抬头,凝眉愠怒道:"王爷这是作何?"
  "不做什么。"他敛笑轻声说。伸手取下自己的面具,将那丑陋的"脸"丢进脚下风尘之中,独留下的容颜,是男人诡美的轮廓,以及一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
  泷白猝不及防,怔仲间,忽而被他抬手,轻巧的掀掉了脸上的面具,泷白微一侧脸,秀眉淡淡皱起来,显出了脸上的不悦。
  "我道这一年来你潜心修道,连骨子里的娇气都一并隐了去……"瑞王促狭道,指端挟着那片精巧的下巴,低低一叹,"却原来,你的本性还在嘛,呵……"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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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性如何连我自己都不甚清楚,王爷又何谈了解。今日之事泷白谢王爷一救,厚礼择日奉上,告辞。"玉泷白转身拂袖而去,那清隽的身影若一抹青烟,贯穿夜色。
  瑞王望着被泷白打开的右手。一怔,呢喃道:"这一巴掌,又打的像了……"
  摊开手心,是那块坠了扶苏的名鸾白玉凤佩,夜色中闪烁着莹莹的清光,映得彼时那一张脸的秀冶。比一年前多了份冷淡的清高,比一年前少了些娇纵的媚态。
  "玉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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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泷白脚步沉重的走到琼花楼前,比筑欣喜若狂的扑上来,拖住他的衣角连声道:"少爷你回来了!少爷你没事吧?少爷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我可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你的问题这么多,我究竟要回答哪个?"泷白苦笑。
  比筑却指着泷白的腰际,尖叫了一声:"呀!玉佩!少爷,你最宝贝的玉佩不见了!"
  "别那样大惊小怪的,我送人了。"泷白绕过他,走向马车。比筑在他身后一僵,傻眼道:"送、人了?那可是……"
  "回府吧。"泷白踩着阶子上马车,比筑慌忙的奔上前扶他一把,又为泷白撩开幔帘,见他进去端坐好,比筑却还迟疑着,目光频频望向泷白方才回时的方向。
  "比筑,再不上车你就自己走回去吧。"泷白轻轻支起手肘,淡然说,面色微倦。
  "是,少爷。"比筑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耷拉着脑袋上了马车,靠着车门又长吁短叹起来:"少爷怎会送人呢?那玉佩……那玉佩可是融公子送给他的呀……唉,怎么会呢?难道少爷真的把那些事都放下了?……"
  喋喋不休了一路,泷白却靠在那玄锦榻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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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泷白,你总是太过执拗……"
  "泷白,你这样绝决,对彼此都无益处。"
  "泷白,何必呢?放手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泷白,泷白……泷白……"
  那个声音像一场劫难,这一年来每时每刻都上演在他梦境里,同时出现的一张脸,宛若日光般耀眼,可比栖霞之动人。
  他握住他的手,为他拂去眼角濡湿的泪:他轻轻拥他入怀,用极尽温婉的语调诉说着绵绵之情话;他优雅的挑起他下颌,勾魂夺魄的双眼宛若浸水的珐琅,莞然一笑,霎那间满城桃花盛开,风絮飘摇,连沧桑的铁树都恨不得为他痴情开放……
  曾一度以为,最极致的美丽是近乎于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但他的美堪与日月齐争辉,不因光年而蹉跎。凡他所到之处,世人而痴目,目盲者呆哑。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够被独占。
  泷白苦笑,是否当初的他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落得如今的地步?孰料阴错阳差,他的魂魄顿入到九泉之下的奈何桥,自己却代替他,背负着如此错综复杂的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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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泷白在梦境里为那逝去的过往叹惋,却不再追忆,他甚至烦恼着如何醒来,继而有一双手轻轻掀起幔帘,比筑轻唤一声:"少爷,到了!"
  泷白赫然梦褪,睁开眼,马车外的世界向他伸出双臂,耳边传来嘈杂的人声,家丁们混作一团,争相一睹自家少爷一年后的"风采"。有人低低地喝止了一句,道:"胡闹!都忙各自的去,围做一团的像个什么样子?给少爷看见像话么!"
  一语出,全场鸦雀,家丁们悻悻然作鸟兽散。丁管家面带愠色方一扭过头,马车前已立着个清衣玉褂的男子,端秀如竹,纤尘不染。比筑在他一旁嘻嘻的笑,却听男子启口,珠圆玉润的嗓音笑道:
  "丁管家,好久不见。"
  话音落地,管家怔愣一下,旋即深一躬腰,附带感叹道:"恭迎三少爷回府!"
  "何劳管家如此客气。"泷白上前来,虚扶一把,轻声道,"这一年来泷白都在外不问世事,今日才知晓,比筑说的,这一年来偌大的家业基本上都是劳烦管家在打理,泷白不孝,令父亲大人蒙忧。却承丁管家不辞劳苦替玉府上下周全一切,泷白,当对您一拜才是……"
  如果说先前的话让管家怔愣,那么这一番话出,丁管家已经实实在在的愕然了:这是,三少爷说的吗?
  被玉清卓含于掌心的玉泷白,娇纵任性不知分寸进退的玉泷白,为了爱情不惜割袍断袖的玉泷白,还是……弃玉府"天下第一香"的招牌于不顾,愤然上山修行的玉泷白……
  丁管家满脸错愕的望着他,眼底的难以置信被泷白看的一清二楚,他心下低叹一句:这玉泷白,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孽啊……还是现在他站在这里,在众人眼中更像是"妖孽"?
  "管家?管家!"比筑在旁边蹦跳着挥手,"管家,你这是发什么呆嘛!老糊涂了?又不是没见过少爷……"
  "比筑!"泷白微攒眉,淡喝一声,"管家面前,休要没规没矩。"
  "少爷折煞老奴了……"丁管家微有些激动,见泷白还恭顺的立着,方回过神来,侧身做个邀姿姿,"快快进府!少爷,老爷可是盼着你回来盼了许久啊……"
  "我知道,是我不孝。"泷白语调微沉,透出一丝怅然,"丁管家,我就不去正厅了,你先引我去见爹吧!"
  "好好!老爷知道少爷肯回来,可是从早晨就开始命我们准备了……"丁管家感慨万千,"不过少爷,老爷的身子……唉……"
  泷白脚下一滞,沉默了片刻,又道:"大夫的话,可有隐瞒一些?"
  "少爷放心吧,没多少人知道。"丁管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泷白点头:"好,我们进去。"

  『 逢亲殊 』

  燕次的隆冬,雪气颇淡,夹杂着几星爽腑的甘冽,泷白闻着那扑鼻的花香,忽而就想起大宛寺里明艳不可方物的桃花,心头涌起千滋百味,终化成一束隐没的目光。
  头顶悬挂的镀金匾额,映着雪地里盈盈的光显得有些萧瑟。
  当年先帝赐了玉府"天下第一香"的封号,同时也大张旗鼓的赐下这块金匾,游龙行草张弛有度,挥毫而下是两个大字:
  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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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泷白信步而下,映入眼帘的是那频繁出现在梦境里的,俄海日出屏风,图案雍容而繁复。
  丁管家在一旁低低絮语,说的不外是这一年他不在时,府里的概况及一些叹喟。泷白一一收入耳,脚步却不动声色的加快。
  倒不是避讳那些繁琐,而是这丁管家所形容的旧日里的一切,他在过去的一年里,几乎是每夜每夜的梦见,那些零星的片段和场景交织在脑海里,叫他从起初的烦不胜烦,到最后妥协下来,存了心思一点点的记牢……
  绕过天井大院,泷白没去前堂,而是直接拐入西边卧房。新年旧景,他望见那楹联上写的为人处事的箴言,嘴角一弯,带出个隐约的笑意,一倾身,进了大门。
  "少爷快进去吧,老爷都等了一天了……"丁管家在门外搓着手呵口热气,脸上堆起慈祥的笑,"老奴就在门外边儿候着,少爷有事,支会一声就行!"
  "不碍,"泷白摇摇头,"管家你去歇着吧,有事我自会叫比筑去做,年轻人,多跑动跑动总是好的,不能总牢管家大事小事的忙活。"
  丁管家一怔,见他似真是沉稳内敛了许多,不由在心里感叹大宛寺的造化非凡。旋即笑起来,连连点头:"好好!听少爷的,年轻人总要多些历练,少爷有事尽管知会吧,我叫犬子一并随候着……"
  泷白绽开一朵清浅的笑,柔声说:"我走时,下纳还哭闹来着,如今可是一年了。"
  管家垂眸轻叹,语调里禁不住有些悲凉:"是啊,才一年,总觉着沧桑了许多……"这话就像是意有所指了,管家警醒过来,登时摇摇头驱散掉那抹晦涩的情绪,摊开笑脸,对着泷白微一躬身:"少爷,快去吧。"
  泷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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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玉府,到今日繁华不再,竟空剩着一些凄清。
  泷白进了内室,厅里靠墙一把梨花大案,摆两只雕花繁硕的楠木太师椅,靠屏风立着两只高腿铜痰盂和一排风华排扇。泷白的视线掠过那只紫檀木贵榻,擎游四角蜿蜒成蛇,一泓墨绿的罗帐垂下来,将里面的人包裹的严实。
  泷白走过去,伸出手轻轻叩了叩那酣睡在床畔的,青衣婢子的肩膀,少女赫然梦醒,睁眼看见泷白时吓的面色一白,慌慌张张就要跪地告饶,被泷白抢先了一步说道:
  "莫跪了,下去吧,我要同我爹单独叙一叙。"
  "是是是少爷!奴婢先行告退……"婢子吓得头也不敢抬,心里琢磨着三少爷今日怎这般好说话,脚下却不耽误分毫,赶紧的小碎步奔出了门。
  泷白自后望见她那见鬼了一般的做态,不由苦笑着摇一摇头,视线重新回归到大床上,伸手,撩开那幔帘。泷白一怔,嗓子挤压而出一个晦涩的声音,叫了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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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清卓自昏沉中微微翻开眼脸,拖曳的眼角依稀可辨明当年的风姿,他不老,换作三千年后,正是男子体态永贵,壮年有佳的时期……可是如今因了他,便早早染上这顽疾。
  玉泷白心里有些不好受,望着他心头百般滋味交织在一起,最后竟是苦涩。他垂下眼脸,睫毛若收拢翅翼的夜蝶,模样温顺。
  玉清卓忽然对他漾开个慈爱的笑意,憔悴的脸庞上虽有着岁月无情的刻痕,可那眼底却饱藏疼爱。玉泷白望着他,像是望见了若干年后的自己,心一酸,胸膛里空落落的。
  玉清卓冲着他,颤巍巍的扬起手臂,泷白轻一掀袍,"噗通"一声跪在那床前,伸手,牢牢握住那只递向自己的手臂。叫一声:
  "爹,玉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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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乐七年,玉泷白年方二十,行弱冠礼。据称当时倒卷门帘的媒婆踩烂了十八条门槛,但是无一例外的,都给玉泷白拿扫把轰出了门去。
  玉清卓急的跳脚,气的摔碎了自己最钟爱的那只蓝绘汝窑瓶,指着玉泷白的鼻尖儿哆嗦道:"反了……反了你了!堂堂男儿身,好的不学,竟偏要效仿前人割袍断袖,来好那龙阳之癖?!"
  "什么龙阳不龙阳的!我不过是喜欢他而已,谁规定了男人不能喜欢男人么?!"玉泷白急赤白脸的吼,言出犀利丝毫不顾忌旁人的避讳。
  玉清卓气的面色红涨,一巴掌甩上玉泷白秀妩的小脸,末了手抖如筛糠,强忍着心疼:
  "我这是白宠了你二十年,宠的你无法无天!你给我滚,滚回房间里呆着!打今儿起不准你再踏出房门一步!!你趁早断了你那念想,区区一个探花郎,就像高攀人家状元?!……"
  "状元怎么了?状元不也是人!!"玉泷白捂着脸牙尖嘴利的回击,丝毫不处于下风,他昂着脖子冷笑,"我告诉你玉清卓,我就是要嫁给他,我死都要嫁给他!不能跟他好,我就去死!!"
  "你敢!!"玉清卓咆哮道,眼前一黑,耳边响起那一片七嘴八舌,惊惶四溢的叫声:"老爷!?老爷晕过去了!快来人、来人哪!老爷晕过去了……"
  "你……!"玉泷白立在原地看着那昏死过去的男人,贝齿紧咬下唇,半晌终是一跺脚,抛下一句,"叫你不要管我的……"
  仓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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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只手,同梦里一样颤抖的扬起来,只是这一次,没有挥上一记耳光,而是,艰难的握上泷白的手臂,五指紧扣,骨节泛起困顿的青白。
  泷白的心弦一紧,垂眸而望,望见那眼底欲语还休的悲凉和希冀,望见那唇角闪烁而出的欢喜……说到底,还是骨肉相亲;说到底,他玉清卓还是玉泷白的父亲。
  泷白在心底幽幽的叹了口气。
  "玉儿不孝,该自检掌捆才是。"泷白轻声说,目光潺潺望过去,望见玉清卓眼底慈爱的光,他握着自己手臂的五指愈发用力,片刻后却倏然一松。
  "爹!"泷白一慌,赶紧握住他的手,"爹你莫要有事,您答应过玉儿要长命百岁的……"
  那年正元节,玉泷白还是青涩少年的模样,一袭磊落的玉色衫子,楚楚立在风中对着玉清卓笑:"爹爹!你要长命百岁,看着玉儿为祖上争光添彩!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玉清卓似也记忆起当年那一切,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温情的光,不舍得望着玉泷白,张口,费力的吐出几个字:"……玉儿……爹的……好玉儿……"
  "回来了。"玉泷白绽开一朵凄清的笑靥,这具身体仿佛有了感知一般,胸膛里一颗心"突突"跳的激烈,他不能腾出一只手来安抚胸口,便更为用力的握紧父亲的手臂。
  "爹,不孝子玉泷白,回来了。"泷白莞然一笑,眉眼如弦月般静好端祥,他白净的脸皎皎同月光,瞳孔间映着床榻上那濒死之人,挣扎的留恋。
  "爹,你骂我吧,好不好?"骂我两句,打我也好,但肯请你好起来,不要留我一人在这泥泞的路上行走……
  "爹,你是想说什么?"泷白垂首,将右耳附上那齿畔,费力的去分辨那细弱游丝的声线,待听清时,玉清卓紧握着他手臂的手倏然垂落在床畔上,玉泷白怔愣间,一行清泪悄然滑
  落。
  "爹总算,赶得及……见你……最后一面……"
  玉清卓安详的阖上眼,唇角还遗留一抹温柔的笑靥。他是笑着去的,玉泷白却怔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半天,待回过神来,轻轻地,下意识的唤一句:"爹?"
  再无人会回应。
  十八里桃花簌簌得开,簌簌的落,生命的繁盛与死亡在同时进行。
  玉泷白失魂落魄的抬起头,望着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成团的仆人家眷,启口,已经沙哑的嗓音幽幽的说了一句:
  "我爹去了。"
  >>>>>>>>
  二月年关,玉府大老爷玉清卓,亡没。
  玉府上下陷入一片绝望与悲伤,震耳欲聋的哭声盖过了周边的烟花礼炮声,锣鼓铿锵,再也没能为玉府带来丝毫的喜庆。
  两个风韵犹存的小姨娘裹着玉足颤巍巍迈进门,人未到床前,哭声已经抢了道,抓着手绢儿一脸的肝肠寸断。
  玉清卓的长子玉良修长年亦是缠绵病榻,此刻被下人们搀扶着进门,方一迈过门槛便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声"爹",热泪长流。
  全府上下除了玉泷白,还有一人未曾在人前有丝毫哀相,甚至自始至终连眼泪都未曾掉下来过。玉泷白冷眼望过去,想必那便是他传说中放荡不羁,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哥吧!
  玉家二少爷玉抚宁,不像泷白和良修,是玉清卓深爱的正室所生,他是庶出,生母李氏原是老爷书斋里的丫鬟,因为一次醉酒被怀上种,老爷无奈只能娶她进门,后来生下玉抚宁。
  三姨娘王氏是被求来冲喜的,入门时老爷已卧床不起,自然就无子嗣。泷白在过去一年的梦里,早已将这一干人等的秉性和习惯摸的一清二楚,那也至多不过会觉得市侩恶俗。可是如今面对面,他胸腔里竟会油然而生一股怨怼。
  望着玉抚宁不耐烦的表情,他是万分隐忍才没有挥拳而上。泷白阖上眼,深吸了口气,冲着一屋子哀嚎遍地的人说了一句话:
  "过完年,我便去面圣,把衙门里那活计辞去。玉府偌大家业实不可一日无主,我资历尚幼,丁管家,日后还要劳烦你多帮衬着些。"
  全屋人一怔,仿佛是万万没料想到这个三少爷有此一席话,且不论他是否是掌家的材料,光凭他那半颗泪不曾掉的冷冶表情,下人们就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玉泷白并不睬他们,挥袖自人群中穿梭,走到管家面前,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才看清楚那脸上纵横的泪。玉泷白漾开个灰烬般的笑靥,低声道:
  "什么都别说,我懂。"

  『 驭豪门 』

  永乐七年,玉泷白年方二十,正值韶华。是在这一年,他的一生都遭遇了惊天动地的逆转。
  世人皆知,玉府百年老号,世代商贾。如今的掌家人玉清卓更是深得先帝器重,被赐得"天下第一香"的美名。
  孰料,玉清卓膝下三子:长子玉良修少时病弱,成年后更是孱弱不堪长期缠绵病榻,无望于执掌家业;次子玉抚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来都只知散财不懂敛财,完全不是一块经商的料……
  最后徒剩下一幺子玉泷白,打小便灵美剔透,聪慧惯常,冠礼后更是出落成一端秀明妩的美男子,细佻双珠不笑似藏忧,眼梢风情万古长留。
  玉清卓对他千恩万宠含于掌心,以致这玉三少长到二十岁还是一副少年般的柔弱体态,步履扶风,眼波潺潺。难能可贵的是,玉府世代商家,到了他这里,竟然不爱商贾,爱诗书。
  玉清卓万分诧异,一方感叹家业无人可承继,一方又见玉泷白天资聪颖,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竟然能进入殿试。玉清卓念及他满腹经纶,万望其学有所长,索性就随了他去考取一干功名利禄,横竖都是光宗耀祖……
  只是不曾料想,一切的美好都被一场遇见,戛然。
  秋后放榜,玉泷白位列探花。玉清卓喜不自禁的去探看他,岂料阁楼空空如已,人不知去向。派出去打探的人屡次回报,答案总是一样:
  少爷同状元郎聊叙,不必等他。
  屡次屡次,玉清卓还未曾多疑。只因燕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今圣上御笔亲赐的状元郎,不仅文采冠天下,更是世间首屈一指的美男子,同时也是当朝融丞相的独子。
  温文儒雅的贵公子,是天下少女情系一身的美人,所到之处皆是车马拥堵,路人侧目。传闻那日,融华高居状元令,前往御花园选花之时,满园芬芳在他挥袖而过的霎那间便含羞凋零,簌簌败落。只因他的美,已经达到了令世间万物都无法正视的地步……
  如此,亦是真正的风华绝代。任何人,包括探花郎玉泷白在内,与他相比,都是无限拙劣到了极致。可即便如此,玉泷白还是爱他,还是,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他。
  波澜湖面,碧光粼粼。秋日的斜阳半挂在酡红的西方,那男子一袭皓然如雪的白衣儒雅而唯美,立在船头的凭栏上眺望远方。
  玉泷白垂首煮酒之间,白佻的细指上粘着不知哪里飘来的花瓣。抬头,朦胧的瞳孔间映着一人绝世无双的容颜,霎那间光华四溅,泷白于万籁俱静之中,只见得那倾国倾城的回眸浅笑,融华说:
  "日落了,玉郎。"
  是人也好是神也罢,便就此倾心。
  >>>>>>>>
  "大哥二哥,两位姨娘,对于泷白的话,可还有异议?"玉泷白淡淡的说,语气里不乏一份庄重。
  屋子里静了一下,众人面面相觑间又共同回眸,看向那端然立在床榻边的男子----
  玉家的三少爷,从来都娇生惯养,二十年未涉足过商贾之术的玉泷白,竟肯放弃前尘过往,抛弃正五品的光禄寺少卿之职,来徒手撑起玉府这艘半沉的船?!
  不是不愿信,是不敢信……
  "三弟掌家倒不是不可,只是那少卿一职实属皇命,先头儿还是因为你……皇上才答应暂留此职,待你来日再复命的,如今却……"玉良修一句话顿三顿,面色迟疑间,泷白已了然他意。
  "大哥的意思我懂,"泷白捻了捻袖角,淡定的说,"先前是我不孝不忠,才惹来玉府的祸端,如今爹去了,横竖我都是脱不了干系……"
  "既然三少爷知道,何必再来淌这浑水?玉府如今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万不可再经历动荡了呀!"二夫人李氏,抹着眼角星点的濡泪,细声细气的说。
  泷白睨她一眼,面不改色:"那么依二娘的意思,我就是那连阴的雨了?"
  "我可没这么说!"李氏面色一僵,有点尴尬的别开脸,泷白那目光清凉幽深,像口井一样引人沉沦,李氏看着他总感觉哪里是不一样了,可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看,泷白还是那泷白,至少挑人话漏的本事还常在……
  "既然明晰眼前的困境,身为一家人便更应当同心协力才是,我说的对么,二娘?"泷白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微讪,心底冷笑了一声:
  趁乱掌家也得按资排份,就算他玉泷白一年前捅了天大的篓子,如今他回来,照样是玉府的三少爷!量她李氏一介侧房,纵然再想凭借子力扶摇直上,也得先过了他玉泷白这一关再说!
  "二娘没意见的话,那么大家呢?"泷白目光横扫全场,不怒而威的气势令全屋人再度噤若寒蝉,无人敢逆。
  丁管家踟躇着,面色犹疑,泷白一眼瞧过去便知他心有忧虑,便抬了抬手:"丁管家有话不妨直言。泷白虽为少爷,却不及管家您了解玉府的生计,况,这么久以来也是管家您一直在悉心打理,泷白若要掌家,还需您助我一臂之力啊……"
  字字真切,句句诚恳。玉泷白将一番话说的得体适度,既未贬低自己去迎合,也恰到好处的体现出那份诚恳。
  丁管家果然展颜,眼底带着激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三少爷,您肯掌家的话,玉府就有救啦!"
  玉三少是任性娇纵,偶尔还撒泼耍混蛮不讲理,但是量他再过纵横还是一个孩子气的人,并不存什么恶意和歪心。丁管家打小看着他长大,这点还是清楚的。
  只是,这一年来他发生的改变,却让他感慨万千:从前的刁蛮和自私,从前不顾一切随心所欲的行为,不但尽数收敛,反而自进门起便处处得体,言谈举止恰如其分。
  丁名不知道大理寺的魅力为何会如此之大,能将一个人在一年的时间内彻底改头换面,将过往的泥泞尽数抛开不说,还能勇敢起一颗心,来担当旧日就该为他所驱使的一切……
  "管家莫要这么说,泷白,心里有愧。"玉泷白轻叹一声,幽幽望向床榻上陨落的生命,曾经还答应他要让他看到自己为祖上增光添彩,岂知今日的泷白已非昨日,他会放下那一甘心结,而承担自己未承担起的重量,可是今日的玉清卓,再也看不见。
  "爹。"玉泷白走到床前,双膝一软跪下,"噗通噗通"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脸,那一双莹润的漆瞳宛若黑曜石般,散发出震慑人心的光芒。
  他握住玉清卓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黄天在上,以后土为证,我玉泷白在此立誓,有我在一日,玉府必定能重振昔日繁盛,爹,玉儿向你保证,天下第一香的名号绝不会砸在我手里,我会让它再一次,得蒙龙恩……"
  百年玉府,兴衰荣辱,自此,心系于我身;自此,玉府在我在,我亡,玉府也不可亡。
  玉泷白阖上眼:如此沉重的誓言,那对摇荡在三界外的魂魄,会,听的到么?
  "丁管家,准备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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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七。
  门口的红灯笼被下人们取下来,换上雪白的布扎灯。丧帖草拟一份给泷白过了目,只发给近亲以及交情较密的友人,丁管家拿着帖子出门时犹豫了一下,回头见泷白伸手揉着眉心一脸倦怠,便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如今的玉府已经是动荡不堪,少爷怕是暂时没有那心思考虑儿女情长了吧?只是不知道融公子得了信,会不会贸然而来呢……唉,到底是过去深爱的人,这份旧情不在,仁义总归是在的吧?
  丁管家这么想着摇了摇头,虽说泷白少爷是男儿身,可是样貌比起女子亦不输分毫,天底下能比的过他的唯恐只有融华公子一人,要说他们也算般配。
  只是,如今的少爷似乎一门心思不外冲,对那些过去,他是真的忘记了么?还是只是……
  丁管家越想越疲惫,索性拍拍脑门儿不理会那么多,如今的三少爷可不比从前般冒失任性,他是怎么决定都好,因他的决定,自会以玉府上下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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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八,做道场。
  泷白特意命人去了趟大宛寺,找来主持方丈为玉清卓送行。和尚手持法器将小青瓦打碎,从东西南北中破,使得死者于往生之路上少受折磨。
  初九,点主。
  泷白如今已是掌家,点主官自然非他莫属。其实依他本性的话是断不肯如此繁琐,如他所想,人死即魂消,生人做这些无外乎是给他人做样,那又何必?
  可是如今的泷白能够再多活一世,实非上天恩宠,他胸怀一颗感恩之心,宁慈悲不蹉跎。况,他既占了这副身体,就自当要代替他去做那未完成的事。
  初十营葬。普渡之夜时泷白执意要陪席。丁管家瞧着他一脸苍白,明显是过度劳累。心疼他,却又别不过那性子的执拗,横竖陪了他小半夜,最后还是给他轰回屋子里起睡了。
  就这样一直忙活到十一,别家都在张灯结彩的喜迎新年,唯独偌大的玉府一片沧白,人人垂颜,无处不生叹。泷白看着不悦,却并未发作,只吩咐手下人加紧动作,他是要好好准备一个隆重的葬礼,可是也不能因此而误了别人的新年……
  十一日,正式发丧下葬。
  泷白尽量的缩小了动静,但玉府家大业大,又是燕次都城里数一数二的豪门,如今没了一个掌家的玉清卓,再加上玉三少归来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京都。几乎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瞧这位矜贵的玉人儿,该怎么面对这样毁灭性的打击……
  泷白虽不言语,但眼底却了噙了半分疏离的冷意,嘴角儿也挂着分讥诮:人人都道他好欺负,人人都等着看他一步步的把玉府的招牌砸了,是不是人人都有一颗铁石心肠,亦或者人人都天生的喜欢看热闹??
  泷白摇摇头不置可否。
  丁管家侧身让开一条道,成片的家眷和家仆在身后宛若浩淼的白云,泷白突然觉得自己渺小。
  上前接过管家递来的香,走到祖坟前恭敬的拜了三拜,想到几日前还活生生的一条命,现在已经化为尘埃,泷白心底衍生出一股苍凉。弯腰,手指抚摸着那石碑,他似梦呓般低低的呢喃了一句:
  "是否,终究是晚了一步呢……"
  再无人能回答。

  『 旧情缘 』

  二月十三,除夕夜。
  玉府上上下下忙活了半天,总算是能安生下来,一个个怯怯的张望着东苑的动静。门口挂灯笼的比筑,一手举着红的,一手又拎个白的是万分踟躇,究竟现在该挂哪个?只听有个声音在后面说了句:"过年,自然是挂红的。"
  比筑一惊,脚下差点踩空,待从霍乱中回过神来,一瞧见那来人,登时就瞠目结舌,半晌才反映过来,喃喃道:
  "融、融华公子……"
  温文儒雅的贵公子,身着一袭绛紫的蹙金双层广陵鸢尾长袍,更衬得那风华绝代的面孔,宛若水泠泠的南阳白玉。峰缓眉妩淡如飞烟,琼液朱唇,多情的轮廓,整个人如同一尊光芒璀璨的圣像立在眼前。
  比筑心里说着不能看不能看,可眼神还是痴的挪移不了分毫。徒手举着个灯笼傻愣愣站在那里,也就忘了行礼。
  "放肆!竟敢如此大胆的盯着大人看?"旁边的玄衣侍卫面色一沉,板着脸低喝一句,比筑吓的脚下一慌,"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摔了四脚朝天。
  摸着屁股叫苦不迭,一抬头,见融华还对着他柔和的笑,登时把头一低,掐了一把大腿清醒过来,张惶道:"草民比筑,见过大人!适才唐突,请、请大人恕罪……"
  "无妨,你起来吧。"融华微微颔首,眼波流转若溪,于朦胧的夜色中平添几分素淡的轻魅。轻咳了下嗓音,启口,柔声说:"方才见你举着个灯笼左右为难,可是这府里……出了什么事?"
  "这、这个……"比筑面色一黯,声音低沉许多,"回大人,我家老爷已于数天前,没了。"
  "什么?"融华眸色一震,美丽的脸庞上难掩一抹惊讶,转瞬便化作了沉重,"你是说玉老爷,已亡故了?"
  "是的大人。这个消息满燕次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大人……不知道么?"比筑有些讶异,要说以融华公子的身份,什么样的消息听不到?他如今又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还是那谁的……
  "半月前我奉皇命,出了趟远门,适才刚刚归来。这也是路过玉府见你神色有异,方才停下车来看的,哪知竟是……唉……"融华轻叹了一声,眼眸幽凉,思索片刻,终是问了句,"听闻三少爷回来了,此事可真?"
  比筑一怔,抬头正看见融华微微蹙灼的眉,有些不知所措,闷着嗓子说了一句:"回大人话,当真。老爷的丧期内都是三少爷在打理大小事务,整个人都憔悴一圈儿了……"
  "如此……"融华轻声道,眉峰间荡过一抹忧伤,却是沉默了片晌,又轻声道,"你家少爷,现在何处?"
  "在……府邸里,不曾外出。"比筑心惊:不是说融公子先厌弃了少爷么,怎么如今看来,他也非是当年少爷口中那么薄情?
  "也罢,暂不要同你家少爷说起我来过,今日实在匆忙,未及奉上拜帖,待改日我再来登门,正式拜祭玉老爷。"融华轻声说,听不出那语气里情愫。
  比筑偷眼去看他面色,见已恢复到惯常的温婉淡雅,还是那般冠绝翘楚的模样,但,总归是有几分高贵的疏离感。比筑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少爷从前的痴心不值,还是为这美人倾国倾城,却只有一颗揣测不透的心……
  这边比筑支应了一声,见融华微微颔首,长袖一挥转身,向着不远处的锦色马车走去。比筑低头对着手里的俩灯笼发愁:挂白的,就还是在丧期;挂红的,少爷也没发话啊!
  一通苦恼。
  却听大院内传过一阵轻淡的脚步声,衣袂簌簌扶风而过,比筑还未来及回头,那人藕荷色的轻衫一隅已到眼前,夜色中掀起一片清薄的檀香,淡淡道:
  "挂红的吧,比筑。"
  "少爷!?"
  远处浓郁的夜影里,那方绛紫的身影闻声阖然一怔,慢慢地,用了极慢的速度,轻轻转过身来。
  >>>>>>>>
  "逝者已矣,年却还是要过的,总不能就这么颓废下去……"泷白的声音里不无憔悴,面色较之归来时少了几许灵光,多了份弱柳扶风的孱弱感,那白皙的罗肤在月色下,泛起轻莹的光,简直就像要透明了。
  "挂上红灯笼,顺道去打点上下,该扯掉的晦涩全都扯了去,今日除夕,就让大家都过个好年吧!"泷白淡淡的说,伸手习惯性的揉一揉鬓角,有些疲倦的样子。
  比筑悄悄望一望远处,见融华的马车还未离开,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泷白少爷时,却听他微蹙了眉,问道:"怎么还愣着?快去啊,交待的事早些做完,你可不就能早点歇着了……"
  话里噙着清浅的笑意,泷白目光温润,若有若无的勾了勾唇角,冲比筑摆了摆手:"快去吧。"比筑迟疑着看了看那方,拧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的,还是转身进了屋。
  泷白蹲下身,素淡的袍子里现出一截轻盈无骨的素臂,纤细而苍白的手指,拾捡起地上散落的灯笼:竹篾弯曲成弧,环抱成一圈,拱月般向着里面一尊莲花座,座上插了只红烛,未点燃。
  泷白莫名觉得怅然,目光穿过那灯笼,径自看穿夜空无尽的寥落。朦胧间,有人在身后低沉的,唤了一声:
  "玉郎。"
  >>>>>>>>
  西四里的凉风穿堂而过,卷起泷白藕荷色的青衫,腰际一块红玉剔透美艳,他一袭清冽的宽袖袍,长及掖地,乌丝云鬓,墨发被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简单一挽,束成个髻。
  融华立在他身后,有一瞬间被他单薄到,像要被黑夜吞噬的剪影,触动了一下,眼眸里无限的光华流泻,婉转成辉。
  泷白的身子微妙的僵硬了一下,旋即轻轻转过身,仍然净秀的脸,细眉凤佻眼,鼻骨俊翘,朱唇若瓣。夜风卷起他垂下的长发,几缕墨色飞扬而上,撩拨着他弧线精准的脸颊,那眼神迷惘了一下,水汪汪的看过来,宛若沾了春露的桃花般诱人。
  泷白看清楚眼前立着的人,眼神倏然清明一片。似乎是下意识的,不着痕迹的浅退了一步,冲着融华欠了欠身行个官礼,淡然道:
  "下官玉泷白,见过寺卿大人。"
  融华本就是状元郎,一年前,景帝先是封了他做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后来他表现优异,深得龙心,便一路扶摇而上,到如今已位居正三品,大理寺卿。
  而玉泷白,一年前是光禄寺少卿,正五品。一年后再回来,还是挂着个空职,并打算彻底请辞。
  "玉大人,别来无恙。"融华望着他,眼波一凝,宛若两颗多芒的琥珀珠,闪烁着复杂的光色。他依旧背着手端然而立,似乎并无意虚浮那一把,也不做其他说辞。
  泷白微一蹙眉,觉得这人可比梦境中要无礼的多。明明被甩的人是自己,他为何要做出一副怨怼而间隙的模样?
  泷白心中冷然,嘴上却无法不恭敬,依旧是半弓了身温顺的立着,不卑不亢道:"托大人鸿福,下官还算过的去。"
  果然还是不习惯打官腔,拗口又饶舌的,实在烦人。泷白想,还是尽快要去把那衙门里的活计辞掉啊,不管怎么样,他家里亡去了个人,趁着这股子悲意还未褪,圣上应当是不怎么会为难他的吧?更何况……更何况一年前,他便是对外称病,才拖延着没上任,去了大宛寺里修行。
  "玉大人……不请本官到府一叙么?"融华眯起眼,嘴角挂着个淡淡的笑意。
  泷白心底烦不胜烦,却不愿抬眼看他,只是低着头闷声道:"回大人,家父刚刚过逝,府内还是一片杂乱,实在是怕污了大人慧眼……"
  我自卑,我谦逊,我高攀不起,我玉泷白只是区区一介草命,夏虫不可与冰语,所以您还是撤了吧!
  "哦?令尊倏然逝世,实在令人生哀,如是,本官就更要进去拜祭一番了……"融华望着那状似卑微的人,折腰又顺目,却藏不住一身的冷淡习气。这个人,果真是从前那个千娇百媚的人么??
  "大人,夜已深,还是改日再拜吧!"
  "拜祭只讲求诚心,哪里有来而不入的道理?"
  "可是大人方才不也正要离去么,还是早些回府歇着吧……"
  "无妨,今夜年三十,熬的久了正好守夜。"
  "你……"玉泷白忍不住蹙起眉,这个人,怎么跟想象中差距如此之大?不是说他温文儒雅么,不是说他眉宇中总带着丝淡然的冷漠么,不是说他先厌弃了玉泷白当众折辱了他么??怎么今天看来,完全不是这种迹象啊!
  "我,怎么了?"融华敛笑,突然伸手轻轻勾起玉泷白的下巴,他指尖清凉激的泷白微微一颤,雪俏的下颌落在那人指端,被迫抬起视线,对上他的目光。
  这一眼,却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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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澜湖畔,云淡风轻。
  天幕下却是一番众人簇拥的热闹场景,人人都挤破了头面的来看一出戏,一出燕次两大美男对垒的悲情戏。
  玉泷白珠泪潺潺,贝齿紧咬着下唇,手中握一块坠了扶苏的和田白玉,痴痴道:"你不要我,你不要我?融华,到今天,你却说你不要我??"
  "泷白,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融华微微叹息,面色忧虑,眼底却无半分怜惜。
  "我哪里有想简单!"玉泷白踉跄着倒退一步,扶着牙船的凭栏满目悲戚,素手一摆指着岸上蜂拥如山的人影,幽幽道,"你看,看见了没有?那边那些人,全都是等着看我能落个什么下场,想我玉泷白二十年来唯一深爱一人,用情至深,到头来,却换得你一句不可能有结局?"
  "圣旨已下,皇命如山,以你我之力何谈抗拒?"融华轻声说,"泷白,并非我有意负你,只是如今这天下,男女之通才是正道,我与你,终究是两个男儿躯,怎么好去面对天下人?"
  "天下人?你竟拿这三个字来压我!"玉泷白苦笑一声,"融华,当初你的誓言你的爱恋,原来,都是过眼云烟么……"
  "是我负你,今世无缘,便留给下一世偿还吧!"融华轻轻伸手,温柔的抹去他眼角珠泪。
  "不了,不必了。"玉泷白喃喃道,"融华,我与你的缘分,今日就已尽了。"
  "玉郎……"融华蹙眉,眼波几分复杂。
  玉泷白立在凭栏前,对着他漾开一朵绝美的笑靥,凄凄道:"你肯叫我一声玉郎,那么,便是真的说了再见,我也无悔了。"
  语毕阖眼,投身于那一汪碧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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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你投江,却仍不忘记留下白玉,只是因为那是我亲手送给你的……"融华目光灼灼的望着他,话锋倏然一转,"可是,如今你归来,它却未曾悬垂在你腰际,玉郎,告诉我,你果真如传言般一样,把我们的过去都抛开了么?"
  "过去?下官与大人之间,不曾有什么过去吧。即便是有,现而今,也该是忘记的时候了。"玉泷白轻移开下巴,淡然道。
  "忘记。"融华轻轻重复道,嘴角绽开一朵温柔的笑靥,眼波粼粼,道,"玉郎,今天换作是你,来拒绝我了么?"
  "谈不上拒绝。"玉泷白视线投向远方,面色平和如水,"你我之间,早在一年前就已恩怨尽断,你有你的光明辉煌,我也需回归我凡人的世界里,两不相欠,不是很好么,驸马爷……"
  融华怔然。
  再看时,玉泷白已挥袖离去,万不再顾及其他约束,那一湾清隽的身姿掩入茫茫夜色,宛如当初他跃入湖水时,那般决绝。
  那般决绝。

  『 鸳鸳斗 』

  大年初二。
  难得的晴天,万里碧色十分硬净,纤细的云丝宛若女子的酥手,半透明之中还夹杂着淡淡的婉约。泷白立在东苑的莲池前,厚厚的积雪像几床敦实又濡软的棉被,覆盖在房檐和院落四处,一切都变得厚重而坚实。
  丧期前,玉府被分割成东西南三个苑子,大房在西苑,三房在南苑,而泷白,掌家前便是住在东苑,丧期过后,他便叫人腾空了原来娘亲所住的"涪陵雪阙",坚持住了进去。
  泷白的理由很简单:清静。
  >>>>>>>>
  "涪陵雪阙",原本是玉泷白的母亲还健在时,偶尔煮酒作画的地方。玉清卓夫妇鹣鲽情深,常常放着大屋不住,偏来这玲珑的后宅里相会。
  泷白还小的时候,便常听父亲在耳边唠叨着母亲的好,虽说后来"一穿"后今非昔比,但多少也能在梦境里了解到一些。其实泷白的名字亦是跟他母亲有关,因为他母亲的名字是叫做:
  泷雪。
  涪陵泷家,原本就是南方大户,泷雪年方十岁便已是出了名的美人坯子。十四岁,求亲的人踏烂了门槛,而最后折下这只花的,果不其然是闻名于世的"天下第一香"---玉家。
  十五岁及笄,泷雪嫁入玉府成为玉家的大少奶奶,玉清卓自此疼她如疼娇花,二人新婚不过半年便怀上了长子玉良修,奈何此子生来体弱多病,泷雪萌生出再生一胎的念头时,玉清卓却大发雷霆。
  他记得清楚,当时生下玉良修时,泷雪是如何的艰难,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但已经元气大伤,大夫日日不间断的陪护了半年,方才稍有润色。玉清卓始终都记得,那大夫扯着他的袖角低声说的话:
  "日后房事万望要谨慎小心,切不可让夫人再有孕,否则,便可能一失两命……"
  玉清卓心疼泷雪,便对自己严苛,也极少再去同房。玉清卓向来严于律己,奈何人总归有七情六欲,那日夜深人静,他自外应酬归来,醉意熏染,书房里一盏莹灯闪烁迷离,他便以为那玲珑的身影是泷雪,抱进怀里抱上了床。
  事后才知道,那不过是门前扫雪的小婢,平日里连鼻眼都无甚印象的一个。泷雪为此哭了七天,将自己关在房子里死活不肯见玉清卓一面,七天后门开,玉清卓焦虑的抱住她,却被一抹凉指轻轻拂开袖,淡淡道:
  "收了她吧,做偏房,总也能再为玉家开枝散叶。"
  玉清卓无可奈何,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收下了偏房李氏。只是人人都知道,婚夜后他再也未曾踏进过那闺房一步,如此,还是有了玉抚宁。
  泷雪性情愈发冷淡,玉清卓感慨而伤神,腊月里的天寒风阴冷,玉清卓像尊雕像一般立在"涪陵雪阙"的门口死活不肯走,泷雪心疼他开了门,想不到这一开,便有了玉泷白。
  那年,玉清卓是跪在地上,求泷雪去喝那杯掺杂了苍术与红花的春茶,孩子和泷雪只能留一个的话,他不能冒这个险。泷雪泪流满面,终于喝下了那杯茶,只是在他离开后,转身,尽数吐出。对着墙喃喃的说了一句: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舍不得。"
  春末,泷雪死与难产大出血,玉泷白的脐带还缠绕不下,玉清卓悲痛欲绝中抱起他狠狠的拍下三巴掌,一串响亮的婴啼拢破晨昏。玉清卓抱着婴儿,擦干血迹后露出一张粉妆玉砌的脸,冰肌玉肤,水汪汪的大眼睛冲着他眨巴眨巴,腮边儿还挂着一双小酒窝。
  玉清卓对着他潸然泪下,喃喃道:"泷白,你的名字叫做泷白。"
  玉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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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里的寒雪天气,"涪陵雪阙"却有一番动人的春景。玉泷白的母亲生前最喜欢这里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扶桑连夜桥,一处是雕兰小筑。二者都是玉清卓仿照着南风的亭台水榭所造,手笔阔绰,且贵而不奢。
  玉泷白喜欢清雅和淡净,这一点似乎是传承了他的母亲。莫看"涪陵雪阙"只是东苑偏僻的一隅,其实却是整座玉府里最贵雅之地。
  那座拱形的扶桑连夜桥,是玉清卓命人从南阳买来一整块稀世白玉,纯手工的打磨,外部扶手全数镶嵌的翡翠,做工静雅独到,却全然没有一丝奢华俗气。
  而雕兰小筑是玉泷白的母亲平日里煮酒绘画之所,与扶桑连夜桥相对望,是座八角吊心亭。外置浮雕凭栏,内置梨花大案和紫檀木浮云霁榻。
  此刻泷白正是躺在这榻上歇息,半阖的眼帘宛若华丽的织锦,稀薄的日光穿过薄纱,温柔的打落在他面颊上,晶莹如水的肌肤,可比海棠。
  泷白睁开眼,看着那青白石墙上的琉璃瓦,闪烁迷离,像一排簇雪的芙蓉。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里那一株妖异的梅树上,那是一株罕见的绿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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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瀛煮酒,可比香海。问剑如心,贯穿弗论。"
  泷白微微一笑,眼波若溪,上前去,探出两抹素净的手指。最上头那一株绿梅,看上去异常花团锦簇,只是比起那倨傲的玫红来讲,那一束束璀璨如翡翠的绿梅儿,齐齐的压着弯曲的枝杈,倒是显得更加傲气了。
  泷白爱死了这妖异横生的绿玛瑙,爱的一颗心"噗通"直跳到热烈。他伸手,小心翼翼的压下不大不小的一枝,挑拣那些半开而温婉的绿梅朵儿,用一方罗帕谨慎的包起来,放在鼻尖儿一闻,真是通体的舒畅啊。
  廊子里就传来那么一个轻佻懒散的声音,笑眯眯道:"青梅煮酒诗未尝,一缕沉香染红妆,莫道春雪映桃李,芬芳目里半遮郎。"
  "红妆恐是讲女子的吧?"泷白轻一攒眉,转过身。不远的回廊里正有人半倚了梁柱,笑眯眯的看他。深红色的华袍外还裹着一层严实的玉狐裘,手里揣着个暖炉。
  "泷白少爷天生丽质,自然是担得起红妆之名的……"瑞王爷西子臻懒洋洋答,眼梢如柳,桃花纷飞,一张面上唯恐少了那抹轻佻和嬉笑。
  泷白不睬他,兀自转回身,拎着那绿梅就进了雕兰小筑。身后有人起了嗓门儿的喊:"红妆!红妆!怎么不请本王过去一叙?"
  泷白一记凌厉眼风嗔过去,冷然道:"怎么我不知道,我这玉府的大门是迎来客栈,任谁都可不行通报的进出自由?"
  "唉唉,这话不对,我是偷着进来的,你门口儿蹲着俩半人高的狗,本王实在是怕的很……"说着还抚胸,一脸的余悸未平。
  泷白挑眉:"我那一双魍魉石雕都镇不住,看来王爷果真是鬼见愁啊!"
  "怎么说话呢,红妆。"西子臻笑嘻嘻的走过来。方一撩起那清华纱,面上飞来一只酒盅,差点砸上他脑门儿。手指漫不经心的一捻,西子臻捏着那青瓷小盅,在泷白对面坐下来,头一歪,不说话了。
  "王爷这么闲?"泷白睨他一眼,见那人正趴在案子上,脸枕着胳膊笑眯眯的看他,美目流澄,波光粼粼。
  泷白见他不答话,也不肯走,分别就又是赖上了。在心底叹口气,摇摇头想:反正过年,就权当给傻子们放风吧!
  泷白这么想着,心像一片澄明的湖面忽而起了温柔的涟漪,他嘴角漾开个隐约的笑。忽然的,西子臻的脸放大到眼前,泷白没留心,一怔,就见他直直的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然后冒出一句:
  "呐,红妆,说真的,你是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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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子臻再踏出玉府大门时,袖子已经遮了半张脸,瘪着嘴神情恍惚。
  比筑见他出来,慌忙迎上前行了个礼道:"王爷慢走!"末了笑吟吟的望着他。
  西子臻翻了个白眼,拿胳膊肘捅了捅身旁近身的小厮,小厮立刻心领神会,摸出一锭银宝递给比筑,比筑历时笑逐颜开,正要把银子揣进腰包里,忽听府园里传来一声冷喝------
  "不准拿!"
  比筑吓的一哆嗦,就见一道玉色人影冷飕飕的紧走上前,寒着脸训斥道:"玉府给你的压岁钱不够你花?还得伸手要别人的?"
  "红妆,你的脸好狰狞……"西子臻小声说了一句,然后迅速的调头就走,任玉泷白在府门前气的面色铁青,横竖是一甩袖角儿,冷冷的转身回去了。
  比筑立在门口很郁闷:红妆?少爷什么时候起了个女儿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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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上,西子臻心情很愉快。哼着歌把袖子放了下来。只见那张俊脸赫然出现一只熊猫眼,殷红的拳痕昭示着某人下手的时候,心情有多么的激动。
  西子臻揣着手炉笑眯眯,片刻后,腾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自言自语道:
  "比女人还软啊,啧啧……"
  银铃叮当,一路载着瑞王爷西子臻,欢快的奔向府邸。路过大四元胡同的时候,对面一辆马车玉他对了冲,西子臻坐在里面跟随车子晃悠了一下,嘴里"唉?"了一句,小厮已经掀开幔帘,说:
  "王爷,前面堵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堵了?"西子臻蹙眉,嘴里嘟囔着,"过年而已,那么多人干嘛……"
  小厮又朝前方看了一眼,再回头就为难的说:"爷,要不您下来转转?"
  "凭什么?!"西子臻眼珠子瞪的快要飞出来。
  小厮抖了一下,喃喃道:"对面马车里的人,好像是驸马爷……"
  "融华?"
  "……有人认出了那辆马车是驸马府邸里的,现在全城的姑娘们都挤过来了,莫说是这条街,恐怕待会儿这城中心一片儿,全都得围堵的水泄不通了!"
  "哟,还真是过年哪,成了,扶爷我下车,咱也去会会融大美人……"西子臻嘴角一弯,勾出个慵然的笑。小厮赶紧搭把手扶他下来,西子臻穿的厚实,整个人像颗华丽丽的球一样从里面"滚"了下来。
  对面,融华坐在马车里蹙着眉,轻叹一声:"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啊……"公主还在府邸里等着他,今天初二,理当是回宫的日子。
  融华坐着车里正想对策,忽听车外有人轻飘飘的吆喝了一句:"对面的,是咱们燕次的美人驸马爷吧?"
  融华一僵,听这声音闭上眼不用想了,肯定是瑞王爷。融华在心底叹口气:看来今天是非出去不可了啊!
  西子臻这是成心的,明知融华出现的地方绝对是轰动,偏偏还大张旗鼓的吆喝,生怕别人听不见啊……
  融华轻吸了口气,展颜,颀长手指撩开幔帘,流光水泻的瞳孔里,映着无数人倒吸气激动的脸,施然一笑道:
  "啊,原来是瑞王爷啊。"

  『 辞旧争 』

  西子臻靠着马车笑而不答,双手揣在暖炉里,一脸惬意的看着融华被一众女子围攻。
  "多热情啊……"西子臻啧啧直叹,眼角却勾着几星邪气。眼睁睁的看着无数鲜花像下雨一般,几乎要把融华整个人都埋下。大老远的,融华摆出温文儒雅的笑靥,眉峰和缓中带着几分忧虑,绝色的脸看的一干人等连痴带叹。
  "瑞王爷,这是唱的哪一出戏?"融华轻笑道,一株青莲砸向他怀侧,他微一俯身恰好接住,回头冲某名女子粲然一笑,霎那间眼底水光琳琅,那女子先是一痴,后一声尖叫,昏过去了。
  底下沉寂了一秒,瞬间涌现出比之前更为疯狂的四肢……
  "驸马爷说呢?"西子臻笑眯眯的歪了歪脑袋,丝毫不介意那张俊脸上一只硕大的熊猫眼。
  融华隔了千山万水的望过来,慢条斯理道:"游园惊梦。"
  西子臻扶着车门框笑的花枝乱颤,冲前方竖起一根拇指,连声道:"绝!驸马爷真是太绝了!若是给玉三少听见您这番形容,铁定又要气的口歪眼斜啊……"
  融华脸上的笑意一僵,轻声道:"瑞王爷,打从哪里来?"
  西子臻靠着车驾弱柳扶风状:"驸马爷,这是到哪里去?"
  融华远远望着他,沉默了一下,原本扶手而立的姿态倏然一改,竟然弯腰下了马车。人群里顿时又爆发出一片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不少人晕过去被拖走,又有更多人前赴后继,只为一睹燕次国首屈一指的美男子。
  西子臻笑的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眯起眼角懒懒道:"驸马爷的魅力,不减当年啊!"
  融华朝他一躬身,不卑不亢,彬彬有礼道:"王爷过奖。"继续朝这边走来,无数人围绕在他旁边,却很规矩的保持着一步的距离,给了他行动的空档。
  融华一路笑过来,走到西子臻面前,欠了欠身道:"王爷,年好。"
  "驸马爷是见着我眼上的红晕了,怎么还能说年好?"西子臻轻佻一笑,眼风潺潺。融华当前,他终于不用再考虑祸水红颜的代价。反正他再怎么出挑,也比不过这位状元爷吧?
  融华慢慢敛笑,眉峰间藏着份不动声色的倨傲,淡淡道:"王爷这是游的哪家园子,可还游出肌肤之亲了……"
  西子臻听出他话里那份生冷,却似毫不在意一般,剔着手指尖儿道:"可不,玉儿这下手还真不轻,改明儿我就不用见人了,只见他就成。"
  "玉儿?"融华眼波一凝,浑圆的瞳孔不找痕迹的收缩了一下,"王爷和三少的关系,何时已经这般亲近了?"
  玉儿,他竟然叫他玉儿……
  "哟,驸马爷一个成过亲的人了,还对这段旧事感兴趣?"西子臻摆明了要挑刺,话音轻飘飘,总夹带着一两分戏侃。末了,还神秘的凑上前,冲着融华的耳际幽幽道:"驸马爷,你出局了,知道么?"
  语毕,还发出一声低笑。
  融华剔透的双瞳宛若明晃晃的湖面,倒映出西子臻风流倜傥的模样,他的视线下移,定格在腰际那块晶莹剔透的白玉鸾佩上,片刻后,抬眸,温声道:
  "王爷可否赏脸,别处一叙?"
  "哦?驸马爷有这等雅兴,不错不错……"西子臻莞然一笑,微侧身,"驸马爷带路?"
  融华优雅的欠了欠身:"王爷这边请。"回头使了个眼色,登时便有人上前,拦下那一群喧闹的人流。西子臻斜了那小厮一眼,嘴角弯起个轻蔑的弧度。
  二人疾行几步,身子一转,进了一方狭窄的弄堂。一边是高高的宫墙,一边是一株硕大繁茂的杨柳,盘虬卧龙般的枝干,几根萧条的叶子耷拉脑袋,在寒风中颤抖。
  融华在前停下脚步,慢慢转身。一张脸已经没了往日里的温润儒雅,淡淡的面无表情,只一双生冷的眸子泛着隐约的光。西子臻懒洋洋的靠在那树腰上,手里揣着个暖炉,不语,只笑眯眯的看他。
  融华说:"敢问王爷,腰间玉佩从何而来?"
  西子臻低头,作深情款款状,呢喃道:"美人送的。"
  "是么。"融华眼波一凝,慢慢走到那槐柳旁,惬意的折了根枯枝下来,捏在指端幽幽道,"王爷,可否借在下一观?"
  "不可不可……"西子臻板起脸来异常认真的说,"我家玉儿说了,不可随意给旁人看呢。"
  "玉儿?旁人?"融华风眉一敛,面色倏然沉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柳枝一拂,倏然就冲着西子臻的面门而来。
  枯枝在他手中宛若锐利的箭羽,西子臻稍不提防,那枝尖儿已经贴着他的脸庞擦过,万籁俱静后,唯一缕青丝袅然而下,降至尘埃叠底。
  融大美人漫不经心的收手,瞥一眼,表情淡定:"啊,失误。"
  西子臻一双眼顿时如寒风腊月里的霜花,狠狠地瞪过去,下一秒不待融华反映,那袖子里滑出一柄折扇,玉骨如剑,在半空中干脆利落的划开一道优弧。融华飞快躲闪仍旧迟了一步,低头看时,袖角被削去一半的孔雀菱。
  西子臻莞然一笑,柔声道:"吖,不小心。"融华一双眸倏然万分凛冽。
  接下来,二人便十分不客气的上演了一出又不一出的不小心:首先有融华使柳枝戳中西子臻的腰带,某人穿着较厚无伤大碍,既而反手还击,毫不客气的削掉融大美人另外一只袖角,对称了。紧接着,融华一个后扬身,华服随风作响,敏捷的躲开西子臻的快攻,反手一掌直击中王爷的左肩膀。
  西子臻的面色顿时无比难看,于是,他也很"不小心"的一掌拍散了驸马爷的发髻,驸马爷又很"不小心"的戳烂了他的华袍下摆,王爷更加"不小心"的撕裂了他的外衣……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集市人马散尽,恢复正常的路况,可是方才引发堵塞的源头却没了人影。瑞王的侍卫和驸马的小厮伸长了脖子,也瞅不着两位主子身在何处,殊不知这边偏僻巷弄里,那两个人影一身狼狈,舞的正欢-----
  "……想不到王爷不光口碑就不好,连有些行为都已经令人发指!"融华讥笑道,侧身避开西子臻的利斩,他指风极快的呼啸而来,逼到融华跟前儿时低笑一声:"禽兽,也不知是谁把人吃干抹净后,直接拍拍屁股走人……驸马爷,你可是比我龌龊多了!"
  "是吗?不见得吧……"融华反手捏上那方肩膀,用力一拽,使得西子臻被迫翻了身,喉咙被那双看似纤薄的手臂卡了个严实,"王爷若是忘记了,需不需要在下提醒你一番,究竟是谁要与我打赌,说玉郎愿意委身与我?"
  "提醒?"西子臻眸光一寒,冷笑道,"需要提醒的恐怕是你吧,我那日不过随口一说,谁料你竟然当真,招惹了泷白不说还弃之如敝屐,呸!……"说着手肘一弯,狠狠的击中融华小腹,听得耳边一声低吸,西子臻趁势一个过肩摔,融华就地一滚后利落的起身,两人再次站成对峙的局面。
  先前的温婉如玉没有了,先前的彬彬有礼也消失了,剩下的是激烈到近乎要爆出火花的对视,西子臻嘴角一抹轻蔑的笑,嘲讽的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袖角,道:"融华,若是比卑鄙,那我就甘拜下风了。只可惜人人都见你美貌当前,忽视了你那一颗禽兽的心……"
  "那么你呢!你就清白了么?"融华面色一沉,索性也抛开往日里那些温良的面具,寒着脸凛然道,"我有愧于玉郎不假,可是这不代表我戏弄了他的感情,当年若非你在圣上耳边吹了那一阵子冷风,圣上怎么会想到要把公主下嫁于我!所以莫说卑鄙,因为我还比不及你的十万分之一……"
  "是吗?"西子臻眯起眼睛,轻佻的笑,"你敢说你对驸马爷的位置完全不动心?你敢说么,你不敢!所以不要再装出那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爷我看了恶心,敢做就要敢当,爷今天就告诉你,玉泷白这个人,我要定了!"
  "看来你对自己过于自信了!玉郎毕竟曾经深爱我,即使今天与我有些嫌隙,可是待到他日,也难保不会旧爱复燃。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再插手我与玉郎之间的事,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融华说着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西子臻靠在那树腰上,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望着那背影,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跟你,早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了。"
  从你娶了从阙公主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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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回府。"
  融华抛下四个字便倾身钻进那马车里,门口的小厮怔了一下,慌忙应了声:"是,驸马爷!"
  不要叫我驸马爷……融华在心底默念一句,阖上眼,面色白上三分,许是因为方才那一场并不伤及要害的撕斗,许是因为,西子臻最后的那一句话----
  "我跟你,早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了。"
  融华的心不找痕迹的一颤,静无波澜的瞳孔里有一丝无意识的黯然。手,下意识的抚摸上自己的面孔,嘴角掀起一缕讽刺的笑意。
  西子臻,瑞王爷……
  多年来的情谊,多年来的共进退,多年来不动声色的默契,不是说好了是兄弟么,却为何到如今,还是被现实逼到一副绝境?多年前一同习武识书的友情,多年后对玉泷白一见钟情的爱恋,他们是莫逆之交,怎么可能不了解对方的心思有多缜密……
  于是,那一份爱,就在互相的推脱,和互相的阻碍中,变成一份矛盾丛生的砝码,加深了无以掩盖的疮痍。
  到如今,一年后,终于无法再去分辨当初的一切,究竟谁是对的,谁才是错的……

  『 芙蕖苓 』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夹杂着愠怒的薄斥,一本厚厚的账簿被甩在地上。
  堂屋里半躬着身的管家一激灵,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一双手及时的搀扶他一把,丁管家抬头,正对上玉泷白深锁的云眉,目光生冷。管家心底莫名一寒,那两束视线锐利的射来,他竟觉一身的枯骨埋进黄土里了半截儿……
  "管家坐。"泷白淡然说,视线投向堂屋外立着的两个小厮时,倏然一凛,冷然道:"去!把二房三房请到前厅里来,就说我有事要商酌。"
  "是,少爷……"小厮腿一颤悠,转身正要走,忽而又被泷白叫住,"等等!算了,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小厮面色狐疑的扭头看了一眼,应了声便乖乖退去。
  厅堂里,泷白负手而立,赤红色的烛焰映照着那一张锁眉深思的脸,颇有些冷冶的严峻之气。
  丁管家张了几张口没好说话,这厢方叹了一口气,却听泷白轻声道:"丁伯,泷白错了。"
  "少爷这是……"管家一怔,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泷白。穿着米白松雪衫子的韶华男子慢慢转过身,细长指尖轻轻揉着紧锁的额心,叹一口气,说:"丁伯,我如今方知道,玉府这烂摊子能撑到现在,是该有多难……"
  一堆的烂账,赊欠无数,白条堆积成山,内务府里催逼着要上民税,讹诈的理由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这偌大的玉府在玉清卓卧病在床时,全靠着丁名一个人在奔前忙后的张罗,勉强罩的住全府上下的开支,却也已经,再经不起大风大浪的折腾。
  说句不中听的,玉家如今就是一艘半沉的船,船头上挂着两个中看不中用的哥哥,船尾上缀着两个叽喳嫌隙的后娘,怪不得没人肯来抢这"掌舵手"的位置,原来是巴不得玉泷白来一起陪葬……
  "少爷莫要这么说!少爷这么说,实在是折煞老朽了啊……"丁管家长叹一声,肚子里的苦水憋的酸涨,如今,总算是遇到了适合倾吐的地方。
  "我丁名跟着大老爷半辈子,若非当年蒙受大老爷的恩重,我早已死在那兵荒马乱之下了!如今少爷这么说,丁名我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我说的是真心话。"泷白半垂眸,眼波忧伤,黯然道,"爹这一走,府里连个能成事的人都没了。我一个年方弱冠的小少爷,说的好听些是名扬千里,说穿了其实就是臭名昭著……"
  "少爷可别这么说!……"丁管家激动的嗓门一高。被泷白轻一摆手制止,淡淡道:"没关系,那些虚名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管家不必再为我过去的荒唐而操心,我如今不图别的,只想和管家你并肩抗起玉府这艘偏沉的船,我在爹床前立过誓,玉府不能砸在我手里,绝不能……"
  "我知道,少爷,老奴我就知道少爷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少爷纵使偶尔有些小性子,可是少爷也长大了,长大了……"说着两行热泪纵横而下。
  泷白一慌就有点手足无措,搀着他坐到旁边的藤椅上,轻声说:"别啊丁伯,在泷白心里您已经是亲人了,您这么说,叫泷白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不说了不说了!大过年的,哪能奔这丧头儿……"丁管家慌忙抹一把老泪,漾开个笑脸,温声说,"少爷的心思我懂了,今儿个大过年的,也犯不着为这几笔烂账生气,坏了心情不说,连带着过年的气氛都没了,你说是不是?"
  泷白这才舒展开眉眼,轻笑道:"丁伯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你不拿我往那少爷位置上捧了,成!就冲您这面子上,账面上的事我先不追究,等过完了年,我再好好开始整顿……"
  泷白笑着,那睫毛忽闪如蝶,映的面色竟有几分撩人的水媚,可是笑意显然并未传达到他心底,而只停留在唇角,甚至那瞳孔之间跌宕起伏的,还是一湖深邃的冷冽。
  "等过了年,这个家可能需要重新规制规制了……"泷白淡淡的撂了一句,修长的指灵活的扣着脖颈处的银松扣。
  丁管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底掠过一抹赞许,轻声道:"少爷说的是,日后,就全凭少爷主宰了。"
  "哪里有你说的那样严肃,"泷白笑着转回身,拿起案子上的碧螺春,白佻的指像染了胭脂一样微醺之色,慢条斯理的掀开盖子闻了一闻,嘴角浮起一抹幽深的笑意,"再好的茶,人一散,便会凉了。"
  "那就……换一盏新茶吧!今年的龙井不错,不知少爷是否可意……"丁管家微笑道。
  泷白眼底滑过一分暗光,嘴角的弧度增大,柔声说:"只要是新茶,我都喜欢。"
  丁管家恭敬的一俯身:"全听少爷的。"
  泷白虚浮一把:"丁伯不麻烦的话,可否带我去趟店铺里瞧瞧?"
  丁管家嘴角掩不住的笑:"少爷,老奴等这话等了半天了,少爷果真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沉不住气啊……"
  泷白面有赧色:"我哪有。"
  丁管家乐呵呵的揣起手:"没有没有……就是少爷方才发火,差一点把老奴的腿骨下软了去。"
  泷白展颜一笑:"日后不会了,泷白要掌家,可不能太沉不住气,就像方才,差一点就……逾越了。"
  "老奴知道少爷心里有数,"丁管家感慨道,"少爷果真是长大了,心思也细腻了起来,玉府这下子总算是看着点希望了啊!"
  "还早呢,不过,有希望就能反败为胜。"泷白漫不经心的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做人我是做失败了,做生意,兴许还没那么差劲……"
  "丁伯,替我备车去西寺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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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微醺。厚重的节日气息穿插在各行各业,以及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五颜六色的行人更是为这隆冬的陈旧增添了一分春意。
  那辆紫琼花罗顶的双驾马车一路扬铃,踏着浓郁的雪气奔向西寺街口,拐了个弯,而后稳稳地停在路沿上。比筑将脚凳放下,撩开幔帘,泷白一躬身鱼儿一样钻了出来,雪青的狐裘披风长及掖地,映的他一头漆黑如夜的长发,脸庞更显白皙。
  "少爷,这就是了。"丁伯哈着热气说,到门口时跺了跺脚,厚实的冬靴平均没走几步路,竟然也被雪气浸湿了,不由得嘟囔了一句,"今天燕次是怎么了,雪这样大……"
  "这就是了?"泷白擎着一把南阳六折油伞,凛冽的雪花扑打在他面颊上,使他上移看去的眸光朦胧了一分,旋即被那匾额上的银字攫住了视线:
  "芙蕖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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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蕖苓。
  玉府百年香号。听闻自先帝开创燕次河山之时,玉家便开始从事这一营生,直至到了今日,说它有上百年的历史,实则也不为过。
  之前泷白曾大致浏览过玉家香的制作流程及大体的销路流向。就香门类别来讲,主要是以卧香、塔香、香篆、香粉等为主,绝大多数也是销往南方大户,单就燕次京都而言,就基本是送进宫里给皇上贵妃们使用,除此之外,也是一些皇亲贵胄,豪门富户才能用的起。
  "芙蕖苓"作为玉府的活招牌,更是玉家传承百年的名香,每年只产极少的份量,还是送进宫给帝王所用。如此,"天下第一香"的明头本也算是当之无愧。
  只是近两代国事动荡,玉家向来是与皇室捆绑在一起求生存,终究需仰人鼻息,到玉清卓时,其实已原本有当年那般风光了。只是玉清卓经商有道,基本上撑的起一个大家,也还算没有辱没祖上,至于发扬广大,唯恐就难以抵挡百年前的造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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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泷白立在"芙蕖苓"楼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楼造型十分考究,八角外旋,逶迤游龙,张弛有度,但沉稳内敛。泷白心底不禁赞叹此建筑的壮观,再将目光投进大堂里时,却是大失所望:那空落落的殿堂,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影在闲逛,满屋子的花团锦簇,却恰恰突出了那份凄清……
  "还真是萧条。"泷白微微蹙起眉,目光若有所思的在匾额和那三层高的楼阁上盘旋了几圈,又问,"丁伯,这里是总店对么?"
  "是的,少爷!京都内每条主街上基本上都有芙蕖苓的分设铺面,但是西寺街的为总店……"
  "那就是说,偌大的一个市贸中心,只芙蕖苓的分店就有一二十家?"泷白吃惊的说,这是疯了吧?就算是夸张吞并也不用这么急功近利吧?这芙蕖苓本就是隶属上流阶层的消费产物,如今像是萝卜土豆一样种的到处都是……
  泷白有点哭笑不得,对着丁伯叹了口气道:"我说句实话,丁伯,就这种做法,芙蕖苓要是能撑的过五年,我玉泷白就无话可说了。"这么说还是客气了的,按他自己所想的,就如今这么个暗涌深藏的国家局面,恐怕撑三年都是个问题……
  "少爷的意思我明白,"丁管家锁眉道,"其实之前老奴有想过,要把店面放出去一些,紧着最主要的几间开,这样既节省了不必要的开销,同时又能重新考量市面上的条件情况……"
  "那就是了!"泷白眼睛一亮,嘴角勾出个笑意,郑重道,"丁伯与我是想到一处了,我也明白您心底的顾及。玉府毕竟是百年老字号,又号称天下第一香,倘若贸贸然的大举回收铺面,缩小营生,势必会给人造势说玉府要颓败,这样的负面消息多了,那些好面子的王孙贵族,怎么还好意思来买玉府的香?"
  "少爷是这么想的?"丁管家欣喜的看过去,刚要说想不到少爷也能有此见地,转念一想这话更像是贬低人的,索性搓着手笑起来,连连颔首道,"少爷说的是!全说到老奴心坎儿里去了……"
  "是吗?呵呵……"泷白也笑起来,尚且年轻的眉眼此刻方生出几许的稚嫩,轻轻眯起来的双眸宛若弦月一样,唇线欣然,那羊脂白玉似的左颊上还勾着一朵梨涡。
  这厢泷白正轻笑迭迭,忽而一阵强风吹过,他没提防,手心擎着的油布伞被风一卷便挣脱了去,泷白菱唇微张,探开一抹讶异,"唉?"了一声,手指下意识的追索过去,脚下慌的一个踉跄,绊住了那没收起来的脚凳……
  泷白轻呼了一声,身子狼狈的往前一扑,跟前儿却像是有人早已摆好了姿势等待一般,他一扑,正好被人接了个满怀。泷白面色因羞赧而微醺,像醉酒的桃花一样扰人心绪。也没抬眼去看人,低着头就从那怀里退出来,尴尬道:"抱歉,在下实非故意……"
  话未说完,听见一声轻笑,带着雪花融化的轻微触感,清幽的撩拨了一下泷白的心弦。
  泷白抬起脸来,流光溢彩的双眼在看清楚面前人时,倏然变得清明,蹙着眉,隐下心中的不悦淡淡道:"是你?"

  『 竹马情 』

  "是我。"西子臻靠在马路牙子旁的门楼下,一袭亚青孔雀缎宫服,腰缠乌丝墨带,足登玄朱魇腰靴。凛冽的雪花呼呼的刮过来,刮起他耳后的几缕青丝,飞扬而上,衬得那神态醺然如醉。
  泷白打量着他,愈发觉得这人靠不住,横竖都是一副登徒子的样貌,除去油嘴滑舌外,便只会占人便宜……
  "王爷这是刚下酒宴?"泷白微微蹙眉,捻着袖角不着痕迹的避讳一下。视线下移,就见着了他腰际悬垂着的白玉名鸾凤佩,目光微微一滞:那莫不是当初被他夺去的那一块?罢了,反正也不稀罕的要。
  "怎么,你闻着味儿了?"西子臻懒懒一笑,丰神俊骨本就出挑,此刻凭空多出几分慵懒的性感,他的眼睛深深的看着泷白,泷白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像被人剥光了衣服围观一般。
  "王爷醉了便回府歇着吧!草民有事,恕不奉陪。"泷白说着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西子臻笑意不改,只是眼神里多出一分黯淡,轻声说:"三少有事尽管忙去,莫用管本王……"说着上前来,淡淡的瞥了泷白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泷白竟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时,西子臻已经懒洋洋的上了自个儿的马车,泷白大老远的看他还是那么一副恹恹的模样,微微蹙了下眉,怎么每次遇见他,总是在自己心神不宁的时候?
  他摇摇头撤回视线:"丁伯,我们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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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前的沉湖事件。
  玉泷白在那清澈的水浪里往生了一半,正垂泪叹喟,感慨着心死如灯灭,忽而听到岸边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叫。玉泷白意识恍惚之间,只觉一双臂膀奋力伸向他,大力的勾他入怀,像敬畏一个新生命一般的托起他,将他带回陆地。
  泷白的肺里囤积了不少湖水,脑子昏沉沉,整个人已经人事不知。是那双手毫不犹豫的甩了他两巴掌,甩的他意识朦胧回归,那人就趁着这个间隙将他身子翻转过来,一口气逼他将苦水吐尽。
  泷白清醒后恼羞成怒,狠狠地拿眼去剜那救他入世的人:一恨此人断他往生之路;二恼此人不懂怜香惜玉。
  西子臻就那么靠着乌船的凭栏,懒洋洋笑着看他,毫不顾忌自己湿透了衣衫,容颜狼狈,一双璀璨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玉泷白,低笑了一声哑着嗓子道:"我救了你,你还不以身相许?"
  "休想!"玉泷白气咻咻的站起来,衫子被水湿透后粘贴在身上,他双手抱臂瑟瑟发抖,眼神却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小兽,瞪着西子臻恶狠狠道,"贱人!谁让你多管闲事的?纵使你救了本少也休想本少感激你一分一毫!"
  "贱人?"西子臻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玉泷白,你会不会太放肆了一些,好歹本王也贵为当朝天子的皇弟啊……"
  "呸!你这花心的登徒子,"泷白蔑视的扫了他一眼,"本少就是再死一次也绝看不上你!"
  西子臻大笑:"好!本王就喜欢你这份倔强劲儿,告诉你吧,融华即将大婚,你跟了他无名无份又遭人唾弃,倒不如随了我,皇亲国戚历来是允许男男之便的,你自然是知道的吧?所以你若从了我,兴许本王一高兴还能赐你个王妃当一当……"
  "你放屁!"玉泷白气的面色红涨。
  西子臻敛笑,淡淡道:"放屁不放屁的你不用管,考虑一下吧,反正你也是臭名昭著,跟了本王,说不定还能转危为安?"
  "你休想!西子臻,我就是娶一头母猪回家我也不会娶你……"玉泷白挖苦道。
  西子臻微微一笑,眸子里带着几分戏谑:"错了吧?三少,是王爷我娶你才对哦。"
  "你!"玉泷白一跺脚,"我要去出家!"
  "哦?"西子臻轻一挑眉,面色平静,"嗯,大宛寺里桃花明艳不可方物,三少可以就近考虑……"
  "去就去,怕你?"玉泷白双手叉腰。
  西子臻莞尔:"那么,三少早去早回,王爷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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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泷白进了"芙蕖苓"门里,才发现有一张面孔盯着自己已经盯了许久,他微微有些不悦,未及表露,倏然心惊了一下,迎上那男子镇定的目光看过去:英武的眉眼,目光炯炯有神,唇如刀削。
  泷白见他身形伟岸如风,却实在是眼熟,在心底过了一遍后方绽开一朵清妍的笑,上前来,微微偏了下头,轻声道:"发什么呆,不认识了吗?"
  那男子怔怔的看着他,眼睛里涌现出无数的感情,终究却只是隐忍的垂首,低声道:"少爷!"
  泷白止不住笑:"下纳,你这样礼待我,我怎么反倒不习惯了?"
  丁下纳嘴角漾开一抹隐约的笑,柔声说:"少爷还是喜欢取笑人。"
  丁管家在旁嗔训一句:"混小子!跟少爷讲话没大没小的……"回头又对泷白歉意的笑,解释说,"少爷莫怪,这小子一年来都在外闯荡,如今也是与少爷前后脚的回来,身上难免会沾些坏习气,叫少爷见怪了……"
  "是吗?"泷白眯起眼睛,戏侃道,"下纳,我走那前儿你还哭来着!"
  "那时是不懂事,"下纳微笑,"少爷你愈发的会捉话漏了……"
  泷白这才反映过来:怎么见了西子臻一面,他也跟着沾染了这种说话习性?泷白觉着有些尴尬,面色上还是淡淡的笑了一下,温和的问道:"怎么这芙蕖苓的总店,是你在看着?"
  下纳摇头:"下纳一介武夫,怎么能做的了这精细活儿呢,是爹最近抽不开身,就叫我暂时帮衬着些,等少爷你发话。"
  "等我发话?"泷白展眉,"那么好吧,日后你便跟着我寸步不离,做我的贴身护卫,可好?"
  下纳微微一怔:"寸步……不离……?"
  "怎么,不愿意?"泷白笑眯眯的说。
  下纳面色尴尬,低头轻声道:"没有,那是下纳的福分。"怎么会不愿意,是求之不得才对吧?当年玉泷白要出家时,他丁下纳跪在地上求他不要去,结果被他甩了两个耳光说了一通狠话,便彻底断了念想。
  他丁下纳从小跟泷白一起长大,说是下人,却胜似朋友。玉泷白那次是真的惊怒了,只因为下纳的一句话-----
  "……少爷为何要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葬送自己?你的眼睛里就看不到别人的爱了吗?!……"
  那话说的悲凉又恳切,却正正戳中了玉泷白的心事,他好面子又骄傲,哪里容的下别人这么直接的剖白?于是便甩了狠话,从此不要下纳近身,丁下纳的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寒起来的。
  "丁伯,你说好不好?"泷白笑吟吟的说,"我想让下纳做我的贴身护卫,下纳的拳脚功夫向来不错,这样平日里走动的,管家也不用替我的安全操心,是不是?"
  "好好好!少爷不嫌弃就行,"丁伯乐呵呵的说,"下纳的性子是闷了点,可是心眼儿是向着少爷的啊……"
  泷白微笑:"我知道。"
  也没有再多言,顺着柜台看了看大体的布置和香别,向管家询问了一些细节和大体的关联商家,最后泷白立在门槛前望了眼外面那天色,薄薄的铅云压顶,风雪看似有蔓延之势。
  "天色不早了,回府吧!丁伯……"泷白轻声说,接过比筑递来的蜜色呢底子大氅披上身,脖颈处轻轻一挽,回头冲着丁下纳灿然一笑,"走了,下纳!"
  逆光的笑颜落在后面巨大的夜色背景之中,笑容很像是多年前初见时的澄澈,却又有光年洗涤后的平和之感。
  丁下纳望着他怔了一下,胸腔里沉寂了一年的某些分子开始慢慢地复活,厚重的积压在心脏上,只是这一次,似乎,温和多了……
  冲他郑重的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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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戌时,马车再度驶回玉府,街巷上渐渐空旷了起来,没有了白日里的热闹和喧嚣,燕次的冬天便显得有几分阴沉,厚厚的云囤积在夜空上,令人颇感阴郁。
  泷白靠在云锦榻上半梦半醒的时候,马车稳稳停在了玉府门前,比筑撩开幔帘说:"少爷,到了。"
  "嗯。"鼻音里带着浓重的睡意,泷白弯腰下来,下纳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扶着,泷白噗嗤一声忍不住笑起来:"下纳,我自己会走啊。"
  下纳垂眉不语,表情认真的淡定。素来喜欢寂静和稳妥的玉泷白,顿时对他衍生出几许好感。微微摇头就任他扶着自己的手臂,正走到高高的门楼下,方要抬脚买过门槛,身后一紫衣小婢从黑暗里走出来,恭顺的一垂首,温声道:
  "请问尊驾是三少爷吗?"
  泷白转身,狐疑着还是点点头:"是,你是何人?"
  小婢福了个身规规矩矩的答:"给三少爷请安,三少爷年好。"泷白见她规矩礼数一应俱全,方才有点反映过来,问:"你是宫里的人?"
  该不会是,融华吧……泷白禁不住蹙眉:怎么今日流年不利吗?遇人不淑是没完没了。
  岂料小婢微微一笑,否定了泷白的猜测,轻声说:"回三少爷,奴婢是瑞王爷的近身小婢,适才奉王爷的意思来请三少爷过府一叙。"
  "一叙?这么晚?"泷白攒眉,这个西子臻,真是生不完的事端啊!
  "回三少爷话,奴婢奉命务必要把少爷请到,马车已在旁等候多时,还望少爷不要为难奴婢。"
  此话一出,泷白眼底便滑过几分寻究之意了:好个软硬兼施,这就拿王爷的派头来压他了?好的很!他若不去岂不是让人看扁?更何况他玉泷白一不偷他二不抢他的,他有何可惧?
  这么一想,玉泷白便轻哼一声,拂开下纳的轻护,淡然道:
  "我去。"

  『 美人烩 』

  泷白在马车里隐约闻到一股幽香,乘凉风拂面,夹杂着清荷与濡雪的气息扑打在幔帘上。泷白心弦一悸,倏然忆起在大宛寺里最后一日,那西庭外浩瀚如云的荷池,接田莲叶,似无穷尽之时。
  泷白心中喟然,马车却停了。正门外窸窣着有碎步声,衫袂如云,踏雪声仄仄,泷白微一攒眉,幔帘被一双莹白的手悠然挑开来。露出的半个脸是女子嫣然的五官,没有表情,冲泷白恭敬地一俯首,低声道:
  "三少爷,请下车。"
  泷白不习惯被人搀扶,那女子也似无意招惹他,只在一旁恭顺的立着。泷白踩着脚凳稳稳落地,青白底子的靴底微微有些踏湿的迹象。抬头,朱红釉漆的正门上方悬着一块匾额:瑞亲王府。
  两座雄狮像蹲立门旁,小婢上前轻轻扣一下门环,里面立刻探出一只脑袋,好奇的打量了一圈,正门打开。小婢规矩的行个礼,一伸手:"三少爷,这边请。"
  "嗯。"泷白淡淡然应了一声,负手随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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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极大。
  泷白原先以为玉府内的建设,已经称得上是颇具规模,但到了今天见着这瑞亲王府,方才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啊!到底是皇亲国戚,虽说不怎么被皇帝待见,可说到底也是血脉相连的吧……
  泷白心不在焉的想,走了大半天穿廊过巷的,发现这地方简直可以称之为缩小版的苏州园林!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处相同,亦无一处近似。
  泷白一路走来至少是经过了四个花圃,六座雕楼,三架青石板桥,五潭碧池。走的腿酸肢涩,他禁不住裹紧了大氅,心底想幸好不是他的园子,这样大不是折腾人吗!
  泷白有些无奈的叹口气,腿下的寒意翻滚而上之前,小婢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一栋勾檐吊脚楼,轻声道:"公子,王爷正在等你。请公子快些过去吧!"
  说的好似泷白上赶着来一样,他蹙眉微微不悦,几不可见的颔首,轻一摆袖,宽大的玉色珞锦衫露出一隅,擦着廊子旁蓊郁的牡丹残瓣一路幽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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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青的靴鞋停在阁楼前,泷白仰头,二楼半敞开的苏梅屏隔上映着淡淡的芙蓉色,显然有人在里面擎了烛台。院落里一方高大的洋槐半垂了头,枝干蜿蜒过窗口处,半掩之中透出几分朦胧的熏染。
  阁楼的匾额上竟然无提字,
  泷白微感讶异,却兀自隐匿了下来,立在门外思索间,却听窗口传来一声低笑,仿佛碎浆四溅,惊了枝桠上卧落的青鸟----
  "三少……不上来么?"
  淡淡的声线听不出什么语气,只有些朦胧的笑意,沾染了三分醉态,泷白下意识仰头看时,只见西子臻懒洋洋的靠在二楼的窗栏上,指尖擎着一只夜光琉璃杯,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王爷谴人寻在下来,所谓何事?"泷白淡淡然说,似乎无意做那入幕之宾。
  西子臻轻一眯眼,睨视着他,不动声色的笑:"三少,这么喜欢仰着脖子说话?不累么……"
  泷白蹙眉,推门而入。厅堂里空荡荡,只有四面窗子里寥落而起的清华纱,随夜风舞动。泷白淡淡的瞥一眼,就顺着侧门处那一盏勾转的悬梯走上二层。
  仍然空旷,但极为雅致。泷白纵使不喜西子臻的恶劣脾性,但对于这屋子的规制和陈设却极为投意。他的目光微微环视了一圈后,落在那梨花大案上的一只金钵上,微微一滞,呢喃着:
  "美人烩……?"
  "嗯?"西子臻双眼细长,凤尾若震翅之蝶,一双流光溢彩的墨瞳漆漆然望着他,不紧不慢的呷了口酒,懒懒道,"想不到,三少也知这美人烩?"
  "风闻而已,"泷白压下心底那份不安,秀美轻折,并不上前,只低头顺了顺腕袖,说,"王爷寻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离那样远做什么,过来,近一些……"西子臻轻声说,眼波朦胧的看着他,隐隐透出一丝危险。
  泷白深知醉酒的人力量极大,加之这西子臻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现在方后悔一时冲动应了邀,只是即使他不来,西子臻回头随便扣个什么"帽子"给他戴戴,也不是轻罪……
  泷白脑中极快的思索一番,终于走上前,想了想,微微俯首略施薄礼,又一倾身,还是在那花案前坐了下来,伸手,解开脖颈处的活结,蜜色呢底大氅卸下来,松垮一折放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泷白把目光投回案前,方才注意到西子臻始终伴随着他的灼热目光。
  "王爷……现在可以说了吧?"泷白视线不着痕迹的移开,专注的盯着面下的金钵,那钵中清汤袅绕,钵底一副栩栩如生的美人折梅图,令人不禁生叹:好一副惊世百味的美人烩……
  "你总是这样冷冷清清的,一年前还会与我斗嘴争抢,而今平心静气后,却平白的生分了许多,泷白,你可知我有多后悔,任你去了那大宛寺……"
  那话音里夹带着浓浓的酒香,有几分寒意,又几分凄凉和哀伤。泷白有点讶异的抬眸,正望见西子臻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手肘支翘在案沿上,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眼波潺潺。
  泷白被他盯得莫名生出几许不快,拧着眉生硬的说:"人总归要越活越长进不是,泷白也许正是生性如此,之前若无意得罪了王爷,还望王爷见谅。"
  "得罪?呵……玉泷白,你得罪本王的次例已经不胜枚举了吧,本王要算到猴年马月才是个头?"西子臻眸带戏谑,轻笑一声。
  泷白面色一沉,并不答话,片刻后脸色又如云开雨霁,淡淡的瞥了西子臻一眼,起身,无机制的声音说了一句:"王爷若无事,在下就先行告辞了,王爷年好。"
  说完转身,伸手去取太师椅上放着的大氅,岂料案子忽然被推开,原本在对面的西子臻一个眨眼功夫就到了眼前,泷白捏起大氅的手忽的被人稳稳钳住,心自一惊,抬头,正对视上那一双晶莹的眸子。似乎只是一瞬间滑过了清冷,下一秒依然是饱含了笑意,戏侃道:
  "三少何必这么心急呢,本王这儿……就那么让人瞧不上眼?"
  "王爷过谦了!如此穷奢极欲的府邸,泷白今日还算是开了眼界呢!"他不守规矩,泷白决定不再给他好脸色。王爷又如何,惹急了大家一拍两散就是!若不是念着日后可能有求于他,他玉泷白是死都不肯多呆一秒的……
  "啊,生气了。"西子臻微微一笑,大手包裹着玉泷白纤细的五指,还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淡淡的说,"气吧,总也好过对我无视的强。"
  那话音轻淡如鸿羽落地,却无端端掀起泷白心湖的柔波,像是万籁俱静中突如其来的石子。他皱着眉复杂的望着西子臻,明明是在笑,却为何会觉着那眼底的清冷和淡然,是与自己一样的呢?
  "王爷贵为皇亲国戚,岂会被草民等愚浊目光所轻易左右……"心里微有犹豫,出口的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端然。
  西子臻了然一笑,手指温柔的将他被风拂乱的鬓发掖进耳后,淡淡道:"不一样。"你跟他们,怎么可能会一样……
  "……"泷白无语,眼神被他逼到毫无退路,咬着下唇苦思冥想。西子臻突然松了手,将那案子挪回二人面前,又慢悠悠的坐回位子上,懒散的说:"好了,不逗你了!你还是那么不经逗,过来,今儿过年好好陪我喝杯酒,喝完就放你回去。"
  那话音里很自然的带着几分宠溺,听的玉泷白心弦一乱,片刻后再度恢复使然,可有些痕迹终究是烙印在了某一处。
  "嗯……"泷白垂眸,皱着眉一脸严肃的坐下来,伸手正要去捏酒杯,半路被一双筷子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下,"你……"
  "凉了的,稍等片刻,烫一壶新的来。"西子臻看也不看的说,取了那小盅冲窗外一扬袖,酒液溅了漫天,也不顾玉泷白被噎着的话尾,独个儿自言自语的说起来,"大宛寺到底还不算是圣地,瞧你,依旧这么急躁,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吗?真是……"
  泷白不说话,瞪着眼前的酒杯有点气馁。西子臻瞥了一眼,见他还板着个脸,跟别人欠了钱似的,不禁失笑:"嗳,本王是叫你来吃酒的,可不是来吃气受的……"
  "有什么差别吗?王爷今日拿足了架子,泷白怎么敢心怀怨气。"某个人一再退让,致使某个人一度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玉泷白寒着脸说话,语气硬梆梆的不容分寸。
  西子臻愣了愣,半晌忍不住说一句:"你这是在……撒娇闹别扭?"
  话一出,玉泷白也怔住了:是啊!他方才那语气,分明就是一副怨念的小媳妇儿嘴脸,明明面子上就低人一等,偏偏还似恃宠而骄?
  玉泷白面色微赧,心里有些尴尬的不是滋味,西子臻在对面不动声色的看着,嘴角带过一抹笑靥,再开口已自然的转换了话题:"对了!方才你见着美人烩时一脸讶异,怎么,你也知道这名菜?"
  "说了风闻而已,如今见着也不确定,一时讶异胡乱猜的……"玉泷白垂眸淡淡地说,心底那一秒的凌乱被不着痕迹的掩盖其中。面前的金钵被往自己筷下推了一推,玉泷白抬眸,西子臻冲他扬了扬下巴,呷了口酒说:
  "尝尝。"
  泷白也不拿乔,大方的捻起那象牙筷,落定从容,玉指折兰姿态曼妙。西子臻仰颈饮酒时,视线依然停留在他白细如瓷的骨节上,干干净净,连指尖儿都透着股子薄凉。
  泷白挟了一丝"美人"的衣缕,那似乎是肉丝的食材晶莹剔透,堪比鱼肉的鲜嫩鲜贝的丝滑,却远胜如斯。泷白挟那一筷入口,历时只觉口中百味膨化,味蕾像是触到了最美妙的音符,各种细胞均放松开来。
  泷白眼睛一亮,放下筷子不禁要拍手称赞:"妙极,真真是妙极啊!入口绵软存香,余味悠长,远胜过鲍鱼海翅的腥香,却保留了鲜嫩多汁的初衷,应当不是单纯的肉类所致,王爷可知这是何食材?"
  "你喜欢吃?"西子臻见他面带欣喜之色,顿时也乐得快意,歪着头笑眯眯的说,"食材是什么我却是不知,只知这珍馐堂的美人烩天下闻名,我这也是托陛下的福祉,每年岁暮珍馐堂的首厨都会进宫奉菜,这美人烩更是一年难得尝一回的极品,我这一钵是今儿下宴时特意留的……"
  "的确是名不虚传,只可惜耽误了食用的最佳时间,否则定会增味非常。"泷白不由叹喟,西子臻但笑不语,泷白却倏然反映过来:他说特意独留,难道是……
  不确定的抬眸,果然撞上那一双轻佻的丹凤眼,桃花流连,正笑吟吟的瞧定他。泷白眼波一颤,飞快的镇定心神,轻轻把筷子放了下来。
  "怎么不吃了?明明还有一钵呢,你方才只食了边角,我告诉你,这美人烩还有一个妙处,你看这钵底的美人眼波如莲,折枝态美,可是等你食之过半,那裙摆翻扬而起,却独有另外不可言喻的风情……"西子臻诡秘一笑。
  玉泷白瞥他一眼,嘴里说着:"撒谎。"眼睛却还止不住的瞅了过去,也难怪,上古奇书里就记载着这道名菜,可是做法极其讲究,非一般人所能练就。就拿这美人的裙缕来说:
  一般人只最多做好挥毫如丝,可是这美人烩要求丝细如发,甚至远远超过发丝的直径。但上好的肉材一般都极为细嫩难求,且不论你挥刀方式怎样,都无一例外的要做到快准稳!因为稍有差池,辟出的肉丝粗细不匀或者厚薄度不够,那么就不可能达到最终美人如画的效果……
  泷白心里思索着这菜的精妙,正盯着那钵底发呆,忽见一双象牙筷腾空而落,悠然的挟起钵底美人的素华裙,精细的碧丝不知是何食材,只是轻盈绿透好似翡翠,泷白盯着看时只觉眼前一花,那钵中清汤随筷子的抽离而荡漾几圈涟漪,霎那间钵底的美人图便发生了变化:
  原本流光溢彩的美瞳映着柔美的水波,竟缓缓的半阖成一缝,妩媚的望着那枝梅花,她手臂和身下的薄衫都褪去些许,露出一截琼藕香臂,和光裸如玉的小腿。身躯娇俏,姿态灵媚,全然没有了方才的雍容端庄,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魅惑风情!
  泷白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但见那女子媚眼如丝的模样有几分眼熟,却实在想不起来是谁,西子臻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夹带着几分薄凉的笑意,悠悠的说:
  "这便是美人烩的精妙之处,食之前是一副图,食之后却犹如拨云见日,贯彻长虹。诚如你所见,现在金钵里的景象已经异于方才,如何,奇妙么?"
  "太……奇妙了……"玉泷白有些失神的赞叹,迎上西子臻含笑的目光时,倏然一震,那眉眼间的媚态和几分寒梅之气,竟然,竟然跟金钵中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 红尘吻 』

  "看你这小模样,似乎是不怎么待见美人哟……"西子臻细眸眯成一线,唇角勾着一丝戏谑,慵然地望着微微有些怔愣的玉泷白。
  此刻他秀眉轻攒,额心拧出个淡淡的眉结,西子臻有一股冲动只想唐突的伸手去,抚平他那一股浅淡的伤愁。而他也确实这么去做了……
  "你……"玉泷白狭长的睫毛凌乱的颤动了一下,被他突然抚上额心的动作惊骇住,来不及抽手打掉,只见西子臻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牢牢地锁定他,纤细唇型优雅起合,幽幽道:
  "玉泷白,你果真还是没有忘记他。"
  他声音极淡,若非泷白天生的敏感神经和对他的忌讳,唯恐是怎么都不会听出那话音里的愠怒的。可是泷白看的真切,他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犀利寒光,以及嘴角若弦月般勾起的轻佻弧线。
  "抱歉,草民听不懂王爷的话……"一只手果断的打断他的逾越,玉泷白赶在他说出更过分的话之前,抢先一步主动得罪了他。
  "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在装糊涂?玉泷白,我原先以为你去了一趟修行之后会真的有所改变,现而今看来,我是高估你了么?"西子臻冷冷的望着他,双眼浮起阴霾的雾霭。
  泷白却兀自漾开一朵惊尘的笑,淡淡然道:"兴许还真是如王爷所说的那样,谁知道呢……"说着漫不经心地起身,伸手欲拾起有些滑落的大氅,半披了在身上,转过身微微道个万福,"王爷慢用,草民就先告退了。"
  "站住。"西子臻的手在擦身而过的霎那间,冷冷的捏上他的手腕,泷白身子一僵,那更过分的话就来了,"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死撑着不肯叫痛……"
  玉泷白百般挣脱未成功,心底的火气"蹭"地一声攒上来,寒着脸冷然道:"那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只发了疯的狗,见人就咬!"
  "你骂我?"西子臻眉毛一挑,半是慵然半是醉笑,眼波朦胧流转,一手用力将玉泷白扯了过来,另一手将那梨花大案推到一边儿,二人缠斗着跌躺在靠窗的紫云霁月榻上。
  "放手!"玉泷白柳眉藏怒,被迫压在西子臻身上,可恶的是某人还一脸惬意的享受,钳制在他腰间的手臂孔武有力,像生硬的钳子。
  "不放。"西子臻一只胳膊勾紧他的腰,将他愠怒的小脸扯近一些,另一只胳膊懒洋洋枕在脑后,微微偏起头看他,口气里带着调侃,"嗳,我发现你还是生气的时候好看些,瞧这小脸,多生动……"
  "你到底想说什么!"玉泷白面色不善的瞪着他,眼底结了一层冰,被西子臻下面出口的一句话瞬间击碎的不成形-----
  "我想说,你还是这么没长劲啊,玉泷白……"西子臻笑眯眯望着他,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不止是没长劲,简直是自作自受活该你被人抛弃,我要是融华我也不要你,瞧你这点出息,还没见着从阙本人就先灭了自己气势,待明儿个本王带你去见见她,你岂不是要再回大宛寺里带发修行??……"
  "啪!"
  玉泷白气的面色发白,冷眼望着他。那一巴掌打的西子臻微微一怔,他环在泷白腰际的手臂僵硬了一下,突然上移,大手扣住玉泷白的后脑将他的头狠狠按下来,泷白猝不及防间与他吻个正着。
  "唔……"炙热的吻把那尾声堵在了四片薄唇之间,下一秒被西子臻霸道的舌悉数卷入口腔内,他含着泷白下唇的力道十分之重,以至须臾之间,那花瓣般的馥郁香甜便被他汲取了个遍,只留下泛着水光的红艳,刺的西子臻眼睛生疼,又一口狠狠地卷起他的舌纠缠。
  他真是恨不得要生吞活剥了他!?……玉泷白惊慌中认定这个事实,他撑开的双瞳清澈濯濯,倒映出西子臻阴寒的脸。缠绵炙烈的吻没能令他心旷神怡,反而即使是最激烈的时刻,他也保持着眼底的冷清。
  "你……放、放开我唔……"玉泷白被他吻的上气不接下气,面色不由泛起红晕,一双瞳雾里看花一般的朦胧不真切。他气急败坏的抵起齿缝阻挡他的侵犯,下一刻竟然被他强行捏着下巴,手指施压迫使他张开来,继续吻……
  "我会让你习惯的,玉泷白。"
  吻遍那小口中的最后一点濡香之气,西子臻慢慢抽回舌,却没有松开手,而是就那么静静的与他对视,面无表情的说,"你会习惯的……我的吻,我的拥抱,甚至于我的爱抚,玉泷白,终有一日你会习惯并且爱上它……"
  "不可能!"玉泷白狼狈中依然强自镇定的瞪着他,脸上几抹不自然的红晕,翘起嘴角讥讽的笑,"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我有多讨厌你!"
  "哦,是吗。"西子臻微微一笑,轻一翻身将他压倒在身下,捕捉到他瞬间的惊慌和之后的强自镇定。他还是,这么骄傲么?骄傲的小猫咪……
  "我说了,你会爱上它的。"他抚摸着他的脸颊,手法温情中带着一丝挑逗,成功看到玉泷白高高蹙起的眉。西子臻笑的不动声色,低头在他唇畔呢喃。
  "没关系小野猫,你可以尽情的放肆,但只是现在,因为很快,你就没有机会再在我面前这么逞强。我从前给了你尝试与寻找的机会,现在我一样的给你,但是,玉泷白,你不要忘记,你逃不过我的手心……"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手里,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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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之前的吻是一场诱人沉沦的梦境,那么现在的清醒,又是出自何种道理?
  玉泷白的十指不自觉揪紧宽大的刺花衣袖,清冷的目光对峙着西子臻眼中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他就像一只从容镇定的花豹,面对利爪之下的猎物并不急于厮杀,而是带着天生的睨视感去俯瞰和挑逗,不是挑衅。
  他不需要挑衅,玉泷白在他眼中注定是个无法与之抗衡的猎物。他用那个吻开启他尘封的记忆,让他记住虎落平阳被犬欺之后,终有一日锐虎翻身,会将犬撕个稀巴烂……
  玉泷白眼中的迷惘仅仅存在于他被吻席卷了世界的短暂时间,那之后,他并不否认心底的悸动和身体的愉悦,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一种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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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阙公主……
  "……我怎么就忘记,从阙公主是王爷您的亲妹妹……"泷白低低的声线仿佛呓语,夹带着冬日凛冽的香气,在一片浓郁的酒色中宛若一只初绽的青梅。
  "然后?"西子臻微微一蹙眉:他的唇有些红肿,分明是被他过激的吻"欺负"的够呛,面孔如南阳白玉般剔透清泠,眼神有些,冷峭。
  玉泷白忽然轻轻抬起右手,指尖触到西子臻的脸庞时,微微一颤,继而大胆的覆上去,待看见他眼波微微一震时,泷白漾开一朵清冷的笑,眼神幽深:"王爷,如此不自信?"
  "何出此言。"
  西子臻眼线狭长,腾出一只手覆住他纤细的五指,轻轻移到唇畔。泷白的五指细直如竹,骨节泛清白之光,指尖却如出水芙蓉般娇嫩。此刻贴在西子臻唇峰之上,那片炙热令他微麻的同时,也将一份寒意传递到了对面。
  意外的,玉泷白没有抽回手,而是任由他握着,面色平和如水,心跳却在一点点凌乱。他望着西子臻深邃的瞳,像深渊像磁石,吸纳他进入。
  "美人烩里的美人,是从阙公主吧!"泷白嘴角勾起一抹微带讥诮的笑,"也不知珍馐堂的店主是何等人才,竟敢拿公主入菜……"
  "比起大胆的堂主,宫碎玉的大名你竟然不知道?这点倒是更令人生疑啊……"西子臻揶揄的说,眸光犀利。
  泷白嫣然一笑:"古书与人,我向来更爱前者。"
  西子臻缄默一下,眸子定定的望着他,眼睛里浮现出一些复杂的情绪,泷白面不改色,西子臻目光突然逼近:"那么融华呢?他可有例外?"
  泷白霎时笑如满城花开,璀璨的几欲灼瞎人目。与西子臻对峙的眸光冷冽而轻蔑,淡定道:"人无例外。"
  "你很得意?"西子臻眯起眼睛危险的看着他,泷白深知不按常理出牌的后果,但对于此人却很抱歉,因为他的耐心基本上在那场吻里消磨光了。
  吻,又是吻,令人心烦意乱的吻……
  泷白心神微乱,手指吃痛一缩,又被人死死的揪了回去,眉宇间带着几分薄怒,牙缝里挤出个笑:"王爷属什么的?"
  "你猜。"西子臻垂眸专心致志的研究他的手指,那食指上一圈精密的齿痕,映在白净泛粉色的指端十分扎眼,意外的有种魅惑感。
  泷白咬牙切齿:"狗!"
  西子臻大笑三声,一正色,俯首捉住泷白的五指挨个儿咬过去,咬的玉泷白脸红一阵白一阵,羞恼万分。西子臻挑眉,得意洋洋:"本王今儿就属一回狗了,怎么着?"
  "你!人无脸,树无皮,天道难治……"泷白的手在与他"玩拔河",他被压在下面本身已使不上力,挣扎了半天对面的人还是笑眯眯纹丝不动。
  泷白火大,寒着脸一松力:"无赖你!"
  "嗯,你今日才知道?"看,他就说他生气的时候最好看了!瞧那小脸嫣然如花的多么惹人疼惜,一双漆润的雾瞳湿漉漉的望着他,缨口微张……
  "你引诱我。"西子臻看着看着,胸腔里一股热流又奔涌出来,于是斩钉截铁的表示了自己的想法。玉泷白见到那熟悉的暧昧眼神,顿时警惕感陡升,用力抽手,无果。
  西子臻捏着他的腕骨笑容阴邪,温柔的说一句:"惹了我,就想走?"
  "红口白牙的,你说什么疯话!鬼才要招惹你这无赖,快放手!"玉泷白美目一嗔,话音里带了几分急恼。纵使他再过镇定,可是一看到西子臻眼底的欲望他便还是乱了分寸,只想逃,只要逃……
  他自然没有真正的"玉泷白"那般勇于献身,被融华占尽便宜,只差最后一步就颠鸾倒凤行云雨之欢。那场梦境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惊悚,他不是玉泷白,他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旧情,他更不可能无端端的在此献身……
  "你在怕。"西子臻微微蹙眉,面带不悦,"除了怕,本王还看到一股子厌烦,怎么你对行欢之术十分抗拒?"
  他是个疯子!玉泷白真想不顾形容的大骂他一通,可是面上仍咬着牙冷笑:"王爷看得出我对此事的厌恶,那王爷看的出我对人的厌恶了么?!"
  西子臻面色一沉,转瞬却笑靥如花:"好好好,你就这么厌烦我?融华当初对你又吻又抱的,怎么我也没见你几般推诿?"
  "融华融华融华,你爱他就去爱,何必总将我牵扯进去?"玉泷白气的面色白成一树梨花,出口就是讽喻。
  "谁告诉你我爱的是他?"西子臻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一起身,环住他腰的胳膊连带着也把他牵了起来,泷白方一坐起身便试图挣扎,被西子臻轻而易举的按下来,索性寒着脸不发一言。
  西子臻嘴角溢出个愉快的笑靥,突然把头埋进他颈窝儿里,嗅着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低低地呢喃了一句:"玉泷白,你真是天字一号的大傻瓜。"
  "放我走!"玉泷白被脖颈里的呵气弄的烦躁起来,语气里透着隐忍。
  "别动!让我就这么静静地靠一会儿……"西子臻轻声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唇一笑,长臂一圈,整个人贴着玉泷白像只八爪鱼一般,泷白在他怀里僵成一尊石雕。某个人最后懒懒的问一句:"嗳,你用什么香熏的衣裳?"
  无人回应。西子臻涎着脸又问一遍。玉泷白额头细腻的淡青色筋脉暴跳起来,憋着不吭声。待西子臻孜孜不倦的问第三遍时,十指握拳蹦出三个字:
  "不知道!"
  "我知道……"西子臻快速接上话然后诡异一笑,"玉儿定是在某个地方呆久了,身子也染上这一股子异味。"
  玉泷白绷着脸继续保持缄默。西子臻抬起脸温情的看着他,款款一笑道:"不然再怎么着,大过年的也不能一身屎儿味吧?"
  玉泷白眼底寒光四溅,眼风犀利的扫过去,咬牙切齿曰:"谢,王爷提点!泷白这就回去更衣洗漱,免得扰了王爷雅兴……"
  西子臻大度的笑,执子之手目光泛泛:"不碍,本王还就喜欢玉儿这份儿独树一帜!"
  玉泷白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王爷慢用,草民告退!"说完迅速的转身迅速的出门迅速的不见了人影。
  "哎呀慢走不送!"西子臻笑眯眯的目送他离去,回眸间看到那被遗落在太师椅上的蜜色呢底子大氅,眼稍顿时很愉快的挑起,眼底流光灼灼,伸手将那大氅拾起纳入怀里,轻呓了一句:
  "啊,下次约见的借口也有了……"

  『 迷迭香 』

  百年老号"芙蕖苓",以玉府的传承之香闻名于世,除了之前如雷贯耳的宫廷用香之外,真正基于平民百姓所出的香却是不多。
  泷白几乎不必细看,只寥寥浏览一遍那柜台上的香方香种,各类奢华明艳的款式和配置已经一目了然。泷白心底大致有了数,知道下一步应该是要往那方面卯劲儿了。
  其实今日本也只是浅浅的探看一下店铺环境,结束时时辰尚早,泷白立在马车前一抬头望见西方的天,那片脆丽硬净,斑驳的白依偎着一片清冽的湖水青,飘渺似水墨画一般的颜色瞬间开启了泷白的记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名字:
  "大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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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露玉霜寒。此刻的罗敷山边,丰硕而扑簌的落樱一如韶华般接天连地,望不到尽头。
  泷白立在山脚下,远远地望着那一大片瑰丽的颜色,日暮之前的天空宛如女子含羞噙泪的面颊,那片浩淼的桃海便是"她"眼底最动情的羞涩……
  大宛寺的钟声准时响起。玉泷白微微扬起脖颈,闭上眼深吸一了口气,清淡的花香夹杂着干净的空气,霎那间净化了肺腑里连日来的污浊。
  泷白张开眼,双瞳宛若浸水的珐琅,侧目望向丁下纳时微微一笑:"取两只竹篮来,我们上山一趟!"
  下纳微怔,比筑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少爷,天就快暗了……""无妨,把竹篮给我,我们早去早回。"泷白轻笑,秀丽的五官在夕阳下绽放出逼人的神采。
  比筑把竹篮递过去时,嘴巴撅的可以拴上一排小毛驴,不停的叮嘱着,下纳忍无可忍,闷声喝了一句:"我是摆设么!"一句话,比筑住了口,愤愤的瞪着他翻了个白眼儿,逗的泷白忍不住低头轻笑。
  "少爷,走吧。"下纳微微颔首,眼波流转间透出一丝温柔,弯下腰双手撑起膝盖,泷白一怔:"这是做什么?"
  "山路崎岖又加上连日的积雪,唯恐少爷看不到桃花林,就要半途而归了……"下纳耐心的解释,一双眸淡定的望过来,"所以少爷,请到我背上来,让下纳背着你走过去。好歹我是个练家子,这点路程难不倒我的……"
  "这个……"泷白面色不自然的微红,眼神跳闪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含着幽香的柔软身体靠了过来,秀气的手臂微微带着凉意,藤萝般浅浅绕上丁下纳的双肩、他眼波颤抖一下,一抹不自觉的温柔浮上眼底,嘴角在无人注意的时刻悄悄漾开一抹弧线,轻声说:
  "少爷,走咯。"
  "嗯。"玉泷白趴在他背上低低的应了一声,脸颊泛起一层微薄的红润,白里透着粉,颇像是他们正要赶去看的那遍野雪桃。
  下纳无声的笑,轻一提肩,后背负上的重量轻如鸿羽,风吹开泷白鬓角的发丝,有几缕幽青垂落下来,骚着下纳的脖颈是撩人的温柔。胸腔里一股暖流徘徊不息,他想起多年前青梅竹马的情谊,想起玉泷白与他相处承欢的时光。
  问自己:当真,有放弃过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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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璀璨。赤色的暮光遍染大地,将莹白的雪映照的金灿灿如同阳光,黄昏暧昧的波色似瑶池里卧叶的芙蓉,娇艳中又带微醺,微醺中独自风流。
  山坳里那一大片芬芳噬骨的桃花正开的忘情,从泷白这边不远不近的望过去,正看到落日璀璨的泓光播撒在那一大片嫣然素白里,美的惊心动魄,触目非常。
  泷白被那景色吸引,眼波朦胧起一片雾,瞳孔里五光十色,倒映的全是那片美好。下纳并肩立在侧畔,静静的望着他失神的侧面,皎皎如月牙的面素净宛若水墨画,飘渺的不真实……
  "在那里!"泷白忽然惊喜的叫道,伸手牵动下纳的衣袖,右手指向那片酡红中隐约的魅绿,那是……
  "苏合香树,"泷白嘴角绽开极美的笑,心情豁然开朗,"我在大宛寺里呆一年,除了诵经念佛外就是研究罗敷山上这些花花草草,偶尔遇着可意的,就用来烹茶煮酒。我曾在古籍上偶然见看到过苏合香树的绘本,性阴体沉,树脂作为香料却是上等之物!原以为书上说逢雪必开是骗人,想不到竟是真的……"
  "少爷心里还记挂着玉家香?"下纳微有意外。
  泷白勾起嘴角俏生生的笑:"自然~否则我做掌家还是掌着玩的么?不要啰嗦了,快点来!我们趁花开正浓多采摘一些,回去以备后用……"
  说着便提起衫子下摆,像那脱缰的马儿一般欢快的扑过去。下纳张了张口想唤住他,话滑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望着那动人的身姿和嘴角活泼的笑靥,心底无端端生出一份怜惜: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开怀的笑过了呢……
  玉清卓过逝,玉府门面混沌不堪,市井间疯传不止的流言。一年前他曾逃避了世俗的猜忌,情愿自欺欺人。下纳不拦,也拦不住他。潜意识中只要他好,那么无论怎样都是可以的。
  如今一年期满,他回归,稚嫩的肩膀硬生生撑起整个玉家的重担。丁下纳不拦,反倒帮他。不是因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因为那些仆人的本分。
  他是,心疼他。玉泷白的心是瓷做的,再也经不起那人抡圆了胳膊的往地上摔。他丁下纳,不会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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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粉相当,绿萝掩映。
  泷白以为,他心中最爱的生活,最淡泊的生存境界便是如此:庭前种几株碧桃,庭后栽一些湘竹,院落只需圈上一排疏篱,用青白的石阶一路铺开成一条蜿蜒的道儿,从那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草地,到眼前这悠闲随意茅草屋。
  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淡到骨子里也便不会觉得淡,反而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浓烈,肺腑间的甘醇绝非世俗生活所能抵达。
  那么,是他在做梦么?为何眼前的场景如画仙境,堪比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又或者,他是冒失而唐突的闯入者,无意间打破了一段平行的时间……
  泷白立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在他身后是一片苍茫无垠的雪地,厚实的冬雪像接连几床的绵褥铺开在脚下看不到边,可是他眼前却有那么一番令人动容的春景!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我以为是我跳脱了世俗,其实应当是谪仙降临了凡尘才对……"泷白叹喟着,轻垂双睫,些微忧伤之情溢于言表。
  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轻笑,像极了误入凡世的仙灵,泷白怔仲间,只见一道玉色的身影袅然现身于疏篱外的苏和香树下,含笑悠然的念一句:
  "钟山暮紫楚,扶柳过江堤。"
  泷白更怔:这两句诗与他方才念的,分明就不对路,他这是……
  "啊,我是胡诌的,公子莫介意……"他像是看出了泷白眉宇间的狐疑之色,笑眯眯的说。
  泷白见他连信口开河都那样洒脱自然,眼底禁不住浮起一行笑意,柔声道:"叨扰了。请问这院子是先生的么?"
  "是啊,这里的一花一木可都是我自己种的,好看么?"他笑吟吟的说,一弯腰从那疏篱的缝隙里钻了过来,拍一拍衫子下摆上的灰尘,走上前来。
  泷白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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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么?"他说,笑眯眯偏起头来,
  "什么?"泷白的头脑有些混沌,视线被他五官之间流动的光攫住。
  他,并不能称得起美丽这个词语,论姿色实在平庸,五官朴实无华,除去一双流光溢彩的黑曜瞳,实在不能有别的地方可博得头彩。
  这样一个人本该无法引人注意才是,但泷白与他对视的那个霎那,分明感觉胸腔里一阵暗涌拍浪而来,那种震撼不是因为他出色的容貌,恰恰相反,他简直平时的可以令人忽略。但,那种气息……
  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人,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天生具备一种气质,浑然天成的洒脱与自然,仿佛世间万物都能在他手心绽放出璀璨。而他,只需要微微一笑,那并不夺目的五官却可以流露出令人讶异的美!
  那是高于世俗的美丽,更像是从灵魂深处震慑而来。他眉宇间的淡泊宁静,面庞温润如玉,眸色安详而妥协,他甚至从一开始便笑吟吟的,那种发自真心的微笑,令人觉得舒适和坦然,无需遮掩任何。
  泷白发现他有一种本领:可以令人在他面前卸去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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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喜欢么?我的苏和香树,可是你刚刚看了很久……"他一手自然的整理着被湿气濡透的袖角,仍然是微笑着与泷白对视,他目光清澈淡定,从容有加的说,"我看你看了那么久简直要睡着了,可是你还在看,我知道,你喜欢这地方,是吗?"
  他偏起头来温顺的笑,眼睛眯成一条线,温和的说着。泷白被他看的心神荡漾,心脏柔软的一隅微微塌陷,他点点头:"是的,我喜欢你的小筑,也喜欢你的苏和香树……"他有一点不好意思,犹豫着,还是说了出口,"……其实,我冒昧的来正是为了你的树,我想采摘一些花朵,但我保证不会弄坏它们的枝杈,可以么?"
  泷白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提着竹篮的手心竟然捏出了一把汗,他心跳微微失速,长长的睫毛没有规律的忽闪,然后对面的人绽开个明媚的笑,点头说:
  "可以的,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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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下纳行至小筑前时脚步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跨过去。他扶了扶腰间的佩剑,鹅黄的穗绦垂在他手指间,他若有所思的看着不远处那对灿烂的身影,面色平淡,眼底却滑过一分复杂的感情。
  "这边方形圃里的是藿香,你脚边的是三奈,还有你后面那一大片全都是甘松和大理香花,远处靠山的是美人松,余下的……苏合香我不用说你也认识的,是吧?"
  他眉宇间透着股兴奋,笑眯眯的双手抱臂,一边指点江山的给玉泷白"献宝",一边看着泷白穿梭在花间的身影。
  很少人能对花的兴致大过于他,他不觉稀奇,反倒觉得畅意,也许在这深山老林里待了太久,他几乎要忘记尘世的味道。轻轻地吸一口气,这里连空气都能令人倍感舒爽。有的时候他还真的在想:如果一直就在这里呆下去,会不会能生活的更好一些呢?
  假如,有美做伴……
  泷白在花间开心的流连,像只勤劳的蜜蜂般辗转不停,他的视线落在那些罕见的花木上,灼热的几乎可以戳穿几个洞。他现在开始觉得自千年后穿越而来也非是什么坏事!至少,他可以安心的研究他深爱的花木,而恰好,也能为玉府带来扭转乾坤的希望……
  "这是……"他的脚步停在一片松软的红泥土地上,独特的土壤颜色令他有些诧异,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土壤里抽出的嫩芽,总觉得十分眼熟,可是看来看去又实在看不出个名堂。
  泷白锁着眉忘我的研究了半天,忽然听到身后人发出一声愉快的轻笑。顿时被闹了个尴尬,糟糕!他竟忘记了这是人家的地盘。
  泷白有些不好意思的扭头,低眉顺眼的指着地上的植物轻声问:"请问,这个是什么?"
  "这个?"他眉毛微扬,眼波一派柔和潋滟,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脸颊上,映的那眼神分外令人怦然心动。泷白似受了蛊惑一般,怔怔的望着他,看到他轻轻俯下身,如水的瞳孔温娴的注视着自己,启口,轻轻吐出两个字:
  "松茸。"

  『 花涧错 』

  "松茸!"玉泷白轻呼一声,星眸灿灿,"难怪这里兼种了美人松和大理香花,难怪我方才瞧着这沙壤眼熟……想不到先生的园圃里竟然连松茸都有!"
  "哦?这样说来,你是知晓这稀罕物的用途咯?"他眯起眼睛温和的笑,睫毛上落了夕阳变得异常和煦。
  泷白眼波流连之中点点头,娓娓道来:"东瀛曾将松茸称之为极品天菌,实属滋阴补阳的圣物,加之生长之处十分挑剔,成熟期采摘艰难,因此历来属于民间奉入王廷的圣物……"
  "你说的不错!"他赞许的点头,"原以为燕次天下懂得鉴赏食材的人实在不多,世人都只知那所谓的参翅八珍,却不知道其实除了耳熟能详的山水八珍、禽八珍和海八珍外,还有一样难得的草八珍。"
  "猴头、银耳、竹荪、驴窝菌、羊肚菌、花菇、黄花菜、云香信……先生所指,可是这些?"泷白轻笑,眼底透出一分审视的光,垂眸轻语,"我原以为先生只是世外高人,如今却错了。"
  "此话怎讲?"他笑靥不改,眼神却带出一点讶异。
  奇了!他从上古之书里偶然寻觅到的八珍法,眼前这个冰清玉洁的小人竟然能说的头头是道?他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于他的身份了……
  泷白含笑盈盈,启口声如珠玉般圆润,目光中难掩着一丝钦佩,轻声说:"名满天下八百珍,千滋百味美人烩。先前鲁班门前弄大斧,真真是失态了,还望先生不要见笑……"
  "你猜到我是谁了,对么?"他眼神闪烁,嘴角勾着温柔的涟漪。
  泷白微颔首,夜蛾般的长睫扑簌闪落,低声道:"能对食材出处了如指掌,却不沾染分毫的尘烟之气,泷白实在想不出燕次还有谁人能如此的淡定洒脱,叫人钦佩。倘若泷白没有猜错,阁下应当就是那传言中神秘的珍馐堂主人,碎玉公子……"
  "宫,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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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次闻名遐迩的四公子:
  首屈一指是融华,绝代无双,惊艳非常;其次便是瑞王西子臻,邪美如夜,亦是风流倜傥;余下两位,一个是风靡全国的定远少将楝扶苏,另一个便是玉府三少玉泷白。
  有人曾说:
  如果将四人分别以花卉来赞喻,那么融华当之无愧是"牡丹",花中之王,艳压群芳;而西子臻慵然邪魅,用"曼陀罗"来形容他也自在情理之间;少将军楝扶苏温良如水,自然是剔透的"芙蓉";唯独玉泷白,由始至终都是人群争议的焦点----
  静时如临水照花,堪比"清莲";动时又俏如脱兔,恰似"桃花";偶尔的温婉娴雅一如大家闺秀,那么用"君子兰"再合适不过了吧?可是偏偏撒泼耍赖时,又像骄傲而难缠的"水仙花"少年……
  这样一个人,身兼数面,每一面都是七窍玲珑由不得谁一槌定音。试问其他三人有谁输他半分美丽?没有,甚至远远凌驾其上。可唯独一个玉泷白,论姿色只能屈居第四,论多变,却堪称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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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我碎玉就好,泷白少爷。"宫碎玉莞然一笑,戏侃道,"被你加上个先生一叫,总觉得我变成了学堂里的教课师傅……"
  泷白玉面微赧,心底却惊讶于他识破自己身份的缘由,忍了几忍,还是没有问出口,倒是宫碎玉体贴的"不打自招":"玉家香美名传天下,我原先以为泷白少爷只读圣贤书不闻商贾术,如今看来,饱读诗书只是为了更熟知于治香之方,我说的对么,泷白少爷?"
  "爹爹一去,玉府家大业大无人料理,泷白亦是不得已才惶恐的接下这重担,枉读了圣贤书不说,如今年过一半,连新的香方都没想出个头绪来,今日若非见到这漫山遍野的草木,泷白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驾驭这商贾大船了……"
  泷白的眼神透出一些忧伤,声线微微低沉下去,最后竟是难得的在外人面前叹了口气。叹完气,他却是一怔:
  这是怎么了!如今在外界看来不喜形于色的他,怎会在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眼前叹息过言,他说着说着便不自居的流露出了心底真实的疲惫感和压力,可是对面那个人始终微笑着,令他的紧张感全然无踪迹!
  "你再发呆,天可就要黑了……"宫碎玉笑眯眯的说,话语亲切省去了那套繁文缛节,没有点破他的疑虑,而是不着痕迹的为他铺了台阶下,泷白也不做作,大方的笑一笑:"对啊,我要的花还未采撷完,这样不灵光的脑袋果真容易误事。"
  "哪里有不灵光,你都顺藤摸瓜的摸到我这秘密的小筑来了,怎么还能算是不灵光?"宫碎玉接过他手里的竹篮,笑眯眯的往花田里去。
  泷白跟上前:"我在大宛寺住了一年,每天往这山上跑,到今日才知道这里还有做仙踪秘境,还不算是不灵光么?"
  "那我告诉你,我这茅草屋可是才盖了不久,专为待花期而置。想不到今天不光等到了花开嫩芽抽绿,还等来了美名远扬的燕次四公子之一!荣幸荣幸……"
  "胡扯,我这哪里是美名远扬,臭名昭著还差不多。"玉泷白哭笑不得的嗔他一眼,眼底却没什么怒意,"你再胡说下去,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把你那上等的稀罕物都摘走了去!"
  "别啊!你都摘了我还拿什么做菜给你吃?"宫碎玉低笑一下,目光灼灼,伸手压下桃花树上最繁烁的那一枝桠,只挑拣嫣红或素白的小朵半苞。
  "不要花苞蓓蕾,不要盛开最旺的,也不要颜色浑浊不清的……"玉泷白笑眯眯的看着他做"苦力",二人相处短暂却倍感亲切舒适,完全没有世俗的膈膜感。
  宫碎玉叹口气:"玉家香就是玉家香,连做香料的花种都这么挑剔,难怪香名能一路飘进皇宫里去呢!"
  泷白只笑:"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夸张,不过是必备的顺序嘛。诚如你做菜选材一样,过头的不行,蔫弱的也不行,非得考究了再考究,做出来的才能是色香味俱全不是?"
  "有理!我不同你辩驳,你一人胜过我两个,商人啊商人……"宫碎玉赞叹着,自己被自己逗了笑。
  泷白挑眉:"唷,你下句难道是想说无商不奸?"
  宫碎玉把那一只小竹篮递过去,笑眯眯半俯首:"不敢。我就怕回头你不急,你后面那位冷俊男子急着撕碎了我泄愤……"
  "谁?!"泷白讶异,过后反应过来历时笑的无奈,回头看时,果见那夜色初醺的雪地上,端然的立着个冷僻沉默的男子,面无表情,只是握着佩剑的姿态看上去不容亲近。
  "下纳,"泷白挥袖轻唤了一声,扭头含笑解释说,"你误会了,下纳是我的近身侍从,从小与我一同长大,忠诚的很,哪里有你说的那样邪恶……"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宫碎玉口中那冷峻的形容时,他虽怔愣了一秒,可脑子里涌现出的不是下纳,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才是真正的阴邪又冷峻,狡猾又恶质!……怪了,怎么会想到他身上去,真是……
  "不早了,快回去吧,免得府里人挂念。"宫碎玉体贴的替他理了理雪狐披风,姿态自然,手法淡定,泷白实在不能往歪了去想。
  不过远处的某人就不这么认为了。他盯着宫碎玉那双拈花捋风的手盯得眼中寒光四射,眉毛皱成刀刻的川字。看到玉泷白翩然回归时,却倏然又恢复到那一脸的面无表情,淡定而恭谨。
  "我要回去了。"泷白有些许不舍,目光掠过雪地上盎然的春意,瞳如水晶熠熠生辉。
  "施主与贫僧如此有缘,不如赠施主一样东西,如何?"宫碎玉笑吟吟的说,语气怪异却大大的活跃了泷白心底的不舍,他失笑,饶有兴致的点点头:"大师要赠何物于我?"
  "伸出手。"
  宫碎玉眯起眼,眼波闪烁。泷白心跳再次失速,微微有些迟疑的伸出手去,对面玉色袖子翩然而来,在他手心落下一样东西。
  "这是……种子?"泷白狐疑的看着他,宫碎玉含笑盈盈:"是昙花的花种。"
  "昙花?"泷白失声叫,眼神凌乱起来,"燕次属薄寒之地,怎么能生长出昙花的花种?"
  可能么?原本应当生长于延边沙漠地带的植物,即便是南国做富温热的区域也很难培植开花,可是宫碎玉却拥有他的花种……虽说三千年后这花种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可是现在是千年之前,现在是燕次天下……
  "昙花虽只一现,但若赶得及花时,也足够你采撷完需要的一切。芙蕖苓固然是首屈一指的好香,但玉家若想大开广源,势必需要加入一些新的东西了,泷白你不也是这样想的么?"他微微倾身,靠近泷白的耳侧浅笑着说,呼出的气息温和柔润。
  泷白却顾不得其他,只是讶异于他细腻心思的同时,也禁不住佩服他客观的洞察力。他收起花种,幽幽的叹了口气:"其实我在想,如果我将这么珍贵的花种毁坏了,或者说是开不出花来,会不会让人觉得是在暴殄天物?"
  "我相信你。"宫碎玉双手抱臂,笑眯眯的说,"是泷白的话,就一定有办法让他开花的,对么?"
  "你那样信任我?"泷白凝眸,纤细五指擎着竹篮,笑着摇一摇头,"如果我把花养死了,你会要我偿命么?"
  "不会,我会赶在花死之前出现在你面前,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再见我呢?"
  "为什么不愿意?"
  "我以为美人都喜欢看美人的,"他瘪了瘪嘴,无辜的说,"我长的平庸无奇,回头只能偷偷的爬窗进去,你不要拿扫帚轰我走就行……"
  "好,就由着你。"泷白发自内心的绽开一个愉悦的笑,转身,冲他摆一摆手,"再见了。"
  "嗯。"宫碎玉依然维持着双手抱臂的姿势,微笑着看他离开。

  『 弗问心 』

  年过一半,蜗居。
  比筑和下纳守在"涪陵雪阙"外的廊子里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丁管家领着小婢一路碎步而来。到门口,瞅见两人斗鸡一样的表情忍不住无奈的摇头,问下纳:"少爷还没出房门么?"
  "没有。"下纳皱着眉,脸上颇有担忧。自那日从罗敷山归来,玉泷白便真正开始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蜗居"生涯。把自己锁在"涪陵雪阙"里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连端茶送膳的小婢都被挡在了门外……
  "这可是都三天了吧!少爷还是不肯出来?"丁管家满眼的焦虑,揣着手在门口踱步,须臾一停,扭头对身后的小婢说,"去,紫浮,把这晚银耳莲子羹给少爷送过去。"
  "是,管家!"紫浮一颔首,端着兰花雕秀托盘袅然而去,廊子里三人齐伸颈,比筑忍不住说一句:"丁管家,你可真狠!"
  丁伯目不斜视:"说什么呢,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所以你就让紫浮代你挨骂啊,啧啧!"
  "嘘,有动静……"
  "……"
  >>>>>>>>
  远处被风吹拂而起的清华纱,淡淡的笼罩着那座雪域瑰阁,银灿灿的雪光像水银一般倾泻而下,名唤紫浮的少女恭谨的端着那碗羹汤小心翼翼的举手敲门,这边回廊里,六只眼睛齐齐射出兴奋而期待的精光-----
  "少爷!您在里面么?"这不是废话么,鬼都知道少爷已经三天未出过房门了……
  紫浮举起的手迟疑了一下,因为听到里面诡异的安静,正当她准备启口再唤时,忽然屋里传来一连串"叮叮咣咣"的响声,像是一堆东西被撞翻的声音,她还没反映过来,呼啦一声面前紧闭多日的房门大开,露出半张脸。
  在他黑后隐约闪烁着赤色的暗光,一明一灭,更映的这张幽怨森然的脸诡异恐怖,哪里还有平时的云淡风轻!
  紫浮怔住了一秒,两秒,三秒。然后尖叫一声,手中托盘"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青瓷白乳花的小汤碗碎了一地,羹汁四溅。
  紫浮花容失色的望着那半张幽怨的脸连连后退,而后调头就跑,不顾廊子里三个瞠目结舌的人,跌跌撞撞见鬼了一样没命的逃……
  廊子里更沉寂了,三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重新伸长了脖子去看远处半开的门,看不清楚巨细,只勉强看到一隅玄青的衫子在门口闪烁了一下,继而房门又轰然紧闭。
  >>>>>>>>
  屋子里,某个原本清秀淡雅的人正铁青着脸,苍白的手指紧抠着那张楠木案,视线灼热的要将上面射穿一堆窟窿!
  "混账东西!说了不许来打扰的……闹的现在配方配到关键处全忘记了!……"玉泷白拧着眉一脸阴寒,倘若此时有个人推门而入,唯恐就能理解到少女紫浮那份惊恐的缘由了----
  这已经不算是个屋子,简直已经惨不忍睹到狗窝儿都不如!满地废弃的纸团,墙根儿处一盆炭火正烧的旺盛,玉泷白"哧啦"一声又撕下一页薄纸,头也不回的扔进后面的火盆儿,火舌一卷把废弃物吞噬进去,余下猝灼的火星子在黑灰色的碳盆上方飞舞摇曳。
  靠着炭火盆子右边立着一方高大的柚木花架,繁烁的吊兰垂下来在半空中,花架上一片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玉泷白埋首其间,青白的脸庞瘦削的不像话,下巴弧线尖锐冷冽。深陷的眼眶泄漏了身体的疲倦,漆黑的瞳孔犹如幽深的古井,泛着冷冽的寒气,眼底红丝缠绕,更透出几分森然诡谲。
  此刻他披头散发,一双眼专注的盯着花架上的各类香源,往日素洁娴雅的衫子,东一快烟蓝西一道苏红的,被那花朵馥郁的汁液染的五颜六色,早已分辨不出原先的模样。
  "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苏方木……齐了啊,到底还差什么,到底还查一味什么?!"玉泷白神情痛苦的揪着头发,终于可以解释为何那好端端的发髻,会被揪成如此惨状了!
  "……将红蓝花整朵采集而下,然后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红蓝花的花瓣中含有红、黄两种色素,淘去黄色后,即成鲜艳的胭脂。"他失魂落魄的蹲在地上,双手抱臂喃喃道,"没错啊,我是这么做的……所有的花,蜀葵重绛石榴……连苏方木都试过了,可是为什么色泽差距如此之大?!到底少了什么……到底少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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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偏西,又一天即将过去。当别处都笼罩在一片热闹和喧嚣中时,唯独一处寂静无声,非但不具丝毫年夜的气氛,反而弥漫着深渊一般的诡异。
  三天,玉泷白为了新香的配方熬了三个通宵未阖眼,却仍然踌躇着没有进展。三天,门外那尊握剑而立的身影也坚持不懈的守护了三天,风吹雨打皆不动摇,一张脸面无表情,又冷若冰清。
  日暮时分,丁管家又来探看,望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幽幽叹息:"少爷这是在逼自己啊,那么文弱的一个人,突然要他放弃诗书来捣腾这活计,本来就够为难了,现在还要苦恼着新的出路,唉……"
  "少爷可以的,我信他。"下纳望着那翻滚而下的夜色,淡淡的说,目光凛然中透着一丝坚定。
  丁管家一怔,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伸手,迟疑着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儿也大了,做什么事自有主意,爹也不方便再管你许多……只是,有些事,你心底还需权衡一下,主仆之间实在不需要过于丰富的情谊……"
  "我……"丁下纳眼底的幽浪一震,瞳孔轻微的收缩了一下,眼底结了一层霜,点头,口气冰冷的说,"爹放心,我心中有数。"
  "有数就好,有数就好啊……"丁管家摇头叹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下纳幽幽的望着他的背影,冷寂的面孔蓦地白了一分,抬眼,依然牢牢望定那房门的方向,只是神态已然多了几分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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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陷的眼眶,面色白的发青,朱唇惨白,整个人已孱弱的被风一吹就能倒。玉泷白一张美丽的脸生生熬成了沧桑又憔悴的样子,没有人看的到他专心时刻的狼狈,唯一看到的那个人,死活都不肯相信他是那个近乎洁癖的玉泷白……
  "还差什么……到底还差了什么啊……"他伏在案子上,面前一堆姹紫嫣红的香料和色盘,一个个细颈玉瓶散落到四处,他双目无数的望着前方,脚下的地面上全是碎掉的碟嚓和毁坏的香,残渣遍地。
  良久,他慢慢的起身,睁着无神的双眼似梦游一般走到窗前,伸手,轻轻推开一扇侧窗。
  夜色颇美,银弦半悬在头顶上像一只晶莹的玉阙。他轻轻靠着窗棂,夜风卷起他凌乱的发轻轻舞动,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清华比肩。
  "从来不著水,清净本因心……"低低的呓语随风落入尘埃,遍地霜华如玉色的云缎蜿蜒,泷白抬起一双无神的忧目,叹息中摇一摇头,目光自墙角的那枝绿梅树上一扫而过,蓦地凝固。
  "水……水?……"他怔怔的盯着前方,此时已临近破晓,第四天的清晨即将来临。他的思想只停留在那株冷冶妖异的绿梅树上,眼底牢固的坚冰在遇见那梅朵上一颗颗晶莹欲滴的露珠时,倏然被一道精光贯穿,那光犹如长虹观日,霎那间驱散了泷白眼底的重重雾霭,他眼神一震的同时,狂喜的笑已经跃上唇梢。
  "露水……竟然是露水!该死,我怎么会把最重要的水引子给忘记了!"玉泷白一跺脚,把窗户一甩又急匆匆的投入到那浪迹遍地的环境里去,只是这一次,眼睛里已然放射出璀璨的光彩----
  对了,就是这样。蜀葵、重绛或者苏方木,这些都不是香凝的关键,因为按照原始步骤做出来的,和普通的胭脂香没什么区别,这不是玉泷白的目的,他玉泷白要的,是一种可以令人闻过便心生愉悦的香味。
  玫瑰浓烈,牡丹矜贵,芙蓉娇弱,白莲圣洁……这些花都不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他想要的,是桃花的新鲜与嫩华,以及苏合香树脂里饱含的浓稠馥郁。
  从罗敷山上采摘的最上乘的桃花,嫣而不赤,韶华相当,半开不盛,娇羞含芳,这正式他需要的上品;而苏合香隶属于金缕梅科的植物,其花倒无多用,重要是泷白从那树干上刮下来的树脂,晶莹中泛着一丝橙光,半透明状无杂志实为最佳。
  泷白挑出最上乘的花朵,取蕊去茎,将花瓣悉数放入石钵,取细囊裹头的木杵碾汁拧液,再淘洗净了,配以熏化后的苏合香脂,令二者交融,取晨露雪水混合了一起熬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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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晓时分,紧闭四日的"涪陵雪阙"房门大开,透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庞,眉宇间难掩其喜悦之情。玉泷白似乎忘记了他此刻的形容有多么狼狈,而是惬意的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修长的腿横跨了三层青石阶梯,懒洋洋的靠着门扉享受清晨的煦阳。
  耳边传来一阵扑鼻的芳香,是玉兰花开了么?泷白心弦一动,漾开一双碧波荡漾的美瞳施然望过去,这一瞧不打紧,他那懒散的身躯从头凉到脚底,整个人凝固住,连投出去的目光也一并怔仲。
  那是……他?
  端然而立的男子,在晨光中宛若一尊绝美的神像,他一袭白色的袍子,腰间系着一方禾田美玉,极地的绛紫披风擦地面簌簌而过,掀起的风稀薄而清澈,一地惊尘无双,落红残瓣飞旋而上。
  泷白的视线模糊了一下,仿佛是初见一般被他绝色的美所折服,微微的,下意识的发出一声轻叹,下一刻,那人已翩然而来。
  他走到他面前,高大颀长的背影果真如神一般遮天蔽日,他的背景是一片金灿灿而灼目的日光,轻薄雪白的浮云流动无垠,绿梅绽放下的妖异平添了空气里的幽香。
  那人轻轻俯下身,手指同眼神一样的温婉如水,他轻柔的抚摸着泷白的面颊,替他擦去脸侧一星嫣红的胭脂末,眸子里噙着淡淡的担忧,轻声道:
  "你瘦了,玉郎。"
  那个霎那间,泷白的记忆仿佛倒卷回含着青草香气的四月里,回到最初与他相识的那个美好片段。胸腔里塌陷的一角带来地覆天翻的柔情,莫名的怦然像一双温顺的手,替他抚平了连日来的疲倦和压抑。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两个字:
  "融华!"

  『 最臻心 』

  永乐六年夏末,融华及笄,泷白方满十九岁。秋试又近,往年此时定是在埋头温书的少年,此刻却悠然自得的泛舟湖上。一壶酌酒洗愁肠,万里清风拂山岗。
  "……你定是又偷跑了出来吧?秋试临近,我看你倒是丝毫不紧张……"融华立在凭栏前微微一笑,目若琉璃,素白长袍比及雪凰振翅,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这算是担心我么?我才不紧张呢,不过一个秋试而已,准保过的!"画船里的少年言笑晏晏,狭长眼梢勾着几分惬意和懒散,软软的伏在那张楠木大案上,十指交叉枕于颌下,懒洋洋道,"你就那么信不过我么……"
  "你明知我是信你的,泷白。"融华摇头轻笑,眼波温情如水。立在船头,悠悠的望着画舫里青衣素爽的少年,他不过十九岁,却出落的如此清冽美丽,他哪里像旁人口中八面玲珑的不羁子,他分明就是个任性却善良的小狐狸……
  "嘻嘻,其实你不是一样没去温书嘛~难道你对状元郎的位置也极有把握?"
  "状元者,能人居之,我只不过做好份内的准备。燕次才华横溢者数不胜数,京都更是藏龙卧虎,泷白你还是小心为妙……"融华款款而来,自他身旁坐下。
  泷白轻嗔他一眼,眸底水光朦胧,玉面微醺,讷讷说:"你就是不相信我就是了,哼,谁稀罕你信……"最后几字心口不一,说的再小声也还是被某人悉数听进耳去。
  "胡说。"融华垂眸深深的望他,颀长手指如分花拂柳一般温然而来,轻轻挑起他下颌,"我说我信你,你说不稀罕,泷白,再要这样,我便生气了。"
  "我随口一说的!"少年急急分辨,生怕他真气了自己而后又恢复到那冷淡的,状似礼遇的模样。
  "呵……"他栖身而下,双臂撑开来将少年圈在案前,空间闭合,成功的看到少年眼眶里的窘迫和羞意。他再靠近一点,四目相对,视线灼灼的凝固在那粉晶的唇上,声音低沉,"我骗你的,傻瓜。"
  "……融华。"他望着眼前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望见他眼底潺潺流淌的柔情,那像梦境一般飘渺而不够真实,以至于他竟然伸出手,狠狠的掐了一把大腿,接着"哎哟"一声惨叫,脸哭丧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融华微一蹙眉,不悦的掰开他的手,嗔怪的瞪他一眼,泷白瘪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低头嗫嚅:"我以为是做梦……"
  只有梦里你才会对我笑的亲切美好,只有梦里你才会放下高贵的身段来触碰我……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高不可攀的人么?"融华轻轻垂眉,幽幽的望着他,颀长五指包裹上他纤弱的手腕,意味深长的说,"那么,我会很失望啊,我心中的人对我有那样的误解……泷白,世人都可以误会我冷淡倨傲,但你不行,你懂么?"
  他说着慢慢俯首,停在泷白双唇间微微凝固了一下,忽然绽开一朵极其美艳的笑,柔声说:"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不能允许我心爱的人,误解我……"
  你,懂了吗?
  泷白愕然。他的吻绵延悠长,柔软的唇瓣带着几分清幽的花香,那一双春光满怀的手,柔情的抚慰着他的身体,他的玉颈、素肩、蝴蝶骨、腰肢、甚至是……罗臀……
  "……嗯……"低低的呻吟自那小口里滑出,泷白睁着一双水雾弥漫的星瞳,酥软的身子依偎在融华怀中。他的胸膛十分温情,宽大的衣袍将他包裹其间。而没有人知道的是,在那衫袍之下,两人交缠的身躯已临近裸裎。
  "融、融华……"泷白咬着下唇呢喃着唤他,媚眼如丝,红唇被吻的饱满而嫣红。他羞赧的揪着融华微微凌乱的衣袍,暗自恼恨:真是不公平!自己都被扒了个精光差不多,他却只是衣领松垮褪至肩下,稍稍凌乱,形容并无几抹狼狈。可恶啊,这样美丽的一个人,连……连动情的时刻,都是这么井然有序么?
  泷白忽然恨死了他的淡泊优雅!
  "放、放开我……"他咬着唇愠怒的瞪着他,身子忽然一颤,融华的手指绕在他玉-茎上,暧昧的撩拨,他身子禁不住打了个愉快的激灵,玉面绯红。
  "为什么,嗯?"融华低沉一笑,薄凉的唇擦着玉泷白的雪颈蜿蜒而下,舌尖打了个转,含起他胸前明艳的红缨。
  "你!不公平唔……"满腹委屈的瞪着他,奈何被钳制动弹不得,玉泷白张口咬上他低垂的脖颈,二人像交欢的天鹅一样缠做一团。
  融华低吟了一句,被迫松了舌尖,泷白的贝齿浅浅没入他脖颈下方,挨着锁骨的那一处红痕十分撩人,日光下泛着暧昧的意味。
  "小猫的爪子很锋利。"融华眯起眼,这个表情与另外一人有着神奇的相似之处,泷白动动脚趾也能感应到危险将近,他抖三抖,撅起嘴,手在案子下面已经开始拼命的理着凌乱的衫子。
  "你竟然拒绝我……"融华垂眸叹息,眼神黯然,"嗳,我爱的人拒绝与我享受温情,我很难过。"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泷白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服,从他怀抱里褪出来,小脸是尴尬的红,"融华,你的心愿意接受我了吗?"
  "玉泷白。"融华倏然栖身一压,眼眸犀利幽深,定定的望着他,口气生冷,"我会跟我讨厌的人做这些吗?"
  "你你你,我我我……"被噎的面无人色,玉泷白眨巴眨巴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半晌,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一摸他的脸颊,讪笑几声,"那、那个……是真的哈……"
  "你来试一试就知道是真是假了!"融华眼睛一眯,出其不意的抓起他的手带到自己胯-下,那炙热之源令某人浑身一僵,满脸桃花神情呆滞,立刻憋不出一个字来。
  融华心里暗叹:果然!果然是个外强中干的小狐狸啊……之前歇斯底里的引诱自己,待真到人事上,却惊慌失措的完全像个孩子……也对,他本来就未及弱冠。这样说来确实还算少年。
  融华望着自己动情的身体万般无奈,阖上眼暗自运气,将那股灼热慢慢逼退,再睁开眼时,是一如既往的清明淡定。只是望着玉泷白的眼神里多出一份迷离的炙热感,上前咬他的耳垂,带了几分暧昧之意:
  "我会给你时间,适应这一切,但,不要再主动引诱我,否则,我会不顾一切的要你……"
  他分明就未准备好将自己交付,这一点令融华多少有些失望。他不是那种爱身体多于爱人的人,可是第一次有了属意的人,对方却对他还保留着最后的禁忌,说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的。
  "我……知道了……"玉泷白哀呜了一声眉毛飞快的皱起,眼眶又开始囤积起大团的水雾,身子一绷,想起之前躲在被窝儿里偷偷看过的那些男男交欢图,那种痛苦又兼并着愉悦的飨宴,真的有,那么舒服么……
  "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府。"融华微微一笑,体贴的为他捋了捋鬓角些微凌乱的发丝,这个微妙却熟稔的动作令泷白微微有些怔愣,倏然涌入脑海里的那张脸:
  轻佻恣肆,眼波狭长,那是一双能蛊惑人心的桃花眼,那是能够摧毁人心智的阴邪坏笑……
  见鬼了!他怎么会想起他?天哪地呀,他玉泷白脑子里到底是装了一堆浆糊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他可是从小跟他一起玩到大……不,是斗到大的才对!那品行恶劣道德败坏的一个人,他玉泷白是疯了才会想到他身上去!
  "西子臻……"
  遗落在风中的那个名字,被夜色吞噬入肺腑,化成一个人百尺婉转的衷肠,另一个人等同不悦的避讳,以及第三个人明察秋毫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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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着那艘画船袅袅远去的魅影,湖心亭后方才露出一叶轻舟的一隅。不比之前的奢华极致,相反是最简单不过的小船。船上一人撑杆而立,一人慵然而卧。
  "西凉风亭送晚霜,长空无垠嫁星朗。"撑杆人丢了船杆冷哼一声,拍拍袖子坐下来,兀自倒了一杯女儿红,漫不经心的喝了两盅,放下,皱着眉,"喂,棺材脸,你真打算拱手让人?"
  "韬光养晦你懂不懂啊,真是,说谁棺材脸,你见过这么风流倜傥的棺材脸么?"醺然半卧的男子轻哼一声,拿眼斜一下旁边人,嘴角勾起个讥讽的笑,"送人花还带手余香呢,他融华应该感谢我才是吧!"
  "怎么听着这么一股子酸味儿……"面如冠玉的男子撇嘴冷笑,"你就悔吧!等你把肠子都毁青的时候,融大美人说不定会正面感谢一下你客气的承让。"
  "不需要。"他目光犀利,轻轻眯起眼,定定的望着远方,嘴角分明是噙了笑意,说出的话却万分凛冽,"我倒是该谢谢他,替我暂时保管下这只小狐狸,待他日时机成熟,我便要他毫发无伤的还回来!"
  "唷,沉不住气了?方才是谁说韬光养晦来着,棺材脸,你就那么有把握融华不会动了这小狐狸?"
  "注意你的措辞!小狐狸是给你叫的吗?"棺材脸又板出来了,甚至恶狠狠的瞪着他。
  楝扶苏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一手扶额:"西子臻,你这个禽兽,爷我大晚上的给你拉来当船夫已经很慈悲了,你天杀的没良心啊……"
  "做船夫委屈你了?那是谁上次喝醉酒,把我的死士当萝卜青菜的胡乱砍了一通!"西子臻笑意森然的望着他,目光阴寒,"阿苏呀,你就算是当了将军,你也比我官小!"
  "你不就是封了个王嘛!"楝扶苏翻了个白眼儿,手中酒杯瞬间无声龟裂,他姿势凝固了一下,幽幽的望着西子臻,"你还敢运真气?就不怕早死早超生?"
  "承蒙关心,本王好不容易才混出了宫,怎么着也得再多活个百八十年的吧!要不……可就辜负皇帝哥哥一番苦心了么……"西子臻露齿一笑,眼底浮起一片深渊之色。
  某个人抖一下,犹豫的问:"你,会不会后悔?"
  "悔什么?"西子臻懒懒的靠回软椅上,半阖了眼目光悠远。
  楝扶苏轻叹一声:"其实,你才是最喜欢他的吧。"
  因为太爱,所以要把他推开推的越远越好,远离这事非的中心;因为太爱,所以只能自行隐忍一切,让他在别人的臂膀里遮风避雨;因为太爱,才会显得一点都不爱……
  "你错了,我根本就不喜欢他。"西子臻闭上眼,脑海中又映出那张言笑晏晏的脸庞,二十多年来频繁的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张脸,玉泷白……
  我不喜欢你,是因为我爱你。

  『 膳食计 』

  "你,四天没有休息,是吗?"融华轻声问,凝重的眼眸里不乏担忧。他的手指温情的半捧着泷白的脸颊,那清凉的触感之后,带来淡淡夹杂着暗香的温柔。
  泷白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轻声问一句:"你用什么香熏的衣裳?"
  融华一怔:"……芙蕖苓。"
  "不可能。"泷白倏然睁眼,眸光犀利,冷然道,"芙蕖苓虽属淡香寒味,但不可能有这么浓郁的阴气,这不是芙蕖苓。"
  他斩钉截铁的语气令融华有些疑惑,轻轻皱起眉:"可是,这香是年前圣上赐的,听说玉伯父亡没前只做了极少的一部分,因而显得罕见许多……你,确定这不是芙蕖苓吗?"
  "不可能的。"泷白眼底滑过一分寒意,心弦倏然一沉,低下声音,"我爹的配方我都知道,这香味道虽与芙蕖苓一模一样,可是凭我的嗅觉敏锐程度,自然可以分辨的出是否是真品……"
  "你的意思是,这香有假?"融华声音一沉。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严重的多了。面圣而呈的香竟然掺了假!这消息若是传扬出去,芙蕖苓的招牌保不住不说,唯恐玉府上下数十条人命也难辞其咎!
  融华越想心思越沉重,不由的望了泷白一眼,却怔住:他竟然……竟然睡着了?!
  融华怔住,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蜷缩在墙根里,双手紧紧地环着自己的肩膀,耷拉着脑袋混混沉沉的睡着。
  他是真的很辛苦吧?融华想,轻轻叹了口气,伸手,雪袖悠悠的掠过他的脸颊,想帮他舒展下那睡梦中还紧蹙的云眉,浅浅的凝成个川字,看的融华一阵心疼。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忍不住凑近些,看他睡梦中毫无防备的脸,苍白如纸,一排纤细的睫毛仿佛蜻蜓薄晰的翅膀,在清晨的余寒中微微颤栗。
  他的唇近乎泛紫,眼眶深陷,已全然没有平日的素洁雅致,而完全是一副憔悴不堪的狼狈模样。可是为什么,却更让他心疼了呢?
  "何时开始,你变得如此淡定冷漠,玉郎,饶是我负你在先,可是,我的心根本已由不得我自己控制……"他像梦呓一般喃喃的看着他,手指小心翼翼的描摹他的鼻梁,唇珞,尖尖的下巴。
  "玉郎,我放不下你,我竟然放不下你。"
  饶是他可以无数次的催眠麻醉自己,告诉他江山为重,肩上的重担是己任,一个玉泷白而已,爱就爱了,散就散了……到今天,他是真的散了,可是,却还在爱着。
  "他么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不再爱我了……"他轻轻的俯首,将头埋进他的颈脖里,小心翼翼生怕弄醒了他。往日流光溢彩的美目,此刻遍是灰烬和哀伤。他慢慢地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玉郎……"一声轻叹,跌入尘埃。
  东风扶芳,撷满园流香席卷而过。他与他浅浅依偎着,成为一道瑰丽的景色。廊子里倏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片晦涩中,那人影僵僵得立在假山后面,唇起合,吐出两个字:
  "当心。"
  拥抱的人影中有一人身形凝固,融华流转的眼波霎时掀起一阵阴寒,眸底寻度聚集而起的,是往日从不曾见的暗涌。抬手,漫不经心的挥了一挥,那藏匿的人影闪身不见。
  "我抱你进去。"融华微微一笑,眼波又似倾城的温柔,怜惜的抱着他轻一推门,望见那一地狼藉时,足足惊呆了数秒,半晌,禁不住溢出个轻笑,无奈的摇摇头,侧身退出,抱着他抱进那放相对避风的吊心亭里。
  重重叠叠的清华纱,一层层雪白弥漫天地。他抽出一条松软的高羊皮毯子垫在他身下,又取了裘锦轻轻被盖在他身上。一切完毕,凝视了他片刻,唇角来不及溢出的叹息被回廊里渐次清晰的脚步声阻隔,双眸一凛,倾身消失于那片温暖之间。
  >>>>>>>>
  泷白再睁开眼,天已临近午后。他蹙着眉疲倦的揉一揉睡麻了的后颈,浅浅伸了个懒腰,感觉后背灼灼即将冒出火焰来,不解的扭头,这一看,不禁呆住,叫一声:
  "下纳!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是你怎么了才对。"下纳寒着一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面无表情的说。泷白忽略掉了他眼底的愠怒,却无法忽略他那一双硕大无比的黑眼圈。
  "你多久没睡了?"问完就恨不能咬碎舌尖:笨!明显是陪着他熬夜了吧?
  "那你有多久没睡了?"下纳口气不善的说,双手抱臂,腋窝下叉着一柄剑,脸上写满了疲倦,眼中怒意的光却闪烁不停:他不过就是被他爹逼着喝了碗小米粥,怎么就能睡死过去了!恨!
  睡就罢了……偏偏等他慌里慌张的醒过来,这个人……这个完全不知道爱惜自己的人,竟然就凑合着睡在了院子里!他还嫌自己身子骨不够弱是不是?
  下纳铁青着脸瞪着泷白,泷白突然觉得自己在不断缩小中,终于忍不住泄了气,低声妥协:"我太……专注了……"
  才三个通宵而已,从前熬国大的生物系论文,他简直就是奋不顾身玩命儿的熬,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将铁杵磨成了绣花儿针,顺利拿到了生物学硕士学位。当然,现在讲这些,他会被人认为是疯子。
  可是,融华是来去自如的么?为何下纳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泷白心里盘根错节,不着边际的想,抬眸却是异常无辜的眨了眨眼,说:"下纳,我饿了。"
  果真是睡饱了的容颜,之前憔悴的脸现在多少恢复了些神采,水汪汪的瞳孔里还有氤氲的雾气,迷蒙的望着下纳时,下纳的面色僵硬了一下,蓦地就如云开雨霁,虽说还是有些不悦,可是已经伸了手过来,递到泷白眼前:
  "回房去。"
  泷白顿时觉得他才是爷。欠身一笑,温顺的将受递给他,原本是想借他力起身,却不料被他拦腰一抱,整个人挂在他怀里,泷白怔住,目光濯濯的望过来,下纳面色极不自然,别来脸闷声说:
  "你身子弱,不能见风。"
  可是我都吹了一早上了吧……泷白苦笑一声,心底已懒于寻究,阖上眼由着他去了。下纳抱起他的手臂微微有些颤抖,不是力道问题,是,激动。
  到底是熬过了多少个春秋,才换来这一刻的亲切和近距离,到底是,多久?
  泷白闭着眼,听到那胸膛里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动如鼓,震得他心湖涟漪万千,脑子里浮现出的一张脸:五官邪魅,笑容恣肆,仿佛是天生的霸气和慵然,像一只优雅的花豹……
  熟悉,还是陌生,已经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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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碟金丝蒸饺,两笼什锦糯米糕,一盘翡翠蜜汁灵参荟,一只手熏化鸡,以及一大盅稀珍荷叶莲子羹……
  泷白放下筷子,有条不紊的擦一擦唇角星点的油腻,肺腑里被美食填充的实在舒适,他一回头,正准备叫上下纳来撤了盘碟,结果撞见某个人瞠目结舌的表情。
  他是在……做梦吧?眼花了?不是真的吧……丁下纳僵硬的站在圆桌前,看到泷白对他迷惑的挥手:"下纳,你愣着做什么?哎呀,忘记了忘记了,你也是没用过膳的吧?真是的……我只顾着自己大快朵颐,都忘记你也陪我熬了那几夜……"
  "少爷!"丁下纳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幽幽的望着他,"你,吃饱了?"
  "饱了。"泷白狐疑的点点头,看到他眼底寻究的光,突觉不妙,果然,下纳望着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少年果真是变了啊,从前……从前是最讨厌这油腻的,甚至还有些厌食……"
  话没说完,泷白的心跳已经失速:坏了!果真饿着肚子便没了思考能力,他方才只顾着大快朵颐,一没留意,竟然中了人设下的圈套?!可是……不对啊……
  泷白拧眉,转念又想:既然玉泷白的脾性人人皆知,那么厨房的下人必定是不会忘记的吧?他们怎么可能会端来玉泷白最讨厌的食物,难道是……难道是刻意趁他放松,来试探他的虚实?!如果是这样,那他岂不是早已被人怀疑许久,那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泷白越想越是心悸,手心里凝了汗,面上却依然淡定,笑着用微微嗔怪的语气说下纳:"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为何还送了来?"
  "其实……"下纳面色微微窘迫,垂眼低声说,"其实这饭是送往二少爷房里的,途径少爷这边时被大少爷拦了一下,说是少爷连日来操劳过渡,便叫比筑先送到涪陵雪阙了……"
  "大哥是为我着想,唯恐我饿了肚子,所以才未经查验便匆忙的送过来吧!不过无妨,且不说我饿了这许多天,就是在大宛寺那样香火鼎盛却油盐不进之地,再呆上个把月,唯恐我是什么都爱吃了!"
  泷白淡淡的移开目光,唇角挂着调侃的笑,眼底淌着一丝微妙的锐光:大哥?是大哥吗?还是二哥……是他多心了么,为何觉得这家里,总似被人布了眼线一般,活的不畅快……
  下纳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仍有些寻究,泷白大方的笑起来:"看什么?没见过牛嚼牡丹么?"
  下纳嘴角一抽,脸又蒙起一层霜,扭头似无意般轻声道:"我只是好奇,少爷是如何将风卷残云和细嚼慢咽合二为一,融会贯通的……"
  泷白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下纳,你赞扬人的方式真独到!"
  下纳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眼底却浮起星点笑意。泷白笑的明媚,眼中一层水雾笼罩下的阴霾,愈发的深沉。
  原以为家是最避风的港湾,虽然之前他未抱多大的期望,可是连偌大的玉府都不安全的话,他实在是觉得茫然: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他的立足之地么?
  谁在怀疑他,还是人人都瞧出了蛛丝马迹。假的就是假的,即使装的再像也真不了……泷白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苍凉:他当初背负着命运的选择来到这里,究竟是对了,还是错的?
  "下纳,帮我叫丁管家过来一趟,说我有关于新香配方的事要与他商酌……"
  这已是一招险棋,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就由不得他不接招。有人瞧出了端倪甚至恐怕已经试探过不止一次,他却愚钝到浑然不觉。
  没有办法,既然是假的,干脆就假到底。不知道玉泷白从前还有哪些个禁忌,他就是再怎么小心翼翼也会出纰漏,万洞难补全,索性就这张扬开来……
  新香只是个饵,目的是勾出玉府里心怀鬼胎的某个人。其实这一步他早晚要做,之前翻看账目时那些出入就已经令他万分疑惑愠怒,如今,不过是把计划提前了。
  不能鱼死,那就网破。
  横竖都是要曝光的话,他就不信幕后那个人如此沉得住气。他不是玉泷白,他不会傻到自己送上门寻死,但他知道的是,什么叫做先下手为强……

  『 露溢浓 』

  "少爷。"丁管家立在门槛前恭顺的欠身,一身鸦青色衫子素净严谨。那埋首花间的青年男子身形一滞,转过头来,洁白如玉的脸颊上浮起一行红昏之色,将身旁簇拥的锦绣繁花尽数比了下去。
  丁管家微微一怔,眼底浮起温和的光色,微颔首:"少爷不眠不休三日,可是已小有所成?"
  "嗯,进前说话。"泷白淡淡一笑,珐琅水瞳漾开零星的璀璨,看的出心情不错。挥手唤管家进屋,又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门掩上。丁名了然的照做,上前时步伐稳妥,不疾不徐。
  泷白眼底滑过一缕精光,不动声色的笑:"丁伯,抱歉了。"
  "少爷何出此言?"丁名笑容不改,但微蹙眉心。泷白摇摇头上前来,虚扶一把,置了把椅子叫丁管家坐下,而后不紧不慢的说:"新香已完成,配方稍后想请管家先过过目,看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趁着还未上货,我一并改之……"
  "少爷,"丁管家深深的望着他,眼神闪烁,"少爷叫老奴过来,唯恐是有更重要的话交待吧?少爷不妨直说。"
  泷白身形稍滞,听出那话音里的失落和哀伤,心弦微悸,转过身背向他,低声说了一句:"抱歉,丁伯,我委实不该怀疑到你头上去。"
  "少爷肯把话摊开讲,丁名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丁管家忽然漾开个慈祥的笑,"少爷起疑心是对的,毕竟从制香到品香,再到最后成品出货,老奴都是先接触到的人,如今芙蕖苓被做了假,少爷谨慎是必然的……"
  "你能体谅我便好,"泷白苦笑,"原以为这家里乱是乱了些,倒还不至于出什么内鬼,如今看来,是我掉以轻心了。"
  "少爷有何打算?"
  "此事不宜声张。既然管家也留心到这些疑点,泷白便放胆说出来,这个内鬼,想必管家心中也有数吧?"清白的指尖轻轻揉捏着疲倦的眉心,泷白面色平淡,显然已成竹在胸。
  丁管家淡笑无声:"少爷说的是,老奴只是一介下手,主子有事,也只能是听命的份,做不了周全。不过少爷既然心中有数,不妨放手一试。"
  "饵料放的好,鱼儿必定会上钩,我不担心这些。"泷白轻敛眉。家事毕竟是家事,能内部解决是最好,若实在不行拖到了明处,他倒也没什么可惧怕,只是多少又要折损玉府的气力,下下策啊……
  "不怕。"丁管家微笑着说,"少爷既信了老奴,老奴也就不兜圈子了,幕后的暗手十成十的还会有所动作,少爷尽管照着心中所想去放饵,后面的一切,老奴自会跟紧。"
  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毕竟那也曾经是自己担心的。但,倘若不根除掉祸患,那么玉府这艘船即使再华丽,背后也是一身的窟窿。不能再听之任之了,尤其是,这种嚣张的气焰,明显威胁到了正主的存在……
  "那便好。"泷白歪起头嫣然一笑,转身拉开抽屉,从最下层取出一个描绘着图兰朵的紫檀木云匣,递到丁管家面前,"新香初成,应当还有些不足之处,管家权且试看下,容我再改进。"
  "好精致的木匣!"丁管家目光一震,手中的匣子沉甸甸的,上好的檀木触手光滑,四角被打磨的极圆滑,弧度精准,勾兰映日,浮云联翩。区区一介木匣尚且如此考究,里面的东西,自然就更吸引人了吧?
  丁管家打开盒盖,手指移开的霎那间,一行暗香扑鼻而来,带着噬骨的淡雅与阴柔,仿佛九天坠落的琼瑶,贯彻五腑。
  那濯而不烈的香味第一时间冲昏了丁管家的头脑,令他精明的瞳孔在瞬间绽放出奇异的光彩,声线颤然:"这是……"
  身旁泷白灿然一笑,双目灼灼,启唇,悠悠道:
  "露溢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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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分琼浆凡俗香,三分娇俏出尘气,余下四分淡入骨髓,一分温婉,一分甘醇,一分优雅,一分伶俐。
  香如其人。
  丁管家痴痴的看着手中羊脂般细腻的桃花雕,少爷是怎么想到这法子的?!妙哉,真真是妙哉啊……
  不同于从前的凝固香那般死板规矩,而是用篆刀一笔一划的雕刻成一朵精美的桃花,白中带粉,含露欲滴,晶莹莹绽放在雪白的天鹅绒丝缎间,桃花的三分妩媚和七分娇俏被逼真的呈现出来,若不细看,唯恐都不能觉察出那只是一朵香篆吧!?
  "这便是那新香,露溢浓?"丁管家抬起微有些激动的视线,泷白含笑微颔首,目光带着喜悦和几分骄傲,柔声说:"雪露无暇,芬芳堪比地泉……露溢浓做到最后时我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想来,若不是夜半无人私语,我一心苦恼推开门窗去透气,也不会发现这霜华的妙处!"
  "是朝露?"丁管家眼睛一亮,"我就说这味道不同寻常,比起那些普通的燃香多了几重的清冽,原来少爷是弃旧采新,用了露珠!"
  "……燕次的雪,总算是带来了些福音呐。"泷白含叹垂眸,眉宇间温存无限,从丁管家手中接过香篆时,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是无限崇敬的生命。
  "少爷打算如何推出新品?"管家就是管家,惊艳过后,便是万变不离其中。泷白笑眯眯的将香篆收好,弯腰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漫不经心的问一句:"我并不打算推它啊。"
  "少爷?"管家这是实打实的愣住了,"如此好的香定然能掀起一股热潮啊,为何不推?"话出方知自己逾越,瞬时又一垂首,万分恭谨的缄默。
  泷白不在意的笑:"其实,也不是不推,而是挑个特别的日子再推。"
  "少爷指的是……"丁管家突然有些顿悟,泷白笑眯眯的看着他,说出了心中早已拟定的日子:
  "琼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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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曾言:美人凭己色,色差而无一。
  当今燕次天下除了地大物博,美人也是多不胜数。因此便有了诸多比拼活动,一来"促进"京都地区的繁华发展,一来又能明目张胆的赏美品香……
  于是,夏有"画魂坞"、秋有"珞兰节"、冬初"上元汇",初春便是"琼花宴"。四个节日每隔三月,不多不少,恰恰好够让美人更新换代,前赴后继来竞争。
  泷白当初就感叹这燕次天下不仅人文风流,就连习俗都如此开化,选秀选的是明目张胆,完全不避讳啊!当然,他不介意赏美,毕竟他不很排斥美人,只是燕次皇室的风俗实在是令他不敢恭维,流行侍养美男鸾童就罢了,竟然还能婚嫁迎娶?!
  泷白一想起这些后背就是一身冷汗,先前他的名号已经很令人浮想联翩了,而今再加上西子臻那个无赖的纠缠……无赖,他怎么就能这么无赖?
  泷白无力的扶额,眼底水光朦胧,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唇角勾起的那一抹随然的笑,也许更无法注意到的,是那屡次闯入脑中的名字,和面庞……
  究竟是从何时起,竟习惯了他的无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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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少爷?!"丁管家在耳边一喊再喊,泷白脑子恍惚了一下,眼神飘渺的看过来,半晌,"啊"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丁管家一手扶额擦汗,决定暂时收回对少爷"睿智聪慧"评价,他还是,间歇性的犯迷糊啊……
  "离琼花宴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少爷是想借此机会扩大影响力?"好主意,虽说这宴席不过是纨绔子弟们热衷的游戏,但却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好噱头!
  泷白一手懒洋洋支起头,微微笑说:"依管家的能力,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准备了吧?"
  "要看少爷如何准备?"大批量的生产唯恐是不行了,因为新香还处于摸索阶段,若此时大批量的盲目涌入市面,引人注目是做到了,但接下来恐怕也很难有长远的销路。身为管家和账房总务,他必须要考虑的长远些才好……
  "我只要一百份成品就够了,带上我手里这份是一百零一。你秘密的准备,注意千万不可走漏了风声。"泷白眼波一深,顿了顿,又问,"芙蕖苓的作坊和供货商那边,从前谁在管?"
  "这个……大少爷主管各商户间的连接,二少爷管的便是成品的作坊了。"丁管家眯起眼睛微笑,果然,少爷心中是有了数目才来向他确认的。
  "哦?"泷白面色无波,浅应一声,瞳底却漾开一层淡淡的寒雾,冷清清有些不容亲近的样子,"那么,就照这样继续下去吧,不用改动。"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丁名心领神会的扬一扬眉,慈祥的笑:"少爷说的是,老奴会尽力辅佐二位公子的。"
  "就先这么着吧!一百份新香的试品,盒子方面暂且用着原先的作坊,这几日我会去瞅瞅别家的样子,到时择优而取。大哥二哥那边稍后放话出去,说新香已完工,半月后琼花宴上顶替往年的浮尘香做首推,就这样吩咐下去……"
  "是的少爷。"丁管家一躬身准备退下,泷白扬手又唤住他,"稍等片刻,管家,还有些事情需要核实下。"
  "少爷请讲。"
  "是先帝御赐的老号,但是我似乎并未见它有何独树一帜,这样说似乎有些不妥,但我只想知道,当初父亲在世时,是如何稳住芙蕖苓在京都的垄断?"
  "少爷说的是,芙蕖苓的造假一事么?"丁管家复问,点泷白点头,微微叹了口气,说,"少爷有所不知,芙蕖苓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靠了先帝御笔钦赐的天下第一香之名号,不少同行虽觊觎却不敢轻举妄动,故而少有人来效仿芙蕖苓的配方治香……现在想来,定是有人笃定了无人冒充,这才明目张胆的篡改了制作流程,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便不好说了……"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泷白一眼,泷白心领神会,嘴角漾开个冷笑,口气颇有些严峻:"这样,事情便简单多了!管家你去忙吧,下面的事我心中有数。"
  "是,少爷。"丁名一躬身安然退去。
  屋里只剩泷白一人时,那眼底潜藏的厉色蜂拥而出,全然没有往日的淡然素雅,他慢慢起身,走到那窗子边,目光深沉的望着案子上未来得及收回的"露溢浓",嘴角一弯,勾出个冷冽的笑意。
  竟然是他?可笑,原本以为的闹剧,到现在竟然还真就不比闹剧差多少!
  泷白眼神一寒,捏着案角的手指微一用力,纤细的骨节泛起一层青白,弧线薄脆。
  琼花宴……琼花宴……这一场精心排练的戏码,到底是演给谁看的呢?他低头苦笑。都说骨肉至亲骨肉至亲,即便彼此有些这样或者那样的嫌隙,也总好过拆散了这偌大的家吧?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有多大的恨不能解,非要毁掉或者镂空整个家业他才甘心?!
  好吧,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便没什么颜面好顾及的了。不要怪他不念旧情,他不是玉泷白,他不会懦弱的选择逃避,既然他顶替了他活下去,那么他就不可能让别人踩着他的头顶呼风唤雨……
  往日的一切,就此打住。日后这场游戏该怎么玩,他说了算。亲情的疏离,爱情的叛变,友情更是遥不可及,他真的不懂原先的玉泷白究竟是怎么活的那么骄傲和安逸!
  他懒得再寻究过去,局已落成,由不得他退出,他也不可能退出,只是不清楚对手是谁,多少会让他产生一种羞愤感。可是无所谓了,连家人都可以背叛的话,他实在是没什么安全感可以拿来玩味。
  也罢,只等十五日后,琼花宴,让一切都分出个胜负吧!

  『 风满楼 』

  说芙蕖苓是香熏界的垄断,其实,也非全然。
  那日将一干事物与管家安排妥当之后,泷白便带着下纳和比筑去了唐京北街的作坊市场,理由,美其名曰:暗访。
  京都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明目张胆的集齐这国度里顶级的一切,美人,美酒,华服,华赏。而这里自然也就汇聚了整个京都或者说是整个燕次里,最好的大中型人工作坊。
  因为玉府是集配置—生产—销售—扩张吞并—垄断为一线的流水作业,因此每一步都也算是收拢了当今最有名,也是最有实力的商户和合作者。之前泷白大意,以为这千锤百炼的合作关系是如何的牢不可破,可事实上,当他从那一笔笔漏洞百出的账目,可芙蕖苓日渐下滑的局势上来看,他不得不逼着自己肯定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镂空财政。说的简单点,有人利用职权及地位关系,将这流水线上的某一个关键点偷梁换柱,大肆敛财。表面上看,船还是那艘船,但实际上:除了掌舵者和旗帜未改变,其余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明白这一点时,泷白决定不再姑息养奸,他要一举除之后快。
  账面上的漏洞已经很明显,背后的黑手也基本上水落石出,只是他今天来,除了要摸清楚那"症结"所在,更重要的是为下一步的赢棋做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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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妆月坊",听名字十分秀气内敛,实际却是如今京都最红火也是最大的胭脂香料配货地,玉家百分之八十的基础香料都是由这里购置,另外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流向皇宫和外地富户的那一部分,因为所占比重不大,便是由自家配置生产。
  泷白本想隐了身份亲自去试探虚实,但考虑周全,终究还是怕漏了底到时候会打草惊蛇,便交待了下纳一番,命他照着自己的话去问。毕竟他常年外出奔波,基本与这些生产线无缘,所以会保定许多。
  下纳尊意进去,比筑在一旁见泷白无事,便狗腿的哄着他哄到一旁的茶寮里歇息。二人方坐定,泷白一杯茶举到唇边还未站分毫,便听身后一个沧桑的嗓音失魂落魄的呢喃着:"完了……就快要完了啊……"
  那声音沙哑而悲凉,听得泷白一个激灵,禁不住回头去看,却见墙根儿处倚着一位老者,衣着朴素,面容沧桑,眼神中透着一抹悲怆。
  泷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妆月坊"三个醒目的大字,心弦一颤,一股兴奋感沿着心脏的表面蔓延开来,他有种预感,这位老者不简单……
  老人靠着墙失魂落魄的望着那一处方向,眼珠转也不转,却听身旁有人柔声唤了一句:"老人家,可否赏脸与小生共饮一杯茶?"
  "你是……"老人失魂落魄的侧脸,眼睛在看到泷白含笑盈盈的面孔时怔了一怔,忽然不顾一切的扑上前,一把抱住泷白的腿,激动道:"三少爷!你是三少爷!?"
  泷白脸色勃然一变,迅速的弯腰扶起老人,扭头飞快的环看了四周,见并无人注意,这才放了点心,朝比筑瞥看一眼,少年立刻眼明手快上前来,扶着老人家扶到桌边,坐下。
  泷白定一定神,举手为老者斟茶递水,态度恭谨而谦逊,方回眸,含笑对上老者怔仲的脸,轻声说:"抱歉,出于一些原因,我并不想在这里声张,所以可否请您为我保守身份,就当平常人一般,与我谈话,可以吗?"
  "三少爷……"老者眼波中流露出一股心酸,喉咙里微带哽咽,重重的点了下头,捧着手中的磨砂杯。氤氲的茶香盘旋上升,不知不觉便朦胧了他的眼,有那么一瞬间,泷白在他眼中读出了一份浓郁的绝望。
  心一软,泷白压低了嗓音,仿佛怕惊扰到他一般,温顺的问了一句:"老人家,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您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少爷……不认识我吗?"老者狐疑的望着他,眼神闪烁,泷白莫名心虚,却不动声色的掩住那层疑虑,笑意分毫不变。老者仿佛豁然开朗,愧疚的拍了拍自己额头,呢喃着:"……记错了,那是大少爷,唉,老糊涂,怪不得被撵出来当乞丐……"
  老人自言自语般的絮叨,看似神志不清,但那话里的名号成功的扣住了泷白的心弦,他微笑从容,垂眸,指尖漫不经心的滑着杯沿,状似无意的追问了一句:"大少爷……怎么了……"
  "三少爷你要替我做主!" 老者忽然又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泷白的手,吓他一跳,比筑面色一变伸手去掰,被泷白以眼神制止,心道这老人看似老,手力却分毫不差……
  微攒眉,轻轻的问他:"老人家不要着急,你想说什么话尽管说,泷白……咳,我自会为你做主。"
  "谢少爷鸿恩!"老者眼底一抹精光滑过,泷白心下一凝,出口的话是噙了笑意的嗔怒:"老人家是信不过我么?到这一步,也还是要戴着道面具讲话……"
  不会看错的,即使他装疯卖傻,可是眼神里分明透着股子晴朗,泷白向来厌恶被人欺骗,更厌恶人使心机拐弯抹角的说话,此刻念在他老者的份上,也实在不想多责难,他只想知道,究竟是谁雇他来,演这么一场戏给他看的!
  "……咳、咳咳……三爷,目光如炬,这雕虫小技果真还是入不了您的法眼呐!"老者啧啧称赞,面上无丝毫的愧疚之意,见泷白面色冷淡,遂意识的闹的有些出格,况,这如今的玉三少果然不必先前好糊弄,他就不明白,装傻子装了那么久,怎么就被他一眼识穿了呢?!
  "明人不说暗话,先生不如直言,究竟是谁雇你来演这场戏的?"泷白呷了一口茶,不咸不淡的说话。
  老者见泷白神情冷寂,独个儿摸一摸鼻梁,心道这三少爷就是三少爷,变脸像翻书一样,方才还对他礼让有加,转眼就小气万分,唉,真是记仇的很呐。可是没办法,谁让他理亏,又有求于人呢?
  老者叹口气,一改之前的"作风",半垂眸浅笑,话语中带着恳切,说:"三少如此直言不讳,老朽若是再拐弯抹角的,可不是不识抬举么!也罢,是明人不说暗话,先头老朽刻意试探确实不是光明所为,但事出有因,还望三少爷见谅……"
  "客气便不必了,您有话尽管说。"泷白放下茶杯,面色稍霁。
  老者眉开眼笑:"好!那就直奔主题,我是从丁管家那里得的信儿,说少爷今日要来暗查,有冤申冤有仇报仇,老朽我等这一日等的头发都快掉光了,总算是盼到了黎明啊!"
  最后一声感叹叫泷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颇为无奈的扶额,勾了勾嘴角笑道:"老人家,你把话讲明白些,泷白不懂。"
  "……那么,事关玉府百年基业,以及芙蕖苓老号的安危,少爷,可有明白?"老人忽然敛笑一脸郑重,泷白的心咯噔一跳,跟着正色道:"看来管家与我想到一起了。那么,老人家,您恐怕是知道些什么吧?比如……我府邸里的人事。"
  老人点头:"不瞒三少爷,事情能走到今日,府上二位少爷应当是最为清楚原因,若非丁管家私下里护我周全,老朽恐怕也无命能坐在这里与三少爷细说始末……"
  "如此严重?!"泷白眼波一凛,脸色倏然阴沉一片,看的老人心弦一颤,迟疑着继续说:"……丁管家说少爷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关键问题所在,老朽原本不信,可今日能在这妆月坊门前遇见,老朽已不得不信了管家所说之言,少爷是真人不露相啊!"
  "既然如此,老朽就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少爷,还请少爷还老朽一个公道!"老人言辞微有激动,眼神流露出一份不甘和怨恨,泷白点头,语气笃定:"你放心的说,只要我明了这背后的阴谋,必定会还你清白!"
  "谢三少爷……"老朽一弯腰就要谢礼,被泷白伸手拦住,一双玉竹般素洁的手臂,盈盈五指却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将老人扶起。轻声道:
  "客气了,老人家,若泷白没有猜错,眼前这繁华的妆月坊,您,才是正主吧?"
  "少爷……"老者怔愣,喉咙再度涌出一股酸涩,投向那宏伟匾额的目光中满是凄凉,嘴角溢出个苦笑,"时至今日,还会有谁记得我,记得当年一手创下这作坊的当家人啊……"
  泷白轻叹一声,启口,嗓音甘冽中带着笃定,柔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老先生您,姓宁明沿,对吧?"
  那一声悲怆是真正的发自肺腑,握住桌案手指枯朽沧桑,悲伤的一句:"宁沿,就是我,四年前被府上的玉二少赶出我妆月坊的,宁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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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曾言,君子若配玉家香,美人接连侧悠目。是说玉家香的动人和高洁,也是说玉家香不愧对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号。
  泷白深知:这样的名号是祖上百年来辛苦经营所得,非一朝一夕多能造就,但却能被人在短短一年内弄的遍体鳞伤,风雨飘摇!说不恨,那是假,就算是作为局外人,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一份基业,被玉府的血脉亲手毁于一旦!
  泷白望着老者远远逝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五指暴露出苍白的骨节,下纳近前回话时,正看到他一脸冷峻满目阴沉,完全不似往日的淡定,一时间竟然怔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下纳,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泷白眼波流转,注意到一旁浑身僵硬的人,微微蹙眉,有些不悦的说,"事情办的如何?"
  "回少爷,办妥了。"下纳垂首,沉声道。
  "那么,话呢,可有带到问到?"泷白的声音透着一丝清冷,瞳孔中的阴霾褪去,换上一层淡漠的雾霭。
  "回少爷,问过了,确实不出您所料。"下纳幽幽的说,始终不抬头看他。泷白叹口气,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懒懒道:"丁下纳,我有欺负你吗,怎么你一副比我还委屈的模样,嗯?"
  他的尾音淡淡上挑,泄漏一分戏侃,星眸蒙霜,唇角挂着一星未消褪的戏谑之笑。丁下纳的下颌在他指尖绽放成冰凉,望见对面那一双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愕然,惊慌,忧伤,恍惚……
  脑海里的记忆不听使唤的翻转,仿佛又回到那一年,庭院深深,他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轻佻之笑,似那纨绔子弟一般挑起自己下巴,对着慌乱尴尬的自己,懒洋洋说一句:
  "喂,丁下纳,本少有欺负你么?做这一副比少爷我还委屈的小模样,嗯?"
  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笑靥一样的语调,甚至,连话都不曾有大的变动……那个瞬间心底涌现而出的疼痛,是夹杂着欢愉一起重现的,说不清楚的酸甜融汇在一起,唱出他心底最动人的那抹弦……
  "……只有你能欺负我,从小到大,只有你,你是少爷,你说了算,全府上下除了老爷,你最大,十岁那年你叫我跟着你做你的小跟班,十三岁我陪着你偷偷跑进妓院……十五岁你跟王爷吵架三天不吃饭,最后饿的头晕眼花逼着我从厨房偷饽饽……二十岁你爱上融华驸马,留给我两个响亮的耳光叫我永世不要在靠近……"
  玉泷白,这三个字是不是已经深刻入心底,刻进灵魂的最深处,以至于无论我如何的告诫自己要保持底限,却总是一次次的对你打开心门。
  "你知道不知道,我等着你再次回头,等了多久?"下纳望着他,缓缓绽开一枚凄轻的笑,眼眸却似放射出万丈光华,流泻出的璀璨令玉泷白从诧异到最后的愕然。
  完全的愕然。是因为不知道,下纳,丁下纳……竟然连你,都爱上了玉泷白吗?!
  泷白深吸了口气,手指无力的垂了下来,在坠入身侧的霎那间,一只温暖的大手自后准确无误的包裹而来,将那纤细的五指攒进掌心。
  眼前是丁下纳死灰般的脸,失神的望向泷白身后。眼中的绝望有一秒刺痛了玉泷白的心,惊怔间来不及回眸,耳边已是一个人熟悉的嗓音,夹带着薄薄的冷笑,温柔的俯身,靠进泷白的颈窝儿间,懒散的说了一句:
  "等一辈子,也没用。"

  『 情懵然 』

  "等一辈子,也没用。"
  那个声音像一道闪电降临,激的丁下纳一瞬间面如死灰。泷白眼睁睁看着他瞳孔里的希冀一点点粉碎下去,心脏柔软的一角塌陷了一下,张了张口,下意识的想说些什么,继而发觉颈窝儿里一阵阴寒袭来,同一时间,那包裹着自己五指的大手隐约加力,捏的他云眉攒灼。
  "你……"回头回一半尴尬的停下来,玉泷白双眼无辜又惊骇的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脸庞,几乎要鼻尖相抵,鼻息痴缠。霎那间他才意识到彼此的动作有多亲昵,来不及恼怒,脸颊飞上一抹芙蓉醺色。
  "呐,红妆,你还真是魅力无边啊……"依旧慵懒的声线,尾音夹带着一抹性感。西子臻捕捉到泷白眼底的惊慌时,只觉胸膛里的火焰更胜一重:他慌什么!他不是连融华都不屑么,那他现在慌什么?这表情竟好似真的被他捉奸成双一样!
  眼波一深,瞳孔里的墨色层层上涌,瞬间充斥了整个瞳孔。玉泷白被那鹰隼般锐利的眸光盯得浑身一颤,心底竟然有些……害怕?!
  疯了吧!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他怕什么?再说就算做了,也、也不关他什么事吧?见鬼了真是……他干嘛紧张到手心出汗,他不是不在意他的吗?他又不是真正的玉泷白,跟他有什么关系……
  "跟我走。"他退后一步,反手扯上他的手腕,纤细的腕骨被西子臻捏的喀嚓作响,玉泷白痛的叫不出声,柔弱的身子几乎是被他半拥着拖拽出茶寮。
  "放、放手……你是不是疯了?"泷白愠怒,仍是压低了嗓音,湿润的瞳孔带着一丝紧张,瞪着西子臻。
  余光瞥见下纳还僵硬在原地,心头的那股失落绵延开来,一种说不清楚的烦躁笼罩着他,下一秒,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整个人被西子臻抗麻袋一样的抗上肩,哗啦一声掀开幔帘,他被丢进了马车上。
  "咝……"手肘撞到了案子上,泷白疼的秀美紧攒,缠绕着怒意的瞳孔瞪圆了瞪过去,冲着那紧随自己钻进马车里来的男人狠狠道,"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疯?放我下去,我还有有事要……"
  "要干嘛?约会那俊俏的小侍从?"西子臻居高临下的冷笑,伸手把泷白拽到跟前儿,凛然道,"玉泷白,你是不是被放养的太久,而误会习惯了!"
  疯了,他就是疯了,满嘴的胡话,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胳膊上本来就被撞出了一块淤青,现在好死不死的被西子臻刚好捏住,他那拿惯了兵器的手哪里有什么温柔,简直像老虎钳子一样死死的卡着泷白细弱的小胳膊,他咬着牙挣扎了半天还是无济于事,最后恼了,红着眼睛愤怒道:
  "放手!你这个无赖!……"
  说无赖都是便宜了他的,简直就是流氓、混球儿、王八蛋……他痛死了真的快痛死了。
  "你放不放手?"
  这个贱人是不是真以为他好欺负?不但不松手还把他整个人都扯进怀里,他在生什么气?就因为下纳那不算成功的告白??玉泷白真是哭笑不得:下纳还真是可怜,还未相恋已失恋。西子臻这无赖,搅黄了人家的心事不说,还偏偏一副吃了亏的嘴脸,他凭什么生气?!
  "西子臻,你到底想怎样……"疼痛麻木后,泷白开始冷静下来分析局势,皱着眉试图软化某人的一腔怒火。
  "我想怎样?"西子臻忽然笑起来,眼神冷飕飕的刮起一阵寒风,泷白愈发觉得他就是天生的鬼见愁,下意识的想往后退,一退就直接靠上了车背,泷白踌躇间再也忍不下去了,没好气的甩出一句:"你爱怎样与我无关,快点放我走……"
  "放你走?想的挺美。"他倏然栖身一压,阴森森的目光带着几星邪气和顽味的笑,勾着嘴角漫不经心道,"爷心情变好之前,你就甭指望着能回去!"
  那话听着懒散淡漠,可是话音里浓郁的威胁令泷白禁不住有些紧张,此刻他两条孔武有力的手臂牢牢的撑在他两侧,二人距离近的暧昧,他的瞳闪烁迷离,眼神像极了一只擒到猎物的雄狮,由不得泷白不紧张……
  "你,到底在气什么?"泷白强自镇定,垂眸不与他对视,眉头皱的紧,丝毫不放松的样子。似乎他一个放松,某人就会扑过来把他分食了。
  "我有说过我在气吗?"西子臻挑眉,身线再度压低,成功的看到某人一脸戒备的别开脸。他飞快的腾出一只手揽起他的腰肢,将处于劣势的某个人猫咪一样勾进怀,紧紧地贴着他炙热的胸膛,低头,压低了嗓音戏侃的笑,"那你说,我会气什么?"
  "我哪里知……"道字没办法出口了,因为他稍微动弹一下,就能触及西子臻的双唇。那纤细狭长的唇珞像凤凰的尾羽,妖娆邪气,唇角轻佻的上扬勾动一抹慵懒的魅意,却更显性感与野性。
  泷白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大睁的双眼倒映出一个人邪魅如猎豹的姿态,优雅中带着顺理成章的霸气。
  他身形颀长伟岸,宽阔的肩膀,双臂修长有力。他的胸膛不似看上去那般清俊,相反,泷白的双手被迫禁锢在他怀里时,他能感觉的出手下的衣料里,包裹的是如何浪荡倜傥的风流身。
  泷白脸一红。
  西子臻伸出右手,轻柔的挑起他的下颌,令他与他对视。目光撞击的霎那间,分明能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流充斥在体内,像是萌动的青春咄咄逼人。
  "我……"泷白开口讲出一个字,余下的被那两株描摹着自己唇珞的竹指堵了回去,西子臻与他对视的双瞳渐渐变得热烈,他危险的眯起眼线,玉泷白成功的打了个激灵,一股寒意夹杂着莫名的兴奋感,从腰际尾椎骨猛窜上来,将皮肤掀起一片愉快的颤栗。
  "唔……"
  该来的始终会来。懒得想那么多,懒得再去理会心底错综复杂的意味,西子臻的吻压下来时,第一次快的出乎自己意料。
  泷白下意识的闭上眼,他吻了他,这是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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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是在"涪陵雪阙"----
  红妆红妆……"啪!"那一记耳光打的又急又快,打完泷白的手还在哆嗦,白净的脸上染着羞恼的红晕,气的嘴唇发白,咬着牙像只凶狠的小兽瞪着那罪魁祸首……
  可恶的西子臻,他竟然敢偷亲他?!玉泷白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明明就是尴尬夹杂着愠怒。
  西子臻揣摩着他爆发的前兆,还是媚笑着称赞了一句:"红妆你的嘴唇比女人还软呐!"
  话音方落,见玉泷白眼中凶光毕露,脸颊红的像两朵盛放的蔷薇,满身煞气抓起茶具就要砸,想了想,发现这是最衷爱的那套紫砂祢壶,又咬牙切齿的放了下去,直接挥拳而上,正中某人左眼,嗷嗷一声惨叫,某人捂着脸瘪个嘴后退几步,手颤抖指,声泫然:
  "红妆!打人不可打脸,你没听说过么?!"
  "滚!"玉泷白咬着牙再度举起茶壶,又一次隐忍的放下,十指铿锵作响,森然道,"来人!放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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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是在瑞亲王府-----
  那只大手张开来,像网一般罩住他的后脑狠狠一压,肺里的空气被强硬的挤出去一些,四片唇瓣相贴,他微微的怔仲,那似醉意熏染的人已经肆无忌惮的攻城略地。
  那是第二次被男人吻,一个对他来说,该是相当陌生的男人。他像只被猎人追赶而慌不择路的猎物,茫然中带着颤栗的恐惧感,被狠狠的侵略和蹂躏着双唇。
  娇艳的红绽放出来,缠绵的舌液在口腔里交织,呼吸紊乱,目光迷离,不可否认的是,那种感觉真的可以叫人醉生梦死……
  然后意识回归,方才意识到,他西子臻正吻着的,不是自己,是"玉泷白",真正的玉泷白。而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
  骄傲回归,尊严被从脚底掀翻后再次拉扯回现实,他强压下心底的恐慌,眼神里明明还有呼之欲出的情感,可是下一秒出口的话无限的讥讽凛冽。
  怎么差一点就能忘记,自己是谁?他的吻,是恶魔的馈赠么。怎么能忘记,对方是谁?对方是,西子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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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他吻了他,这是第三次。
  泷白的睫毛赢弱的颤动,心脏窒息了一下,被对方炙热而激烈的吻吞噬了肺腑里仅存的,用来平定心绪的呼吸。后脑在重压之下被迫以奉迎的姿态委屈求欢,他像一只收拢了翅膀的蝴蝶,在他怀里颤抖。
  下意识的睁开眼,才发现,对方也是?
  西子臻的眼角一跳,连带着舌尖的撩拨和吮吸也温柔了许多,他的双眼被蒙上一层迷离的光芒,泷白与他四目相对,却感觉他仍然清明。
  在,吻他的时候,也依然清醒么……
  泷白莫名的要轻叹一声,几乎就要滑脱而出时,被西子臻一个深深的湿吻,灵活的勾起他的小舌撩拨绕弄。他咬他的下唇,带了技巧的噬咬和舔-弄,丝丝缕缕的酥麻感过电一样传遍泷白的全身,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敞开手指,莹白的指尖隔着丝滑的衣料,将那份不安和惊慌传递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
  于是,吻倏然停竭。
  泷白像逆水的人得救了一般,半伏在他肩膀上大口喘气,面色憋成一朵娇俏的桃花,看的西子臻眼神炙热。
  该死的,他想要他!现在就想,从没这么想过,就是,那么的想……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意外的默契,某人尴尬,某人厚颜无耻。西子臻挑眉示意他先讲,于是在听完那话的瞬间异常后悔给了他开口的机会。
  他说,他竟然说。他这么说。
  "行了吧?过瘾没?可以放我走了吧,我就当,被狗咬了……"他皱着眉,眼神闪躲,不给他看眼底真正的羞赧。
  西子臻咬着牙把他的脸掰正,瞪着眼珠子咆哮:"本王在你眼里就是狗么?你见过本王这么英军无双风流倜傥的……狗么??"
  噗!玉泷白一腔热血差点被喷出来,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幽幽的看了半天,似释然一样,伸手象征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敷衍道:"行了我不怪你,融华毕竟成了亲不方便,人家现在是驸马……"
  "关融华屁事啊!"某个人被震撼了:难道在他玉泷白的意识里,他到底是跟那个妖孽有点什么才对?!
  "荒谬!荒唐!滑稽!滑天下之大稽!无稽之谈!!"西子臻捏着泷白的两片小肩膀疯狂的摇晃,看他像骨头散了架一样的凌乱无比,这才停止了进一步的摧残。
  泷白被他晃的目光呆滞眼神迷离,红唇含着娇艳的色泽闪闪烁烁,一缕漆黑到泛紫的发丝娇慵的盘上他脖颈,皙如白玉,蜿蜒如天鹅。
  西子臻惊了一下,似乎甚少见过他这么妩媚的姿态。自从大宛寺归来,他每次见着他便不是掐就是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讥讽,好似欠了债一样。
  如今冷静下来这么一看,那抹潜藏的淡妩便柔柔的晕开来,在他脸颊上,像浮动的红昏一般,燃起了眼底潺潺不绝的靡丽。
  玉泷白微微喘息,已经无力去掰他钳制自己的大手,就那么软绵绵的任他握着双肩,一言不发的端详自己。等等,一言不发?
  泷白狐疑的睁开眼去看,这才发现那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看,眼底还有一抹……贪婪?泷白打了个激灵,瞬间有不详的预感从脚底一路攀升,他来不及阻止,某人已经二度爆发,将他扣进怀里,只是这一次,他的吻径直掠过了红唇,而直接奔向两列清丽狭细的锁骨。
  泷白一声低吟,西子臻一口不轻不重啃上他的颈窝儿里,热烈的气息拍打的双方的身体,泷白听到西子臻一声梦呓般的话语,低低的说:
  "别动,别推开我,行不行……"

  『 怀中人 』

  像是在梦里,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存。层层叠叠的轻衫从肩膀上滑下来,半是撩人地遮挡着泷白清瘦无骨的前胸,两颗晶莹的茱萸羞涩的半掩在衫子下,脖颈被人吻住。
  泷白只觉天昏地暗,站不住脚,西子臻的吻太激烈,却又恰到好处的撩拨起他的情-欲,若是放在千年以后,他难以想象自己会是以何等羞耻的心态迎合他,可是这是千年前……
  "你……放开我……"无力的呻吟,挣扎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奉迎和挑逗,泷白又恼又怨恨,两截素臂挡在胸前费力的去阻挡西子臻的侵犯。
  手指触到的热度,从西子臻赤-裸的胸膛传递而来,他颤栗了一下,才看清楚对面那双眼睛里朦胧的波光,潋滟动情,美的令人无法抗拒。
  到手的羔羊不吃,那是傻子。西子臻不是圣人,更何况怀里的人是令他心绪霍乱的"元凶"。
  玉泷白……玉泷白……
  "你要负责。"西子臻低低的笑,含起泷白微凉的唇,嗓音濡哑中透出一抹难掩的性感,"玉泷白,你引诱了我,你要负责。"
  泷白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翻个白眼昏过去:这人……是强盗吗?!他怎能如此歪曲事实,霍乱真相?
  "明明是你……"气急败坏的话语又没能说完全,半路转化成一声低微的抽吸,泷白身子打了个激灵,西子臻的手已经滑进他衫子里,勾起他的素腰,翻身,压倒在车榻上。
  泷白的心咯噔一下沉了底:完了!他来真的……
  懊恼去吧,怨怼去吧,此刻玉泷白恨不能揪着长发把肠子都悔青!怎么能如此迟钝,到现在才意识到他招惹了一个多大的麻烦体?听听外面那份寂寥与宁静,空山无垠啊……
  西子臻是故意,他竟然让车夫把他们载到了郊外!
  泷白悔不当初,顾不上羞恼自己先前的"享受",小脸一绷,低叱道:"放开我,你这无赖!"
  "休想。"轻飘飘两个字不含感情,西子臻抬起一双邪魅的美目,幽然一笑,"现在才反映过来,是不是迟了点儿,嗯?"
  "我不是你的……"玉泷白。
  心直口快啊心直口快,泷白恼怒的话说到一半生生咽了回去,噎的面如梨花白,别开脸冷冷道,"我不是你的那盘菜,任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丢掉。"
  够委婉了吧?他西子臻就是傻子也听得出那话里的推拒。偏偏某人甘愿当那"傻子",举着湿漉漉的双眼无辜的瘪嘴:"呐呐,我没将你当成是菜啊,我当你是美人来着……"
  死心吧!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想拐弯?别说门,窗户都没有,地缝都不留你一条!
  "休要装疯卖傻!你欺负也欺负的够了,总该留人条活路吧?难道你还想吃干抹净?"泷白横眉立目,一口银牙差点没咬碎。
  退一万步讲,吃亏的还是他自己,关你瑞大王爷什么事?就当替你解闷,替大家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替这长久以来负担的压力寻个出口……
  接吻嘛,就接,欢爱嘛,休想!当他是什么?即使不是黄花大闺女,被人吃的精光也不必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他玉泷白还没那么纵欲无度没节操!是个人都能上……
  "够了,适可而止你懂不懂?"泷白挑眉,够大尺度了吧?他够仁义了吧?哪怕你一时旧情难忘情难自控一不小心就欲火焚了身,可是你吻完嘴唇吻脖子,吻完脖子吻手指,最后不过瘾直接抱着他整个人当根儿萝卜啃,也该过瘾了吧?
  没必要非搞到这一步吃干抹净,他不是玉泷白!!
  "我猜,等我放了你,你定会奋不顾身逃命一样的离我远远,然后告诉自己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后把这一切顺理成章的忘记……我说的对么?玉,泷,白。"
  冷静的口吻,眼睛里没有半点情-欲。泷白开始怀疑这一切简直就是他计划好的!一步步逼他就范……可是,心呢?为何会任由他侵犯到现在,才勉强筑起一层防护栏?
  "难道不该是这样么?瑞,王,爷。"
  势均力敌,四目相瞪,看谁眼神够锐利,看谁最先缴械投降。然后,很明显,某人气势稍逊一筹,最终不甘心的把脖颈一梗,斗鸡一样做无理状。
  呼……净化空气……
  "你还真是想的开啊……"西子臻挑眉冷笑,手指慢悠悠绕上那只"斗鸡"的后颈,看他一脸的别扭就暗自愉快。褪去炙热的手指像冰凉的蛇一样,潮湿的盘在那雪白的颈子上,西子臻用指腹轻轻摩挲那浅浅的吻痕,慵然道,"玉泷白,你做梦去吧。"
  忘了我?几乎没可能。而且经此一役,相信你心里那座傀儡小城至少要塌陷掉一角。不急,不着急……有的是时间跟你耗,反正因为你蹉跎的也不止一年两年,嗯,无所谓。
  不过,有一点,以前是以前,现在,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了,是吧,玉泷白?
  "我说的不够清楚明白,还是你脑子被浆糊粘住了,听不懂人话对不对?"玉泷白凝眉做凛然状,"我做梦还是你做梦,以为我吃萝卜白菜长大的,空有一架身体?"
  "不不不,我从来没这么觉得,嗯,也不对,是从回来之后,我就没敢这么觉得……"西子臻笑眯眯的歪着脑袋,手上钳制不松懈一分,半靠了榻懒洋洋的剔着手指,"呐,其实你身子太弱了,很多……姿势,不大适合。而且,你骗人。从小到大你给玉老爷宠到云彩眼儿里去的,除了燕窝就是鱼翅,怎么可能会碰那萝卜白菜……"
  "现在不是讲这些话的时候吧?!"玉泷白怒火中烧,他忍,伸手按下额头突突直跳的青筋,咬牙切齿道,"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离我远点,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翻呐,翻来翻去还是这张脸不是?"西子臻阴笑,抽手捏上那小下巴,凑上前,吐息如兰曰,"咸鱼翻身啊,还是咸鱼。"
  ……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去他娘的修养,去他娘的优雅,去他娘的仪态万方淡定从容!对付眼前这种人渣,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
  "滚!"玉泷白怒吼一声,连大地摇三摇,对面那人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还……极为享受?!
  吐一口血,玉泷白一手打掉那只色迷迷的爪子,忿然道:"西子臻,你别给脸不要脸!"差点爆出一句国骂,谁说他淡定来着,谁说他温婉来着?严重的看走眼了吧!
  "西子臻,放开你的爪子!"老子不伺候啦!玉泷白气势汹汹的去掀幔帘,半路被人拖回来。气愤中再一脚踹过去,被某人轻松抓住纤细的脚踝,一扬手哗啦一下脱掉鞋子,连带着把白色套布袜也揪下来,握住那五个盈盈可爱的小脚趾,赞叹一句:"比女人还嫩呐!"
  "贱人,撒手!"玉泷白连踢带踹,脸颊红的快滴血。脚丫子被人握在手心里搔来搔去,痒的他哭笑不得,整个人缩成一团直哆嗦,连带着刚上升的气场也直线下滑,恢复到零。
  "叫啊,叫破喉咙也没用~"西子臻得意洋洋的笑,一手举着头发丝儿在那雪白的脚底板上搔弄,一边自言自语:幸好昨天没沐浴,嗯,总算派上点用场……
  玉泷白只觉眼前一黑,世界塌陷了。
  西子臻长臂一圈,将那濡软的玉体掼进怀里,嫣然一笑:"别费劲儿了,这荒山野岭的,就算你下了马车也回不去。再者说,爷我不发话,你以为凭你的资质能逃的出去么,嗯?"
  鄙视,赤-裸-裸的鄙视!
  玉泷白一记冷眼扫过去,气势发挥了一半,旋即被脚上传来的搔痒激了回去,双肩耸动中,一张脸哭笑不得痛苦万分。伏在西子臻胸前直打哆嗦,喘息着憋出来一句:"……要,要怎么做……你才会放我走……"
  含恨咬牙,他怎么就能被他治的这么惨?这还是他吗?!
  "哦?这么快就妥协了?"西子臻扬眉,笑吟吟的低头,吧唧一口毫不吝啬的亲上他脑门儿,柔声说,"早这样,不就结了?"
  "你……"玉泷白气的手脚直发抖,奈何他的双臂简直犹如钢筋铁骨,箍的他就要喘不过气来,哪里还能反抗分毫?!
  "我怎么了,我有才有貌,哪点容你忽视了?干什么人人都只看的到融华,爷就那么不堪入目?"西子臻翘着嘴角酸溜溜的说。
  泷白无限凌乱中拼命挤出个讥讽的笑,冷然道:"别说,你俩还真是不能比!"
  一比一个渣!
  "是吧,爷就是比他强,横竖都是。"西子臻笑眯眯的说。泷白懒得搭理他,烦躁的丢出一句:"到底放还是不放?"
  "放……"西子臻点头,见泷白眼神一亮,话在半空中怪了个弯儿,"那是不可能的。"
  "你这人渣!"玉泷白怒火中烧,恶狠狠的瞪着他,忍无可忍冲着他的肩膀一口咬了过去,恰好西子臻不经意的低下头,于是,结果,被咬个正着,脸上。
  "……"
  还能说什么,他可以解释么?玉泷白觉得世上没有公道可言了,牙齿嵌在某人温热的肉里很犹豫,很颓唐,很……无助。
  "青了。"西子臻面不改色的说,泷白飞快的缩回头,眼神乱飞,板着脸做无视状。
  西子臻长叹一声,摸了摸脸:"改明儿我去把燕次最好的丹青师傅找来,就冲这块儿牙印上描个边儿,玉儿,你下口够狠的啊……"
  "别说啦!"玉泷白羞愤难当,赶在自己失去理智之前脑子里只余下一个愿望,那就是离开这儿。他抓着西子臻的双肩疯狂大力摇:"叫人来,快点!我要回府,你放我走听到没有!"
  西子臻低头看看那抓着自己肩膀的小细胳膊,力道实在是不堪入目啊不堪入目,于是他忍不住配合的晃悠了两下,索然无味,遂垂眸,柔情望:"就那么想走?"
  泷白撒手,含恨冷言:"无比的想!"十分相当以及特别,无敌的想!想,逃离这对魔爪……因为再呆下去,他心里那座城堡,有可能真的要被瓦解掉。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淡定:玉泷白,他爱的是玉泷白,不是自己。
  "傻瓜。"西子臻抱住他淡淡的说一句,泷白一怔,下意识想仰头去看,被那人用下巴抵在头顶,强迫他不准乱动。
  泷白盲目的闭上眼,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不同于融华身上的幽香,不同于宫碎玉干净的阳光气息,甚至更有别于下纳身上凛冽的素意……西子臻的怀抱,是温柔的,是……干净而温暖的。
  对,就是温暖。
  "你在想什么?"西子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低的带着沙哑,难掩的魅惑,泷白心跳紊乱,对着他的胸膛嗫嚅:"在想究竟怎么样你才肯放了我。"
  "真想我放手么,泷白。"西子臻的话音淡定无波,却叫泷白心悸:那样的语气,那样的冷静,为何临了,只让他觉得抓握不住呢?他是真的,这么想离开他么。离开这温暖的怀抱,离开这一片令人溃陷的柔情温馨……
  泷白觉得头疼欲裂,前尘往事在脑袋中盘旋,他快要崩溃,想起之前所有的温馨和暧昧都是不属于自己的,心里那根弦就在颤栗中叫嚣:推开他,快点推开他!……
  伸出去的双手,在半空中僵持了一秒,犹豫的,环上西子臻的后背,感觉到他微微的震惊,泷白闭上眼,淡淡的问一句:"你喜欢我?"

  『 美人恩 』

  "你喜欢我?"
  简单的四个字,淡然的语调,有谁知道,在彼此心上激荡而起的涟漪,有多么强烈。
  "嗯。"西子臻点点头,伸手揉揉他头顶蓬松的发,轻声说,"我喜欢你,玉泷白。"有,多喜欢呢?我还未计算过,也许今天开始,已经计算不来……
  泷白在他怀里漾开唇角,眼底浮上一层漠然的嘲讽:可悲啊,西子臻。你爱的人,他不爱你。你怀里抱着的,不过是别人借尸还魂的身体,你爱这身子原先的主人,他已死,可是现在活着的,却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你。
  最后的幻想破灭成灰。泷白心底反倒生出几分轻松,慢慢地从西子臻怀里退去,仰起脸,微笑着说一句:"那么,帮帮我吧。"
  玉府如今已是举步维艰的地步,我占了这身体,便总要付出些代价才对。也罢,就让我下完这最后一盘棋,然后,结局是输是赢,那都无所谓了吧!
  西子臻,你爱玉泷白的话,就请让我看看你有多爱,有多爱,请尽力的证明。很抱歉我不是他,很抱歉我必须利用你,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
  "我要拿到玉家香的独属权。"泷白淡然一笑,"所以,你可不可以帮我,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像内务府申请举荐,因为我已经研制出了可以令玉府起死回生的新方,但是我要处理掉一些问题才能让这新香上市……"
  "你想用这新香真正的垄断全行,成为独一无二的大家?"西子臻眼神闪烁,"泷白,你很有把握我会答应,对么?"
  "对,你会答应我的。即使你不足够的喜欢我,我也可以给出一个令你动心的筹码,若成功,玉府的盈利此后四六分账,你四,我六。"泷白不动声色的说。
  西子臻深深的望他:"区区四分,就想将我收买么?泷白,玉府已经是半沉的船,下注需要多大的风险你很清楚,为何不由我接手,我坐庄,操控权还是给你,岂不是会轻松一些?"
  "不需要。"泷白摇头。他说的是实话,可是……"玉家香,只能姓玉。"
  "如此有信心?"西子臻勾起唇角笑。
  泷白莞然:"只要你肯助我一臂之力,我担保你第二庄家的身份可以坐到牢不可破!"
  "好。"西子臻点点头。
  意外的爽快,泷白反而怔仲。西子臻大手伸过来,揉一揉他头顶的发,温和的笑:"怎么了,不相信?明天我就去趟内务府,把申请批下来,我做担保,保证你的计划如期施行……"
  "我哪有什么计划……"泷白面色一白,有些不自然的躲开他的手。西子臻只是望着他笑,眼神深邃如湖,泷白跌进去,差一点便沉了底。
  到底是沉不住气的问了一句:"你在我身边,放了人?"
  西子臻不说话,双手抱臂懒懒的眯起眼睛看他,泷白又觉危险,警惕的向后移,被喝止住:"别动!你再动的话,保不齐我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依旧懒散不羁的声线,可是有着浓郁的胁迫力。泷白是发自肺腑的一寒:说到底他还是生在帝王家!那种霸气,那种凛然和严峻,不是假的。
  "天色已晚,我该回府去了。"泷白皱起眉有些不悦。
  "不忙,再陪我一下,待会儿我自会送你回去。"西子臻慵然一笑,眼风汨汨,勾着泷白勾进怀里,一低头,将脸又埋进他颈窝儿。
  泷白被他弄的浑身一僵,不自然的去推搡,听见西子臻咬着牙低低的说了一句:"你是想我现在就要了你么?"
  泷白浑身一寒,不动了。
  西子臻沉沉的笑,抱紧他,满足的嗅着他的发香,柔声说:"乖,好歹我也是被你利用了,你不该,温柔点么?"
  "心甘情愿的事,你别说那么难听。"泷白神色一变,心跳因为紧张而乱了一拍,有种被戳中心事的尴尬。
  "不是么?泷白,你敢说不是因为要利用我,所以才由着我对你放肆的?"西子臻笑意幽深,埋在泷白发间的眼波倏然凛冽,吐出的话仍懒散。
  "你还知道你在放肆?"泷白揶揄道,气氛为何突然这么尴尬?愈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他伸手尝试性的推了推那身体,"我真的要回去了……"
  "我说了陪我片刻,泷白,别再考验我的耐心。"西子臻倏然抬眸,犀利的眼风凉凉扫过来。泷白脊背一凉。
  西子臻突然笑起来,搂着他楼进怀里:"毕竟我是个男人,被自己心爱的人利用,总归是有些悲哀的,对不对?你要体谅一些……"
  他说的极平淡,泷白却惊出一身冷汗:不能跟他打交道,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他干什么去招惹他?究竟是哪根筋不对了,偏偏要去淌一淌这浑水!西子臻的确是皇室成员里最好说话的一个,可是那不代表他好欺负……就算是有感情基础,可是被泷白这么明目张胆的利用,终归是有点愠怒薄发吧?
  泷白终于开始后怕,后怕的结果是,他整个人僵在西子臻怀里如坐针扎,只觉脊背后阴风阵阵,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还镇定:"说利用会不会难听了点?玉家香的幕后庄家,对你还是有些用处的吧,总不至于辱没了你的地位。"
  "你这样觉得?"西子臻大笑几声,伸手挟起那片下巴,幽幽道,"怎么办呢,玉儿,我真是无法不喜欢你啊!谁说你简单,那是瞎了眼还是吃坏了药,你根本就是只狡猾万分的小狐狸……"
  "可别,这高帽子我戴不上,还是留给你自己吧,老狐狸。"泷白眼藏戏谑,不紧不慢的说。
  西子臻愈发笑的邪恶,手指绕过来抚摸他嫣红的薄唇,轻声道:"你也不错,小东西。"
  有胆量与他对峙,更有胆量与他谈判,甚至还有胆量下软刀子利用他……亲爱的玉儿,叫他该说些什么好呢,嗯?这个人跟从前,果真是大不一样啊!
  他该,拍手称快么?呵……
  "那么,你会尽快办好事的,对不对?"泷白敛眉,不着痕迹的掩下了心底那根颤栗的弦。西子臻的吻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席卷而来,湿润的裹上他的耳垂,热气如烟。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软化,西子臻漾开个鬼魅的笑,压低了嗓音说:"不是尽快,是最快。玉儿交托的事,怎么着不得办个十成十的漂亮?"
  舌尖细细的撩拨……
  "油腔滑调。"泷白微仰颈,一声轻微的抽息,敏感的身体竟欢愉的接受了那份暧昧的挑逗,身心不一,果然矛盾到了极致。
  "有没有奖励?"他笑意盎然,手指滑进衫子里挑逗那红缨,被泷白有气无力的推开,嗔他一眼:"行了吧,占便宜还没完了?"
  "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这些?大不了爷娶了你,巴不得呢!"西子臻笑的温柔,不再乱动,很听话的抱住他,手在衣服里轻轻摩挲他的背,不带任何的挑逗,只是柔情的爱抚。
  "玉家,对你很重要?"
  "你这问的不是废话么!"泷白瞪他一眼,"玉家香百年基业,难道毁在我手里才算甘心么?我爹泉下有知,定是无颜见列祖列宗去……"
  西子臻没在说什么,只是眼神透出一股深邃。
  "琼花宴结束前,能把事办好么?"玉泷白不放心的又问了遍。这次换西子臻哭笑不得:"爷在你眼里就那么没用,连这屁大点事都办不妥吗?"
  真是笑话!他不过是在众人眼里懒散一些,乖张一些,或者说行为桀骜不驯也行,再不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罢!可是,别人都是瞎了眼,他呢?他离他这么近,纵使以前不懂,现在还不明白吗?
  两年来的韬光养晦,为的不过是日后长远之计,营造给众人的印象也只是虚晃一枪而已,那双高高在上的目光一刻不放松对他的监视,而他自己更是丝毫不能马虎行事……
  一年前那场暗战,他若非足够隐忍,哪里还能保全至今天?他没有融华那么现实,会在危机席卷而来的最短时间内,找到最有力的大树倚靠。
  隐忍,低调,坚持,甚至不惜自毁形象,还是甘心被钳制……他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原本万无一失的事,泷白却突然回来,将所有计划都打乱掉。
  他为什么要回来?不应该啊。从小到大他将这小人儿的心态都拿捏的万分精准,所以当年才敢把他推到融华麾下,令他不至于被牵连进暗涌当中,后来又言辞犀利出言伤人,为的就是逼他上山,离开这事非的漩涡……
  那是矛盾最激烈的时刻,江山易改,君主换代。表面的和平不代表背地里就没有了血雨腥风。不想让一个人染上事非,不想让他的双眼看到这世俗的丑陋。就唯有先伤害他,依他的性格,是断不会与自己妥协的吧?所以,他便真的上山入寺,并发誓一年后也断不会回来。
  西子臻不担心他不会回来,因为只要过了这场风波,以后的事他自会为他打点周全,这是后话。前提是,他要他活着,作为一个安全的状态,好好的活着……
  温柔的抚摸着手下丝绸般的长发,他看到泷白微微颤抖的睫毛,赢弱而纤长,美的不甚真切。心底无端端生出一丝叹惋,莫名的惆怅。不,也许不是莫名的。
  垂眸,望着那一张倔强中带着脆弱的脸,他的鼻尖秀气灵巧,嘴唇微微抿着,不似从前那般骄傲,却能令人不由的产生出几许怜意。
  果真,是崭新的他吧……
  "还有谁和你这样过?融华有没有?"西子臻忽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见泷白皱眉,满脸的不悦,冷冷的扫他一眼道:"很抱歉,除了你,没人这么无赖!"
  明明是嘲讽,西子臻却听的心花怒放。狠狠将他抱住,大手捏着他的脖颈,将他的脸颊微微扬起,低笑一声:"我就是无赖,玉泷白,你最好一直这么记下去,记一辈子,因为我并不打算对你放手,听明白了吗?"
  "疯子。"泷白寒着脸转到一边,眼眸闪烁,几星迷茫缭绕其中。
  西子臻伏在他耳际暧昧的呵气:"那,不如这样好了,琼花宴后,等你正式的掌家,我就去府上提亲,你看如何?"
  "滚!"泷白凛然道,咬着下唇,"鬼才要嫁给你,你做梦去吧!"
  "不嫁么?"西子臻长叹一声,"唉,那麻烦大了,要是你都不嫁,那这燕次恐怕没几个美人肯嫁给我了!爷就那么靠不住么?就不明白了……凭什么一个个都死命的往融华那个妖精那儿钻,长了一张祸水脸,嘁!"
  "你这是嫉妒。"泷白掀起嘴角嘲笑,扬手理好自己的衫子,忽然身子凝固住,脸色一白,斜眼看着西子臻口气生冷道,"你怎么知道琼花宴的事!?"
  他难道,真的在自己身边放了人??泷白心底寒意丛生。
  "干嘛一副见鬼的表情?"西子臻撇嘴,懒洋洋道,"不光是你,整个京都稍有名望的官员豪门,我一个不落的全放了一遍。"
  "别人跟我没关系,我问你,你放了谁在我府里?"玉泷白满脸敌意。他怎么能如此大意,处处落于人后,连他身边藏了卧底都不知道?!
  "这个,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西子臻笑眯眯的说,"你放心,对你来讲只有好事没坏事,对别人,也只是稍加控制而已。你能不用那防狼一样的眼神看我么?爷还没那么阴毒……"
  "混话!你来试一试处处被人监视的感觉是不是很良好?"玉泷白气的脸色铁青。西子臻却乐的合不拢嘴:"真没那么严重!不过……你怎么也会骂人?难得,难得!"
  "西子臻!"
  "行了行了,不闹了,我错了,逗你玩呢……"
  "你放……你胡说!"
  "我真是闹着玩的嘛,你想想看,京都多大,我得派多少人到那些达官显贵家里,爷有那么阴险么?"
  "……你以为你没有?"
  "……我当你夸奖了,谢谢。"
  "……"

  『 玉连环 』

  十五日后,琼花楼。
  泷白犹记得,岁暮归来时的那夜,他与西子臻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这琼花楼前不远。在被那手臂揽入怀的霎那间,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心中的悸动并非全都可以忽视不见。
  只是,悸动归悸动。若真的爱一个人,彼此是应当毫无间隙坦诚相待的吧?唯独这一条对他来说,就是奢望……
  他是玉泷白,重来一次,也只能是玉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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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在临窗的位置,两抹颀长的手指优雅的擎着一杯蒙顶,唇际含笑,不动声色的观望着楼下愈集愈多的人流。
  "少爷!"比筑从楼下噔噔噔一路小跑而来,跑到那玉衫青褂的青年男子身边,笑嘻嘻道,"少爷,都打点好了!"
  "哦?这么快。"泷白微微一笑,眸色清朗,呷了口香茶,润一润嗓子轻声说,"带路,容我先去会一会美人。"
  "哪里有少爷好看,"比筑嬉笑着嚷嚷,被泷白嗔怪的瞥了一眼,眼藏春意,漫不经心道:"多嘴,等会儿你就不用进去了,免得唐突佳人!"
  "少爷……"比筑撅起嘴满脸的不情愿,泷白莞然,径自穿过那道窄窄的回廊,走进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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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堂,中庭,后阁。琼花楼虽说不是什么豪门大家旗下的店铺,但因为承办了这每年开春的头一季盛会,自然也是有些真材实料。比如这雕花繁复的亭台水榭,九曲十八弯,绕的泷白头晕目眩。
  "少爷,那玫红的幔帘里就是了。"比筑笑眯眯的附耳上前,还是少年清秀的脸庞,带着几抹慧黠。泷白是晓得他那份机灵劲儿的,自然也放心他下手去办的事,十之八九是不会乱来。
  泷白笑一笑,伸手正欲去叩那虚掩的闺门。
  "少爷,"比筑歪着头笑吟吟的说,"那么多美人,少爷为何要选她?"言下之意,美人何其多,为何偏偏是这么个身份特殊的人……
  "比筑没见过她的样子么?"泷白轻笑,眼底藏着一抹狡黠,"比筑,燕次天下最美的人,是谁?"
  "那还用说么,自然是融华公子。"比筑笑容一滞,有些不明了泷白的意思。
  泷白颔首:"那么,其次?"
  "其次?自然是,瑞王爷吧!"比筑似有些明了了。
  泷白嘴角的笑意更深,幽幽道:"那么,还有什么身份比王妃更有看头呢!"
  比筑面色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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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王妃,是话题中的禁忌。
  双十之年,西子臻被封为瑞亲王。那年,泷白被逼上山修行;融华由大理寺卿一步登上驸马爵位;年关,就正式变了天。
  燕次还是燕次,只是先帝驾崩后,原本呼声最高的大殿下倏然一病不起,群医束手无策,后有高人献计说是需沐浴我佛青烟,化解嗔怨,于是被悄悄送往某一间寺庙里静养,生死不明,这是后话。
  三皇子西问然儿时便已夭折,不作考虑。结果,最有力的皇位继承人,只剩下二皇子西沉见,和四皇子西子臻。前者是容嫔所出,后者却和大皇子一母同胞,于皇后所生。
  先帝最疼爱的莫过于他的大殿下西流玉,听闻此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更是平步四海,最难得是一身举世无双的高贵修养,即使身在皇家,却处处举止得体,为世人所赞颂。
  这样一个儿子,先帝怎能不爱?虽说二皇子有他的霸气谋略,三皇子有他的温润扶风,甚至四皇子西子臻,更是一母所出占尽优势。但先帝最宠爱的,还是他们的王兄,西流玉。
  只可惜,树大招风,天不怜见,最终他最疼爱的继承人还是与皇位无缘,与帝国无望。因为从现在看,结局已经很明显,在这场暗涌跌宕的夺嫡之争里胜出的那个人,正正是先帝最不待见的那一个:
  二皇子,西沉见。
  "霸气有余,而仁道不足,若他来执掌江山,恐天下百姓会战事连年,祸哉,祸哉……"
  十五岁那年先帝所下的批语,到现在终于得到了印证。西沉见的野心和控制欲太过强悍,外界曾私传他有"弑兄通弟"之嫌,说大皇子的病逝与他脱不掉干系,而最后仅剩下的四皇子,竟然意外的没有遭遇毒手,反而活的愈发倜傥恣肆,被新帝"宠"上了天。
  各种以讹传讹的话在市井间流传,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无比尴尬的局面:新帝迟迟不立后,瑞王爷游离花间,却从未对谁表达过真心。
  于是,流言猖狂的世间,连帝王都有火发不出,最后一咬牙,降旨,赐婚。伟大的瑞王西子臻前所未有的直接表达了他的想法:洞房之夜,连盖头都不揭,直接将人送出了府邸,卖进琼花楼当艺倌儿。
  皇帝怒,再赐一侧妃。
  瑞王懒,直接没让进府门,半路就抬进了妓院。
  一时间,天下哗然。流言,止于不入流者。这个不入流的人,很明显就是西子臻。不爱就是不爱,不想要的送上门我也不要,扔床上我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即便是看了,我管你是大户千金还是小家碧玉,该去哪儿去哪儿,别在爷我跟前儿碍眼,爷除了对喜欢的人,其余的全没兴趣。
  这样一个无赖,就是西子臻。这样的情专,使得燕次的女子之间流传着一句话:"能得融华一回眸,能得子臻一声赞,余生足幸!"
  卖了两个妃,西子臻更加逍遥自在,睥睨人间,貌似有点连皇帝都不放在眼底。只是,似乎,可能大概也许,那些年与融大驸马的手足情,渐渐淡化了。
  甚至,不只是淡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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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泷白绕过屏风,妆台前半倚了个妩媚的女人:十八九岁的年纪,风华无垠,一双丹凤眼极美丽,就那么淡淡然的瞥一眼,狭长睫毛宛如蝶翅,红唇冷清。
  泷白纵然心有准备,却还是小小的惊艳了一下:她真的很美!这样美的人,西子臻为何要推拒??
  心头除了一丝疑惑,竟然还荡起不知名的酸涩,泷白蹙了蹙眉,并为上前,而是在原地薄施一礼,温然道:"在下玉泷白,唐突来犯,还请姑娘谅解。"
  "哟,难得。"那女人扬了扬眉毛冷笑,"这年头,还会有人搭理一个过气儿的名伶?三少爷,我记得先头儿咱俩关系不怎么好哪……"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人活着总归要向前看,不是么,花千姑娘?"泷白笑靥安然,轻轻眯起眼睛,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下,眉梢攒簇,眼底透出一抹寻究。
  泷白不动声色。
  显然,旧日的玉泷白得罪的人不少,听说当年花千嫁入王府为妃子时,西子臻那夜正陪着玉三少游湖,二人玩闹的不亦乐乎,完全没把这一切当回事儿……
  泷白心底打了一层褶子:这玉三少,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啊!只是眼前这女人,身份从来就不简单。
  "你,果真和从前不大一样。"花千蹙着眉,淡淡的说了一句,泷白心跳一紧,就听她说,"燕次四公子,三少虽排最末,却享有融华和西子臻两大势力的庇佑,不说别的,但是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就足够别人羡慕几辈子了……"
  她说的冷淡,泷白听的出几分苦涩,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垂眸幽然道:"是么,连融柔你,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那女人,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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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融柔,融华融驸马的妹妹。
  其实单独来看,她与融华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但也许正是因了那几分相似,才让她得以生存下来。融华太出色,出色到无论是何种身份地位出身的人,都不配和他站在一起,无论是谁,和他站在一起,都是自取其辱。
  他这种人,天生就是一道独立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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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讽刺对吧!我哥娶了西子臻的妹妹,西子臻却无视于我……"花千,哦不,也许应该叫她融柔,悲怆的笑。
  泷白闭上眼,发自肺腑的道一声歉:"对不起。"
  "无所谓。"融柔一脸麻木,"我爱西子臻本来就是一种耻辱,自愿嫁他也是自取其辱,怪不得他人,要怪,只能怪我这样贱,情愿倒贴,人家也不要不是……"
  瑞王的正王妃,呵,多么浮华的名称啊……
  可惜,有名无实。
  "不要再想这些了。"泷白胸口又开始憋闷,无端端的压抑,捏紧了拳头,低声说,"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我这样的身份,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吗?"融柔幽幽的望着他,泷白面色一白,融柔点头,"你说来我听。"
  "不是什么大事,但,绝对是对你有益的事。"泷白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做工精细的香囊,水蓝撒芙蓉花底子锦缎,美不胜收。
  融柔懒洋洋去接,手指触到那香囊时打了个激灵,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滚滚而来,鼻尖极为享受。她有些贪恋嗅着,嘴里喃喃的问:"这是,新香?"
  泷白某种迸发出一阵喜色:"你闻的出来?"
  世人都传融华的妹妹融柔,有一副天生敏锐的嗅觉和味蕾,能尝百味,识百味,因而极富传奇色彩。但这位传奇女子实在是命运不济,生在别家还可以风采备至,生为融华的妹妹,与那么卓绝的人儿站一起,平白就要逊色许多。
  后来嫁给西子臻,洞房之夜竟然被丢进琼花楼里,不是妓院也比妓院好不到哪里去。好歹她也是宰相千金,虽说是庶出,可到底是皇帝指婚。
  西子臻果然是够冷酷无情……
  泷白叹了口气,静静的望着融柔有些爱不释手的捧着那枚香篆,微微一笑:女孩子就是女孩子,看见如此美丽的事物,总归是能引发些好奇心的吧!
  "帮我个忙吧,阿柔,"玉泷白轻声说,嗓音低哑温暖,对面的女子心弦莫名颤动,目光迟疑的望过来。
  那清秀隽永的男子,亭亭如风,不疾不徐。着一身磊落的玉衫端然立着,身姿优雅。
  融柔一怔:这是,玉泷白么?
  记忆里的那个人,的确是很美丽,虽然不及融华的华丽绝艳,不及西子臻的霸气邪魅,也不羁楝扶苏的俊朗如星……玉泷白,是清淡的存在,三分娇气,七分灵动。
  从前她就是这么认为的,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可是现在,她总算明白连日来那蜂涌而出的谣言是何缘由了!眼前这个人,虽有泷白的躯壳,却无泷白的傲娇。分明是成熟了,稳重了,愈发矜持贵气的少年公子。
  濯濯双目远胜于从前的媚色,完全是出水芙蓉般的清冽,眼波淡定,举手投足分寸备至,被他那么清幽的一看,竟会有种细水长流的,幸福感……
  融柔望着她眼神怔仲,几乎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好!"
  泷白的唇际瞬间漾开一抹清华的笑,如三千桃花。纷繁盛放。启口,温柔的说了声:
  "我不会令你失望的,阿柔。"

  『 琼花宴 』

  阳春三月,冬雪初融,花树千放。
  今日,燕次内但凡举足轻重,有些地位之人,一干年轻的少年郎,无一不是三五成群,相邀结伴来到琼花楼前。往日宾客往来的秦楼楚馆,今日个个门可罗雀,只因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即将开始,最引人瞩目的美色,皆在琼花楼内。
  泷白二度踏进中庭那热闹的宴席时,突然有种强烈的悔意:眼前已经不止人山人海可以形容了!
  踏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泷白微微侧脸,若有若无的挡在手中折扇之后,以无限削弱存在感为目标,相当顺利的潜入一楼贵宾席的角落里。这个角度是半俯瞰的状态,几乎可以通观全台。
  一楼的宴席是以环状,包裹着正中央高大的原形展台。四周为花团锦簇,泷白随意的往人群里瞥了几眼,继而面色僵住。比筑在旁顺着他的目光瞥过去,一瞥差点喷笑出声,好巧不巧的在旁边"咦"了一句:"那不是王爷么,少爷你看?"
  泷白咬着牙,满脸愠怒和羞恼:王八蛋!不是他还能是谁?还有谁这么不要脸,这么的"说话算话"!?
  泷白气的直打哆嗦,玉面浮起一层可疑的红晕,比筑在一旁乐呵呵的托着下巴,时不时煽风点火:"……嗳?王爷脸上怎么……黑糊糊的?画的那是什么东西来着?好奇怪……"
  泷白的脸基本是黑的看不到底了,寒着一双眼幽怨的瞪着人群中央那热闹的中心:西子臻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流氓相,一身华丽的绛紫宫服,头发束了个懒散的髻子,用只上好的墨玉簪一插,颀长五指潇洒的捏着把折扇,正懒洋洋的冲众人展示他脸颊上诡异的痕迹!
  "……改明儿我去把燕次最好的丹青师傅找来,就冲这块儿牙印上描个边儿,玉儿,你下口够狠的啊……"
  以为是说笑,哪知他竟然真的去描了个边儿!泷白眼力极好,此时却恨不能自己瞎了双目。他清楚的看到西子臻脸颊上诡异中透着几分妖媚的齿痕,被水墨描了淡淡的红昏之色,像一枚刺青匍匐在西子臻的脸上,竟然出奇的鬼魅!
  玉泷白按下突突直跳的额头,万分隐忍没有把手中的茶盅砸出老远。比筑站在一边笑嘻嘻的看着,突然感觉人生其乐无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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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席。
  十八位入选决赛的美人要先绕场一周,方便各位拿着花笺的少爷公子们投票。泷白坐在上面哭笑不得的看着这群古人,禁不住的感叹:果然,选秀放在哪里都是吃香的很呐!
  无语的摇了摇头,侧目见下纳握着剑正走来,泷白自然的挥了挥手,待看清楚下纳身后倏现的人影时,身子一僵。人群里已经发出一片惊叹,眼球口水掉了一地。下纳走到泷白身边淡淡的颔了下首,便继续双手抱臂做阎王状,泷白只觉索然,视线回到宴席当中,果不其然与那人撞了个满怀:
  还是翩然似谪仙的白衣,水光泛泛的凤眸宛同凤翼,华贵的气宇,举步如莲,整个人在世俗的环绕中,显出一丝力压群雄的贵气。
  泷白有些淡漠的别开眼,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美人开始绕场。最后一位从台上退去时,女子微微抬眸瞥向泷白坐的方向,泷白冲她漾开一抹笑,女子眼波明锐,微噙笑退下。
  虽戴了面纱,但只一眼泷白就认的出:那是融柔。
  比筑忍不住好奇,问泷白:"少爷,你究竟和花千姑娘商量了些什么?不能说么?"
  泷白浅浅一笑:"多嘴,瞧下去不就知道了么。"
  比筑瘪着嘴不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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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轮过去,刷掉四个。很明显,人人都有后台,大家有钱砸钱,有权砸权,纷纷要把自己喜爱的那一朵娇花捧上冠位。
  整个宴席从开始到现在都是热闹非凡,一群有钱人争的脸红脖子粗,只为了博美人一笑。唯独三人各自悠闲:
  一个是西子臻,笑眯眯的捧着茶喝的很愉快,有人搭理他他也懒得搭理别人,玉泷白突然很好奇他会投谁的票;另一个便是那几乎要喧宾夺主的焦点,融华驸马爷。泷白很不理解,即使是应对场合并无别意,公主也舍得放他出来么?又想起那回眸一笑,泷白手指颤抖了一下,实话说,他的脸真的是人都无法抗拒……
  还有一个人,始终静默的隐匿在人后,一脸的波澜不惊,却难掩那眼中的闪烁之意。他的脸被扇子挡着看不清楚,泷白只觉他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仔细看时,又觉得似乎并不认识,极淡的一个人,泷白发现他的存在感真的很薄弱。
  第二轮精选在继续,泷白耐心的消磨着光阴,他知道,以融柔的实力,只要她想,就绝对有办法进入第三轮的珍选。毕竟还是宰相的千金,哪怕庶出,瘦死的骆驼可也比马大不是?
  虽然不知道她这两年为何情愿呆在这里,也不愿回府,赎身对她仅仅是个仪式吧?那么,是还在在意么?在意,西子臻……
  心,颤栗了一下,被那种陌生的感觉钳制住令泷白十分的不悦,懊恼,却寻究不出原由。手中的龙井清香袅袅,茶叶嫩瓣浮浮沉沉,就听那报数官在拖长了嗓子吼:
  "永乐九年春,第一场琼花宴,三甲分别为:齐紫晓,花千,月放。稍时进行最后一轮比拼,数目清零,请各位公子将手中的花笺重新投选,以方便最后的统计------"
  泷白轻轻把茶盅放下,微微一笑:"啊,好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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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融柔的谈话,其实到最后更像是一场交易。
  以"露溢浓"为引子,只要融柔可以将这香味发挥到最盛,达到震撼全场的目的,那么,泷白除了会奉上新香的奢华版之外,还允诺买下整座琼花楼赠她。
  意外的是,融柔拒绝了。当然,拒绝的只是这么一座楼,她自有办法做到泷白想要的效果,但她不要琼花楼,她要泷白事后的一个允诺。至于是什么,却不说。
  泷白应了。
  其实他心底多少是有些不悦的,被女子这么软软的胁迫,这是头一回,也绝对得是最后一回。那种滋味实在是别扭,他不由的想,日前西子臻答应为他举荐玉家香的专属权时,是否也是这么别别扭扭?
  答案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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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时,最后的决选到来。
  要说这赛事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因为夏日的"画魂坞"比的是琴技,秋季"珞兰节"自然是比诗,初冬"上元汇"比茶酒艺,至于"琼花宴"就是比画了!
  这几样:画,琴,诗,酒茶,无一不是雅事美事,也亏了这些纨绔子弟们想的出来,能雅中取凡乐,实在不容易……
  折腾一番,到了关键。
  泷白捻着袖角慵然的远远望着,待瞧见那一抹嫣然之色上场时,嘴角浮起一行胸有成竹的笑意,比筑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回到他手边。附耳轻声道:"少爷,齐了。"
  泷白微微颔首,眼眸放射出一抹璀璨的光。
  台上,女人轻俯首,敛眉安然,素指缓缓铺开一卷雪白云缎,风声潺潺,那朦胧的薄纱随着春日午后的阳光翩然起舞,埋首画案上的女子忽而漾开个鬼魅的笑靥,下一刻,扬手,将那一池墨砚干脆利索的泼了满卷。
  全场愕然。
  玉泷白端着茶盅的手抖了一下,嘴角忍不住有些抽搐。
  >>>>>>>>
  这个,女人……
  玉泷白突然无力感丛生,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没那么好说话。先头儿答应的那么爽快利落他就觉着诧异,如今这才懂了,最疯狂的在最后!
  泷白赠她的那香囊里,是露溢浓的水雾装,而非固体。意思就很明了了,只要将这香液想办法加进现场作画用的浓墨里,那么绝对可以达到预期的效果。
  泷白深知融柔的画技不是虚的,只是缺少一些时机,她其实很聪明,懂得在乱世里最市侩之地自保。泷白现在方才明白她的深意:其实呆在这秦楼楚馆里,看尽世态炎凉潮起潮落,未必比呆在金丝笼里,做一只任人宰割的朱雀,要差什么……
  只是她这么大手笔的"造孽",泷白实在不敢苟同!
  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握成拳,很好,为达目的誓不罢休是吧?他忍,不就是一百两银子打水漂了么……不就是连夜赶制的宝贝被人毫不吝啬的泼出去了么……他忍,忍的很艰辛。
  台下,人们屏息凝神,怔怔的看着这个平日里素面朝天,几乎不怎么露面的女人,如此大跌眼镜的献艺。她挥毫而下的手臂不似女子般娇柔,而十分的柔韧有余,一手飘逸蜿蜒的游龙行草,搭配格调高雅的水墨画,泷白不得不对她有些惊艳。
  显然,更令人惊艳的是空气里隐隐浮动的香味。不少人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举着鼻尖四下寻索着闻,凑到一块儿时惊奇的发现,那一香之源尽在台上美人画卷之间!
  当融柔收笔落定时,那雪白的云缎洒然滚落,三尺长卷铺开在众人面前,绵延的水墨丹青令人惊叹,然而更令人心驰神往的,却是美人亭亭而立时,那阵阵随风袭来的暗香,如此勾魂夺魄的香味……
  融柔望着满席痴然迷醉的表情,妩媚的丹凤眼里滑过一分戏谑,瞥了眼玉泷白,见他还藏在那角落里蹙眉板着个脸,忍不住漾开了个笑:
  他还真是够小气!不就是把墨全泼了嘛~比起一点点沾着画来做那效果可是强太多了,也省事不是?咯咯……
  融柔温婉的目光在泷白身上荡漾了一圈,又自宴席当中滑下,路过西子臻戏侃的眸子时,迟疑了片刻,继而毫不犹豫的移开。而高席上的融华,从头至尾,二人没有任何交集。
  融柔听到报幕官激动的声音,在一连串的废话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嘴角漾开一缕轻甜的笑,低头,喃喃道:"玉泷白,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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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谜底的揭晓现在才开始。
  融柔摘下花冠几乎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众人议论纷纷的除了她突然参赛的原因,和那一副惊世骇俗的泼墨画之外,更加炙热的话头儿是:究竟是谁力荐的她??
  要知道,没有足够强悍的实力,没有足够多的银子,这人气根本无法造出浩大的声势。可是当西子臻和融华都摇头否定之后,众人突然无措了起来,也茫然了起来。
  融柔背后的才子究竟是谁?
  那阵香味究竟是出自何处?
  被两大疑问热烈纠缠的众人像炸锅了一样,期间西子臻懒洋洋的目光和融华不动声色的交接了一下,立刻又嫌恶的互相避开。西子臻一脸轻蔑和冷漠,而融华,脸上挂着温文儒雅的笑,表情却僵硬了许多。
  然后,当最后的两个答案水落石出,当众人的眼球掉了一地时,西子臻的冷漠和融华的淡定都再也撑不住了,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同一个人,那个人是:
  玉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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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接下来的这一幕,该怎么解释呢?当妩媚娇艳的融柔,被俊秀翩翩的玉三少温柔的执握起双手。
  前者含羞带愠。(注:不是说好了握一只手么,干嘛两只都抓着不放?趁机占姐姐便宜?!)
  后者温情隽永。(注:抓一只也是抓,两只一起抓有什么关系?你放心,五十辆银子我还是给的起的……)
  没有人看到懂他们眼神背后的潜台词,人们看到的,只是融柔小鸟依人的半倚在玉三少潇洒的身畔,而俊美翩然的青年男子含笑盈盈,眸子如水晶般璀璨。轻抬指,幽然的替美人擦去鬓角的冷汗,低迷而轻微的声线,像穿耳的风温柔一掠,他说:
  "柔儿被这么多人看,我嫉妒了……"
  融柔嫣然一笑:"胡说什么呢~"
  噗噗噗!鼻血乱溅……霎那间,身后一干人眼球掉了满地,错愕的看着那两个情意绵绵的佳偶,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玉泷白?被融华甩了出家未遂的玉泷白?!不是断袖么!口胡!难道移情别恋了?
  天~雷~滚~滚~!
  这是怎么一回事?玉泷白……和融华的妹妹,有一腿??众人凌乱了,目光纷纷投向那神一般的存在。然后,有两个身影同步龟裂。一个是西子臻,眼神阴寒满身煞气;另一个是融华,表情错愕举止僵硬,完全怔在原地。
  远处,玉泷白牵着融柔的手轻轻放在唇下,微微一触。那个瞬间即使知道是在做戏,融柔的心弦还是紧张的乱颤。泷白的唇微凉而轻柔,他举止优美,眼波温情,细长的眼梢勾出自然的风流,那一双浑圆而剔透的眸珠在那个霎那间散发出无限逼人的光彩,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握住那方柔夷,泷白决定做戏做全套,一咬牙心一横,下一秒微俯了首,柔顺的眼波款款而来,附上融柔嫣然的耳后,压低了嗓音,却用足够让身后众人都听得清楚的音量,轻轻道:
  "跟我回去吧,柔儿!"

  『 双赢计 』

  全场冷寂。
  如果说先前的一幕是重磅炸弹,那么接下来的一幕已经可以令人涕泗纵横,血溅三尺!
  那个传言中娇蛮柔弱的玉泷白,断袖成癖苦追融华被甩的玉泷白,从来都任性放肆对女人无限仇视的玉泷白……竟然,在公众场合上演吻戏!!!人们癫狂了亢奋了……然后莫名奇妙的,玉泷白的人气突然空前的高涨啊高涨!!
  这厢,融柔怔仲间完全的茫然掉,玉面羞红,思想全被这男子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乱,泷白伺机一把握起她的手叩上胸膛,心底的阴笑蜂拥而来,面上却仍是那副温润如玉,俊华优雅的微笑,轻轻说着:
  "不要再闹了,柔儿,不是说好你赢得了花魁,就原谅我的么?"
  融柔眼波一转,瞬间面红如桃花,无限娇艳,眼神幽幽的嗔过去,娇嘤一声:"哼,便宜了你,区区一个花魁就想收买了我?"
  她讲话极隐晦,泷白又与她姿态亲密,旁人无人。于是众人更加亢奋啊亢奋:原来是玉泷白?!竟然是这位不问美女的玉三少,一心一意的把融柔扶上花魁之位?谁说人家玉府没钱了,谁说人家玉泷白只爱融华?瞧这两人多么的恩爱,真是羡煞旁人哪……
  就是可惜了瑞大王爷,被人脸不红心不跳的戴了绿帽子,唉,虽说是弃妃,可毕竟也好过不是?
  于是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西子臻,过见这厮面色铁青一脸的阴寒,周围三丈内鸟虫绝迹,人烟空旷。众人做感慨与同情状:好生发复杂的一段多角恋啊……
  西子臻一腔怒火涌上喉咙口,冷眼望着不远处那含情脉脉的男子,十指握拳,真想现在就冲过去把他按到蹂躏一番!
  他这是在干什么!?自己好心帮了他忙,他竟然在这边红杏出墙!怒,怒,怒到不能控制了,再忍下去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荒唐……韬光养晦个屁啊!人都跑了,还管那么多??
  西子臻在这边青筋暴跳,咬着牙考虑要不要现在就冲上前,把某人放倒。可是方踏出一步,顿时又想起泷白软硬兼施的向他求助,心底犹豫了一下。他知道泷白需要这场宴席来谋得新的生路,显然效果也已经达到了,可是他没想过竟然是用这种办法!
  心底那根弦快要崩断了,从来不知道,他这份嫉妒和恼恨,已经可以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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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招一箭双雕之计!
  角落里那双眼不动声色望着,却不由为这泷白漂亮的计谋打了高分。他果真是深藏不漏啊,看似不声不响的一个人,藏在那娇纵任性之后的,竟然是这么令人称赞的心机!
  突然有点后悔。如果两年前就知道他是如此的聪慧狡黠,他是否就不会让他逃脱了呢?呵,西子臻啊西子臻,你千辛万苦宝贝下来的一个人,却竟然,根本不需要你的庇佑。
  那还真是,令人伤心哪……
  他低低的笑,邪佞的双眼如鹰隼般闪烁着锐利的光。收拢指端折扇的瞬间转过身,在人群中游鱼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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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了!
  泷白眸中荡出一抹喜色,面色却如常,惯例的温和略带柔情,在旁人看来那眼波是柔肠百尺,连万年的冰山都能感化。可是唯有对面的融柔把他眼中那份狡黠之意是看的一清二楚,心里叹一声:
  果然,还是低估了他!
  一箭双雕啊,轻轻松松就将过去的一切抹煞,好似一张白纸般纯良无比,市井间的各种流言不攻自破,再也站不稳脚跟了。
  融柔心底还是有些怅然的,为他握住自己双手这戏码,明知道是戏,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心动了吧?唉,女人,果真是女人。
  "柔儿,可愿随我回去?这琼花楼实在是人多眼杂,前日我在京郊看上了一座府邸,不如送给柔儿可好?"泷白微笑着说。身后一片倒吸气的声音:好阔绰啊!出手就是一座豪宅……
  融柔莫名的就被众女子嫉妒的不能行,哭笑不得的瞪了泷白一眼,懒懒道:"再过些日子吧,我还没玩够呢。"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做戏,唉,这男人还真会"善始善终"啊!
  泷白被拒绝,也不恼,似是早已料定了一般,笑吟吟的替融柔抚顺鬓角的发丝,微颔首柔声道:"好,我不勉强你,你高兴就好。"
  身后一地少女心碎声,痴然的视线,贝齿紧咬一众不甘的表情:融柔好命啊……碰上三少这么英俊潇洒又有钱,出手阔绰,举止妥帖又温柔的爷,好不甘心啊好不甘心……
  不甘心也没用!融柔咬着牙做怨尤状,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幽幽望着泷白说:"瞧你,怎么就站在这说个没完了?人家都在看呢……"一肚子的无奈和哭笑不得,在旁人眼底却是面对情人的娇嗔。
  融华和西子臻心中的不爽感同时达到了临界点,即将要爆发的时刻,泷白终于轻舒一口气,温文有礼的退后一步,浅笑着冲众人薄施一礼问好:"那么,让大家见笑了,宴席结束,在下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说完又望了融柔一眼,含笑道:"我送你回去。"体贴的立在她侧畔,儒雅的半福身,迁就着她的细步,二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却又情意绵绵的打众人眼皮子底下过去,消失在廊子尽头。
  中庭里爆发出一阵热烈激盎的议论声,泷白不用听便知是在讨论他的新"喜好",以及那一阵勾魂夺魄的幽香。一切按照计划天衣无缝的进行,泷白嘴角浮起一抹畅意的笑,黑暗中只听得那女子戏谑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冷哼了一声:
  "以退为进,三少这招一箭双雕之计,使得还真是妙极啊!"
  "哪里哪里,还是阿柔你配合的好。"泷白眯起眼睛笑。融柔瞥他一眼,几乎可以看到那背后的狐狸尾巴在摇啊摇,她拽着手帕做恨恼状:"不行,你今天欺负的我够多,改明儿我得拿双倍的银子!"
  泷白朗笑:"钱自然没问题!就是一所豪宅,恐怕明日之后,我也是能送得的……"没错,明天,不,也许从宴席散去后开始,芙蕖苓里肯定就会人潮爆满,对新香的好奇和融柔变相的宣传以及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接下来只需要再点一把火,看他不把整个燕次的银子全都烧到腰包儿里来!
  融柔望着他意气风发的笑容,突然间有点恍神:没错,知道是在做戏,知道他这样讲是同她开欢笑,可是,心还是受不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诱惑……
  咬了咬牙,"我走了!"融柔板着脸转身急匆匆的进了门,泷白怔了一下追出去两步,见她似乎心情不太好,便无奈的笑一笑,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有些晚,估摸着丁管家那边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坐等好戏开场吧!
  泷白立在黑暗中微微一笑,转身,在望见那方静默的人影时,身形凝固,脚步一滞。片刻,轻退一步,半躬身,优雅的行了个官礼,含笑道:
  "驸马爷,年好。"
  黑暗中,传来一阵幽香。融华低微的笑了一声,泷白只觉后背寒气逼人,还未来及思索缘由,下巴已被人轻轻勾住。
  融华的手指苍白和颀长,不比西子臻常年捏握兵器的手,骨性英美,但指腹上微微有薄茧,抚着皮肤上时会让人有一种心疼的迷离感。
  融华的手,纤细清秀,雅致而风情,比起女子也不输分毫。他捏着泷白的下巴抬起来,黑暗中四目相对的双眸,依然含笑,却没有了往日的丝毫温情。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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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泷白的心,"咯噔"一声,被拽上了高空,紧绷着的弦瞠然欲裂。融华清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眼中的意味暧昧不明。泷白捏紧了十指,苍白的唇研磨出一分妩媚的笑,挑起水亮的眸,幽幽的望着融华道:
  "我是谁,你真的不知道吗?融华。"
  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颇像是当年帝王降旨要融华迎娶从阙公主时,他的模样。短促的惊慌和怔仲,接下来却是一缕水墨般匀染开来的戏谑和讽刺。
  歪着头,懒懒而又妩媚的笑,问融华:
  "我爱谁,你真的不知道吗?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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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我们只是错过了一次。"融华轻轻俯身,目光逼近,"可是泷白,今天我才明白,错一次,就是错过了一辈子。"
  他的声音清冷淡漠,却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心痛。泷白在他灰烬般的眸色中,体会到一股强烈的悲伤。那个瞬间,他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心底的恐惧感,大声的说出来:是的!我不是他!我不是你们爱着的他!……
  下一秒,融华松开手指,然后,吻住了他的双唇。泷白的脑子"嗡"了一声,心脏里的那座城堡塌陷了。
  融华的吻,那么温柔。像对待心中最过疼惜的事物,舌下的唇瓣是多年来最熟悉的味道,他爱的味道。那个麋鹿一样柔弱无助的少年,从此已经一去不复返,留下来的,是再也无法挽回的忧伤。
  夭折的爱恋。
  融华轻轻抱住泷白,将脸埋进他的脖颈里,颤抖的声线,失去了往日的优雅和温婉,那是失去所爱的绝望感,他抱着泷白,呢喃着说了一句:
  "我是真的,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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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些年里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看你笑靥如花的站在我面前,为我煮酒论茶。
  子臻常常爱取笑你,说你像个女子一样的弱不禁风。你便会瞪起眼睛,水汪汪的雾瞳凶狠的撑开来,叉腰伸手指着子臻的鼻尖叫骂。而我,只在梨花树下,抚一方琴瑟,看你们嬉笑怒骂。
  多年来最幸福的事,是与你们一同长大。
  多年来最快乐的事,是与你们亲如手足。
  多年来最痛苦的事,是必须与你们对峙。
  我是融华,我肩上背负着的,是半个江山的重量。我是一朝丞相之子,我集万千风华与一身,他人看我多风光,我只笑人前的自己,虚伪和轻贱。
  对谁都是笑,再厌恶也要笑。明明看的到他们眼中的贪婪,却还要不顾一切的向上爬。父亲说的,融氏一家,只能为帝王所趋。我是当今天子的人,我必须站在看似光明的那一面。
  即便我知道,这江山本来就不属于他。
  泷白,我始终都没有机会对你说一句抱歉,不是对不起我爱你,而是对不起,我无法和你在一起。
  不能抛弃肩膀上的重担,不能与世俗对立。我没有子臻的桀骜不驯,我也没有扶苏那么幸运,燕次四公子,你是最纯真无邪的那一个,而我,是最懦弱和卑微的那一个……
  泷白,玉泷白。
  为何要到今天,我才肯说服自己相信,你是真的,不爱了。
  你我之间的缘分,早在大宛寺的桃花千里盛放的那个瞬间,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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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融华离开的霎那间,泷白心中蓦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撕扯感。他捂着几乎要分崩离析的心脏蹲在地上,眼眶里莫名的团聚起大颗大颗的泪水。
  这具身体似乎有了感知一般,在面对着昔日的爱人时,还是会无法控制的动情。可是,为何今日会是这般的决绝……
  彼时融华痛彻心扉的眼神,彼时他在自己耳畔轻声呢喃的话语,彼时他抱着自己,心疼而柔情的拂拭三千长发。他口口声声念着"泷白",玉泷白的心,就跟着一点点疼到蜷缩起来。
  在最后离开的时刻,融华眼中的灰烬和凄凉,在一瞬间袭击了他心脏最薄弱的地方。玉泷白几乎就要忘记,这具身体,原本不属于自己。属于那个,一生一世爱惨了融华的人。
  可是,要怎么说呢?说你爱的人已经死去……
  可是,要怎么说呢?说你爱的人不该是我……
  可是,要怎么说呢,说你爱的人,他如此爱你。
  背过身,最后一颗眼泪无意识的跌落。泷白怔怔的望着头顶璀璨的星辰,倏然明白了融华离开时那个眼神的涵义。
  他是明白,他心中真正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否则,这样拙劣的戏码为何会引发他那么强烈的感情?
  否则,他为何要在这样的时刻脱下自己的面具?
  否则,他为何在抱着他的时候,还会有那么绝望的眼神??!
  一股激烈的寒气从脊背疯狂的上涌,带来说不出是恐惧还是茫然,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泷白的胸膛,突然空了。

  『 连环局 』

  泷白坐在那深巷里,夜灯初上,芙蓉橘色的光慢慢晕开夜的凄冷。他就那样定定的跌坐在地上,前所未有的茫然。
  胸膛里空缺的那个位置,原本应当是,爱吧。真正的"玉泷白"对融华的爱,在这具身体尚且不能脱离最初的迷恋时,终于挣脱了泷白的钳制。
  所以在那个吻里,泷白终于尝到了泪水的腥涩。
  是融华的泪水,还是他的呢……
  "少爷,一切准备就绪。"丁下纳何时来的,他又在自己身边站了多久呢。
  泷白摇摇晃晃的起身,双腿虚软无力,踉跄着被丁下纳抱住。泷白发出一声嗤笑,这是怎么了,今天?非要是今天么,非得是现在,把一切都挑明么?
  他不傻。这些人跟着"玉泷白"早已不是一年两年,怎么会由着自己骗的天花乱坠呢……
  还真是,可笑。
  下纳望着怀里那张苍白的脸,眉波如烟,低垂的眼睑勾成好看的弦月状,脸色凄白。下纳的心抽痛了一下,手臂收紧,低头在他耳边说:
  "主子,该去了。"
  是的,对丁下纳而已,他本就是主子。只是自己痴心,妄想能衍生出别样的情绪。但爹说的对,主仆之间从来都不需要多余而丰富的感情。他只求一个安好,就足矣。
  从前是这样,以后,更会是这样吧。
  "管家说什么?"泷白半阖上眼幽幽的说,语气潺潺如泉,嘴角勾着一抹晦涩的笑。
  下纳扶稳了他,松开手。视线垂落在地上,淡淡的说了一句:"过了今夜,天就真正的晴了,少爷。"
  泷白一怔,眼神痴痴的看着他,不带隔阂。下纳被他看的不自然,别开脸低声说:"走吧,少爷。"
  泷白这次听清了,他是在叫他,少爷。泷白忽然勾起唇角,绽开一朵明艳的笑:"呵,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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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郊"妆月坊"。
  是的,你没有看错。这正是日前泷白暗访之地,燕次京都最有名望也是最大的研制香料作坊地。之前甚至现在都与玉府百年老号,芙蕖苓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个中牵扯甚广,泷白苦于之前查无实证,一直不敢掉以轻心,现在,是时候了。
  说白一点,这是一出连环计。
  那日泷白遇见的老者宁沿,正式妆月坊老号的掌柜,原本与玉府是长达数十年的合作关系。
  后来玉老爷病重,丁管家一人忙上忙下实在顾不过来,玉二少玉抚宁便趁机把采集配料这一块儿纳到了自己袖下。丁名一介管家,哪里能与正牌少爷抗衡,明知他不是什么好料,偏还只能哑忍着,替他擦屁股收拾烂摊。
  四年下来,玉抚宁私底下敛财不少,丁名眼睁睁看着却无法告诉老爷,一来怕老爷气不过一命呜呼了去,二来连大少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一个做下人的,能说什么?
  就是这样,玉抚宁私自踢掉了妆月坊的原掌柜宁沿,只因他不愿意陪自己造假,玉抚宁实在是胆大,偷梁换柱的把芙蕖苓最主要的配方香料换成了低档劣质品不说,竟然还想瞒天过海,把多出来的一笔巨款在账面上粗略一过,黑的就"漂了白"!
  区区四年,玉家香就被他整个儿搞的乌烟瘴气,大笔大笔的巨款经由他手,汇入钱庄,神不知鬼不觉那么一转,就过户到自己私下的账面上。
  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孰料一切都被丁管家查的一清二楚,后来泷白掌家,他心慌自己的丑事被发现,愈发是着急的想把那巨款寻个名目张罗出去。岂料泷白是料定了他由此心态,不慌不忙的布下一道诱饵,这道引他上钩的饵料不能太明显,却又必须来的正当,于是新香"露
  溢浓",就此成了指认玉抚宁罪证的手!
  泷白知他贪得无厌,索性就不管不问得任由他四处动作,暗中叫丁管家把所有证据集中起来。又放出"露溢浓"的消息,贪婪如玉抚宁,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狠捞一笔。
  于是,琼花宴的宣传空前鼎盛,芙蕖苓再次成为燕次风靡天下的焦点。但泷白早已放了话出去:
  "露溢浓"只限量一百份购买,先到先得,且每人只准买一份。逾期无候。
  结果不到半天,"露溢浓"便断了货,买到的人兴奋中无意为芙蕖苓再度造出了宣传,浩大的声势使得"露溢浓"的订单滚滚而来,客户几乎要把门槛踩塌,害的芙蕖苓一早就要关门歇着。因为泷白早已经说的很明白,不卖。
  燕次疯传的新香"露溢浓",市场大好,却不再生产。这不由令人费解,更令玉抚宁抓耳挠腮的看不下去,终于忍不住又串通了妆月坊的内应,拿出事先偷走的新香配方,准备私造一批哪来天价出手。
  而泷白,等的就是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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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冷笑,割破夜的寂静。妆月坊一百一十八个作坊工傻了眼,看着从天而降的玉泷白和身后浩浩荡荡的家丁。玉抚宁腿一软,直觉这一切像在做梦,比筑笑眯眯送上一把太师椅,玉泷白锦袍半撩,端然坐在大堂中央,居高临下的睥睨:
  "二哥,这是在忙什么?夜半了还不休息?"
  玉抚宁脊背一寒,只觉冷汗涔涔外冒,好歹是个少爷,却在抬头与泷白对视的霎那间,被那锋芒犀利的双眸惊的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泷白一甩手,哗啦啦一大叠的账本和钱庄汇票,天女散花一般看傻了众人眼。泷白冷然道:"二哥,可还有什么说头?弟弟我洗耳恭听!"
  玉抚宁目光呆滞,望着一地的证据,此刻人赃俱获,他还能说什么?还是说,他真的低估了这只猫的威力,他竟然可以毫不顾忌他的地位和情面,唱这么一出连环戏就罢了,现在这是,杀鸡给猴看?
  玉抚宁心里突然一阵后怕。
  泷白面色一沉,冷喝道:"既然二哥认了,泷白也就不再强求别的。我瞧着二哥身子骨也虚,打今儿起二哥你就在府里好生调养着吧!作坊的事,弟弟我替你收了……"
  "不行……我……"玉抚宁惊慌的叫起来,见泷白眼波一凛,嘴角一勾冷笑道:"不行?丁管家!"
  "老奴在。"丁名一躬身。
  泷白忽然微笑如春风拂面,吐出的话却叫下面的人打了一圈冷战,他说:"我记得祖上的家法,是说必打自己人的,对么?"
  丁管家含笑盈盈:"是的少爷,老爷也曾讲过,玉府能有今日最重要是上下一心,若有家眷胆敢私通外人镂空敛财,家法严惩不贷。"
  泷白挑眉:"哦?具体如何一说?"
  丁管家一颔首:"啊,很简单,杖责八十。"
  玉抚宁身子一软,直接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嘴里喃喃着:"别,别说了……"
  泷白起身,紧走几步到他跟前。玉抚宁只觉眼前一花,一双墨色的银丝朱桦靴停在他前面,抬头,正对上玉泷白冷冽无双的脸,居高临下的睨视着他,口气生冷,不怒而威:
  "记住,你是玉家的人,死了也是。"
  没留丝毫的情面。泷白知道他做的挺狠,好歹玉抚宁也是二少爷,可是泷白心里很清楚,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他若不立下威信,日后这种事情根本无法全数遏制。
  他必须狠到底,才能有掌家者的风范。
  "比筑,扶二少爷回府。"泷白甩袖转身,"宁老板,日后芙蕖苓的生意与您照常,从前的规矩泷白不太清楚,择日再好好详谈一番。"
  宁沿深深躬身:"三少说的是,时刻恭候三少大驾!"
  泷白虚扶一把。丁管家在一旁请示:"少爷,账面重做的话需要些日子,老奴会尽快安排,只是这批银子是否充公,还听少爷安排。"
  "全数充公。"泷白淡淡的说,"二哥的活计日后不用安排了,玉府养着还是不成问题的。大哥那边,暂时留些口风,懂了么?"
  "懂了。"丁管家微微颔首。心道少爷果真是留了一手,想也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既然这个不学无术的二少爷都能闹这么一回事,想也知大少爷是脱不开关系的。三少爷这么做,是留足了一母同胞的面子啊……
  "玉泷白,你要软禁我!"玉抚宁在车上掀开幔帘歇斯底里的喊。泷白目不斜视的从他马车边走过,稍作停顿,斜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幽幽道:
  "兄友弟恭,不好么?"
  这话说的极暧昧,却叫玉抚宁脸色惨白。泷白冷哼了一声扬长而去,那话里究竟是何种意味,恐怕只有他二人能明白。
  "少爷,回府吧。"丁名驱散众人,恭敬的为泷白挑开幔帘。后者款步而来,一袭月白长衫衬得人在夜色里,儒雅而矜持,翩然俊秀。
  泷白走上前笑一笑:"丁伯,谢谢你。"
  丁名会心一笑:"少爷又客气了,老奴份内的事。"
  泷白不置可否的笑笑:"只怕今日起我要多出一个名号了,我那二哥指不定要在家里怎么骂我……"
  "少爷是为二少爷好,免得他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丁名垂眸淡定的说。
  泷白笑的愈发璀璨:"果真都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
  丁名笑眯眯的一拱手:"少爷您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泷白失笑,突然想起下一句:把前浪拍死在床上。面色一促狭,眼波流转如泉,低声道:"走吧。"
  说罢方要起脚,踏着那脚凳子上去。只听家丁群里一阵慌乱的动荡。人流被冲分成到两边,泷白看到下纳惨白的脸,下一秒耳边一声嘶鸣,马蹄高扬,继而他整个人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狠狠拽起,拽着腰间的玉带,他惊慌失措的跌进一个怀里,屁股下竟然是马背!?
  泷白睁开慌乱的眸子,四目相对,看到一张阴寒邪戾的脸,半分柔情也无,整个人像阎王般看着就难伺候。
  泷白刚一张口要讲话,只听他"驾!"了一声,泷白的屁股下面顿时一阵剧烈的颠簸,他整个人被撞进那方胸膛,炙热而宽阔,那双有力的臂膀左右一揽,他仰起脸,对方的脸在星辰下闪烁璀璨。
  他们策马狂奔,撕开一方晦涩的夜,闯进无人可以打扰的世界里。泷白没有说话,他整个人被撞的七零八落,勉强窝在那人怀里连平定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无奈的摇头:方才的气势可是半点都不在了啊……
  抬头,静静的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眸时而灿如晨星,时而鬼魅如夜。他的鼻梁英挺美型,唇先狭细如丝,衬着刀刻般轮廓精美的脸型,整个人愈发的邪美入骨髓。
  泷白第一次离的这么近看他,完全没有对话,他却有点看的痴了。脸一红,水瞳里波光闪烁,莫名的有浮起一片忧愁。
  下巴被两株修长的手指狠狠捏住,泷白一惊:"你做什么?"
  那人看着他,深邃的双眸像夜一般幽远,像磁石般诱惑,泷白陷进去便爬不起来,心像在高空荡秋千。
  下一秒,他勒马停竭。泷白颠簸的身躯像要零散,喘着气半匐在他胸膛里。长臂一圈,他的腰肢被勒紧,被迫仰起脸,看上那人愠怒的脸,修眉飞鬓,琅琅星瞳。
  泷白一怔,下意识的轻唤了一声:"西子臻!"

  『 明真晰 』

  "西子臻!"
  他轻快而不乏柔情的声线,第一时间触动了某人的心弦。西子臻低头,四目相对,鼻尖相抵的瞬间,看到那一双水光朦胧的美目,怔怔的望着自己。
  西子臻,西子臻……
  捧起他的脸,瑞王深邃的双瞳倒映出那男子桃花弥漫的双腮,朱唇玉净,瞳如秋水。
  吻落下来,愠怒中夹杂着霸道的惩罚意味。泷白被他凌厉的攻势激的慌不择路,身体稍稍后撤,那大手便扣住他的后脑和细颈,力道之大恨不能将他揉碎在胸膛间。
  "西、西子臻……"泷白艰难地低吟,眼波朦胧,唇舌被大力地吮吸和啃噬,薄瓣研磨出绯色的蜜光。西子臻一言不发的强吻着他,泷白不曾有丝毫的能力去招架。
  他的吻越来越霸道,越来越放肆,泷白心底生出一阵强烈的不详感。一阵刺痛从下唇处传来,他舌尖飞快一缩,慌乱的去舔舐自己破了的唇瓣。
  血色蔓延。
  西子臻离开他的唇,居高临下的睨视,眼神冰冷如霜。泷白愠怒中扬起脸,霜华也落上他的瞳孔中央,昂起的脖颈丝毫不再又莫名的愧疚感。
  他凭什么要愧疚?不过是做戏而已,他又不爱他!
  玉泷白瞪着他,柔软的粉色唇被血色匀染开来,勾出几分妖娆的猩红,月光下美的触目惊心。
  西子臻深深地看着他,唇角一弯显出戏谑的弧度,眼神阴然,冷笑道:"三少这招一箭双雕,使得果真是妙啊!连本王都做了你的替死鬼……"
  最后三个字说出来已是咬牙切齿,泷白周身不寒而栗,一秒的心虚,面色尴尬,目光躲闪着说:"王爷谬赞,泷白愧不敢当!"
  "哈,嘴硬的东西!"西子臻阴沉的笑,俊美英邪的脸庞在月色中烈冶如同修罗,陷入黑暗的轮廓,令泷白怵然生畏。
  怕他……竟然会怕他,还是畏惧?都一样吧,总之就是想逃。他承认自己胆怯了,他无法承受他的低气压,无法面对他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他就是,怕了。
  泷白十指纠结,指尖柔软的马鬃白他揪的千丝万缕,胯-下白马一声嘶鸣,泷白惊慌失措中身子后仰,耳边风声呼啸,眼看就要坠地。五指在风中无助的张开来,抓握不住什么,而后,在坠地的瞬间,他被一个怀抱用力的环绕住。
  滚落在草地。
  燕次的初春,夜仍然薄凉。厚厚的积雪方开始消融,地面的是湿寒之气未褪去。泷白被西子臻裹在怀里接连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正好趴在他胸膛间,泷白顾不得尴尬,只觉浑身上下骨头快要散架。
  皱眉,这具身体,还真的是不堪一击啊……
  泷白恨恼他的柔弱,却又无可奈何。低头看时,才发现两人以极其亲密的姿势交叠着,躺在初融的草地上,而他正匍匐在西子臻身上,秀发倾斜而下,有几缕垂在西子臻的脸颊上。泷白不敢动,因为稍稍一动就会触到身下的那两列薄唇,轻佻的唇形,冷冶的美。
  泷白心跳紊乱,胸口起伏不安,只听西子臻低迷的嗓音,慵然道:"你很紧张?"
  泷白瞪他一眼:"没有。"
  西子臻莞然一笑,稍稍一抬头,成功的贴上他倔强的唇。被自己咬破的伤口刚止了血,一层淡茧般的痂层覆盖在蜜柚唇瓣上,粉里透着妖娆的红。
  西子臻萌生出一股蹂躏的快感,齐白的齿阴森森的咬着泷白的唇瓣,伤口再度裂开,某人眉腰深折的同时,一连串嘤咛的低吟从唇缝间流淌而出,被西子臻吻了满怀。
  "很痛,是吧……"西子臻低笑,舌尖掠过泷白的口腔,卷起小舌猛烈的吮吸,激烈的动作带来的快感像一场迷幻,令泷白颤栗。
  西子臻的声音像从地狱里传来:"……就是要你痛,你痛了,才会知道我有多恨!"
  泷白猛然睁开眼,看清了他眼底爱恨交织的流光,像一眼生动的泉,跳跃着斑斓的戏侃和暧昧的柔情。怎么可以有人,将这种矛盾的眼神诠释的如此妖美?!
  泷白深吸一口气推开他,哑着嗓子低喝:"疯子!"
  "就是疯子,怎样?"西子臻飞快的翻身,把他反压在身下,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我就是个疯子,你今天才知道?玉泷白,你会不会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爷在你眼里是什么,嗯?是你用来踩着上位的梯子?还是你用来震慑玉家,坐稳掌家人之椅的借口!"
  "你在胡说些什么!"泷白愠怒,脸色白净如霜,"西子臻,你到底想说什么,可以不用拐弯抹角直接说出来!"疯了,他真是疯了!现在竟然还有心情听他胡言乱语??
  "好,我说给你听。"西子臻眼光倏然阴柔,伸出手指温和的刮着泷白细腻的脸庞,低声道,"你的计划这么周密,是用了多久呢,玉泷白?从你不再抗拒我开始,允许我的接近,只是为了利用我为你的新香铺路,拿到玉家香的垄断权,坐稳玉府第一把交椅……然后呢?然后呢……"
  "我没有……"我没有利用你。泷白倒吸一口气,没说完的话被西子臻钳制在喉咙间的手指,冰冷的掐了回去。
  "是你让我说的,那就不要打断。"西子臻眼神凛冽,手指暧昧的摩挲着泷白骨瓷般晶莹细腻的玉颈,"……该赞扬你么?我亲爱的小狐狸,如此聪慧过人呐!为了今日这一出琼花宴你准备了多久?挖出本王的弃妃来做戏,既驱散了连日来玉府要败落的谣言,又令那些断袖的经历之谈不攻自破,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啊……小东西,我那么喜爱你,心甘情愿的为你做阶梯,可是我万想不到你竟然会如此待我,玉泷白,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西子臻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寒冷。
  泷白大睁的双眼漾起一片水光,喉咙被掐紧,呼吸阻断,胸腔里一颗心跳的无比激烈,他眼神里跃出一抹惊恐:西子臻……这是要杀了他?!他那么恨他么?竟然连解释都不肯听??
  泷白闭上眼,头脑一片混沌,薄张的唇瓣泛起青白之色,窒息的前兆。
  西子臻定定的看着他,心底蜂拥而来的嫉妒和恼恨忽然被吹散开来,露出一丝清明。望着那男子清秀的脸庞,痛苦的表情,倏然心疼的松了手。
  泷白感觉喉头一空,久违的氧气在胸腔里扑打开来,他无力的睁开眼,下一刻,西子臻炙热和惊慌的唇牢牢的压下来。呼吸再度变得凌乱。
  泷白费力的拍打他的双肩,混蛋!他吻的那么大力,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你究竟在、气什么?"吻停竭,泷白软在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西子臻脸色一沉,咬牙切齿道:"闹了半天你还不知道?!"
  泷白面色揶揄:"你从抓了我开始就始终黑着个脸,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我怎么知道?"
  西子臻怒:"我夹枪带棒?是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才对吧!是谁抱着融柔那个丑八怪又摸又亲!是谁笑的像只色狐狸一样演那一出戏,你这是成心气我是不是?!明天整个燕次的人都知道你玉三少有多温柔洒脱英俊无双出手阔绰!你跟融华那些破事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整个燕次的姑娘肯定是巴不得把你家门槛踩烂也要嫁给你!你这是跟我说你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澄清你的身份,你不喜欢男人喜欢女人!?"
  西子臻深吸一口气,咆哮而出:"玉!泷!白!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世界安静了一秒。
  玉泷白望着他,眨了眨眼,淡然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西子臻立刻脸黑如锅底:"再说一遍?!!"
  泷白叹口气,眼波幽幽:"你说的没错,我所有的计划都被你说的一字不差,我没有什么好辩白的。"
  心底不是没有郁闷的:他那么周密的计划,一步步实施都不动声色,而今竟然被西子臻猜的只字不差?唉,果然是只老狐狸……
  "我真是恨不能掐死你……"西子臻低低的笑,笑出泷白一身的寒毛倒竖,惊骇的望着他,四目相对,却看不清那双深邃的眼波里,荡漾的意味。
  泷白心中那股不详之感,倏然疯狂侵袭。下一秒,果不其然听到了他有史以来最恐惧的那句话----
  "掐死你,也没关系吧?反正,你不是真正的玉泷白。"
  泷白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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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子臻凉凉地睨他一眼,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柔声道:"很惊讶么?很诧异吧,我是如何知道,你不是玉泷白的!"
  "我……听不懂你的话……"玉泷白倒吸一口气,尽全力克制住自己周身的颤栗,那种身份败露,假象被戳穿的感觉实在是痛苦,尤其是,戳穿他的人打死他也想不到,竟然是:
  西子臻!
  那个瞬间,泷白只觉天昏地暗,世界末日的来临……
  "听不懂吗?没关系,我就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给你听。"西子臻的目光逼近,锐利的寒光像利剑一样刺穿泷白的骨肉,心脏痉挛了一下,西子臻看到他手心的那张玉面,瞬间惨白。
  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你不是玉泷白,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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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泷白的脑子像被一记闷棍狠狠击中,段时间内完全由不得他清醒,西子臻那犀利的眼神仿佛可以洞察他心底所有的念头,泷白只觉脊背发怵,头皮发麻,咬着唇倔强的仰起惨白的脸,强自镇定道:"你凭什么,认定我不是玉泷白?"
  "呵……"一声低笑割破尘埃,继而是潮水般蔓延到颈部的窒息感,寒气肆意。西子臻的笑声在此刻形同鬼魅,暧昧的撩拨在泷白耳际。他甚至半拥着他,体贴而温婉,但实际呢,这个姿势泷白没有丝毫的反抗余地和还击能力。
  他这是,在防着他吗?
  泷白闭上眼,嘴角滑出个晦涩的笑意,淡淡道:"对,你说的没错,我不是玉泷白、"
  那又,怎么样?这具身体不容诋毁,即使说出去了谁能相信??泷白心底冷笑,面颊泛出青白的颤栗色,像失血过多的人,瘦弱的肩膀被西子臻扣住,泷白几乎是动用了全部的克制力,才勉强没有在他手心瑟瑟发抖。
  要对付这样强势的一个男人,泷白几乎要绝望。
  于是,下一秒,他果真绝望了。
  西子臻低头,优美的唇峰轻轻与他的薄唇触碰,嗓音温柔,吐出的字眼却叫泷白可以昏死过去十次!
  他说。他这么说。他幽幽的说:
  "你知道么,泷白当初,是死在我手里的。"

  『 全世恨 』

  真相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夹杂了各自的私情,而,被混沌化,变的复杂。所以,让我们一道回去故事的开端,来揭开迷雾的真身-----
  永乐六年,玉泷白十九岁。融华弱冠之年,而西子臻二十一岁,刚刚割府封王。加上燕次名扬天下的少将军楝扶苏,此四人被并称为:燕次四公子。
  风华绝代的状元郎,融华。
  慵然高贵的瑞王爷,西子臻。
  俊朗无双的少将军,楝扶苏。
  清秀娇妍的探花郎,玉泷白。
  故事到这里时,在常人看来,应当是毫无瑕疵理应安然祥和的一景。只是,暗涌深藏处,唯当事人可洞悉一切,唯身在局中之人,无法逃脱。
  阴谋,诡计,篡位,暗杀……
  永乐六年夏,是先帝在位的最后时期,燕次天下国富民强,也可称之为安居乐业的时代。只是帝王之位,向来是传长不传幼,若非事出有因,也不会触发那些足以颠覆时代的导火线。
  而这条导火线,就是大皇子西流玉之亡。
  燕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朝大殿下西流玉是燕次王最宠爱,也是最寄予厚望的儿子。知书明理,诚信有加,文武双全,智谋过人,堪称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然后,却终于被阴霾不幸的笼罩。
  事实是,先帝诏书初拟未昭,便阖然长逝,朝野上下仓促万分的准备大祭,然后国丧期未过,准太子人选西流玉又被疯传染了顽疾,不可治愈。奄奄一息时被秘密送往一处隐蔽的佛寺,后生死不明。
  如是,朝野上下群龙无首,处于一片狼藉之中。原本力挺大殿下的群雄纷纷倒戈,一方投入阴戾而霸气十足的二殿下---西沉见麾下;另一方则暗暗怂恿与大殿下一母同胞的四殿下西子臻。
  党派纷争,内乱不断。表面的和平暗示着这一切,终将有爆发的一天。而身在局中的人,却不得不的各谋生路,昔日友好的燕次四公子,面临着无法逃避的分裂局势。
  融华,当朝丞相独子,又是被世人寄予厚望的状元郎,身兼数职,理所当然是众人拉拢的对象。而暗地里,丞相右翼又是二殿下的忠党,为其效力是理所当然。
  融华,无可厚非的要成为二殿下的人。
  而西子臻,在这场纷争里最令人捉摸不透的角色。众人只看得到他平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模样,鲜少有人能看的出他韬光养晦的内幕。
  此时的情况:是西子臻手握虎符右翼,掌管着天下二分之一的兵权,却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二殿下的党羽之重,时刻潜藏着杀戮的危机,不能明争,只能暗斗。
  而手握虎符左翼的,是令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开国大将,先帝御封的兵马大元帅,蒙灼。是连皇亲国戚都要礼让三分的角色,亦是少将楝扶苏的师傅。
  表面看来,二殿下处于劣势,因为蒙灼手中的左翼虎符并不为他所趋势,而西子臻,表面的安然和俯首称臣,并不代表着他没有能力与己争斗。
  该如何取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呢?答案,直指向一个人:
  玉泷白。
  骄傲纯良的玉泷白,是这场暗战里最柔弱的角色,他甚至根本不明白自己早已深陷围城。与
西子臻的青梅竹马的情谊,深爱融华的心,早已令他处在一个矛盾巅峰的时刻,却浑然不知危险将近。
  西子臻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选题:选择发兵,那么毫无疑问玉泷白会被置玉险境,即使他对这个单薄的小人儿并没有炙烈的爱情,可是二十多年来对他的宠爱和珍惜早已超越了那些世俗之情,类似亲情,而不屑于庸俗的爱情。
  不能轻举妄动,不能公然与二殿下对抗,因为这样一来,泷白便势必会成为他威胁和钳制自己的砝码,别说自己的处境会万分被动,就连泷白的安全和玉府都无法保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那么,就只能隐忍,再隐忍。维持表面的和平。甚至将玉泷白推向融华的怀抱,虽心疼这小人儿,但以融华的位置,他足可以保全泷白不受危险侵袭。
  这是西子臻,第一次的让步。带来的后果是,杯酒释兵权,失去了右翼虎符,剩下掌管着生杀大权的左翼虎符持有者,蒙灼以及楝扶苏,二人被困边境恶战中无法脱身,远水救不了近火。
  第一让,二殿下趁势登基为王,丞相党羽网络网罗朝野,西子臻由王位的继承人之一,被理所当然的将为瑞亲王,有名无实。
  这场暗战以西子臻的让步告一段落,后边境战乱莫名平定,少将与开国将军归来时,新帝已继位,尘埃落定。楝扶苏曾质疑边境的战乱是否是二殿下串通别国刻意所为,西子臻付之一笑,慵懒中夹带着阴戾的锋芒,只是淡淡的说一句:
  "你我还是融华,手中都已沾满了他人鲜血,唯剩泷白一人,是纯良的存在。我本就无意于皇位,之前不过是替王兄不平,如今尘埃落定,权且这样吧……"
  类似妥协的话从西子臻嘴里说出来,楝扶苏未听出丝毫不甘,但其实彼此都知道,事情还远未完结。
  年末,暗涌再次割破了寂静,勉强维持的平衡被二度打乱,起因是:融华大婚。
  然后就有了众所周知的那些事,什么玉三少含恨被甩,投湖自尽未遂,后来便是带发出家,号称永不再踏出罗浮山大宛寺一步。如此如此,表面越是可笑的事,背后的真相就越是触目惊心。
  唯恐西子臻今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无意间撩动了新帝的猜忌,也便引发了泷白日后的惨剧。
  上元灯节,西子臻奉旨入宫,皇宫后花园里美酒佳酿,只为一个人摆设。新帝西沉见醉意朦胧的望着那一袭绛紫华服的男人,邪魅的脸庞上一双蛊惑人心的妖瞳。那个瞬间,帝王心中埋藏已久的炙恋被酒液催发到极致,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双手和亢奋的血液,要将那人按在身下,狠狠的侵略。
  在看到对面那双邪佞的双眼里,深藏的情-欲时,西子臻终于彻底明白:为何他没有将自己赶尽杀绝……稀薄的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原来,兄友弟恭,是如此这般?
  瑞王的嘲弄触犯了龙颜,心胸狭窄的新帝无法容忍被自己深深恋慕的人如此讥讽,于是,一个新的计划在胸腔里成型,这一次,势必要将西子臻心中最后的纯洁之地,化为乌有。
  一道圣旨从天而降,风华绝代的状元郎融华,必须抛开多年来依偎的美丽少年,抛弃玉泷白,娶从阙公主为妻,成为驸马。
  成为驸马,便是更近一步的靠拢皇权中心,更近一步的为帝王所趋势,成为他的心腹,同时,也意味着玉泷白再次被推向了风口浪尖处!
  融华的撒手不管,西子臻苦于无法接近。背道而驰的两股势力,一明一暗对峙着,却都无法为心中最疼惜的那个人撑开保护伞。这一次,融华和西子臻前所未有的达成默契,推开泷白。
  推开他……
  正是新帝阴谋盛放的中心。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玉泷白,竟然可以是钳制着两个人的砝码!当真是天意,还是,人为的作弄。
  融华的放手,是迫于无奈,亦是理智的周全考虑。他很明白当前的局势,必须在新帝狭隘的内心中求生存,唯有他自己先站稳了脚跟,才有能力保护心爱的人。所以,对泷白的爱,是真诚的,亦是沉重的。沉重到他必须娶自己不爱的人为妻,沉重到他必须借此表明自己的利益点和位置,推开泷白。
  因为他很清楚,西子臻再过于恩宠玉泷白,在这个时候,也断不会轻举妄动。彼此的心有灵犀,第一次为了不同缘由的爱,做到了成全。
  最伟大的成全,是融华违心的把玉泷白推开,推离了阴霾的核心,让他不再成为帝王的靶子,成为帝王胁迫的对象。
  最伟大的成全,是西子臻的第二次相让。眼看着玉泷白痛彻心扉,二十年来身为兄长呵护的情谊,二十多年来把他当作自己亲人来疼惜的心,怨恨几乎要在最后的瞬间揭竿而起,然后,压抑吧,压抑下来。
  用最恶毒的言语去诅咒,用最难听的方法去侮辱他,侮辱彼此心中最宠爱和疼惜的那个小人儿。逼他离开这里,逼他骄傲却满身是伤的离开这阴谋重重的皇庭。他们都太过了解对方,诚如融华了解西子臻,知道他会以泷白的安危为最重;诚如西子臻了解玉泷白,知道骄傲如他,势必会在自己的刺激之下,一去不复返……
  那一年,大宛寺的桃花盛开的极其妖冶放肆,映红了三个人沉重的心田。泷白的离开,终于使得那骄傲的帝王暂时放松了钳制,不再刻意的为难彼此。泷白的离开,带走了西子臻心底最后的温暖,带走了融华眼中最后的柔情。
  从此,表面越是和平,内心,却越是阴霾遍地,恨意丛生。如次,却还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挣扎着,沦陷。
  一个,沦陷在帝王的淫威之下,处处悬挂起温良的面具,双手却为他沾满了杀戮和鲜血;
  另一个,沦陷在隐忍和仇恨之下,日日带着玩世不恭的嬉笑,双手却在沉睡的时候还牢牢按着枕边那把剑,时刻准备着最后的决裂……
  永乐七年,曾经风光无限的燕次四公子,背地里终于分道扬镳,站成对立的局面。
  泷白的离开,代表着被伤害的中立。
  融华的赐婚,使他成为帝王最有力的臂膀。
  瑞王的混沌,使他旧日的风光,完全沉入回忆。
  少将的虎符,成为有名无实,被迫流放在关外的,借口。
  而后,永乐七年末,玉泷白因痛失生命中所有爱的支撑点,终于不堪承受痛苦和悲伤,于岁暮自刎于大宛寺院内桃花树下。第一时间赶来的人,是秘密放了暗影在他身边的西子臻,抱着昔日宠爱的少年,多年来相伴的温情被从体内尽数抽离,痛彻心扉。
  那夜,大宛寺的桃花韶华极致,疯了一般的洒了漫天的残红嫣白。西子臻抱着那少年没留下一滴泪,双眼麻木的望着前方,对那面容哀伤的青衣男子,低低的说了一句:
  "我不希望世间,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是指玉泷白的自刎,除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两个和尚,被青衣男子面无表情挥剑杀掉之后,埋在桃花树下。没有人知道玉泷白已死,而西子臻,鬼使神差的想要瞒下这件事。
  "可能么,王爷,即使封了这座院子不准他人出入,事情恐怕终有一日会走漏出去。届时你辛苦隐忍下来的一切白费不说,倒不如趁此机会助主人一臂之力,彻底颠覆了那人的皇朝,反正,这皇位本就不是属于他的……"
  青衣男子淡淡的说,眼波流转,透出一抹锐利的光。
  西子臻垂着头,长发蜿蜒而下,他轻轻抚摸怀里少年哀伤的容颜。
  "他到死的那一刻,都还在恨我们么?恨我们,没有谁有能力护他周全,还是恨我们,没有一个人,能给他想要的爱情……"西子臻轻声的呢喃,"比筑,走到这一步,究竟是,谁的错呢?"
  如果当初没有忤逆那个男人,没有激怒他,融华就不会无端被赐婚,那么泷白也不必离开,他可以安然的呆在心爱的融华身边,不必有今日悲惨的结局,这样,不是很好么?
  那么,又是为什么会有今天这一步,为什么……
  "恕比筑直言,逝者已矣,我想三少爷也不会希望王爷你,过于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吧……"那男子语气淡然,吐息圆润,一张年轻的脸上透露而出的,却是与年纪极其不相当的沉稳,也许,还有一抹哀伤。
  怀中的少年,毕竟是他曾经的主子,即使,自己是奉了命来守护着他,可是……
  忆起那少年日日夜夜困睡水下的美颜,忆起他苦中带笑的双眼,忆起他瞳孔中饱含的晶莹泪液,心,还是会隐隐的痛。
  比筑闭上眼,轻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仍然是微笑着,恭顺的说了一句:"王爷,请回去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比筑来办。"
  区区一介奴才,却敢对瑞王下逐客令?西子臻哑然失笑,不知是为自己心脏里的空洞,还是为那男子有别于常人的特殊。
  "告诉大哥,自今日起,我不会再隐忍任何,曾经他失去的一切,和我今日面临的劫数,我再也不会逃脱……"
  "我要那个被称为九五之尊的人,连本带利,如数奉还!"

  『 双世缘 』

  永乐七年,大宛寺后院,玉泷白以一杯毒酒,含怨猝于桃花树下。
  西子臻后来抱着他的时候,顺着他的指尖亦触到了那一杯送他往生的琼浆,熟悉的味道,是往日甘醇的琼液,青花石案上还有余下的荧光杯,翠绿的液体映着淡淡的月色,无限诱人。
  夹竹桃的芬芳,贯穿骨髓。
  西子臻干涸的眼眶终于泛起一层潮湿的水雾,抱着泷白突然笑出声来,低低的说:"你还是这么爱美啊……连死,都要死的完美无痕。"
  昔日的四好友曾围在一起讨论的那个问题,虽然泷白叉腰满脸无理,却还是压下了西子臻瞪他的眼,原因就是,好端端的讨论怎么死?
  西子臻说:我不会死,死也只要老死,哼。
  泷白刻薄道:横竖都要一死,你这胆小鬼!
  融华仍旧噙了笑望着那二人,满脸无奈:好了,泷白,他是只老虎你还要没事去戳他死穴,多没意思?
  泷白就跟扶苏笑成一团,笑过后自己托着下巴饶是认真的讲:我若是有一日要死,我才不要老死,那样实在是丑!不可以,我怎么能死的那么不漂亮?我要是死,就一定保持着自己身体的完整无缺……
  扶苏疑惑:那你要如何去死?
  融华扶额: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讲这样的话题,多不吉利。
  西子臻就直接掀桌而起:死什么死,都给爷好好活着!
  泷白不搭理他,自顾自的讲:我若是要死,情愿以一杯毒酒穿肠而过,不留痕迹,绝不在身体上作祟,自刎就自刎,怕什么?
  扶苏又疑:不对啊阿玉,自刎不是需引颈才对么?
  泷白拿扇柄敲打着楝扶苏的脑门,趾高气昂道:胡扯,自刎跟自杀没两样,谁说自刎就必须要引颈?楚霸王那般的,多难看,不要,我说服毒就服毒,死也要死的唯美……
  "死也要死的唯美。你当初这么说时,我们都觉得你是孩子气,可如今,你竟说到做到了,玉泷白。"西子臻抱着那少年冰冷的身体,喃喃自语。
  青衣比筑慢慢蹲下身,擎起一杯玉液,淡淡的茶香里渗透着夹竹桃炙烈的毒性。比筑眼波跳跃了一下,嘴角漾开个苍白的笑,轻轻呓语:
  "好一杯,毒酒……"
  骄傲如泷白,美丽如泷白,高贵如泷白,秀气如泷白。到死,都要保持着最后的尊严,即便是死,也不能玷污他最圣洁的身躯,和最圣洁的爱情。
  比筑的心脏像被一记狠拳重重的捶下,许久许久不曾反复回来,那是种钝痛,让人无力感绵生。
  西子臻将脸埋进泷白颈窝间,低低的笑了一声,眼泪成串了跌了出来:"……泷白,我错了,哥错了,哥不该那么任性忤逆了君王,哥错了,泷白,全错了。"
  如果不是那一抹嘲讽的笑,事情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模样?为何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呢,明明是为了他好,最后,却将他逼上了绝境!
  西子臻将那少年平放下,脱去厚重的狐裘披风为他遮寒,湿意隆重的青花石地面上,躺着那唯美清秀的少年,柔弱的身躯,不堪一搦。
  西子臻说:"泷白爱茶爱花,就将他葬在这桃花树下吧,将那两个和尚葬在别处,小心不要弄脏了泷白的衫子,他爱干净。"
  西子臻说:"想办法封了这院子,不要让别人进来,驸马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西子臻说:"告诉大哥,本王这边已经准备就绪,他随时可以回来就位。"
  西子臻说:"本王累了,想回去休息。"
  比筑点头。手握一半虎符的瑞王,玩世不恭却总能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四殿下,原来,也会有自称疲惫的时刻。所以,其实,世人,都会累吧?
  不是么。
  >>>>>>>>
  轻轻弯下腰,清冷的月光映照下,少年的嘴角浮着诡异的笑靥。比筑的手指温柔的替他拂开遮挡眼帘的额发,细软的墨丝有一股扑鼻的花香,震的人肺腑龟裂。
  比筑轻轻叹了口气,看似年轻秀气的脸庞,却带着浓重的成熟韵味,那个往日陪着泷白嬉笑打闹的小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潜伏在暗夜里,无声无息的阴影。
  "大殿下说,你是每个人心中的温暖。"他的指尖温柔的替他整理鬓角的发丝,慢慢梳整齐。
  "他没有说清楚,而我,却自动请缨来到你身边,替换了你从前的小厮,贴身照料你。"
  "他么说你是希望和温暖,可是从我来,我便只看的到你的绝望和哀伤,玉泷白,其实你的骄傲,只是用来伪装自己脆弱的一道墙,还是,你早已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的保护你……"
  "你注定,是不容于世的存在。"
  比筑幽幽的望着他,柔声说:"他们离你太近,却反而看不清楚你要什么,一个以为给你全部的宠爱,就是真心;一个以为对你全身心的爱护,就是爱情。可是,错了,他们全都错的离谱……"
  "泷白你要的,从来都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呵护,你要的,只是和他们站在一起,与他们并肩言笑的岁月。"
  "你要的,是每个人都安全。"
  比筑的声线微微颤抖:"所以,你其实早就知道只要你活着一天,你就是帝王钳制他们的把柄,他们会因为你而就范,所以,你不要他们这么屈辱的求全,你要他们挺直了脊背做人,做自己想做的人……"
  "我亦是到今日才明白,才明白大殿下要我来陪着你的目的,没有人能救的了你,泷白少爷,因为你是太刺目的温暖,你是最特别的存在,而这个世界,是黑暗的,唯独一个醒目的你,也终将,被抹杀掉……"
  >>>>>>>>
  青衣徐徐,风灌入愁肠。比筑微微一笑,安详的看着地上沉睡不醒的男子,他的睫毛被风吹动,赢弱的颤抖了一下,比筑摇摇头:"真是不能熬夜啊,这样也会眼……"
  花字没能说出口。
  比筑的眼睛陡然睁大,目露惊惧,愕然的看着地上正伸个懒腰,皱着眉坐起来的男子。仍然是那张秀气的脸,眉宇间忧愁不减分毫,可是他睁着一双朦胧的大眼睛,望着比筑,只喃喃的说了一句:
  "这是哪儿?"
  "你是谁?"
  "我又是谁?"
  比筑静静的看着他,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暗光:失忆?诈尸?死而复生??这是怎么一回事,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不,已死之人倏然复活,这简直就是,奇迹!
  比筑扑上前惊喜的抱着地上的小人一通摇晃,然后更加"惊喜"地发现,他睡着了。
  是真的睡着了,绵长有致的呼吸,安稳而祥和。微微蹙灼的眉心泄漏了心底的疑虑,还是不安。
  比筑哑然失笑:从何时起,冷血的自己,竟然也会如此真诚的欢喜一个人的回归?可是,那是他吗,是玉泷白么……
  十八里桃花簌簌的开,簌簌的落,生命的死亡与繁荣,跨越了时空的阻隔,首次同步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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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泷白再睁开眼,这里已经不是那个坑脏而龌龊的监狱,这里甚至不是二十一世纪,这里他妈的是哪里?
  古木参天,流泉如琼,拂兰冷冶。四方的院落里一派寂静娴雅之态,一声莺啼,昙花妖娆盛放。
  "好一方世外桃源……"玉泷白喃喃的说,立刻蹙眉,他不是应该踌躇么?他不应该喊叫么?他不应该惊奇么?这是哪里,他是谁?身上的囚服什么时候变成了一袭华衫……
  玉泷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旋即一拳砸在榻上,下一秒疼的他皱紧了眉腰。
  力量没有了?!
  他警惕的望向四周,果然是陌生。陌生到骨子里。他发誓自己前一秒还在监狱里享受众人的群殴,直到那柄明晃晃的叉子出其不意的没入自己身体,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他心里想的是:
  妈的,怎么能死的这么不漂亮……
  睁开眼,历史重来了一次??不不不,他不会那么幸运的吧?这么巧赶上穿越大军压境??可是眼前这一切由不得他装疯卖傻,他把眼睛擦的通红,世界没有颠倒,倒是他自己抱着膀子笑的牙疼。
  这是个他妈的什么世界。
  玉泷白很诚恳的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感谢上帝给了我重生,虽然这他妈的狗屁不如。
  骂完泷白顿觉胸膛里畅快无比,对,骂人。
  二十年来他玉泷白都在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母亲教导下,戴着温和恭顺的面具,学着高贵优雅的举止,捧着莎翁文集或是诗经三百篇,出口成章,含笑盈盈,大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的母亲曾被誉是著名的亚洲小姐,后嫁入商贾豪门,又修的一身的高贵儒雅之气,对于玉泷白的要求更是严厉到苛刻。诚如所取的这明白一般,她要他皓白如雪,高贵凌驾众人之上,无时无刻都要注意着自己的身段举止,无时无刻都要以形象为第一。
  生平唯一的一次忤逆母亲,是没有如他所愿的去剑桥,而只是上了国大生物系。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植物的比重远远大过于人,他宁愿对着一棵盆栽自言自语,也比对着一群志不同道不合的市侩商人笑靥如花来的畅意!
  而这一次忤逆,带来的结果是,被母亲逐出豪门,连一笔启动紫金都没给,就要他白手起家去创业。泷白不甘心被如此看扁,果真就凭着自己的本事闯下了一小片天地,然后,那个在商界闻风丧胆的女子,他伟大的母亲,竟然处处与他为敌,将他挤兑到近乎于破产的地步,可即使到最后,他都没能说出一个求字。
  因为还没到他说出口的那一天,法院的一纸传票席来,匆促审理,匆促审判,匆促入狱。一切都匆促的不似真实。
  玉泷白觉得可笑:上辈子他妈的造了什么孽?要让这个变态的母亲这么折磨他!击垮了公司还不够,还疯了一样拼命的把他往监狱了送??就只因为他没有按照她指定的路线去走,所以就得闹成今天这个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吃着牢饭貌似还得感激她一声谢谢你的赐予!而那个变态的女人,就那么居高临下的抛下一句:"我的儿子,不能这么没用!连监狱都摆不平的话,拿什么出来跟我混?"
  玉泷白对着她的背影竖起了一根中指:草,贱妇。
  然后很快的,他就遭到了报应。一场莫名其妙的斗殴事件,原本以他的身手可以处理的极为干净,可是他太大意了,以至于那柄叉子戳开他的小腹时,他还在想这他妈的是谁害我??
  不会是他的母亲,至少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那么到底是谁呢?死了也还不知道啊。虽说他这些年创业,也兼并过不少企业,被人戳了脊梁骨是难免的,商场如战场,很多事情是不容他柔情软心的。
  可是,到底是谁呢,是谁这么恨他,恨到要杀了他?
  玉泷白闭上眼,失去意思的前一刻,心里真他妈的不甘啊:我竟然死的这么简单,还这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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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筑立在桃花树下,笑眯眯的看着那满脸懈怠的男子。就嗜睡这一点来说,他倒是跟以前的玉泷白满像,但,他不是他,即使有再多的相似点,这个"活"过来的男子,不会是从前那个娇柔任性的人。
  比筑自小便懂得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十八年来没有谁眼中的情绪被他看茬过,只需轻一过目,那人是强是弱,是虚是实,便逃不开他的任何掌控。
  所以,这人不是玉泷白。虽然他将自己伪装的很好,"失忆"也"失忆"的极自然,比筑在他身上鲜少能挑剔的出毛病,唯一可以泄漏他内心的,恐怕就是那一双温吞中带着坚定的双眼,他的目光。
  如果是以前的玉泷白,那般绝望,那般柔弱,那般忧伤,是不可能有这种坚定的要活下去的目光。所以这个人,不是玉泷白,那么他是谁,就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玉泷白",没有死。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西子臻的手指僵硬了片刻。继而面无表情的将那暗影传来的信笺送到灯罩下,就着暖融融的芙蓉色烛光,将那字迹烧了个一干二净。
  玉泷白,没有死,他还活着。只是,此"泷白",已非彼"泷白"。究竟是谁,唯恐老天才能给出个答案……
  比筑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清楚。
  西子臻睁开眼,视线穿越漆黑的夜幕,落在某一点处,似乎还能看的到那大宛寺里明艳的桃花。他勾了勾嘴角,漾开个意味不明的笑:"……怎么样都好,是你就好,泷白。"
  "玉泷白"。还是玉泷白。都不用去计较了。你还在,就好。
  西子臻闭上眼,用力的深吸一口气,沉寂的肺腑终于感觉到一丝安详的气息。
  是因为谁呢?
  突然好想再看一眼大宛寺的桃花,是否一如既往的明艳。

  『 诠释爱 』

  泷白浑身僵硬的坐在草地上,面如死灰一般的白,紧咬的下唇泛起苍白的青华之色,泄漏了内心的挣扎。
  "……所以,你说真正的玉泷白是死于你手,原来是这个意思?"他想笑,却掀了掀嘴角,作出比哭还难看的姿态。
  西子臻的眼神有些朦胧,望着远方苍茫的山脉,轻声道:"在我心底,原先的玉泷白是胜于兄弟的感情,二十多年来共成长,共承担,并肩在这泥泞的世上行走……这种感情我并不认为是爱情,更何况融合与他才是最美好的一双人。那么,如果说有爱,也只能是胜似亲人的爱,泷白在我心中,在所有人心中,都是一个单纯而温暖的存在,是他人无法替代的……"
  无法,替代的?
  坐在草地上的人怔了一下,嘴角下意识的滑出个灰烬一般黯然的笑,垂眸,低低的呢喃了一句:"原来,如此啊。"
  忆起彼时的温暖,昔日被拥在怀的浅薄幸福感。幸福感,果真是如此单薄而不堪一击的东西!哈,是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吧,才会对他心动,才会误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爱人……
  "所以,那夜我自大宛寺归来,你是刻意守在那里的,对不对?"轻薄飘渺的声线,说完直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贱,就是贱!到这一步还是不甘心么?
  西子臻定定的看着神情恍惚的玉泷白,心中某一处柔软了一下,望着他的双眼浮现出几分复杂的意味:"是,我是刻意等在那里的,虽然那一年来比筑会不定时的向我告知你情形,日常琐碎,可是我仍然要见你一面。"
  "比筑,比筑……"泷白扬起嘴角勾出个自嘲的笑,微微摇头,淡漠道,"我自以为步步谨慎,到头来也只挖出大哥和二哥的身份另有隐情,任我想破脑袋也猜不到的是,比筑,竟然是你大殿下的人……"
  那么,大皇子根本就没有死?!
  "比筑是大哥的心腹,在大哥心中的地位恐怕还要远高于我,所以,既然是大哥命他守护你的,你无须多心,自是为了你好……"
  西子臻伸手想揽他入怀,被泷白扬手打掉,冷笑了一声:"为我好?为我好他妈的当初就不该看着玉泷白自尽!为我好干什么要老子穿过来做个替身!为我好……还说为我好,我怎么看不出你们他妈的哪里为我好了?!!"
  突然爆发的情绪像潮水蔓延而来,西子臻怔住,眼前的玉泷白满脸盛怒,眼底却缭绕着刺目的忧伤。似乎是鲜少见他发怒吧?他竟然……也会骂人?呵,这只看似温顺的小猫,果真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吧……
  "对不起。"西子臻叹了口气,难得的低声下气,一脸诚恳的说,"当初泷白的死已经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由此恼恨自己一生都只怕无力偿还和恕罪,可是你的到来的确是个意外……"最美丽的意外,在我心底。
  "滚。"玉泷白寒着脸吐出一个字,"我不想看到你的脸,你让我恶心,西子臻,你爱谁不爱谁跟我没关系,我不是玉泷白,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妈的!他到底在烦什么?是不是玉泷白这早已是瞎子都明白的事实了,他已经摆脱了替身的烦恼不是么?那他这会儿是在恼什么,烦什么?!
  "你在……吃醋?"西子臻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说。下一秒换来某人犀利的眼刀,阴沉沉的扫过来,西子臻突然觉得脊背发寒。
  泷白突然漾开个阴笑:"我为什么吃醋?"
  "因为……你喜欢我。"西子臻牙齿结了一层冰,很勇敢的说出了心底的想法,于是,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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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脆亮的耳光利落的甩来,西子臻左脸出现一枚秀气的五指印,玉泷白甩了甩手腕,笑的千娇百媚,嘴里说的话却叫西子臻差点吐血而亡。
  "我喜欢狗,我喜欢猪,我喜欢一切飞禽走兽蛇虫鼠蚁,就是他妈的不喜欢你,怎么样?"
  好,很好,相当之好!他今天已经第无数次的爆了粗口,去他娘的修养去他娘的礼节,他很怒,他现在很不爽,他现在直想跟人干架!!
  "你凭什么不喜欢我?"西子臻眼珠子瞪的快要飞出来。这小东西发起飙来果真是别具一格啊,他忍不住想把他按道了,不行,再忍一下……
  "你管我喜欢谁。"玉泷白斜了他一眼,讥讽的笑,心底暗暗爆了句国骂。穿越这么久以来,他总算是找着了一点现代人的感觉,这滋味很不错,至少偶尔的脱掉那层温文儒雅的面具来骂个人掐个架,也实在是销魂的很呐!
  玉泷白揉着指关节,活动了下脖颈,细脆的皓腕在月光下泛着雪白的宏光,看的西子臻心跳失速,血流上涌。然后,美人噙笑盈盈的上前来,鼻尖轻轻与他相抵,再然后,伸手-----
  "啪!"又一巴掌招呼过来。泷白望着那毫不出格的五指印,完美的覆盖在了上个淤痕上,不禁在心里为自己打了个满分:不错不错,这些夜里总算没白忙活,找不回十成的力道,总也能找回个五六成吧?
  "你又打我?!"西子臻怒意冲天,毛发炸起,反手欲扣上泷白秀腕,岂料还被他躲了过去,飞快的退了几步远,冷冷的笑看着自己,眉宇间是赤-裸-裸的轻蔑。
  西子臻眯起眼目露凶光:"唷嗬,你还会两手三脚猫功夫?成,爷今天就陪你练练!"
  说着扑上前来,泷白一脚踹上去,被西子臻抓个正着,也不恼,轻哼了一声,一个急速的后转,半腾空就是个漂亮的连环踢!
  西子臻轻松避开,一记掌风呼啸而下,却是捏足了力道不愿伤到他本身。岂料在泷白眼里,只见他招招狠毒利落,分明就是不爽他!心里一怒,一连串的擒拿也耍开来,一改往日那温润如玉的造型,阴沉着脸恨不能撕碎了西子臻!
  "哧啦"一声锐响,西子臻胸前的衫子被撕开一半,他一怔,下一秒面色阴沉如海,冷笑道:"玉泷白,你还跟爷玩儿真的是吧?行,你可比后悔!"
  "打架就是打架,输不起就别玩儿!"玉泷白眼神不屑,西子臻已干脆利落的扑上前来,瞅准泷白腰间的碧玉领带,阴笑了一声,招招都是快攻,手势身形变幻的极为迅速,看这泷白眼花缭乱,渐渐的就有点力不从心,咬着牙在心里暗骂:呸!连个古人都打不过,老子跆拳道是白学了!回头就去把那馆子踢了……
  这么想着一个分神,西子臻一招"海底捞月"漂亮的绕过泷白视线,他只觉身子一紧,那大手竟然不知廉耻的缠住了他的腰肢,牢牢揪紧了他的腰带。
  玉泷白暗叫不妙!这下是动弹不得,因他只要一个反抗,西子臻那个贱人势必会毫不犹豫的抽了他的腰带,剩下的,不用想了,这里是郊外,他又处劣势……
  "贱人,你竟敢出阴招!"泷白气恼的吼,一张玉面白里透红满是尴尬和羞赧。
  西子臻手臂一绷,将那小人儿成功圈在怀里,另一只手自后勒上他玉颈,附耳低笑:"你管我用什么招,反正你是没辙了,认不认输?"
  "卑鄙无耻……你休想!"晶莹的耳垂在那暧昧的气息环绕下,不自然的泛起一片绯色,霎时好看。玉泷白绷着一张脸,恶狠狠的在西子臻怀里挣扎着扭动,妄图找到反攻的机会。
  二人身体呈现胶着状态,再加上泷白不安分的骚动,怀里美妙的触感令西子臻倒吸了口气,只觉小腹一阵灼烧,欲望竟然抬头了!
  泷白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他腰后被什么东西顶着,硬梆梆的,怎么挪怎么别扭,弄的他蹭来蹭去直想把衫子都磨烂,来挣脱束缚。旋即感觉一阵灼热袭来,西子臻的大手顺着腰带钻进了他凌乱的袍子里,冰凉的五指轻轻摩挲他光洁如玉的身躯,泷白周身一个颤栗,差一点控制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下、下流!"顾不得被钳制的罗腰,玉泷白慌乱的推拒,岂料挣扎的过猛,西子臻还未反映过来,手里仍揪着那一片薄软的轻衫,然后泷白大力推开了他,结果----
  "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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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泷白浑身僵硬着立在原地,西子臻捏着手里一大块残损的布料,眼神炙热的望着前方半裸了上身的男子:
  撕扯破裂的衫子滑到肩膀下面,即使拼命的揪紧,也藏不住乍泄一地的春光。那雪白滑腻的胸膛大片大片暴露在空气中,两朵嫣红的蓓蕾因寒意而停立了起来,盛放出诱惑的味道。
  纤细的腰肢,被撕裂的玉带耷拉下来,玉泷白整个人从正前方看,已经袒露到小腹处,凌乱的衫子非但没能将他平滑的小腹掩藏好,反而欲遮还休的撩拨着西子臻已经冲上头顶的情-欲!
  泷白立在原地浑身僵硬,生怕他一个动作惹来某人饿虎扑食,顺理成章的联想到余下的情形,玉泷白眼波纠结,杵在那儿整个人是石化的状态。
  西子臻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沾了情-欲的嗓音微哑,幽幽的说:"小东西,爷陪着你练那一圈三脚猫儿的玩意,也闹够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该陪爷练点别的了,嗯?"
  泷白打了个激灵,面颊泛起一片尴尬的红晕,强迫自己镇定着瑟瑟发抖的身体,低着头道:"放、放我走,我没心情陪……"你玩。
  迟了。
  西子臻冲上来的身影快如闪电,泷白连眨眼的空档都没有,人已经被卷进怀里,一阵天旋地转,西子臻修长的手指揭开外罩的长衫,抖落开来铺在草地上,泷白傻眼,任由他将他放平下,刚想挣扎,西子臻健硕的胸膛已经压下来,肌肤相贴,炙热的男-根抵在泷白的身下,叫他再度僵化。
  西子臻的吻异常温柔的落下来,落在泷白花瓣一样羞涩的唇朵间,带着笑意,柔声说:"爷是老虎吗?就那么怕我?"
  泷白面色稍缓,没搭理他。
  西子臻伸手,爱恋的替他理了理鬓角凌乱的发丝,低低的笑:"放心吧,爷还没那么饥不择食,非到那一步的话……"
  "饥不择食?你什么意思?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泷白脑子一热,只逮到了西子臻前半句重点就连珠炮似的轰炸开来,瞪着眼低叱,"那你滚!滚的远远的,别压在我身上碍眼……"
  禽兽不如的东西!都到这一步了还玩儿深情?玉泷白别扭的把脸扭到一边,头一回感觉心乱如麻。
  西子臻怔了一下,旋即笑开来,眼波柔柔像一潭春水。手指掰着泷白的脸把他掰正,两人四目相对,西子臻忽然敛笑,正色道:"玉泷白,我喜欢你。"
  身下的人僵了一秒,旋即嘴角漾开个讥诮的弧线,凉飕飕的说:"是啊是啊,你喜欢玉泷白,不用再强调了,我又不是傻子……"
  "你就是个傻子。"西子臻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爷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想怎么着?我说了,从前那小人儿,我是当兄弟疼了二十年的,可你不一样,你懂么?"
  "不懂。"泷白眼神晶亮的看着他,手指下意识的捏紧。
  西子臻好脾气的吻了吻他的额头,耐心的解释:"我说我喜欢的,是你,玉泷白,现在的玉泷白,我抱着的玉泷白……"
  "你抱着的,不还是那个玉泷白?"某人眨着天真大眼睛,狐狸尾巴在下面摇啊摇。
  西子臻按下额头突突直跳的青筋,阴森森咬牙切齿的说:"爷要怎么说你才明白……"
  身下的人突然笑了,轻快又愉悦的笑,明媚如朝阳,第一时间震慑到西子臻的心脏,他被这一片强大的温暖包围,然后,那人扬起脸,在他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低声道:
  "废话那么多,早说你一见钟情不就得了!那么费事干嘛……"
  西子臻僵了一下,两条修眉好看的皱起来,鼻腔里一哼:"哟!敢情你这是在涮着爷玩儿呐?小东西,爷要惩罚你!"语毕一低头,恶狠狠吻上泷白的唇,某人嘤咛一声,细碎的笑声从唇角滑落。
  西子臻吮着那小舌含糊不清的说着:"……给爷专心点……"
  泷白睁开眼,微笑的望着头顶璀璨的星辰,眼底滑过一抹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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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啊,玉泷白。我不是你,我没有你的伟大和善良,在我的世界里,我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前途坎坷,世态炎凉,我只是想要一双手可以与我相互扶持,并肩而立,让我即使光着脚也敢于在这泥泞的道路上行走,而不必惧怕夜的黑……
  对不起,玉泷白,不能如你那般深爱融华,因为我的心,早在那夜被揭开面具的霎那间动摇沦陷。我很自私,不愿做一个单纯的替代品,原谅我生而为"你"的纠缠,但我会代替你与所爱的这群人并肩站立,挺直脊背做人,不会再看着他们悲伤,而,无能为力。
  玉泷白,谢谢你。

  『 池中物 』

  新年末,新香"露溢浓"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席卷了燕次的香奁市场,百年老号芙蕖苓更是以一种新的姿态,褪掉了旧日的沉闷与规统,一改萧条局面,在掌家者玉泷白的谋划下,一步步扳回了垄断大族的态势。
  传奇的"露溢浓"在第七次断货脱销后,依然以良好的态势继续霸占着市场,泷白细细斟酌之后,又推出了直送宫廷的高贵版和利于平民购买的普通装。上上下下一通打点,加之瑞王亲自盖下的"专属权"印章,此后不仅是"露溢浓",凡芙蕖苓的出品一概受到保护,谢绝仿造,如有发现,不管对方是谁都一律报官。
  由此,不单单是玉府上下,就连燕次京都的大姑娘小公子,都对这个掌家人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莫说他从前断袖,就是如今再看,横竖也是愈发的顺眼许多。
  泷白自然知道是因为琼花宴上那一场戏的缘故,面上也不动声色,背地就更不能阻挡女子的青睐,闹到最后连丁管家都胳膊肘向外拐,捧着账本高声念完账目细作后,又笑眯眯的补上一句:"少爷,城西陆庄四小姐,送了名刺过来,想邀您择日一聚……"
  "噗!"泷白一口上好的碧螺春没咽下去,生生呛的面无人色,满目茫然的端着茶盏:"谁?"
  "陆云遮,陆四小姐,就是上次琼花宴您离开后,把融小姐堵在闺房里堵了两天的那位陆四小姐……"怕泷白记性差,某老狐狸还刻意补充说明一下。
  玉泷白端着杯子的手改为扶额,忍着抽搐的嘴角无力道:"又是她?这姑娘为何如此执着……"不,应该是执迷不悟才对吧?他就纳闷儿了,这燕次风土人情再过开化,也不能开到这个地步吧!这才几天下来,他连街都不敢上了,出门也得总拿扇子遮着脸……
  泷白郁闷。
  "少爷总这么避着也不是个法子,倒不如去相一相,反正现在少爷是红人,满燕次的姑娘争着抢着要嫁进玉家,少爷也不小了……"丁管家言辞闪烁的暗示。
  泷白脸色揶揄:"相亲?"
  我的那个天呐。沦落到相亲的地步,还是一个纯正的弯男。玉泷白苦笑着别过脸,做出在管家看来有点别扭又有点尴尬的表情,果然,丁名体贴的补充道:"老奴也就是那么一说,少爷若看不上,那老奴便直接大发人去回了吧!"
  泷白沉默一下,忽而叹口气,垂眸幽然:"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丁名面色微有动容,试探性的问了句:"少爷,心里还有旁人……?"
  难道还是对驸马爷旧情难忘?也不会啊,凭这几日的观察,少爷似乎并不那样待见融华,莫说是因爱生恨,就是两个人之间,淡化了许多。
  "不是有融柔么。"玉泷白淡淡一笑,眼波慧黠,不着痕迹的掩下心底的动荡,柔声道,"管家的话我会考虑的,但目前玉府还刚刚繁华起步,我实在是不想再劳心分神的去伺候那些千金小姐,况且,难保其中大多数不是为了玉府偌大家业而来……有阿柔陪着我就够了,其他的,过些日子再说吧!"
  "少爷说的是,老奴先前考虑不周,该罚。"丁管家一躬身。
  泷白笑逐颜开:"管家,这里就你我二人,莫要装了,明知我不忍罚你的……"
  丁名嘿嘿笑,又做烦恼状,揣起手:"少爷心善,老奴记得呢!"
  "罢了,不谈这些。我那两位哥哥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泷白轻轻点两下杯盖,殷翠的碧螺春荡漾着幽香,衬得那骨瓷茶杯愈发玲珑,被泷白纤细如风的手指泰然一擎,十足的斯文儒雅。
  泷白呷一口香茗,举眸瞥了眼丁名,见他面容轻敛颇有正色,倏然破颜一笑,道:"怎么,不好说?"
  "回少爷话,不是不好说,是……没的说。"管家皱起眉,"二少爷自那天回来后,自个儿在房里砸桌砸凳的,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后来吵吵着要去跟大少爷告状,被下纳拦了……"
  "是么。"泷白漫不经心的说,"早先我便觉得下纳虽然木了些,其实还挺有眼力见儿的,如今看来,倒是没走眼。"又笑开来。"丁伯,恭喜你,生了个好儿子哟。"
  "少爷这是取笑老奴呢……呵呵……"丁管家笑眯眯,眉宇是忍不住的欣慰。
  却见泷白笑容慢慢收敛,心知接下来的话便不是玩笑了,果然---
  "我那大哥,还真是个人才啊!"泷白冷笑了一声,捏着杯沿的手指稍稍用力,泛起大理石般冷冶的青白。"管家不方便说,我却心里清楚,二哥从前敢如此猖狂,多半也是有大哥在背后撑腰,两人将这流水线上最重要的环节扣住,玉府改明儿还不是他们俩的囊中之物?"
  心底有些怨气,嘴上的话就重了许多。时至今日泷白也不再怕些什么,反正从前的玉泷白就是个不容人的性子,对大少玉良修还好,跟二少简直就是水火不容。而今"泷白"已非昨日泷白,虽面子上还是要装一装,可论起耍手腕的功夫,怕是一百个从前的泷白都比不上!
  "二爷虽是被逮了现行,可大爷还是查无实证,恐怕……"丁管家为难的皱起眉。
  泷白眼风慵然,唇角弧线凛冽:"不碍。老实看着二哥就成,大哥那边,我自有办法。"尾音两个字咬的生冷,丁管家一时恍惚的看过去,总觉着对面坐的人哪些地方不对劲,可是仔细看时,还是那么淡笑着,娇慵的神态。
  苦笑着摇一摇头,这样,也罢。
  "我依稀记着,大哥最喜欢的酒是竹叶青吧?"玉泷白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忽然冒出来一句不着四六的话。
  丁管家心弦一紧,接上去:"是的少爷,大爷前些年身子稍好的时候,没事还会在院子里自斟自饮两杯,今年……"
  "今年却是懒了许多。"玉泷白漾开个温婉的笑,"我这大哥也真是,自打我回来就整天憋在屋子里,除了月末对账,其余时间连个人影都不见。也罢,还是我亲自去探望他吧,省的他回头再怨我什么……"
  话说的极自然妥帖,丁名凝紧了心弦却也听不出那话里有什么不对,轻抬眼,瞥见泷白远目窗外的神态,淡如水墨般的脸颊,墨发高束成髻。一枚环插的羊脂白玉簪,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翩翩如风。
  管家的眸在触到泷白唇角隐约的笑意时,蓦地凉了一下,直感觉面前的韶华男子已不再是当年那么个娇弱,需要旁人来扶持的人。而今的他,有自己的主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手段。但丁名不知这些阅历他从何而来,他所看到的玉泷白从来都是单纯的一眼贯穿,而大宛寺归来后的泷白,却,已叫他摸不准性子……
  丁名知道他本性依然纯善,即使比起从前过于冷淡或许有了些锐气,但本质上终归是没有什么差别。丁名跟在玉府大老爷身边,相了一辈子的人,却是到今天才发现:
  这个一直被众人悉心呵护,掩藏在人后的三少爷,原来,并非池中物……
  "今日难得的好天气,我也闲来无事,管家你帮我把酒具取来,我要去西苑同大哥叙叙旧!"泷白一手懒洋洋的支着鬓角,笑吟吟的说。
  "这个……少爷,大少爷他……方才出去了。"
  "哦?"泷白眸光一闪,微笑间,手指漫不经心的扣击肘下的檀木案,温和道,"大哥身子单薄,怎么还能随意外出吗?"憋不住了啊,这么快就要去找你的幕后主使?哼,倒是要看看你能牵出个谁来……
  "大夫前天又来探了探,说大少爷最近气色有佳,调理得当,唯恐过些日子就能像常人一样活动了,只要不频繁便可。"管家说着暗叫不妙!这个大少爷早不好晚不好,偏偏等到三少刚开始掌家他便也跟着"气色有佳"起来,这莫不是兄弟俩要唱一出对台戏?!
  丁名心中隐隐不安,却听泷白嗤笑一声,眼波流转,泰然道:"气色有佳啊……好事。"
  你想玩,我就陪你玩。装病装腻味了,下一步是扮演一位仁爱的兄长呢,还是两面三刀的人渣?嗯,不错,这出戏可比琼花宴精彩多了。
  泷白眼底浮起一行暗色,轻声道:"去,替我把酒具备齐,我亲自到西苑候我大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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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驸马府。
  四方的院落里规制的十分幽雅娴静,两株碧桃嫣然盛放,散落满庭芬芳。一袭帛色长袍的清瘦男子正焦躁的踱步,对面的案子前,身穿白色广陵鎏金边华服的男子,正手持白子,淡定的望着案子上自行娱乐的棋局。
  "我说融大驸马爷啊,你能不能别这么折磨我了,啊?我都已经焦头烂额里外不是人了……"说话的男子一脸抑郁之色,索性一屁股蹲下来,蹲在融华旁边,也不敢去扯那衣袖,就巴巴的望着他。
  融华举袖落定,棋盘上黑白子正值厮杀,身旁人也陷在局中身不由己。
  "泷白又不是老虎,他那样娇小一个人,还能吃了你不成?"融华摇摇头无奈的笑,又挟起一颗黑子,锁眉深思。
  玉良修忽的站起身,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个苍蝇,木木道:"你有所不知,我这三弟现在都快成精了,那天当着一百多号外人的面把我二弟训斥的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这是还没拿捏到我的实证,所以才由着我折腾,若是给他拿到证据,知道这四年来都是我撺掇着老二镂空玉家,依着他的性子,恐怕杀吃了我的心都有!"
  "哦?这样啊。"融华淡淡一笑,眸如水晶熠熠生辉,黑子落定,吃一围,白子深陷囫囵,棋面对峙倏然拉开,一派暗涌翻滚之势。
  玉良修一怔,见那人只对着棋局上心,登时脸色不好看了起来,冷冷道:"驸马这是见死不救了?好歹你我也是一条船上的人,同样为圣上效力,莫非到头来,你要先内讧一番?"
  持子的手骨狭长细致,好似象牙般洁白,微妙的动作都带着漫不经心的雅美之气。
  堂堂驸马爷面对如此"刁民",听了那满腔的磕碰之意,竟还是面不改淡定,唯低垂的夜蛾长睫掩盖下,那一汪阴霾丛生的墨瞳,闪着山雨欲来的黑暗,还勾留着几分凛冽之气。
  玉良修面色一白,只觉自己在自讨没趣,冷哼一声甩袖而去。方走两步,身后传来那男子温文尔雅的男中音,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轻声说:
  "大少过虑了吧,泷白的性子我多少算是了解,沐浴我佛斋戒一年,人,总归是要有些变数的,不碍事。圣上既已保定了你掌家人的位置,你又何必现在就劳心费神?不若安定下来,浅酌两杯,我听说大少最爱竹叶青,那酒后性稍烈了些,正如那色彩斑斓的竹叶青蛇一般,越是美丽的,越不能掉以轻心……"
  轻飘飘的话音夹带着几分淡婉笑意,听在玉良修耳中却是说不出的阴冷,他面色惨白,足下踉跄了三分,扔是捏紧了拳头,兜头而去。
  身后正挟子而落的男人慢慢敛了笑意,眸底的凛冽蜂拥而出,霎那便布满往日柔情满怀的星瞳,唇线狭细隐忍,面无表情的落下最后一子。
  棋面上,黑子困守,白子反围。不动声色的搏杀之后,徒留下黑棋残害无数。
  白子胜。

  『 下马威 』

  临近四月,西苑的一片芍药正簌簌静开,满园媚景虽不比涪陵雪阙的美,却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玉良修踏步进院时,甫一抬眸,恰望见泷白半倚着青花石案浅酌淡饮酒的醺态。那是满园芍药盛放都比不过的美景:美人罗衫如雪,皓腕天成,颀长无骨的指端懒洋洋擎着一斛碧酿,那汉白玉制的酒盅小巧灵透,外嵌一圈鎏金细边。被泷白那么若有若无的捏着,别是一番娇慵的美。
  玉良修脚下一滞,眼眶浮起一层朦胧的光,雾里看花一般的,望眼欲穿。却听那淡淡中夹杂笑意的声音,仿如清风拂面,懒然道:"大哥的事,可是忙完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玉良修摸了摸鼻子,心下一层激灵,想起那少年清泠的眼神,只觉头皮一紧,心中不详之感更长声势。杵在原地左右为难,半晌,才陪着小脸应了一声:"啊,办、办完了。"
  "既是办完了,那弟弟也总算没白等,大哥快些过来陪三弟小酌一番,这园子空落落的叫我等这半天,好生无聊呐……"泷白噙笑在树下招手,拇指上一枚光滑剔透的玉扳指在阳光下,狠狠地刺痛了玉良修的双目。
  似乎是就快要勾起嘴角绽开个冷讽的笑,玉良修压下心底那股子寒气,温然一笑,走上前来。半撩帛袍在案子另一端坐下来,一低头,笑容瞬间凝固成冰。
  碧泠泠的竹叶青被上乘的酒具盛着,明媚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一股幽香扑鼻,玉良修惶然觉得那不再是自己憨爱的美酒,而更像是一斛送他入西天的毒药!
  眼底的张慌和接踵而来的阴沉,没有逃过泷白半醉酣然的凤目。嘴角笑痕深重,玉良修只觉视线一紧,那两株美妙的手指将白玉酒盅往跟前推了一推,抬头只见泷白温婉如水的轻笑:
  "大哥最爱的竹叶青,快尝一尝。"
  玉良修笑容僵硬的端着酒盅,头皮发麻,滑入愁肠的琼浆再没有往日的甘冽清澈,而仿佛一把银针,正密密麻麻的扎在心脏上。
  对面那清贵逼人的男子仍旧在笑,双手交叉枕于颌下,眯起眼娇憨道:"如何?三弟煮酒的技艺也不差吧!"
  "甚好!甚好……"玉良修勉强挤出个笑,细净脸庞苍白了一分,倏然额头一寒,泷白蓦地伸出素手温柔的替他试了试体温,玉良修浑身僵硬动也不能,却听那人歪了头狐疑道:"不热啊,那大哥为何脸色如此苍白?难道是久病成惯,身子风虚?"
  玉良修牙齿结了一层冰,倒吸口气,说不出话来。
  面前人依然含笑,眸子里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轻眉薄敛,看不出任何的异样。而做鬼心虚的人却早已有魂不附体之感,他宁愿他把事情摊开来讲,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吃里扒外,也总好过现在软语良言的体贴,简直就像一把软刀子,"噗嗤噗嗤"地捅在他心尖儿上,叫人坐立难安,如芒刺在背。
  "大哥的身子,看来还是没好全啊……"泷白抽回手,轻叹一声,语气依依,片刻又擎了酒杯自斟自饮,轻声说一句,"既然如此,大哥就莫要再往外奔波了,商贾之间的事弟弟多少还懂些,不若暂时交给弟弟来管制着,等大哥身体再好过一些,再接着往日的活计继续做,大哥意下如何?"
  "……"
  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玉良修恨不能一把捏碎手中玉杯:好一个玉泷白!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温言软语的伺候着,面子上做的分毫不差,话也讲到滴水不漏。到最后一句闲散的"身体不适",就这么生生要夺去他最后的权利!?
  "大哥怎么不说话?是风寒还没好吗?哎呀,弟弟也真是的,只顾着聊叙倒把这茬儿给忘了!"说着玉泷白轻一拍脑门,一脸懊恼,"早知就不该强拉着大哥饮酒了,那竹叶青至寒又烈,唯恐大哥是醉了吧?"
  "倒是有些不适,许是太久没喝的缘故吧,只一杯就不成样了,倒叫三弟笑话了……"
  回过头来再说话,玉良修只觉得忍气吞声的艰难,心里明明怨念滔天,却还要对着眼前面露担忧的男子强颜欢笑。
  放在案子下面的十指张开了再拧紧,恨不能把手中锦袍撕碎了泄愤,最终也只能握紧了拳头,佯装大度。
  泷白嘴角掀起一缕冷笑,眼神仍然温情,醉态半露,衔着斛沿一仰颈,一杯琼浆滑入喉咙,灌出三分炙烈。
  醉意朦胧的男子笑的百花生惭,幽幽望着玉良修线条生硬的脸,倏然破颜一笑:"笑话什么?都是自家兄弟,哪能互生嫌隙呢,你说对么,大哥?"
  冰冷冷的笑意被酒香氤氲开来,变得朦胧不清。泷白半倚着案子姿态懒散,余光瞥见玉良修盯着自己拇指上那枚掌家戒指,盯得几乎望穿秋水。心底最后的一丝不忍也倏然麻木了起来。
  "三弟说的是,都是自家人,理当共同扶持才对……"玉良修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出这僵持的环境,屁股下犹如生出万根金针,刺的他寝食难安。别开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枚如同示威一般的戒指。自然也就没能看到玉泷白眼底转瞬即逝的深意。
  这可是你说的……泷白心说:到这一步我也还是给足了你的面子,非我顾忌你长子的身份,实在是你吃里扒外伴着他人想要搞垮玉家!区区一个掌家而已,若不是我接手,恐怕早已是徒有其表的烂船!就那么吸引你么?就那么让你不顾一切的想要,想争?!
  与我争……
  或许先前,顾念着你是这身子真正的大哥,我也还能还给你,可是你竟等不到这玉家再度光耀门楣之际,迫不及待的想要瓜分家业。也罢,你无情,就休怪我无意。莫说是夺了你手底下唯一的权限,就是软禁了你,让你跟那玉抚宁一样坐着吃饱撑的懒徒,我玉泷白也不是做不出来!
  "我看大哥也累了,成,弟弟我也不叨扰了,大哥还是快些回房休息,账面上的事,弟弟就先勉强担待着,大事的话,还是得大哥来拿主意,弟弟年轻不懂事,若无大哥扶持,这掌家也不好当……"泷白恹恹的说,语带三分冷意,似乎是极为担忧自己辈分不够。
  可是看在玉良修眼底,却叫他恨不能一跺脚,一巴掌扇过去!
  贱货!!打小便生生夺走了父亲所有的爱,明明是一母同胞,却处处占尽优势,处处享受众人的环绕和爱护!他是真的忘了还是在装糊涂,就真正不记得自己走到今天,是拜谁所赐吗?!
  "也是,坐了这半天,身子便有些乏了,三弟不必费事,大哥自行回房歇着就好,三弟若不尽兴只管继续饮着,这苑子没人会来打扰!"玉良修存了恨咬牙切齿的笑。
  泷白听出他语缝间的生冷,原本斜靠的身子慢悠悠的直了起来,慵抬眸,沾了酒意的星瞳幽幽望过来,歉意的笑:"也是,都怪三弟疏忽,这苑子太过冷清了,呆会儿我叫下纳寻些人来护着,随时走动也好顾着大哥周全。"
  "不用了……"玉良修面色一僵,话说了半截儿,玉泷白已经摇摇晃晃的起身,半扶着玉良修的胳膊,笑靥如花道:"大哥跟我还客气吗?我的人,可不就是你的人,尽管使唤好了……"
  尽情使唤吧!反正这苑子随你折腾,只要不把天翻过来,我倒还是能忍受了的。
  泷白心里冷笑,扶着玉良修的胳膊往院内送,见他面色乍青乍白,显然已猜到了自己的意图。二人谁也不道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唱了一出"杯酒释兵权"。
  玉良修心知自此以后,他便是再难恢复到往日掌控大局的地步了,且不说泷白身后有瑞王做靠山,就是融华也模棱两可的,站不稳立场。他今日敢跟自己来这下马威,明儿个自然就能光明正大的把自己手下的人撂过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说软禁,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玉良修脊背一层寒意往上冒,那种无力感竟真如生了病一般让人头晕目眩,低头,泷白扶着他胳膊的五指纤细轻佻,骨节轻美,却牢牢的控制了他的命脉。
  他似是在无声的告诫自己:不要再妄想贪婪玉府任何,就这样老老实实的做个傀儡,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贪心过足,到头来,不管背后为他撑腰的是谁,他玉泷白,都一样的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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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阳和暖,照在玉良修身上是刺目的锐痛,可是照在其他人身上,却是一派祥和安然。
  泷白醉意全无,这只脚方踏出府门,就见那不远处是镇宅石雕前姿态矜持的靠着个人,一身蚕丝雪缎,十年如一日的风度翩翩。见泷白怔愣,那手中折扇"哧棱"一声优雅合上,不疾不徐的步子上前来,冲泷白万然一笑:
  "玉大人,让本官好等。"
  彬彬有礼的姿态,让泷白不禁怀疑面前站着的人,是否真的是那屡次同自己纠缠不清的驸马爷,融华。
  "下官拜见融大人,融大人安好?"他既用了官称,泷白自然也愿随礼。反正不过挂一个空职,倒是他这一唤提醒了泷白,年过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去衙门请辞关务,一心打理玉府的生意了。
  "同好,玉大人打算何时复职上任?虽说时隔一年半,可这光禄寺少卿的位置还是稳妥的留着呢,玉大人倒是不急,圣上可是挂不住了呢!"融华含笑嫣然,不紧不慢的敲打。
  泷白思维一凝,差一点就忘了背后那重要的大人物!徐徐一笑:"我道大人为何而来,原来是奉旨催下官述职来着,真是劳烦寺卿大人跑一趟,下官近几日正是打算去趟衙门呢。"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这只老狐狸,前几天还抱着自己哭"泷白"的逝去,如今转过脸来就要咬自己一口?
  泷白心生薄怒:他的确不是泷白,看穿了又怎样?犯得着搬出皇上来压他?别说,他还真是怕了!
  "那正好,以后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倒是要相互帮衬些了。"融华轻摇扇柄,眼波韵柔,看的泷白直想翻个白眼大叫一声:老狐狸,莫再装了,装也不像!
  面上挂着笑:"大人过言了!其实下官正打算要请辞一职,还望大人在圣上面前多美言几句,下官实在是不胜官场,还是勉强把持玉府家业稳妥,也省去圣上许多麻烦……"
  "玉大人谦虚了,圣上昨日还惦念着大人,说要本官代为转告,希冀玉大人早日走马上任,岂料大人竟是要请辞,这可如何是好?"这就想溜了?门儿也没有。你虽说不是玉泷白,可到底还背着泷白的身份!西子臻可为你挡去诸多不变,但他兵权离手,到头来,不还是无法护你?
  融华心底叹喟道:真不知该褒扬还是贬斥,这小狐狸,分明比泷白聪慧狡猾的太多,却顶着一张无害的脸。治理起玉家来明明就是绰绰有余,却死活顶着蜗牛壳不肯面圣。
  融华当真是哭笑不得:这小东西,也难为有避讳的人事?!
  泷白心底怨念丛生,深知某人是打定了主意要与他做对。他又不傻!依眼前这局势,他随了西子臻就分明要与皇帝对着干,虽说对那隐世的大皇子未有了解,可是好歹他也背了个官职,面子上还是得低调一些。
  现下融华这么逼他,他若敢迎头之上,直接硬辞官,那不是找死吗?!唯恐皇帝等着揪他的把柄等到眼睛都绿了,上一次"玉泷白"就是被逼上大宛寺,才侥幸逃脱一劫,现儿今更不可能抛下玉府偌大的家业于不顾……
  不能硬碰硬,很明显,到最后死的绝对是他!
  泷白心底刮起一阵寒风,连带着也是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半躬身,任融华那慧黠的目光打量了一圈后,方才低着头,心不甘情不愿的憋出一句: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踏进那深渊啊,融华……"
  低低的声线,夹带着几分怅惘和无助,泷白的下巴被一抹凉指勾起,连带着视线上移,撞上融华深邃的凤眸,一潭秋水蜿蜒而下,带着闪烁不明的意味。
  融华的心颤抖了一下,为那男子瞳孔里淡淡的忧伤和无助,像极了那些年里被西子臻欺负的玉泷白,次次都要气到跳脚,最后却只能揪着他的衣袂满脸无助。
  那样的眼神,不可抗拒,是融华的死穴……
  轻轻叹了口气,融华的手指自他脸颊边滑过,柔声道:"好,我帮你。"
  泷白高悬的心落了地,心道这"美男计"果真还是有些用处的说。那厢却听融华诱人的声线夹带着几分温柔,美目楚楚望着他,含笑的道: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 忆倾心 』

  阳春三月,万花齐放,最适宜出游玩耍的季节,玉泷白已经不记得自己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迈出那"悲怆"的一步,眼前,是波澜湖唯美如画的风景,身旁,是融大美人优美修长的手臂,带着邪恶的笑"温柔"的召唤着他,口型似在说:
  甭看了,没人来救你……
  泷白立在风中的身影万分萧条,豁出老脸去,抱着一把玉琵琶满脸不情愿的挪过去,两步,再挪两步,慢吞吞的像蜗牛,还要时不时的偷看四周有没有熟人。
  融华眉梢一扬,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啊,玉大人,再这样磨蹭下去,等日头落山,我就要考虑提前进宫面圣了……"话音未落,眼前宏光一闪,某人抱着琵琶风卷残云冲进画坞船。
  融华三千青丝随风飞扬,立在岸边笑的沉鱼落雁,优雅的撑开折扇,迈开柔和的步伐上前来,一躬身,在泷白对面的紫檀木雕花案前坐下。折扇不紧不慢的叩击着案面,清晰的吐出两个字:
  "起舟。"
  >>>>>>>>
  三月的波澜湖,景色怡人,清风拂面,两岸繁花点点,湖面澄澈如镜,的确是值得踏春的地点。但----
  "踏青踏青,为何不是在地面上?"泷白咬牙切齿,眼含怨念。鬼知道这个老狐狸又在搞什么鬼!他提出的条件竟然是要自己陪他游玩一天?而且还有无条件服从??
  泷白含恨望天,突然有种遭报应的感觉。
  对面男子,朱衣锦带,肤发如缎,轻轻支起手肘柔然的望着他,那双含情脉脉的凤眼里满是潋滟的波光,比起波澜湖的水纹更显妩媚纯然。
  撑船的小厮轻一挑杆,画船撩开层层涟漪,悠然的驶向湖中央。泷白抱着琵琶左顾右盼,只听融华一声轻笑:"别瞧了,圣上今天一下朝便留了瑞王爷一通用膳,你的救兵暂时不会出现。"
  "谁说我在等他了?"泷白轻哼一句,板着脸说。心底那根弦颤悠一下,像湖面荡开的涟漪一般,柔润无声。
  融华静静的看着他,片刻,启口,低迷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淡淡道:"弹首曲子听听。"
  你说弹就弹吗?!泷白木着个脸,懒懒的抱着琵琶不动:"不会玩这个。"
  融华笑意深远:"啊,那便早些回去,我还有去面圣……"
  "你要听什么不要废话快点讲出来!"泷白美目圆睁,揪着琴弦虎视眈眈的望着对面那老谋深算的男人:老狐狸!他就是个奸诈的老狐狸!!谁说西子臻是流氓?眼前这个才是,骨灰级的!!
  "一斛珠。"优雅的流氓这样说,补充一句,"快点。"
  泷白七窍生烟还要眼波如水,抱着琵琶阴笑道:"李煜的一斛珠?想不到融大驸马有这等爱好……"南唐后主的词曲,后人常说是些慵懒艳靡的风调,不少人痛斥,却挡不住一些人的热爱。
  拜前世那个变态母亲的"教导"所赐,泷白几乎熟知那些朝代里所有著名的和不出名的文人雅士,却唯独漏下了李煜。不是他不喜欢,相反,他对这位亡国主的词十分偏爱,但他母亲却极其厌恶,最终泷白也只能自己偷摸着了解了一些。
  而这首一斛珠,唱的恰恰是艳靡非凡的情偶欢事,后人谱了曲唱出来,更是娇慵靡靡,暧昧丛生。泷白打死也想不到融华会挑这首,他前世最为纠结的一首词,竟然是融华所爱?
  "一斛珠,是玉郎最喜欢的一首词。"融华语气潺潺,明眸泛起薄雾。泷白一怔:原来,是玉泷白的最爱?原来,他真的知道自己是假的……
  "可以么?可以,弹给我听一听么,玉郎离开后,我已许久未再听过了……"他的语调有几分怅惘,眼神徐徐的望过来,泷白的心像被小猫的爪子挠了一下,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是,心疼?
  毕竟他所爱的人,已经往生。
  泷白闭上眼轻吸一口气:"好。"
  >>>>>>>>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蚟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稍显纤细的五指,骨节苍白有力,非女子的娇柔妩媚所能比及。玉泷白怀抱一株青玉琵琶琴,淡淡而有些清凉的嗓音顺着暖风徐徐飘入耳,说不出的绵和。原本是娇慵暧昧的曲调,也许是因为歌者内心并没有那样缠绵的情意,所以始终不曾流露出过多的欢愉,而似乎,有些怅惘。
  纤润的弦子被扣在指尖,那指法轻灵活跃,看的泷白愈发生疑,仿佛这身子不属于他所支配一般,一腔清歌,几株珞弦,蜿蜒的珠音美妙动听,颇有绕梁三日而不绝之感。
  一曲终了,泷白抱着琵琶发呆,融华眼神幽幽的望着他,吐出一行字:"果然,还是玉郎唱的好听。"
  "……"某个人如临深渊满脸乌云,他要收回那句话……他一点都不值得同情……他怎么能比西子臻还要毒舌?!!
  "不过,还是谢谢你。"融华漾开个轻笑,"虽然你不是他,可是这腔玉音唱出来的,果真非他人所能比拟。"
  "……"不用解释,这种寓褒于贬的说法他玉泷白还是听的懂的!他本来就不是真的玉泷白,没有拿腔热血真情,能唱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为何不说话,是在吃醋我当着你的面夸玉郎么?"老狐狸笑眯眯的说,眼波流转宛如多芒的琥珀珠,日光下熠熠生辉。
  泷白抱着琵琶冷笑:"你从哪个角度看,觉得我在吃醋?"荒谬!他一个活人,疯了才会去跟一个死人争宠,他又没病……
  融华轻一眯眼,歪起脑袋,悠悠的望着他,淡然道:"嗯,就是这样,这个模样,从前玉郎吃醋的时候,也总是这一脸的刻薄和嫌隙,柳眉倒竖……"
  某人闻言立刻敛正双眉,做木然状。
  "……还有紧咬下唇……"
  吐出来,那是嘴唇不是猪肉,吐出来……
  "还有……"老狐狸眼珠一转,笑吟吟说,"还有,这里。"语毕,空袭上泷白紧握的双拳,某人不曾提防,五指便被握了个正着,愕然的瞪着眼。
  融华在那一双波光澄浅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含笑的脸庞,仿佛多年前那般纯澈温暖,是未经黑色玷污的光,美的刺目。
  飞快的抽回手,依旧保持那慵然矜贵的姿态,淡淡道:"说吧,想要我怎么帮你。"
  "……"话题跳跃性太强,泷白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哼了一声,正要把琵琶丢到一边,对面那人伸出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抱进怀里,卧放膝间,缄默。
  泷白蹙眉:"你那样敏慧过人,怎会不懂我的意思,何必要我一再重复呢。"想说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来着,话到喉咙口又咽了回去,求人,他这是在求人,还是忍为上!
  融华素雅的玉指若有若无拂拭的琴身,微微一笑:"你同我就不必这么些个避讳了吧!虽说我不如西子臻可你心意,倒也不至于为非作歹不入人眼,至少,对你我从未伤害分毫,不是么?"
  泷白别开脸不说话。的确,即使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即使两人应该是对立的关系,可,他并未有任何伤害他的举动。
  "所以,你不用像防贼似的防我,因为我动手之前,自然会提前告知于你,到时是降是逆,你的选择自己左右。"他面色平和,语气淡然,似同茶余饭后的闲谈,但二人都深知那是何等复杂的内幕。
  泷白转过脸直射他双目,从那里他没有看出丝毫的不安和慌乱,那一潭秋水平静无波。那么,就真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的阴谋藏匿太深,无懈可击;要么,他说的是实话,他有十足的把握而不必欺瞒。
  直觉告诉泷白,是后者。融华这个人虽然深不可测,但归根结底还是有自己的规矩,他处事作风果断,除了在面对玉泷白时会拖泥带水,优柔寡断,但是对于他有把握的事,向来是不惧怕与人正面交锋。
  "我信你。"泷白垂眸,淡然说。擎起一斛香茗送入唇畔,微微一滞,抬眸却是有些讶异的眼光,"……祁门红茶?"
  "祁红以高香著称,茶味清鲜持久,并蕴含兰花香,清高而长,独树一帜……"融华轻柔的笑起来,脸颊浮起一层迷人的悠光,柔声道,"祁红,是玉郎的最爱。我原先并不爱这甜的微微发腻的香气,可是玉郎喜欢,只要是甜的,他都很喜欢。久而久之我也就爱上这味道,闲下来总会煮上一斛,暖肠……"
  心跳停了一秒,又恢复使然。泷白望着对面陷入回忆中的男子,美丽而高贵的容颜,令人不得不去仰视。可是这一刻,却像是,丢失了挚爱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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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忍不住悉心熟记他的一切喜好,到最后渐渐的,演变为自己的喜爱;
  最爱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切都是好的,他的不好也是好,他的好,是好上加好;
  最爱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坐在面前的人是谁,世界都会重合成某一个人的倒映,看不完,看不够,地老天荒无穷尽,千山万水,总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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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很爱他。"泷白坚定的说。
  融华眼波一震,夜蛾般的长睫幽幽垂下,低笑道:"你不会憎恶么,不会觉得我可恨,那么爱他,恨不能时刻跟他在一起,二十年不够,四十年也不够,要生生世世才行……"
  "到最后,却,逼他离开我。"
  "我不会说你的为他好,你的爱情太懦弱,也许并不适合他,但谁知道呢?爱情本就是虚无的,却又是实在存活于身体里的。也许你不是最适合他的那一个,但你,却是他最爱的那一个。"泷白轻叹一声,语气颇有些怅然,"可惜……"
  "可惜,我没能给他最想要的。"融华笑的苍白,"我总以为自己可以护他周全,但到头来,却不过是徒劳一场空。我以为,只要他离开,只要保他离开让他活着,那么总有一日能熬出头来……我以为,全部都是我以为,我有没有问过他,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有没有问过他,他心底最深处的愿望,是什么?我有没有问过他,爱我这么苦,为什么,到死都不肯恨我……"
  那个字眼像根猝了毒的银针,死死的插在心脏上,因为无力挣扎,已经深深没入血脉中去。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却习惯了这样的折磨。每次想起来,含着泪的笑,笑的百花声惭,笑的泪水四溅。
  最后捂着钝痛的胸口,在深夜里辗转难眠。
  "我,不会道歉。"泷白轻吸口气,声弦有些颤抖,"因为来到这里,占据他的身体也非我所愿。但,我却要谢谢他,因为重来的这一次,我不会再荒废年华,不会懦弱的选择退避,我会与我所爱的人并肩而立,不管前面是悬崖还是峭壁,只要他握住我的手,那就是最美好的结局。"
  "你很勇敢,也很坚强,这是玉郎所没有的。"融华静静的说,"或许是我太自私,不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也抛不开世俗的牵绊。我后来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残忍的推开他,没有把他逼到那毫无退路的境地,他会不会,还活着……不,他一定会活着,因为我会保护他,穷尽一生之力……"
  "但,事无倘若,亦无如果。我错过他一次,却也错过了这一生。辜负了他一腔真情,因此这一世这一颗心,即使外表万分华丽,却早已是千疮百孔,不堪入目。是我的错,我明白的,太迟。"
  太迟了。

  『 九张机 』

  那日的波澜湖相聚,泷白几乎可以清晰的感应到这具身体,对于融华曾经的痴恋有多深。他会情不自禁的流泪,哪怕自己无限诧异,却还是会为了对面男子情深意重的目光,而颤抖了心弦。
  他后来常常在想:如果没有这么多的错误,没有日后数之不尽的劫难,没有皇室间的血腥争夺,那么,结局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可是,如果,也仅仅是如果。
  真正的现实直面而来时,从不会讲如果,只有结果。
  曾经的爱人,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到现在这敌友难辨的矛盾关系,到最后,风雨动荡之时决裂的对峙……
  后来的时候,泷白每每回忆起这一日的谈话,忆起波澜湖面上轻舟破波的怡人之景,忆起融华风情绝代的笑靥,忆起他眼眶里温柔的,令人怦然心动的忧伤。
  才知道,有些东西,从一开始,结局已经是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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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兰湖面,碧光粼粼。春日的斜阳慵然醉卧天边,渲染开一片酡红。
  泷白埋首烹茶间,白佻的细指粘着从江水两岸翩然而来的花瓣,桃李嫣然,琼液芬芳。
  洗茶,沸水稳稳的浇透翡翠玉盅,鎏金底座,剔透弧沿。嫩嫩的茶香袅绕而来,随清风灌入肺腑,通体的濡香顺畅。指沾清露,指尖肌肤明艳薄晰,手骨脉络天成,一线流连。
  凤凰三点头。
  泷白捧了清茗前呷细品,微抬眸,那雪衫如泉的男子正双手负后,端然立在船头。春日的和风煦煦温柔,撩拨着他飘逸的长发,更显身子挺拔修长,玉容神骨。
  那像一帧极美的画面,令泷白恬淡的瞳孔也禁不住觉得惊艳。船头上的男子轻回眸,冲他莞然一笑,呢喃道:"日落了,玉郎。"
  泷白怔住。
  因为看的剔透,听的清晰,所以才对那名讳无从躲避。他叫他,玉郎。可是泷白清楚,他眼里看的心里念的,是那已经飘扬在三界之外的灵魂,是真正的玉泷白……
  不失望,却会微微的心酸。像一盅变质的苦茶,干涩难咽,卡在舌苔上变成挥之不去的惆怅。口腔里的苦涩,是心中的十分之一,还是是万分之一呢,融华?
  "喂,我们是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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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融华一怔。瞳底霎那间流泻出万道水光,潋滟生辉,像一排闪耀额碎钻,晃的玉泷白头晕目眩。手中端着的清茗洒了一半,鲜少失态的他只觉尴尬无比,仿佛他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
  "喂,我们好吧"……
  融华轻轻蹙起眉,眼波流澄,宛如一副动人的水墨画。他就那样安静的立在船头,嘴角勾着隐约的笑靥,柔声说:"你是在,同情我吗?"
  英俊潇洒的玉少爷麻木状别开脸,双拳紧握:"随便你怎么理解,做,还是不做?"说完即刻想咬舌自尽,做?不做?他被西子臻带坏了,因为他很不厚道的想歪了。歧义,歧义而已……
  但是很显然,某人不这么觉得。
  "做,为何不做。"融大狐狸笑眯眯的摇起尾巴当船帆使,嘴角勾起的狡黠让泷白毁青了肠子:狐狸狐狸,怎么忘了他才是最阴险狡诈的狐狸?!
  心软也是病。泷白今次病的太严重,他需要找回往日的雄风。
  "那么,做为见证,我来赋词一阙,玉儿意下如何?"融华走上前,泷白倒退一步做警惕状,那一声"玉儿"叫的他头皮发麻双腿发软,他只觉融华被西子臻附了身,眼前重叠成一狼一狐狸的嫁接式。
  "玉儿,为何不说话?"大狐狸笑的妩媚多情,小狐狸从脚底板到天灵感窜上一片恶寒:"你不要乱叫!"
  "好。"大狐狸答应的太利索,小狐狸倏然有点后遗症。
  风情万种的美男含笑盈盈,伸出一株细指自然的为泷白理了理鬓发,忽视手下身躯的僵硬,柔然一笑曰:
  "可还记得,九张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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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担是说给恋人听的话,这样温婉含蓄的讲给他听,泷白多少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那是宋朝十分有名的词牌。"顿了顿,还是补充上一句,"是他喜欢的吗?"
  他,泷白,真正的玉泷白吧。
  融华微微一笑,挽起袖边,捻起饱蘸墨汁的白毫,挥笔而下:"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 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末了停竭,尚未晾干的墨液,一卷白缎上风流俊秀的行楷,端正中又带大气,潇洒中不乏含蓄。
  融华有些失神的望着那一阙宋词,眼前素臂一现,泷白自他旁边俯身欲拾捡起被风吹落偏的云缎。
  下意识的捉住那手腕,融华抬眸,撞见泷白讶异的脸,顿了顿,方才反映过来,慢慢放开手,低声道:"失礼了。"
  泷白摇摇头不置可否,抽手却是有些谨慎的捧起那阙词,熟悉的字眼蹦进心里,一种说不出的依恋。但,不再是这身体的原主在作祟,而是他内心的触感,蓬勃成汪洋。
  泷白笑了笑:"好词,好字。"转身背对着那男子,用清朗的嗓音慢条斯理的吟诵,时光仿佛回溯到前世,他立在自家别墅花园里,手捧一卷宋词倔强的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背诵。谁说天才有天生?呵,他能做到今日这一步,还不是靠了那严谨的训练和鞭笞……
  融华眼神里有说不清楚的意味,泷白与他四目相对时,忽而感觉到尴尬,回头望见天色微暗,仿佛长舒了口气,转身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用了我们,而不是我。
  融华唇际忽然荡开一缕清笑:"好。"转身,欲叫小厮把船滑靠岸边,忽见正对面一艘轻舟急急驶来,融华瞧着有些眼熟,最后禁不住笑出声,意味深长的看着泷白道:"啊,救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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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锈红撒花绣菊蟹爪袍,戏浪滚珠腰带,攒金丝海兽龙王靴。一身气派威武的官袍穿上身,流氓也会变正派,更何况是西子臻般俊美妖邪之人?
  只可惜他此刻怒发冲冠,脸比锅底黑,鬓角青筋暴起,十指纠结,生生是压过了周身奢华气派的宫服,威严不再,倒是像一匹被抢了猎物的恶狼。
  泷白立在融华身旁浑身僵硬,不确定自己现在出现,是活的几率高一些,还是死的可能占一大部分。于是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半靠着凭栏,微微一笑道:"好巧啊,王爷。"
  不咸不淡的问候语,往往是暗示和平的最佳措辞。但,前提是,对方也如你一般的冷静,玉泷白这次是真的押错了宝,因为对面那只狼很显然,眼神又绿了一圈。
  融大狐狸很大度的往泷白身边靠了靠,这个姿势十分引人遐想又让人揪不出痛脚,果然,对面的男人嘴角掀起一层阴寒的邪笑:"哟,三少,约会旧情人心情不错嘛!"
  他绝对是在冷嘲热讽,不,更像是咬牙切齿。泷白立他一米远都能听到他银牙碎裂的声响,铿锵有力,像要把自己吞进肚子里撕碎了嚼吧嚼吧……
  输人不输阵。
  小狐狸绽放一朵明媚的笑,柔声曰:"还好,还好。"言下之意,你不来打扰,更好。
  对面那只狼直接忽略不计,冲上前攥住他的手腕,冲着骨骼错位那种程度开始捏,脸上含着阴险的笑意:"是吧,是吧。"
  泷白脊背浮起一层恶寒。
  融大美人倏然彬彬有礼起来,很自觉的侧后倒一步,微躬身薄施礼,温声道:"那么,下官就不打扰王爷和三少的好事了。"语毕干脆利索的跃上对面那只船,冲这厢胶着的两人妩媚的摆手再见。
  泷白陷入僵化状态: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这种可以令人挫骨扬灰的误会,对于西子臻这种禽兽简直就是无法容忍的!
  泷白牙齿结了一层冰,眼神幽幽的飘回来,含热泪咬牙切齿的笑:"爷,您快把咱的手臂弄折了。"屈辱的泪水啊,谁让他怕疼呢……
  "咱?你还知道是咱?!"大灰狼咆哮起来,冰雹噼里啪啦砸在脸上,泷白皱起眉毛:折了折了,真他妈快骨折了!
  "你凶个什么劲儿?撒手。"这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泷白怒目相向,决定反抗到底,"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
  一个习惯谦虚的人和一个习惯厚颜无耻的人待在一起久了,难免会被传染上一些坏习惯。没关系,夜晚多祷告几遍就好了……某人在心底碎碎念,顶着被雷劈的危险。
  "玉,泷,白!"五级震怒,所谓厚积而薄发原来是这样一个道理。把一行字拆开来逐个儿说,果真是更有力度啊!
  玉泷白脖颈一昂,满脸寒霜做不畏强权状。对面俊脸忽然咧开嘴阴笑连连,眼底盛放一缕狡黠的光,玉泷白暗叫不妙,来不及收回脖子,那人已顺理成章的掰着他的脸一顿热吻。
  牙齿磕碰,唇舌交融,香液缠绵,呼吸热辣。今次的吻比从前几次都要激烈和霸道,简直就像是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在蛮不讲理的撒娇闹别扭。
  泷白挣扎了一下,手腕喀嚓一声报销。接下来西子臻的接吻仪式就进行的相当顺利,因为某人已经完全的任人宰割状,丝毫没有反抗能力。
  闭唇?爷撬!
  卷舌?爷咬!
  闭气?乖孩子,爷渡气给你……
  玉泷白觉得自己被诅咒了,他纤细的身躯被某人按在怀中,一阵肆无忌惮的蹂躏,嘴唇被研磨成玫瑰一般的娇艳欲滴,不输女子。耳垂被含在舌尖细细的撩拨啃噬,脖颈处线条流畅的动脉被湿吻一路缠绵而下,销魂的爱抚令人动情。
  玉泷白脱臼的手腕被举到一边儿,某狼很识相的不去碰它,这厢依然毫无顾忌的吻遍某人上身的每个敏感点,尽了最大可能去撩拨和挑逗,半晌,自己小腹一阵热浪席卷,某狼冲动的举起一双情-欲荡漾的邪瞳媚眼,哑着嗓子性感的蹦出一句:
  "爷感觉来了,咱就地做吧。"
  "……"还能说什么吗?玉泷白扬起脸失魂落魄的望着那弦月,它正笑眯眯的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人。看笑话啊,你大爷的……
  深吸一口气,玉泷白费力的将完好的左爪从西子臻手里抽出来,镇定的看着他,慢慢举起手,五指结拳,含笑道:"我有礼物送你。"
  "嗯?"
  "噗!"的竖起一根中指,玉泷白麻木不仁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西,子,臻,你,大,爷,的,我,要,弄,死,你。弄,不,死,你,爷,也,上,死,你。"
  对,你没有看错,是上,多么关键的一个词语。冰川都为之消融了,世界忍不住凌乱了……
  西子臻缠绵的握起他的中指,柔声道:"啊,跨坐式,也不是不可以!"
  "……"

  『 调情记 』

  四月初,泷白辞了官,正式掌权玉家。被变相软禁的大少爷玉良修和二少爷玉抚宁被泷白拐着弯儿的剥夺了手里的权限,自此,"天下第一香"正式掀开新的篇章,而玉泷白,也以掌家者的身份傲然立于人前,过往烟尘,清除殆尽。
  又一日午后,光线明丽,日照充足。伟大的玉三少一如既往的醉卧贵妃榻,指尖挟着一斛碧螺春。不日前因为某人的残暴而致使脱臼的右手,正包裹的重重叠叠,看上去像是伤亡惨重。
  玉泷白惬意的眯缝着眼,懒洋洋的呷了口清茶,鼻腔里哼了一声,坐在旁边的华服男子立刻屁颠屁颠的举起手,将他递到一边儿的茶盅接过来,再顺便摸一把那香滑无骨的素手。
  "好喝么?玉儿。"枉费这一身华丽丽的宫服,锦带束腰,兰绫绕腕,上看去却是一张明显在献媚的脸,往日的霸气和邪魅跑的烟消云散,只有一束缠绵深情的目光,死乞白赖的粘在玉三少的脸上,看的凉亭外候着的比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世风日下啊……王爷不像王爷,倒比他还称职。端茶递水一抢一个先,任劳任怨那是忠厚如黄牛,勤恳如老农。当然,如果不算他间歇性"揩油"的行为的话……
  比筑蹲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一脸的忧国忧民之色。
  雕兰小筑内,某个已经谄媚到极点的男人,仍然发扬着大无畏的精神,不知死活的去调戏那个已经冷到极点的少爷。
  "西,子,臻!"玉泷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脸的阴寒之气分外凛冽。低头,视线下移,场景切换到腰间那只已经钻进内衫里摸的不亦乐乎的大手。
  摸一把,再摸一把,啧啧!流连忘返呐……
  "嗯?"某人兢兢业业的揩油,丝毫没注意到四周每况愈下的气压。玉泷白一巴掌飞过来,将那人甩个脸朝前,铁青着脸吼:"你是不是想把我剩下这手也弄折了,嗯?!"
  一语出。历时便起了效用。
  西子臻迅速的把手抽回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捧起泷白明显不悦的脸,深情款款的啵了一口,舔舔舌尖,笑眯眯道:"玉儿说哪里话,爷我怎么舍得……"
  "放!"屁。
  三少讲话开始言简意赅,凤眼犀利的扫射全场,冷然道:"西子臻,你若是想用强的,本少爷决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威胁这个东西,需要区别对待。而类似西子臻这种厚颜无耻型的,很抱歉,他只限于顺毛摸。不过遇着三少这么大谱儿的主就不成了,不但要无限制的放低姿态(在把某人吃了之前),更是要时刻秉持着谦虚谨慎的态度来对待。
  所以,遇到这种炸毛儿的情况,瑞大王爷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不坐以待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直捣黄龙,傻子都知道,现在把玉泷白强吞了,只会是爽一时而已,而他西子臻要的,是日后年年月月无限爽,爽到更爽。
  于是,通常到这一步,小狐狸面色铁青眼露杀气的情况时,瑞大王爷就知道今儿的豆腐吃到头儿了,再吃下去就不是吃豆腐了,是吃枪药……
  "玉儿,人家好难受呢。"
  堂堂王爷竟然用这种撒娇耍无赖的招数,这个国家果然离灭国不远了!
  "走开,别碰我!"玉泷白寒着脸瞪他一眼,这个人渣,他就是故意的!趁他手伤一天到晚假借着恕罪的名义,粘着他不停的摸来摸去,摸的他几乎要坐不住的时候,还假惺惺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玉儿为何不肯体谅我呢?本王为了你可是连月来都不进荤色啊……"西子臻长叹一声,颇有壮士迎风萧条乱舞之感,悲怆的望着玉泷白,星瞳藏情。
  本月第十八次抗议……
  之前十七次均已玉泷白拍飞他而告终,所以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成功。西子臻在心底惴惴的想,还是恬不知耻的冒险一探。他估摸着这小狐狸的欲望也被自己挑逗的差不多了,再下来,就琢磨着是在玉府就地吃了好呢,还是抗回瑞王府直接把事办全套了?
  "与我何干?"三少斜他一眼,瞥见某人满是觊觎的双眼,嘴角抽搐了一下,小腹中那盘踞的火焰慢慢熄灭。
  该死的!早知道就把这手伤再弄的严重一点了,眼前这情况,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西子臻那只饿狼巴巴的等着吃他,他要是再不想办法,就只能瞪着眼睛被上!
  一想到这里他就要草:凭什么他要在下面?凭什么?!他西子臻一个古人,好歹自己也是来自千年以后,比他可发达多了,凭什么他要被压?!玉泷白满心怨念丛生,不行,不可以,一定得想个办法转变这局势,至少能拖多久是多久……
  "玉儿……"那厢某人还在蹙眉深思,不曾注意一双魔爪再度向他伸来。
  "啪!"一巴掌准确无误的拍飞那只伸进自己衣领里的爪子,玉泷白不惜怒目相向,以示自己抗争的决心。
  西子臻瞅着那小脸上烟波浩渺的双眉,水瞳里雾蒙蒙的光芒,紧绷的脸庞线条唯美至极,尤其是紧咬着下唇的贝齿,莹白如玉,微微探出一些头来,衬得那蜜釉一般的唇色更显妩媚动人。
  心里一痒,整个人三魂飞了气魄,直勾勾的盯着那小脸看的玉泷白汗毛倒竖,这厢西子臻咽一咽口水,哑着嗓音诱惑道:"玉儿的味道,很甜吧?"
  玉泷白浑身冒冷汗,不详的预感再次应验。来不及仰脸抗议,下巴已经被人端紧,西子臻修长的五指张开来,温柔的捧住他的脸颊,一个深吻,热烈而欢快的扣下来。
  "唔你……"挥舞着的独臂被某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按下,西子臻半俯身牢牢的把泷白罩在怀里,一手托起他后脑,让吻更深入一些。
  "我想了好久……"呢喃的低语带着浓烈的情-欲和痴迷,西子臻璀璨的双瞳泛起兴奋时,独有的媚光,眼梢狭长,勾留着浪荡不羁的风流之意。
  舌尖撬开那一排编贝小齿,细数颗粒一般的,不紧不慢扫了个遍,还是不够。深入进去,吮起泷白的小舌缠绵而热烈的纠缠,噬咬。口腔内甘甜的香津顺着舌头的活动而变得活跃起来,西子臻狂热的吻几乎令人窒息,却连带着席卷而来的快感,阵阵直冲云霄。
  泷白被吻的气息凌乱,小口的碎吟跌落出来。风卷清华纱,舌根处酥麻的感觉像过电一般传遍全身。西子臻微微离开一些,那销-魂的香津顺着他的嘴角滑出来,红润润的舌尖一卷,日光下晶莹剔透的银丝被撩拨而上,重新回归口腔,但那动作却再也无法从泷白心中抹去。
  太、太香艳了!
  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把这种露骨的动作做的如此诱人沉沦,明明是满身的情-欲,动作中却无处不透漏着温柔和邪魅。他就像是六道中颠倒众生的妖孽,生生要将人的魂魄吸干吸尽!
  泷白深吸一口气,水汪汪的美目染上一层情-欲迷离的波光,在明艳的阳光下,更显楚楚动人之感。往日的伶俐与冷淡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那红唇微张,贝齿隐露的妩媚之姿。
  在激吻中变得凌乱的衫子,松垮垮的滑开一些,露出脖颈处那一小片稚嫩的白,泛着晶莹的光,仿佛在诱惑着人的欲望。
  西子臻深深的望过去,只见玉泷白双目迷离,眼波荡漾,明显是有些吃不消他的引诱。但这却正切合了某人的"狼子野心":他摩拳擦掌了这么久,终于要到真枪实弹的上了!
  眼底的亢奋蜂拥而出,西子臻刚一弯腰想把某人抱起来抱进屋子,却听凉亭外一人轻咳一声:"嗳,那个,王爷,可否借一步讲话?"温婉中夹带这笑意的声线,西子臻回头一瞧,果真是比筑。
  那身穿湖衫的青年男子言笑晏晏的立在外面,双手恭顺的垂在身侧,眼底却荡漾着狡黠的光。西子臻暗叫不妙,果然,怀里那男子怒喝一声:"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下一秒一巴掌拍来,西子臻月内第十八次勾引正式宣告失败。
  "你!"盛怒的某人满脸的不甘心,只差最后一步了,却竟然毁在这比筑这只阴恻恻的小人身上!!
  西子臻黑着脸转身,面带煞气步步逼近去,向着日光下那淡定自如的男子咬牙切齿道:
  "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三番两次坏我好事,为何?!"
  凉亭里,玉泷白一想起刚才大意险些失身,就后悔不迭,一双杏花眼愤怒的把西子臻瞪了个遍,还不甘心,嚯的起身,寒起一张脸甩袖离去。
  凉亭外,湖衫男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对着瑞王爷款款一笑,漫不经心的靠在一旁的梅树腰上,剔着手指笑道:"不为什么,单纯的不想。"
  "不想?"西子臻眯起眼,"是不想看我与玉儿欢好,还是单纯的不想对方是我?"
  "一半一半吧。"比筑懒洋洋的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西子臻收起一身煞气,嘴角浮上个诡异的笑,嘲讽道:"唷,可是你主子最近冷落了你,致使你一身欲火难平,醋意醺倒了半边天,连爷的事也要横插一杠子?"
  "王爷执意这么想,在下也无话可说。"比筑微微扬眉,轻笑一声,眼波流转渐深。
  西子臻双手抱臂,冷笑一声:"行,你真行!当年那仇记到现在也不忘报复……"
  "哧啦"一声绢帛扯裂,西子臻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身后的凉亭又遭了殃,那一排清华纱唯恐已经寿终正寝。
  面如冠玉的男子,哪有半分-身为下人的恭顺和隐忍,仍旧是往日里那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明媚的眼睛,清澈到直指人心,却看的西子臻毛骨悚然:"王爷不也一样记着,看来这仇若是不报,比筑还对不起王爷了,是吧?"
  那眼神,温吞绵延,嘴角的笑意却摇漾如春线,温暖而妩媚。西子臻蹙眉: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了,却是倒今日为止,对这个人的一切从来没有揣测透过!他是大哥手里的人,明面上说也只是个奴才,总是大哥对他再过信任称为才心腹,但,却是永远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西子臻不愿将他归入好坏的任何一列中去,因他唯一能肯定的是,眼前这个男人,水太深。他不怕他,更不怕他的主子大殿下,甚至于当今圣上在他眼里也跟路人毫无分别。
  他唯一的表情,就是笑眯眯。
  他唯一的动作,就是懒洋洋。
  西子臻嘴角抽搐了一下,鼻腔里哼一声:"小气!那件事都过了多少年了,还挂怀不忘……"不就是被压了一下,身为一个暗人,为主子献身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再者大殿下那样宠他,他就是被按在身子下面做一次,又少不了一块肉……
  "呐呐,我不喜欢的事,没人强迫的了。当年那场意外,王爷可是出了不少力啊。"比筑深深的笑,眼底一道寒光闪过,依旧是面色寻常,像在谈论周遭天气。
  西子臻平地里抖三抖,只觉周围气压瞬时降到喘不过气的程度,他深知这是某人发怒的前兆,心底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过来完,面上还是皮笑肉不笑的撂出一句:"当年是当年,现今是现今。大哥对你不错,你又何苦如此执着于过去呢?"
  越说越觉得自己像媒婆儿,西子臻寒了一下,眼前人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直起身子,有条不紊的理了理衣衫,慢吞吞的区行一礼:"王爷教训的是,奴才这就去忘了他。"
  说完转身就走,西子臻瞪着眼犹如空气。反映过来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掌劈碎墙角的瓦砾,磨牙森森曰:"你会遭报应的……爷总有一天要让你再次臣服于我大哥床上……"
  就像,当年一样。

  『 相亲记 』

  话说在西子臻第十八次勾引未遂后,他便开始更为刻苦的钻研如何压倒某人,而那个某人却在一次次的心有余悸之后,终于决定反抗以示自己的权威,而他表达抗议的方式,也实在是别出心裁……
  "这是京都所有名伶的详细情形,事无巨细全在这上面了。"丁管家递上一叠厚厚的卷轴,看那漫不经心摆弄着香料的青年淡淡的哼了一声,忍不住道,"那个……少爷,您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咦,怎么连阿柔也有,呵呵。"玉泷白哑然失笑,摇摇头把东西放到一边,转身在太师椅上坐下,懒散的笑,"还能做什么,相亲呗。"
  "啊!?"丁管家手中端着的茶杯倏然滑落,一脸愕然,"相、相亲??"难道前段日子的传言是真的?少爷果真开始迷恋上了女子??
  丁管家觉得心脏有点吃不消,摸摸鼻子呐呐的接了一句:"少爷,莫不是在开玩笑……"
  "我像是那么闲的人吗?"玉泷白笑眯眯的说,"这些日子我也仔细的考虑过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先头儿我是混了点,但如今玉家的生意已经开始步入正轨,若趁此机会联姻,对玉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可是,少、少爷……"丁名横竖是觉着别扭,哪怕少爷不再迷恋融华,这是瞧着瑞王爷这段倒是蛮讨喜的,两人关系也似暧昧不清。这个空档少爷突然安排相亲,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
  "好了,丁管家,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心里有数。"泷白耐心的宽慰他,一手捧着那些名伶的资料开始海选,一边还嘟囔着,"咦,这个不错,家境殷实长相不俗,嗯可以考虑考虑……"
  丁管家立在一边儿看着泷白选秀一样的忙活,无端端觉得哪里不对,横竖一想又没觉得有异,只好叹口气,说了声少爷没事老奴就退下了,见泷白挥手放行,他如蒙大赦。
  屋子里,泷白呷了口铁观音,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卷宗,半晌,嘴角浮起个诡异的笑,暧昧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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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花楼。
  泷白摇着折扇笑如春风的跨进门,靠窗位置那娇媚女子正懒洋洋的磕着瓜子,恹恹的半卧在椅子上,轻薄的衫子勾勒着线条精准的身躯,一双羊脂般光滑细腻的酥手捻着葵瓜子,眼波慵然。
  泷白撑开折扇,就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笑道:"阿柔,可有想我?"
  话音未落,那人一口啐来,融柔懒洋洋的起身,媚眼斜了他一记冷刀,哼一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名满燕次的玉三少爷。怎么着,戏还没演过瘾,找我寻开心来了?"
  她话音轻佻懒散,却透着股淡淡的疏离。泷白心中叫苦不迭,暗付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面上却笑的春水可化,柔然曰:"阿柔胡说什么呢,上次的事若非你出手帮忙,我现在可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泷白此行正是专程来谢罪的……"
  "谢罪?"融柔瞥他一眼,扔了手中瓜子,起身,踩着碎步上前来,柳眉一竖,玉手摊开来在泷白脸前,"拿来!"
  "什么?"泷白一怔,为着莫名其妙的动作。
  融柔美目圆睁:"你怎么可以忘了!好歹我也是把自己搭进去陪你演了一出戏,事后苦等多日,你却竟然把银子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啊?啊,你说这事啊……"玉泷白做恍然大悟状,慌忙捧起美人玉手,温柔笑道,"哪儿能忘了啊,这不是最近忙嘛……你瞧,我这不就把银子送上门来了么!"
  "少贫嘴!"融柔瞪他一眼,心道这只小狐狸,怎么以前也没发现他如此狡猾?
  泷白笑靥如花,握着那纤纤玉手做真心状,眼波流淌间话锋一转:"所以,阿柔,倘若不嫌弃,就再帮我一个忙,末了一起算帐,如何?"
  语毕还深情款款的望过来,看的融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幸而那次之后她足够理智,这才对他有些抗体。否则,就那双波光荡漾的凤眸,满怀柔情蜜意的一望,真真是比女子还要夺人心魂!
  融柔这么想着一边奋力去掰玉泷白钳子一样的手,牢牢扣着自己不放。融柔翻了个白眼儿无力道:"行,行!大少爷你说什么都成,先把爪子放开,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容易惹来非议,现下再抓着我的手不放,回头给人一看,我真是张十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融柔喋喋不休的嘟囔,泷白听的哑然失笑,眸子里荡过一份戏侃的色泽,慢悠悠的收了手,支上自己鬓角,懒洋洋的望着她说:"解释不清,就不要解释了啊……"
  那声线慵然娇贵,倒是与从前的玉泷白别无二致。眉宇间的俏丽和淡雅,即使眼中分明藏着戏色,却也无损于容颜分毫。
  融柔嘴角忍不住的抽搐,历时双手叉腰,横眉立目的咆哮:"出去!你这人人得而诛之的妖精,快些把钱留下,人出去!"
  玉泷白做骇然状,美目泫然,水汪汪满怀怨念的望着融柔,喃喃道:"为什么,你要如此的狠心……"那是字字噙血,生生带泣啊!听的玉泷白自己都觉得不演戏是白瞎自己这个人啦!
  融柔脸部抽搐幅度明显增大,一把拎起玉泷白衣领,目光逼近,磨牙森森曰:"小二!把这厮给老娘丢到大街上去!"
  语毕,大堂寂静无垠。小二哆嗦着挪上前,瞅瞅满脸惬意的泷白,再瞅瞅怒发冲冠的融柔,左右不敢得罪。却见三少笑眯眯的冲他一摆手,吐出的话叫融柔瞬间恨不能掐死了他:"啊,没事没事!打是亲骂是爱嘛,没关系,阿柔的心我了解的很呐……"
  四周围一片了然的眼神,众人目光暧昧起来,又恢复到方才拿分热闹里去。
  融柔五指一松连连倒退,贝齿紧咬下唇,含恨曰:"你、你这个、你这个……"
  话来不及说全,历时被泷白了然的捧住手,缠绵一望:"阿柔的心意,我懂,此处人生鼎沸,阿柔定是害羞了吧,嗯?"
  融柔热泪盈眶的任由那小狐狸握着自己的手,脸上白里透红,嘴里絮絮叨叨着:"……害羞……你才害羞……你全家都害羞……"
  泷白眯起眼睛笑的无比妖孽,却听大堂里一阵倒吸气声此起彼伏,方才的热闹又被打断。泷白握着融柔的手不放,眼珠一转,正撞上二楼楼梯处那一道眩目的人影。
  融柔的脸白成一树梨花,笑的比哭还难看,拼命的想把手从泷白手里拽出来,岂料泷白抓的更紧,更为猖狂的是,他竟然一把勾住融柔纤细的腰肢,使得二人距离甚是暧昧。
  这厢,融柔眼眶里噙着怨愤的泪,张口舌头打结。玉泷白却笑的狐狸尾巴高高竖起,眼波柔柔的飘向那逼近的身影,愉快的打了声招呼:"哟,王爷?这么巧啊!"
  融柔心说完了完了要上演捉奸成双了!
  玉泷白暗付王八蛋可算是逮着你一回明面上,让你吃老子豆腐!
  被点了名的人,一步一铿锵的走上前,低气压笼罩全场,泷白得意的笑到一半,倏然脸色一僵,瞥见那人身后另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姿时,握着融柔的手臂瞬间石化,笑容凝结在脸上。
  玉泷白的心噼里啪啦碎成一地,心道:完了,这回玩儿到萝卜地里去了。
  那二人一前一后款款走来,前面的是一身华服寒气逼人的西子臻,后面的,却是官袍盖身,风华绝代的……
  融华。
  玉泷白突然扭头,一脸郑重的对融柔说了一句:"你觉得我现在跳楼会不会有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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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叫时运不济……
  传说人生最倒霉的有四件事,正正是:久旱逢甘霖,一滴;他乡遇故知,情敌;洞房花烛夜,隔壁;金榜题名时,邻居。
  此刻玉泷白却只想说,人生最倒霉的事不外乎你想上演一出捉奸成双,结果发现来捉奸的不止是现任,还有前任?更恐怖的是,这两人水火不容,其结果,就是大局运筹帷幄不得,一路摇着白棋直奔萝卜地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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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湖龙井,美名飘香。 此刻喝在泷白嘴里却犹如穿肠毒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谓风水轮流转……他望着对面两座泰山,一个手握茶盅阴笑连连,却满身杀气;另一个云淡风轻姿态优雅,却满眼寒光。
  泷白怆然的将目光投向窗外,心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四个人,排排坐,吃不了果果,吃枪药吧!
  局面好尴尬,好尴尬,真的好尴尬。
  泷白鼓起勇气决定迎难而上,忽听对面飘来一声淡笑,夹杂着几分暧昧的深意,融华淡然道:"好巧啊,三少。"
  五个字,力敌千钧。玉泷白心虚的一下下,想起那日他允诺给融华的誓言,他曾答应过他不与女子牵连。其实并不算什么租来,因为大家都清楚泷白现在选了谁,所以女子一说,并不存在客观矛盾。
  但是玉泷白现在起了一身恶寒啊恶寒,不是怕,而是被对面那探照灯一般的眼光扫的骨头都在喀嚓作响,仿佛自己千辛万苦酝酿的计谋被识穿了一般的,尴尬。好吧,是有些尴尬,他今天闹这一出戏码,本来就诡异的很……
  "啊,好巧,嗯,很巧。"泷白举着杯子打哈哈,眼睑颤巍巍的,像偷吃了东西的小孩子,融华看在眼里,心底忍不住想笑,却还是面不改色的逼视他,心说小狐狸不听话,老狐狸有权惩罚。
  泷白面色平和,心里却揣着只兔子在蹦嗒,眼皮子不抬,死活不肯去看西子臻。鬼都知道那张脸现在有多难看,泷白觉着这回马蜂窝捅大发了,那醋坛子指不定回去要怎么闹腾他!
  "我道是为了什么三少才不肯见我,原来是融姑娘在啊……"西子臻低低的笑,笑的玉泷白顿生毛骨悚然之感,斜眼一看,那人竟收敛了煞气,好端端坐着喝茶,表情语气淡定无波相当到位。
  泷白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详之感,果然----
  "三少啊,昨儿个你落在我府里的衣裳,什么时候托人给你送去?"西子臻暧昧的笑。
  泷白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含辛茹苦咽下去,面色乍青乍白,又见四周竖起无数双耳眼向着自己这边,顿时觉得悲哀啊悲哀,西子臻这个小人竟然又出阴招!
  "是吗?为何我不记得,这些日子我正忙着研发新香,何时得空去的瑞王府?"泷白咬牙切齿的笑,眼底寒光毕露。
  "怎么没有,三少记性真是差,可是最近太忙给忘了吧……"西子臻体贴的拍了拍泷白的手,感觉到那份僵硬,嘴角浮起个阴邪的笑。
  泷白面色一僵,茶盅放下,杏花眼瞪了过去:"我看是瑞王爷记错了吧!在下跟王爷不熟啊……"
  不熟?都快要被爷吃干抹净了还敢说不输!?西子臻心里冷笑一声,方要开口讲话,却听一旁始终静默不语的融华蹦出来一句:"啊,对了,三少,上次游湖时你要的那块坠子,我找人刻好了。"
  玉泷白满头雾水状:呃?什么坠子?这都哪儿跟哪儿??
  融华似看穿了众人的疑惑,端起茶盅轻抿一口,悠然笑道:"上次你不是说想要我那驸马的手谕嘛,那是圣上所赐实在给不得,不过我已命人选了上乘的汉白玉雕刻出一方环佩,回头命人送至你府邸里吧!"
  "我、我要那玉佩做什么……"玉泷白满面狐疑,颇为摸不清楚这老狐狸的阴谋。
  "你可是又忘了?"融华放下茶盅,幽幽一叹,轻声道,"不是你说,有了那环佩,你就可以不用麻烦着递名刺,进出驸马府也方便许多……"
  噗!!
  玉泷白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满脸愕然的望着融华:他他他他他,他说什么?!!

  『 劫色记 』

  俗人说的好,三人行,必有贱人焉。那么,四个人咩?
  玉泷白端着茶杯的骨节泛起青白之色,板着脸,把狐狸尾巴藏好,做深沉状。
  融柔在一旁狂抖如筛糠,心下寻思着过了此劫必定要离这瘟神远远的,离他全家都远远的!
  西子臻漫不经心的撕着泷白的折扇,笑的两列玉齿如刀鞘,森然泛光。
  融大妖精正慢条斯理的品着茶,仿佛手里那不是龙井是一堆金砖,映的那眼波生情浩淼潋滟。
  众人惶惶然又将耳朵竖起,四人席间不时有阴风阵阵袭来,刮的大堂里一行人骨架叮当作响,风中无限凌乱。
  只见西子臻撕完了折扇又开始用眼神亵玩玉泷白,数道寒光交接溅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火花,众人纷纷侧目,却听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上楼的声音,随后一声清冽中带着笑意的男音打破了胶着的气氛,那人做天真状轻声道:"咦?在这儿啊。"
  霎时有八道目光嗖的射过去,其中兴奋感动阴冷愠怒意味不明,正可谓是千滋百味啊!
  融柔在心里欢呼着正要起身,却被玉泷白一把按下,阴笑道:"阿柔何处去?"小样还想跑?门儿都没有!老实陪我待着,要死一块儿死……
  融柔含泪咬牙,凄楚的望着那打破了寂静的男子,淡秀的五官并不出众,此刻含笑盈盈,半躬身立在泷白侧畔却像极了大救星。那正是,比筑。
  "少爷。"比筑施然欠身,笑嘻嘻的瞥了另外二人一眼,"啊,驸马爷和瑞王爷也在啊,小的见过两位爷,给爷请安了~"
  西子臻冷哼一声不搭理他,显然是还在记恨那第十八次失败的勾引计划。
  "嗯,起了吧,在外不必拘礼。"融大妖精淡然道,放下茶杯,若有若无的一笑,"怎么,府邸有事,来寻你家少爷回去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怔愣一下。
  泷白心说这狐狸又耍的什么把戏?难道就这么放过自己了?不会,他才不会怎么简单……可是这话明显是在替泷白解围,莫说是融柔,就是刚来的比筑也清楚的很,瞧这情形,方才指不定如何的鸡飞狗跳呢~
  男子垂眸轻笑:"是啊是啊,丁管家叫我来通知少爷,相亲的名单已经列好,请少爷回去过目……"
  "嘭"一声,西子臻手里把玩的茶壶盖儿爆裂开来,玉泷白嘴角抽搐了一下,含笑转眸,强压着对比筑竖起一根中指的冲动,柔声曰:"哈,哈,哈,搞错了吧爷什么时候说要相亲了。"
  尾音处磨牙,眼中阴霾遍布。
  比筑做呆傻状:"啊?不是吗?不对啊,丁管家说少爷今天就是来相融姑娘的,晚间还约了城西钱庄的柳三小姐共进晚餐,怕少爷误了时辰,特意叫小的前来提醒少爷呐……"玩儿吧!大家一起玩儿才更热闹,西子臻别说我不帮你哦,大家都这样无趣那就索性把这台戏唱大了吧!
  玉泷白凌乱了:这是个什么状况……
  西子臻眼含冰山,幽幽的望着比筑:兔崽子你到底是哪一边儿的!
  比筑回他一个温顺乖巧的眼神:你猜?
  融柔已经无力了,扶着额把脸埋进袖子里说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融华还是那副淡定有加的模样捧着茶小口啜饮,然后被比筑热情的提醒了一声:"爷,杯子是空的哟~"
  瞬间反映过来,融华面不改色放下杯子,眼神凉凉的扫了过来,做幽怨状。
  气氛二度胶着。泷白欲哭无泪:明明是好好的一出捉奸戏!本想就此打击一下西子臻嚣张的气焰,顺便还能把心底筹划的那事儿刺激一下,好好的一石二鸟之计啊!没想到融大狐狸也来插一脚,插就插吧,还把误会搞的如此之大?!说什么日后进出驸马府方便……口胡!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还有比筑!就算他是大皇子的人,也不能如此嚣张吧!他是魔鬼他绝对是个魔鬼!这么阴险,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关键时刻不帮主子反倒胳膊肘往外拐……
  泷白在心底把这一群人全都扎成了草人狠命的戳戳戳,面上皮笑肉不笑的干咳了两声,盯着对面四道诡谲的目光,对比筑柔声说:"成,那就先走一步吧!驸马爷,瑞王爷,融姑娘,改日再聚……"
  泷白打着哈哈笑的春水可化,心说我管你们谁厉害,先走的是大爷,再不走是傻子……
  这厢抽身而去,步伐翩然一路到楼下,忽见天色已暗,扭头冷笑一声对比筑咬牙:"丁管家让你来的?丁管家让你特意来搅场的,嗯??"
  身后青衣男子吃吃一笑,清淡五官在夜色中濯濯如水,是比之往日截然不同的味道。泷白微怔,蹙眉,心下琢磨着这个人的水儿到底能深到何种地步之时,却听他轻笑着上前,淡淡道:
  "少爷,有件事需要您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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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楼上方,自泷白离席后胶着的气氛,因西子臻劈手一掌,案子报销而告终。某人嚯的起身,满脸煞气一声"滚"!众人纷纷抱头作鸟兽散。其中不乏一道娇媚的身影,头低到无限低,正蹭着人群做鸵鸟状。
  奈何那身影与路人甲乙丙丁实在差距甚大,方挪了没几步,就听耳边"嗖"的一声,下一秒面前的地板上插着只光秃秃的扇柄,正是先前西子臻撕碎了扇面的那一把。
  某人颤抖一下,大堂瞬间空荡无垠,一地狼藉昭示着那浩荡的人马出逃时是如何的奋不顾身。
  融柔在心里把玉泷白的祖宗十八代集体问候了一遍,终是没敢转身,身后融大驸马淡淡的叫一声:"阿柔。"
  融柔的背僵硬无比,脸色惨白,慢慢转回身,口出讽言:"我们很熟么?驸马爷。"
  融华沉默,倾色面容陷入夜幕中,显出几分忧伤,融柔别开眼,最见不得他这种扣人心弦的美!
  西子臻面无表情的走上前,伸手,一把狠狠地扣住融柔玉臂,凛然道:"方才泷白在,大家都放不开手脚,现在人不在了,你就别在爷跟前装了,到底有什么居心?"
  融柔不语,嘴角泛起嘲讽的笑意,眼中却是难掩的薄凉。
  融华倏然轻叹一声:"放开她吧,王爷,她也是因为泷白才做那一场戏,这一次,唯恐还是泷白央求她演的吧?那小狐狸,把咱们都骗了……"
  "今儿个这一场戏本来就是照他所想演的,你不久是这个意思么。"西子臻松开手,斜了融华一眼,"这小东西还真是聪明,连你都算计进来了,知道拿你来牵制我,最后还搬来比筑救场……哼!回头爷绝饶不了他!"
  "唯恐事情没这么简单才对……"一直沉默不语的融柔忽然谈开口,苦笑一声,"三天前玉三少就安排好了今儿个这场戏,说是要敲山震虎,我看,他敲的压根儿不是你们两个……"
  "什么意思?"西子臻心里一紧。
  融华接过话头笑:"连阿柔也看出来了?看来三少这次是找错了人帮忙呢。"
  "我才没你那么冷血。"融柔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西子臻,"我与三少本就没有牵扯的利益关系,不像你二人,一个矛盾丛生,一个摇摆不定。虽说三少与我并无感情,但友谊也无甚大碍,所以,不牢你们费心,我这安生日子还没过够呢!"
  "那么,爷倒是小看了这小狐狸。"西子臻戏侃的笑,双手抱臂懒懒道,"唯恐他今日做这些苦工,不单单是想给我还击,比筑说的那相亲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说着面色愈沉,心里恨不能把那狡猾的狐狸生生吞进肚子里都不解恨!小兔崽子,还跟爷玩儿仙人跳?!
  "你只说对了一半。"融柔无奈的笑,"三少相亲是真,但,却不是为他自己。"
  "什么意思?"西子臻脸色大变,总不能是替他相的吧!不行,想杀人了……
  眼见西子臻一副吃瘪的表情,融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抱着腰万分开怀。西子臻狠狠瞪他一眼,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无意间瞥见融华沉凝的神色,心中一沉:那样的表情,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到底是低估了他。"融华叹口气,小狐狸这招一石二鸟使的实在是妙!表面看只是为了打击西子臻的气焰,勒令他不要"过分"嚣张;实际上呢,却是真正的敲山震虎。
  他是要相亲,却不是为自己,更不是为西子臻,而是,为了他家里那两房哥哥。具体是谁不用说大家都很清楚,泷白这么做,无非是想看一看那二人会有何等反映,唯恐消息一放出去,玉抚宁和玉良修都不得安生……
  融华这么一想,不禁又为泷白所折服:这小狐狸的心思果真不是一般的阴暗啊,还是真的龇牙必报。
  若没有猜错,此刻玉家大少玉良修定是脸色难看无比,而那个有恋兄癖的玉二少玉抚宁,恐怕更是如坐针毡坐卧不安吧?这样一来,泷白顺藤摸瓜的,很快就能知道,当初玉抚宁做的那些丑事全是玉良修的意思,然后那个沉不住气的玉良修必定又会三番两次的往自己府邸里跑,只要泷白逮着一次,日后玉良修,就算是废棋一枚了啊……
  融华嘴角浮起一行笑意:废了就废了吧!反正,那玉良修也不是这盘棋局的关键人物。况且如今为时尚早,他还是很想陪着这小狐狸玩转一圈的。
  这么想着起身,淡淡的撂了句:"王爷慢用,下官先行告退。"
  西子臻懒得搭理他,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显然也是猜到了玉泷白的计策。一面是欲哭无泪自己又做了砧板,给这小狐狸耍着玩儿,一面寻思着再不发威,这狐狸就把自己当成纸糊的猫了……
  行,玉泷白,你狠,等爷把你抗床上滚上一圈儿,我看你还能把那狐狸尾巴摇的哪儿去!
  三人各怀鬼胎时,楼下又噔噔噔冲上个人来,阴沉着脸满目焦虑,却是泷白的侍从丁下纳。
  三人一怔,西子臻心弦一紧,预感不详,下一刻果听那丁下纳哑着嗓子,喘息着说了句:"不好了,少爷不见了!"
  西子臻倒吸一口气,脸色煞白,紧走几步上前一把揪住下纳的衣领,低喝道:"胡说什么!玉儿刚刚才离开这儿不久,他不是去……"
  话说一半,眼光震裂,丁下纳将那被飞刀刺在楼下墙上的玉笺递来,上面一行草字游龙飞舞,明明白白的写着六句诗:
  泷雪初沾衣露深,白昼为痕莫离乱;
  在弦端音薄情嗔,珍玉含殇浅唱晚;
  羞花落雁沉鱼颂,棠花夜夜听歌闲。
  ……
  西子臻捏着笺子的手指倏然僵硬了起来,身旁暗香袭来,一株白玉兰般的素指将那笺子抽离他手,待看清楚那六行诗,融华目光亦是微微一震,眼底竟有些说不出的慌乱。
  与西子臻交汇的目光,意外的读出些异样的成分,堂内鸦雀无声,丁下纳只觉握着剑鞘的手瞠然欲裂。
  西子臻倏然阖上眼,转身,拂袖而去。徒留原地的人,一个是满脸担忧的融柔,一个眼波深邃的融华。丁下纳在短促的怔愣后咬了咬牙,转身跟瑞王爷大步离去。
  窗外凉风送爽,夜色无边。薄薄的信笺被在晚风的拂动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融华低头,望着那六行诗,眼底浮起微妙的暗光。
  原来是他……
  『 珍馐记 』

  泷白在梦里,隐约闻到一股幽香,像是夜半玉兰轻吐蕊,又像是他初入这个世界时,那一股贯彻五腑的清冽。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已芬澜变样:
  四月,人间芳菲已然殆尽,这里却依然红白荡抹,韶华有加。这里是……大宛寺?!
  泷白一惊,倏的坐起身,脖颈处传来一片酸涩的痛,他在心里把某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过来完,暗暗的又爆了句国骂,方抬眼,视线与那桃花树下嫣然含笑的男子相遇,惊了个地覆天翻。
  泷白怔住:"是、是你?"
  >>>>>>>>
  白衣胜雪,墨发如绦。气质如兰的男子悠然立于花树之下,头顶是簌簌飘扬的花瓣,清风拂面,掀起他腰际名鸾叮铃,墨色的靴鞋沾了淡淡的露意,香浓比息。
  见泷白怔仲,依然眯着眼好整以暇的笑,启口时声润如玉击,似琼浆般悦耳,道:"三少,好久不见。"
  玉泷白脑子混沌,眼睛茫然的望着那温暖明媚之人,口中滑出一抹苦笑,喃喃道:"昙花未开,你却来了。"
  树下的男子,嫣然一笑,眉目温柔。泷白忆起数月前初见时他胡邹的诗,钟山暮紫楚,扶柳过江堤。他哑然失笑,颇有些无奈地摇头,从榻上翻身下来。
  四周围的陈设是陌生的,但空气中隐隐浮动的檀香却无孔不入,泷白更加断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眼前人,不仅仅是那名满天下的珍馐堂主宫碎玉,他是……
  "久违了,大殿下。"泷白展颜一笑。
  >>>>>>>>
  永乐六年夏,燕次王朝的大皇子西流玉倏染重病,久治不愈,终被送往一隐秘寺庙内沐浴我佛圣荫,万望能得其庇护,绵长寿命。然,帝于年关阖然病重,临终亦未见大皇子任何讯息,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只待一骑轻骑扬尘而来,横跪殿上,告知曰:
  大殿下重症不治。
  永乐六年末,帝驾崩西辞,无名诏引起朝野惊慌。国丧期内,党派人士纷争不断,后接连谣传大殿下已亡故西山,尸踪不明。一时间双龙并去,举国哀恸。
  永乐七年初,庶出二皇子西沉见抢得先机,登基为王,一统天下。同时,四皇子西子臻上交虎符左翼,举国二分之一兵权被纳入帝王旗下,新帝改封其为"瑞王"。
  永乐七年春初,边境纷争不断,新帝遣大将蒙灼手持右翼虎符,命少将楝扶苏为副将,举兵八万平定边界,一战两年,终未昭回。
  ……
  >>>>>>>>
  "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碎玉。"男子轻笑,眼波温和,不慌不忙的上前来,迎上泷白审视的目光,待看清那眼底的警惕时,倏然低笑出声,柔然道,"你误会了,泷白。"
  那样清淡的语气,温和中不乏优美,玉溪潺潺,令人根本生不出任何反感情绪。
  泷白无端叹息,伸手揉捏眉心,淡然道:"殿下,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带我来吗?"
  言下之意,他还是唐突了?宫碎玉,哦不,是西流玉,大殿下西流玉歉意的勾了勾身,吐息委婉:"小竹行事一贯比较得体,近日似乎是心情欠佳,所以三少要怪罪的话,就怪我好了。"因为是我得罪了他……
  "为什么?小竹又是哪个?"泷白一头雾水状。
  西流玉垂眸轻笑:"三少不知道?小竹,就是比筑啊~"他笑的愈发暧昧,泷白只觉毛发乍起,瞧那模样,果真是如西子臻所说的,比筑跟大殿下,有一腿?!
  泷白有种不详的预感,捂着心脏喃喃道:"你别跟我说,把我掳来这儿不是你的意思啊……"毁了毁了,如果是比筑把他扔来这儿的,那感觉就更抑郁了!
  西流玉粲然一笑点点头:"是啊,小竹说要看戏,然后就把你请来了。"
  泷白当下翻了个白眼儿差点昏死过去,扶着案角往前挪,脊背冒上一层寒意:比筑……比筑……到最后竟是栽在他手里?不甘心啊不甘心……
  西流玉望着泷白不语,柔和的乌瞳滑过几分笑意,道:"三少放心,小竹心气过了自然会放了大家。"
  "大家?还大家?你不是要说还有别人的吧!"泷白失声叫到:别,千万别是西子臻那头狼!前面演那一出戏他肯定杀吃了自己的心都有,现在撞见铁定是贞操不保啊!
  泷白心中大骇,西流玉万分歉意的对着他点头:"是啊,还有别人,还有很多人……"
  泷白如遭雷击,怆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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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时分。
  京郊官道上一骑白马扬蹄嘶鸣,踏碎滚滚尘烟而来。雪白的鬃毛在夜幕中宛若一面舞动的云缎,随风飞扬。马背上的男子弓身前倾,眸如流星,墨发于半空中肆意飞舞,显出几分桀骜与冷漠之气。
  疾行中,耳边夜风呼啸,暗香袭人。
  为什么,为什么是大哥带走了泷白?他要做什么?为何事先不曾知会一声……西子臻心中焦虑万分,却仍保持了最高的警惕,夜色如一片匀染开来的浓墨,危机四伏。
  倏然,半空中气流有一丝异动,西子臻敏锐的觉察出前方有人,一手持缰绳,另一只手已摸上腰际碧剑。未等他出手,一道流星猝火之光割破夜色,直逼而来,剑气凛冽招式唯美,却似乎只探虚实。
  西子臻敏锐的察觉出他的目的,从马背上纵身跃起,躲开那人急攻,半空中拔剑,利落的挡开那剑气走势,二人近身时,西子臻已证实了心中猜测,足下近逼几步,双剑相对,火花四溅。
  西子臻压下内心惊喜,低喝一句:"扶苏,是我!"
  对方明显一怔,握剑的手一使力,逼前来细看,却是没看清那脸面,只看到那一柄寒光四溢的碧雪剑,登时笑开了花:"哗!不早说是你……"
  西子臻收手,斜眼飞他一记冷刀,转身去牵来马,讥讽道:"还说呢,你不在边境偷跑回来做什么?这大半夜的撞见你比撞见鬼更奇怪吧!"
  楝扶苏开始咂舌:"啧啧,多日不见,子臻兄一如既往的毒舌啊!佩服,佩服……"
  "甭跟爷扯那没用的!快点说,你这么仓促的跑回来什么事?不会是师傅他老人家出什么事了吧?!"西子臻瞪眼吼,心中焦虑更深。
  却见对面那青年面色一窘,挠了挠头闷声道:"甭提了,我躲他还来不及呢,那死人……"话锋又一转,"啊,你大半夜这是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儿?"
  "你还问我,我不问你就是了!"西子臻瞪他一眼,把剑插回剑鞘,"我要去见大哥,他把泷白捉了准备做成菜呢!"
  那语气幽怨,听的楝扶苏一脊背的冷汗,牙齿结了一层冰:"什什什什什么?大殿下把小玉抓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爷懒得跟你废话,该干嘛干嘛去,闪边儿爷要去救人……"西子臻说着跨上马,抓起缰绳,"驾"的一声扬长而去。楝扶苏在原地怔了一下,那一阵烟尘滚滚而过,溅他一身土。
  西子臻策马疾驰,倏然感觉身后一重,头也不回龇牙咧嘴的开始吼:"下去!爷的踏月可是大宛进贡的宝马!!"
  "不下!"身后某人舔着脸粘在他背上,牛皮糖状咧着嘴笑,"老子才不傻,反正去大宛寺就这一条路近,何必自相残杀呢~"
  "滚开!"西子臻一脚踹上去,楝扶苏弯腰避开,摸着鼻子吼。"混蛋!你别欺人太甚!回头师傅来了……"说一半哑巴了,一脸菜色悻悻的住嘴。
  西子臻迎风傲然的鄙视道:"师傅来了,师傅来了玩儿不死你!小样儿,这次又是偷跑回来的吧?啧啧,阿苏啊,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你闭嘴啊啊啊!!"某人在马背上抓狂,连踢带踹十八般武艺上手,一路叮叮咣咣竟是兵器交集声,二人连踹带骂的十分热闹。
  "啊啊啊禽兽不如的西子臻!你敢撕老子衣裳!"某人抓狂的声音。
  "撕都撕了还问我敢不敢,果然够笨……"极端不屑。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无限回音中。
  "嘁。"所谓的一字箴言。
  西方冉冉上升的启明星,夜色浓郁的足以掩盖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官道上扬起的尘烟靡靡,掩盖着过往凌乱的车辙和记忆。
  子时,正。
  >>>>>>>>
  泷白直勾勾的瞅着那案子上放着的掐丝牡丹翠叶熏炉,越看越觉得诡异,最后神使鬼差的走上前,捧着那炉身挪了挪,才发现那竟是固定在案子上的?
  泷白心中警铃大作,还是忍不住抱着炉身转了一圈,耳边响起低沉的挪移声,泷白扭头,见那位于后堂上方的佛像转了个各儿,手中佛指直照某一方向。泷白蹑手蹑脚走上前,刚要伸手去研究一番,却听背后一人轻笑涟涟,道:
  "三少,想进去瞧瞧么?"
  泷白有种捉奸在床的羞耻感,转身,耸肩摊手:"殿下不介意吗?"一座密室而已,是吧?
  西流玉跨步进门,笑道:"以三少的智慧,想必早已猜到这香炉的蹊跷了吧?"
  泷白不置可否,施然在太师椅上坐下,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呷了一口,淡淡道:"我只是觉得那香炉太扎眼,佛门清静地,大宛寺又是护国寺,定然更加严整,怎会出现如此奢华耀眼之物?"
  "三少好眼力!"西流玉微笑赞叹,"那是前朝宫廷遗物,多年前父王赐给了我,我一直舍不得丢掉,连病重时也带在身上,所以一并带出了宫……"
  泷白眼皮一闪:他口气淡然温婉,仿佛所讲的只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可谁知道这其中又有多少心酸内幕?
  泷白垂眸,轻叹不语。
  西流玉似看穿了他心底的忧伤,眉宇间荡过一抹温和,上前来,轻轻拍一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随我来,给你看些东西。"
  语毕转身紧走几步,到那佛像前,伸手握住其中一根竖着的手指,慢慢一转,那面空置的墙壁倏然错开一条缝,暗门出现。
  泷白眸子闪烁悸动,并不讶异,但多少还是有些震撼。但等他随同西流玉掩身进了暗室时,方才知晓,真正的震撼在这里!
  竹影重重,亭台水榭。入目所见皆是与往日那些奢华想比,更为广阔璀璨之处!且不说那一排别出心裁的小筑,就是那满园浩淼的芬芳,头顶伪装的星空,也已经叫人咂舌连连。浓缩型的瀑布,三步一亭台,五步一楼榭,来来往往的雪衫小婢姿态翩然,无一不是匆促忙碌……
  那个词组在泷白舌尖绽放开来,带着几分痴然:
  "这里是,珍馐堂?!"

  『 夜宴记 』

  名满燕次的珍馐堂,以罗列世间珍禽奇兽的菜肴而驰名天下,却更是以神秘著称。任泷白千想万猜却也始终没能猜到:这珍馐堂,竟然是藏匿在罗敷山上的大宛寺里?!
  泷白怔怔的望着眼前忙中有闲的清景,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他在大宛寺也算呆足了一年,可是这里终日香火鼎盛,清静有加,何时有过一丝不同于人前的场景?这大宛寺里,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在世人眼中,珍馐堂是个谜团,更是世间美味之所在。可是任谁也没能想到,所谓珍馐堂的堂主碎玉公子,竟是逐渐被人们遗忘的大殿下……"泷白喟然长叹,眸中有数不尽的绵长。
  西流玉望着前方的眼神中微寒笑意,淡淡的说:"那又怎么样呢,到头来,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会么?如此简单的话,殿下与瑞王爷何必要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泷白轻笑着摇摇头,对上西流玉审视的目光坚定道,"我是谁,殿下想必也是再清楚不过,实话讲,我对这些勾心斗角的宫争并无兴趣,但牵连瑞王,我却一定是身不由己……"
  "你,后悔了么?后悔和子臻在一起。"看穿他眼中那抹怅然,西流玉心弦一颤,一种说不出的在意,却是怕他的皇弟旧痛未愈,再增心伤。
  "子臻待你之心,日月可鉴。而今你今非昔比,我想,有些事是时候言明,免得到头来引发误会。"
  "若殿下所指的误会是我对子臻的心意,那么殿下才是真正的误会泷白了。"玉泷白幽幽的叹息,口气微有些生冷。被人质疑真心,果真是因为他过于保护自己了吗?
  "我并未怀疑你的真诚,三少爷,虽说我在暗你在明,但连月来你所经历的一切,我也不是不知道……"比如那一场又一场的好戏?西流玉忍不住笑开来,"说实话,我倒从未见过子臻被谁治的那样服帖。"
  "他哪里服帖?!"泷白大窘,转眼恨然,低头嘟囔了一句,"他是恨不能把我吃干抹净才罢休,整日净寻思着这些没用的东西……"
  西流玉失笑:"怎会是没用?与相爱之人共享鱼水之欢,本就是人之常情,唯恐是三少自己心有余悸吧?"
  "我……"泷白哑口无言,转眼怨念的瞪他,"我明白了,你叫比筑绑了我来,是听你做说客的!"说着咬牙,满脸不甘。
  西流玉瞧见那副扎毛的猫咪一样的表情,忍不住笑意增大,惯性的伸手揉一揉他脑袋上柔软的发,轻声道:"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泷白气结。明明自己有理,却给那人好脾气的笑顶回来,苦恼的发泄不出去。脸一别,却觉前方冷风阵阵,视线投递而去时,只见那掳了自己的"贼人"一脸寒霜杵在正前方,正冷淡的盯着两人。
  泷白莫名觉得无力,比筑是奴才么?不,他才是大爷……
  "小竹……"这厢一片温柔的唤语,泷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西流玉却已翩然上前,作势要将比筑纳入怀。手递到一半,被那淡中有寒的眼刀盯住,西流玉颇为习惯的收手,做柔顺状听话的望过去。
  "小竹,怎么出来了,不在屋子里多歇歇么。"
  "不必。我只是来通知殿下一声,殿下吩咐的九珍宴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道美人烩,不知殿下是否要亲自操刀。"淡然的语气,比筑直直的杵在那面无表情汇报完毕。
  西流玉和泷白齐刷刷抖一抖,前者抖的是满身寒霜,后者抖的是一身冰喳……
  "美人烩?"泷白耳尖的从那一串冰菱里掏出关键词。
  "是啊,今日晚间的盛宴,我打算破例用美人烩做主菜。"话是对泷白说的,眼睛却粘在某块冰川身上。泷白再次见识到"皇室牛皮糖"的威力。
  一母同胞啊一母同胞……怪不得西子臻也是这个品种!
  "那么殿下,请问殿下本次选用的美人为谁。"比筑面无表情的说着寒气四溢的话,眼神淡然,笑意全无。泷白再次见识到变脸的奇妙,他平常在府邸里可是闹的比谁都欢啊啊啊!!
  "啊,美人的话,就用三少吧!"西流玉笑意深邃的看着泷白。后者顿时有种被剥光了衣服当街卖艺的无助感。额头冷汗涔涔。
  "我可否问一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一想起上次吃过的那盘美人烩他就觉得诡异,那食材任他想破了脑袋,最后还是一个个的否决掉了。
  "当然有关系,三少就静待佳音好了。"西流玉温情脉脉的望着比筑,后者以一种无限冷淡的姿态无视他,对,是无视。
  泷白感觉到一种怨气积压在心,他捂着胸口呻吟一声:"我可否抗议……"
  "徒劳而已。"这回接话的是比筑,可惜说完调头就走,西流玉也欢快的粘上去,徒留泷白一人呆在原地,满脑子问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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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过半。大宛寺门外立着两个衣衫不整的人。
  "泷雪初沾衣露深,白昼为痕莫离乱,泷白,等我……"西子臻握着剑颇有些紧张的说。
  一旁的楝扶苏轻哼一声,拨了拨自己凌乱的发,轻蔑道:"大半夜的吟个鬼诗啊,还不快进去找人,晚点当心被大殿下做成菜摆在你面前!"
  "闭嘴!"西子臻目露凶光,下一秒历时捧心呻吟,"兔崽子,你戳哪儿不好偏戳爷的小腰,不知道这事关两个人的性福么!"
  小腰……还小腰……一个大男人的小腰……楝扶苏扶墙做奔月状无限凌乱的想:西子臻你个小腰,你全家都小腰……
  一旁的"小腰"暗自运气,低喝一声足尖点地而起,飞上寺檐。地上的凌乱男"嗳"了一声,伸手一推寺门,呃,开着的。房檐上传来一阵重物倒地声,某人再度捂腰呻吟。
  夜深深,牛鬼蛇神之宴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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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馐堂。
  "浮雪苑"。
  夜色靡靡,屋内一片灯火通明,四盏翡翠琉璃香薰灯蜿蜒壁角,淡淡的熏香正是泷白先前大卖的"露溢浓",某人被一群面无表情的少女按在床上脱衣服。
  "住住住住住手……"泷白颤抖道,再无往日镇静与恬淡,双目如见鬼差一般,死死的盯着床前那一排妙龄少女,心惊胆战,张口结舌。
  啊,忘记说了,我们伟大的玉三少,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玉三少,其实,很怕女人,尤其是,少女。娇嫩如水艳若桃李的少女,是他的大忌!
  那么,有看官就问了:"融柔也是女子,为何能与三少亲近?"
  某人一脸茫然:"啊,她是女人么?"
  ……
  此刻,就是这个分不清雌雄的狐狸,正紧紧抓着身上残存的几片布,惊恐万分的望着四周围黑云压低之势,一张脸花容失色,珠泪潺潺,无力的呻吟:"别,别过来,离我远点……"
  他怕,他真的不是一般的怕!尤其是那一群粉嫩的可以掐出水儿来的少女,别个见了肯定会奋不顾身的往上扑,他见了只能吓的面无人色哪儿远往哪儿躲。原因?鬼知道!
  他只知道只要她们一靠近他,他就会鸡皮疙瘩掉一地,浑身抖如筛糠,若她们胆敢染指他,其结果是某个人宁愿咬舌自尽也要力保贞操……
  锦衣少女齐刷刷站成一堵墙,微笑的幅度仿佛被尺子测量过一般,连翘起的弧线都整齐一致。
  泷白觉得世界黑暗无比,惨白着脸迎接那探照灯一般的视线,心说妈的,谁这么缺德,故意拿他的弱点来的吧?!
  千年后的弱点,原以为换了副身子会有所改善,先头儿找融柔做戏时他来乐不可支的想,嗳,没事儿啦!今天就被这一群少女堵的一脸菜色如临大敌……
  侍女甲纤手做爪状,微笑着恐吓:"公子还是乖乖配合我们吧,否则小竹公子大人下来,咱们也吃不消不是?"
  小竹,比筑?!搞了半天是这个贱人啊啊!泷白要抓狂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疯掉,被这一群女人围的水泄不通。
  侍女乙很直接,出其不意的撕开泷白挡身的小布片,笑靥如花曰:"三公子,不要为难奴婢们了,小竹大人放了话,如若公子不乖乖配合,那就休怪奴婢们失礼了……"
  威胁!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你、你们出去,不就是洗洗洗洗洗澡么,我我我可以自己来……"泷白灰白着脸强自镇定的说。
  侍女丙忍无可忍夺走那最后一小片布头儿,玉臂一挥:"没时间了,姐妹们,一起上!"哗啦啦一票人蜂拥而来,泷白眼一黑,晕过去了。
  众女奸笑连连,只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大开,一清秀男子懒懒的靠着门扉,嘴角似笑非笑,眼神杀气重重。
  众女一改方才的虎狼形象,齐刷刷深拘一礼,莺声燕语道:"给小竹大人请安!启禀大人,温泉汤已备好,三少也已屈从。"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一个又一个狗腿子,在比筑的高压下还能如此处之泰然,敬业啊!
  靠门男子轻笑一声,扶着门扉懒洋洋的剔手指,半晌,啊了一声,道:"那么,将人抬过去吧,月上时分,准时开宴。"
  "是,大人!"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玉泷白从床上抬起来,面对裸男仍面不改色心不跳,侍女之一一扬手,华丽的雪缎铺开来,将玉泷白裹了个严实,众人抗树桩一样的把泷白抗出了门。
  比筑低笑一声,倾身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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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时正。
  西子臻和楝扶苏蹑手蹑脚的进了后院,还未反映过来,只见内堂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泄金光,映的屋子里灯火辉煌,璀璨如白昼。
  楝扶苏很没骨节的腿软了,被西子臻拎起来踹了一脚扔到边儿上去,自己摸出剑,寒着脸低喝道:"出来!"
  内堂里,芙蓉色的烛火摇曳闪烁,映的那一张面孔泛起玉一般温纯的宏光,更显温情。西流玉款款走出,淡雅的濡衫更衬得他身形高贵,宛同神邸。
  走出来,看见西子臻手握长剑,一张脸紧绷的样子,倏然笑开来,柔声道:"子臻,你这是要来取我性命么?"
  "大哥……"西子臻满脸犹疑,伸手取出比筑留下的信笺,低声道,"大哥,泷白在哪里。"语气笃定,夹带着浓郁的担忧。
  西流玉不置可否的笑笑:"子臻,趁我还未将三少做成美人烩之前,你还是放下剑说话。"
  西子臻浑身一僵,握着剑的手腕无力的垂下,深吸一口气,复问:"大哥,泷白在哪里。"
  西流玉眯起眼睛笑的温柔:"随我来吧、"转身,隐入门内。西子臻毫不犹豫的跨步上前,被楝扶苏拽了袖子,喏喏道:"嗳,你不觉得这里今天很诡异么……"
  西子臻甩开袖子,冷冷的抛下一句:"这里每天都很诡异!"楝扶苏嘴角抽搐了一下,自认倒霉的跟着他进了门。
  门内,是富丽堂皇的殿宇。放眼而望,偌大的圆桌之上是各列千奇百怪的美味佳肴,在琉璃灯淡昏的光晕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楝扶苏的肚子咕噜一声,满脸菜色的喃喃道:"老子饿了。"
  西子臻狐疑的望着四周,侍女将菜肴拼接完成后,便鱼贯而散。西流玉立在席宴前莞然一笑:
  "人到了,开席!"

  『 飨食记 』

  玉泷白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又换了个地方,胸腔里倏然一阵悲鸣:想他千辛万苦的替玉府卖命赚钱,到头来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动一下小指头,都敌得过自己万千努力……
  心中不胜感慨,一行怨尤的清泪潺潺而下。身后有人倚墙而笑,柔声道:"少爷,这般委屈么?"
  泷白浑身一僵,敛容正色道:"比筑。"
  一袭青衣的男子悠悠从对面花树后走出来,指端优雅的捻着一株开的恣肆的桃花,走上前,笑盈盈道:"少爷,这温泉熏蒸疗法如何?"
  泷白一挑眉,方才发现自己竟是处于一汪琼浆玉液之中!身下似是一块浮于水面的竹筏,温泉水蒸腾的雾气氤氲了视线,叫他看不清楚比筑的脸,只依稀分辨的出这里已不是之前自己被少女们围堵的"浮雪苑"。
  此处玉汤滚滚,仙雾缭绕,泉池边一株开到韶华的桃花树红白荡抹,嫣然的花瓣随风徐徐而落,景象迷人。
  泷白皱了皱眉想起身,倏然面色一沉:他的力气,没有了?!猜忌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不远处那笑眯眯的男子,那人似会读心术一般,冲他嫣然一笑道:"莫挣扎了,少爷,你昏迷时服了药,再加上这泉水熏蒸之气,一时半会儿是动弹不得的……"
  "别啰嗦了,"泷白深吸了口气,面色不悦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呵呵,少爷聪慧过人,竟然也不知道吗?"比筑懒洋洋的说,走到池沿处蹲了下来,挽起袖子,绕是有趣的撩拨着那舒适的温泉水,一脸惬意道,"我留了信,西子臻若不是个蠢材,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到正厅了吧!"
  "他来做什么?"泷白蹙眉。
  比筑嗤笑一声:"当然是来救少爷啊,我那信笺上写的明明白白,他若不来,大殿下就要亲自操刀将少爷你做成菜了。"
  "你……"泷白眼波一震,双颊在雾气的滋润下泛起美妙的玉光,神情十分的不正常,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兔崽子,还真是家贼难防!他只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摆了这么一道,现在好死不死的受制于人,连自己被下了什么药都感觉不出来,只觉得周身血流加快,十分沸腾,身下隐隐的似有火烧,热,好热……
  热……等等!?
  "你敢给我下媚药?!!"泷白火大的咆哮,完全木有彼时的淡定冷静。兔崽子,他竟然对他做这种下流的事?!
  "啊,猜到了啊,呵呵……"比筑玩着水眯起眼睛笑,"是啊是啊,那可是最上乘的媚药,我从一位故人手中讨来的,特意等到今天……"
  他话尾一顿,仿佛到了关键地方被掐住了脖子,泷白憋的直想爆粗口,素洁的脸上柳眉倒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瞪过去,却因了那脸颊上的红潮而愈发的妩媚动人,艳若桃李。
  比筑蹲在一边儿看的眼神一滞,茫然的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怎么感觉是帮了那蠢材一把……罢了罢了,就这么着吧,累死人了……"
  边嘟囔边摇着头起身走人,留下玉泷白,裹着被雾气濡湿云缎,姿态撩人的躺在竹筏上大眼瞪小眼。
  此时,弦月已卧于西边夜空,在一众璀璨的星辰间散发其独一无二的魅力。
  丑时过半。宴席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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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子臻沉着脸坐在席间,满桌的美味佳肴都勾不起他半点食欲,倒是中央那空出来用来盛放的美人烩攫住了他的视线。脑子里乱成一团,心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虎视眈眈的瞪着对面口水长流目光呆滞的楝扶苏,对方被他瞪的颤悠了一下,举起袖子遮住脸,不住的碎碎念:
  "关心则乱啊……关心则乱……"
  一桌飨宴,酒酣意浓,却因了某个人的下落不明,而变成了活生生的煎熬。西子臻捏着比筑留下的那信笺,被揉皱的扉页上仍旧是那一行六句诗,刺的他眼生疼:
  "泷雪初沾衣露深,白昼为痕莫离乱;
  在弦端音薄情嗔,珍玉含殇浅唱晚;
  羞花落雁沉鱼颂,棠花夜夜听歌闲。"
  那是一首藏头诗,巧妙的将答案隐于诗句中,若将每句的开头第一个字连起来,则正是:泷白在珍馐堂。西子臻看到那诗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一切唯恐都是大哥的主意,只是他不懂,这么做究竟是为何?难道真是用泷白入菜?!荒唐……
  可是,珍馐堂的美人烩,确实是有此典故。传闻百年前珍馐堂闻名天下时,就是以一道美人烩为密宝,当时天下几乎所有的贵族与高官都享用过这道菜,但却无人能猜出他的食材。
  其实也难怪没人能猜的出,因为每一道美人烩的诞生,都是以牺牲一个美人为代价,因此,那金钵中美味佳肴,不是别的,正是美人本身。
  这是一个秘密,亦是一道禁忌。百年前,凡是被珍馐堂选中的美人,都会以极其恭敬的态度将其邀来,当场作画,以妙笔丹青刻录下她(他)生前最精彩的姿态,而后,便剔其骨,离其肉,以此为食材,以画为蓝图,做成一道惊世骇俗的美人烩……
  思之此,西子臻只觉脊背发凉,那种恐惧不同于之前的任何,而更像是惧怕失去玉泷白,和眼看着他离开而束手无策。焦虑,痛楚,无奈,压抑,充斥了整个胸腔,让他几乎揉烂手中纸页。
  其实,心细如比筑,又怎会不知这样做是给西子臻最有力的报复?若是单纯的要报当年他使阴招给自己下绊子的仇,那么毫无疑问,他已经成功了,非常成功。但,很显然,事情原没有这么简单……
  西子臻凝视着那六句诗,从中拆解而出的讯息,出了那藏头字外,余下的便是自己现在坐在这里的原因:
  "泷雪初沾衣露深,白昼为痕莫离乱",泷白被掳走之时,天方擦黑,而比筑留给他的诗词里却暗示了另外一个时间,露沾衣衫,昼夜更替,很显然,是子时。旧日的结束,新的一天到来,白昼更替。
  "在弦端音薄情嗔,珍玉含殇浅唱晚",这一句更是直白的搬出了西流玉,燕次谁人不知,大殿下姓西名流玉,字弦珍。只是西流玉私下里嫌这字号太女气,因此并没有多少人这样叫。
  "羞花落雁沉鱼颂,棠花夜夜听歌闲",这句却是有些奇怪了,西子臻知道他大哥顶喜欢海棠,但当年那场事件中,他正是因为海棠才有了而今不得天日的局面,所以那年之后他从未再沾手海棠一分一毫……
  那么,棠花夜夜闲,羞花沉鱼颂,又指的是什么?西子臻拧眉低叹:以比筑的个性,他是从不会做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留多余的线索。既然他写了这样的诗,那便必定是有其深意。只是这深意,究竟指的是什么?西子臻不得而知。
  喟然长叹:比起那阴险之人的七窍玲珑心,说到底,他西子臻还算是善良淳朴的多啊……
  西子臻无端觉得悲怆,视线上移时,倏然触碰到一叶明丽的锦袍,眼神登时一滞,他怔仲的望着那离席不远的男子,头脑里揪成一团的思维更显凌乱:那人是……
  "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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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珍馐堂的人最是清楚,因为在这里,她们宁愿被主子大殿下翻来覆去抽打一百鞭,也断不愿被"小竹大人"似笑非笑的瞥一眼。
  如果眼神是刀,那这群在他的奴役下被完全剥夺自由,丝毫没有反抗能力的婢子们,已经被活活凌迟了多少年……
  此刻,这群苦命的人再次见到了那熟悉的阴笑,伴随着黑风阵阵,乌云滚滚而来,眉清目秀的青衣男子懒洋洋的窝在坐席间,有些瘦弱的身子完全的缩进椅子里,他像只慵懒的猫咪一般,懒散的挑起眼皮,淡笑着,望着那令众人愕然的源头----融华。
  西子臻心中豁然一怔:羞花落雁沉鱼颂,那说的竟是,融华??事情似乎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西子臻抬眸与对面脸色阴沉的楝扶苏对视一眼,屏息,不动声色的警惕着。而主席位上的西流玉,正垂着眼有条不紊的斟了一斛花雕,而后温柔的送到比筑唇畔,后者微垂首,漫不经心的呷了一口,就挥手让开。
  整个过程静谧无语,除了一脸戒备和狐疑的西子臻与楝扶苏,主角西流玉却是清闲的不能再清闲,仿佛那不远处站的根本不是自己现在,甚至日后的敌人,而是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
  "融华来了,快些入座吧。"淡然而不失礼数的语气,令人听不出感情色彩。
  "哟,动作挺快嘛。"比筑轻一眨眼,缓缓笑开来。瞥了眼楝扶苏和西子臻,二者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但也并未有所行动,显然是没吃准这事件的关键。
  比筑垂眸,睫毛微微震颤,嘴角溢出一连串轻柔的笑声:"呐,殿下,回头可要重重的谢我啊,区区一首诗,就引来了燕次最具盛名的四位公子,真是好生荣幸啊……"
  话音看似讨巧,也正是对西流玉说的,但那眼神里的淡漠,却犹如一道犀利的水光,蔓延眼底。
  西流玉嘴角一弯,漾开个隐约的弧度,伸手颇为宠溺的揉了揉比筑漆黑的长发,柔声道:"嗯,辛苦小竹了。"做这么一场戏,也实在是够有心思啊,呵,这小东西……
  "人到齐了,那就开席。"
  偌大的圆桌上布满精致的菜肴,喷香扑鼻,气氛却有些难以言明的尴尬。西子臻心情烦躁的去夹那西芹百合,半路竟然跟一双筷子撞了车,抬头一看,却是融华,对方面不改色的与他共夹一片。西子臻一咬牙,二人互不相让的暗自使力,好好的一盘菜,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变成了大杂烩。
  "还有完没完了!"楝扶苏筷子一甩,嚯的站了起来,俊脸少有的阴沉,摸出随身武器细丝银鞭,哐当一声甩到一边儿,又大力扯过椅子坐下,绷着个脸继续吃。
  其余人,除了西子臻和融华面有尴尬外,旁边那一双人正情意浓浓的一个喂一个啄。西流玉堂堂万金之躯,此刻甘当一个奶妈,勤勉而耐心的把菜肴和酒浆一递一个送到比筑嘴边儿,后者依旧是那副淡然到面无表情的脸,嘴巴一张一翕嚼着菜,神情自如。
  融华顿了一下,收回筷子,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折扇丢在地上,而后象征性的看了一眼西子臻,后者哼了一声,潇洒的卸下佩剑,懒洋洋的扔到了那一堆兵器中间。
  开始吃饭。
  这次安生了许多,楝扶苏捧着碗大口嚼饭时,腮帮子鼓囊囊的像个孩子,神情颇为可爱,吃到兴头儿上,还把面前可口的菜肴全呼啦到自己手边儿上傻笑。
  西子臻和融华同时看不下去了,对视一眼,然后十分默契的伸出筷子,三下五除二,某人面前现出狼藉一片:菜没了,似乎全跑到了那只狼和那只狐狸的碗里,眼前的盘子除了光滑可鉴,就只剩下几缕风中凌乱的菜叶儿……
  楝扶苏捧着碗愣了半天,然后一咧嘴开始哇哇大哭,哭的众人齐刷刷抖一抖,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西子臻暴虐的抓起一只盘子径直塞进楝扶苏的嘴里,翻了个白眼儿,继续吃饭。
  楝扶苏愣了一秒,旋即更加卖力的哭嚎,热泪滚滚,眼神无助,敲着筷子直撒泼。这是,旁边有人体贴的伸出了援手,温柔的把盘子从他嘴里抠出来,楝扶苏抬眸,热泪盈眶的望着融华,后者以一种慈爱的深情温婉的看着他,宠溺的摸了摸那小脑袋,柔声道:"乖,去别地要饭去。"
  "噗"!西子臻很不客气的喷饭了,捏着筷子的手狂颤,双肩抖的像微风中的落叶一般萧条,脸憋笑憋的异常狰狞。
  楝扶苏捧着碗乖乖的撅起屁股,蹭到一边儿,巴巴的看了半天突然反映过来,"唉?"了一声,瞬间脸黑黑,暴躁的跳起来,叉腰骂了一通然后冲进席间,捧起碗风卷残云一片。
  席间其他人,除了比筑外,均是忍笑忍到内伤,最后还是西子臻憋不住抱着膀子开始狂笑,融华垂着眼笑的分外含蓄,但从那双肩的耸动程度来看,也已经是超越了平时的极限。
  西流玉忍不住哭笑不得的望了眼比筑,后者却依旧是棺材脸一个,只是那眼神里,多了缕缕单薄的春意。西流玉垂眸,低低的笑出声来。
  饭局进行到一半,气氛打破了僵化,开始如多年前一样的其乐融融。只除了一个人缺席,而这一点,却始终是西子臻的心病所在。他端着酒,面色很有些心慌意乱。
  终于,从入席到现在始终轻言少语的融华,说了句令西子臻大为感怀的话,只见他悠悠呷了口花雕,云眉轻舒,唇际一盏温和的笑,轻声道:
  "燕次四公子,似乎还少了一个人吧!"

  『 贪嗔记 』

  寅时三刻。
  温泉池水雾蒸腾,一派氤氲的梦幻之景。竹筏上被云缎裹着身子的玉泷白,正在焦躁不耐的挣扎,企图平稳周身的异样。
  "该死的比筑!"回头断不能轻饶了他,此仇不报真是枉费他做了他那么久的"主子"!玉泷白咬牙切齿,奈何双颊已如艳霞迷离,瞳孔中团积的水雾宛如春桃上的霜露,诱人欲滴。
  挣扎中,药性被发挥的酣畅淋漓。意识到这一点时,泷白才迟钝的发觉他胯-下那慢慢复苏的炙热。激烈的电流贯穿身躯,手脚酥软,他像被剔离了骨骼一般无助的躺在竹筏上,连翻身都是个难题。
  完了,这次就算西子臻不来吃他,他也难保不会化身饿狼,扑倒某人……泷白恼怒自己掉以轻心,令比筑有机可乘,同时却又怨恨自己技艺不精,落的如此"惨绝人寰"的下场。
  此时希冀西子臻到来的愿望已经前所未有的强烈,他甚至咬牙含恨的想:吃就吃吧!反正依着那匹狼的品行,这一天也是迟早的事……
  这么安慰自己时,泷白压抑的咬着下唇,硬生生的维持最后的镇定。被情-欲逐渐填满的双瞳,勉强的清明还是锐利捕捉到了气流的异动。
  有人!
  泷白浑身一僵,顾不得自身的羞愧状态,胸口不安的起伏,呼吸急促的环看四周。那身影如流星一般割破夜的寂静,宽大的镶银边黑色长袍在风中宛如凤凰振翅,诡美之中带着霸气的压迫感。
  泷白很久未见过如此有气势的男人,而这个人,行动迅速到令人咂舌,此刻他就立在对面房檐上,双手负后,看不清楚面孔。但周身散发而出的凛冽之气,竟能令温泉水都要冻结而起,泷白打了个激灵,眯起眼睛。
  "阿玉?"那男子足尖一绷,衣袍簌簌然掠过地面,倾身而来,稳稳落于泉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玉泷白。
  泷白一怔,浅淡的羞耻感还来不及涌现而出,却见那人微一蹙眉,从袖中探出一抹颀长的手指,淡淡拭向他腕间,片刻后修眉一凛,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滑过一分寒意。
  "果然是他。"男人冷然道。泷白看清楚他的五官,脑中记忆翻滚而来,终于辨明此人身份,顾不得形容的尴尬,有些艰难的哑着嗓子,低声道:"将军。"
  男人眼波一震,眼神怪异的看了他许久,卓越的五官陷入夜色中,很有几分霸道和威严,但难掩那神采的出色。泷白想象此人手握虎符纵横边关的神态,料定也是那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化身。只是现如今自身形容狼狈,早已顾不得其他……
  泷白见他不答话,便硬着头皮强自镇定的又喊了一声:"蒙将军,救我。"
  蒙灼轻轻俯身,眼波里荡漾出意味深长的光,嘴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的睨视他:"你不是阿玉。"月前得到西子臻的传信,其中大因果关系也算知道了大概,但如今面对面,还是有些难以区分清楚,此玉非彼玉啊。
  泷白无力感绵生,反倒淡然下来:"我是玉泷白,但,不是从前的玉泷白。"还需要再解释几遍?他已烦不胜烦。
  蒙灼点点头:"阿玉从未叫过我将军,他总是和子臻融华一道,唤我师傅。"
  先帝御赐的镇远大将军,手握右侧虎符,掌管着燕次二分之一的兵权。蒙灼虽是布衣出身,但胆色过人智谋有加,实则是一等一的大将之风,先帝慧眼识珠,将其一路提携而起,后来更是信任的将国之栋梁交付于他,命这些矜贵的公子们在他手下打磨。
  玉泷白因为身体单薄而免于此运,倒是融华和楝扶苏,甚至是西子臻都无一例外的对他格外尊敬,但,这只是最初。如今这局势,谁又能完全的信仰别人呢?
  玉泷白叹了口气。
  蒙灼抽手起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放心,大殿下心中有数不会乱来的。"说完便挥袖而去。徒留泷白在原地一腔热泪无处流:他是不会乱来,但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使诈啊~!
  玉泷白长叹一声,只觉处境是从未有过的悲戚。然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正厅,夜宴已然变成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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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人不知珍馐堂的美人烩首屈一指,闻名遐迩,只是这美人烩的食材,实在令人心生忌讳。"融华品着一杯冻顶乌龙,不紧不慢的淡笑,言辞温婉却不失犀利。
  西流玉未开口,倒是比筑懒洋洋接了话:"剔骨离肉美人烩,早已是珍馐堂传承百年的秘方,怎么融大驸马今日才有忌讳?莫非是担心那金钵盛上来的美人,是旧识?"
  "阮毓竹!"一声低沉的怒喝,很显然西子臻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只是这样陌生的称谓听在别人耳力是心惊,当事人却只是微微一笑,不作他说。
  "子臻。"西流玉开口,话音温和却不失威严,四下里寂静一片。他侧眸望向被戳到痛脚的比筑,这人却依旧一副好死不活的模样,表情懈怠而淡漠。然而那个霎那间迸发出的微笑,还是被西流玉捕捉到潜藏的暗涌。
  温热的手掌自桌下轻轻探过去,果不其然,碰到那冰冷纠结的五指。西流玉心弦一颤,颇为苦恼的摇摇头,叹息道:"怕了你们了,好好一桌宴席也能吃的硝烟滚滚。"
  转眸看西子臻,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唯独楝扶苏一人痴愣着,颇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西流玉无奈的扶额,这个人,唯恐天下能治得住他的,也只有他那美人师傅蒙灼将军吧?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绯砚,将美人烩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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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钵上桌。众人面面相觑,连一向淡定不动声色的融华,捏着酒斛的手都有些颤抖。关心则乱,看来如今的玉泷白,也是颇得"民心"啊!
  "尝尝看。"大殿下发话,众人莫敢不从?
  金丝盘龙凤纹钵,倒不似从前那般华贵,而是外围裹加了一层玉石琉璃,半透明的器皿,显见得是下了些功夫的。西流玉望望怀侧淡然无语的青年,眼睑轻垂,看不出情绪的紊乱。那么,这出戏,真的是他煞费苦心的么?
  到底是帮了谁吧。西流玉幽幽浅叹,桌下交握的手微微施礼,感觉那人身子一僵,他不动声色的笑,轻一扯怀里便落了个有着淡若梨花香的冷淡妖精。
  西流玉握着他的手细细端详,低迷的嗓音缭绕而来:"什么时候,小竹也能如此为我费尽心机,流玉此生,倒也无憾了……"
  那声线轻柔温和,是一贯的深情,却又夹带了几分忧伤。众人均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无视状。比筑,还是阮毓竹,始终未曾抬眸看上西流玉半分。
  后者微微摇头,不置可否的笑,似乎是对他终年如一日的冷漠颇为习惯。
  眼前,一干人举着筷子,却是一个个瞠目结舌状,无法下咽。
  那琉璃钵中赫然是他们熟知的美人烩,而那美人,也不无意外的变成了他们胆战心惊的事实:
  玉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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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梅煮酒诗未尝,一缕沉香染红妆;
  莫道春雪映桃李,芬芳目里半遮郎。"
  钵中之烩,美人琼华。西子臻如遭雷击般痴怔然,脑中浮现而出,正是初初与他相见时,在涪陵雪阙里一亲芳泽的年华。
  钵中美人图,恰是玉泷白风华正妙的时代。雪衫濡香,端坐青玉案前,那埋首煮酒的姿态是再熟悉于不过,仿佛烙印在心间。图中妖异的绿梅,曾令玉泷白爱到肝胆芬芳,但他却不知,早在那时起,他就已经变幻成西子臻心中,那独一无二的耀眼存在。
  "哐当"一声脆响,洁白的象牙筷自他指端滑脱,双目怔仲间有难掩的恍惚,如隔千年。
  一道低沉有力的男音刺破这僵局,华袍凛冽,楝扶苏置身于一个熟悉的怀抱,众人屏息时,却听那男子自丹田处横贯而出的内力,使得嗓音磁如深海巨浪,沉着而极具霸气。
  "扶儿,你果然在此!"
  少年惊慌失措之后是满脸的怨念,其余人等一律无视状。西子臻还在对着那金钵发呆,却听蒙灼低沉的嗓音说道:"阿臻,你要找的人在后阁泉池之畔,这美人烩也闹的差不多了,你还是快些去安抚了你那心上人,免得回头被扶儿的药弄坏了身子……"
  "师傅?"西子臻眼波一凝,阴寒丛生,望着那拼命往蒙灼怀里钻的某人,咬牙切齿道,"安抚?药?!"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楝扶苏被他凶的一个趔趄,彻底缩进美人是师傅怀里小小声道:"那那那那也不是人家的错嘛……是小竹管我要的,呜呜,我能不给嘛……"
  "甭跟爷废话,什么药?!"西子臻不耐烦的大手一挥。冷眼斜看比筑,后者依旧棺材脸,置身事外一般,慢悠悠的说了句:"什么药,自然是,媚药。"
  噗!他说什么?西子臻僵化了。
  比筑盯着被西流玉紧握的五指,轻声道:"所以,他在等待你的救赎哦,一想到少爷那光洁白净的身体遍染红昏,啊,真是美景啊美景……"
  "闭嘴!"西子臻癫狂了,眼神如刀狠狠的把一众人剜了个遍后,光速奔入后阁,徒留一干人等在原地,那一股强风席卷只觉秋意渐浓。
  比筑和楝扶苏齐刷刷打了个薄颤,前者被西流玉体贴的拥入怀,嘘寒问暖;后者则直接被蒙大将军抗了起来,大步跨像别苑。
  一桌热闹的宴席,此时唯独融华一个人,姿态优雅,正举杯独酌。西流玉自他身旁走过时,终究是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一摇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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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子臻冲进后院的温泉池边时,理智的煞住了闸。不,不能说是理智,以为此刻他已经完全傻眼。眼前那副动人的海棠春睡图,不说令他鼻血四溅,也已经够他心猿意马了吧!
  从他的角度,正正好可以看到玉泷白正焦躁不耐的扭动的身躯,那个平日里总对他冷眼恶语,谨慎单薄的男子,此刻正一副撩人的姿态,半蜷着身体趴在竹筏上。
  幽幽的涟漪荡漾开来,经过此前持之以恒的努力,玉泷白勉强磨开了身上的丝缎,西子臻悄无声息的到来时,他非但没有觉察,反而正竭力的晃动身体,露出大片光如凝脂的雪白肌肤,丝绸渐渐的脱离身躯,修长有致的双腿无意识的支起……
  西子臻怔仲一秒,旋即鼻血飞溅,只觉小腹中火焰窜起,直烧的骨骼错裂,周身血液沸腾。他慢慢走上前,哑着嗓子,唤了一声:"玉儿。"
  竹筏上的人,如遭雷击,全身僵硬。
  衣袂簌簌然滑落而下,很适时的露出泷白平滑紧致的小腹,不似小倌那样的柔弱,虽瘦削,但不失男子的柔韧,纤细的腰肢,两列锁骨轻佻诱人,此刻他全身上下不着存缕,正瞠目结舌的望着西子臻逐渐炙热的眼神。
  一个念头在脑中滑过,来不及捕捉。西子臻已施展轻功,如蜻蜓点水一般,幽幽落在竹筏之上,好巧不巧间,对着泷白微微张开的双膝,伸手轻柔一握,身躯压制下来,隔着胸前薄薄的衫子感觉到泷白赤-裸而炙热的身体,西子臻嘴角浮起一行鬼魅的笑意,压低了嗓音道:
  "大哥说的美人烩,原来在这儿啊!"

  『 承欢记 』

  夜意浓。
  温泉池畔一片令人面红耳热的暧昧气息,而不远处的回廊外,正躲着几颗毛茸茸的脑袋,满脸奸笑的偷看这一泄春光----
  "你,别乱动……"轻薄的呻吟,泄漏了气息的紊乱,双颊上不正常的红晕更昭示着这具身体的炙热,药力发挥的差不多了,玉泷白咬着牙,身体不受控制,意识却越来越清楚。
  西子臻咽了咽喉结,半俯的身体像一只曲线流畅的猎豹,紧绷的腰身柔韧有致,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唇角勾着靡丽的笑。
  此刻二人身体裸裎相对,西子臻的小腹紧贴着泷白的腰肢,二人长腿交织,欲火一路从脚底烧上天灵盖。西子臻还好死不死的蹭了几下,其结果就是如开头所看的,玉泷白嘤咛般无力的呻吟,似是咬牙切齿。
  "玉儿,让我帮帮你,好不好?"西子臻温柔的伏在他耳际,暧昧的声线似一只无形的手,在撩拨着泷白的情-欲。
  泷白闭上眼,表情有些复杂。西子臻却不逼他,而是轻轻伸出舌头,小心翼翼的舔食他的耳廓,晶莹的雪白中透着芙蓉色的红润,十分讨喜。
  他的舌尖灵活而有力,顺着耳廓的曲线柔柔的勾勒几圈,而后钻了进去,湿热的触感令泷白颤抖了一下,有些享受的闭上眼。西子臻眼神闪烁,舌尖滑下来,温柔的含住那小巧的耳垂,是微微用力的吮吸,舌尖翻滚,恨不能揉成水吞进肚子里去。
  "别……"此时反抗似乎有些造作了,玉泷白本就不是过于传统之人,虽说此事被算计令他有些不悦,但说到底也要看对方是谁才是。
  西子臻的动作轻柔而魅惑,带了讨好的意味,煽情的吻湿漉漉滑下来,滑到泷白纤佻的锁骨上,不轻不重的一啃,泷白打了个激灵,胯-下物瞬时又硬大一圈。他有些焦躁的皱起眉,却依旧不甘于自己即将在下面的事实,索性闭着嘴,连呻吟都是吝啬。
  "你还真是倔啊。"西子臻叹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安静的下-身,感觉有些奇怪:都到这会儿了怎么还没反映?罢了罢了,还是先让这小狐狸愉悦下再说。
  "我来帮你。"西子臻低低的笑,俯首吻住泷白的唇,四片灼热相遇,一股电流从身下贯穿全身,泷白的身体在药力的簇拥下变的异常敏感。
  西子臻的吻着他的下唇,不紧不慢,却有带了诱惑的力道。缠绵的津液顺着二人嘴角滑淌下来,暧昧的银丝闪烁着晶莹的光,分外淫靡。
  泷白被吻的气息凌乱,眼波迷离了起来,西子臻见状竟又吻深一些,舌尖霸道的卷噬,不放过口腔内一丝一毫的气息。同时手里也没闲着,颀长五指轻轻揉着泷白浅粉色的茱萸,半是摩挲,到最后索性把吻牵下来,一口含起那诱人之处,甜蜜的吮吸起来。
  泷白身子颤抖不止,恼人的快感袭来,令他竟舍不得推开胸前埋首挑逗的人。更可恶的是那手仍不老实,一路抚摸下来,准确无误的握住了他的炙热源头。
  一声低吟从小口溢出,夹带着微微的愉悦和几分不耐。西子臻忽然停下□,泷白一怔,下一刻,分-身就被一个温暖炙热的东西所包裹。
  他愕然的低头,有些意外的看到西子臻正含着他的热物吞吐吸纳,心中似乎有些感动,终究被那热浪般拍打的快感所淹没。
  西子臻是风流不羁,花名在外,但类似如此服侍男人的事,他倒还是第一次。说实话,他原先也以为这样子的做法太为难,虽说快感很强,但尴尬也是难免的。
  然而这次是例外。他在那个瞬间,望着泷白炙热挺立的玉-柱,好似上等的芙蓉玉一般,那小巧可爱的蜜囊,淡粉色的铃-口实在是令他心旷神怡。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想占有。所以他很直截了当的低下头,做出迄今为止最骇人的举动……
  泷白被快感激的全身酥麻,软软的任由西子臻动作。他的小舌像湿漉漉的蛇一般,缠着他的要害几经套-弄,娴熟的吞吐,要命的吮吸,银丝不断的从他嘴角滑出来,和泷白逐渐热情的□流淌而出的蜜液汇聚在了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妖惑。
  淫-靡是其次,重点是那种要人命的眼神。泷白在微微的波动中,与西子臻专注的眼神交会,触碰到那双目中致命吸引的电流,他的瞳孔中倒映着五色霞光,十分绚丽,令泷白前所未有的感觉兴奋和颤栗。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快感,西子臻加快了吞吐绕弄,一只手滑到身下,沾了蜜汁的指尖轻柔的刮摩着那紧疏有致的小-穴,并不进入,而只是颇有耐心的做着热身的前戏。
  这边,一波又一波的快感拍打着泷白的神智,他只觉自己被抛上了云端一般身体虚浮无力,却又舒服的说不出话来。细碎的罗吟终于跌落出来,像缠绵的曲调一般,令人动情。
  纤细的五指慢慢揪结起来,西子臻感觉口中麝香气息渐浓,便知他就要到达欢愉的顶点,张口将那玉-柱整根没入,全力的拔出和推进,口腔被顶到极致,轻薄的唇不时触碰到柱下两颗诱人的蜜囊。动作越来越快,终于一个狠狠的吸纳,泷白浑身一颤,玉-柱顶端泄出的精华被西子臻尽数吞下,还有几滴沾在唇边,配上他炽热的眼神和殷红的舌尖,简直令人血脉贲张。
  发泄过一次,泷白喘息着发现自己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上西子臻的身体,那优雅而坚实的身体散发出性感邪魅的味道,对欲望还逡巡不散的他,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西子臻低笑着,舌尖舔去嘴角的蜜液,哑着嗓子笑:"怎么样,爷没叫你失望吧?"沾了□的声线十分邪惑动人,加之他身体上灼人的高温,泷白有些微微的感动,忍不住伸手去探他下身,这一探,却是怔住:
  "你,没感觉?!"泷白脸色一沉,顿时觉得自己有种被人看了戏的尴尬和丢脸,口气冷上三分。
  西子臻一腔热血差点没喷洒出来,抓住他五指挨个吻过去,嘟囔着:"废话,爷要是没感觉爷还算是男人么……"
  "别碰我!"玉泷白寒着脸瞪他,方才的温情已经被某人寂静的下身刺激的一点不剩。西子臻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朝自己下身看了一看,这一看,眉头顿时皱的老高,那-话儿竟然没反映?!
  "怎么可能……"西子臻有些莫名其妙,"爷明明都快欲火焚身了,怎么偏偏硬不起来?!"
  "该不是你不能人道吧!"玉泷白咬牙切齿道,该死的,那自己现在悬崖勒马还不迟吧?他可不想下半辈子跟个和尚渡过……
  "你少歪想!"西子臻暴跳起来,似乎是猜准了他的心思。也不顾自己不着存缕的模样,抱着玉泷白像屁股着了火一样的焦躁起来,"不可能啊!爷哪儿没反映呢?不可能,这绝对不正常……"
  玉泷白冷眼看着他,若不是力气还未恢复过来,他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西子臻还在苦大仇深的郁闷:"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还喝了一大碗罗汉汤呢,只能精力充沛哪能不可人道呢,不对劲,这事不对劲……"
  "实在不行就不用勉强了,"玉泷白露齿一笑,眼底寒光四溅,幽幽道,"不能人道的人,没资格在上面,你还是乖乖认命吧!"
  "胡扯!"西子臻愠怒道,"谁说爷不能人道,你就乖乖躺着吧!"说着饿虎扑食一般压过来,磨豆腐般捣鼓了半天,自己竟然还是没反映,倒把玉泷白的欲火又勾了出来。
  泷白一火,顺手就是一巴掌挥过去,"啪"的一声脆响,两人间皆住:
  "你能动了?"
  "我能动了!"
  沉默。
  下一秒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当西子臻意识到这回玩儿到萝卜地里去的时候,玉泷白已经一个鲤鱼打滚,迅速的把某人按到身下。拍着那张惨白的脸,冷笑道:"人命吧!你就是在下面的料……"
  西子臻当然不服,飞起一脚欲反抗,不料身子越来越沉,行动间也慢了许多,他暗叫一声不好,那厢已经被玉泷白抓住脚踝,二人一个翻滚,从竹筏上跌下来,落入仙雾缭绕的温泉里。
  温热的气雾蒸腾,西子臻邪魅的脸少了几分霸气,多了几分憋闷的抑郁。此时身体已经完全没什么力气,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竟然被人下了药都不自知?!
  这厢某人正郁闷,玉泷白已经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嘴角闪过一道阴笑,轻轻松松的把西子臻这匹大尾巴狼摁倒在池沿。西子臻比他高出大半头,又比他精壮许多,但玉泷白也算是有些功夫底子,所以那手臂看似柔弱,实则爆发力一点不差。
  于是,西子臻满面屈辱。黑着脸凶狠的逼视某人时,后者正笑靥如花的贴在他身后,纤细灵活的五指暧昧的摩挲着那雅致的腰身,蠢蠢欲动。
  "停!玉泷白,你会后悔的!"某人垂死挣扎,被玉三少窈窕细指悠然自得的按下。"我做事,从来没有后悔一说。"笑的愈发放肆,颇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
  西子臻吐一口血,双手被泷白一个反剪,用力钳制在背后。此刻胸膛正被迫帖在池沿上,身后某处完全暴露在泷白眼皮子底下。倏然一阵刺痛传来,西子臻惨叫出声,脸白如纸,喘着气断断续续的吼:"停!给老子停、停下!你到底会不会啊啊啊……"
  哀嚎遍野也不过如此。玉泷白秀眉一挑,不耐烦的瞪着他,手指带着温热的泉水钻进那小-穴里,几经折腾,那里还是紧缩的模样。
  泷白有点郁闷。说实话,他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即使前世生来就是个同志,可他对于性-事一向冷淡,再说的明确点,堂堂玉三少,其实还是个处-男……
  于是,他自然不怎么懂得如何扩张内-壁,做好充分的预热工作。于是,经验颇丰的瑞大王爷此刻正遭受着惨绝人寰的待遇。可怜他从未被开发过的后-穴,此刻被一个毫无经验可言的直人,正不耐烦还带着恶质性的胡乱捅穿,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简直就像是借机行凶!
  西子臻绝望了,吐一口血怨恨的回瞪玉泷白,后者给他的答案是一记冷漠的停顿,然后,下一刻,腰身一紧,提枪上阵。
  "啊啊啊啊啊痛啊啊啊!"西子臻龇牙咧嘴的嚎叫,形象全无。身后的玉泷白更郁闷了,低头看着自己炙热挺立的分-身,竟然捅不进去?!怎么可能呢……
  伟大的玉三少,他竟从不知道世间还有前戏一说,更莫谈润滑。西子臻此时是欲哭无泪,心底把比筑等人骂的体无完肤,一扭头,喘着气带点妥协的口吻,梨花带雨道:"我说,玉儿……你到底会不会啊……"
  这一说不打紧,某人火了,脖子一硬,气势汹汹道:"谁说我不会!"语毕咬牙切齿,一绷身,对准那小-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进去,感觉西子臻的身体一僵,泷白炙热的分-身只没入一分,那□已经被撑的惨不忍睹。
  西子臻面色惨白,倒吸了一口气,咬着牙不吭声。可是泷白低头看时,那后-穴已经撕裂了一些,殷红而炙热的液体正顺着肠壁缓缓流出,不多时便混入清澈的泉水中,丝丝缕缕的红刺痛了泷白的眼,叫他一惊之间,怔愣住。
  "西、西子臻……"有点心虚的伸手,捧起那人大汗淋漓的脸,泷白颤抖着嗓子心疼的唤了一声,对方双目迷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泷白更觉心慌。
  此时一阵微风拂面,角落里莫名的幽香飘荡开来,两人同时屏息,那香味缠绵,吸入肺腑却是一种异样的感觉。西子臻慢慢回头,目光定格在那墙角一小片妖娆的植物上,眼角一跳,泷白已失声道:
  "昙花?"
  场景倒回到那张被卷入风中的信笺上,一行六句诗的最后一句:棠花夜夜听歌闲……棠花,夜夜,听歌闲。
  西子臻下意识的转眸,幽深的双眼盯紧一脸怔怔的玉泷白,启唇,阴柔一笑道:"玩够了吧,那就轮到我了。"
  夜风拂面,吹送一缕诱人之香。棠花夜夜听歌闲,原来竟是,昙花今夜,为君献。

  『 痴情记 』

  春末夏初的夜风已不剩几许凉意,夹杂着动听的虫鸣,夜色像浓郁的化不开的深情沉淀下来,变成身体里怦怦直跳的心脉。
  内阁间里,芙蓉暖色的泓光流泻一室,映的那对镜淡漠的面孔也多出几分温情。端坐镜前的男子,静静的望着铜镜里那一张年轻淡傲的容颜,眉清目秀,却有说不出的疏离感。流光凤眸不经意的一瞥,看上身后正为他梳理三千长发的男人。
  温柔的手指携着檀木梳,爱恋的齿棱在那漆黑发间游走,一梳到尾,二梳却未曾齐眉。
  柔软的烛焰扑簌着跳跃,映的西流玉高大颀长的身姿更显英气,比起平日里的温和多了几分张扬的霸气,那是生而为皇室天怜的高贵,纯正的血统,上流的举止。一把再简单不过的梳子,在他手中也能变成最锋利的锐器。
  镜前的比筑轻轻挑起嘴角,似笑非笑:"殿下,很晚了。"依然平静无波的声线,掩盖了心中真实的感情。
  脑后游离的手势微微一顿,继而感觉颈后扑鼻的热气,西流玉俯首埋入他发间,只露出一双璀璨的眸子,深深的看着镜中倒映而出的两人。
  一人冷淡,一人温柔。却是那么和谐。
  低笑了一声,西流玉敞开双臂不轻不重的搂住他,声线温柔的摩挲他耳际:"今晚一起睡,好不好?"明明是地位最高的那一个,却总是维持着对他的恭谦,似乎极不愿忤逆他的意愿。
  比筑眼底滑过一丝悸动,轻笑开来:"明知答案不曾会变,殿下何需一再试探?何况,中了毒的,不止西子臻一人。"
  "我总寄望在你心中有过多的分量……"西流玉无奈的笑,"可是到头来,你还是防我如防贼一般。"
  他慢慢绕到比筑身前,伸手挑起下颌,黑曜石般幽深的眸子寂静的望过去,说:"你知道的,我早就已经百毒不侵。所以,我想要的话,你是断无法幸免的。"
  "殿下身手不凡,小人何苦要以卵击石。"比筑微微颔首做谦逊状,高贵的头颅低下,表情却无丝毫顺从之意。反而借由此动作,移开了那被牵制的下颌。
  西流玉眼神一跳,俯身,慢慢的在他额头烙下一枚炙热的吻,唇瓣擦着他的脸颊滑下来,滑到那两瓣美丽的唇花上,轻轻的说:"你还是这么倔强,从来未变过,我有时甚至怀疑,你的心是铁做的么?任我百般努力,将自己的真诚捧到你眼前,你却弃之如敝屐,丝毫不在意……"
  "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殿下都记不清了,小人怎会记得。"比筑移开脸,眸色微沉。
  西流玉嘴角浮起一行晦涩的笑意,倏然伸手,捧起他的后脑,唇瓣紧贴起来,炙热的电流横贯五腑。比筑下意识的皱起眉,挣扎了几下,停着不动了。
  "你知道我不会勉强你。"西流玉吻着他低低的呢喃,"可是那不代表,我会冒失去你的危险,小竹。不管你是从前的阮毓竹,还是现在的比筑,你都是我的人,这一辈子,除非我死,否则你绝对没有可能离开我……"
  "那么我死总可以吧!"比筑眼神一寒,一口咬下那游离的小舌,西流玉微微皱眉,口腔里血液四溢。轻轻抽首,手指依然温柔的捧着他的脸颊,再度低头,就着腥甜的血色再次舔吻他的双唇,感觉身下人僵硬的肢体,他眼底滑过一丝笑意,温柔的说了一句:
  "我不会让你死的。"
  缠绵的吻和着血腥,越来越激烈,到最后已经令人无法反抗。比筑闭上眼,心脏某处又开始惯性的抽痛。感觉那双手温柔的挑开自己衣衫,暴露在空气里的身体瘦削而苍白,然后被人抱起来放在床上。
  拥吻,揉挲,爱抚,挑弄,缠绵……
  从开始的温柔到最后近乎癫狂的暴虐,撞击感令他几乎昏厥过去,苍白的十指紧紧扣着床单,大撑的双腿暴露自己屈辱的一切。在情-欲盛放的巅峰,还是会莫名其妙的流泪。
  那柔软的舌尖将他的泪珠尽数卷入肺腑,对着这麻木的身躯再度恢复激烈的碰撞。无声的欢爱,没有动听的吟哦和撕裂的哀嚎,一切安静的像是一幕哑剧。
  他睁开眼,看着身上因为压抑而疯狂折磨他的人,床上床下,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一切。他爱他,西流玉爱他,爱的几乎胆都是甜的,所以他才能苟活到现在。
  可是也是因为他爱他,所以便毫不犹豫的折断了自己的翅膀,望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温柔的说一句:"你逃不掉的,小竹。"
  阮毓竹,这个名字像一场噩梦,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结束。问自己,到现在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呢?已经不知道了……
  感情之事,十之八九说不清道不明,其结局,便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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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撩人。相比另一处的虐爱,温泉池边显然温馨了许多。一场关于狼吃狐狸的角逐仍在继续,只是已经失去了僵持的局面,胜负已见分晓----
  "……嗯……"低低的呻吟,明明是痛苦与欢愉的兼并,却还是带了撩人的意味。此刻的玉泷白早已失去了先前的优势,任凭西子臻顶着后-庭被蹂躏受伤的局势,也依然要死死吃定他。
  玉泷白皱着脸心中叫苦不迭:好死不死的比筑!关键时刻解了毒就罢了,竟然还在那昙花里加了催情药粉?!弄的现在西子臻满身亢奋,血液几乎都在沸腾状态,任自己三头六臂,恐怕这次也要被吃个渣都不剩了……
  "别动!再动爷就不客气了。"西子臻咬着他的耳垂含糊不清的说,手指含着二人的香津正在某人的小-穴里做扩展预热。
  泷白浑身又麻又痛,心底却恨不起来:无奈,谁叫方才他那么没用的捅坏了他的屁股呢?现在就遭报应了,还是现世报……
  泷白在心底叹口气,垂着睫毛抑郁的想,他果然还是心疼他,即使自己即将被百般蹂躏,吃的连渣都不剩。他却只是在担心一会儿过于激烈的动作,会不会牵动他后-庭的伤?
  "轻、轻点……嗯痛……"玉泷白咬着牙急促的喘息,第一次免不了会紧张,再加上刚才他一手导致的悲惨局面,让他不禁开始担心接踵而来的疼痛。
  "你还知道怕……"西子臻的手在水中游离,悄悄滑到前面握住他的分-身,娴熟的逗弄,轻笑道,"小狐狸也知道怕了,看你以后还敢胡作非为不敢!"
  "你……"虎落平阳被犬欺,泷白咬牙含怨怒瞪过去,无奈身体不听使唤,一瞪的力度实在薄弱,甚至像极了娇嗔。身后的痛楚慢慢过滤,最后余下的快感开始渐次浮上水面。
  "爷要进去了……"西子臻低低的喘息,抱起泷白的腰,直立的玉-柱在那一张一翕的穴口处蠢蠢欲动。
  "等等!让、让我转过身……"泷白皱着眉低声说,此刻他背对着他,整个人被圈在怀抱里。
  "不行,再等等,你才第一次,那个姿势进的太深,我怕你受不住。"西子臻吻着他的脖颈呢喃,热气扑打在赤-裸的身体上,热辣十足。
  泷白面色微醺,扯急着喊:"不行!我要看着你……"做。最后一个字吞了回去,因为脸颊热度实在吓人。
  西子臻低笑一声,抱着温柔的翻了个身,托起那光滑的玉臀,将他双腿架在自己肩膀上:"你是想看着我怎么吃掉你?"那笑容邪恶,看在泷白眼底却是淫-荡万分。
  翻了个白眼儿,玉泷白别开脸强做镇定:"继续。"西子臻发出个愉快的轻笑,腰身紧绷,玉-柱对准那蜜-穴摩挲了几下,然后稳稳的插进去。
  "啊……好、好痛!"玉泷白惊慌的叫出声,整个身子陷在西子臻胸腔里意外的无助。
  "乖,忍忍就过去了。"西子臻吻着泷白的乳-尖念念有词,"现在才知道你把爷伤的多深?"故作怨念的瞪过去,刚挪动两下,后-庭传来一片密集的刺痛,西子臻皱着眉低骂了一句,"他爷爷的,还真疼!"
  泷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西子臻虎着脸瞪他:"还笑!还好意思笑?看来爷非得好好惩罚你不可了……"说着示威一样的律动两下。泷白立刻像树懒一样勾住他腰身,张开十指惊慌失措的抱着他的脖子,秀气的眉毛皱的老高,这回是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
  西子臻温柔的笑,知道他是心底有愧,正好,这次可以明目张胆的吃干抹净了。他眯起眼坏笑两声,动作不停,但仍然是温柔的,似乎是有了自己的前车之鉴,实在怕弄伤了他……
  "嗯啊……"缓慢的撞击冲散了那片疼痛,快感并蒂滋生,西子臻偌大的龙物在他体内贯穿着,越来越密集的抽-插,娇嫩的肉壁内一个凸起的小点频频受创,而泷白的呻吟也随着那敏感点的侵犯,而缕缕遗落。
  "别、轻点……啊……"颤抖的尾音泄露了身体的愉悦,泷白情不自禁扣紧西子臻的肩膀,细长双腿紧紧缠着那精壮优美的腰身,条条肌理完美有力,男人英武的体魄与他略显单薄的身体相互纠缠,形成了一副春意盎然的画卷。
  "玉儿玉儿……"低低的气息紊乱的呼唤,嘴角眼底均流露出无限爱意,西子臻低头热烈的吻着玉泷白的身体,一寸一寸,眼睛,眉毛,耳垂,嘴唇,脖颈,到胸膛……不放过任何地方,他想要看到他眼底朦胧的水雾,湿漉漉的眼神像楚楚可怜的麋鹿一般,完全没有平时的骄傲,就那样柔弱的依附着自己,让他掌握完整的主动权来带领着他,攀上一轮接一轮的高峰。
  他的呻吟是如此动听,比欢畅的溪流更清澈,比吴侬软语更勾人魂魄。那纤细的五指尖深深没入自己宽阔的肩膀,白细的双臂像藤蔓一般缠缠绕绕,笔直而长的双腿紧勾着自己的腰肢,无声的让两人紧密之处帖的更近……
  他爱他,爱的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爱的不管不顾什么都懒得去想去研究,爱的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个人,只剩下他和他。
  "西、西子臻……啊嗯……"在情-欲即将到达巅峰的时刻,玉泷白凌乱而无力的低吟,西子臻有些粗暴的掰过他的下颌,狠狠吻过去,放肆的啃咬吮吸,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吞进去一般的决绝。
  这是他,这才是他。身体里流淌着皇族的血脉,那高贵的身份,骄傲的容颜,这才是他,这才是所有人眼中桀骜不驯的西子臻。凭生只为一个人而温柔,凭生只为一个人而折腰。
  玉泷白闭上眼,跟随他的节奏摆动着腰肢,西子臻炙烈的吻顺着他脖颈处的动脉湿漉漉的滑下来,滑到他胸前嫣然的乳-尖,红舌不轻不重的卷起来吮吸着,牙齿颤抖着啃咬,宛如兽类一般放肆的姿态。
  玉泷白低吟一声,修长脖颈向后扬到极致,十指没入西子臻漆黑而柔软的发间,以一个无限慈爱的姿势将他拥进怀里。当他的身体被逐渐密集和疯狂的贯穿时,灵魂仿佛要被摇晃了出来,他的意识有些散乱,直到那灭顶的快感潮水一样弥漫而来,将两人包围。
  西子臻低吼了一声,精华终于释放在他身体里,余下的顺着泷白白净的大腿蜿蜒而下,融入水中,浓郁的麝香包裹着他们紧拥的身体,空气里浮动着放肆过后的淫靡气息,却是十足的甜蜜。
  西子臻的手温柔摩挲着泷白软下来的身体,在他后背流连不止,疼惜的吻着他的脸颊脖颈,一小口一小口,满是温情。
  玉泷白睁开眼,眼底浓郁的眷恋终于浮现开来,看的西子臻一怔,双唇已经被人吻住。玉泷白轻轻吮起他的下唇,低低的呢喃着:"西子臻,我爱你。"
  你听清楚了么?我爱你。以我现在的身份来爱,我是玉泷白,崭新的玉泷白。过去的一切我不管也不想纠缠,我只要你的现在和未来。
  所以,我要亲眼看着你,看着我爱的人占有我,唯有对视你的双眼,我才能确定彼此的真心,毋庸置疑。
  西子臻,你,明白么?

  『 长情记 』

  翌日,明阳高悬,珍馐堂内的各大别苑里却是一派惺忪的暧昧之景。
  西子臻早就抱着那被他榨干榨净的小狐狸进了"浮雪苑",不用说,后半夜至凌晨都是在折腾中渡过。最后直接导致的结果:一是西子臻前面爽了,后面爆了,二是玉泷白整个人颤巍巍的趴在榻间,目光呆滞,周身绵软无力,连抬下小指的动作都办不到……
  其二便是"恭月阁"。
  离席尚早的蒙大将军抗着自家小徒弟英姿飒爽的进了里屋,二话不说先撂倒对方,然后扒其衣衫,爱抚全身,连啃带咬,吮吸了个遍。下一步,在对方嘤嘤的哭声中直插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莫说楝扶苏是个年轻人,好歹也是个少将军,练家子的身体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岂料这竟然成为他被蒙灼疯狂折磨的理由之一,因为体力好,所以耐力更持久,于是双双浸入销-魂噬骨的灭顶快感中,共赴巫山,云雨几多情。
  背后式,正位,六九……照当事者后来的感言,某人恨不能将那春宫七十二式试一个遍。到最后楝扶苏抓着蒙灼的肩膀哭的梨花带雨,一张俊美无双的小脸儿那是涕泗横流啊那叫个惨不忍睹。蒙大将军只是捏着他的下巴毫不怜香惜玉的啃吻,炙热的气息扑打在胸膛之间,低沉而霸道的宣称:
  "你再敢偷跑一次,我就把你做到精尽人亡为止,懂不懂?"
  那你就不怕你也精尽人亡么……某人怨念的想,继续在蒙灼的重压之下屈服和苟延残喘,逾日也不出意外的昏死过去,很显然比起西面"浮雪苑"那一对爆菊的人,楝扶苏更惨淡一点,他已经死去活来很多次……
  然后,是东面"煮酒坞"里那一对冤家。相比玉泷白的无力和楝扶苏的惨淡,比筑就稍稍有些幸运,因为大殿下西流玉只折磨了他半夜,即是,做到一半都还没发泄,那冷淡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
  ……
  ……
  其实不是西流玉的技术问题,关键在于对方是根木头,冷冻的木头。不喘不怒,不笑不叫,除了起初微微皱着眉,莫名其妙的流泪之外,脸上表情全无,更别提动听的呻吟和销-魂的回应。
  阮毓竹是个性无能,或者,说的准确点,他有病。而造成今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西流玉。当你面对那个令你恨之入骨的仇人时,你又杀不了他,你还要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你能硬的起来么?
  至少阮毓竹不能。
  他并不是极端骄傲无可救药,但他还保留着自尊的底限。当年那场痛彻心扉的厮杀以惨剧收尾,而他就做了这惨剧里最无力的角色。被西子臻废了武功,亲手送上西流玉的床。而那个本该死在自己手中,却因为一时的犹豫而导致反败为胜的他,就用那双与初见时别无二致的温柔眼神,深深的望着他,剥去他全部的尊严,然后,占有了他。
  整整三天,他不曾离开床榻半步。绫罗绸缎中是嫣红的血迹和浓郁的白蚀,满堂麝香弥漫,天昏地暗。三天之后,西流玉体贴的抱着他为他穿好衣衫,整理仪容,一切仿佛都是顺理成章的继续,可是从那天以后,阮毓竹就失去了做男人的尊严。
  因为从那以后,只要面对着西流玉,他的身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胯-下那尚且年轻蓬勃的龙物,彻底陷入无休止的冬眠。
  所以,是否应当感谢。至少其他人不曾如自己这般难堪,爱恨皆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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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清云淡。
  "煮酒坞"前的大院里,流瀑飞泄,一池琼浆。几尾锦鲤在碧波中袅袅游曳,姿态安闲。池边斜坐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面容惊艳,五官出尘。颀长如柳的手指间漫不经心的捻着一株半开的梨花,眉眼狭细,侧目惊鸿。
  一双手轻轻推开房门,探出的身姿颀长如竹,优美矜贵,却是西流玉。望见前面飞瀑前闲淡安逸的身影,微微一怔,面上笑意渐深。撑开门,理了理袖角,步伐稳健的走上前去。
  "一夜洞箫未停竭,状元郎才华横溢,可是却不会累么?"西流玉缓步上前,微微一笑。
  身前男子转过身来,一双凤眸惊世骇俗,柔和中透着泰然的大气,张弛有度。闻言不疾不徐的起身,躬身一揖,微笑道:"大殿下安好。"
  "多礼了。"西流玉伸手虚扶一把,言笑晏晏,"大殿下两年前不就死了么,我现在是珍馐堂的主人,融公子唤我碎玉便罢,毋须拘礼。"
  "这样,甚好。"融华侧目一笑,眼波流转的霎那间,绽放万道光华。轻轻地扔了那花枝,自袖中取出一管白玉-洞箫来,漫不经心的把玩。
  西流玉眯起眼笑的温婉明媚,二人气氛远看去果真是悠哉至极,但,实际上呢?
  阮毓竹江南医圣的徒弟,十多年前就已小有成就,虽说如今成了这困兽,但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故而,楝扶苏偷了蒙灼的私家藏药给,经手一转,自然就更是威力无敌。三双人里,西子臻被爆了菊花也还能做了个地覆天翻,更别提百毒不侵的西流玉和身经百战的蒙灼。
  只是人人成双成对,唯独漏下一个融华。昨夜温香软玉抱在怀,不知有几人听的到他箫音中彻骨的寒伤……
  "照顾好他。"融华淡淡然说,用云缎帕子轻轻擦拭着精美剔透的白玉-洞箫,管口垂下的碧绦随清风摆动,如柳叶长情。
  西流玉轻笑:"这话不是该对子臻说么?"言下之意,他不过一个旁观者,所托非人。
  融华垂眸,夜蛾般的长睫赢弱颤抖,低垂的眼波看不清楚感情-色彩,却意外的勾动出几分温柔。他似笑非笑的凝视手中温热的洞箫,带了他的体温与他夜夜相伴,早已是说不出的感情。
  闻言而笑,却是笑的几分苦涩柔情。再度抬起眼眸时,茫然望向远方的视线多出一份怅惘,似在遥忆当初令人怦然心动的片段和场景,那美妙的少年,珠圆玉润的嗓音,饱满而真挚的笑靥……
  "要变天了。"他轻微的抖动睫毛,烟波浩面的双眸滑过一份冷冽。身后男人低低的笑:"作孽无数,罢了,总有天意指引。"
  "无所谓。"融华不置可否的笑笑,"只是没到那一刻,就要尽情享受此时的美好。"
  西流玉点头,眸带赞许,还有几分叹喟:"说到底,这一切都要结束,至于到头来谁能得偿所愿,唯恐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你我终究要敌对,甚至是西子臻,楝扶苏,蒙灼。但今日之事今日谈,至于明日,自有明日的立场。"融华望着他的目光坚定从容,"到最后,成王败寇,还是幻化成一把枯灰,都无所谓……"

  "只是玉泷白要活着,而且要好好的活着,对不对?"西流玉轻声说,"之所以要他活着,是因为心中还在爱,或者,爱他早已超越了爱自己。"
  "你不是一样么。阮毓竹曾经几乎取走你的性命,偏偏在最后一刻心软下不去手,导致今日被你千般疼宠,可是在他心底,还是更恨你吧?当年若没有你的默许,西子臻又怎会废了他的武功,令他由一个骄傲的刺猬变成如今病恹恹的猫……"
  "我是很爱他,具体有多爱,倒是时间越久,越不容易想起来。"西流玉垂眸低笑,"只可惜,他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再与我有真心。他之所以呆在我身边,不是因为不想走,而是因为离不开。没有我的保护,他就是汪洋之中的一株浮萍,你背后的那双眼睛到现在都还在觊觎着他,他怎么可能傻到去送死?更何况当年我那样待他,他都没有一丝一毫求死之心……"
  "小竹这个人,太倔强,太自保。可是我第一眼看上的就是他这颗冷漠内敛的心,无论他当年怎么背叛我,我都还是无法狠心杀了他。"
  "所以你赌了一把,赌他不会舍得杀你,结果你赢了,他却输掉一辈子。"融华苦笑。
  "所以,我也想用自己的一生去偿还,可是他那颗银装素裹的心,已经到了即使愿意撮合泷白与子臻,却断不肯正看我一眼的地步,这就叫自作自受。"
  声线有些茫然,眼神中跳跃着炙热的光芒,就像第一次看到他时,那失速的心跳。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爱上了这个想要杀掉自己的人,更没有人知道他有多荒唐,竟肯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倘若当年,他当真在那一片海棠花下杀了他,那是否,就不会有今天诸多的纠结,他也不至于落得被自己软禁的地步……可是爱情里除了占有欲还是占有欲,没有如果,没有多余的任何选择。
  第一眼相爱,本身就是一种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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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泷白再次醒来,是在西子臻的怀抱里。甜蜜的麝香味笼罩在房间上空,致使刚刚醒来的某个人又差一点被醺晕过去。
  低头,半是无奈半是恼怒的看着那紧紧埋进自己怀里的脑袋,漆黑到泛起紫光的发,如绸缎般温滑,触手可化。泷白无奈的笑,轻轻牵动两侧的手臂,移动了下身体,登时一股绵密的痛窜上来,掀起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泷白疼的龇牙咧嘴,低头怒视那还在呼呼大睡的男人,俊美英邪的侧面异常美好,蜿蜒的嘴角勾着满足的笑意,一瞬间,泷白想要推开他的手僵持在半空中,片刻后,无力的软下来。
  颀长无骨的手指温柔没入他发间,轻轻的摩挲,微微侧脸,有些不自然的在他发间落了枚轻吻,蜻蜓点水一般,已足够叫他闹了个大红脸。
  "西子臻……"泷白有些失神的望着他,昨夜近乎疯狂的欢爱折腾的他几乎昏厥过去,偏偏今早最先醒来的人还是他,结果就被某人按着顺理成章的又做了一次。
  上位。进入最深的那种。
  西子臻托着他不堪一搦的腰,大大叉开的双腿暴露核心部分茂密的幽林,以及粉嫩的小嘴。皮肤表面的温度灼热到吓死人,泷白按着西子臻的双肩,十指刻出道道滑腻的肌理。
  如玉双臀被掰开,一根手指插了进去,预热过的小-穴很是热情的吮住那根手指,细腻的粉肉丰满的包裹了起来,西子臻还挑了挑眉一脸阴邪的笑:"玉儿,你的小嘴舍不得放开我哪……"
  泷白差点没昏死过去,抓着他的肩膀,额头拼命的抵在他脖颈处,慌乱的喘息,眼神潮湿如同麋鹿。腰部以下传来一阵快感,从尾椎骨处窜上身。西子臻忽然抽离手指,泷白一怔,下一秒就被扶着腰,对准那高耸的龙物按了下去。
  "唔!……"
  拼命捂着嘴,勉强阻止住那声情-色味道十足的呻吟,玉泷白尖尖十指尽数没入西子臻肩膀,掐的他青一块紫一块,堪比泷白周身暧昧的吻痕。
  "叫出声来,我就给你。"西子臻拽下他的手用力反剪到他背后,那方白皙的胸膛便紧紧靠进自家怀里,两抹嫣然的蔻丹宛如成熟的果粒坠在身前。西子臻狼血沸腾,一低头炙热的啃了上去,舌尖挑拨吮吸,齿尖还不轻不重的研磨,不多时,泷白凄凄哀哀的呻吟便荡漾开来,隐约的还夹杂着哀求:"别、别咬了……啊……"
  西子臻一个激动,顾不得后-庭的伤,龇牙咧嘴就开始律-动起来,一个一个顶的玉泷白嗓子眼发干,那硕大而炙热的龙物简直要把他刺穿!
  偏偏西子臻还是各种好手,总能轻而易举的擒得泷白敏感点,就向着那一处穿插,狠狠的顶到底,顶的泷白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偏偏又爽到说不出话来。然后某人再恶劣的整根拔出,一手托起泷白颤栗的腰肢,一手在下面握着自己的龙物,用那浅红的端口暧昧的摩挲着泷白的蜜-穴,也不进去,就那样不轻不重的磨豆腐,磨的泷白耐心全无,最后一咬牙,按着那肩膀,自己狠心一屁股坐了下去……
  呼,那快感简直像要把自己撕成两半。泷白主动抱着西子臻的脖子吻过去,红润小舌湿漉漉的撩拨着高热度皮肤,西子臻脑部严重充血,一声闷哼就抱着那小腰疯狂的抽动起来,半点不再含糊,直把玉泷白顶的直叫唤,颤巍巍的呻吟煞是好听。
  前身挺立的玉-柱被西子臻照顾的太好,到最后,双重快感夹击之下,西子臻粗喘一声,急剧的抽-插了几下,二人同时射出浓郁的精华。泷白那一射正好全射在西子臻平整性感的小腹间,顺着腰流到大腿根儿,景象是说不出的淫靡。
  泷白脸一红眼波朦胧的望过去,被西子臻微微喘息着压上眼帘,绵密的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小狐狸,你怎么这么勾人……"
  泷白有气无力的瞪了他一眼,嘟囔着:"不行,下次我得在上面。"西子臻闷声邪恶的笑:"你这不就在上面呢么!"
  "……"

  『 酌心记 』

  竹影重重遮贯日,闻来还是迷迭香。倘若无心问嫁郎,何使今宵酒重唱。
  泷白迈步出门时,恰望见阮毓竹静静的立在池旁发呆,一身终年不变的水清袍,长袖盈风,立在远处竟有几分飘然欲去之感。泷白勾一勾嘴角,走上前来。
  "比筑。"
  何以不叫阮毓竹或者是小竹,是因为每次看到那眼睛里沉寂如死水的淡漠,还是因为不愿提及那些令他难以言明的过往。
  青衣墨发的男子动也不动,就那么背对着他,身形微有些孱弱,是此前从未觉察到的凄凉。泷白脚步一滞,望见那垂坠的双肩,胸腔凭生一份踟躇感。
  "少爷早。"阮毓竹轻轻转身,对他漾开一抹淡淡的笑靥。不知为何,总感觉那笑容里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泷白微微一笑,走上前,见他手中还夹着一盒鱼饲料:
  "我也想喂,可以么?"
  "自然可以。"阮毓竹侧身将那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他,后者绽开个明妩的笑靥,弯腰在池壁上坐下,纤细的指捻了些碎屑洒向池面。红鲤争相靠来,那碎屑却随风飞散开来,不留余地。

  泷白微微一怔,伸手,又取出些撒了下去,依然如此。锦鲤在碧波间急切的吐着水泡,一只手自泷白视线前滑过,就着取了些饲料轻轻播撒出去,池面泛起粼波,鱼儿争先恐后的吞吐着食物。
  泷白诧异道:"为何?"
  阮毓竹微微一笑:"少爷不曾养过鱼,也便不知道这饲料的撒取其实也是有蹊跷的。若风声过境,自不必松指,但饲料却会被风吹的一干二净,喂也是白喂,鱼儿根本吃不到任何。"
  说着又取了些碎屑,这一次放慢了动作,颀长的手指在离水面较近处用了些力道洒开,风虽过,食却已经入了鱼儿口。
  泷白睁大双眼,顷刻抚掌笑道:"妙哉妙哉,连喂个鱼都是要费心力的,这世道果真是不好活。"说着自己也捏了一把撒过去,照旧是散的多留的少,泷白笑笑,不置可否。将盒子递过去,阮毓竹接过来,面色平静的又喂了些许,方才把盒子放在一边,二人肩并肩的就坐在那池塘边,微笑凝望。
  "其实做只动物也未尝不好。"阮毓竹轻声说,"至少不必为了感情庸人自扰,少爷与瑞王修成正果,也算是我迄今为止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
  "谢谢你。"泷白真心的笑,"可是也如你所说,动物不必为感情忧虑,但却一样要为了生存而斗争,这样看来,也没有什么幸或不幸了吧。"
  "不一样。"阮毓竹摇摇头,"若可以选,我宁愿做根竹子,长了砍,砍了还能再长。"
  "竹子也会痛,比筑。"泷白微微叹息。那男子倏然投来视线,眼神深深的看不出情绪,只问:"只有你不叫我小竹,阮毓竹。"
  "名字只是个称号,关键要看人。"泷白柔声说,"你有你的过去,不论如何,我接触到的只是现在的比筑,不是么?"
  "你……"那男子微微怔住,片刻别开脸,眼神若有所思的飘向远方,"迄今为止,我跟在你身边已有两年,只是这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我却不是第一次听过。"
  这次换泷白怔住:"是么?我之前,有说过的么?"听闻从前的玉泷白嚣张跋扈,娇纵任性,若按照时间来推算,比筑跟随他的时候正是他穿越之前。可是这样看来,以前的玉泷白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阮毓竹默然。微微低垂的脸颊,鼻梁细挺,单薄的唇瓣轻抿起一角,似笑非笑着说:"我说是从前的你说的,你信么?"
  这下才真正是怔仲然。
  阮毓竹伸手,手腕懒懒的支起下巴,淡然道:"不用想了,你不会记得的。"顿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从前的玉泷白是何等高贵之人,这样的话也只是偶尔高兴了随便说说而已,不必挂怀。"
  "可是我说的是真话。"泷白微微皱眉,"我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
  "无所谓。反正你现在过的自在,从前的事就只是从前,再多想也是惘然……"阮毓竹低笑了一声,眼神闪烁。"何况,你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坚定与否,只看你自己的信仰有多高。"
  "……"泷白沉默,心中莫名有种异样感,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是细细品来,却又事事无偏差。那么,那种异样感,是怎么一回事?
  "起风了,少爷,早些回去吧。"阮毓竹慢慢站起身,有条不紊的抖了抖衫子,淡然一笑,"若无意外,今晚便回府吧,唯恐夜长梦多。"
  明明是意味深长的话,可是语调平淡无奇,面色波澜不惊。泷白的心弦一跳,倏然想起玉府偌大家业还在自己手中掌控。那日离开的匆促也未来及交待些什么,如今比筑这样说,唯恐也是有心提点。
  泷白站起身点点头:"也好,我虽放心丁管家,但那两个兄长总归还在……"后面的话自不明再明说。
  阮毓竹悠悠的向前走了几步,倏然停下来,眼神飘向廊子里伫立的人影,嘴角荡起个深沉的笑,回头对着泷白柔声说:"少爷说的是,早些回去,更好。"
  话中之话,意味悠远,泷白再次觉得蹊跷。那男子却施施然离开,徒留泷白一人在原地发呆,怔仲间,已有人行至身前,视线下方出现一隅雪白的锦袍,鎏镀银边,腰际悬着一块晶莹的白玉佩,垂下来的袖角逶迤如泉,隐约透出一管莹白的洞箫,碧绦徐徐。
  那人立在他身前,轻声唤了句:"泷白。"
  怔然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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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岁那年开春,泷白闹着要去春市上溜达。明明只央了融华陪伴,西子臻却也要死皮赖脸的跟着来,泷白恼怒他不解人意,后者却始终悠然自得的跟在二人身后,一脸的惬意自得。
  泷白一恼,硬是上演了一出闹剧后拉着融华飞奔,算是甩掉了西子臻。二人驻足在一间乐器行前,泷白眼尖瞥见角落里那一抹亮闪闪的白光,凑上前去看,竟是一块坠了白玉凤佩的洞箫,通体晶莹,阴影下依然难掩那美妙的光泽。
  泷白心喜那物件之美,也顾不得自己压根儿就不会弄萧,扯着融华的袖角嚷嚷了要,掌柜的凑上前一瞧,历时眉开眼笑的报了个天价,还说已有人了订下来。
  泷白不依,吵着要。融华无奈,与掌柜交涉许久,对方仍对一副为难模样,关键时刻有人在背后朗笑开来,三人回首,正见西子臻迈步入门,凤瞳邪魅,嘴角勾着几分慵懒的笑,半靠着门扉懒洋洋撑开一把缎面折扇,笑道:
  "不巧不巧,此物正是被我所订,玉儿想要么?那就说些好话求求爷,说不定爷一高兴,就让与你了呢!"
  那话里的戏谑激怒了泷白,从小到大,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跟他做对,他喜欢的东西他仗着自己有权势便总要抢先于他,而今长大来,更是时不时的就要逗弄欺负着他,当作一种调剂。
  "放屁!你出了多少钱,本少多给一倍!"泷白拍案而起,美目圆睁。掌柜的闻言立刻眼睛瞪到溜圆,融华还未来及开口,西子臻已经抢先甩下一沓银票,二话不说拿了东西就走人。
  泷白气的脸白成一树梨花,融华微微攒眉,扯住泷白欲追上前的身子,淡淡道:"没关系的,玉郎,回头会有更好的给你。"
  泷白却恼的不是这一样,他只恨西子臻处处与他做对,屡次从自己手中抢夺心爱之物。可其实说到底,他对这洞箫并无多大兴趣,也不过是图了一时的新鲜,说论喜爱,他倒是更中意那与洞箫下的宫绦紧扣的一双白玉环佩。
  一凤一凰合扣在一起,宛如一块椭圆的原石,但其实可以一分为二,单独佩戴。只看一眼泷白便知那是上品。可是却被西子臻有一次无情的抢离手中。
  翌日,泷白正怒气冲冲的在府邸里发脾气,茶楼里一双人影,黑白对峙。黑色玄锦袍是西子臻,白色的那位,自然正是融华。二人皆捧着香茗不紧不慢的品,寒意却在不经意间已经四散开来。
  良久,融华方漾开风华绝代的笑靥,悠悠道:"子臻兄到底是皇族贵胄,连方洞箫都舍不得让与凡人呐。"
  他吐字圆润优雅,不卑不亢,话中却带着几分戏谑。对面的男子低笑一声,放下茶盅,慵然道:"是又如何,我小气,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哦?但不知子臻兄你的小气,究竟是小在物还是小在人?"融华端起茶盅笑眯眯道。
  "有何分别么。是我的终归是我的,即便我如今得不到,也不代表日后如他人所愿。"西子臻迎着日光眯起眼睛笑,话中的意味深长叫融华举至唇畔的手轻轻滞留了一下,放下来。
  温婉一笑:"原来如此。"
  他喜欢的,你都会抢走,到头来,不过是变相的送回到他手上。你所要的,只是希望他能将视线更多的停留在你身上。而他呢,却是根本就不知道你所谓的敌对,说到底就是婉转的扣留。
  "他喜欢的是我。"融华悠悠一笑。
  西子臻忽然偏起头,露出眼底的狡黠给他看,倾而上前,柔然道:"可是,人心难测。"
  融华望着他微笑,那场景凝固成一帧唯美的画面,流淌在玉泷白不曾分辨过的角落。
  再一日,泷白气消,恹恹的憋在家中睡懒觉。春日的暖阳正浓,他伏在院落里的案子上目光迷离,雪肤无暇。忽而一抹明艳的白光刺痛他的眼,下意识的皱起眉腰,待再看时,那白光原来出自小厮捧上前的朱红托盘。
  一柄晶莹剔透的洞箫静握中央,碧绿的苏绦蜿蜒开来,绳环中央扣着一枚雪色通透的龙凤配。
  小厮说,是从宫里送来的。泷白便知,又是西子臻惯用的把戏,玩腻了再随意的丢给他。心中大为光火,可是却神使鬼差的没有将那托盘打翻,像往常一样一股脑的毁掉物件。
  他的眼神像着了魔一样紧盯着那玉佩不放,握在手中愈发觉得温润噬骨,爱不释手。再看那遗留下来的洞箫,素不惹尘,洁净非常,宛同那惊世骇俗的美人一样令人心动。
  心念一转间,便解开了绳扣,将洞箫与龙凤配一分为二,洞箫是预备送与融华的,那与他简直是相得益彰,世间便是再无第二个人可以与之匹配。
  但是那玉佩……
  纤白的指不自觉的握紧,掌心拧出纤细的纹理,泷白望着那玉佩出神,心弦某一处不轻不重的,颤栗了一下。
  竟是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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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绪绕了一圈后归来,泷白已不知在融华面前怔仲了多久,而那白衣胜雪的男子,仍然噙着笑温柔的望着他,恬淡的嘴角,优美的容颜恍如隔世一般,呈现在他瞳孔之中。
  泷白伸手,颤抖的拿过他手中捏握的洞箫,脑中思绪凌乱飞舞,一种说不清的诡异感席卷而来,叫他惶然。
  手中那柄洞箫,果真如记忆中一模一样,那么,便是真的是他当年送出去的那一把。可是,他明明记得那玉佩是被自己收了起来的,为何到最后,却是送给了融华??
  泷白惊然抬眼,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对面的人,嗫嚅道:"这洞箫,是……"
  "是你送给我。"融华垂眸微微一笑,"连同那块龙佩,一起送给我的。"
  一语如惊雷。泷白望见呀腰间悬垂的那块玉佩,终于发现为何是如此的眼熟,他与自己初来乍到时所握的那块玉佩,分明是一双!龙佩为阳,凤佩为阴。
  凤佩早已在初时与西子臻相遇时,便草草丢给了他,而此刻悬在融华腰际的,赫然是那块龙佩。
  泷白心弦一颤:他原以为那玉佩只有一枚,想不到却是形状相同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可是记忆中当年送出去的,应该只有一柄洞箫才对,难道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却无法知道?
  他不是玉泷白,可是却带着玉泷白的记忆,这本就令人觉得诡异万分,如今遇上这错综复杂的玉佩事件,他倏然发现:自己似乎是知道的太少了,可是又知道的太多。
  那些记忆曾经以梦境的方式在他脑中重复上演,而今以为他早已取代了这身体的原主,那么旧事旧情便可以真正抛却,可是他突然发现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原先的玉泷白,真的死了么?
  他的记忆,也死了么?!

  『 一斛珠 』

  臻王香府,水榭流泉。柳蘅葳蕤,芙蕖弱畔。风甫过,卧叶水莲幽簌起合,莹剔露珠顺着绿荷的茎蔓滚落下来,滴答一声跌进塘子里去,溅起一池清华。
  男子慵然半卧落玉榻,宽大的紫荆华裳波散四下,水云纹裹袖,瑞鸟翔凤华菱,半敞的领口露出迷人的浅蜜色肌肤。一撮漆黑妖娆的发丝顺着肩膀蜿蜒到腰间,垂在榻沿的袖中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
  腕骨精致,五指纤长。微微生冷而苍白的指端懒懒的勾着一只白玉凤佩,墨色流苏随风轻摆。光华万千。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蚟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那些年里玉泷白最爱的一首词,不是什么气吞山河的壮丽,不是什么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而只是李煜的一斛珠。娇慵靡靡之调,梵音濡软,字字惊心。
  是暖的惊心。
  微微合拢五指,勾着那玉佩到眼前。头顶,斑斓的日光在他衫子上投下斑驳的剪影,犹如短促的笔触,犹如墨色微醺。
  西子臻有些恍惚的看着掌心中温润的玉佩,华美的轮廓,精雕细琢,纹理丝丝入扣,惊艳之象却被一隅不甚明显的瑕疵打破。圆弧边缘,粗糙的篆刻着什么,却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因为被日夜摩挲而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他记得当初玉泷白眸中如金石般崩裂的热忱,也记得他每每怒视自己时,眼神的骄傲和锐利,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阖上眼,嘴角微微滑出一行笑漪。
  龙凤配,龙凤配,一生一世一常情,一生一世一双人……
  七月猝星,过往红尘滚滚而来。湮灭的记忆像车辙般凌乱的划痕,散步脑海每一处,却又被一双手牢牢蒙蔽着双眼,看不见。
  倏然忆起那日的珍馐堂后院,流泉飞瀑,琼花遍野,荷池旁一双男子皆是长身玉立。较高的一个,白衣胜雪,美色倾城;较低的一个,梅裳广袖,夜睫堆雪。
  那么美的一双人,却是融华,和泷白。
  玉泷白……
  离的那么远,就能看到那男子眼中的怔仲,过后余味荡漾的动容,宛同清风盈满他浑圆的瞳孔,漆润的墨珠光若琉璃,翠如珐琅,闪过的情绪是从未见过的张慌。
  就像,当初对融华告白时,一样……
  那是少年青涩中透着柔美的五官,视线热忱而单纯,不藏心机,甚至难以掩饰眼中的迷恋。融华的美如长虹观日,冠绝天下。而那少年,便是日日沉浸于那温柔瞳孔中不可自拔的其中一人。
  当年的玉泷白,端秀冷妩,却傲然跋扈。十三岁胁迫下纳随他逛青楼,逛回一身胭脂媚尘,也逛回了一顿闭门思过;十五岁同他吵架,气的赌气三天吃不下饭,最后饿到前胸贴后背,整个人堪堪是风吹即倒,逾日再见人,依旧是生龙活虎青春洋溢;十六岁真正开始暗恋融华,迷的三魂没了七魄,日里夜里脑中尽是某一日融华的风情一笑;十七岁……
  二十岁,他宣布要追求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天下所有女子心旷神怡的对象,亦是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融华。
  世情百态,流觞无垠。曾执握的双手变成背道而驰的平行线,到如今,他西子臻不知是感动了上苍,还是感动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的呵护,二十多年来的深藏。
  玉泷白,西子臻,融华。
  注定是无法平行的三条线,与谁交叉,都会是无可避免的劫难。诚如他捧在手中的这枚白玉凤佩,多年前的兜兜转转,像那玉佩上的刻痕一样,随着光阴逐渐流逝,到最后已经渐渐分辨不出,当时局中人的模样。
  亦分辨不出,局中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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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陵浮华,胭脂红袖。
  那一年他还只是青青子衿之年,是燕次闻名遐迩的四公子之一,屈居宰相公子融华之下,皇室血脉中最耀眼的一颗星,西子臻。
  四殿下西子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西子臻,皇后林政后宫,帝王是他的保护伞,而最为与他交好的同胞兄弟大殿下西流玉,亦是日后众望所归的太子。
  他有一张摄人魂魄的面孔,宛若修罗般邪气四溢的魅惑,一如利剑般傲然卓越的风流。泼墨般浓情的视线粘在一个人的身上,只会叫人喘不过来气,堪堪为他所痴傻怔然。
  是,他不及融华温婉优雅,仪态万千。比起他,他似乎更多了几星不羁之气。雍容如同黑豹,眼风汨汨之中已夺取了意料之中的芳心。
  唯独对一个人,例外。
  燕次玉府,天下第一香,玉三少,玉泷白。种种冠名之下涌出的少年,细眉细眼,狡黠如狐,却是清秀淡媚,媚而不俗。
  四个人:融华,西子臻,玉泷白与当时尚且青涩的俊朗少年楝扶苏,合称为"燕次四公子",无不是美貌如画,世间难得。可是这四人中微妙的关系,却不得不成为日后令彼此生出嫌隙与牵绊的禁忌。
  其实除了西子臻,当时暗恋融华的不止是泷白一个,也包括少将军楝扶苏。他那时已小有名气,加之四人除了泷白外,皆是师从于护国大将蒙灼,故而,交集多了,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
  分桃断袖,种种版本数之不尽,又千变万化。
  有人说---玉泷白爱融华爱的死心塌地,撕破脸皮也要倒贴,总之,融美人在哪里,他也必是会出现在哪里;
  有人说---玉泷白的确喜欢西子臻,可他爱的应该是西子臻,因为比起后来那些相识的情谊,他与西子臻的青梅竹马原本就更加顺理成章;
  又有人说---玉泷白爱的就是融华,可是融华喜欢的却是西子臻,泷白太柔弱,而四殿下西子臻是名正言顺的皇族血脉,英俊噬骨的男子当然顶选他;
  还有人说----融华爱的是玉泷白,但是同时爱着玉泷白的还有一个西子臻,因为泷白如何粘着融华,西子臻就是如何粘着玉泷白……
  等等等等,传言最盛时甚至连楝扶苏都被牵扯进去,被人嚼舌头嚼的无语。其实其余三人最清楚,当时的楝扶苏,早已被他师傅蒙灼吃的死死的,毫无翻身余地。
  那么,除了扶苏,其余的三个人,又是一段如何错综复杂的关系?答案是众说纷纭,而关键人物却始终未做出回应。
  唯一能够回应的时候,已经是风雨四起,江河易主,改朝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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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子臻靠在榻上失神的小,有些薄茧的指腹微微摩挲着凤佩,顺着那刻痕的走势蜿蜒。闭上眼,指尖淡白,玉佩精美的雕刻纹理在指端一点点绽放开来。他就像多年前从泷白手中初抢过它一样,不看,而只是凭着感觉慵懒却耐心的摩挲。
  一点一点,顺着那琼花痕,碧翠角,凤月勾,广陵弧……依依摩挲而去,极其仔细。然后,睁开眼。
  视线中央的玉佩似当年光润剔透的模样,卧在手指间泛着脆泠泠的光华。然后,如当年一样,轻轻挪开捏着那一角的手指,凤佩倏然坠落而下,他清冷的目光睨视着,在它即将跌进尘埃的霎那间飞快抽手,衣袖自半空中掠过一道优弧,极地耀目。
  罗袖掖地,张弛有力的五指间紧攥着那枚差点就香消玉殒的凤佩,流苏堪折,润玉无声。
  然后,若有所思的望过去,倏然发现,任何人任何事,但凡沾了他玉泷白,但凡沾了他喜欢的,就必定无法被摧毁。至少自己无法狠心摧毁。
  于是,凤眸中闪烁的光芒倏然变得炙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蕴含其中,像呼之欲出的热潮,又像沉积多年的佳酿。
  修长的指挟剑而出,利落的白光刺目,割破寂静。一片簌簌风声之中,唯剑刃与空气摩擦发出的火花令人目眩神迷。
  他举剑而下,犀利的剑锋在凤佩边缘如龙跃腾祥,姿态凌厉,玉石香屑四溅,片刻后,剑归于鞘,四海升平,万籁俱静。再望那凤佩,除却边缘那一行静谧的小楷,其余别无二致。
  那蝇头小字,行风俊秀凛冽,却饱含着刻骨柔情。必定是持剑者以心镂刻下的字迹,堪堪只有两个字。
  他捏着那块玉佩,嘴角终浮起一抹隐讳的笑靥,滋味不明。翌日,命人将那龙凤玉佩原封不动的送回玉府。据说玉泷白后来捧着那玉佩发了一下午的呆,再后来,没有后来。
  数日后,春游波澜湖,他怀里搂着两个倾色女子,姿态暧昧的在船坞中品酒携芳。美人娇羞如花,面若桃李,艳如云霞。携着一斛女儿红送至他唇畔,他抚摸那女子纤细玲珑的腰肢,忽而情动,压着那身子压向软塌间,惹火的抚慰。
  殷红的舌,像一丛跳跃的火苗烧的人挫骨扬灰。女子在他身下娇吟连连,目露醉色。而他纵使不停下手中轻佻到下流的举止,那一双锐邪入鬓的凤眸,却始终冷淡的望着珠帘外隐约可见的画船。
  船栏上一双人言笑晏晏,清暖的春风盈满香袖,给他们增添几分乘风欲去的迷离感,宛同颜羽坠尘,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西子臻望着他们,眼神直直的锁定在那白衣男子身上,他手握洞箫温柔的望着身畔巧笑倩兮的青衣少年,一双眼灼灼其华。继而,视线下游,定格在那二人的腰际,随风飞扬的墨色苏绦,徐徐然扬起三千尘华,莫名惊心。
  在他们腰际悬垂的,却是那一双精美绝伦的龙凤佩。凤为阴,龙为阳,相亲相爱,从始至终。
  他伏在女子香腻的身体里麻木的撞击,规律的动作,眼神却无法从那一双人身上撤离,尤其是那一双随风叮铃作响的名鸾佩玉。
  明明日光不激烈,却为何能刺的他眼生疼?呵,穷道是,多情总被,无情恼。无情却又,多情笑……
  倘若你肯仔细的看一眼那细微的字迹,那该有多好。
  『 困棋局 』

  七月当头,流火遍地。气温转眼燥热起来,泷白披着一层薄衫卧在雕兰小筑的碧玉寒榻上,微风拂面,闷热稍稍散去一些,贴身的衣料之间却仍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泷白叹口气,叫下人取了小银铲,自个儿跑到院落里的梅花树下,挖开岁暮时埋在泥里的几坛梅酒,拍了封泥,取出酒器,兀自在凉亭中自斟自饮。
  日子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他已呆了小半年,先前儿的种种不适也算到了头儿,现而今玉府的生意已是步入正轨,更又恢复先前红火之势,泷白看在眼中也是颇有慰籍。
  小亭里。梅花煮酒,香飘万里。泷白垂眸浅笑,指尖懒懒的挑着斛沿,馥郁的梅花香扑鼻而来,却让他忆起年末时分,被西子臻邀去王府"做客"之事。
  那时他心底尚存嫌隙,认定了此人是登徒子二世,加之身份的缘故,便对他无甚好感可言。可是不得不说,他对他的动心,也是从那时起……
  洋槐暖柳,蔽日卧鸦,那男子斜靠在窗棂旁慵然睨视的目光中透着说不出的沉醉,却又有几分清冷和寡淡。他立在树下微微仰望,与他眼中的幽深相遇,便仿佛被一支利箭贯穿长空,直刺入肺腑间,闷顿的痛意,说不上缘由、
  泷白擎着酒杯,陷入回忆中时,眼底不自觉的浮起一片氤氲,湿漉漉的眼神犹如迷途的羔羊一般,正是最令西子臻情动的表情,可惜他不在。
  垂眸,微微呷了口酒,甘醇的味道滑入口腔之中,他方才想起自珍馐堂归来,两人似乎已经许久不曾罩面。他自己自然是忙于芙蕖苓的店面生意,那么,他呢?
  幽幽一叹。
  西子臻是风流轻佻,却不至于吃完了不肯认账,若是躲他,那岂止是不入流,简直就是多此一举,他玉泷白何至于落得一帖膏药的地步?
  那便不是了。倘若不是,便铁定为了大殿下的事。比起前面那猜测,这一点就更令泷白心悸。
  风云未变,但,看这架势,却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泷白对宫斗从来就没有半分兴趣可言,只是因了西子臻,他才不得不正视、可是到如今他却发现事实正好相反。
  倘若当初不是为了保全自己,他也不必落的今天这个无权无势的地步,即使成了挂名的空壳王爷,他却扔抵死不愿屈服于帝王淫威之下。那么,究竟是谁在顾虑着谁,还是彼此之间,相互顾虑……
  泷白轻叹口气。
  酒意酣然,却无丝毫困倦之意。这便是清醒与迷失的差距,心若站的正,那么横竖都可以高枕无忧,可是心若顾虑万千,即使灌下千杯烈酒,怕也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泷白不想承认,可事实上他的心,确实有些动摇。是为了那即将到来的裂变,还是因为融华眼中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他已不知。
  龙凤佩,一生一世一双人,越是简单的愿望,却是再难达成。他想的头痛欲裂,每每要接触到核心的记忆,却总是会感觉心中强烈的抵触情绪。他在怕,可是怕什么?有什么好怕。
  那两块玉佩,一个在融华手中,一个早在相遇之初便间接的给了西子臻。他那时并不知道这小小的物件上还寄托着何等重要的情愫,也就更不知道其中隐含了何等沉重的秘密。
  秘密,令他心悸,惶恐,到如今,辗转反侧,难入眠。
  泷白疲倦的阖上眼,感觉时光像流水一般的滑过去,在耳畔悄无声息,静的让人不安。廊子里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他睁开眼,正看到月白长衫的男子跌跌撞撞跑上前,最后双膝一软,竟是颓然的跌坐在他眼前。
  泷白一怔,那清瘦苍白的男子已经双目滚泪,望着他喃喃道:"大哥,出事了……"
  捏在指端的酒斛咣当一声跌在地上,打了个转儿,顺着台阶滚落下去。泷白捏着榻沿的五指泛起苍白的骨节,连日来的不安仿佛在一夕之间得到了验证。
  "大哥怎么了?"倏然起身,动作是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迅速。泷白的声线有些颤抖,夹带着说不出的薄寒。
  玉抚宁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抬起脸,喃喃道:"造假香的事泄漏了风声,大哥今早儿方一出门就被寺卿大人扣了,入了牢房后一直没消息……"
  "什么?"泷白面色一沉。芙蕖苓一事原本已经落幕,现而今却被人扒了出来,旧事重提,矛头却未指向自己,而是拿了玉良修开刀,这显然是在杀鸡儆猴!泷白料定了玉良修是一招废棋,先头儿软禁了他就是想要保他一命,可这不争气的东西竟然自己跑去送死?!
  泷白心底一寒,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不敢怠慢,上前一把揪了玉抚宁的衣领喝道:"谁?谁让大哥出门的!"
  "没人放他出去、"玉抚宁脸色惨白,话音里带着颓然,"你早下了话,如今玉府你当家,谁还敢忤逆一二?若不是融寺卿下了帖子,大哥怎会出门去?岂料这竟然是个套子,大哥方一出门,就被衙门里的人扣了押走,丁管家派了人去活动,叫我来知会你……"
  "知会?现在知会顶个什么用!"泷白冷然道,"起来,回你房里呆着一步也不准出门,这事你就不必插手了,我自有主意。"
  "我……"玉抚宁惶然的起身,张了张口,被泷白一记眼刀冷然扫过,只觉骨头都在打颤,颓然的垂下脑袋,踉跄着站到一边。
  泷白甩袖,大踏步出门。下纳在门口备好了马车,泷白掀了幔帘钻进去:"去驸马府,快!"车夫应了一声,长鞭一挥,马车风驰电掣而去。
  泷白坐在车内,一双眸浮起凛冽的寒光: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当初他拉了西子臻入股并不仅仅是为了撑住玉府,他也有自己的私心,西子臻贵为皇亲国戚,倘若真出了什么差池,他也还能顶一阵子。
  如今该来的还真就来了!他心中却是悔愧万分,当初的负气之举实在自私,如今玉良修出了事,第一个要牵连的是玉府,可是幕后直指的却是他玉泷白和西子臻。当初的一念之差,造成今日难堪的局面,他悔不当初实不该拉西子臻下水,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今日将枪口指向他的人,竟然是融华。
  寺卿大人……好一个大理寺卿,整日驸马驸马的叫,他差一点就忘记了那人官拜三品,手中捏着一干人等生杀大权,他是宰相独子,更是帝王的权臣,即使成了驸马爷,也不过是为他原本就炫目的荣耀锦上添花,殊不知真正令人畏惧的,还是他喜怒不形于色的低调。
  伤人的犬不吠。这个道理,泷白从来都知道。只是没有想到他对融华的对立,来的如此快意……
  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恍然忆起那日陪他游湖时他说过的话,他说你大可不必像防贼一般的防我,因为我若要动手,势必会事先知会于你,不为别的,只为了让你知道,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余地,他还有选择的余地么?泷白苦笑着摇头,如果有的话,他只想插上一双翅膀飞离此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马车晃了一晃,稳稳停下,车夫下纳掀开幔帘:"少爷,到了。"泷白躬身走下马车,朝下纳摆了摆手:"你先行回去,不必等我。"下纳沉默了一下,终究是默然。
  泷白抬眼望着那高深的门第,忽然觉得心里空旷无垠,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的剥离身躯,可是看不见摸不着,只徒有一层怅惘。
  金灿灿的匾额上刻着三个大字:"驸马府"。深红的大门悄然打开,青衣小婢立在门口似是早有准备的等候,见了泷白遂了然一笑,侧身让道:"玉公子,请。"
  泷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抬脚,迈步进门。
  多少年后,每当想起这一幕,他总觉胸腔中一股悲怆之意难以平复,似怅惘,似遗憾,似痛惜,更似是无助。肩膀上扛着的,说伟大一点是玉家,说自私一点,只是他的幸福。
  一入宫门,深似海。
  一入豪门,恩情断。
  前尘往事,因果纠缠,多少痴痴流连的衷情,多少离散不羁的惘然,终究要化成一道无以言复的伤疤,就那样赤-裸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良药得以疗治,唯独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舔舐缺口,缺口,是心脏上再也不能恢复的圆……
  七月盛夏,光年蹉跎。宅院内碧落流泉,头顶一抹长云横亘,泷白脚步滞留了一下,只见那雪衣墨发的男子依旧是不染尘埃的模样,立在荷池边望着一群红鲤,静无生息。
  心弦被一双无形的手撩拨了一下,震荡开的涟漪是说不出的顿痛,令人窒息。
  泷白立在台阶上怔怔的看过去,忽然觉得那背影明艳到可以刺穿他所有的美好,刺目的绝美,令人扼腕含伤。那优雅美丽的男子,就在此时慢慢转身,对他漾开一抹惊艳的笑意,柔声道:"你来了。"
  语气恬淡安详,唇角的弧度美好到令人不忍心拒绝,那一双闪烁迷离的凤眸宛如璀璨的星辰,温柔的深度,让人一脚踏进去,便难以恢复自如。
  泷白隐在袖中的五指渐渐凝紧,掌心攥的生疼。他不想输,不想就这么认输,可是那是一条人命,他无法见死不救。即使,他们从未有过任何感情可言……
  "过来。"融华立在池边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万道柔光,清华旖旎,摄人魂魄。
  泷白脚步沉重的上前,每走一步都如坠千斤。临近最后几步之时,那一双手毫无预警的张开来,将他环住,轻轻一扯,他脚步匆促的跌了过去,跌进他怀里。
  扑鼻是淡淡的梨花香,美轮美奂的如同梦魇。
  "放手。"他挣扎,出乎意料,融华轻松的放开了他,倒是令他怔住。两人站的极近,他直直的望着那一张惊世骇俗的美颜,双眼中潋滟如水的温柔和淡定,让他心寒。
  "你撒谎。"泷白冷然道,语气却忍不住的颓然。他相信他,他竟然相信他?以为他的承诺可以当真,直到今天谎言被现实击碎的溃不成军,他们都撕开了彼此的伪装,针锋相对。
  "我没有。"融华柔声说,伸手轻轻握起他的手腕,不轻不重的摩挲,没有暧昧和戏谑的成分,是纯粹的温柔,却更令泷白心生遗恨。
  甩开束缚,他倒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冷然对视。
  融华轻叹一声,再出手,却是快到令泷白眼花缭乱的地步。不过是区区一个眨眼,他已经再度置身于他的怀抱,那片淡淡的梨花香包裹着他,美的令人几乎要魂飞魄散。
  "上一次这么抱着你,是在琼花宴后。"融华的声音宁静如流水,淡淡的摩挲着他的耳畔,他的手指点了泷白身上几处大穴,令他无法动弹,只能寒目冷对。
  怎么就忘了,他也是师承于蒙灼!连西子臻都只能与他对个平手的话,那么自己,何谈反抗??
  泷白眼中噙着冷笑,看在融华眼中不觉怅然。
  "玉良修是一招废棋,而那个人是不会允许废棋留在棋盘上碍事的。"他垂下眼睑,眼神流露出一丝无奈。
  泷白别开眼,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不去受他的蛊惑。他知道他身不由己,此事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充当了那人的利刃,真正的目的显而易见。
  "你答应过我,兵戎相见之前会给我提醒,这就是了么?杀鸡儆猴。融华,我错的最离谱的事,便是信了你一言。"泷白闭上眼,嘴角滑出一丝晦涩的笑。
  "你知道我的立场,泷白。玉良修不死,死的人就会是你。"融华淡淡道,手指温柔的抚摸他的面颊,眼神寂寞。
  泷白身子微微一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仍旧闭着眼,片刻才淡淡道:"你不要命了我还想要,这里是驸马府。"
  融华停在他面颊上的手指微微一滞,片刻后漾开个轻笑,柔柔的望着他说:"你还是信了我。"语气安详,毫无戏谑。
  泷白面色一白,咬着下唇怒视,却是哑口无言。的确,到现在为止,他都找不出可以真心恨他的理由,这不仅让他颓唐,更让他惶恐!到底彼此之间还有多少牵连是他不曾记得的,他爱的明明就是西子臻,可是为何这个人也会让他不忍心?难道他天生就是贱骨头,见一个爱一个,左右摇摆不定?!
  瑰丽的唇瓣被印上一圈齿痕,颜色渐白,像被风干了个海棠花瓣一样脆弱。融华深深的看着他,轻轻捏住他的下颌骨,将那嘴唇撬开,塞了自己的手指进去,眼神宁静:"咬。"
  泷白闭眼,下了死口。感觉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说不出的腥涩,他睁开眼,正对上融华温柔的眼神,美丽的脸庞像一帧动人的画面。那手指就好像不是他的一样,任泷白咬到不忍心再咬下去,他却始终不曾皱下眉头,只是安静的看着他,带着不动声色的纵容。
  泷白侧了侧脸避开他。不能再亏欠下去,他已经欠了他太多人情无法偿还。
  "傻瓜。"融华轻轻抽回手指,撕开绢帕随意缠了两圈,又捧住他的脸,慢慢低下头来。
  "你做什么?"泷白眼神慌乱。眼看那面孔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二人鼻息痴缠,终于停住,额头一热,融华的前额与他轻轻抵在一起,烟波浩渺的双瞳定定的看着他,轻轻吐出一句:
  "我爱你。"

  『 谎言刺 』

  不曾亲吻,所以没有情-欲,所以那双眼睛里的真诚就更纯净,所以无论如何躲避,如何自欺欺人,结果还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泷白的身体在融华怀中微微颤栗,谎言一旦被现实戳破,接踵而来的就是他无法退避的残酷。他万不想去伤害融华,可他更不想自己的心左右摇晃。
  事实是,他越来越疑惑自己,是谁。如果他是"玉泷白",那么他爱融华也只是曾经;如果他只是自己,那么他爱的人毫无疑问是西子臻。如是,他本应当豁然,本就不必心怀愧疚,他不是从前那个玉泷白,可是为何却忍不住的心慌,觉得心虚?!
  "你爱的不是我,是从前的玉泷白。"他别开脸有些艰难的说,声线里强压的颤抖,使得那话语底气不足。
  那双手又覆盖过来,温柔的捧着他的脸颊,柔然而真诚的声音说:"我爱的,就是你。"双眼中绽放的光华霎那间美如云霄,流光溢彩的凤眸,闪烁迷离的星光,像是真挚的告白,像是等待千年的爱恋……
  他说我爱的人,就是你。
  他知道他是谁,他知道他不是玉泷白,他知道现在他爱的人是西子臻,他知道这一句话出口,彼此就再无退路,那他又为何一定要坚持的戳破这层面具?!
  "还记不记得,琼花宴后我与你的对话?"他微微一笑,眯起眼凑上前,嗅着泷白青丝间淡淡的幽香,天生的美好,不经世俗玷污的纯然。
  双手慢慢下移,绕上他纤细的脖颈,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耳垂,小巧而莹然的白嫩,带着一星慌乱的红,惹人心动。
  融华侧脸吻下去,感觉那身躯陡然一僵,双臂下滑,搂起纤细的腰肢,在他耳畔低低的呢喃着噩梦一般的话语:"你到底,是谁。"
  "我以为,我们只是错过了一次,可是我今天才明白,错过一次,就是错过了一辈子……"他在他耳际幽幽的重复着当日的话语,"我是真的,爱过你……"
  "不,错了,我爱你,始终如一的爱着你,玉泷白。"他低低的笑,眼底浮起一片氤氲的寒意,"可是差一点就被你们骗了过去。你,还有西子臻……撒谎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是你,是你们。"
  是你们。
  玉泷白身子一颤,仿佛被抽空了一般颓然的滑落下去。融华伸开双臂将他稳稳托住,有条不紊的摩挲着他的玉颈,他的嘴唇。四目相对,望见他眼底的死灰一般的怔愣,唇角泛起一片温柔的笑靥:
  "你骗了我,玉泷白,你竟然骗了我。"
  "我没有……"辩驳的力度如此微弱,连自己都不能信服。泷白失神的望着他,望见那眼底逡巡的忧伤和恨意。心脏像被一双大手牢牢的覆盖并用力挤压,他痛的几乎有点麻木,张口,却再说不出任何话语。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究竟真相是什么……
  "你说你爱我,好,我相信你,所以我承认了自己的懦弱,我将你推到他人怀里,我以为自己是最卑微的一个。却原来,到最后,最卑鄙的人是西子臻,还有你,玉、泷、白!"他伏在他耳畔笑意冷然,瞳孔中的温柔渐渐流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深渊,彻骨之寒。
  "我以为你爱我,我真的相信你爱我,所以当年你宁可选择死,也不要成为我的负担,成为我的累赘……"
  "可是玉泷白,我那么相信你,那么、那么的相信你,你却骗了我。"
  "你是真的把那些过去都忘记了吗?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与你之间的一切,还有你和西子臻背着我撒的谎。你们的谎言编制的如此逼真,令我不得不相信,令我在此后无尽的时光里都在后悔,都在痛惜,都在追忆……"
  "可是玉泷白,你骗我一次,就以为可以骗过我一辈子,是吗?"他轻轻捧起他的面颊,吻着那两瓣苍白失色的唇,不轻不重的研磨,尖锐的齿撕开那曾干涩,殷红的血蔓延而来。
  他吻的柔情万分,将那唇瓣重新研磨成瑰丽的蔷薇色。待抬眸,看到怀中人失魂落魄的双眼,那眼底的无助与当年如出一辙,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
  轻轻松开手,垂在身侧渐渐捏握成拳,融华嘴角浮起一层讥诮:到头来,还是会不忍心么?到现在,即使戳穿他所有卑劣的谎言,也还是要不动声色的纵容?!
  他爱了他,就注定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
  失去了力量的扶助,泷白的身子像柔软的棉花一般松垮的坠像地面,瞳孔中倒映而出的那张脸,风华绝代,却像穿肠的毒药,狠狠地啃噬着他的内心。
  闭上眼,耳边风声作响,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未到来,他再度置身于一方温暖的怀抱,熟悉的炙热,熟悉的味道,熟悉到让他第一时间便惊恐的睁开眼。
  视线逆光而上,刺目的白芒中,阴影倏降,他看到一张脸:卓然俊美的五官,邪魅如烟的凤眼,眼波漠然,唇线生冷。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柔,抱着泷白就地一转,衣袂翩然如蝶,再度静默时,却是三人对峙的场景。玉泷白面色灰败,胸腔中的不安和惶然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张口,艰难的喊出那个名字:
  "西子臻。"
  "不关他的事,要怪就怪我。"冷静的话音,此刻最冷静的人。西子臻抱着泷白说,眼神直视前方,与融华锐利的视线交接,溅起寒冰无数。
  融华倏然展颜一笑,眼底是五光十色的波澜,美到眩目。他唇线轻绽,整个人立在风中如一朵傲雪的白莲,怡然孤傲。夏末的午后燥热渐退,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清风,灌入双袖迎风舞动,如同谪仙降临。
  泷白只觉疲惫至极,他已经没有能力去分辨自己究竟该站在哪边,唯一清楚的是,西子臻骗了他,当年那场决裂的真相,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讽刺。绕了一圈,竟然是连融华也被蒙在鼓里?他突然很好奇西子臻对他的真心究竟有几分?是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多,还是,这一切也不过是最高明的骗局。
  闭上眼,身躯懒懒的挂在他怀里,泷白嘴角浮起一层诡异的笑。不用看了。现实太丑陋,再也不想睁开眼去看。
  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僵硬了一秒,泷白感觉到一束炙热的视线扑打在自己脸上。没有睁眼,却也知道那必定是西子臻。他复杂的神情,复杂的话,泷白已经厌倦了。
  真的厌倦。
  等待真相的过程已经丧失了最初的焦躁和不安,他变得平心静气,变得冷淡漠然,变得,麻木……
  "那块玉佩,泷白,那就是真相。"融华温柔的说,目光爱怜的摩挲着那单薄的男子,轻笑道,"西子臻骗了你,所以,才能骗过我。"
  "我们走,离开这里。"突然惶然,失去了冷静的西子臻搂紧泷白的腰,方一转身,一道犀利的风直刺而来。西子臻面色一沉,侧身避过那一击,融华手中一柄玉扇轻轻摇曳,低笑道:"你怕了,西子臻,你竟然也会害怕……"
  "别逼我出手,融华,你我都知道这事情的关键在哪里。"西子臻冷冷的看着他,修眉深锁,眼底滑过一丝焦虑。
  "话如此说,你的手不一样牢牢握着长剑?"融华敛笑淡然,"西子臻,你我终究是无法并存的,我认了命,可你却未免欺人太甚。"
  "眼下局势未分,你却势必要与我一战,融华,就算真相公诸于众,你也未必能讨得泷白一丝真心。"西子臻转身望着他,眼神锐利。
  融华冷笑:"那么,就告诉他。把真相告诉泷白,结果如何,你我大可公平竞争。可是西子臻,你不敢,你做了那样卑鄙的事,你以为当真可以瞒天过海么?"
  "我从未想过要隐瞒他分毫……"西子臻面色一白,低头看着怀中闭目养神的男子,寡淡的神情,近乎麻木。心中一痛,环着他腰肢的手臂情不自禁的收紧,"我只是不能失去他,绝对不能失去……"
  哪怕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泷白,我就是不能没有你。
  "放开他。"融华眼神倏然一凛,手中玉扇披荆斩棘,脆利的割破长空。
  阴戾的弧线刺破僵持的局面,西子臻握住剑柄的手倏然用力,利剑出鞘,于半空中滑出,刺目的白光闪烁。融华出手快如闪电,西子臻却顾念着怀中的男子,招式明显锐气不足。
  刀光剑影,电石火花。此二人本就出自同门,蒙灼武艺的精髓被他们诠释到了极致,但却是相反的结果。融华擅使轻便之物,无形也有形,区区一截柳枝或者一柄玉扇,在他手中尽可化作勾人性命的利器。他招式优雅却利落,直逼要害。而西子臻却恰恰相反,他擅长使剑,随身的佩剑亦是当年蒙灼赠与的上品,碧玉寒光,气势恢弘,一招一式都大气凛冽,丝毫不给人以喘息之机,同样的干脆利落,却更为霸道。
  有人说观剑如观人。如此看来也是说的通的,融华的华美大气,不鸣则已,一鸣则必惊人;西子臻沉稳霸气,杀招一出,则必见残血。
  所谓棋逢敌手,大抵指的就是这般。
  泷白被西子臻抱在怀里只觉耳边风声鹤唳,明明是夏日的天,置身煞气中却只能感应到彻骨的阴寒,身体是冷,却远比不上心。
  他睁开眼,视线中心是一片交织的火花,流星飞溅,日月升华。嘴角的苦笑像一朵幽然绽放的昙花,就在那个凄艳的瞬间,融华逼来的玉扇乱了分寸。他的目光与泷白交接,胸口一窒,仅仅是一个眨眼的空档,西子臻手中的长剑已经刺上他眼前。
  噗哧一声微响,是血脉破裂的声音,微妙的近乎可以忽略。密密麻麻的刺痛传遍全身,泷白低头,望着左肩下血流如注的伤口怔怔的发呆。
  抬头,长剑另一端,西子臻握着剑柄的手在发抖,面色惨白,错愕的望着他。
  那个瞬间做出的决定,足以让三个人的关系急转直下。日后所面临的一切也就无法再去逃避。

  泷白直直的望着西子臻,望见他眼底龟裂的痛苦。他站直了身子,轻轻推开融华,剑端埋入他的身体里,鲜血崩裂过后,痛楚反而渐弱变得麻木。
  他看着西子臻的双眼,轻声说:"真相,是什么。"
  西子臻眼中的错愕变成汹涌的哀伤,碎裂成形。
  泷白一挺身,剑再刺入一分。西子臻握剑的手惊慌的送开,泷白伸手极快的握住,吹毫可断的剑刃,明光闪闪,肩膀血流不止,他握住剑身的十指血如泉涌。
  泷白皱一皱眉,哑着嗓子又说一句:"告诉我,真相。"
  执着的语气,坚定的眼神,周身散发出的气势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强大。
  西子臻和融华双双怔住。
  泷白咬牙,抓住剑刃用力一刺。血光飞溅之中,西子臻和融华同时伸出手惊惧的抱住他,一左一右,前所未有的和谐。
  泷白踉跄两步,瘫倒在他们手臂间,眼神左右逡巡,最后锁定在西子臻悲伤心痛的脸庞上,坚定的看着他,最后问一句:
  "告诉我,真相,西子臻。"
  告诉我,你心中惧怕的源头;
  告诉我,你为何要如此欺骗我;
  告诉我,那段被你藏匿起来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
  告诉我,我爱你是否真的只是我一个人的错;
  告诉我,从头到尾,你有没有爱我过,半分,一厘。有,还是没有……
  西子臻。

  『 清华戟 』

  七月二十八。大理寺卿查明真相,原是有人恶意栽赃玉家香,玉家大少爷玉良修在牢内蹲了大半个月,再放出来已是形销骨立,双腿残废。量刑之处竟是走通了些关系,若非融华不咸不淡的点拨,怕此世间已再无玉良修一人。
  至此,"假香"事件秘密的落下帷幕。丁名遣了人来趁夜把玉良修抬回府邸,自个儿却伸长了脖子等在衙门口左顾右盼了半晌,终见一男子款款而出,墨发玉面,淡然中透着威严。
  丁名慌忙凑上前福了身子:"大人,草民斗胆有一事相问。"
  融华垂眸望着身前有些憔悴的丁名,轻轻叹口气,折扇优美一抬:"丁管家快平了身说话,既已出了衙门,自然不必以官威震人。"说着撑开扇子,淡淡的遮了胸前紫云霁月的绛衣官袍。
  丁名深深一躬方才平了身子,垂眸低声道:"我家少爷……"
  融华眼波一震,不动声色的笑:"管家放心,衙门既然已经放了人,大少之事便就此过去。"
  丁名身形一颤,鬓角起了一层寒霜。明人不说暗话。二人说的是谁彼此皆心知肚明,可是融华避之不谈,丁名也不好强问。听那话音,是打定了注意不给正面解释了……
  丁名犹疑的抬了下眸,正对上融华彬彬有礼的微笑,眼眸却是清冷如霜,拒人于千里之外。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心底的猜测终成不详。他只能硬着头皮谢过:"大人仁慈,草民惶恐。"
  融华微笑颔首,倾身离去。不远处有人压了轿子,绛紫幔帘垂下,融华微躬身鱼贯而入,折扇一拢,淡淡然道:"回府。"
  丁名怔怔然立在原地,良久,才喃喃的滑出几个字:"三少爷……"
  燕过平陵,迟未归。不知芳华何处寻,遍地珠玑瘦人心。琼殇一世,不休缠。玉轿轻摇,轿内美人双目微阖,狭长眼角摇曳一丝寒光,冷若冰清,凤凰振翅。
  手中折扇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手心,低头,右手食指骨节处,赫然一圈帛色齿痕,力道之深,铭刻骨髓。融华只望着那印记无声的笑,眼底满是流光溢彩的温柔,低头,轻轻地,在那牙印上落了一枚吻……
  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浸人心脾的忧伤。
  "泷白……"
  月落乌山。长恨缔结。
  骄子在驸马府门前停下,融华撩袍而出,面如冠玉,未及蹙眉,却已见人慌张从门里奔出,见了他噗通一声跪下:"爷!出、出事了爷……"
  "起来说话。"他皱眉,眼底滑过一丝寒光。
  婢子起了身颤巍巍立到一旁,青白着唇嗫嚅:"是公主、公主她……疯了,拿玉剪戳、戳了公子……"
  "人在哪里!"融华面色倏然一沉,温柔嗓音凭空降温,历时冷如寒冰。
  "西苑掬玉台。"婢子哆嗦着把话说完,融华已擦身而过,留下一行仿佛自地狱里传来的寒音,没有感情道:"滚,从此不要出现在这里……"
  婢子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十八里水榭,雕兰盈月,芙蓉芬芳。连房门上镂刻的花卉都是极为精巧的工艺。融华推门而入,屋内一颗夜明珠散发出莹润幽然的宝光,映的满堂生辉。
  融华的目光四下流转,在望见那男子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心弦一紧。瑰丽的殷红在他手腕上肆意流淌,如同盛放的蔷薇。一旁持着玉剪癫狂大笑的女子原本也是美鬓如云,娇艳欲滴。此刻却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双目大而无神,脸上满是痴呆的笑。
  温热的血滴滴嗒嗒,顺着床畔男子纤细的手腕滑下来,地上积了薄薄一小滩。融华扬手撕开衣袍下摆,脆利的布料崩裂声过后,一行紫娟轻轻缠上那男子原本就苍白的手腕。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低低的道歉声里夹杂着难能一见的慌乱和心疼,融华握住那男子纤薄的腕,不顾身后狼狈的场景,爱怜的把人拥入怀畔。
  "爷……公主她……"婢子怯怯的唤了一声,目光在那相拥的男子和一旁痴傻直笑的女人身上流连,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两年前融华迎娶的公主,从阙。
  "放、放开我。"怀里男子发出游丝般无力的抗议,融华低头,只见那薄密如锦的睫毛幽幽颤动,一行赤影覆盖在如玉的肌肤之上,眼波恍然,鼻梁翘停,唇瓣如风干的海棠般失色,一触及破。
  那男子,却是玉泷白。
  十天前,驸马府里一场三人对峙,其结果却是伤了最不应该伤到的那个人。吹毫可断的利刃,被玉泷白清秀玉立的十指紧紧攥住,红绫遍地,左肩被贯穿一道一寸长的伤口,原本轻薄滑腻的十指被剑身割的血流不止。
  这近乎病态的自虐,却只固执的为了求得真相。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融华垂眸,眼神含伤,松了怀抱,却始终不轻不重的搂着泷白瘦弱的腰肢。眼神迟疑间望到那肩膀上的绷带,心揪着痛。
  婢子在后面怯生生的唤:"爷……"
  "把人带下去好生看着,再若出来惹事,自己知道结果。"面无表情的说着,眼神始终不渝的凝在泷白身上,柔和的目光,嘴里吐出的却是最阴寒的话。
  融华无疑是优雅的,往日最生气的时刻也至多不过是微微皱眉,语气夹带一分淡漠。但时至今日,正主换成了玉泷白,那么一切都要另当别论。从门口卷了铺盖滚蛋的小婢,一路迁怒到从阙公主的侍女,在他眼中那个几乎为他生儿育女的千金之躯,似乎连玉泷白一个小指甲盖儿都比不上……
  有谁知道,伤害玉泷白的代价,是多惨重。
  婢子们七手八脚把那疯公主扯出去,重新关了起来。融华铺开锦被,抱着玉泷白躺下,体贴的揉展每一个被角,又取了药粉,在被剪刀刺上的手腕上敷了一层,灵活的五指上下翻飞,系出一个蝴蝶结。
  玉泷白斜靠在榻上慵懒的闭着眼,面无表情,只是接二连三的受伤使得他元气大损,整个人孱弱了许多。靠在榻上像一片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花瓣,整个人纤细白净到近乎透明。
  融华坐在床边专心致志的替他揉着酸麻的腿,自十天前剑伤之后他便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直到今天,从阙又发了疯胡闹,融华只是一次分神,饶了玉良修一条贱命,回来就出了这档子事……
  "她如何疯的。"泷白阖了眼幽幽的问。融华抬眸,望见那一张一翕的朱唇,失了血色,却更显几分孱弱美。心弦一颤,终是没忍住吻了过去。
  "唔……"泷白皱眉,脖颈被颀长如玉的五指绕上,融华一只手托起他下颚,半倾了身子,居高临下吻住他。柔软的舌尖像湿漉漉的小蛇,灵活的撬开那封闭的齿缝,没用多少力气,因为泷白根本就没有什么挣扎的力度。
  "泷白。"融华低低的呢喃,柔情的眼波倾洒而下,泷白闭了眼表情有些惘然,口中淡淡的幽香来自融华温柔的抚慰,柔滑小舌扫遍口腔内的每一处,细数齿粒一般,过后吮着他的红舌力度越来越大。泷白从起初的淡然到最后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身子变软,最后被融华如愿以偿的抱住,轻轻倒在榻上。
  细密的吻渐渐向下转移,湿漉漉的银丝拖曳而出,带着几分媚惑和妖娆,融华的眼中沾了几分情-欲,一眼看过去是波光琳琅的惊艳,脉脉隽永的望着你时,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泷白别开脸,呼吸凌乱,刚要开口又被那手指按压了双唇,如玉的触感,摩挲着他的唇瓣,轻柔和缓,带着点暧昧的引诱。
  融华的吻辗转而下,在他脸庞上滑出一道晶莹的水光,分外妖靡。灼热的呼吸扑打在颈窝儿里,一口含上那枚泛了粉光的耳垂,赤色艳霞弥漫开来,炙热的吻像在舔舐刀尖,是一种令人颤栗的兴奋。
  泷白咬着牙有些痛苦的闷哼了一声,身体自然而然的有了生理反应,下腹的火焰一窜而上,烧的人几乎要挫骨扬灰。原先以为西子臻已经足够的有手段,可是如今看来,融华的媚术是丝毫不在他之下……
  "泷白。"融华细密的吻,间或发出梦呓一般的低唤,柔入骨髓,像催情一般令人如坠梦幻。比起西子臻的性感和邪魅,融华显然是一种温情脉脉的诱惑,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动作,做在西子臻那里是轻佻却又勾人的引诱,做在融华这里却是柔情满怀的邀请。
  他邀请他一同沉沦。诚如此刻他顾盼流连的吻痕,颀长五指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挑开了泷白的外衫,露出一层轻薄的里衣,帛色亵裤包裹下的大腿和浑圆的玉臀,被融华轻重交错的揉捏和爱抚,胯-下龙根已经阖然苏醒,支起的"小帐篷"令泷白面如艳霞尴尬无比。
  他是个男人。任何一个男人被如此高超而有目的的勾引,都很难保证不会有感觉。更何况,这个人是倾国倾城的融华,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剂毒药。浩瀚如海的眼神,波光潋滟的眼角,勾魂夺魄的轻嗔,哀怨而又温柔的微笑……
  "别,放、放开我……"泷白倒吸一口气,悲哀的想起此前与西子臻的种种颠鸾倒凤史,那男-根就愈发的涨痛,理智绷成了一条直线,瞠然欲裂。
  "不要忍。"融华深深地望着他,眼神中带着柔情,亦带着斑斓的情-欲,使人迷醉。他伸出殷红的小舌轻轻舔了舔下唇,幽幽的看着泷白,下一秒,就在他愕然的视线中低下头,晶莹贝齿小心翼翼的咬住泷白亵裤的细带……
  用力一扯,肩后如水的青丝如墨瀑一泻而下,微微的凌乱,却更显其妖媚水生,勾魂夺魄的凤眼痴痴的望过来,直看的泷白口干舌燥。他垂下睫毛盈盈一笑,而后抬起素指,柔柔握住泷白昂扬的分-身,在他惊怔的目光中,嫣然一笑,张口吞下了整根巨龙。
  "唔~!"潮湿而紧致的包裹,销-魂的触感令玉泷白的分-身瞬间又涨开一圈,嫣粉的铃-口在融华不紧不慢的吞吐舔-弄中,时不时的滴出晶莹的蜜汁。
  那快感像要把人推上云霄,泷白的理智被激的一泻千里,紧扣床沿的五指泛起青白的骨节,他咬着牙阻止了自己几乎要蹦出口的呻吟,身下是一派淫-靡之景:
  融华眼神直勾勾的缠着他,像一张千丝万缕的大网把他包裹的密不透风。他的红舌裹着泷白的分-身娴熟吞吐,湿漉漉的津液不时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颚滴在泷白大腿上,融华眼中含着妩媚的笑意,眼波如水,口中热物的吐弄愈加的快,整根的吞没,又大幅度的吐出,晶莹的津液流淌在双腿之间,那红艳的舌转而舔上玉-柱下饱满的蜜囊,不轻不重的一压,霎时玉-柱顶端精华倾泻,融华一张口将那蜜汁尽数吞下。
  泷白揪着床单粗喘连连,苍白的脸颊荡起迷人的红晕,像白玉雕成的蔷薇一般,显的十分妩媚。
  融华垂眸,将手中精华悉数吐在手心,望着泷白美艳一笑,伸出红舌舔去唇边白色的汁液,轻轻抬起手……
  "你,你要做什么?!"泷白脸色勃然一变。

  『 凤吐珠 』

  "我很想要了你,泷白,你可知道?"融华轻声说,沾了情-欲的嗓音微微低哑,透着一股魅惑的柔情。
  泷白面色红白交织,心中一种说不出的忐忑。尤其是望见融华眼底媚如水生的潋滟波光,被他那么销-魂又忧伤的一望,整个人不说骨头全酥,也是软的不像话。唯独一个地方非但不绵软,反而在发泄过一次之后,再度慢慢苏醒……
  融华两手撑在泷白身体两侧,悠悠移到他头顶上空,嫣然一笑,低头噙住了他的脖颈,跳跃的动脉被啃噬出一道水淋淋的光,看上去万分妖淫。
  泷白压抑的抽息,周身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胯-下龙物之上,愈发是蓬勃,浅嫩的粉红绽放开来,顶端不时的挤出滴滴蜜液。榻间交织的两具身体间充斥着浓郁的麝香,方才发泄而出的精华此刻尽数卧于融华手心,白净的指端饱蘸蜜液,融华眯起眼,静静的朝泷白身下某处推送而去……

  "唔!住、住手……"泷白仰颈呻吟一声,面颊憋出慌乱的红晕。秀眉紧蹙,身体一绷,左肩上雪白的纱布隐约渗透出点点红梅,泷白只觉下身的刺痛停止,睁开眼,融华温柔的吻压了过来。
  "对不起,我太急了,弄疼你了吧?别动,让我给你吹吹……"他垂了眼睑,眼中满是惊慌的愧疚。小心翼翼的抱住泷白双肩,殷红的唇就着那伤口徐徐的吹着热气。
  泷白面色忽明忽暗,霎时变的万分诡异。融华这是故意还是无意?怎么他不知道那热气打在身上只会让他更加兴奋么??偏偏还垂着睫毛颤巍巍,一副受惊蝴蝶的模样,乖巧的捧着他的伤口,炙热的唇瓣时不时的摩挲着伤口以外的肌肤,赤-裸的,暴露在他鼻息间已经开始升温的肌肤……
  "还痛不痛,嗯?"融华抬眸,眼波如同春水柔柔的望过来,像一湾深邃的湖泊,点点星光沉醉其中。
  泷白胡乱的嗯了一声,不自然的把脸别开,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惹人沉沦的眼神,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却是无限风光:低低拉开的衣领,露出圆润如玉的肩头,融华媚眼如丝,细吟碎碎,伏在他身上妖媚的摆动腰肢,宛同水蛇一般的红舌热情的舔舐着他的肌肤,红梅朵朵开……
  "啊……"一声惊吟,泷白反映过来,立刻意识到方才脑中的幻想是如何难以启齿,他脸上羞愧与尴尬交织,被融华吻到某一处时,不自觉就发出了那样惊讶又动听的呻吟。
  "你……"反映过来,泷白震惊的看着融华醉眼朦胧的媚态。妖精……他就是个妖精!
  湿漉漉的游舌顺着玉泷白精美的锁骨蜿蜒而下,一路舔到胸前那两枚惊艳的红缨,豆蔻大小,在红舌热烈的抚弄下逐渐变成硬蕾,像成熟的果实一般悬在融华炙热的视线中。泷白受不住那逗弄,紧扣着榻沿的五指愈发用力,指尖磨掉一层薄皮,泛起娇嫩的红。
  融华抽回小舌,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叹了口气,牵着泷白的手腕牵到自己胯-下炙热之源,柔然的望着他说:"我舍不得你受苦,一点痛都舍不得,你知道吗?"
  泷白眼波一震,垂下眼睑,表情有点哀伤。
  融华眯起眼睛轻笑:"所以,吃苦受罪这类事儿,还是我来吧,你只管享受便好。"说着捏了捏泷白的指头,见他垂眉敛目的神态柔然万分,心里一股热流涌现出来,又似着了魔一般的去吻他的唇。
  细细厮磨,热烈的勾缠,揪着那舌根激烈的吮吸舔舐,吻的呼吸紊乱呻吟遍地,泷白喘过上气几乎要翻个白眼儿昏过去,融华慌忙渡了口气过去,咬着他嘴唇吃吃的笑:"傻瓜,换气都不会。这下好了,我要做全套……"
  "就是不会怎得!"泷白闷着嗓子瞪他,身为一个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高超的技艺弄的死去活来就算了,区区一个吻竟然都能让自己欲望勃发,醉生梦死。他愧疚,他惭愧,他愧对列祖列宗,让他死了吧!
  融华低低地笑,声音甚是悦耳,像一串柔润的玉石磕碰,雨滴淋落在玉盘之上,说不出的扣人心弦。
  他忽然直起身子,张开双腿,跪在泷白腰际。如墨的发丝流泉般滑下来,他露出一双狐仙般魅惑的凤眼,眼丝如蝶,抿唇一笑,眼底五光十色美艳动人。
  泷白呆了一下。
  他原本就是被融华挑逗着陷入情-欲的,此刻上身赤-裸,露出微微有些消瘦的身躯,但不显丝毫的娇柔,衬着肩膀上的绷带,反而意外的有种男性的阴柔性感美。亵裤被融华勾引着褪到了大腿处,露出昂扬的分-身,在暧昧的空气中实在是醒目。
  再看融华,从始至终都是那般有条不紊的模样,此刻跨跪在泷白身上,长发散落而下,松垮的衫子微微低垂,露出一泄雪白如玉的胸膛,隐约可见那两株娇挺的茱萸。罗腰优美,整个后背的线条流畅万分,即使隔着层衫子也丝毫不妨碍那曲线的诱人程度。
  大开的双腿,使得胯-下那炙热的龙根十分明显,隔着衣料与泷白的微微摩擦,快感像电流一般激的二人皆是倒吸一口气。泷白眼底浮起一片情-欲的阴霾,而融华就那么柔柔的看着他,眼神闪烁,嘴角勾着深邃的笑意。
  "我舍不得你难过,所以……"他一手挑开自己外衫,松垮的衣裳滑下来,露出一层雪白的蝉衣。他扶着泷白腰,一只手轻轻拉下自己亵裤,那蓬勃的龙物弹跳而出,在密林中炙热的顶着泷白的男-根。
  两方灼热汇聚,顶端触电一般的摩擦惹的泷白面色绯红,抓着床沿的手终于忍不住,一把扣上融华腰间。
  后者妩媚一笑,柔情脉脉的眼神就那么看着他,一只手在泷白炙热的眼神中伸向自己后臀:"我舍不得你痛,所以,就让我来服侍你吧,泷白!"
  轰隆一声,一道电光闪而过,泷白只觉脑子胀大数倍,体内血脉贲张,加之那妖孽在自己身上厮磨的媚态,理智全线崩塌。
  融华颀长的五指带着此前泷白宣泄而出的白蚀,颤巍巍的递向自己后-穴,紧致的密道根本无法接受手指的动作,他咬着贝齿,柳眉微蹙,眼神哀哀的看着泷白,一边自己做着扩张运动,一边半伏在泷白怀里,满眼泪光。
  "唔……痛……"低低夹带着抽吸的呻吟,融华皱起眉,短促的热气扑打在泷白腰间。他伸出舌头舔着泷白昂扬直立的龙物,一边吞吐,一边颤抖着用手指扩张自己的后-穴。
  白色的蜜汁不断从泷白阳-物的顶端宣泄而出,胀大的分-身硬到发疼,泷白勾着融华腰间的手臂忍不住上移,到最后有些控制不住,粗暴的按住他的后脑用力一压。
  "唔~!"饱满而炙热的口腔将欲望吞的一干二净,泷白压抑的喘息,仅剩的理智还在撑着,不让自己去看融华那若隐若现的玉臀,那真是此生他所见过的最淫-靡也是最美轮美奂的诱惑:
  凌乱的衫子松垮的褪下来,融华噙着薄薄的泪,媚眼如丝的望着泷白。口中努力的吞吐和舔-弄着他的炙热,那眼神有些妖媚,有些无助,还有些忧伤,加上那因痛苦而集聚的泪珠,汇聚到一块儿就变成了令人极度有蹂躏欲望的病态勾引!
  泷白不是虐待狂,所以看着融华那么费力的讨好他,费力的扩张自己的身体,心中冷漠的小城堡微微塌陷了一角。只这一下,就足够他炙热的视线定格在融华微扬的玉臀上,胸腔里一颗心跳的生疼,简直要从身体里蹦出来。
  融华的亵裤褪到脚踝,正露出他两条修长紧致的大腿,如玉般晶莹滑腻的肌肤,触感美的令人飘飘欲仙。低垂的身线恰好将那腰背够了的楚楚动人,雪白的内衫褪到腰际,隐约可见那甜美诱人的臀-丘,一翘一翘,伴随着融华手指的抽-插越来越炙热,越来越令人喷血……
  泷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神突然变得坚定。直直的看着融华,伸手勾着那下巴抬起他的脸。融华一怔,看见泷白突然清明的眼神时心里一沉,嘴角方要绽开一抹苦笑,却见那清瘦男子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低叱了一句:"草,老子忍不下去了!"
  一脸镇定的爆出一句相当不镇定的粗口。泷白忍着肩膀上的痛一把抱住融华,将他用力一拉扯到自己腿上坐下。动作微微有些激烈,激的他肩膀上又是一层星点的红,融华面色一白,着急了喊:"别动!别动了……"
  泷白皱着眉看他,本想说一句闭嘴,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往日里那么清高那么骄傲淡定的一个人,此刻竟然不惜委身于同为男人的自己身下婉转承欢,且不说别的阴谋计策,他玉泷白只看到融华情愿踩着自己的自尊也要爬到自己身上……
  所以,去他妈的西子臻,去他妈的阴谋真相,去他妈的谁爱谁,他不想管,他懒得管,他这一秒脑子里只有一个字: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美人不吃,他就不是个男人,更何况这美人是天下第一大狐狸精,更何况这美人为了他,指不定从前受了多少罪……可是他不说,自己也记不得,被西子臻呕心沥血藏起来的真相,就像一根鱼刺卡着他们的生活,除非剔除,否则根本无法顺畅的继续下去。
  那么,还管那些做什么?真相这玩意儿,无论你喜欢不喜欢都要被揭开,只看是谁动手而已。他只想在揭开前,能好好的放纵自己一次,对于融华究竟是喜欢还是单纯的迷恋,他已经不想去想。如果从前的玉泷白是喜欢他的,那么这一刻就让他再喜欢一次。
  哪怕日后彼此必须兵戎相见,哪怕日后彼此之间,再无牵连……
  玉泷白干脆利落,一把扣上融华后脑,炙热的吻压下去,不带丝毫的犹豫,情-欲沸腾,点燃除了理智以外的任何奢侈品。融华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水光,继而是漫山遍野的温柔和纵容。
  轻轻闭上眼。
  "穿那么多,脱着很麻烦!"泷白咬着他的脖颈满脸不悦,手指在跟融华最后一层内衫的衣带纠缠,最后一恼,火大的按住融华,黑着脸一把撕开那薄如蝉翼的衣裳。
  融华眯起眼笑的妩媚多情。泷白挑了挑眉,面露得色,顾不得肩膀上有些挣裂的伤,一把揪住他长发又吻了过去。这次的吻明显要更加激烈,连啃带咬,像只放肆的小兽一般凶狠,可是又有着不易觉察的柔情。
  融华轻哼一声,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推开泷白让他靠在榻上,慢慢起身,伸手掰开自己双臀,深吸了一口气,含笑望着泷白,将穴口对准玉泷白高扬的玉-柱慢慢坐下去……
  "唔……"低沉的闷哼,贝齿在下唇印上一圈深深的齿痕,融华一张脸霎那间白如梨花,鬓角浮起一层细密的虚汗。泷白分-身方进入一小半,身上人已经痛的浑身直打颤。
  泷白想起那次与西子臻做时他"霸王硬上弓"的惨烈。料想像融华这类习武之人,后-穴必定是更为紧致难通。果不其然,他才进去三分,大部分欲望都还留在外面,那里面火热的内壁紧紧包裹着前段,玉泷白一咬牙忍了下去,总算是没一泻千里。
  可是那感觉真的是很,很销-魂……
  "你别、别动,我来就好。"融华尽量平定呼吸,双手按在泷白腰间,长发三千落满玉榻,绝美的脸庞上带着令人心碎的凄艳,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蔷薇,美的如泣如诉。
  泷白眼角一跳,说不出的心疼挤满了心脏,伸手温柔的搂着他,细密柔软的吻落在他身前,嫣红的舌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够了着融华的红缨,光滑细嫩的肌肤令人爱不释手,泷白吻到情深,忍不住伸手在他滑腻的腰间揉捏了一把,恶作剧一般的力度,却令融华正在小心翼翼进入的动作倏然失去了平衡……

  『 诱情欢 』

  "……唔咝……!"融华面色煞白,眉毛紧蹙,身子飞快的打了个激灵,玉臀已经落在泷白双腿之间,炙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来,泷白一惊,方才发现自己的欲望早已整根没入,只留茂密的林丛和两颗精巧的玉囊在外。
  融华低着头,长发铺满他身子,莹白如玉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泷白慌了神的抱紧他:"痛不痛?你流血了……"说完立刻想抽自己两巴掌,废话,那血都流到床单上流成河了不痛才怪!
  顿时想起那一次西子臻被他强上未遂后,整个人消停了至少七八天,后-穴的伤才算好完整。泷白一想便心有余悸,此刻见融华整个人低着头,像尊冰冷的瓷器一样颤抖着伏在他怀里,心下顿时慌的乱七八糟,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的交织成一片,哑口无言。
  在他怀里的人,沉寂了片刻后,忽然伸出双臂颤巍巍的搂住泷白的脖颈,将脸埋进他胸口,本是比他高出一些的身躯,此刻却看上去似乎比泷白弱势,先前的那股或凌厉或优雅的气场完全不见,整个人楚楚可怜的挂在泷白身上,低垂着脑袋,看不清楚表情。
  泷白本就是口硬心软之人,原先就好似欠了他的,此刻见他这般模样便更是心疼不已,一边骂着自己禽兽不是人,一边小心翼翼的想要把分-身从那穴内慢慢退出来,让他少受点罪。
  岂料他方一抽动,怀里人立刻打了个激灵,耳畔是那声带着痛楚带着压抑的低吟,还有几分媚惑。泷白搂着他左右为难,就是那一声痛苦的呻吟传到他耳里,也染上几分情-欲迷离的色彩,其结果,就是他杵在融华体内的龙物瞬时又硬停了三分。
  泷白尴尬的直想一头载死过去,抱着融华横竖是退也不行,进又不得,仿佛他稍微一动弹,那怀里的人就要凄惨的昏死过去。
  心疼,是肯定的……
  泷白勾着融华冰凉的身子,双臂渐渐收紧,闭了眼,轻柔的吻落在他耳畔,温柔的舔-弄,低声说:"对不起,弄疼你了。"怀中人身子微微一震,藏在泷白怀中的脸庞多了一分莫名的红晕。
  不是羞怯,他怎么可能羞怯?这一步分明就是他计划好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自己在下面被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也完全不在乎……
  低垂的睫毛微微抖动,下看去,那失色的唇瓣竟然微微翘起一边,绽放出一朵迷人的笑靥。一双宝光琉璃的凤瞳璀璨迷离,带着勾魂夺魄的妩媚,还有一丝阴谋得逞的坏笑。
  可是待他慢慢抬起头时,那笑容竟然变成了牡丹盛放过后的凄艳,眼神楚楚的望过来,望的泷白心又一紧,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融华勾住他的脖颈勉强漾开一朵笑靥,如易碎的琉璃一般令人不由的心生怜悯。
  "没关系,我、没关系……"低而娇媚的嘤咛,像小鹿一样乖巧的眨了眨眼,说不出的柔顺。融华凑上前吻了吻泷白,然后深呼吸,沉寂的身体慢慢复苏,在泷白有些复杂的眼神中低着头,柔顺的摆动腰肢。
  "唔……"果不其然还是那般痛,这一刺激,泷白的男-根浸在他体内瞬间生动起来。融华半眯着眼,媚态百生的望着他,眼中水光朦胧,柔柔的勾着他的脖颈亲吻。
  甜蜜的小舌交缠在一起,动作从最初的小心翼翼而变得激烈,到最后泷白喘着粗气伸手抱紧他的腰,白皙五指托住他两瓣光滑的玉臀轻轻摩挲,带了暧昧的意味。
  灼热的呼吸汇聚到一块儿,融华不时溢出一声轻微的细吟,小猫一般听话的抱着他,腰部有规律的摆动。泷白激烈的吻落在他精赤的上身,舌尖舔舐连连,含住融华胸口嫣然的茱萸热烈的逗弄,感觉那身体越来越热,没入后-穴的龙物通过了最后的润滑渠道,开始逐渐蓬勃的抽律。
  "嗯……"融华咬着下唇媚眼如丝的哼了一声,后颈扬至最大限度,光滑得身躯像一尊诡美的瓷器,美的令人挪不开眼。
  泷白倒吸了口气:"别、别叫了,我忍不住……"妈的,那种叫法,又是妩媚又是痛苦,明明想要怜惜他,却偏偏被勾引的刹不住闸。双手滑到他大腿根出攀上融华挺立的欲望,精硕的玉-柱形状漂亮的紧,就连顶端浅浅的润红都十分之诱人。
  融华被他照顾的极好,整个人酥软的挂在他怀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呻吟着,颤悠的尾音动听如天籁,激的泷白抚弄他欲望的五指禁不住一捏,晶莹的蚀液溅了几滴出来。
  融华娇吟一声趴在他怀里,眼神幽怨的望过去,泷白瞪他一眼,嘴角却带了笑意,低头咬他美丽的锁骨,嘟囔着:"叫那么销-魂,等下别说我不怜香惜玉!"
  说着开始大力的抽-插,痛楚过来的快感次第袭来,一波波的欢潮几欲灭顶。融华勾着泷白的脖子醉眼朦胧的望着他,殷红的唇被玉齿轻轻咬着,姿态是十足的诱惑。
  泷白被看的血流加速,低吼一句:"你故意的!"语毕狠狠抚上他圆润的臀-丘,细长手指顺着那臀线滑下去,滑进水渍靡靡的香穴之中,果不其然听到一声痛苦又带点愉悦的呻吟。
  泷白腰身一挺,勃发的欲望顶的融华低吟连连,尖俏十指没入泷白后背,刻出道道滑腻的肌理。泷白面露戏色,牢牢把持着主动权,预备将这场动人的"游戏"进行到底。
  火热的甬道被硕大的阳-物激烈摩擦,一次次大力的贯穿,泷白却并不满足,趴在他怀里的融华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的,此刻咬着嘴唇死活也不发出任何声音。泷白扬眉面露不悦,动作愈发的激烈。却看不到那藏匿在他怀中之人,一双惊世骇俗的凤眸里何等迷醉的深情,以及那嘴角甜蜜的笑……
  "叫出声来,听到没有?"泷白在他耳畔恶狠狠的吼,话里带了威胁,不光如此,还示威似的挺直了摇,牢牢按着融华的腰肢令二人的紧密之处贴的更紧。
  惹火的摩擦令双方紧密的私-处漾满水渍,融华挺立的欲望在那手指的摩挲套-弄之下快感连连,浓郁的蜜汁不断滴淌下来,顺着大腿根滑下去,滑到幽深的密林和蜜囊上。
  前后夹击的快感有点令人吃不消,说不迷醉那是假的,融华原本理智的头脑此刻也有了几分迷乱,抬眼看着玉泷白生动的脸庞,那眼中货真价实的笑意曾经仿佛是他梦中奢望的繁星,此刻终于近在咫尺,可以伸手触到。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融华闭上眼,仰颈发出一声销-魂噬骨的颤吟,柔媚的眼神像小鹿一般湿漉漉的望着泷白,满是乖顺,满是真情。
  泷白被那眼神看的越来越崩溃,仅存的逗弄心理也烟消云散,一咬牙勾着他的身子翻了个身,将融华压倒在下。美人惊呼一声,待明白他的意图后,却露出一个柔顺的笑,眼波温婉的看着他,还体贴的叉开双腿自动勾住玉泷白线条顺畅的腰。
  这一勾,二人位置变幻的甚妙。先头儿泷白还感觉自己发挥的有些被迫,那跨坐式本身就是要融华主动的,可是心疼他那娇嫩的被初次开发的香穴,泷白只得拖着伤病的身躯激烈运动……
  而现在,很好,十分好,非常以及特别的好。
  泷白嘴角忍不住漾开个满意的笑,伸手抬起融华一条腿架在肩膀上,而后挺身进入的更深。身下美人香喘微微,眼神迷离的勾着他,粘腻又动人。微翕的红唇露出内里编贝般整齐的玉齿,细碎的呻吟像一连串美妙的音符,伴随着泷白每一次彻底的贯穿,而响彻一室。
  "我从来不知道,你叫-床的声音这么好听。"完了完了,恶劣本质开始显山露水。泷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如此下流的话,眯起眼一脸得色的看着身下眼神哀怨的融华。
  美人娇嗔的瞥他一眼,鼻腔里溢出个哼声,泷白笑靥如花的一躬身,向着甬道内那敏感的凸起直直撞过去,再一收腰尽数退出,看着融华呼吸紊乱的抓着他的腰,身下是一派活色生香的美景,泷白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周而复始,那一处分明就是融华最为敏感的地点,泷白拿捏好了分寸,每次都不经意的往哪儿撞,越撞越狠,两分的痛楚,却是成倍递增的快感,撞的人眼花缭乱激情蓬勃。
  泷白忽然低了头,眼神直直的盯着融华欲求不满的昂扬盯了一会儿,眼神里露出几分怪异的色泽。融华刚要开口询问,却见他忽然低下头,张开嘴,一口把那炙热的分-身吞了下去……
  "啊嗯……"迄今为止最激烈也是最香艳的一声媚吟,完全出自于融华的讶异和泷白突如其来的"恩宠"。是的,恩宠,对于他来说,能够被允诺拥抱已经是意外的收获,更不要提他亲自为他口-交。

  "别、泷白……"融华有些慌乱的去抱他的头,被某人冷冷的一眼扫过,手僵在半空中。
  "老实躺着!这个姿势很累你知不知道?"玉泷白喷火的吼,凶神恶煞哪里还有往日的恬淡素净。融华被吼的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姿势的诡异:腰弯曲到极致,一边儿还要激烈的抽-插,一边儿费力的吞吐着他的欲望……
  好,柔软的腰!融华眼底迸发出一道晶亮的光,表面的呆怔,其实确实若有所思的想着某些关于日后的希冀。这么软的腰,这么软的腰一定能做很多姿势……
  激情蓬勃的时刻,某人在竭尽全力的行使着身为一个"攻"的职责,另外一人惬意的半眯缝着眼,媚眼如丝深情款款的看着在自己身上鞠躬尽瘁的某人,修长而优雅的五指穿梭在他漆黑的发间,那男子原本白皙的面颊绽放出晚霞一般的芙蓉之色,愈发的俊美无暇。
  融华静静的看着他,心中尘封了许久的柔情终于可以酣畅淋漓的流露出来,不必骄傲,不必优雅,不必清高,不必……什么都不必顾忌。哪怕是在他身下,哪怕是被他做的歇斯底里,他只想闭上眼,好好享受这一刻的柔情。
  不管今夕,是何年。
  终于,一声压抑的低吟割破尘埃,泷白吐出融华炙热的男-根,因为反映太慢那精华完全的射在他口中,喉咙下意识的一吞,他就把那淫-靡的汁液尽数咽了下去,一口的麝香味浓郁饱满,噎的他面无人色表情怪异至极。
  融华禁不住低笑出声,却见那人脸一沉,咬牙冷笑:"笑屁啊,滋味比我的差远了!"呃,说完好想抽自己两个耳光,这什么破比喻,搞的好像他自己%#¥@过自己一样……
  果不其然融华听见这话笑意更深,慢慢的直起身子,抱着泷白将脸凑上前,吻着他的唇瓣,殷红的舌探了出来撬开他齿缝,将残余在嘴角的蜜汁和那口腔里剩余的香味扫的一干二净,然后悠然一笑,淡定道:"唔,果真没有你的美味。"
  "……"说的好像他吃过一样,更恐怖的是两个人在纠缠这种无聊的问题。
  玉泷白脸上红白交织最后变成一色黑,咬着融华的脖颈,听到他哀婉的呻吟,娇媚噬骨,一边飞快的律动着自己的欲望。
  "啊嗯……"十分配合的魅音销-魂到极点,融华发泄过后就一副任由他折磨的小媳妇儿模样,乖顺的靠在他怀里,被他越来越激烈的动作撞的七零八落。
  胸口贴的很近,彼此蓬勃跃动的心跳声如雷似鼓。融华一双凤眼流露出难以描摹的温柔,就在玉泷白腰身一挺,将欲望尽数泄入他身体的霎那间,他低头,温热的唇像轻柔的羽毛一样,淡淡扫过泷白赤-裸的胸膛……
  而后,准确无误的,在那心脏的位置,落下一枚吻。
  『 帝王策 』

  燕次八月,中旬,浮萍流离。
  泷白在驸马府静养了将近一个月,外界风声鹤唳,形势已陡然严峻几分。他坐在荷池边发呆,心中却甚是清醒:该来的躲不掉,躲不掉,就势必要面对结局。
  结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西子臻也不是傻子。大家都不想再重蹈覆辙,那么时至今日若想救人,必要先自救。
  泷白阖上眼,心中一片怅然。
  西子臻,你过的好不好?我离开你,不做你的累赘,不做别人的棋子,没有了我的拖累,你过的好不好。世事已明晰,不过是不愿睁眼去看。然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走到现在这一步,日后是敌是友,终究是情谊两难全……
  他瞒着他的真相,泷白已经丧失去了解的兴趣。儿女情长总归是过眼云烟,说到底,国破,家又何在?
  也许,事情还没有严峻到那个地步;
  也许,彼此还不用面临两难的抉择;
  也许,他们最后还有一线希冀……
  那么多的也许,可是他做出决定的霎那间,心中想的,只是这样吧,就这样吧,逆来顺受还是,安于天命。他做了他尽最大能力所做的选择,离开西子臻,无关爱恨,无关过去。只是离开他,站在融华身边,这就已经划清了界限。
  西子臻和大殿下多年来韬光养晦,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他如何阻碍他们前进的步伐,亦或者,他根本就没有阻碍的能力。于公于私,他所做的努力都只是螳臂当车,微不足已。
  左肩的伤口早已经愈合,可是踏进驸马府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他要切断让彼此牵连已久的血脉和纠缠,他要让他把目光投向这天下而不是区区一个玉泷白,他要力保玉府百年基业不因自己的儿女情长而毁于一旦,他更要偿还自己欠下的债……
  他欠了融华多少,如今已经再数不清。
  其实从那日西子臻哀恸的双眼他就已经知道,被隐藏的真相里,融华是最大的受害者。那么当年的玉泷白心中爱的究竟是谁,他又为何会甘愿死在西子臻手中,甚至今天重生的他究竟是时间的错觉还是一场早就精心设计好的阴谋?又或者到如今,他玉泷白爱的是谁,连自己都已经不清楚。
  对西子臻的心跳,对他一开始的抗拒到最后温暖的拥抱;
  对融华的敌视,和那一日鱼水之欢中宠爱大过于愧疚的温柔。倘若不爱他,不喜欢他,心中存在的只是那层模糊到极致的愧疚感,他又为何能和他抛开一切拥抱?不是记忆在作祟,那就,只是因了他的心……
  到底,爱谁。
  玉泷白闭上眼,胸膛里像被一阵寒风吹过,空荡无垠。一双手自后将他拥入怀,一如既往的温情,从始至终似乎都不曾变过。
  "你恨不恨我?"思虑良久的话,终究是问出了口。环在腰际的手臂微微一顿,继而更为紧密的把他束进怀里。鼻尖嗅到的幽香万分熟稔,美妙的像一场梦境。
  泷白睁开眼,你恨不恨我,融华。
  "说不恨,是自欺欺人。"意料之中的答案。融华垂眸微微一笑,落了吻在他额心,转过身彼此面对面,白如凝脂的素手温柔的替他理着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
  那动作十分熟悉,就像多年来积累的一样,有一瞬间泷白感觉像是回到了大宛寺初醒来的那个时候,那场梦里,就是这么一双柔软的手在他身后温柔的整理他的鬓发,无限温情。
  "可是说恨,却又太过牵强。"他伸手将他纳入怀畔,轻缓的语气潺潺诉说着有些酸涩的言语,"你一直不问,不代表就真的不介意,泷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喜欢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藏起来,让别人猜,从前是我,现在还是我,这是不是就是报应?"
  曾经有机会拥抱你的时候,却因为肩膀上压制的重担而把你推开,把你推向别人的怀抱,心不是不疼,甚至血液粘连后被强行撕裂的伤感,无以言复。以为再也不会又机会对你说一声爱,以为从那天起世界里就只剩下怀念,可是到如今才发现,自己还是恨的,那究竟是在恨你的残忍,还是恨自己的无力……
  怀里的身躯微微一颤,终究选择了沉默。融华摇摇头,嘴角晕开一缕苦笑,接着说:"其实关于真相,我也知道的不多。只记得当时皇上下了密令要除掉你,因为你让我和西子臻都左右为难无法舍取,你能恨我,是因为我的懦弱最终选择了放手,以为西子臻可以保全你,可是,可是……"
  "可是我们都错了。"
  "天子要杀人,这世界没人能阻拦。即使是西子臻,他将兵权拱手相让连自己都已经受制于人,又何谈维护?可是我却信了他,因为他告诉我,从此以后你不会再是我们的束缚。"
  "我以为他在暗示我从今以后彼此就是敌人,我有我的立场和难处,他也绝不会在姑息手软。当初大殿下差一点就死在阮毓竹手里,你知道阮毓竹是谁吗?他是当今天子的死士……"
  "所以,我早说过,皇位就是鲜血浸泡下的辉煌,西沉见本就是庶出,亦不得宠,他若要翻盘便只有除掉太子,而当初的太子也就是大殿下西流玉,他在先帝心中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优秀如斯,无可挑剔。所以,要夺位,就要先弑兄。"
  "阮毓竹从六岁起就跟在西沉见身边,是当时那一批死士里最出色的人,期间又被江南医圣收了做徒弟,无论暗杀还是医毒,他都熟稔于心。所以十四岁那年他就被西沉见寻了个理由撵出府,改换门庭又变更了容貌和身份,成为大殿下的人。"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阮毓竹就是西沉见落在大殿下身边的一步杀棋,只等时机成熟,便取而代之。只是谁也没能料到,一向冷血无情的杀手也会动心,而一向淡泊睿智的大殿下竟然会爱上要亲手除掉自己的刺客。阮毓竹跟在他身边多年,从一个奴才一步步爬到他的贴身侍从,宠爱程度已经是显而易见。就连先帝多次要为他纳妃都被他以种种理由四两拨千斤的推诿而去,如果不是西沉见在最后时刻下了杀令,阮毓竹还不曾了解到,他是如何一步步爱上了自己的敌人……"
  "而杀令一出,就势必要见血。阮毓竹不杀西流玉,就会有人前赴后继要杀了他们两个,不死不休,这就是刺客的使命。西沉见的手段向来阴狠霸道,他不会容许自己被人背叛,而阮毓竹亦很清楚,他不杀西流玉,就只能等着别人来杀他。"
  "所以他选择履行自己的使命,在他还能让自己冷静面对现实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是个刺客,而动情是刺客的大忌。即便西流玉不死,他也会是未来的帝王,万分之上,而他的世界里阮毓竹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所以,与其选择背叛自己的主人,等着别人来杀,骄傲如阮毓竹,自然会亲手了结这一切……"
  "那一年,海棠花开的最旺盛,像是有了预感一般旺盛的让人有些无所适从。就在太子的东宫,在西流玉最爱的那片海棠花里,阮毓竹动了杀机。"
  "这一切原本就是错的,从一开始两人各自为阵到逐渐溶入对方,他们的世界根本就无法容纳这种感情,而阮毓竹比起西流玉,不过是沉不住气一些,因为从一开始,西流玉就知道他是谁……"

  "他知道他是来取他性命的,可是还是逃避不了去接近他,靠近他,甚至对他提不起防备。直到最后阮毓竹将剑抵在他脖颈上,两个人都已经没了退路,阮毓竹杀他是九死一生,不杀他,就是死路一条。"
  "归根到底,人是自私的。也许那个时候的阮毓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他,所以才敢把用剑指向自己的爱人,以为杀了他就可以了却心中魔障。直到最后一刻,西流玉还是给足了他反悔的机会,只要他放下剑,他就还是他的爱人,他会尽力守护着自己的爱人,只是对于阮毓竹来说,这一切都是错的。"
  "爱人之间匮乏的信任,让他从小就被冷冻的心根本不想相信,也不敢去相信。所以他选择亲手杀了他,他看的到西流玉眼里的痛苦,却以为他只是后悔,殊不知那是面对自己爱人背叛的伤,比刺他千万剑还要来的痛。"
  "西子臻曾说过,他一直是隔岸观火,只等西流玉的一句话,阮毓竹就必死无疑。以西子臻的能力,杀掉阮毓竹还是绰绰有余,更何况没有人知道,西流玉才是这其中一顶一的用剑高手,人人都以为他温文儒雅不善武艺,连跟他日夜相守的阮毓竹都察觉不到他的杀气,所以到最后输的人,只能是阮毓竹。"
  "西流玉问过他一句话,说杀我你会不会后悔,阮毓竹给他的回答是直入胸膛的一剑,西流玉没能死,是因为阮毓竹握剑的手抖得厉害,他终究还是爱他,所以他输了。"
  "明明那个时候西子臻就在暗处,他可以出手,可是西流玉阻止了他,他要拿命来赌一场,赌他爱的人也爱他,说到底,人人都是怀抱着一线希望求生存,每个人都不能例外。即使如西流玉一般机关算尽,到最后也是不甘心,被苦苦爱着的人一剑穿心……"
  "如果阮毓竹不爱他,他握剑的手就不会发抖,如果不是那微乎其微的偏差,西流玉当真就要死在他剑下。可是到最后死的人不是他,是阮毓竹。西流玉还是爱他,即使到最后西子臻已经牢牢控制着阮毓竹,西流玉跪在他面前,只说了一句话,我多想告诉自己,这是只一场梦。"
  梦里梦外,身是客。梦里梦外,天差地别。
  "阮毓竹没有死。西流玉放了假的尸体,暂时性躲过了西沉见的耳目,但狡猾如斯,还是嗅出了真相。然后西子臻废了阮毓竹的武功,将他唯一的一层保护壳敲碎,残存的骄傲在西流玉冷眼旁观的一瞬间化为灰烬。他默许了一切,是因为从那以后他要阮毓竹离不开他,生死都要由他控制,这个世界上只有西流玉,能决定他的命运……"
  "最狠的报复,正是如此。让一个骄傲的人失去最后的反抗能力,被爱人亲手拔掉一身的刺,变成一个废人。让一个冷血而固执的生命因为爱上自己的仇人,却杀不了他反而被他处处牵制而凋零。西流玉是个君子,那是对其他人,对阮毓竹来说,他是个恶魔。"

  『 傀儡叹 』

  永乐六年夏,太子西流玉遇刺,重伤不愈。帝王的希冀一瞬间变成将他置之死地的利刃,只是皇朝内的夺嫡之争向来就是一场搏杀,胜者王,败者寇,千古定律。
  所以,有人说太子过于温雅,终究不适合做一个严苛的帝王;
  所以,有人说太子匮乏手段,从一开始就是在帝王的羽翼下呵护,缺乏历练;
  所以,还有人说,太子遇刺是迟早的事,因为他的兄弟个个如狼似虎,虎视眈眈……
  种种风传一时间遍布天下,堵的了朝堂上忌言,却躲不过背后天下人幽幽众口。有人惋惜有人快意,说到底,也是强者主沉浮。人人都说太子之病悬于一发,形势严峻,只道是夺嫡中再常见于不过的戏码。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在天下人眼中永远温柔和气的男人,是如何冷血的拿自己的命做赌博。
  也许,说考验,更为准确一点。他原本有自己亲密的兄弟西子臻做坚实后盾,那威风凛凛的男子难得有一颗与地位无争的心,甘愿臣服于兄长翼下。可是到最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兄长是如何的固执和决绝,即使被阮毓竹当胸一剑贯穿,他仍然无声的阻止了西子臻的出现。
  这是他们的宿命,这是他们的纠缠,这也是他们两个必须面对的坎坷。那么,他究竟是真的笃定阮毓竹杀不了他,还是只是固执的要印证他的背叛……
  无论真相是什么,结局都是无一例外的输。阮毓竹输给了自己的动摇,而西流玉输给了对爱人的信任。也许是误会,可当初身为局外人的西子臻,却学到了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一课。
  爱人与被爱如同一场拉锯战,赢的不止是赢了力量,更是赢了在固执。死死的揪着那一线希冀不放,是否,真的能逆转乾坤?
  西子臻不知道答案,但是他终于狠下心亲手去试。
  永乐六年秋,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不仅仅是因为大殿下病重,被送往隐秘之所医治,更是因为空缺的太子位再度成为众人眼中垂涎的肥肉。
  帝王阖然病倒,加速了局势的恶化。朝野与后宫皆分化为两股势力,对方分别是旗鼓相当的西沉见和西子臻。表面的和平已经是强弩之末,暗地里,血腥之气早已盘踞在燕次上空,蠢蠢欲动。
  永乐六年冬,先帝驾崩。传闻事发突然,连诏书都未曾立下。究竟是真是假早已无从考究,值得品酌的却是先帝逝世期间,陡然逆转的局势。
  七日国丧,燕次天下入目皆为一片灰白,举国上下人人披麻戴孝,哀恸声却远远敌不过私下里血腥的争斗。先帝逝世前的懿旨终成悬案,猜测声铺天盖地,却是绝大部分都围绕着西子臻和西沉见。
  大殿下西流玉不知所踪,只隐约有消息传说病情加重,遇刺旧伤未痊愈,更添新病,致使帝王驾崩都无法现身一见。而真相呢?真相是,西流玉的确重伤,阮毓竹那贯穿血脉的一剑他生生受了,即使有微妙的偏差,却也足够他暂时性的避于人后。
  西沉见的人马在紧锣密鼓的搜索他们下落,皇帝已经是所囚笼,西子臻放出风声将众人视线引到寺院,大宛寺自然是早已被各路人马搜了个底朝天,殊不知此时的西流玉早已在西子臻的护送下,安然抵达边境。
  西子臻无法脱身,手握虎符右翼的镇远大将蒙灼,就成了西流玉唯一的庇护者。原先的势力一部分遭遇西沉见挑拨而瓦解,大部分还僵持着岿然不动,西流玉敢走这一步险棋,赌的必然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燕次边境大战没有,却不乏小规模的动乱,屡次骚扰显然是有人蓄意为之,目的不在进攻,而是拖延时日。说开了,必定是西沉见的授意。
  早在先帝还在位时,边境之争就已经是蠢蠢欲动。而这一次为了皇位,西沉见更不惜要出卖国家,与外邦勾结,某些时候在利益之上建立起的合作关系,虽不能说牢不可破,却也足够令人忌惮。
  大将军蒙灼和少将楝扶苏奉旨驻守边关,先帝逝世后,更无力回头,于是这一驻就驻不到尽头。然而任他西沉见想破了脑袋,却也未曾料到:他翻遍燕次都城的每一块土地追杀的两个人,早已经不在他的控制之下。
  阮毓竹的背叛令他的人生蒙上了新的污点,如若不是西流玉将他带离那片血雨腥风,唯恐他有一万条命都不够死。可是即使离开帝京,他也不过是掉进了另一个虎穴,而这个陷阱的猎人,从来就没打算放过他。
  即使生生受下他一剑,他也没想过让他离开自己身边。是生是死,这一世,都要纠缠不断。
  阮毓竹已为废人,西流玉重伤后有数月内无法有所行动。而就在这个空档,帝京的形势是一日千里,发展急剧。
  朝臣中最为有份量的权臣,当属丞相融冕,以及大理寺卿融华。二者即为父子,也是同朝为官,面对不少人的试探仍然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太极打到了巅峰,但实际上呢,丞相隔岸观火间接表明他不插手阻拦西沉见的夺位,而融华虽年轻,却是新生势力中不可小觑之人,除了玉家三少玉泷白,没有谁会是他的软肋。
  同样的,武臣中手握重权的两个人,蒙灼和西子臻,虎符各持一半,兵权无法不令人忌惮。可是前者早已经被拖延在边境,于公,私自回京是抗旨,株连九族杀无赦,正合了西沉见的意。于私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轻举妄动,因为就局势来看势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至于后者西子臻,早已表态是大殿下的人,偏偏大殿下去向不明,是死是活也未可知,原先的支持者更是心急如焚。可是此情此景对于西沉见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他要的就是西子臻这份执着的兄弟情,虽然在他看来那是无稽之谈,西子臻无意于皇位,从小到大,未曾改变丝毫。
  而唯一能牵动他的血脉的人,恰好又是玉泷白。
  当日闻名天下的燕次四公子,论样貌只能屈居第四的玉泷白,却竟然会成为这场搏杀的关键所在。这令人膛目结舌的现实却恰好阻碍了事件的发展步伐,在西流玉无法反击只能避重就轻的时刻,因了西子臻和融华的缘故,玉泷白无意识的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悬于房檐下的鱼肉,是猫口中垂涎已久的上品。比起将一条鱼直接送到它口中,先挂在房檐上看半日,求而不得的急切感和占有欲,显然更能激发人类的劣根性。
  不凑巧的是,阴谋的核心西沉见,正是这样一种人。
  天性善良的玉泷白对他来说是世界上最容易控制的棋子,简单,素白,干净的像一张白纸可以任人涂鸦。最重要的是,这张白纸可以操控两个人的视线,让他们从昔日相谈甚欢,策马斜柳的美好情谊中分裂出来,衍生为因爱而争的对峙者。
  从好友到敌人,这种转变,只是因为一个玉泷白。
  不是不恨的,从小觊觎到大的人,他西沉见藏匿在心中的最爱,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西子臻,爱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不堪一击之人。所以越恨,就越见不得他们相好。最好不过暂时性的用玉泷白来钳制西子臻,令他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待到时机成熟,在西子臻求而不得的悲痛视线中,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人投入别人的怀抱。
  而那个别人,就是燕次天下艳冠群芳的美男子,融华。
  只是事情比他预想的出了一些意外,以为西子臻和泷白是一对,却结果融华才是玉泷白的爱人。这意外让他狂喜万分,有如神助一般,注定了要催发接下来的棋局。
  在西沉见看来,西子臻和融华对玉泷白的感情都是沉积已久,不可小觑。他原意是想借此人钳制这两股势力,并入自己麾下。一面成全了玉泷白和融华,做个顺水人情,理所当然的融华自会靠拢向他;另一面以玉泷白的生命相要挟,只是西子臻不得不对他忌惮几分,而无法轻举妄动,只能哑忍。

  这本是一石二鸟的好棋,哪知天变不如人变,在西沉见眼中对玉泷白深爱万分的两个人,竟然同时撤离了援助之手。一时间,泷白变成孤立无援的弱草,暴露在虎狼视线之下,任人宰割。
  而真相呢。
  真相是,融华会放手,一半是因为自己无法启齿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西子臻在关键时刻最他说的那句话,他说你放手吧,我也放手,只有这样玉泷白才不会是我们的束缚,只有这样,这一切还能尽快结束。
  这是当年真相的核心。却引发了此后一连串的误会。
  融华以为西子臻此言是一种不战而宣,要他放手泷白,必定是因为他可以保证玉泷白的安全,毕竟此时他还握着虎符左翼,只要他想,举国上下一半的兵力他都可以调动,只是这样一来他便势必要直面皇位,一直以来这男子最避讳的东西。
  融华以为他这一次是下定了决心,要称王。因为当时的情况,唯有如此他才能保全玉泷白,而融华敌对与否都不再重要,只要他肯与西沉见对立,那么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唯一的遗憾,他此举势必要背叛自己从小到大最敬仰的兄长,西流玉。
  一边是自己深爱的人,一边是自己敬重的兄长。倘若融华背负的只是丞相府上下一八七十二条性命的话,那他西子臻肩膀上抗的,就是一整个国家的重量。
  是战,是降,结果尽在一念之间……
  后来西子臻握着玉泷白的手曾说过很多的话,但说的最为伤感的一句,便是对不起。他很爱他,爱了他整整二十年,从小到大,青梅竹马,一丁点都不比融华少。可是那时在所有人看来玉泷白心里喜欢的都是融华,而融华的心里也只有一个他,无可厚非。
  所以,就让他残忍一次,就这一次。不能纵容玉泷白的感情自由发展,他要生生掐断玉泷白和融华之间最后的牵连,他要九死一生,他对玉泷白,势在必得。
  于是,当融华以为他要为帝王之位发起进攻的时候,实际上,西子臻却秘密的入了宫。
  这一次,他要为自己多年来无妄的爱情寻一个了断;
  这一次,他要为自己多年来隐忍的心意求一个解脱;
  这一次,他要放开手,不再估计玉泷白眼中最灿烂的光芒是为谁绽放,他要他从此以后只看的到自己一个人,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或者,一辈子?
  还是只有,一秒就够。
  空旷无垠的大殿之上,他和西沉见面对面站在龙椅前,那烫金扶手上高扬的龙头对他们虎视眈眈,翡翠龙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在昭示这燕次天下的龙头即将逆转。
  那华袍盖身的男子,无比平静的立在兄长面前,面对他眼中逡巡的欲望,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深拘一礼。眼神如一潭死水,平静的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影出的容颜是无可比拟的丰神俊朗,邪魅非凡。
  他说。
  他这样说。
  他用淡漠而麻木的语气说。
  他眼中隐晦的幽光因为暗示着新的结局到来而有些兴奋和诡谲,他的高贵丝毫不因折腰而折损丝毫,他轻轻的直起身,望着对面阴沉霸气的男子,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要皇位,我要泷白,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只这一句话,天下局势瞬间裂变,风云变幻,乾坤倒转。
  只这一句话,他成了将皇位拱手让人的懦夫,他没有背叛兄长,也没有背叛泷白,他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所有人的信仰,也背叛了融华对他的最后一分信任。
  只这一句话,他变成有名无实的傀儡,一个甘愿任人摆布的傀儡,双手奉上虎符,奉上兵权,奉上为自己翻盘的最后一线生机,奉上尊严,奉上荣辱,奉上此生此世宁折不弯的骄傲,奉上这一世唯一的一次的折腰。
  唯一的一次软弱……
  傀儡又怎样,弱者又怎样,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他即将得到他想要的。那么现在所受的一切屈辱,一切忍耐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那个纯洁无暇的少年对他不经意的一个回眸,波澜湖畔令人动情的浅笑,多久以来不自知的依赖,二十年来无法逃离的情债。
  他爱他,爱到所有一切苦难,都甘之如饴。


 『 凤飞离 』

  "你最爱的是谁?"
  "我最爱的是玉泷白。"
  "你最恨的是谁?"
  "我最恨的人,还是玉泷白。"
  ……
  多少年后再问他,答案还是一样。一样的爱玉泷白,一样的恨玉泷白。问他,为什么?答说,因爱生恨,因恨,所以更加的爱。
  他是谁,他是西子臻。
  永乐六年末,皇城里,大殿上,躬身折腰,像敌对之人举起降旗,坦言只要一杯鹤顶红,他就将虎符左翼拱手奉上。自今日起,不问过去;自今日起,不管将来,自今日起,一切争斗都将化为灰烬,他为君日,他为臣。
  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走出这一步棋……
  当无数双手在暗地里拉扯着他时,他一个人,驱散所有宫婢,就一个人,趴在石桌上一杯接一杯的灌酒。
  酒入愁肠,相思更长。
  自西流玉安全抵达边境起,他匆忙折身回到京都,无数个夜里,一旦思念啃噬心脏,他便这样驱散所有人,把所有能看得到他狼狈和不堪的眼睛都驱逐到远方,只留自己,对影独酌,邀月痴笑。
  缠绵的酒香顺着斛沿倾入肺腑,身体最先经历的是烈火焚身一般的触痛,继而是绵长无垠的悲伤。就像他对玉泷白的爱,二十年历久弥新的爱,二十年来,毫无回报的爱。
  单方面付出,单方面纠缠,单方面的支撑着自己的嫉妒和耐心,不至于在看到那双人影相互依偎的时刻,泛滥成灾……
  想起数月前皇兄西流玉与阮毓竹对峙的场景,那般绝美的景色中,阮毓竹一袭青衣单薄如风,白皙的五指间颤抖的扣着一柄利剑。
  他认得那把剑。那把剑曾为皇兄挡过无数的刺客,曾无数次的在阮毓竹手中挽出美妙的剑花,更是无数次的被皇兄和阮毓竹共同执握在手心,云淡风轻的起舞。
  那是那些年里,皇兄笑的最灿烂的时刻。
  他是后来才得知阮毓竹的身份,惊怔间锁着眉,还是毫不避讳的告诉了皇兄,皇兄只是一言不发的擦着剑,彼时阮毓竹刚替他挡过一次大劫,受了轻伤窝在房内修养。
  他说出真相的时候,皇兄擦拭那柄剑的手指不曾有分毫停顿,甚至连眉眼安然,嘴角始终悬挂着淡淡的笑靥。直到擦完了剑,将剑轻轻插入剑鞘内,抬起头,看着一脸凝重的西子臻,只是宛然一笑,轻声说了句:"我知道。"
  他知道还是,早就知道。都已经不重要。
  西子臻在看到那眼中平静的光芒时,倏然觉得有些茫然,那种对爱人所做一切都明察秋毫的神态,与自己是多么的相似……
  原来,是这样。
  他曾经以为感情必须是两厢情愿的,否则一方固执的付出,一方无休止的享有,都是单方面的执着,而不能算是幸福。他曾经矛盾过,犹豫过,不甘过,但却从未想过要放弃。甚至后来,亲眼看着阮毓竹与西流玉走到对峙的局面,亲手废了阮毓竹一身的武功,亲眼看着他往日最温文尔雅的皇兄,那一刻眼中冰冷的寒光。
  他才幡然醒悟:原来爱一个人,无论多伟大,都逃不过占有的欲望。越是爱,就越是想得到。哪怕被他中伤,哪怕被他背叛,哪怕他试图反抗屡次不从只想逃离,可是你爱他,你的理智就跟着溃败,你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愿望,最真实的愿望,就是得到他。
  和他在一起。
  西子臻,他是那个时候才明白过来。他究竟有多么想和玉泷白在一起……
  想的快要发疯。
  那像是一种癔症,一旦被揭开暴露在视线之下,就再也没有婉转回旋的余地,生或死,一定要有个答案。而他惧怕那个答案的到来,怕的要死,怕的宁愿堵上玉泷白的嘴捂着他的眼睛,宁愿自欺欺人也不要接受最终的审判。
  只因他笃定,在他心里,他根本没有丝毫的位置。
  完全没有……
  他的眼里只有融华,为他展颜,为他凝眉,为他流泪,为他发怒,为他研磨作画,为他笑靥如花。
  全是为了他。
  那他西子臻算什么,嗯?他算什么?!
  想要得到一个就这么难,还是全天下只有他玉泷白对他看不上眼!他无声呵护了他二十年,在别人眼里骄傲邪魅的男子到了他眼底,就是连跟屁虫都觉得烦?!
  哈!真糟糕啊,他爱的人,压根儿就不爱他……那他,还留着他做什么?
  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皇兄宁愿折断阮毓竹的双翼,拔掉那曾经令他深爱的刺,让他成为一个无力反抗的废人,让他日复一日的恨着,也要,留在自己身边,圈禁在自己怀里。
  是因为,爱他,爱到最后就是恨,恨到最后,忘了当初是怎样的去爱……
  他趴在石桌上一杯杯猛烈的灌着酒,最烈性的酒,辣的人几乎要涕泗横流狼狈不堪。他没哭,他是男人,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掉眼泪。
  他只是笑,冷笑,嗤笑,傻笑,苦笑……
  最后握着酒斛的手无力垂下来,他木然的维持着那个姿势,不笑的时候双肩未耸动,从背影看就像一尊顽固不化的石碑,刻满了他的悲伤和无望的爱,最后的一笔心软,戛然而止。
  是从那一刻起,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改变眼前的一切;要逆转那即将到来的裂变。他不是要救玉泷白,恰恰相反,他要去杀他。
  亲手杀了这个他爱了整整快二十年的人。
  永乐七年,新王登基,他被一旨意册封为"瑞亲王",曾经帝王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终于也如传言那般无用,无用的,跌入俗套。
  之后,他遵守了诺言,奉上兵权,成为真正有名无实的闲散王爷,隔三差五只要上上朝堂,逛逛衙门便好,没有专职任何。
  夺嫡之争结束后,风波渐渐平息,但新王登基的烈火烧的满朝文武惶惶然矣,再无人敢妄言半字。所有人都藏好了自己的锋芒,除了他,还有融华。
  他不藏,是因为他最后的荣光也已经被自己抛弃。
  而融华,那之后再也不曾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是因为玉泷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答案不置可否。曾经风靡天下的燕次四公子,终于变成了过往,变成了记忆。
  其实他很清楚,融华对他,是恨的。想想也可笑,他恨融华夺走了自己的爱人,融华却恨他背叛了三个人的信任。因为是他请了旨,将玉泷白变相软禁在大宛寺里,命是保住了,自然,也没有能力再给他们两个人造成任何的束缚。
  朝堂上,融华冷冷的笑着,看他面无表情立在对面,多年的友情历经一场夺嫡之变,已经尽数消磨完毕。
  然后,他还嫌不够,不够残忍,不够狠。他竟然鼓吹西沉见把从阙嫁给他,美其名曰结亲。可实际上呢,融华被牢牢的捆绑在皇家大船上再也翻不了身,那正可了西沉见的意。然后呢,然后……
  再然后,玉泷白是不是就能对他死了心。
  西子臻站在殿外望着天空,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想着想着,嘴角就滑出一行苦笑,胸口还是在痛。
  你看,他做到了。他用卑鄙的手段把融华彻底出局,他不再在乎玉泷白伤心与否,他不再在乎世人的眼光朝野的议论,他不在乎了,连心痛也已经开始麻木。
  永乐七年末,帝王赐婚,大理寺卿融华高升为驸马,皇室姻亲,于岁末迎娶公主从阙,西子臻同父异母的皇妹。
  大婚之前,西子臻命人将泷白放了出来,让他有机会跟融华做个了断。他太了解融华,他更了解玉泷白,那是何其骄傲的一个人,一场当时名满燕次的爱情到如今落得个如此难看的结局,玉泷白纵使再爱,也必定要心死如灯灭。
  你看,他就是这么卑鄙,卑鄙的令自己都麻木。
  那一日的波澜湖面上,画船游弋,他就在不远处品着茶,微笑的看着这场他所导演的闹剧。岸边人头攒动,争相一睹燕次美男对垒的情景。天时,地利,人和。正正是可了他的意。
  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
  他看到玉泷白在料峭寒风中强忍颤抖的身影,他看到那眼底一系列变幻的心情,他看到他紧抿着唇,压抑的维持着自己身为男子最后的尊严和骄傲,然后,他推开融华,转身投入茫茫江水。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平日里那么柔弱懒散,做什么都前怕狼后怕虎永远躲在他们身后被照顾的一个人,投身赴江的时刻,为何那么决绝。
  他以为自己会愣住,以为自己会作壁上观冷笑不止,甚至以为自己会咬着牙看他在江水里翻滚,一直看到他生命覆灭。可是结果是,他没有一秒的犹豫就翻身跃入冰冷的江面,向着视线中那个沉沉浮浮的身影奋力游去,直到把他狠狠扯进怀里。
  他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动作远远快于他的理智,他甚至比融华更快。那一瞬间他根本来不及做出考虑,他只觉天旋地转,怕失去,他害怕失去他。
  所以还是不顾一切的去要……
  这一次终于抢在了融华前面救起他,泷白从小就水性极差,多年来都只落得个被人打趣儿的地位,可是他不怕,因为不管他再怎么折腾,背后都有他,有融华。
  在玉泷白的记忆里,他最庆幸和最痛恨的事,就是不管什么时候他多狼狈,西子臻都在他背后,如影随形。他奚落他,嘲笑他,以那样居高临下的姿态睨视他,漫不经心的讥讽他,从小到大,亘古不变的一张邪恶嘴脸。
  玉泷白恼他恨他,可是往往最关键的时刻,他想到的人还是他。因为喜欢融华,所以绝对不能被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和狼狈,因为在意,所以不容许有差。而西子臻,呵,他从小到大被他奚落被他嘲讽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已经习惯了,虽说嘴上是不服的,可出了事,他还是会乖乖的任由西子臻擦屁股收拾残局。
  西子臻是他的树,他的靠山,是他的宿敌,是他的朋友。他从来都是这么想的,即使恼他烦他,可是还是抗不住这个人的贿赂。这个人太恶劣,每每自己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他就能重现,像鬼影一般及时到让人咂舌,然后就是一通嘲笑,嘲笑完了,妥当善后。
  不求任何。
  他以为西子臻应当是骄傲的,甚至有点傲慢无礼,有点仗势欺人,总而言之,西子臻就是不好。可是,他却需要他。
  他对他恼对他烦,对他怒目相向,对他拳打脚踢,却从来没有恨过他。可是这一次,他却恨了。
  那是发自内心的恨。
  他多么狼狈,狼狈到极致,他从今以后在别人眼里只是个笑柄,他算什么?他什么都不算。没有了融华的呵护,他就失去了最后一层坚强。其实他骨子里是倔强的,骨子里也是聪慧的。可是偏偏在感情上,太笨拙,爱到不堪。
  所以,他恨西子臻。
  在水中被那个怀抱紧紧勾缠的时刻,他有一瞬间的错觉,感觉西子臻冰冷的唇擦过他的耳际,像一道火花炽烈的迸发而出,激的他迫不得已睁开眼,这一看,才发现真的不是融华,是西子臻。
  他是他的宿敌,从小到大被他看去的狼狈数不胜数,从小到大被他奚落的事件已经罄竹难书,他从前只是恼他怨他,可是这一秒,他恨他。
  恨他在水中抱着自己的手臂那么坚强,恨他狠狠地把自己扔在甲板上,恨他看着自己一身狼狈伏在他眼前大口喘息,恨他昂着下巴一脸促狭的笑,眼神戏谑的看他,嘴里说着让他难堪的话。
  他的尊严已经所剩无几,他还要给他最后的打压。
  他回过头看到融华也是一身水湿站在船上,就那么遥遥相望。他知道,融华不会不管他,即使再绝情,他还是第一时间就跳进了水里寻他,可是救了自己的却不是他,是西子臻。就好像那么多年里,他最美的笑容都给了他,最丑陋的一切,都留给了西子臻……
  玉泷白慢慢站起身,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装傻装天真,装看不见,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上一辈子就是因为太拼命的想争口气才死的那么狼狈,这一辈子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活的那么累。
  所以他变得胆小懒散,顽劣成性,不耍心机,不问世事,想爱就爱,想恨就恨。这样一个他,即使看的透很多东西,可是他不愿信,不想信,他只选择视而不见。
  人人都以为他天真善良适合被宠溺,他就果真变得天真善良世事不济,他不要做八面玲珑的玉泷白,他只要苟且活着,活的越简单越懒散,越好……

  『 梦殊途 』

  有时人活一世,归根结底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酒香散开,天地还是一望无垠,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改变,但是,一直住在心里的那些人、那些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忘记了呢……
  泷白以为,他死过一次会更懂得该怎样活着,活的更好。所以这一世阴错阳差投身进玉家,成了日后赫赫有名的玉三少,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甚至于二十年里背负着任性桀骜,叛逆和霸道的斑斑劣迹,他都不觉得自己错了什么。
  是的,就是这样。他上一世活的太认真,太艰难,所以这一世,就让他洒脱点,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想做的自己。
  所以有了后来燕次四公子里,从美名飘香到臭名远扬的玉泷白;所有也有了不为世俗所容纳,一心一意装疯卖傻,只为求的单纯一个爱字的他。殊不知阴错阳差,到头来,不管他曾经为之付出过诸多努力,还是任凭世事颓然的冲刷掉那些稚嫩和年轻,膨胀的自私,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
  西子臻还是融华,这其中的任何一人都曾给予了他无限厚重的过往,在他二十年的生命里,在他玉泷白还未"死"过一次之前,他是有心怀感激的。
  恨西子臻,是因为他霸道而不容置疑的植入自己生活里即将二十年,还是因为每一次自己最糟糕的时候,他都会在身旁出现。不会抱着他轻声细语的安抚,不会对他微笑,甚至不会正眼看他。记忆里的那个男人似乎永远都是高贵而冷漠的眼神,即使嘴角挂着轻佻邪佞的笑,眼神却是冷冷的,让人如坠深渊。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二十年来如影随形,根深蒂固的驻扎在他生命之间……
  如果没有后来的一连串事件,没有被现实逼到无路可退,没有怀抱着满心的希望却换来世界无法磨灭的黑,那么,这个男人,还会不会一如既往的在他生命里出现?
  爱,和恨。
  如果说看不见,那他玉泷白才是真的傻瓜。或者,他其实也真的很傻,直到近乎弥留的那一刻,他躺在西子臻的怀里再一次体味到锥心蚀骨的痛苦,当灵魂渐渐的麻木时,他突然看清楚那男子眼眶里喷薄四溅的泪水,肝肠寸断。
  原来他爱他。
  西子臻,爱,玉泷白……
  永乐七年岁暮,新帝已登基有月余。彼时暗涌已经消除的所剩无几,或者说的准确一点,这场争斗里最大的矛盾点,已经得到了化解,而化解的核心竟然不是玉泷白,而是,西子臻。
  他向曾经的皇兄许诺奉上手中兵权,作为交换的条件,他要融华再也没有靠近玉泷白的可能。如此优渥的筹码理所当然的可以谈拢,于是新帝的地位得到了初步巩固,尽管替他扫除障碍的这个人曾经是他最有力的竞争者,可是这个人为了爱情,已经丧失了理智,丧失了任何睥睨天下的野心。
  新帝下诏,将皇室内唯一的公主从阙嫁于融华,别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一对,殊不知背地里却根本是相闻不相识。所有人都以为融华一步登天,帝王的垂青简直为他整个人又镶上了一层金边,无法不令人仰望。
  然而,实际上呢?
  实际上,这个世界恐怕只有一个人知道,如融华般明理识趣波澜不惊的人,也曾为自己的爱情挣扎过,争取过……
  那一夜的御书房里,只有身着明黄蟹爪腾龙锦袍的年轻帝王,和案前艳色殊绝,花容天下的遗世美人。那个在所有人眼中类似谪仙一般心驰神往,令人魂牵梦萦的高贵男子,此刻却前所未有的卑微与恭顺。他踩碎了自己麻木的躯壳,跪在帝王面前,说一句:
  "请陛下,收回成命。"
  公主是金枝玉叶,我与她般配不起;微臣一介庶民,焉能得到公主的垂青;微臣惶恐,微臣愚昧,微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微臣,微臣……
  微臣心底,已有良人。
  这样的一句话,饶是往日里轻佻不羁的西子臻都不屑于说出口,可是这个男人,这个平素以温文儒雅举止得体,八面玲珑不卑不亢著称的男人,他竟然能眸光黯淡的,对那喜怒无常的九五之尊说出这么一句话:
  "陛下,恕微臣抗旨。"
  他不能娶公主,他不爱她,他有自己的爱人,他爱的是玉家美名飘香的玉三少玉泷白,他爱的是那个与他一道研磨作画,比肩言笑,煮酒论茶,博弈高下的玉泷白,除了他。他只爱他。
  他怎么能娶别人??
  "人曾言,融爱卿你,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八面玲珑心哪……"天子对着他殷殷一笑,与西子臻相似邪佞的眉眼,却是说不出的阴沉狠戾,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森然感。
  他说融华,朕倒是高看了你。玉泷白是什么?他不过是朕的皇弟多年来追逐的一只猎物,他的身家性命牢牢控制在谁的手中你还不清楚吗?为何要犯这种愚蠢的错误,让人不得不轻视你。
  他说融华,你很清楚你肩膀上背的,不止是融家上下一百七十二条性命,还有你位高权重的丞相父亲,你一心呵护的玉泷白,倘若你觉得不够重,那便加上偌大一个玉府,横竖也有个百八十条人命吧,这份重量,还嫌轻么?
  他说融华,心意到了就够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样的道理还用朕教吗?今儿实在是太晚了,朕批折子批的乏了,有些话说完了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着办。
  他说融华,朕的皇妹纵使是金枝玉叶,可说到底也是个女人,女人,从来都是利益战争中的牺牲品,你知道的,对吧?
  他说融华……融华……融华……
  他说了很多话,他始终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他的眼神居高临下有一种傲视苍穹的轻蔑感,可是在融华转身离开,背对着他的时刻,他嘴角的笑意倏然像被狂风刮去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眼底逡巡而来的怒意和着冷笑,交织成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恨意。
  融华,你也该尝尝什么叫做恨意。你抢走了玉泷白,让西子臻痛苦二十年,可玉泷白抢走了西子臻的心,让朕痛苦一辈子!你们都以为朕得到了江山就满足了?错了,你们全都错了!朕要的不仅仅是这大好的河山,朕还要你们,一个个眼睁睁的看着朕,如何把你们所谓的真心真情,毁于一旦……
  于是,你看,其实所有的人和事就纠纠缠缠都绕不过一个出发点,不是爱就是恨,因爱生恨,或者因恨而愈发的爱。不管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草莽,世事中的人,毫无例外,皆是如此。
  所以,终于还是逃不开命运的羁绊,终于还是无法再挣扎。,面如冠玉风华绝代的男子,他曾是多少男女心中魂牵梦萦的对象,他的心却自始至终都只吝啬给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玉泷白。

  然后,现在,他要娶妻生子,他要亲手把自己的爱人推开,推的远远的,推到别人的怀里,一年两年,也许这一辈子都再无法相爱。也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一眼看过去风光无限的男子,其实是个只会对着爱人真心微笑低声呓语的人,是个心胸宽广内敛而不动声色的人,是个习惯为别人默默的承受一切,而装作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是个,普通人。
  对,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他也有自己爱的人和想要在一起白头到老的人,他想拥着他一起光耀门楣,他想和他在一起做的事太多太多,所以,他不能死,他无法允许自己所爱的人,受到任何一点点的威胁。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兑换,兑换一张可以无限透支幸福的契约债券。
  他是融华,他爱玉泷白,从来没变过。走出大殿的时候,他的身影雪白的可以媲美一地的月色清辉,然后,他慢慢的,慢慢的转过身,在正殿前逶迤的台阶前木然的立着,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苍茫,夜色中令人哀恸无垠的悲伤和绝望像潮水一样盖过来。
  他忽然弯起嘴角笑了一笑,然后又皱了皱眉,一缕殷红的血就顺着他琼花般凝雪如霜的唇角蜿蜒而出,赤红映目。
  腊月末,驸马府邸建成,大理寺卿融华迎娶当朝天子的皇妹从阙公主。一代风华绝世无双的男子,就在众人簇拥下,微笑着缓缓伸出手牵起那动人的新嫁娘。一如既往的得体,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一如既往的无可挑剔,一如既往的淡然……
  如果此刻与他执手并肩的人是玉泷白,那么他眼底会不会就不是一片灰烬般的黯淡?明明在微笑着,可是那微笑却始终未曾到底眼底分毫,心底,更是空旷一片。
  缺失的,是他一整颗爱人的心。
  彼时,他在与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彼时,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微笑着似有些不胜酒力一般推开房门;彼时,他在一群婢子中央温和的听凭指引做他该做的一切新郎事宜;彼时他青白如玉的五指间捻花一般优雅的捻着一株翡翠灯杆,轻轻一挑,艳红的喜帕下露出女子不胜娇羞的玉面,艳若桃李,美如云霞……
  彼时,他吹熄了灯,面无表情的除去二人衣物,淡然麻木的坐着机械化的房事,然后双双闭目,在女子脸红心跳的炙热视线中从淡定的假寐,到夜夜如僵尸一般背对着美人发呆。
  睁眼到天亮。
  他只碰过她一次,因为那夜的房门外有无数双急切寻求肯定答案的眼睛,天子的爪牙是如此的尽职,他必须破釜沉舟。翌日叫人送来了早膳,就在内阁间里围着圆桌,他体贴的端着青瓷小碗,温柔的将那香气扑鼻的羹汤一口一口细心的送到公主唇缘,看着那尚且娇羞的小脸,他眼中一道冷光闪过,就那么就着勺子吞下一口汤,然后托起那女子的面颊,口对口喂了下去……
  他知道,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他的羁绊。不管她是不是帝王的卧底,不管她是不是真心实意的要嫁给他。他都必须隔断她的希冀,他是狠,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善良,他更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他娶了她,他不爱她,他留下她一命,不是因为爱她。那碗汤下肚,从今起再也没有那娇媚灵动的从阙公主,只有一个疯子,一个在新婚第二天被突然闯入的刺客胁持并迫害,导致从此以后神智不清终身无法治愈的疯子,一个不能生养的疯子,只是一个疯子。
  那一天,他安静而面无表情的抱着她,看着早已安排好的人杀进来,他如愿以偿的受了伤,她果不其然的被胁持,到傍晚后获救,浑身已经脏乱不堪,整个人时而呆滞时而癫狂。驸马府遭奸人施火烧掉小半的楼宇,他还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心道烧的太少。
  纵火者被当场诛杀,死无对证。驸马府重修,融驸马抱着公主嘘寒问暖,有下人诧异,竟能从那眸中读出一分诡异的笑意,可是晃了神再看,依然是那玉树临风的男子,小心翼翼的喂着那神智不清的女子喝药,一口一口……
  喝吧,美丽的公主。原谅我无法忍受你的笑容一分一秒,因为你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身上背负的生命,以及我无法拥抱的爱人。所以,请做一个疯子,在这场困斗里,唯有疯子才是最安全和最避世的。
  让我用你最喜欢的微笑,亲手喂你喝下断孕之药,今生今世,我与你就只有那一夜的恩泽雨露,我可以留下你的性命,却断不能容许你的腹中有我的骨肉。觉得害怕吗?觉得恐怖吧。呵,还真要谢谢你的王兄,他让我断了今生唯一的梦,他让我碎了今世最后的温柔……
  不过不要害怕,总有一天,即便是入了地狱,我们所有人,都会陪着你,与你做伴。

  『 葬花辞 』

  永乐七年的冬天,前所未有的寒冷。那种寒意直达骨髓深处,有着令人毛骨耸立的快感,血液凝固,周身形同一尊僵硬的石雕,立在霭霭风雪下,怅然。
  泷白离开玉府的时候,听到院落里仓促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父亲的震怒以及无力的闷咳,有一秒钟凝固了他悲怆离去的脚步,那一秒之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玉府。
  府邸门前昏暗的灯笼摇曳着,恹恹暖色晕开一方深沉如渊的夜,那青衣墨发的小厮就是在那时闯入他的视线,手里提了简易的包裹,淡笑着望天,说:"少爷,让比筑跟着你吧。"语调平缓柔和,眼中是波澜不惊的笑意。
  泷白垂下的脸庞被墨发遮挡,看不清楚表情,良久才说了一句:"随便你。"麻木冷漠,尾音夹带着茫然。
  是了,他是时候离开这个家,这个他穿越重生后呆了将近二十年的家。他任性了二十年,以为做一个傻子可以活的更快乐,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因为爱情而变得更傻,到如今,唯有一走了之,才能延缓这百年玉府被帝王桎梏的厄运……
  比筑仍笑,跟在他身旁,没有锦衣驽马,没有风光大现,没有从前的一切,有的,只是一主一仆冷清萧瑟的背影,投入茫茫夜色,深不见底。
  他终于肯妥帖,听西子臻的话,离开这里。
  离开所有人。
  远离尘世……
  他站在风雪中,单薄的身躯像一叶被暴风吹皱的海棠花瓣,明明是在微笑,可眼底却是死灰一片。
  是从那一刻起,他明白这一切错误的源头在哪里。爹没错,帝王也没错,融华西子臻更没有错,错的是他自己,只有他自己。而他,错以为这个世界可以给他想要的爱情,却没有死过一次的人该有的觉悟。
  他抬起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远离繁华,远离曾经相濡以沫的那群人,远离过往,踏上奔赴大宛寺的山路,崎岖蜿蜒的,像他这么多年纠纠缠缠的爱情。
  一个男人,却被爱情折磨的不像个男人。
  他挑起嘴角冷笑。
  那一年大宛寺的桃花开的分外明艳,十八里秋风瑟瑟,犀利的雪片扑打在后背上,像能割出道道血痕。
  他一个人喝酒。凛冽的深冬,别家都在张灯结彩的过新年,他却一个人靠在大宛寺后院的桃花树下,望着头顶异日开放的桃花,望着那片韶华,醉眼朦胧间笑到癫狂。举着酒壶喃喃:开花了,为谁开花,漫天的雪,独你在开花……
  他仰面背靠在树干上,蜷起一条腿,手臂懒懒的搭在膝盖上,指点挂着斛臂。鹅毛大雪重重叠叠的覆盖下来,有些被花树遮挡了,有些则径直落在他身上,面上,冰凉的触感,融化后汇成点滴溪顺着颈子流一股股淌进单薄的衫子里,湿透一整颗心。
  他姿态狼狈,哪里还有先前的俊俏十分。身上穿着的也是在平实不过的衣料,比起粗木麻衣好不到哪里去,这样大的雪,他却不顾比筑阻拦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酒,冷的酒,喝进去肺腑里都是通体的寒。
  他还是玉泷白,却不再是从前斜倚春柳轻笑嫣然的玉泷白,从他离开玉府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靠着桃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那些年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场景,梦里有融华臂弯里熟悉的清香,梦里有西子臻习惯性的促狭,他跟他斗嘴,斗到最后却不知道自己当初气的是什么……他梦到扶苏,梦到大将军蒙灼,梦到所有曾让他嬉笑怒骂的场景,梦到圣上赐婚,梦到波澜湖上融华忧伤的眼,梦到水底刺骨的严寒,梦到西子臻有力的双臂紧紧将他圈住……
  梦了太多,梦太长,梦到最后,他全都忘了。
  西子臻就站在堂前,一身深红色的滚边华袍,颈上系着雪缎带,身后披的是厚重的雪白狐裘披风。站在不远处,鼻尖嗅到袅袅檀香里一股甘冽的酒气,浓郁冷冽。顺着酒香,就看到空旷院落里那一棵桃树下,失魂落魄的人。
  是玉泷白。
  可是,他还是玉泷白吗?从前素洁如荷花,温情浅笑的清秀男子;从前埋首煮酒青梅如歌的男子;从前怀抱琵琶将一首李煜的《一斛珠》弹到名扬天下的男子;从前或者生气或者嗔怒时永远生气盎然的男子……
  从前的玉泷白,已经死去了么?
  他欲迈向前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扶着廊柱的五指结成拳,泛起青白的骨节,如大理石一般冷凉。然后,良久,终于慢慢的直了身子,一步步踩着厚重的积雪,走向寒风中那熟悉到铭刻于心的人。
  不冷了,他不再感觉的到冷。泷白想着,嘴角一弯,漾开一抹无限柔和的轻笑,像多年前未经尘埃玷染一般的清澈见底,光芒万丈。
  一只手轻轻贴上他的面颊,带着浓郁的温暖,让冰冷的他竟然有种被灼上的滚烫感。他颤抖了一下,睁开眼,视线中央是西子臻深沉的双眼,凝重如深渊般毫不见底,仿佛一脚踏空,终生都无法回旋。
  泷白愣了愣,突然咧开嘴笑的肆意,那笑容让西子臻有些恍惚,心疼。然后他听见玉泷白细如游丝的嗓音,他说:"是你么,是你来看我了吗?"
  贴在脸颊上的手僵了一下,然后神使鬼差的捧住他下颚,常年练剑的五指端有些薄茧,摩挲着那细净冷凉的肌肤时掀起一阵愉快的颤栗。西子臻的手指慢慢下滑,滑到他颈下细长的锁骨,滑到他不堪一握的肩膀,滑到他腰间,然后突然大力的一扯,将他整个人拉进怀畔。
  温暖的披风抖落开来,华丽的将他包裹住,泷白朦胧了一双眼去看,嘴角依然挂着痴傻的笑,眼波琳琅,因醉酒而酡红的双颊滋生出诱人的妩媚。他的脸贴上西子臻的胸膛,聆听那颗心脏噗通跳跃的节奏,沉稳有力,却有种紧凑的慌乱。
  "让我抱抱你,就一下。"西子臻说,语气竟然有几分恳求。泷白茫然的胡乱点头,被他一低下巴稳稳抵住,炙热的鼻息缭绕的头顶,鼻尖嗅到的是泷白身上厚重的雪气和酒香,让人心猿意马。
  他禁不住抱紧他,手臂越收越沉,恨不能把他箍的死死的,或者将他揉进身体里还原成胸腔里的一枚肋骨。他日思夜想的人,梦寐以求的怀抱终于到了手,他却生不出丝毫满足感,反而舍不得撒手,病态的迷恋简直让人癫狂。
  他低低的唤:"泷白泷白……"一声又一声,温柔缠绵,像梦里贴耳诉说的情话,缠绵悱恻。泷白被他唤的咯咯直笑,醉眼迷离的蜷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嗯,怎么了,融华。"
  怀抱一僵。
  西子臻揽在他腰间的手臂无意识的凝紧,狠狠嵌进那单薄的身躯里,直到怀中人疼的呻吟了一声,他突然顿住,低头,大手捏起他的下巴四目相对,近乎咆哮的低吼:"你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融华,我是西子臻,我是西子臻!为什么到了现在你心里还是只有他?为什么?为什么我守了二十年还是比不上他一丝一毫?!……"
  他失控的摇晃着他的肩膀,那身子在激烈的动荡中像一片轻易就能折断的枯叶,玉泷白被摇的地转天悬,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这一看,酒意退去,眼底的清明一眼贯穿,嘴角笑意未变,却已经染上丝丝缕缕的冷意,他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啊,是你啊,西子臻。"
  终于停了手。
  泷白费力的哼了一声,感觉腰间被攥出了一片瘀伤,衣料一沾就疼。他扬着脸看上西子臻失神的脸,笑了一下:"好看吗?"
  什么?
  "这张被人背叛被所有人都唾弃的脸上的表情,好看吗?西子臻。"
  ……
  "你,恨我?"迟疑的问,奇怪的是心底竟然还有几分欣喜?是啊,他恨他,他一定恨他,如果他恨他,是不是就说明他在他的世界里不是一点份量都没有?!
  "你疯了。"玉泷白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嘴角勾着冷笑,"我恨你?你凭什么让我恨,因为爱才会恨,因为在意在会恨,你西子臻在我眼底跟路人甲乙没什么区别,我,凭什么恨你,嗯?"
  他低低的笑,双肩的耸动从起初的轻淡变得幅度越来越大,最后揪着西子臻前襟笑的上汽不接下气,还不够,还想笑,可是脸已经僵硬。
  西子臻很安静的看着他,眼底一片空洞无垠,等他笑够了,他才伸出手温柔的抚摸他的脸,轻声说:"是啊,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呢?什么都不算啊,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的。你何必一定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呢,玉泷白。你的心是心,我的心就是铁打的么?即便是铁打的,可又怎么经的起你三番两次抡圆了胳膊往地上摔,摔一次两次还能粘好,摔的多了,就碎了,碎成末了,风吹过,连个渣滓都不剩,你知道吗?
  "你知道么。"西子臻机械的摩挲着他的脸,眼神里有些诡异的痴情,他殷殷一笑,颀长五指像湿漉漉的藤蔓一般盘上泷白纤细的颈子,"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一直这样,喋喋不休的重复,眼底虔诚到几乎于诡谲的光,终于一点点的幻化成痴爱嗔怨,化成浓烈的恨。
  他说:"你知道吗,玉泷白,我得杀了你。"他说的异常轻松淡定,像茶余饭后的闲聊一般,脸上挂着笑,可是五指却愈发盘的紧。泷白呼吸渐凝,一张脸憋的青白开始泛红,泛紫,却闭着眼,绝望了一般不做任何挣扎。
  西子臻的手倏然一松,泷白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本能的大口喘息,却被人揪着长发扬起脸,青白的唇被人凶狠的吻住,近乎癫狂的啃噬撕咬,蹂躏到红肿。
  他的吻来的毫无征兆,泷白反映过来时再一次感觉窒息,却不是被人掐了脖子,而是那绵密到让人缺氧的吻,这一次他却要挣扎,手臂有些无力的抵挡在两人胸膛之间,刚挪开一点,那揪着的长发就连根而起,疼的他眼泪四溅,头皮像要被生生拽裂开。
  "滚!滚开……"泷白怒极,想起此人二十年来对他所做的一切,临了还要如此的羞辱他,他当他是什么?秦楼楚馆里随手招来的男妓?说上就上,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
  泷白气短,挣扎间一巴掌狠狠甩过去,嘴唇也被人咬破开,殷红的血丝顺着嘴角往下滑,西子臻挨了那一巴掌竟然没有任何停顿,再一次扣住他的后脑,低头用力含住那受伤的嘴唇,将唇角连蜿蜒至下颚的血红都舔了一干二净,再抬眼,两人皆在粗重的喘息着,不是因为情-欲,却像是彼此间一场挣扎了二十年的困斗。
  "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玉泷白推不开他,只能发了疯一般狠狠甩他耳光,一巴掌接着一巴掌,西子臻也不反抗,只是攥着他的双肩,给了他挣扎的能力,却不给他过多的余地。
  "我当你是什么,你想知道吗?"他握住他甩来的手,帮他贴在自己脸上,摩挲着那已经发红的肌肤,悲怆的问,"玉泷白,我等了你二十年,你才想起问一句,在我心里,你是什么。"
  融华问过我,扶苏问过我,皇兄也问过,甚至是当今天子那卑鄙之人都问过我,你玉泷白在我心中,究竟是什么。除了你,玉泷白,我给了你二十年的权力去自由挥霍,你却直至今天才想起来问我一句,问什么。
  "为什么?你说是为什么?"西子臻捏紧他的肩膀,眼眶发红,"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对你放不下?你比人人垂涎的皇位都重要么?你比大好河山更令人心驰神往吗?玉泷白,你是什么,你告诉我你算什么?为了你我背叛了大哥,明明只要我不交出兵权,那个人就坐不上皇位。可是为了你,为了你啊……"
  "玉泷白,我为了你等待二十年,我为了你心甘情愿的把兵权奉上,为了你我不惜背叛皇兄,让原本就属于他的皇位鸠占鹊巢,为了你我出卖融华让西沉见赐了婚,为了你我想尽一切办法保全了玉家……"
  "玉泷白,你告诉我,凭什么,我要为你做这么多你,换来的,却是你一次又一次的狠心!一次又一次的无视,是我没有融华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还是我比不上他的体贴温暖?可是玉泷白,我守着你二十年如影随形,你却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正眼看我,我是什么,玉泷白,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
  他狠狠的捏着他的肩膀,像要把他捏碎一样用力,眼眶通红,眼中却是疯狂碎裂的心痛,绝望而令人窒息。
  玉泷白任他将五指生生刺进自己身体里,那个瞬间彻骨得痛,终于让他一直以来忽视的东西显露了正身,他张了张口,却再也没有机会说什么。因为西子臻突然松了力,冷冷的望着他,那眼光冷寂的像对待陌生人。
  良久,突然低低的笑了一声,说:"好,好。"两声好,好一个玉泷白,好一个绝情的玉泷白。
  他说:"你别怪我,泷白,我为了你可以负尽天下人,我为了你连我最敬重的大哥都背叛,我以前从没觉得后悔,可是我现在后悔了。"
  他说:"玉泷白,你,不值得。"
  他说:"你喜欢融华是吧,你那么爱他,可惜这一辈子你都别想在跟他在一起,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西子臻做鬼也要缠着你们两个,让你们生生世世因为我不得善终!"
  他说:"玉泷白,你怕不怕?我说了,我是来杀你的。既然我用尽了全力都得不到你,那么你活着只会是我的禁忌,是融华的禁忌。你看,你就是这么多余,说不定没了一个你,我们还能恢复到从前年少轻狂不知愁苦的时候,没了你,就没了东西好争,没了你,我们还会好好的……"
  "所以玉泷白,你去死,好不好,嗯?"他握着他僵硬的双肩将他拥进怀里,温柔的替他理着鬓角凌乱的发,一声声低语,暧昧温情,直入愁肠。
  在他怀里的人,大睁着双眼,嘴角却是一抹灰烬般的笑意。他突然不想开口挽留了,因为即使说了,连他自己都不信。他爱过西子臻么?爱过么。二十年来习惯了这个人在身后,无论狼狈与否,他就像一柄犀利的剑始终随他使用,那么,这样深入人心的习惯,也是爱么?
  那么,融华呢,他对融华又算什么。
  他突然有点茫然,他突然觉得很累,那种无力感比起之前任何时候都来的疯狂,直到西子臻低低的絮语不停。他亲眼看着这个陪伴了他将近二十年的人将那杯用举国上下一半兵权换来的毒酒,亲手送到自己嘴边,那样温情的目光,固执的推到嘴边的,却是可以令人顷刻间肠穿肚烂,魂归九霄的毒酒啊……
  西子臻,西子臻。
  他静静的望着他,闭了眼,就着他的手臂一扬颈,冰冷的酒灌入肺腑。他还想说什么的,可是那炽烈的酒气直在他小腹里流窜,撕裂的疼痛感席卷而来,他觉得天旋地转,向来怕疼的他这一次却紧紧的咬着牙,靠在西子臻怀里强撑着不闭眼。
  就那么看着他,死死的看着他,眼睛里有动容,有几分心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安静的面对着他,尽管身体上的疼痛越来越令人疯狂,他靠在他臂弯里,费力的伸手,去摩挲那张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容颜……
  英气的眉斜飞入鬓,邪魅的双眼,俊阔的鼻梁,纤细薄情的唇……泷白望着他绽开一抹笑,纤细,轻薄,人常说嘴唇薄络的男子注定薄情,你一个融华一个,却为何,偏偏一个比一个多情呢?

  他闷哼一声,压抑的喘息,嘴里含不出的腥涩终于喷涌而出,将西子臻手臂上的衫子染的更红,雪白狐裘沁上一片红梅,风雪中傲然盛放,美的如火如荼。
  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他怕忘了似的用残余的力气紧紧揪住西子臻的前襟,将他的面孔拉近一些,看着那双通红的眼,眼底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他额心眉结,想叹息却没叹成,只是断断续续的说:
  "……我,很自私……我早就知道,你别、别恨我……恨了就不容易忘,你要……把我忘了才好……西、西子臻,很痛啊,身子……"他恍恍惚惚的说,觉得身体快要被抽空了,视线越来越模糊,剧痛之后反而变得轻松起来,他听不太清楚自己的声音,只是下意识的说着:"对、对不起啊……原来不想说的,还是、说了……"
  对不起,西子臻。
  对不起,到现在才知道你有多爱我;对不起,这一辈子已经没有机会回应你的爱。
  对不起,小时候出了事总找你背黑锅;
  对不起,那年其实是我把扶苏推到水里去的,害他几乎被淹死,明明是你救了他,我却把错全推给了你;
  对不起,我和融华偷偷跑到野外放风筝,却一次都没叫过你;
  对不起,每次跟你吵完架,我都要绝食三天等着你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对不起,我在院子里埋了几坛梅酒却不告诉你,留着我和融华一起喝;
  对不起,我眼里只有融华,却忘了那个从小到大始终护着我的你,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在我身边,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会站在我这边……
  对不起啊,西子臻,这一辈子没机会爱你,下一世吧?下一辈子,我一定能找到你,然后,不管怎么样,都要去爱你,哪怕你不爱我你忘了我,西子臻,我也要学着去爱你。
  对不起。
  他靠在西子臻怀里渐渐的失去意识,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鸿毛,前所未有的轻松。剧痛消失不见了,他的力量也一点点抽离,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终于压了下来,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西子臻木然的抱着他,眼底压抑的痛苦在怀中的身体终于沉寂下来的时刻崩裂开来,腥涩的泪水顺着眼眶喷薄而出,他哭了,哭的无声无息,唯有颤动的双肩能看出他早已失去了那份镇定。
  亲手送爱人入黄泉的淡定。
  他低头一遍遍的去吻怀里熟睡的人,吻他的额心,吻他嘴角的血迹,吻他垂下来的眼睑,长长的睫毛,青白色的脸颊……
  他说我爱你,玉泷白,我爱你。这句话忍了足足二十年,如今你离开了,我才说出口。我爱你。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所以我必须这么做,哪怕背负着天下所有人的责难,我只要你,玉泷白,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我从前这么觉得,我现在,还是这么觉得……
  那杯毒酒一定很痛吧?对不起啊,我找不到更好的东西来代替了,阮毓竹把你带来之前我一直在挣扎,要不要走到这一步,走到这一步,究竟是谁的错更多。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我,融华都已经无路可退。他为了保护你娶了公主又害了公主,公然忤逆皇上,他被软禁了……皇兄从边境回来了,带回了阮毓竹,他说他不怪我,可是我却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让你爱上我啊,泷白……
  你别怪,你别怪我。我真的别无他法,这酒会让你痛一阵子,可是你不会死的,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我终究还是舍不得你死。我告诉皇上如果我有办法让你忘了所有人变成一个新的玉泷白,然后所有人做一台戏,只瞒着你,这样,你不爱我,你也不再爱融华了,你不爱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你就只是你,跟我们,再也没什么关系……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这样的话,我就能少恨你一点,少爱你一点。泷白,等你再醒过来,已经物是人非,你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醒后,你也许会记得些什么,可是那些令你痛苦令你纠结的一切都会忘记,所以你会忘了对我的恨,也会忘记对融华的爱。
  这样多好,泷白,我终于和他并肩站了一次,不用再站在你们身后,傻傻的看着……
  这样多好。
  没有爱,没有恨。你再醒来,世界都变了,你是新的玉泷白,不爱我们的玉泷白,重来的这一次,你一定会活的很开心吧?没有了我们的羁绊,你就,做你最真实的自己吧……
  泷白,玉泷白。
  我恨你,可是,比起恨,我更爱你。


『 屈承辱 』


  永乐九年秋。皇宫。

  明晃晃的琉璃宫灯晕开一夜的寂寥,空档的宝殿里,只有龙椅上支着鬓角闭目养神的帝王,和他身前半跪着的雪衣男子。

  三更时分,沙漏漫过半。西沉见一直以来低垂的脸终于慢慢扬起来,睨视脚下匐跪的人,那风华绝代的男子无言臣服于身前,目光淡然,面无表情。

  西沉见笑了一下。他有张邪佞英俊的脸,和西子臻的轮廓三分近似,但比他多了些许狠戾,少了几分风流邪魅。倒不似西流玉那种天生的不怒而威之气,这个人更像是溶入黑夜的,浑身上下都附着着无法忽视的阴霾。

  他噙着笑,手指关节漫不经心的叩击着龙椅扶手,顿了顿,扬手,地上人始终谦逊的垂首,此刻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轻轻叩一叩首,不紧不慢的直起身。

  "玉家那小少爷…近来在你府内,呆的可好?"似笑非笑的表情,墨眸阴寒如渊,偏夹带着一两分戏谑,令人只觉说不出的刺目。

  融华立在下手的身形似微微一凝,垂首,惊艳拂尘的侧面轮廓在烛火的映照下一如月色渲染的芙蓉,淡妩而不妖,温柔十分。西沉见抚摸龙椅的五指微微一滞,盯紧他的眼神迸发出一束意味不明的炙热,又听见那玉石相击般低沉悦耳的嗓音,淡淡的撩拨着帝王的心弦:"回皇上,不曾有过反抗,所以,还好。"

  依旧是恭顺得体的回复,这个人似乎永远都知道自己最想听到的回答是什么,也就次次能擦着他的耐心过活。都说圣意难测,可是他怎么就觉得眼前这个人早已经把世事都琢磨烂了呢!

  "呵……"一声若有若无的低笑,听不出什么意味,反而让人脊背发凉。融华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既无胆怯,也无悸动。整个人仿佛一尊精美的玉石雕像,微微低垂的睫毛在眼下的肌肤上投下一道浓郁的暗影,水光朦胧,有种异样的魅惑。

  西沉见只觉小腹一阵热浪窜起,盯紧他的视线闪烁了一下,旋即流泻出一道欲望的水光,暧昧游离。

  "过来。"
  其实先前两人的距离也不算远,只是融华始终恭谨淡然的姿态,总会给他一种疏离冷漠的错觉。一有这种感觉,他就不可避免的想起西子臻那张冷漠邪妄的脸,面对他时嘴角轻佻蔑视的笑,除了玉泷白,对谁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除了玉泷白……

  西沉见的脸色倏然一沉。融华正走到他龙椅前,依旧半垂着眼睑,睫毛微微震颤,像栖息于乌木喙上的蝴蝶一般,令人不禁想伸手轻轻抚摸一番,而西沉见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伸手捏起融华低垂的下颚,常年握剑的手掌磨了淡淡的茧子,五根指头暧昧的摩挲着下颚光滑柔腻的肌肤,不平的指腹肌理遇上绸缎一样温滑的皮肤,意外的让人想蹂躏。手指渐渐上移,按揉着那两瓣细腻水红的薄唇,狭细如柳,妩媚动人。

  这男人,真是妖孽……西沉见想,指上忍不住下了力,有些粗暴的揉捏着那嘴唇,从淡淡的粉红揉搓成娇艳欲滴的玫瑰色,融华始终垂着眉眼一派温顺,直到嘴唇在那人粗暴恶劣的动作下变得红肿不堪,他始终不曾反抗丝毫,连眉头也未曾一皱,仿佛……仿佛,被侵犯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就那么好?值得你们一个两个,前赴后继……"西沉见阴笑一声,嗓音阴寒低郁令人不寒而栗。融华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覆盖了那一汪暗涌奔流的瞳孔,眼底刺骨的寒气被很好的掩藏。

  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微微抬起脸庞,那曲线流畅令人痴迷的容颜,墨玉般流光溢彩的双眸在暧昧的烛火下变得朦胧,盈盈秋水似无辜一般望过来,有种凄凉和隐忍的美。融华抖了抖睫毛,眼稍狭长如凤凰振翅勾留万种风情。果不其然看到西沉见滑动的喉结,眼光一深,那邪佞的眉目间染上一层欲望的色泽。

  融华望着他,张了张口,西沉见的手指还按在他唇瓣上,这一动那口中纳兰吐息,柔软缱绻,馥郁的香气萦绕而来,缠的西沉见僵硬的五指一滞,似受了蛊惑一般忍不住探进去,追寻着把樱口中的红舌……

  "皇上……"融华微一蹙眉,低哑的嗓音堵在了嗓子眼儿里,西沉见呼吸急促了一下,他的手指钻进融华口中,看着那美人有些幽怨有些无力的眼神,短促的两个字之间,湿润的小舌隐约舔过他的手指,裹挟着一股热流激荡,他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眼底迸发出异样的光。

  空气渐渐凝固起来。
  西沉见直直的看着融华,闪烁的眼睛里带着越来越浓的情-欲,他将手指狠狠插进融华口中搅动,后者发出一声浑浊的呜咽,整个人颤抖一下,凝着眉似无助却又无法反抗的被他扯上前。

  "给朕好好的舔。"西沉见的嗓音里灌上浓浓的欲望,呼吸紧促,身体浮起暧昧的热度。他一手扣住融华的腰将他整个人扯到跟前,柔顺的青丝滑进他手心,被他顺手一拽,融华被迫扬起脸,含着他手指的红舌颤栗中微弱的摩擦着那沧桑的指端肌肤。

  细长的眼稍,被迫上扬的视线变成水天一色的妩媚,眼底波光潋滟,忽闪的睫毛带着勾魂夺魄的诱惑。融华凝着眉气息不稳的轻喘了几声,红舌迫不得已裹住西沉见的手指,颤抖的卷起来舔了两下,皱起眉。

  "怎么,不过瘾?"西沉见嗓子里发出一声诡异的闷笑,直勾勾的望着他,浑身散发出一种异样的亢奋。融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即使是早已料定了如此,却还是…还是抗拒吧?这个身体,他从来都只为玉泷白动情,别的人,尤其是这邪佞阴狠的帝王,他都厌恶。

  可是,厌恶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对这现实低头?融华心里冷笑,面上却垂了眼睑,皓白贝齿无辜的咬着下唇,印出一圈苍白的痕迹。头皮一阵揪痛,长发散在那人怀里,而下一秒他已经被推倒在案子上,墨玉镇纸咕噜噜打了个转被西沉见随手丢到地上,奏折哗啦啦散的满地都是,融华闷哼一声,身子被撞出几块淤青,耳边响起一连串的丝绸破裂声,他紧闭着眼,垂在案沿上的五指下意识的扣紧,泛起一行青白。

  "朕问你话,为何不答,嗯?!"西沉见又发了颠,情-欲盛放的时刻他心里却是无限的矛盾,身体臣服在融华绝代风姿之下,心却在对西子臻的执着和对身下人一日甚于一日的迷恋中激烈撕扯,他觉得惶然,紧接着就红了眼眶,望着身子下面光华如玉的身躯,那种膨胀的蹂躏和凌-虐心情日趋严重,他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融华将脸侧到一边,半阖着眼静静的看着那明艳闪烁的烛火,眼光淡然平和,看不出一丝波澜。

  西沉见低头,一口狠狠咬上他雪白的脖颈,腥甜的殷红漫出来,晕开在口腔里,让他更加兴奋。一口一口,撕咬着身下凝白如脂的美丽身体,一边粗暴的掐揉撕扯他胸前那两颗晶莹的红缨,一边迫不及待的扯掉中衣,扒下亵裤一路褪到小腿。

  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西沉见粗喘几声,眼神晶亮的看着身下媚态横陈的玉体,雪白衫子凌乱的堆叠散落在他身下,那晶莹剔透的肌肤上三不五时的出现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红梅,暧昧迷离,诱人心魂。平滑的肌理,弹性极佳的肤感简直让人疯狂,仿佛越是蹂躏,那身体就愈发的勾魂夺魄,让你醉生梦死。

  西沉见张开五指摩挲着那冷淡的身躯,无论他怎么挑逗怎样残暴对待,似乎都不能引起身下人一丝一毫的情-欲,他炽烈的眼神顺着那线条美妙的腰身下滑,滑到胯间乌黑茂密的丛林里,那沉睡的情根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依旧如雄狮般匍匐着,沉默而寡淡。

  西沉见望着望着,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那柔软的玉-柱,感觉手下身体陡然一僵,融华迫不得已睁开眼,水光朦胧的瞳孔,艳压群芳的蔷薇面颊,只是那眼中有破碎的意味。

  西沉见冷笑一声:"怎么,还装呢?朕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断袖,还指望着朕来服侍你吗?"说着狠狠捏了捏那滑腻的玉-柱顶端,浅粉色的嫩肉被捏揉的泛起腥红,融华的身子忍不住直打颤,敏锐处被蹂躏的疼痛简直让他想昏厥过去。

  咬了咬牙,颤巍巍坐起身,垂着头艰难的喘着气,匍匐的胸膛赤-裸着,那上面布满揉捏掐按,各种撕扯的红痕,青紫有加,甚至有指甲刮过的细长印子。

  西沉见是个变态,每次情-欲升腾的时候总喜欢折磨他,越折磨就越兴奋,他是爱极了看着融华绝世精美的身躯在他手中被破坏的惨不忍睹,爱极了看着这个隐忍低调的美人被他折磨的形销骨立,还要咬着牙把苦楚往肚子里咽……

  "过来,自己坐上来。"西沉见冷哼一声,慵懒的张开腿,一掀龙袍露出下面肿胀直立的龙-根,欲望勃发,顶端硬的发红发紫,模样十分狰狞。

  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却还是叫融华心里沉了一沉,倒吸口气,绝望和麻木的闭上眼,慢慢从案子上滑下来,腰肢被西沉见不耐烦的掐了一把,他咬牙把那闷哼憋了回去,低垂着头,三千长发披散在身后,他颤抖的张开腿,跨上西沉见大腿间。

  "…你说,要是你这幅淫-荡模样叫玉泷白瞧了去,他会怎么想,嗯?"西沉见低低的笑,口气里带着满满的恶毒和戏谑。彼时融华正颤抖的张开双腿向下坐,未曾润滑过的后-穴紧闭,嫩肉缩成一团死死的抵抗着即将到来的侵略。

  听见西沉见的话,动作明显僵了一下,融华头垂的更低,被藏起来的眸子里满是恣肆的哀恸和忧伤。身子下到一半,被西沉见不耐烦的按住了肩膀,融华脊背窜上一行绝望的颤栗,下一秒整个人被狠狠的按了下去,粗壮而狰狞的男-根凶狠的插进他体内,鲜血四溅,身体活生生掰成了两半,在剧痛中轻微的抽搐。

  西沉见嗓子里爆发出一阵兴奋的闷哼,粗喘几声,手掌像钳子一样狠狠地按在融华肩膀上,捏出一圈浮肿。后-庭被撑裂,有了血液的润滑显然更令他感觉刺激,鼻尖嗅到那股熟悉的腥甜让他亢奋,抓住融华的身体甩手狠狠调了个各儿,将他背朝上按压在龙案上。

  缠绵的龙涎香飘荡在房内,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腥涩和一股情-欲迷离的味道。

  "贱人!贱货!快叫啊,用你那淫-荡的声音叫出来给朕听听……"西沉见奋力挺进,硕大的阳-具在融华血肉模糊的后-庭里抽律,一下一下顶的又狠又彻底,融华抽搐了几下,整个人像一具苍白无力的艳尸,麻木的匍匐在案子上,双手紧紧扣着案沿,十指瞠然欲裂。

  西沉见一手揪起他的长发,头皮撕裂一般的痛,既然感觉几缕青丝顺着那粗暴的动作扬散开来,落进尘埃里。融华侧着脸,眼睛始终望着一处地方,那是一具琉璃沙漏,簌簌的落沙记录了他一次又一次被凌-辱的过程,此刻在他眼里,却只成了提醒他这场悲惨即将结束,距离他回府见到玉泷白的时间……

  "啊!好、好紧,别夹!松开……"西沉见嘶吼着在他身体里冲撞,后-庭被捣毁到惨不忍睹的地步,西沉见仍不罢手,顺手从龙椅上捞起融华衣服上的腰带,狞笑一声,低头将那扒在案子上的双手扯到一起捆绑起来,又在他脖颈上绕了一圈,用力一提,融华低哼一声被迫扬起脸,腰肢被人狠狠压着,血肉模糊的臀部高高翘起,以一种诱惑而淫-靡的姿势被西沉见质押在身下。

  剧痛袭来。融华视线模糊了一下,眼前天旋地转,下意识的寻找那沙漏的所在。耳边有个声音在狞笑:"别急,还没完呢!"

  还没完,还没完啊,还没完呢……

『 寒入髓 』


  那漫长的一夜让他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他曾握着泷白绯细的五指言笑晏晏,温柔的吻间歇落在那两列纤细狭长的锁骨之上,情动时,仍然保持着得体的宠溺,他从不拂逆他的意愿,因为他是玉泷白,是这世上唯一的,也是他深爱的那个人。

  夜火流殇,他趴在案子上意识模糊的想着泷白,想着他在做什么,他还在驸马府里,他是一个人在独孤的眺望远方想念西子臻,还是,温顺而疏离的笑着,等待自己归来……

  玉泷白啊,玉泷白。他这样想着,心脏会抽搐的钝痛,像被锤子狠狠砸下来,闷哼一声,浑身血液凝固到贲张不起来。玉泷白是他的劫,从第一眼遇见,他就已经知道。

  闭上眼,身下一阵阵痉挛的痛逐渐麻木,他咬破舌尖尝到腥涩的血香,总算是勉强扯回那份清明。视线摇晃着对上那沙漏,几更了?泷白,已经睡了吧……

  身体又一阵痉挛,后-穴被撑开到极限,嫩粉的肉壁因为西沉见壮硕的男-根不断激烈的顶撞摩擦而外翻,鲜血奔涌而出,顺着融华雪白紧致的大腿内侧滴滴答答的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猩红夺目。

  西沉见持续的兴奋,融华被迫欺在他胯-下交欢,双手被缚,绕脖颈一圈狠狠的勒着勒出了一道红痕,西沉见动作愈发的激烈,抽-插间几乎要把融华的肺腑顶穿个窟窿。强烈的反胃感,融华喉痛一阵上翻,脖颈被勒的更紧,窒息时的脸颊像被蒙上一层晶莹的玫瑰香露,整个人绽放出逼人的妖异美。

  融华雪白的颈上青筋暴起,呼吸被遏制住的时候依然美的惊心动魄,而西沉见显然是极其享受他这一刻的痛苦,手上将那腰带勒的更狠,融华颈上勒出一条血痕,终于体力不支昏厥过去。西沉见发狠的在他体内撞击,一手揉捏着融华前端无力柔软的男-根,狠狠的搓弄毫不怜惜,只把那痛楚像过电一样传递进身下人的意识里。然后,猛的一低头,狠狠的咬住那人的琵琶骨,绯细而薄脆的骨片上仅仅覆盖着一层淡白透明的肌肤,紧致隐忍,此刻变成西沉见口中发疯撕咬的肉物,融华痛的身子打着痉挛,呻吟一声,再度无力的恢复意识。

  后背上满是殷红的啃咬和抓挠痕迹,像野兽放肆过一样令人惨不忍睹。西沉见显然不满于他的昏厥,硬是用疼痛把他的意识又扯回几分,接着蹂躏。

  "睁开眼看看,看你的小骚-穴多么紧,即使被操成这样还紧紧吸着朕不放……"西沉见狞笑着,两手掰开融华的玉臀,二人密切交合的地方暴露在光线中。西沉见托起他的臀部抬高,一手掰过融华的头让他看着自己的后-穴一张一翕,费力吞吐着西沉见巨大的男具。

  健硕的阳-具模样狰狞,因了欲望的摩擦而沾上一层粘腻的体-液,光滑油亮,血丝缠绕而上,更衬得那青紫肿胀的私-处模样狂烈,一下下凶狠的刺进身体里,顶的五脏六腑都摇摇欲坠,两枚圆滚滚的球囊恨不能也插进穴里去,欲望整根拔出时,连带着翻出里面那一片血红的嫩肉,经过数以百计的摩擦之后显然已经不堪重负的破了皮,形状惨烈。

  西沉见扬颈发出一声嘶吼,抽-插的频率明显增大,半骑在融华身上的姿势看上去十分诡异,栖身之下的融华被撞的摇摇欲坠,一手费力的撑着身子以一个淫-荡的姿势承受穿插,一手捂着脖颈,皱着眉表情愈发痛苦。

  他知道,西沉见快要射了。不仅仅是那越来越疯狂的动作,顶的人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而是他缠在自己脖颈上的腰带,勒的他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就是有这种诡异的癖好,喜欢在高-潮来临前尽情的虐待他,尤其喜欢勒他的脖子和鞭笞,喜欢看他涨红的脸像盛开的玫瑰一样娇艳,喜欢看他莹白如玉的身子被割开道道血痕,美的眼花缭乱。

  他太喜欢破坏身下这具完美无暇的身躯,在他体内驰骋的快感简直令人疯狂,那种灭顶的快感每次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时,他都兴奋的忍不住手脚颤栗,抽筋。

  而越到最后,他就越喜欢勒紧融华的脖颈,看那雪白的天鹅一样的细颈被勒的青筋毕露,窒息感强烈。每到这时候融华的身子就变得分外敏感紧绷,那甬道下意识的收缩,嫩肉把他的欲望裹的密不透风,紧致感达到空前。

  他勒紧他的脖颈像骑乘一般压在他身上拼命的撞击,越来越快,喘息声粗厚,炙热的气息扑打在融华后背上。他勒紧手里的腰带,融华被迫仰首,颈子勒到瞠然欲裂。窒息感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下意识的收缩肌理,连带着收缩了后-穴的紧致,甬道内像潮水一样的嫩肉裹挟着西沉见壮硕的欲望,快感陡然飞升。

  终于,他在他体内大力的律动了百十下后,一股热浪窜进身体里,腥涩的麝香味散发而来,西沉见喘着粗气伏在融华身上,两人还保持着那淫-乱的姿势。

  颈部瞬间又恢复了顺畅的呼吸,融华抖了抖眼皮,身体被灌入热烈的白蚀时不可避免的痉挛了几下,摩破的肠壁十分敏感,被那热流一激,瞬间疼的他差点昏死过去。舌尖咬烂,一口的浓血咽进肚子里,融华颤栗的动了动,眼睛向着沙漏的方向望去。


  西沉见伏在他身上的身体动了动,冷哼一声起来,离开那伤痕遍布的腰背,余光瞥见那被他折磨的惨不忍睹的后-庭时弯起嘴角,漾开个满意的笑,转身,慵懒的靠上龙椅。

  "还不起来,是等着再被朕操一次?"讥讽的声音,不屑的眼神,可是再过嘲弄都掩盖不了眼底的情-欲。西沉见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是他融华太妖异,而他是天子,这天下都是他的,何况一个祸水红颜?

  有力量渐渐回复到身体里,融华皱了皱眉,目光渐渐回复聚点,他伸手面无表情的取下脖颈上的腰带,动作迟缓的拾起身下散落的衫子,一点点穿上身。动作很慢,但行动间仍然是美不胜收。

  西沉见发现这个男人有一种天生的高贵气质,落落大方,即便此刻后-庭的伤口让他痛的可以死过去,也仍然阻挡不了他一举一动间那种令人目眩神迷的雍容高贵,优雅天成。

  衫子一件件套上上,亵裤慢慢拉起来穿好,先前几乎勒的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腰带轻轻缠上身,被揪的凌乱不堪的长发松松的垂下来,垂到腰际,融华低头抬手浅浅绾了一个髻,拾起地上掉落的玉簪,像来时一样淡定从容。衣衫遮挡了他那具满是伤痕的身体,就连脖颈处的红痕都被他拉高了衣领挡好,整个人恭谨淡然的立着,鬓发整洁不染纤尘,浑身上下哪里还有淫-乱过后的狼狈?他就像一株幽兰傲立在空谷之中,不动声色的睥睨脚下沉沦世事。

  西沉见的心沉了一下,鹰隼般的目光牢牢攫住他的脸,轮廓依旧那么美,只是脸色苍白很多,经过那一场激烈的性-事整个人显得尤其单薄。西沉见想起他抚摸过的肌肤,那柔韧雪白的肌肤包裹下的骨骼精美轻薄,却不知藏匿着怎样的爆发力……

  "今儿晚了,就宿在宫里吧。"西沉见支着鬓角漫不经心的睨视他,口气闲散淡然,目光锐利。

  融华身子一凝,迟疑一下,还是坚决的开口:"回皇上,微臣以为如此深夜令公主独守空房不好,臣还是回府吧。"

  "从阙?呵,你倒是会找借口,唯恐若不是你府里藏着个玉泷白,哪怕十个从阙你都不曾放在眼里吧?"西沉见冷笑,话里一针见血。融华不卑不亢的俯首,面色无波:"微臣不敢。"

  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温良,量他西沉见再过火大,这会儿子把人蹂躏完也发泄的差不多了,挥挥手,不耐烦的打法他下去:"罢了罢了,走吧!从阙的事朕不会管,但是姓玉的你最好看紧点,西子臻虽然被软禁了,可到底还是前太子的人,朕不希望他有翻盘的机会,懂吗?"

  "微臣明白,微臣告退。"融华深一躬身,后退数步,转身,抬脚迈出门槛一步,又听见西沉见带着促狭也带着阴狠的声音说道,"还有一个人,朕要你亲自把他找出来,你应该见过的吧?当年他竟然敢背叛朕,阮毓竹,朕找了你两年,你可别辜负了朕的期望……"

  话到最后是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融华脚步顿了一顿:"是,皇上。"脚步落定,转身出了宫廊,那恭顺的背在夜色中一点点的挺直起来,月华无声的落在他惊艳绝尘的五官上,斑斓的星光缠绕在瞳孔间,却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麻木无情。

  他冷冷的望着四周围如睡狮般匍匐的宫闱,宽大的袍子在夜风中盈满寒冷,长发随风起舞,他立在月下的身影竟如同谪仙般美妙绝伦。

  仰头,漠然的看着浩淼无垠的夜空,脚步凝固了一秒,而后义无反顾的离开。

  "可还记得当年明月,清辉遍地,你在我怀里微笑,说今生今世都只希望倾靠着我的肩……我曾经以为的最美好,原来不过是彼此经营了多年的一场骗局,泷白,玉泷白,我有多爱你,爱的我一颗懦弱的心都连带着感觉不到疼痛……

  你握着我的手为我取暖,你曾拥抱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义无反顾,你曾为了和我在一起而不遗余力的反抗世俗,而我,怎么能够对你的一切漠然无视,无动于衷?

  所以,如果欠了你一年,我情愿换你十年,欠了你一生,我就换你一世。如果你还爱我,让我做什么都无所谓。如果我也死一次,你会不会像从前那样爱我。

  泷白,我到现在才明白,其实你我西子臻三人之间,该放手的不是你也不是他,是我,一直以来,都是我……"

『 温君侧 』


  哗啦啦滚烫的浓汤倾瓢而下,溅起的水花在昏黄的烛光中显得晶莹异常,蒸腾的白练盘旋在半空中,房内漾开一层朦胧的梦幻感。

  那半仰面躺坐在原木浴桶里的男子只露出一双白如凝脂的削肩,弧线精准,光滑如瓷。水温很烫,激的他颤栗了一下,云眉微皱,周身雪白肌肤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粒,没入水中的身体渐渐泛起一片潮红,像夕阳坠空前唯美的色韵,撩人异常。

  墨发似蛇蜿蜒在水面上,他仰着的脸暴露在空气中,依然是熟悉的五官拥有璀璨夺目的美,华丽而妖韶,细长烟波缱绻如蝶,微蹙的眉心泄露了心底盘根错节的心思,半阖了目,睫毛震颤,那表情有些迷惘,似乎还有那么一些,呆滞……

  良久,方才睁开眼。一对举世无双的凤眸慵懒的半垂,眼风狭长曼妙,波光流转中勾勒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妩媚,那是不输于世间任何女子的美态,浑然天成,得天独厚。

  慢慢伸出手臂,光洁如玉的皓腕搭在桶沿上,滑在水中的身躯慢慢撑了起来,这一撑,才得以看清那璞玉般温滑的胸脯和脊背上遍布的青紫,以及脖颈上触目惊心的红痕。他似毫不在意,又或者已经习惯到麻木,目光淡定的移到桶沿上垂着的软巾上,拾起来漫不经心的擦着身子,一点一点,姿态优雅至极。

  应该还滚烫的水仿佛被那身躯汲取了最后的热度,渐渐的失去了高温。他缓慢而仔细的把身体擦拭干净,一点一点,像是在完成一项多么神圣的使命。那瞳孔像一对宝光流溅的水珠,含在眼眶中柔软的滚动,视线随着那软巾一点点游走在自己的身体上。

  那是一具多么完美的身体,即使先前曾无数次的遭遇蹂躏和侮辱,即使周身遍布各种令人惨不忍睹的伤痕,却不但不能夺走他丝毫的美,反而平添了一种勾魂夺魄的妖魅,令人一望之下简直要血液贲张……


  "好脏。"他擦着自己的下身,动作机械神情呆滞,瞳孔有些涣散,蒸腾的雾气萦绕在他四周,那场景有种说不出的朦胧感。

  好脏啊,身体。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他想。习惯了捻花捋凤的五指是一如既往的白皙素净,指尖沾了水珠宛同盛开在碧波中的盈盈粉荷。

  好脏。
  他想。

  身子僵硬了片刻,捏在指端的软巾不知何时跌进水里,溅起清凉的水花扑打在他脸颊上,剔透的水渍顺着他美丽的五官滑下来,滑到脖颈颀长唯美的弧线上,在顺着胸膛滑进身下……

  手指在半空中凝固了一下,终于还是闭上眼,慢慢挪动身子使之半趴在浴桶中,胸膛贴着桶壁,右手慢慢探到自己身后,那优美的手指娴熟却不自在的探进自己后-穴之中,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喉咙里是压抑的闷哼,他咬紧牙关,绕到身后的手指毫不犹豫的插进自己身体里。

  甬道在那一场残忍暴虐的欢爱中被蹂躏的惨不忍睹,不过也好,反正他看不到。只是难为了手指无法更快的去清理,他想,要快一点,没多少时间了,泷白还在等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泷白。
  他皱紧了眉,手指在甬道内进出,肠壁内侧的嫩肉被磨掉了一层娇嫩的薄皮变得异常敏感,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他的手指弯进去将内里残留的精-液和污血抠挖出来,动作很轻,却还是激的他倒吸了一口气,芙蓉玉面霎那间白成一树梨花。

  疼,是真的疼,浑身都疼。他感觉到全身血液都在叫嚣,手指间的动作再也无法容忍,似是狠了心,一下一下,决绝又激烈的把那个人留在自己身体里的坑脏歇斯底里的往外扯。肠壁不停的紧缩,他趴在桶沿上的身体抖如筛糠,嘴角却弯出一抹笑意:谁能想到,那平日里在无数人眼中高贵美丽的男人,竟然只是个被帝王蹂躏骑乘的烂货……

  他闭上眼,脸埋进手臂里吃吃的笑。

  肠壁痉挛了一下,终于,一大团红白相间的秽物顺着手指抠了出来,他维持着那半趴跪的姿势抬起脸,面无表情的僵了一会儿,手指在水里清洗干净,慢慢的转过身。一池清汤已经变得有些浑浊,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间或间杂着令人作呕的麝香。他想起巍峨皇宫里某一座宫殿内那无数个日夜的淫-乱生活,想起那人花样百出的蹂躏,想起那日日翻新的折磨人手段,想起自己身上层出不穷的伤……

  "时间不多了,泷白。"他轻轻靠在桶壁上,半阖着眼低低呢喃,"时间不多了,怎么办……"

  连月来他再不曾碰过玉泷白的身体分毫,或者说的准确点,自从泷白受伤抱了他之后,两个人即使日夜同裘,却是维持着比清水还要干净的关系。

  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或者,他的身子已经脏污不堪,他不怕痛,甚至不怕那帝王对他变本加厉的折磨,他怕的是每次从宫里回来,都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把自己一身的伤藏起来,不能被泷白看到,绝对不能。

  他有私心的,他想。那次泷白受伤,是他犯贱是他淫-荡。主动勾引了他,所以,泷白才会抱他。是的,他很清楚泷白心里对他的愧疚,他是故意的吧?他是故意的。这样……只有这样泷白才会记得他,记得他曾经抱过他,哪怕以后有一天大家不得不兵戎相见,他也不会再那么恨他……

  不,不不不,他不是这么想的。其实他是觉得泷白不会恨他的,因为恨比爱浓烈,泷白不爱,所以,连恨都会吝啬给他吧?他多么卑鄙,宁肯委身于男子胯-下,也要让他记得他。

  "泷白,倘若有天我放开你,放你回到西子臻身边,你会不会,记得你抱过我?记得我们曾经平静安详的生活过,记得从前你也曾那么认真的,爱过我……"他垂下头,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喉咙里发出一阵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鬼魅声音,令人几乎毛骨悚然。

  你会不会呢,你会不会。

  夜半阑珊。
  入了秋,院里的晚枫渐渐染上一片泣血的红,赤色渲染,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其诡异。

  他从衣柜那万年不变的素白长衫中取了一件,替换掉原先那已经脏污了的,燃了红烛,焚掉那些带这斑驳血迹的绷带药纱以及毛巾,一切都处理干净,方才掩了门从密室里出来,吹熄烛焰,夜风从半敞开的窗口鱼贯而入,吹开他三千青丝,待他有条不紊的转过身时,周身浑然一僵。

  "泷白……"隔了好久,喉咙里才逼出一道有些沙哑的嗓音,低迷磁性,柔如梦回。

  他维持着那僵硬的姿势怔怔然望着案前支着鬓角,满脸疲态的青衣男子,清秀五官濯濯似水,此刻趴在案子上强打精神,依旧是昏昏欲睡,那上下眼皮几乎要粘在了一块儿。

  融华立在案前的身形凝固着,良久仍提不起勇气像前挪步。此时子夜过半,天就快大亮,他以为他早就像平时一样在床上好好睡着,屋子四周全是他的暗夜死士,他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可是,他却还这里?
  融华脚步踉跄了一下,缓慢的走上前,伸手,摩挲那男子倾泻满肩的柔顺长发,像华丽的丝绸一般令人爱不释手。他轻轻弯腰,在他额心轻柔的落了一枚吻:"乖,到床上睡。"

  "唔……融、融华啊,你这才回来吗?……"玉泷白揉着惺忪的睡眼,说着小打了个呵欠,皱起眉嘟囔,"邪门儿了,这才熬了多久…竟然睡着了……"

  "你…在等我?"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泷白感觉那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似乎有些紧张,不经意的大力捏的他有点吃不消了,一时只觉这人可爱,扬起脸瞪他,"废话!不等你,等鬼么?"

  融华胸口一窒。

  烛光下,玉泷白清秀淡雅的五官被覆上一层暧昧的柔韵,脸庞线条温暖了许多,比起白天少了几分冷淡沉寂,倒多出几分令人怦然心动的柔媚。他的美不比融华的炫目和华丽,也不比扶苏的俊锐,更不是西子臻那深入骨髓的邪魅和慵懒,玉泷白,更像一幅青黛研墨的山水画,没有令人过目不忘的惊艳,却有一种历久弥新的温存。

  是的,温存,令人舍不得撒手的温存……

  融华一时情动,竟失去了往日得体妥帖的关怀,按在泷白双肩上的手臂上移,捧起他尖尖的下巴,一低头,温香软玉抱在怀,一口的芬芳蚀骨,百尺柔肠。

  "你怎么……"乱发情?泷白哭笑不得,睡意被赶到九霄云外,整个身子嵌入融华怀抱中,鼻尖嗅到熟悉的幽香,禁不住探开唇任由那小舌长驱直入,扫过他口腔内每一处令人心神荡漾的敏锐点,脊椎处一行快意的颤栗窜上来,他靠在融华怀里竟有些飘飘欲仙之感。

  "泷白泷白……"低低的呢喃顺着舌尖滑进口腔,随着低喘而翻滚荡漾,掀起一室的情潮。融华垂眸深深的看着那在他热吻下被蒙上情-欲之光的男子,理智再警告他这样下去会是如何难堪的收场,可是搂住那腰肢的手臂情不自禁的又收紧几分,像是惧怕会有人把他夺走,他狠狠的吻,激烈的吻,吻的舌根发麻恨不能将他整个人吞进肚里去,脑子里像过电一般快速闪过数月前被泷白拥抱的场景,更觉口干舌燥,血液在身体里疯狂的叫嚣……

  "唔…融、融华……啊嗯……"泷白被吻的头晕目眩脚底发软,数月来他跟他都只有浅尝辄止的亲吻,连抚摸都甚为稀少,他沾过情-欲的身子本就敏感,现下那一贯沉静如水的男子竟然如此激烈的疯吻,热情的让他简直没有丝毫抵抗能力,身下已经起了反映,两人炙热的地方互相抵着对方的腰间,隔着衣料摩挲,简直就要冒出火星。

  "泷白……"融华一声一声低低的唤,理智和情-欲的本能在激烈搏杀,一只手顺理成章的滑进袍子里,热烈的揉捏着泷白炙热的情根,另一只手却狠狠的攥成拳,指尖在掌心刻出道道红痕。

  "别,别动了…啊嗯,受、受不了……"玉泷白呻吟一声半挂在融华怀里,波光朦胧的双眼有些怨怼和无助的向上瞧,不经意间视线滑到融华领口,一抹红痕若隐若现。泷白下意识的凑过去看,正逢融华炙热的五指流窜在他下身,一股快感激的他浑身直打颤,口齿不清的呻吟成一片,顾不得别的,只能缠在融华身上剧烈的喘息。

  融华看到他眼底浮动的光辉,像年幼时赤足踏过的溪流,月夜里星光璀璨,流泻成一条最美的银河。那眼睛蒙了情-欲的光,却不显丝毫污浊,只是凭空增添了几分诱人的魅惑,让人心疼,更让人心动。

  他没有注意到泷白方才的视线有何异样,理智在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了一个判断。他伸手将怀里柔软的身躯调了个各儿,令他背对着他紧贴自己胸膛,一只手臂绕上他脖颈,一只手扯掉腰带,一具清瘦平滑的身躯赤-裸着暴露在眼前。

  "做、做什么…啊!太、太快了…嗯啊……"玉泷白气息不稳的低呼,碎吟凌乱的泄了一地。他被融华自后拥着,身子无力的靠在他怀里,四肢酥软,分-身在融华指间灵活的套-弄揉搓,铃-口不断的像外滴淌着晶莹的玉液,顺着融华手部的动作裹住那炙热昂扬的分-身,一层一层,愈发的柔滑玉粉,那景象无疑是令人血液贲张的淫-糜,可是快感却令玉泷白舒服的站不稳脚跟。

  融华不声不响的抱着他,感觉那身子随着自己的动作越来越软,他娴熟的律动着泷白分-身的同时,自己浑身上下也像被火舌舔舐一般,干燥又热烈,胯-下阳-物竟无法控制的昂扬而起,他皱起眉,此刻泷白的头正靠在他肩膀上,倘若他稍微一分心,定然能觉察出自己的异样……

  凤眸一深,他忽然抽了手,在泷白微弱的呻吟中将他抱起来,一扫案子上零零总总的东西,让他跪立在案中央。

  "啊…你做、做什么?"这个姿势?泷白惊诧的望着他,方看了一眼,就被融华把头又扭到前面,施压似的气场散发开来,泷白无形中又觉自己低人一等,皱着眉正是满脸的不情愿,却不知身后抱着他的人走到这一步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炙热而温柔的吻落在泷白后颈上,顺着脊柱下滑,融华张开五指托起他浑圆玉润的臀-丘,吻密密麻麻落在他腰间,听的那颤巍巍的呻吟时,突然低低的说了一句:

  "让我抱一抱你吧,泷白。"

作者有话要说:我讨厌写结尾,十年如一日的讨厌,一到结文时间我就要失眠,彻夜考虑怎么安排结局,虽然他妈的已经内定了,但是小细节真的很让人抓狂啊啊啊啊啊!!!

那啥,就像融大说的,时间不多了,西子臻跟大殿下那边都在做准备,这算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吧,之前我打算到结局也得饿着融华的,番外再给大玉吃了,但是我今天脑子抽搐了,所以我实在是不想磨磨唧唧虐的那么慢我的耐心用完了,孩子们,这就开始大刀阔斧的虐吧?为了以后和平的HE,握拳,让我们速速虐完不要恋战~~老娘快要疯了啊啊~!!


『 难为情 』

  俗人说的好,三人行,必有贱人焉。那么,四个人咩?
  玉泷白端着茶杯的骨节泛起青白之色,板着脸,把狐狸尾巴藏好,做深沉状。
  融柔在一旁狂抖如筛糠,心下寻思着过了此劫必定要离这瘟神远远的,离他全家都远远的!
  西子臻漫不经心的撕着泷白的折扇,笑的两列玉齿如刀鞘,森然泛光。
  融大妖精正慢条斯理的品着茶,仿佛手里那不是龙井是一堆金砖,映的那眼波生情浩淼潋滟。
  众人惶惶然又将耳朵竖起,四人席间不时有阴风阵阵袭来,刮的大堂里一行人骨架叮当作响,风中无限凌乱。
  只见西子臻撕完了折扇又开始用眼神亵玩玉泷白,数道寒光交接溅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火花,众人纷纷侧目,却听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上楼的声音,随后一声清冽中带着笑意的男音打破了胶着的气氛,那人做天真状轻声道:"咦?在这儿啊。"
  霎时有八道目光嗖的射过去,其中兴奋感动阴冷愠怒意味不明,正可谓是千滋百味啊!
  融柔在心里欢呼着正要起身,却被玉泷白一把按下,阴笑道:"阿柔何处去?"小样还想跑?门儿都没有!老实陪我待着,要死一块儿死……
  融柔含泪咬牙,凄楚的望着那打破了寂静的男子,淡秀的五官并不出众,此刻含笑盈盈,半躬身立在泷白侧畔却像极了大救星。那正是,比筑。
  "少爷。"比筑施然欠身,笑嘻嘻的瞥了另外二人一眼,"啊,驸马爷和瑞王爷也在啊,小的见过两位爷,给爷请安了~"
  西子臻冷哼一声不搭理他,显然是还在记恨那第十八次失败的勾引计划。
  "嗯,起了吧,在外不必拘礼。"融大妖精淡然道,放下茶杯,若有若无的一笑,"怎么,府邸有事,来寻你家少爷回去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怔愣一下。
  泷白心说这狐狸又耍的什么把戏?难道就这么放过自己了?不会,他才不会怎么简单……可是这话明显是在替泷白解围,莫说是融柔,就是刚来的比筑也清楚的很,瞧这情形,方才指不定如何的鸡飞狗跳呢~
  男子垂眸轻笑:"是啊是啊,丁管家叫我来通知少爷,相亲的名单已经列好,请少爷回去过目……"
  "嘭"一声,西子臻手里把玩的茶壶盖儿爆裂开来,玉泷白嘴角抽搐了一下,含笑转眸,强压着对比筑竖起一根中指的冲动,柔声曰:"哈,哈,哈,搞错了吧爷什么时候说要相亲了。"
  尾音处磨牙,眼中阴霾遍布。
  比筑做呆傻状:"啊?不是吗?不对啊,丁管家说少爷今天就是来相融姑娘的,晚间还约了城西钱庄的柳三小姐共进晚餐,怕少爷误了时辰,特意叫小的前来提醒少爷呐……"玩儿吧!大家一起玩儿才更热闹,西子臻别说我不帮你哦,大家都这样无趣那就索性把这台戏唱大了吧!
  玉泷白凌乱了:这是个什么状况……
  西子臻眼含冰山,幽幽的望着比筑:兔崽子你到底是哪一边儿的!
  比筑回他一个温顺乖巧的眼神:你猜?
  融柔已经无力了,扶着额把脸埋进袖子里说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融华还是那副淡定有加的模样捧着茶小口啜饮,然后被比筑热情的提醒了一声:"爷,杯子是空的哟~"
  瞬间反映过来,融华面不改色放下杯子,眼神凉凉的扫了过来,做幽怨状。
  气氛二度胶着。泷白欲哭无泪:明明是好好的一出捉奸戏!本想就此打击一下西子臻嚣张的气焰,顺便还能把心底筹划的那事儿刺激一下,好好的一石二鸟之计啊!没想到融大狐狸也来插一脚,插就插吧,还把误会搞的如此之大?!说什么日后进出驸马府方便……口胡!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还有比筑!就算他是大皇子的人,也不能如此嚣张吧!他是魔鬼他绝对是个魔鬼!这么阴险,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关键时刻不帮主子反倒胳膊肘往外拐……
  泷白在心底把这一群人全都扎成了草人狠命的戳戳戳,面上皮笑肉不笑的干咳了两声,盯着对面四道诡谲的目光,对比筑柔声说:"成,那就先走一步吧!驸马爷,瑞王爷,融姑娘,改日再聚……"
  泷白打着哈哈笑的春水可化,心说我管你们谁厉害,先走的是大爷,再不走是傻子……
  这厢抽身而去,步伐翩然一路到楼下,忽见天色已暗,扭头冷笑一声对比筑咬牙:"丁管家让你来的?丁管家让你特意来搅场的,嗯??"
  身后青衣男子吃吃一笑,清淡五官在夜色中濯濯如水,是比之往日截然不同的味道。泷白微怔,蹙眉,心下琢磨着这个人的水儿到底能深到何种地步之时,却听他轻笑着上前,淡淡道:
  "少爷,有件事需要您的帮忙。"
  >>>>>>>>
  茶楼上方,自泷白离席后胶着的气氛,因西子臻劈手一掌,案子报销而告终。某人嚯的起身,满脸煞气一声"滚"!众人纷纷抱头作鸟兽散。其中不乏一道娇媚的身影,头低到无限低,正蹭着人群做鸵鸟状。
  奈何那身影与路人甲乙丙丁实在差距甚大,方挪了没几步,就听耳边"嗖"的一声,下一秒面前的地板上插着只光秃秃的扇柄,正是先前西子臻撕碎了扇面的那一把。
  某人颤抖一下,大堂瞬间空荡无垠,一地狼藉昭示着那浩荡的人马出逃时是如何的奋不顾身。
  融柔在心里把玉泷白的祖宗十八代集体问候了一遍,终是没敢转身,身后融大驸马淡淡的叫一声:"阿柔。"
  融柔的背僵硬无比,脸色惨白,慢慢转回身,口出讽言:"我们很熟么?驸马爷。"
  融华沉默,倾色面容陷入夜幕中,显出几分忧伤,融柔别开眼,最见不得他这种扣人心弦的美!
  西子臻面无表情的走上前,伸手,一把狠狠地扣住融柔玉臂,凛然道:"方才泷白在,大家都放不开手脚,现在人不在了,你就别在爷跟前装了,到底有什么居心?"
  融柔不语,嘴角泛起嘲讽的笑意,眼中却是难掩的薄凉。
  融华倏然轻叹一声:"放开她吧,王爷,她也是因为泷白才做那一场戏,这一次,唯恐还是泷白央求她演的吧?那小狐狸,把咱们都骗了……"
  "今儿个这一场戏本来就是照他所想演的,你不久是这个意思么。"西子臻松开手,斜了融华一眼,"这小东西还真是聪明,连你都算计进来了,知道拿你来牵制我,最后还搬来比筑救场……哼!回头爷绝饶不了他!"
  "唯恐事情没这么简单才对……"一直沉默不语的融柔忽然谈开口,苦笑一声,"三天前玉三少就安排好了今儿个这场戏,说是要敲山震虎,我看,他敲的压根儿不是你们两个……"
  "什么意思?"西子臻心里一紧。
  融华接过话头笑:"连阿柔也看出来了?看来三少这次是找错了人帮忙呢。"
  "我才没你那么冷血。"融柔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西子臻,"我与三少本就没有牵扯的利益关系,不像你二人,一个矛盾丛生,一个摇摆不定。虽说三少与我并无感情,但友谊也无甚大碍,所以,不牢你们费心,我这安生日子还没过够呢!"
  "那么,爷倒是小看了这小狐狸。"西子臻戏侃的笑,双手抱臂懒懒道,"唯恐他今日做这些苦工,不单单是想给我还击,比筑说的那相亲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说着面色愈沉,心里恨不能把那狡猾的狐狸生生吞进肚子里都不解恨!小兔崽子,还跟爷玩儿仙人跳?!
  "你只说对了一半。"融柔无奈的笑,"三少相亲是真,但,却不是为他自己。"
  "什么意思?"西子臻脸色大变,总不能是替他相的吧!不行,想杀人了……
  眼见西子臻一副吃瘪的表情,融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抱着腰万分开怀。西子臻狠狠瞪他一眼,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无意间瞥见融华沉凝的神色,心中一沉:那样的表情,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到底是低估了他。"融华叹口气,小狐狸这招一石二鸟使的实在是妙!表面看只是为了打击西子臻的气焰,勒令他不要"过分"嚣张;实际上呢,却是真正的敲山震虎。
  他是要相亲,却不是为自己,更不是为西子臻,而是,为了他家里那两房哥哥。具体是谁不用说大家都很清楚,泷白这么做,无非是想看一看那二人会有何等反映,唯恐消息一放出去,玉抚宁和玉良修都不得安生……
  融华这么一想,不禁又为泷白所折服:这小狐狸的心思果真不是一般的阴暗啊,还是真的龇牙必报。
  若没有猜错,此刻玉家大少玉良修定是脸色难看无比,而那个有恋兄癖的玉二少玉抚宁,恐怕更是如坐针毡坐卧不安吧?这样一来,泷白顺藤摸瓜的,很快就能知道,当初玉抚宁做的那些丑事全是玉良修的意思,然后那个沉不住气的玉良修必定又会三番两次的往自己府邸里跑,只要泷白逮着一次,日后玉良修,就算是废棋一枚了啊……
  融华嘴角浮起一行笑意:废了就废了吧!反正,那玉良修也不是这盘棋局的关键人物。况且如今为时尚早,他还是很想陪着这小狐狸玩转一圈的。
  这么想着起身,淡淡的撂了句:"王爷慢用,下官先行告退。"
  西子臻懒得搭理他,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显然也是猜到了玉泷白的计策。一面是欲哭无泪自己又做了砧板,给这小狐狸耍着玩儿,一面寻思着再不发威,这狐狸就把自己当成纸糊的猫了……
  行,玉泷白,你狠,等爷把你抗床上滚上一圈儿,我看你还能把那狐狸尾巴摇的哪儿去!
  三人各怀鬼胎时,楼下又噔噔噔冲上个人来,阴沉着脸满目焦虑,却是泷白的侍从丁下纳。
  三人一怔,西子臻心弦一紧,预感不详,下一刻果听那丁下纳哑着嗓子,喘息着说了句:"不好了,少爷不见了!"
  西子臻倒吸一口气,脸色煞白,紧走几步上前一把揪住下纳的衣领,低喝道:"胡说什么!玉儿刚刚才离开这儿不久,他不是去……"
  话说一半,眼光震裂,丁下纳将那被飞刀刺在楼下墙上的玉笺递来,上面一行草字游龙飞舞,明明白白的写着六句诗:
  泷雪初沾衣露深,白昼为痕莫离乱;
  在弦端音薄情嗔,珍玉含殇浅唱晚;
  羞花落雁沉鱼颂,棠花夜夜听歌闲。
  ……
  西子臻捏着笺子的手指倏然僵硬了起来,身旁暗香袭来,一株白玉兰般的素指将那笺子抽离他手,待看清楚那六行诗,融华目光亦是微微一震,眼底竟有些说不出的慌乱。
  与西子臻交汇的目光,意外的读出些异样的成分,堂内鸦雀无声,丁下纳只觉握着剑鞘的手瞠然欲裂。
  西子臻倏然阖上眼,转身,拂袖而去。徒留原地的人,一个是满脸担忧的融柔,一个眼波深邃的融华。丁下纳在短促的怔愣后咬了咬牙,转身跟瑞王爷大步离去。
  窗外凉风送爽,夜色无边。薄薄的信笺被在晚风的拂动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融华低头,望着那六行诗,眼底浮起微妙的暗光。
  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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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清云淡。
  "煮酒坞"前的大院里,流瀑飞泄,一池琼浆。几尾锦鲤在碧波中袅袅游曳,姿态安闲。池边斜坐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面容惊艳,五官出尘。颀长如柳的手指间漫不经心的捻着一株半开的梨花,眉眼狭细,侧目惊鸿。
  一双手轻轻推开房门,探出的身姿颀长如竹,优美矜贵,却是西流玉。望见前面飞瀑前闲淡安逸的身影,微微一怔,面上笑意渐深。撑开门,理了理袖角,步伐稳健的走上前去。
  "一夜洞箫未停竭,状元郎才华横溢,可是却不会累么?"西流玉缓步上前,微微一笑。
  身前男子转过身来,一双凤眸惊世骇俗,柔和中透着泰然的大气,张弛有度。闻言不疾不徐的起身,躬身一揖,微笑道:"大殿下安好。"
  "多礼了。"西流玉伸手虚扶一把,言笑晏晏,"大殿下两年前不就死了么,我现在是珍馐堂的主人,融公子唤我碎玉便罢,毋须拘礼。"
  "这样,甚好。"融华侧目一笑,眼波流转的霎那间,绽放万道光华。轻轻地扔了那花枝,自袖中取出一管白玉-洞箫来,漫不经心的把玩。
  西流玉眯起眼笑的温婉明媚,二人气氛远看去果真是悠哉至极,但,实际上呢?
  阮毓竹江南医圣的徒弟,十多年前就已小有成就,虽说如今成了这困兽,但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故而,楝扶苏偷了蒙灼的私家藏药给,经手一转,自然就更是威力无敌。三双人里,西子臻被爆了菊花也还能做了个地覆天翻,更别提百毒不侵的西流玉和身经百战的蒙灼。
  只是人人成双成对,唯独漏下一个融华。昨夜温香软玉抱在怀,不知有几人听的到他箫音中彻骨的寒伤……
  "照顾好他。"融华淡淡然说,用云缎帕子轻轻擦拭着精美剔透的白玉-洞箫,管口垂下的碧绦随清风摆动,如柳叶长情。
  西流玉轻笑:"这话不是该对子臻说么?"言下之意,他不过一个旁观者,所托非人。
  融华垂眸,夜蛾般的长睫赢弱颤抖,低垂的眼波看不清楚感情-色彩,却意外的勾动出几分温柔。他似笑非笑的凝视手中温热的洞箫,带了他的体温与他夜夜相伴,早已是说不出的感情。
  闻言而笑,却是笑的几分苦涩柔情。再度抬起眼眸时,茫然望向远方的视线多出一份怅惘,似在遥忆当初令人怦然心动的片段和场景,那美妙的少年,珠圆玉润的嗓音,饱满而真挚的笑靥……
  "要变天了。"他轻微的抖动睫毛,烟波浩面的双眸滑过一份冷冽。身后男人低低的笑:"作孽无数,罢了,总有天意指引。"
  "无所谓。"融华不置可否的笑笑,"只是没到那一刻,就要尽情享受此时的美好。"
  西流玉点头,眸带赞许,还有几分叹喟:"说到底,这一切都要结束,至于到头来谁能得偿所愿,唯恐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你我终究要敌对,甚至是西子臻,楝扶苏,蒙灼。但今日之事今日谈,至于明日,自有明日的立场。"融华望着他的目光坚定从容,"到最后,成王败寇,还是幻化成一把枯灰,都无所谓……"
  "只是玉泷白要活着,而且要好好的活着,对不对?"西流玉轻声说,"之所以要他活着,是因为心中还在爱,或者,爱他早已超越了爱自己。"
  "你不是一样么。阮毓竹曾经几乎取走你的性命,偏偏在最后一刻心软下不去手,导致今日被你千般疼宠,可是在他心底,还是更恨你吧?当年若没有你的默许,西子臻又怎会废了他的武功,令他由一个骄傲的刺猬变成如今病恹恹的猫……"
  "我是很爱他,具体有多爱,倒是时间越久,越不容易想起来。"西流玉垂眸低笑,"只可惜,他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再与我有真心。他之所以呆在我身边,不是因为不想走,而是因为离不开。没有我的保护,他就是汪洋之中的一株浮萍,你背后的那双眼睛到现在都还在觊觎着他,他怎么可能傻到去送死?更何况当年我那样待他,他都没有一丝一毫求死之心……"
  "小竹这个人,太倔强,太自保。可是我第一眼看上的就是他这颗冷漠内敛的心,无论他当年怎么背叛我,我都还是无法狠心杀了他。"
  "所以你赌了一把,赌他不会舍得杀你,结果你赢了,他却输掉一辈子。"融华苦笑。
  "所以,我也想用自己的一生去偿还,可是他那颗银装素裹的心,已经到了即使愿意撮合泷白与子臻,却断不肯正看我一眼的地步,这就叫自作自受。"
  声线有些茫然,眼神中跳跃着炙热的光芒,就像第一次看到他时,那失速的心跳。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爱上了这个想要杀掉自己的人,更没有人知道他有多荒唐,竟肯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倘若当年,他当真在那一片海棠花下杀了他,那是否,就不会有今天诸多的纠结,他也不至于落得被自己软禁的地步……可是爱情里除了占有欲还是占有欲,没有如果,没有多余的任何选择。
  第一眼相爱,本身就是一种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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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JJ近期开始大规模严打河蟹期,所以迫不得已只能将所有跟H有关的内容全线调整,我知道这样很对不住花钱追文的亲,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本来我快结文了也没在榜单上,还以为不用改呢,结果编辑最近三令五申红头文件都发下来了,所以实在没办法临时加内容了我,只能把这几章沾肉的内容替换掉,大家可以无视之.
  注意!
  如这一章不是原定内容(就是说本来这一章有H的但是因为严打我给删了,替换的章节是你正在看的这一段公告,)请迅速直接的戳群103781292找我,但请确保不要外泄,那么VIP的河蟹内容我会亲自传到你手上,懂否?
  我最后解释下:
  比如你正在看的这一章是前面没V的内容,我知道帖到这儿对不住大家,但是本章的真正内容绝对会送到您手中,不会往大家花冤枉钱只要您看到公告时候立刻戳我!如今全国范围拉闸维护,JJ编大要求作者凡是涉及到H的内容一律熄灯禁止下一步动作,VIP也得改,我们也是为难的,我们身为作者与乃们一起痛苦着,哈利路亚!囧!!

  『 一池秋 』

  秋意浓,清华远内的红枫艳如鲜血,随风簌簌闪烁,摇曳一地凄寒。融华一人坐在树下独酌,琳琅坊里陈酿十八年的上等女儿红,一斛一斛灌进肺腑里,淡淡的清香四散开来,染起一腹的灼烧。那不是酒的余韵,倒像是被刀狠狠剜在肠子里,揪出一连串的狼藉。
  酒入愁肠,凤眼里却是一片清冷,头脑被冷风吹的愈发清醒,像是在提醒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万不可掉以轻心。放下酒壶笑了笑,眼底一片冷傲淡漠。
  这才是他,这才是那风华绝代的美人,融华。
  他换下白衣,身上穿的已不复往日清贵逼人的绝美,而是普普通通的炫黑劲装,腰带紧束,修长双腿傲立风中如笔直的竹。有细微的气流涌动,他并不回头,那房檐上卧着一片隐晦的黑影,压低了嗓音沙哑道:"大人,清理干净了。"
  融华点点头,那人悄然隐去。
  驸马府明则宁静,实际却是被帝王日夜监管的对象。他知道那个人觊觎着他,无时无刻不在用一双阴冷如鹰隼的目光注视这个角落,即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他的视线,他也还是不放过蛛丝马迹。房檐上挂的人是融华的死士,六岁开始跟到现在,为数不多,但却值得信赖。他替他清理了四周属于帝王的爪牙,动作迅捷的惊人,且必然不能惊动四下,融华从腰际抽出黑色方布,轻轻蒙上那张令无数人魂牵梦萦的脸。
  抬头,明月高悬,是个杀人的好夜。足下生风,不多时便消失院落内,空荡荡的院落中只余下那石桌上的一壶女儿红,陈香袅然,令人迷醉。
  夜空浩淼,他在房檐上擦掠而过,警惕的双眼,阴冷的眼神,整个人形同黑夜里振翅的苍鹰,矫捷敏锐,锋芒如剑。黑衣裹着他傲人的身姿在夜风中穿行,回旋曲折的路径,鳞次栉比的楼宇,他在一座府邸前停下来,身影隐入黑暗中,形同虚设。
  "尚书府"。
  三日前他曾命手下列举出一张名单,关于当今帝王西沉见的人手分布,答案与他猜测的惊人相似,他冷笑一声,将那名单焚烧掉,那一长串的名字却烙印在他心间。
  提剑而入。
  有多久没有碰过剑了,记不清楚。当年他与西子臻,楝扶苏一道师承蒙灼,却因各人习惯差异而选择了不同的武器。西子臻擅用剑,楝扶苏是暗器,至于他,则是一柄金玉镶嵌的折扇。看似华丽的外表却隐藏着无数的杀机,言笑间杀人于眨眼。当年蒙灼评鉴他的原话,到如今,却并没有用武之地。
  他隐藏在黑布中的微笑,凤眼却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嗜血,他本就眼稍颀长,直入修鬓,此刻握了剑更是一派傲世之姿,冷冽阴沉,势如破竹。
  却是势如破竹。当他用剑刺穿兵部尚书候元的喉咙时,当他用西子臻最惯用的杀招面无表情的血洗府邸三十八条人命时。他立在后苑中央,长剑于半空中寂静的挽出一朵精妙绝伦的剑花,美的令人咂舌,可惜却再无人能欣赏的到。因为能欣赏到的人,全都被他一剑穿心,或者,见血封喉。
  泛着温热气息的殷红顺着剑身滴淌下来,落在地面上,空气中慢慢浮起一片浓郁的血腥味,秋风飒飒,落雁南飞,院中一口古井寂寞的像隔世的心。
  他转身,面无表情的离去。
  礼部侍郎杜青,京兆尹谢宇,骁骑营司长李千秋,左都御史岑寒……那名单上罗列的全是京都要害人物,他积攒到现在才动手,并不是没有他们的把柄,而是在等待一个契机。
  但是现在,不必了。
  他笑一笑,剑锋过处是戛然而止的生命,圆睁的双目,眼中赤-裸的惊恐,来不及喊出声便被割破的喉咙,甚至是还在睡梦中就已经被渡往地府。
  三更十分,他方收手,名单上十六位官员一个不留,连带的是他们府邸里大小老弱,奴仆三千。他屈指一算恰好是二百六十一条人命,笑了笑,正好,正好是丞相府加上玉府的人数总和。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仰头,目光中含着几分淡漠。也许,这就是天意?天意要他用这二百六十一条卑微的生命,来换取他与他息息相关的,另外二百六十一条性命。
  他无话可说。
  天将破晓,他悄无声息的回到府邸,黎明到来前整个王城是死一般的寂静,可是他知道,很快,这寂静就要被那二百八十一条性命打破,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崭新的血雨腥风……
  点上香,沐浴更衣,有条不紊的擦去剑身上的斑斑血迹,烧掉黑衣,剑藏在床板下的暗箱里。他对着镜子淡然的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依旧是白衣胜雪,风华万千。长霁双陵广口,宽袖盈风,腰际至于下摆洒满大团大团的雪芙蓉,高洁冷淡,清贵出尘。
  这样的融华,才是世人眼里的融华。
  他端坐在案前,面含微笑,看着窗外浓黑如墨的天空渐渐露出一线曙光,有人影出现在他房中,青衫淡淡,墨丝飞扬。他转身,面不改色淡然道:"你来了。"
  "二百八十一。"那人渐渐走上眼前,暴露在昏黄烛光下的是一张平淡素秀的脸,眉宇间深刻的隐忍,习惯性的皱眉,因而显得有几分冷漠。
  阮毓竹。
  "你很守时。"融华淡笑,侧身在椅子上坐下,顺手从案中央的乌木托盘上取了茶,自斟自饮,"大殿下准备的怎么样。"
  "你觉得呢。"阮毓竹冷笑,"他若不信你,我现在又怎会站在你面前?一夜连杀二百八十一条人命不带眨眼,融华,你比我更适合吃杀手这碗饭,难怪那人会由着你护着玉泷白。"
  "是么。"融华垂眸,嘴角微微含笑,表情无丝毫触动,低头呷了口茶水道,"凉了。"抬头看一眼阮毓竹,似笑非笑,"你猜他知不知道你已经恢复了七成功力?"
  "……"阮毓竹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眼神里有几分烦躁。融华接着道:"我想他是明白的,不然也不会放心你独自来见我……""谁说我是一个人?"阮毓竹挑眉冷笑,"融柔就在隔壁,你想不想见见她?"
  "你们,到底是不肯守规矩。"融华敛笑,表情有一丝冷漠,"我说过与此事无关紧要的人最好不要牵连进来,融柔早已脱离融家,大殿下此番作为实在是多此一举。"
  "你以为是我们需要她做质子来威胁你?是她自己死活要见你最后一面!"阮毓竹脸一沉,不曾觉察到自己口中的话已习惯性的将他和西流玉绑在了一起,那一份淡淡的暧昧。
  融华眼波微震,表情恢复一丝平和:"我不想见她,叫她回去。大殿下要我做的我已经做全了,蒙将军那边是你们的事,至于西子臻,我会想办法把兵符送到他手上。"
  "她是你亲妹妹,别人都以为你们感情单薄,可谁知道大名鼎鼎的融华宁要她韬光养晦,也得避离世俗纷争。"阮毓竹看着他,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意味。的确,他也曾以为融华对融柔的感情万分冷漠,毕竟二人同父不同母,可谁知道呢,到头来他做这一切竟是为了保全她。那么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准备要为这场厮杀而献身了么?
  阮毓竹这么想,心弦几不可闻的一颤。
  "我不会见她的。"融华起身,淡然道,我已不配做她的兄长,下面半句话终究没说出口。
  阮毓竹抬手,将身上的银腰带抽下来,展开一亮,竟是炳寒光四溅的软剑。脚下生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身上前,银光一闪,融华避也不避,左肩已是血流如注。
  "太轻了。"融华皱眉,"那人会发现。"话音未落,阮毓竹抬手补上两剑,一剑伤在右臂,一剑刺过小腹,剑锋入了两分,看似脆利却并未伤及要害,除了左肩那一剑是实打实的贯穿骨骼。
  融华一袭白衣染上大朵红梅,娇艳动人,半扶着案子抬眸,却是一湾温和淡雅的盈笑:"稳准快,也够狠,不愧是那人从前相中的人。"
  "你……!"听出那话里的戏谑,阮毓竹面色一急,恼了三分终是咬咬牙,一甩袖擦掉血迹,将软剑别回腰间,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走后门,我杀了西沉见的暗卫,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寻来,接着是封城,你们……当心。"融华坐回椅子上,带着伤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淡然道。
  阮毓竹走了两步停下来,背对他说一句:"你真的不见融柔?"
  "不见。"回答的斩钉截铁。
  阮毓竹沉默片刻,又道:"这事你打算嫁祸给谁?"
  "想知道?"融华姿态优美的品着茶,微微一笑望着他的背影道,"西子臻。"显见得那背影一僵,阮毓竹扭头怔怔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恍惚,片刻后转身飞快消失不见。
  融华笑望他离去,慢慢收敛嘴角弧度,表情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淡然,低头又呷了口茶,自言自语:"凉了。"摇摇头,"果然人走茶凉。"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慢慢扩散开来。融华起身又点上一柱香,心中掐算着暴风雨降临的最后期限。晃了下神,身上血浸了一层又一层,白衣已经被染红了一半。想了想,还是起身,推开门顺着廊子走了几步,走到隔壁。
  隔壁睡的是泷白,现在已人去楼空。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先前一直的隐忍只是为了等西流玉准备稳妥,如今终于到了紧要关头,纵使不舍,他也终于要放手,给泷白一条生路。
  他叹了口气,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一手痴然的摩挲着那空荡荡的床榻。似乎还能感受到一线余温,属于泷白的,仅剩的温暖。他俯身将脸埋进裘被中,鼻尖嗅到熟悉的荷香,已是晚秋,这味道却始终萦绕在那人身上,经久不散。
  他想起昨夜的缠绵,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占据他。从前是不愿委屈他分毫,如今,委屈不委屈是其次,他这具坑脏的身体除了能成全别人,已经再无法漂白洗净。他不能用这样肮脏的灵魂去玷污生命里最圣洁的躯体,他不能,他自卑……
  跪在榻前,心渐渐平静下来。他还嗅的到泷白遗留的气息,那样恬淡安详,柔和的像一场美梦。他想起他熟睡时的呢喃,唇畔流转的是西子臻的名字,他温柔的笑,却感觉心像一张宣纸被人拼了命的揉搓,揉成团再也舒展不起来。
  可是,不痛了,过了今天,以后都不会再痛……
  他失去他,是命中注定早晚的事。他早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醒悟,哪怕是恢复了记忆记起曾经对自己的痴迷,却也会让他幡然醒悟,曾经对于西子臻,他也有过连自己都不甚明晰的依赖……
  他是,爱西子臻的吧?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都说旁观者清,殊不知他在这份"清醒"里早已将一腔柔肠熬干熬净,熬的心肺俱损,无一复全。那时他还能拥抱他,还能看的到他眼中跳跃闪烁的星辰,美如银河,令人流连忘返。可是如今时过境迁,他已在无能力守护他左右,他于他的感情,已是强弩之末,再无回头的可能。
  他现在还是不能释然,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对他释然如初,可是他知道的是,他将拥有此生此世最爱他的恋人,西子臻爱他二十年,他也爱他二十年,二十年,多么冗长却又短暂的数字,他曾想过要用一生的时间来给予他想要的一切幸福,到如今却不得不放手,将这份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悉数奉还……
  他还爱他,一直爱他,并且至死都会爱他,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再也没有能力来与西子臻一争高下,他累了,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泷白,玉泷白……
  他像是在梦呓一般的呢喃低唤,口中念念有词的名字是烙印在他心上的枷锁,扎在他心脏上的一枚刺,不能拔,唯有等待着它慢慢融汇进身体里,溶入血液,直到死,直到,再也看不见的那一天,为止。
  终其一生,去爱,无恨。

  『 风云变 』

  永乐九年冬,皇宫。
  伴随着初雪一同来临的,是皇城内十六位朝廷命官一夜之内惨遭灭门的血案,其中包括礼部侍郎杜青、京兆尹谢宇、骁骑营司长李千秋甚至当朝驸马大理寺卿融华等帝王的宠臣,二百多条人命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凶手逃遁……
  御书房内一盏琉璃灯闪烁着幽暗的光,照的地面上一片匍匐的人影浑浊不清,高居上座的帝王面色阴沉,斜飞如鬓的眉眼间是无法遮掩的狠戾。"啪"的一声闷响,一方上好的徽砚被他狠狠砸在地上,墨色喷溅在暗青色的地板上,显得有几分诡异。
  "荒唐!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没留下任何痕迹?你们当朕是瞎子?!"西沉见低吼,右手叩在案子上结成拳。地上匍匐的官员们一个哆嗦,无人敢应答。
  慢慢闭上眼,吸了口气稳定下情绪,西沉见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案子,轻微的声响一声声落在人心上,像上紧了弦的弓,压抑感颇重。他皱着眉,忽然问一句:"太医呢,滚进来回话。"跪在门外的人早已冻的浑身僵硬,听见里面传话立刻打了下激灵连滚带爬的起身,跌跌撞撞进门,噗通一声跪下,低头擦着冷汗道:"陛、陛下,臣在。"
  龙椅上的人半斜着身子看不清楚表情,淡淡的问了句:"驸马的伤势如何?""回、回陛下,融驸马身中多处剑伤,刺客应该是武功高强之人,臣观驸马爷伤势时但见其周身小伤不断,应当是与对手缠斗许久,但最后命中的一剑却是在左肩大穴,因为拖延太久导致大出血……"地上跪的人哆哆嗦嗦的回着话,西沉见脸一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朕问你他死了没!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臣多嘴,臣该死……禀陛下,驸马爷因失血过多现在正在昏迷当中,臣已保其性命,不日便能醒来……""不日是几日?"西沉见斜眸,居高临下的一瞥,冷冽如刀,嘴角一扬似笑非笑道,"三天,朕给你三天时间,还朕一个活蹦乱跳的驸马,否则就不用来见朕了,直接去刑部见卫思邪吧!"
  刑部侍郎卫思邪,出了名的手段残忍,阴狠暴戾,落入他手中的不论是罪臣还是庶民,皆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良太医打了个寒战,只觉心已经提到嗓子眼,颤巍巍的应了话,见西沉见不耐烦的挥了手,方才连滚带爬的起身退出门去。
  "你们还跪在这里干嘛?通通给朕滚出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朕就不信搜遍偌大一个皇城,连一个刺客都找不见!滚!!"西沉见突然发怒,阴沉着脸吼道。底下人稀稀拉拉的起身,便诺诺答话边相互搀扶着跌出门去,御书房内再一次只留下皇帝一人。
  铁青的脸,眸中风雨变幻,那男子浑身都散发着冷峻的阴霾,门外是呼啸而过的寒风,门内却也是一派干涸的凛冽。
  "十一十三,滚出来见朕。"他叩着案子冷喝一声,嗓音低沉有力,显见得是常年练武的结果。话音方落,屋内凭空多出两方暗影,正是帝王从不与人前现身的暗卫。
  "属下在。"
  "查到些什么。"他问,轻轻眯起眼。地上人折腰垂首一派严谨,低声道:"回主子,十一查出当晚居守驸马府的暗卫皆是被一剑毙命,剑法稳准奇快,应当是出自行家。属下与十三曾连夜搜查过其余十六位大人的府邸,所有人应当是在同一人手中毙命,便是说刺客只有一个,而且是……左手用剑。"
  轻叩着桌案的手指忽然顿住,西沉见眼光一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十一二度躬身:"禀主子,刺客是左手用剑。"
  "左撇子?有趣的很!"西沉见阴笑一声,表情变幻莫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据朕所知,当今天下剑法用的好的莫过于镇远大将军蒙灼,除此之外江湖上擅使左手剑的人屈指可数,但绝达不到夜杀百人而不惊动一兵一卒的地步!哈,有趣,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杀人……"
  "……其实,陛下。"十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属下查过当晚的城防记录,发现江湖上盛名的左手剑仙岳迪以及其他有此能力之人均不在京城,至于蒙将军,陛下派于边境的暗卫也回报消息,称其当夜一直不曾离开边境半步,包括少将军楝扶苏在内,所有人都在忙着部署逐境计划,因此属下斗胆将这些人都排除在外,这样刺客的身份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着说。
  西沉见瞥他一眼:"就什么?"
  十三垂首:"就更容易发现了。"顿了顿,又道,"陛下似乎忘记了,京都内能使左手剑的其实不止蒙将军自己,还有一个人,他曾师承蒙将军,且习得一手极妙的剑法,他,也是惯用左手……"
  "你是说……"西沉见眼波倏沉,面色愈发的不好看。十三头垂的更低,喉咙里逼出几个字:"是当今瑞王爷……西子臻。"
  一语成谶。
  西沉见沉默了一下,修眉紧蹙凝成一个"川"字,片刻才沉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他。"西子臻不是左撇子,但却尤其喜欢左手使剑,这一点他早就清楚,但关键是西子臻早前一年多前向他上缴兵权时就被下过了药,无法催动内力,若强行出手则势必会遭其反噬,即便是有本事杀人,但夜内连杀百人而不惊动任何暗卫,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更何况……西沉见思索着,眼神一凛:更何况他现在应该是被自己软禁着,根本没有逃出皇宫的可能。
  "属下也知此事蹊跷,但除此之外,实在是无人能做到这样地步……"十一轻声说,素来麻木的心也寒了一下,二百多条性命啊,那该是如何快的剑才能做的到?有些人甚至还在睡梦当中就毙了命,除了刺杀融华时稍稍遇阻,没能取其性命,其余时间从未在那具尸体身上发现补刀的痕迹,统统是一招毙命,稳准狠,毫不犹豫,似乎比起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暗卫,他才算是真正的浴血修罗!
  西沉见陷入了沉思:会是谁呢……能轻轻松松在一夕之间铲除他私底下的大批人手,连一向谨慎的融华都遭遇不测,会是谁,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等等!融华?
  西沉见脸色一寒:"不对!那刺客既然武艺高强,为何独留下融华一人?驸马府整个儿付之一炬,连片布料都不曾留下,为何只融华自己能活着走出来?!"
  "……驸马也曾师承于蒙将军,但因其左手有隐疾导致无法用剑,所以改用玉扇等便于隐藏的武器,这应当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十三道,沉吟片刻,"或者,陛下的意思是……那刺客有心饶其一命?"这个猜测倒有些可信度,前提是假如刺客真的是逃离了禁锢的西子臻,那么也只有他才能力战融华,而无法取其性命……
  "玉泷白呢?"西沉见脸色变的愈发不好看,"你们搜府时可曾见到玉泷白的尸体?若真的是瑞王,他必定会带走玉泷白!"话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眼神中凭添几分怨恨。不会的,不会是他……他答应过朕不再反抗,他答应为了玉泷白而妥协,怎么会,怎么会……
  十一和十三微微一怔,相互交换了下眼神,十一犹豫着咬了咬牙,闷声道:"回主子,属下……属下无能,待我们的人赶到时,府邸已化为灰烬,驸马爷倒在血泊中不醒人事,其他的……"
  "玉泷白!朕问你们玉泷白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体,别跟朕说你们把他给忘了……"西沉见忽然发怒,霍的站起身,面上结了一层寒霜,一挥袖将案上齐齐摞着的奏折扫了满地,咆哮道。
  十一十三打了个寒战僵住身子,许久,十三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回主子,玉三少……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西沉见脚下一个踉跄,双臂撑在案子上面如死灰,眼中一片绝望,突然踢开椅子,大踏步的出了门,朝清华殿奔去。
  不会的,不可能,怎么可能?!西子臻你不要命了么,为了玉泷白你竟然能隐忍到这一步,为了他,你竟然不惜强自用功,杀了朕心腹,劫走玉泷白?连融华都挡不住你么,不会的,怎么可能,怎么会……
  西沉见心急如焚的奔向冷宫,是的,冷宫。历代关押罪妃的清华殿是一座冷宫,紧挨着落园禁地而鲜少有人涉足,他将西子臻困在那里,明知他已经没有兵权更没有了武功,却还是要用锁链重重包裹着他,只为了不让他离开自己。
  他爱他,那么那么的爱,可是,他还是没有一天……没有一分一秒不在想着如何逃离他么?!胸口一片钝痛,像被一记拳头狠狠锤在心脏上,疼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西沉见目光呆滞的站在清华殿外,望着那空空如已的大殿和地上被斩断的锁链,心,烧成一地的灰烬,再也沸腾不起来……
  为什么,你不爱我。
  被封锁的皇城内,大雪遍野,寒风刺骨。一双人影在夜幕中穿行,矫捷的身姿宛如翱翔的雪鹰,俊美无双。夜色覆盖着那一片晶莹剔透的白,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仿佛昨日还是秋风淡霜,隔一夜再睁开眼,却已经是银装素裹,冬风入髓。
  打更人裹着厚实的冬衣,搓着手在风雪中缓慢的行进,铜锣声夹杂着打更人的吆喝在半空中显得有几分飘渺:"咚——咚!咚!咚!天寒地冻,入夜关窗----"
  四更,京城大街小巷陷入一片死寂,打更人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有几分薄弱的诡异,话音未落地便已被卷入漫天狂舞的鹅毛大雪。
  燕次九年的冬天,分外寒冷。
  夹道上立着两个模糊的人影,近看时一紫一白对立分明。紫衣人有张邪魅无双的面孔,英挺如风的长身,肩上裹了厚厚的墨色大氅,被刺穿的琵琶骨处血液早已凝固,前襟上几朵深红色的血渍绽在绛紫的锦衣上宛如妖魅的血梅。
  在他对面的男子与他差不多高,却显然比他削瘦三分,一张艳色非凡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墨发飞扬,一袭白衣立在风雪中如空谷幽兰,一眼望过去美的简直触目惊心。
  "琼花楼,西流玉不日前已入京,所有人手应当也已经就位,只等你了。"白衣人淡然道,将一样被包裹严密的东西递过去。紫衣人沉默着接过来,并未打开,似乎很清楚那里面是什么,只是握着物件的手有些僵硬。
  白衣人转身:"告诉西流玉,我答应他的都做到了,也希望他不要食言。"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出那个名字,他想自己终究是自私的,哪怕是成全也依旧是不甘,但却已经没有可以回头的路。父亲如今命悬一线,那人极有可能会以此为要挟,他已经不忠不孝,他不想自己到死都要再背一个不仁不义的名头,所以他放了他。
  "你……"紫衣人迟疑了一下,额心紧蹙,透出一抹不能言喻的忧伤,"谢谢你。"这三个字,终究是说出了口。曾经是他用那卑劣的方法让玉泷白忘了他,让玉泷白爱上自己;也是他此次非但面对爱人无能为力,唯有哑忍着不动声色的争取时机,却让那男子再一次体会到锥心之痛;他让出了玉泷白,却不是从前的隐忍,而是,弃权。
  这场三个人的拉锯战,终究还是一局死棋。他明白,自己没有赢,他输掉了爱人的勇气,而那个人也没有赢,可他输掉的,只是爱人的自由……
  说到底谁都没有错,可结局,却是全盘皆输。
  "没必要谢我。"背对着西子臻轻轻吸了口寒冷的空气,垂在袖中的拳头结紧,指尖刺进肉里几乎要渗出血来,却忽然又松开,是如释重负,还是,麻木的征兆。
  "师傅说你已经将西沉见私通别国扰乱边境的证据派人送过去了,大哥这边应当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现在京城我们的人手居多,到时里应外合……"西子臻轻声道,忽然不着边际的说了一句,"你,要活下来。"顿一顿,似是在补充,"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这一次你救我出宫,西沉见必定会有所觉悟,你的地位岌岌可危……"
  "还有别的么,"他打断西子臻的话淡淡道,"没有别的事交待的话,我就回宫了。"语气波澜不惊。西子臻一怔:回宫……他知道回宫意味着什么,照西沉见的性子,融华单枪匹马回去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杀!那人生凭最恨被人背叛,融华这一去,是送死……
  他是,为了拖延最后的时间吗。
  西子臻心一颤,喉咙里一阵酸涩,强自镇定的别开脸,不去看那人谪仙般冰清玉洁的身影,艰难的说了一句:"再等等,等着我们……"
  去救你。
  背对着他的身影微微一颤,仍然没有转身,也没有再说一个字。西子臻转身走了两步,哑着嗓子说:"一定要等着我们……"
  "融华。"
  语毕足尖一点,擦着房檐在一片黑暗中利索的穿行而过。良久,在原地背对他的男子慢慢的,用了极慢的速度转过身,垂在袖中的五指轻柔的捻起袖角,白净手心一片刺目的红,有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盛开万朵妖娆的红。
  他望着那消失在远方的身影,轻轻地,绽开一朵倾国倾城的笑靥,一片雪花落在他睫毛上飞快的融化,他眨了眨眼,睫毛沾上一星剔透的水光,在暗夜里像一帧动人的画卷,长久在风雪中隐现。
  转身离去。


  『 讳如深 』

  永乐十年岁首,京都。
  新年风雪万里,俯瞰是一片苍茫无垠的白,惘然的有些刺目。街市上熙攘的人流因怒雪的侵袭而显得有些纷乱,年的气氛被冲淡许多。琼花楼上勾着几盏大红灯笼,浓郁雪色中摇曳着不堪一击。泷白靠在栏杆上望着脚下街道上的人潮,目光似有动容:
  "过年了啊……"
  喃喃低语。西子臻撩开幔帘大跨步进门,正看见玉泷白单薄的身躯似风雪中朦胧的剪影,只披了件天青色的袍子,侧着脸眼波淡漠,生冷的月色覆盖下来,衬得那嘴角有几分疏离的笑。
  西子臻脚步一顿,握着剑的手下意识凝紧,片刻后放慢脚步走到牡丹屏风后,卸下身上墨色的大氅和佩剑,露出一身靛青的衫子,广袖菱口,腰际一片繁华的鸢尾,走上前。
  "在想什么?"压低的嗓音透出几分倦怠,语气中是难掩的温柔。他自后将那青年纳入怀中,感觉那身体微颤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西子臻不动声色的在他耳际落了一枚吻,炙热鼻息扑打在泷白颈后一小片洁白的肌肤上,染上三分桃红。怀里圈着的身子又瘦了,先前抱着还能摸到些柔韧的肌肤,这些日子再抱,却已经有些硌手。纤细的琵琶骨高高翘起,又穿了青色衫子,愈发衬得他人形销骨立,浑身上下尽是一股苍茫的虚祢。
  "没什么。"泷白任他抱在怀里,后颈浅浅的枕着西子臻宽厚有力的肩膀,半阖上眼表情有些忧伤,话音却是淡淡的,一如一年前初下山时那份疏离有默然的恭谦,却又有几分不同。
  环在腰际的手臂下意识圈紧,西子臻心底浮起一大片惊慌,每一次,每一次。除了抱他的时候能轻而易举捕获到他的动情,能不费吹灰之力享有他肢体的温暖,似乎也只有在做的时候,才能听得到他压抑的喘息,生动的眉眼,额间细密的汗粒,喉咙里近乎呜咽的呻吟……
  每一次,每一次。
  西子臻闭上眼,下意识的去吮咬那柔软的耳垂,晶莹的白,舌尖卷上去不轻不重的撩拨,果不其然感觉到玉泷白压抑的抽息,这具敏感的身体似是已经熟悉了二人的交缠,一旦发出前兆,神经便立刻开始全面馈陷。
  "别……"泷白微微挣扎了一下,伸手去推那方压下来的胸膛,炙热的心跳声无限放大,变得异常沉重,手刚触到西子臻的肩膀,却被那人牢牢握住,一冷一热两个身躯贴的更紧,泷白身子软了三分,呼吸不稳,西子臻握着他的手揭开自己腰带,顺着半敞开的衣领滑进内衫里去。
  "别、我手凉……"泷白嘟囔了一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西子臻猛地一压,半垂的幔帘彻底放下来,挡了栏杆外喧闹的人声和风雪,屋里是一室迷乱的情-欲。
  "听话,乖。"西子臻吻着他指尖念念有词,眼睛里浮起一片浓郁的炙热,灼灼的看过来,泷白心一软,没来及阖上眼,那人已抬起他一条腿架在肩上,下身张扬的龙物抵在他幽径前蠢蠢欲动。"啊嗯!唔……"泷白低吟一声,飞快的捂着嘴,眼睛里噙着水雾迷离的望着头顶天花,眼神有些迷惘。
  西子臻咬牙别开脸不去看他的表情,冲刺的动作十分大力,甚至有些粗暴。没做多少润滑,倒是两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彼此,泷白想起昨日一整夜的缠绵,身体似乎还没休息够,如今天还未黑就被西子臻这么不知节制的索取……脸有点红。
  "别、啊唔……昨、昨天不是……嗯……刚要过……"泷白压着嗓子强自镇定道,声音似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小鹿一样显得有点惊慌和不安。西子臻拉下他捂着嘴巴的手按到头顶,继续在他身子里横冲直撞了一会儿,又觉得那凌乱的衫子欲遮还休惹的他血液爆涨,索性一把撕了个稀烂,丢到地上,握住泷白细净的脚掌抵放在胸前,低头一个一个吻过去,舌尖搔弄着那指缝,逗的泷白浑身直打颤,忍不住唉唉叫了两声:"别!痒、痒死了……"
  五个雪白的脚趾一看便是年纪轻轻不沾春露的富贵人家生的,此刻害羞的蜷着,被西子臻硬着舌尖一根根翘开来,含在口里舔-弄的泷白直告饶。
  西子臻不放,一手托住他腰顶的更深,泷白下意识的张开腿圈上他的腰,随着那快感的方向一波波动作,二人呼吸交织成靡靡的一片,身下水渍淫-糜,一室淡淡的麝香和体-液味道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暧昧。
  "不行、不行了,快出去……啊啊……"泷白急促的喘息,口里似在拒绝,双腿却情不自禁勾缠的更紧。西子臻揉咬着他胸前的红缨,口里喋喋不休的说着调情的话:"你缠我缠的这么紧,我怎么出去,嗯?""滚。"泷白怒瞪过去,紧跟着哎唷一声,秀气眉毛皱的老高,哼哼唧唧的把手臂缠上西子臻脖颈,向着他肩膀上口感最好的一块肌肉咬了过去-----
  "咝唔!该死的……"西子臻闷哼了一声,抬起□升腾的双目死瞪着玉泷白,对方却只顾仰着脖颈喘息,汗湿的青丝蛇一般盘绕在雪白颈子上,有几分鬼魅的妖艳。西子臻嘿嘿一笑,邪魅脸上勾着几分得色,一边又换了个姿势,抗起他一条腿让他面朝里,侧着身子露出那一张一翕的蕊心,一边不紧不慢的动作,一边笑道:"你自己看,你下面这小嘴多热情,又多汁又吸的爷欲罢不能……"
  "你……你给我出、滚出去!"玉泷白面含赧色,又急又恼的一脚踹了过去,被西子臻眼疾手快抓住,二人在那不大的一片儿地方上扭动,最终噗通一声摔到地上,还好某人思想始终不纯洁,一早就铺好了狐绒地毯预备着,此刻二人裸了身子在地板上勾缠着打滚,玉泷白连踢待踹,期间还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终是没能抗的住那色心大起之人。
  "再动!再动爷就不客气了,回头甭又跟我大哥告状说我不怜香惜玉……"西子臻低吼着,威胁似的在他身上又啃又舔,玉泷白被他弄的烦不胜烦,哭笑不得的看着这"大狗"骑在自己身上一脸严肃的驰骋,还不时的要求他配合着变幻姿势。
  玉泷白张了张口想骂过去,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闭上眼,任命似的摊开四肢"任君采撷"。感觉他动作忽然轻柔下来,开始顾及到自己的欲望未能纾解,泷白想笑,却只是牵了牵嘴角,脸上表情在西子臻看来有些无奈,似笑非笑着,眉宇间终于还是褪不去那三分怅惘。
  他觉得心慌,更心疼。嫉妒,愤怒,委屈,无助,惶恐……诸多情绪最后交织到一方,变成一种发泄,依靠着日日夜夜侵占这具身体,来发泄自己胸腔里大片蔓延而无法得到掌控的,绝望。
  是的,那就是绝望……
  西子臻低吼了一声将精华尽数泄在泷白体内,缠绕的身子滚落在雪白地毯上,窗外是呼呼的冬风,屋内角落里烧红了一钵炭火,猝金的星子随着火舌飞舞跳跃,时不时溅落到半空中转瞬即逝。泷白喘息着仰躺在西子臻身旁,高-潮之后的视野变得异常清晰,呼吸渐渐平稳,他愣愣地看着那盆烧到赤红的炭火,在他旁边的西子臻用无限悲伤的眼神怔怔的望着他。
  那该是一副很美的画面才对:一方如玉的温软和一方精硕的英俊,一个淡然如菊,一个邪魅如大理名艳。双双趋向某一处的视线,交握的十指,波散在雪白地毯上美的触目惊心的三千青丝,那该是多么缠绵悱恻的一帧画卷,假如,可以忽略彼此那矛盾眼神的话……
  "……我去叫人送水沐浴……"泷白淡淡的说,坐起身时微微皱眉,侧目看见自己身下大团粘稠的液体,脸不自然的红了一下,避开西子臻灼热的视线正要起身,忽然被人扯住手臂,泷白一怔,紧跟着便是天旋地转,手腕被西子臻用力一扯整个人带进怀里。他抱着他在地毯上打了个滚,泷白被成功压在身下,赤着身子与他愕然相对,分明还能感觉到二人静默的下身,呃……不对,应该是他静默的才对,某人的那里似乎又半了起头,有逐渐复苏的趋势。
  泷白尴尬的哑口无言,跟西子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对于他不分时间场合的索取,他还是不能苟同,更何况现在风头正紧,他应当多把心思放在大殿下的复国大业上才是……
  泷白微皱了下眉,垂眸盯着某一处借以避开西子臻灼热发烫的视线,低声道:"快点起来。"声音有些绵软,却绝不是在撒娇或者欲拒还迎,那分明是欲潮初褪的无力,可是西子臻不管,他俯下身子暧昧的摩挲着两人尚且贴合的下身,一手扳正某人的脸令二人四目相对,半哑的嗓音十分性感而蛊惑,低头抵着他的鼻尖喃喃道:"我不。"
  泷白无语,这人有时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动不动就炸毛,炸毛的结果就是自己被压在下面哼哼唧唧做的天昏地暗;稍好一点的时候,就是撒娇,可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撒娇。他那语气嚅嚅中又夹杂着一丝不可抗拒的霸道,眼睛怨念的瞪着他,手上却一刻不停的揩油……
  泷白刚经历过一场很有质量的欢爱,换做平时虽然乏了,但也总会纵容一二,可是今天他感觉心神不宁的,做-爱做到一半时还差点思想抛锚,好容易稳着心神安抚下西子臻的不安,这会儿却又没完没了。说实在的,他很累。
  "我累了。"泷白伸手象征性的抚了抚他鬓角凌乱的发,妖娆的墨色猝黑发亮,顺着身子蜿蜒下来,滑腻的令人爱不释手。泷白的五指没入那发泉,忽然被人捏住了腕骨,细小的骨骼被那人力度没轻没重的捏着咯吱作响,疼的泷白喉咙里憋哼了一声,脸色发白,漆黑眼睛无力的望过去,口气里有几分恼怒和冷峻:"放手!"
  西子臻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深深地盯着他看,像要把他整个人凿出一个窟窿,手上的力度没再往上加,可也足够玉泷白疼出一头冷汗。见泷白变了脸色,意外的没有收手,只是身子僵了一下,微微颤抖。
  泷白收起所有散落的温存,闭上眼强压着心头的烦躁,冷然道:"西子臻,我再说一遍,放手……"这次是话音未落,就被人像烫手的山芋一般甩开,西子臻从他身上滑下来,泷白坐起身子,面无表情拾起散了一地的零碎衫子开始往身上穿,沉默了半晌,身后有人低低的说了句:"撕烂了。"
  泷白正穿好中衣,外袍从下摆到腰际被人扯烂,他也没停顿,径自伸手捞了条腰带往身上一扎,就要站起身。
  "我错了……"大狗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废话,然后迅速的扑倒某人,后者似是早已有所准备,虽体格悬殊被他如愿以偿的再度摁到,但是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甩给他一大耳瓜子。
  "啪!"干脆利落,玉泷白被扑倒在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西子臻把硕大身躯硬塞进他怀里,鼻音里挂着浓郁的委屈,下巴在他颈窝儿里蹭来蹭去的讨饶,"我错了,玉儿,下次一定忍着点少要几次,别生我气行不行?"
  "……"玉泷白这回连抬手甩他一巴掌的力气都没了,不是因为泄了火儿,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就是畜生道的!
  西子臻还在可怜兮兮的蹭他的体香,顺便用已经昂扬的"凶器"下流的摩挲了几下,隔着被撕烂得衣料玉泷白已经万分清楚的意识到某人再度高昂的"性质",眼角一跳,面沉如水,伸手下意识的要推开他……
  手到半空,却顿住,似想到了什么。玉泷白半阖上眼,隐约的叹了口气,任由那人开始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嘴里道着歉,身子却猴儿急的擦出了一身的火。
  当西子臻再度扯开他残缺不全的衫子冲进他体内时,泷白还未恢复气力的四肢无意识痉挛了一下,视线有些模糊,朦胧中似乎看到一张脸在冲着他笑,淡淡的幽香钻进鼻尖里,他下意识的去闻,闻到的却只是与西子臻纠缠过后的麝香。
  泷白怔怔的望着墙角飞舞着烟灰的炭火,忽然无意识的,泪流满面。

  『 无恨水 』

  西子臻没有回头,只是用力的抱紧泷白,让他在他的挞伐下变得更加羸弱而不堪一击,让他无力反抗,也无力去想念任何已经远离的人和事。
  嫉妒是一记苦药,渗透进他的血液里,留下的却是苦不堪言的追悔。他恨融华那要命的伟大,更恨到这一步赢了的人其实还是他,哪怕泷白恢复了记忆,哪怕泷白想起了往昔的一切,哪怕哪怕……哪怕他西子臻捧出那一对龙凤配给他玉泷白看清楚,看清楚上面清晰的两个字:"玉""臻"。
  玉泷白,和,西子臻……
  他们才是一对不是吗?从一开始他们就应当是一对,可是错了时间错了地点,也错了二十年,到如今,真相大白,玉泷白以为他终于爱对了一次,却发现他现在爱着的人,曾经用无比卑劣的手段欺骗了他的爱情,欺骗了融华,甚至差一点亲手杀了他。
  他应该恨他的吧?却还是会忍不住的爱他。每每感受到身体里交织的这股矛盾,他就想发疯,就要发疯。他无法对着他曲意逢迎,因为他已经没有能力去分辨西子臻下一句话里有几分是真的,几分又是假的。他知道他爱他,可是他的爱伤害了别人,或者说的准确点,伤了融华……
  融华。这个名字从一开始的避讳,到沿途不明真相的懵懂,到最后矛盾激化时他默然的隐忍,种种变化只说明了一个结果:那就是他融华这一辈子已经在玉泷白心里留下了烙印,无论爱与否,都不可能磨灭掉彼此的记忆,尤其是,如今生死不明的局势。
  泷白呻吟着,身体像一具傀儡在西子臻激昂的欲流中,被冲击的沉沉浮浮。他无力挣扎,也不忍心去挣扎。现在在他体内大肆驰骋和挞伐的人曾经差点杀了他,曾经对他说了一个又一个无法饶恕的谎言,可是他爱他,无论怎么恨怎么怨,他玉泷白都再也改变不了爱上西子臻的事实……
  多么可悲。
  "为什么哭,为什么哭?"西子臻将他的头按进颈窝儿里,手掌托按着他的后脑,他一直喃喃的问他问什么哭,却始终不敢低头看一看他眼眶悲绝的泪。他听的道玉泷白无声的哀伤和有些痛苦的呻吟,可是他就像着了魔一般不能罢手,红着眼眶,死死的扣着他的身体,在他体内不顾一切的索取,汲取……
  为什么哭,为什么哭?
  他听到西子臻哀恸的呢喃,像无数次夜半醒来,他被他牢牢抓按在胸膛的手,五指交缠,写满了眷恋和不安。他在怕,他们都在怕。只是一个怕的是再度失去这份不牢固的爱情,一个怕的却是此生此世都再也没有爱人的力气。
  他恨西子臻吗,他不恨西子臻吗?
  他爱融华吗,他,不爱融华吗?
  ……
  他不敢告诉西子臻,自从那日醒来发现自己在琼花楼,发现前一夜还令人眷恋的温柔以后似乎再也机会看到,发现他无声的选择了站在西子臻这边,发现他和融华那几个月的相守,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求全和隐忍,那分明、分明是他心甘情愿的沉沦,心甘情愿的堕落……
  他爱他吗?如果爱,为何在他怀里明明看的到他的忧伤,却依然心心念念着西子臻的好,西子臻的安危,甚至无耻的享有着他的温柔他的温存。
  他不爱他吗?如果不爱,又为什么能日复一日的沉溺于他柔情的笑,与他执手相拥,与他弹琴品茶。当黑暗中的风雨昏沉欲来之时,他还在他温暖的羽翼下被包容着,享受一份不碍世事的单纯,单纯享有,不必付出任何真心。哦,不对,或者只要他笑一笑,哪怕勉强的连自己都不信任,那风华绝代的男子依然会送上无限宠溺和宽容,不去计较的付出,不去计较的为他铺好今后所有的路……
  他以为自己是不爱的,可是当记忆复苏,他面对着西子臻时才惶然的发现,他的心多么可怕,他的心竟然不知不觉间就习惯了容纳两个人,他怎能如此的无耻和贪婪!他以为自己不爱西子臻,可是那二十多年形影相随的依赖和习惯是骗人的吗?一杯毒酒倒在他怀里许下的誓言,说来世给予他的偿还,他竟然真的做到了,这些,都仅仅是偿还吗?他爱西子臻,那么融华呢,那个曾经令他心驰神往,魂牵梦萦了多年的男子,如果不爱,怎么可能会为他绝望到泯灭所有活着的希冀,如果不爱,为何后来在西子臻离开后,他重新投入他怀里,心中竟然还藏着一份无法自欺的幸福感?
  以为不爱的,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这两个人他都恨过,恨他们的自私和绝情,也恨过他们的残忍和无奈。这两个人他也都爱过,爱他们眼中的霸道或温柔,爱他们怀抱里可以容纳海枯石烂的幸福,生死不弃的沧桑……
  玉泷白蜷起身子轻轻的颤抖,嘴角漾开的笑竟然是一片无声无息的绝望,在他体内奔驰着的西子臻不知何时已经渐渐的停下了动作,只是维持着那个与他拥抱的动作,直到玉泷白喉咙中压抑的颤音一点点顺着指缝流泄出来,他抱紧西子臻,十指惊恐而绝望的刻进他肌肤里,无助而恍惚的说了一句:"怎么办,西子臻,我忘不掉他。"
  他在他应当还心存薄爱的那个人怀里,异常清晰的算清了自己所欠下的每一笔情债,一笔一笔,从头至尾,算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欠了融华的,已经是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死债。
  西子臻的吻匆促而炙热的降落在脸颊,鼻尖,眉宇上,他拼命的抱紧他,用力的纠缠着他的舌和他的唇,那是一种绝望到沸点的抵死缠绵,脑中空荡荡什么都不剩,就连眼泪都变得廉价。
  他吻着他吻着玉泷白,忽然发出一声近乎兽类的哀鸣,一拳狠狠砸进地面,殷红的血蜂拥而出,他捧起玉泷白恍惚的脸,一字一顿的说:"我不用你忘了他,玉泷白,我可以输给他,可我不可能输掉你,这一辈子我欠了他的,下一辈子我做牛做马无怨无悔的偿还。但是这一辈子,我不能没有你玉泷白,我不能没有你,你听懂了吗?"
  你,听懂了吗……
  怀里的人,安静的望着某个地方,下意识的点点头,眼眶干涸了,藏在身下的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毯,揪起万千哀伤。
  我们都没有退路了,西子臻。
  窗外,呼啸的风雪像狰狞的野兽吞噬着黑夜,隔着窗子听到里面先是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却是压抑的困兽的吼声,夹杂着无助的呻吟,那是阮毓竹这些年来见过的唯一能令他动容的一幕,即使隔着一扇门,他却仿佛能清晰的洞察里面发生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又会是谁呢。
  他嘴角漾开一抹苦笑,转身,愣住。身前三步开外处立着的男人,端正挺拔,墨发一如既往的束着一丝不苟,淡然和煦的微笑迎着三十里冬风傲然盛放,飞舞的银白色狐裘,广袖翩然,有一霎那似乎就要羽化登仙。
  阮毓竹怔了一下,却不是为那人无比熟稔的美,而是那一身惊心动魄的白,像极了那曾经令燕次城万人空巷,翘首以盼的年轻状元郎,像极了那因迎娶公主而造成燕次百女哭街盛景的绝美驸马,像极了那一夜血洗十六间府邸,锋红中间过点梅不沾身的冷峻杀手,像极了他最后一次在驸马府离开时,回头撞见的那抹明艳温柔的微笑……
  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双手沾满了阴谋政治和杀戮的绝美男子,为何在最后回眸一笑时,眼中是那么惊心动魄的清澈,如濯濯流泉奔涌而下,溅起胸膛里轰然的震惊。
  "蒙将军正向燕京赶来与我们汇合。"西流玉说,轻轻走上前,自然的脱下披风为他挡去廊子里蔓延的飞雪,修长手指灵活的在他颈间打了个结儿,微微一笑,"怎么还穿这么少,今儿过年,不讨个好彩头吗?"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祥和,阮毓竹看着他,从相遇的第一天起他就没能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超出自然之外的表情,惊恐,愤怒,还是嘲讽……种种可以暴露他的心思让别人琢磨的表情,他都不曾流露过。
  他有的。只是微笑。
  微笑微笑,再微笑……奇怪的是,你竟从未在他眼中看出虚假的笑意和丝毫不耐,这个男人有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和临危不乱的从容。阮毓竹曾以为他太多软弱,可是直到彼此揭开身份针锋相对的那一刻起他才明白:真正的韬光养晦,也许,正是如他这般,完全的没有锋芒,可是必要时,一切都将会成就他的锋芒……
  他是真正的王者,他拥有君临天下的气度,也绝对有囊括四海的手段。他是属于天下的,而不会单纯的属于某一个人,这个答案,阮毓竹多年前就已知道。
  "皇宫内封锁了消息,西沉见紧急调派了自己的暗卫入宫,我潜入过外围,但无法取得确切的部署……"他说着规规矩矩的话,飘荡在远处的眼神淡然无波,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压下他心头那一丝不安和痛意。
  "嗯,我知道了。"西流玉低头亲昵的碰了碰他的额头,柔声说,"不烧了,昨儿我没了轻重,害你烧到现在才褪,你别恼我,好不好?"他抚摸他的脸颊,眼神是如水的温柔,让人一脚踏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
  阮毓竹垂眸,一如既往的低眉顺眼,却也有几分倔强的冷清。微妙的动作错开了那人即将落下来的亲吻,低声道:"没有,不会。"简约的字眼,刻板中似乎有些刻意的疏远,西流玉是何等玲珑之人,他将他禁锢在自己身边多年,他既可以在当初那场决裂突变之时,狠心受他一剑,现而今自然就更了解他是什么人。或者,说的再准确一点,他阮毓竹是什么样的人,从他靠近他的第一时间,就已经避无可避的暴露无疑……
  "融华那边,没有消息吧。"亲昵的按着他的肩膀,西流玉微笑道,语气温和不乏关心,一如他捏着阮毓竹肩膀的力度,既不强势也不过分亲昵。
  "生死未卜。"阮毓竹忽然后退一步,生冷的避开他的钳制,肩膀睁开时不出意料的感觉剧痛,他很清楚西流玉的"无害",这个男人比起融华西子臻,甚至是金銮殿上的皇帝都要可怕百倍千倍,他温柔的揽着他的肩膀,假如他不挣扎,那么这便是最得体舒适的姿势,而一旦他挣扎,那五指所蕴藏的爆发力,绝对可以在顷刻间将他碾碎成末儿……
  阮毓竹心底生出一片寒意,贴着脊背的衣料无端粘住他的背,身下尚未愈合的某处因着这动作的些微剧烈而再度挣开,他几乎可以感觉到有粘稠的血液热气腾腾的顺着大腿根淌下来,裤管里一片粘腻。
  "我去外面守着。"他冷然道,咬牙忍着身体的不适转身疾行几步,直绕过回廊,似有意无意的瞥了眼,见西流玉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离的远了也看不清那表情,模糊的五官,只有屹立在黑暗中的身影像一尊高达威武的神,压迫感令人不寒而栗。
  他扭头近乎茫然的走出去,所有人都易了容,所有暗卫都隐藏在这一栋没几层高的雕花小楼上,虽不似那风月场所,但也够避人耳目,他走出门去,外面是热热闹闹的客流,他看到一个冷清的身影在窗棂前呆呆站着,背对着看不见表情,他轻轻叫了一生:"融姑娘。"
  泷白很守承诺,即使融柔并不介怀,但他仍然在琼花宴后买下了琼花楼送给她,她本就非□之流,所以也无赎身一说,只是转了风做起老板娘,踏踏实实也算是个营生,假如没有如今这场动荡的话。
  阮毓竹很清楚,融华是如何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才能让一切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舍了亲情护下融柔,却也舍了融家上下保住了玉泷白。玉府如今是一座碉堡,前后里外重重叠叠都是大殿下的人,这是当初融华答应帮他们的条件。其实阮毓竹知道,即使没有这条件,融华到最后也不会是他们敌人。也许是因为玉泷白,也许,只是因为融华本身还存留的善念,那样骄傲和睿智的一个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国家被一个暴君所颠覆是其次,最重要的,怕还是他不会甘心自己始终被帝王胁持着软肋……
  "他不会回来了,是不是?"融柔望着他,与融华相似的脸,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媚,少了融华那分惊心动魄的大气。她望着阮毓竹的眼神很凄凉,说不出的哀恸。
  她从未恨过这所谓的哥哥,即使他们同父异母,地位相差甚大。他就像那天上人人艳羡的浮云,而她就是那地上任人踩踏的烂泥。可是,该怎么说呢?她不恨他,从来都没恨过。她更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骨子里的仁慈,人们都以为的温柔才不是他真正的温柔,他的温柔是小时候她淘气从树上摔下来被父亲责罚时,他不声不响的送来的药膏,不劝慰,是告诫她让自己受伤的人最蠢最笨,她一次就记了一生;她清楚他的仁善,是哪怕多年后彼此都已经长大成人,各有各的殊途,见面是一张冷漠的面具,可是到最后,到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他会义无反顾的推开她,推到大殿下翅翼下,留她一方安全。
  他曾说过他不伟大,更不是君子,亦不善良。他只是个人,有缺点有弱点,也有各种各样的困境需忍耐解决,但这就是最真实的他,不骄不躁,不冷不热,像一杯温在酒壶里的水,明明有令人醉目的外表,其实只是一杯水,一杯平淡的,蕴藏无尽内涵的水。
  仅此而已。

  『 将军令 』

  除夕深夜,雪方停,万里银白一色苍茫。
  泷白初醒时只觉胸闷气喘,身上像负了千斤顶,扭头一看却是西子臻的一个胳膊正霸道的横在他胸口,一条腿死死缠在他腰上睡的正香。往日里邪魅冷峻的脸色稍稍化开,飞扬修眉,鼻挺唇削,泷白恍惚地伸手抚摸他的脸,一点点近乎痴迷地勾勒,直到西子臻哼了一声眉毛轻抖,吓得他赶紧索回手闭了眼假寐。过会儿却没什么动静,方才放下心来。
  小心翼翼的将西子臻的胳膊和腿挪下去,途中被那人睡意朦胧的摸了几把,泷白哭笑不得,这人怎地睡着觉都能占人便宜?
  方起身,身下某处有些肿痛,浑身骨头架子像是被重组了一样难受。他撑着床畔蹑手蹑脚的挪步,忍着酸疼,皱起眉挪到屏风后面。那里有他入夜前备好的汤头,原本是用来沐浴净身的,却因着西子臻夜间不知节制的疯狂索取而拖延到现在,滚汤变得冰冷,却足够提神。
  泷白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褂子,其余衣裳全被西子臻撕的粉碎扔的满地都是,泷白微微尴尬的红了下脸,垂眸扶着桌子一点点挪到浴桶前,深吸了口气,脱掉衫子滑了进去……
  刺骨的凉,泷白甫一下去便冻得打了个激灵,浑身抖如筛糠。咬着牙把身子尽数没入水面,身体里残余的白色黏液从大腿根儿浮了上来,空气里多了几分腥甜的麝香味。泷白轻轻舒一口气,放松身体,凉水轻轻拍打身体,为他洗去大半夜的恍惚,头脑果然清醒了许多。
  扭头透着屏风依稀看见西子臻还睡的香甜,脸上有几分疲倦,泷白知道他这阵子累的不行,一面要与大殿下低调的部署战事,一面又要照顾他,两头跑儿说不累那是假的。直到前些日子大殿下将大宛寺里的人马悄悄转移到琼花楼,这才少了几分麻烦。泷白心疼他,只是眼下危局一触即发,他几乎已经失去了融华,就断不能再失去他……
  说到底,他还是自私的,他骗着自己对融华只是愧疚,可是昨夜终于还是抵抗不了心底的悲伤,他竟在西子臻怀里流了泪,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已经够丢脸,更丢脸的是,他在他怀里说着忘不掉融华。
  他是怎么了,他疯了吗?
  玉泷白瞧着自己的鬓角叹了口气,睫毛颤抖,露出瞳孔里无法遮掩的哀伤。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自由,从西子臻欺骗他开始的吗?还是自融华放手后音讯全无,留给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罪责……
  水越来越冷,泷白浸入水下的身体清瘦憔悴,依旧雪白而光滑的肌肤上遍布大小吻痕,却显得有几分妖异的美。他用这份冰冷提醒自己一切还未结束,他还有机会挽回,只是这一次,他再不能心安理得的坐享其成,这份江山最终属于谁跟他没有关系,他要的是一份风雨过后的平静安详,他不知道他有几分把握可以成功,但是他必须试一试,必须。
  轻轻起身,取了雪白的毛巾一丝不苟的擦拭身体,晶莹水珠顺着他的大腿滑下来,啪嗒一声跌在地上,摔成几瓣。他迟疑了一秒,还是从暗角的抽屉里取出一株香点燃,袅袅轻烟弥漫在房内,他看到西子臻原本疲倦的睡容越来越安详,越来越寂静,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任何呼吸。
  胸口的心跳像在擂鼓,一声一声重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转身,取出早已备好的服饰和人皮面具,一点点展平,穿戴齐备,转过身,镜中倒映而出的脸是寻常而朴素的五官,没有丝毫美态可言,身上穿着的是件宫服,他取了黑色的布袄裹上身,将那衣服遮掩好。再回到床边,伸手温柔的摸了摸西子臻昏睡的脸,异常温馨,原本要落下去的吻僵持在半空中,悬而未决,终于退缩。
  他终于还是算计了他一次,西子臻不会想到这一夜狂欢的代价,是失去他,失去他们之间最后的信任。
  轻轻叹了口气,玉泷白看了眼窗外混沌的夜色,又看一眼枕间沉睡的人,脸上神情有些惘然,嘴角却渐渐悬起一抹隐约的笑。转身,轻轻推开门。泷白一条腿还未迈出门槛,抬头的瞬间却愣住:
  "小竹。"
  门外靠着墙闭目养神的男子,五官清淡撩人,嘴角抿出一线隐忍,闻声斜看着他,面无表情,目光沉如江水。
  泷白下意识的扭头看床上,因为燃了迷香所以西子臻睡的很稳,他方才松了口气,目光闪烁间望着阮毓竹,轻轻地又唤了声:"小竹。"带着压抑,带着恳切。
  阮毓竹没有动,依旧是那个姿势懒散的靠着墙,双手抱臂,般阖着眼分辨不清态度。半晌,方才说道:"那药香和面具我有多少心里有数,宫服藏在哪儿,你怎么知道?"
  泷白微有尴尬,垂眸低声道:"我……我这几天趁着你们不在的时候,悄悄探过几次……"到底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泷白一骄傲之人到如今竟然也需要用这下三滥的手段谋划,实为汗颜,但却再顾不得什么面子。他向前一步,压着声音似乎是怕惊动了别人,道:"就当做没见过我,小竹,算我求你,我必须要进宫……"
  "你去了能顶什么用?"阮毓竹冷冷的看着他,眼神里竟然有几分愠怒。泷白一怔,忽然垂眸笑开来,微微的笑似一斛薄酒在他唇角荡漾,夹带着些伤感说:"没有办法,我已经走投无路,饶是我自私,可是如此心安理得的看着你们忙活,看着融华……"顿了顿,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憔悴。
  "果然是为了他。"阮毓竹沉声道,"西子臻不会原谅你的,他为了你放弃一切忍到现在,关键时刻你却为了别人弃他而去。""我是放不下融华不错,"泷白抬起坚定的眸子,轻轻一笑,"可是,我也不忍见他如此疲惫。你我都清楚融华在宫内一日不放消息,西沉见的行踪就一日不能被掌控,里应外合是你们既定的计划,既然融华生死未卜,你们总归需要一个新的卧底来代替他打开城门放行……"
  他说的很慢,但一字一句都条理清晰,阮毓竹望着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摇了摇头眼睛里很有些无奈的温和:"他们都以为你才是最需要被保护的,其实不然,玉泷白,你狠心的时候,可比他们果断多了。"
  泷白垂眸:"是吗。"
  阮毓竹侧目望了眼屋内的动静,轻轻叹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泷白眼前:"拿着,你会有用到它的时候。"泷白接过来,手里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纵使心中早有猜测却仍是震了一下:是虎符,属于西子臻的左翼虎符。
  阮毓竹又道:"三军精锐历来认物不认人,持虎符者便是将王,可随时调令三军主帅。你若能成功潜入不被发现,那么到时候用它调动守城的精骑就能开城放行;如果中途败露,只要持它找上御林校尉姚溪,他是大殿下在宫里的人,找到他自然会带你出城与我们汇合,到时候即使不能里应外合,有了这几日的拖延部署,蒙将的六万大军也会兵临城下,由不得那人不投降……"他的语气冷淡漠然,泷白却知道他是在关心,这个人有时候很活泼生动有时候又极其冷漠,就像带着多重面具,微笑的时候也许是在谋划一个人的杀棋,冷漠的时候却有可能是在为你担忧。
  泷白握紧虎符,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可是,你把虎符给我,殿下那边……""关他什么事,"阮毓竹皱起眉,"虎符本来就是靠融华才夺回来的,西子臻交给大殿下,殿下又交予我保管,那么自然我爱给谁就给谁。若是回头因为少了这虎符就功亏一篑,那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做皇帝!"
  他说的生硬冷冽,眼神却十分坚定,泷白笑了笑,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其实你还是信任他的,不是吗?"阮毓竹脸色一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泷白立在门口望着他背影无声的笑了,又抬起头,看了看远方无边无际的混沌,蛰伏的黑暗中,曙光就在前方……
  "谢谢你,小竹。"
  黑暗里一道身影小心翼翼的在院落里穿梭,藏匿的暗卫怕是早已被阮毓竹调走了,泷白一路出了门都十分顺畅,到琼花楼后门,那门口的拴马石上已经牵着匹雪白的骏马,一眼看过去便是受了极好的训练,此刻见泷白突兀出现,仍然无声无息的立着,甩了甩尾巴示意他上马。
  泷白将虎符揣入怀里紧贴着里衣,腰带勒紧,翻身轻松的跃上马背,胯-下有隐约的刺痛,虽然涂过些药膏,但总归是不能全好。泷白调整呼吸警惕了看了看四周沉寂的黑暗,握紧缰绳,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沉稳严谨,尚且瘦弱的肩膀终于脱离了那些人的呵护,能够独当一面。
  泷白微微一笑,腿下夹紧低喝一声,白马撒开四蹄在夜色中疾驰而下,顺着蜿蜒的街道劈开浓郁的黑,银色的弦月挂在头顶一如既往的阴冷,泷白伏身于马背上,皎洁的身子在夜幕中成为一道惊艳的光。
  等着我,融华,等我去救你。
  他在夜色中踏碎一地的清华,远方被封锁的皇城像一头浑浑噩噩的巨兽,匍匐在历代天潢贵胄的足下。帝王的昏庸和暴戾早已将它染上一片厉色,无边的黑暗为其飘荡起昏暗的旗帜,寒风在呼啸,飞雪重新悦动绚丽的舞姿,历史的卷轴即将展开最后的锋芒……
  是谁的视线点亮最后一道曙光,是谁的胸膛容纳下无以言计的爱和恨,交织在东方天空的第一线曙白,势必会为这个时代见证新一轮的颠覆狂潮。那曾经痛彻心扉的深爱和绝情,心中对爱人无往而不胜的信念与执着终将唱响新一轮的,神话。
  等着我,他说。
  十八里红尘滚滚而来,踏碎的琼花变成血液里蜂拥的白,爱人的指引是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为他照亮前方无以言计的黑……
  等着他,撕开这最后一层虚伪。

  『 大结局·第一回 』

  年初三,皇城已封半月有余,四个宫门戒备森严,显然是西沉见调派了足够多的人手来把持要害,此刻已经是满城风雨动荡飘摇,过往百姓隐约觉察到那种压抑的暗涌,朝野上下更是心知肚明这天即将大变,人心惶惶然。
  封城是一步险棋,倘若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变成困兽之斗的局面,所以西沉见调派的兵马一定是他最信任的,泷白没有听从阮毓竹的建议,而是第一时间打通关节潜入皇城,将虎符亲手交给御林校尉长姚溪,然后潜入深宫。他本可以走的,从他千辛万苦进了皇城见到姚溪,他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只要等蒙灼的大军到来后西流玉一声令下,打开城门放大军攻入,西沉见就已经是死路一条。
  可是泷白没走,反而是想尽千方百计的靠拢危急重心----皇宫。他深知越靠近那里死亡的阴影就越浓重,可是他无法说服自己放弃,之前他还可以欺骗自己说是为了西子臻为了大殿下为了天下苍生,可是现在他只想救一个人,融华。他是欠了他太多,所以这个人不能死,他要留着一条命来好好活着,好好爱他。是,他自私他龌龊他是个贱人他三心二意,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融华,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是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还是爱上了他。
  泷白扬起脸,天又开始下雪,偏偏鹅毛轻飘飘的落下来,落在他脸颊上温柔的融化,就像西子臻温柔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庞,就像融华每一次注视他时,眼中跌宕起伏的三千秋水……
  泷白无声的笑了,转身,他能感觉到姚溪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哀伤还是无言,终究只是一场活在自己梦想里的现实。
  "公子。"姚溪在最后叫住了他,"公子,再往前就是主殿了。"泷白回眸一笑:"我知道,我就是要去那里。""可是殿下吩咐过要保证你的安全。"姚溪眼中有不解。泷白轻笑出声,泰然自若的理了理衣领,扫去肩膀上沉积的雪花,柔声道:"放心,我很怕死的,我还想等到破城日,看着大殿下一呼百应号令群雄的壮观场面。所以不用担心,我现在要做的是我一直以来因为自私而没有去做过的事,可是到了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姚大人,请答应我一定要小心行事,如今天下百姓的生命都握于你手,请一定坚持到蒙灼将军归来。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在殿下攻城时亲手为他打开城门,如果……如果城破了,我还未到,就请你替我转告一个人一句话。"
  "公子……"姚溪脸色一白,欲出口的话被泷白轻轻挥手止住,他微微偏头一笑,表情娴雅静好,一字一句轻声说着:"替我转告瑞王西子臻,告诉他,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他。"
  正如同当年被那一杯毒酒贯穿肺腑时,眼眸中残存的忧伤,西子臻,我曾亏欠于你二十年无妄的爱,我欠了你一个交待,若还有机会,我多想亲口告诉你我从未后悔,从未真正怨恨过你当初不择手段的拆离我和融华。但是我选择离开你,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太爱。这份爱背负了太多的血债和罪责,我不是圣人亦不渴望得到上天的祝福,但是要我把这份爱建立在融华的尸体之上,我想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好的结局可以期待。
  所以,是我的错,我亲手将三个人的青丝缠绕在了一起,那么到最后,也必须由我斩断这一场孽缘。融华,你,还有我,我们三个人,都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假如今天被困于此地的人不是融华而是你,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出现在这里,是生是死都与你共同承担,所以,换成是融华,我的答案亦是一样。
  西子臻,我们三个的情和恨,终于还是要靠我自己,亲手了断……
  清华殿。
  红墙玉瓦雕梁画栋,难掩一地苍碎的残瓣,十里雪梅开的恣肆,将宫殿内的清冷诡谲烘托的更为幽深,一盏八角玲珑灯闪烁着黯淡的光,匀开一方寂寥。
  吊在半空中的男人赤-裸着上身,白衣凌乱的剥落到腰胯以下,斑驳的血迹在衫子上绽开大朵大朵妖艳的红花,原先的冰肌玉骨在经过将近半个月非人的虐待之后,早已失去了从前的清雅高贵,浑身上下遍布大小伤处:烙铁、银鞭、棒击、甚至剑伤层层叠叠的覆盖在结了痂的伤口上,新伤旧伤累计起来不计其数。尤其令人赶到恐惧的,是他几近赤-裸的下身,衣衫在先前遭遇虐待时已经撕烂到不堪,此刻更是难以遮掩他大腿深处不断淌出的黏液,雪白和猩红交织在一起,顺着大腿根一直流到地上,啪嗒啪嗒,清脆的水声在夜晚显得尤其诡异……
  "说,西子臻在哪里,西流玉又在哪里?!"暴虐的低吼,充血的眼珠像野兽般恨不得立刻把眼前残损不全的男人吞噬进肚子里去,见那男子不语,嘴角依然挂着淡漠的笑,西沉见怒火中烧再度挥上一记耳光,力度大的将那男子无力的脸煽到另一侧,嘴角未干的血迹又添新红。
  被打的人慢慢把头转过来,依然平静无波的脸,只是脸上布满这种划上,鲜血淋漓中唯有一双温柔潋滟的凤目,从始至终的安详静好。他慢慢扬起下颚,眼神中没有轻蔑没有愤怒,没有任何被疯狂虐待过后的人,该有的情绪。只是那么安静的与西沉见对视,心如止水。
  "六百八十一……"他微微一笑,伤痕密布的身躯和鲜血淋漓的面孔原本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心惊,却在他破颜一笑的霎那间,光华四溅,无限柔情。有那么一瞬间,西沉见呼啸而下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然后他听到那人气若游丝的声音,近乎于梦呓一般,轻轻说着:"二十五天里,这个问题你问了我六百八十一次,得不到答案,你就不会换换么,嗯?"
  他幽幽一叹,似有些无奈的笑,"真苦恼啊……"
  西沉见五指再度凝结,骨骼咔嚓作响,一把掐住那男人的脖子咆哮道:"好!好一个天下第一才子,好一个天下第一美人,好一个举世无双的融华!朕看应该再加上一句,好一个淫贱至极的骚货!!等朕毁掉你这张人见人爱的脸,朕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去勾引天下人!哈,被世间女子趋之若鹜的融大驸马,到头来竟然变成了只会在男人胯-下扭腰浪-叫的贱货,告诉朕,你对这个改变满意么,嗯?!"
  "回陛下,臣,满意的很,倒是怕陛下整日整夜的宠幸微臣,如此醉生梦死的感觉陛下怕是已经食髓知味,无法割舍了吧?"融华微微一笑,神情不卑不亢柔顺自然。眼看西沉见眼神一热,下一秒等待他的自然又是一番疯狂残酷的蹂躏,身上仅存的衣衫也被撕了个粉碎,融华闭上眼任由他掰开自己的身体,在那已经血污粘狞的菊池内大肆挺进,伴随着一下下残忍的抽律而来的,是他这半个多月以来习惯到麻木的剧痛,频繁的,变相的折磨像一场翻来覆去的死。
  翻来覆去……
  而西沉见,就快要,疯了吧……他想,如此骄傲而目空一切的君王,从来只有踩踏别人的份,如今却被自己无数次不动声色的鄙夷和打击,这具身体是他放纵和沉沦的枷锁,自从他盗走兵符放走了西子臻,他就已经快疯了。
  四面楚歌的局势,兵临城下的危急,倘若他还能保持住那份清醒和冷冽,也许能多撑一会儿,可是看如今他近乎于癫狂的举措,融华很清楚:三天,三天之内皇城必然被破。或许一开始西沉见还有还手的能力,只是在他背叛了他,又堂而皇之的回到皇宫之后,这个男人就开始丧失了精确的判断力。如果他够理智够聪明,他自然能猜到自己回来已经没打算再活着,他杀够了人,所以可以放心大胆的让那些人为他和整个丞相府殉葬。
  他之所以回来,是因为他清楚西沉见的理智已经绷到极限,他回来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对泷白的爱有多伟大,更不是心灰意冷的无奈放手。他回来,只是为了再这帝王已经濒临断裂的心弦上再加一把烈焰,烧的他挫骨扬灰,永世不得翻身!
  西沉见的确有能力有心机,但是坏就坏在他城府太深且冲动易怒。当年继位时他就已经把这些看的清楚,他不会是西流玉的对手,那个人不仅懂得用人,更懂得用心,当年之所以肯受阮毓竹一剑,不仅仅是为了验证爱人的背叛,而是一步早已计划好的棋。他可以忍辱负重的在边关狼狈躲藏,可以韬光养晦多年来培植和壮大自己的势力,直到今天,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西沉见和他想比还是太嫩,他只有将相的凛冽之气,却无帝王的运筹帷幄,所以他必败无疑。
  整整二十五天,他虽然封了城并调派了所有的人手紧急部署,甚至发了密函到边关要求邻国增援。可是融华闭着眼就能猜到,封城此举已经是瓮中捉鳖,大殿下的人马早已深入皇城各部,他之所以按兵不动根本不是惧怕与他的厮杀,而是在等。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时机,然后挥军直捣黄龙,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少的牺牲最果决和光明正大的手断,把西沉见封死。他甚至连罪名都已经想好了:叛国逆祖,弑父杀兄。
  西流玉根本就不用逼宫,他只要亮出手中合二为一的兵符和西流玉叛国通敌的罪证,不用开口就已经是无冕之王……
  高,实在是高。融华闭着眼微笑,千古以来难能一见的明帝,智勇双全八面玲珑,博古通今能屈能伸,他甚至还藏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艺,这样一个男人,除了没有惊艳无双的脸,他还缺什么?不,也许他连这张面孔也已经不缺,他没有西子臻的邪魅,没有玉泷白的隽永,更没有自己的殊艳。可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大气和高贵,是与生俱来的,是光芒万丈而令世人不得不仰望,不得不心生敬畏的。
  这样一个人,才称得上是,帝王!
  融华扬起脸,在迎接那一场暴风雨般的摧残之时,再度欣慰的勾动嘴角,跃上一抹畅意的笑。他能感觉到身体的热度在一点点的流失,穴道闭塞,真气四散,被挑断的手筋让他没有分毫的力气去挣扎,只能任由西沉见在他体内大肆挞伐,他估算着时间,快了,就快要结束了,这一场,翻来覆去的死。
  他无声的笑了,被扼制的脖颈阻塞了呼吸,世界越来越浑浊,生存越来越艰难,他明显感觉到一种灵魂飞离肉体的虚脱,四肢变得从未有过的疲倦,脑海中快如闪电的空白了一下,他想起泷白微笑的脸,想起西子臻隐忍的眉目,想起扶苏夸张又放肆的玩笑,想起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那些年华,然后,温柔的,阖上眼……
  意识朦胧的最后时刻,他听到殿外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而高声的惊叫:"刺客!有刺客---!"他想睁开眼,可是却觉得浑身骨头被抽离了一般虚脱,他感觉到西沉见仓促的从他体内拔离,带出一阵新鲜的血液,他听到他盛怒离去的脚步声,殿内空寂了片刻,万籁俱静。然后他被束缚着吊在房梁下的身体忽然失去了牵引急急下坠,仅仅是片刻,他听到耳边一闪即逝的冷风,下一秒,他被一双并不算坚实,但却异常温暖的手臂紧紧抱住,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里强自按捺的欣喜和痛惜,那是他这一生中听过的最美的声音:
  "融华!"

  『 大结局·第二回 』

  他在那个霎那,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从来都是他用肩膀为别人撑起一片天,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没有人问过他苦不苦;他在人前永远都是那样矜贵高雅谈吐不俗,没有人问过他开心不开心,没有人问过他难过不难过。他每天都戴着一张温文儒雅的面具,笑容精致行为得体,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代表着位高权重的沉稳有力,代表着天下第一才子的名不虚传,代表着一步登天的雍容华贵……
  从来都是他保护着别人,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需不需要一个肩膀来靠一靠,需不需要一个怀抱来温暖他在三丈红尘中已几近麻木的心。除了他,除了玉泷白。他在那个时刻方才明白,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这个男子清瘦甚至有些不健康的身躯,承接了他生命第一次不算光辉甚至有些狼狈可耻的坠落,却没有为他的不堪而嗤笑丝毫,他回应给他的温暖,是生命中唯一令他动容的弦。
  他说:"融华,融华……"抱着他紧紧抱着,然后又突然的放开手,看着他微微踉跄一下却露出麋鹿般温柔如水的眼神。融华的笑容一如初见般美好,轻轻叫了他一声:"玉儿。"
  玉泷白在那个霎那分明手足无措起来,他张惶的跪在他面前,伸出手僵持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想抱住他,却发现因为自己刚才太过用力的举动,他浑身上下已经血流如注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可以容纳他的手臂。他第一次这么无助又仓惶,白着一张脸痛苦的呢喃着:"怎么办……怎么办你伤的这么重,我带你走,我要怎么才能救你,融华……"话到最后夹带着哽咽,他手足无措的跪在他面前,眼眶通红,很没出息的汇聚了满眶的眼泪,却死忍着不肯掉下来。
  在他面前的融华身体近乎□,身下某处的乌紫狰狞的伤痕令他几乎要发狂的尖叫,那曾经风华绝代的一张脸此刻满是一条一道的割痕与划伤,遍布面颊,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淌血。那样凄惨的一张脸,竟然是,融华……
  "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里……"玉泷白面色灰败,几乎是强忍着心底的痛惜和就要夺眶的眼泪,咬紧牙关,飞快的揭下一层外衫轻轻裹住他,宫人的衣裳都很单薄,泷白脱掉外衫就只剩下一件雪白里衣,可是那衫子刚把融华裹住,鲜血立刻浸透出来,星星点点的红触目惊心。
  "我的手筋被挑断了,大穴被封,根本没有冲破穴道的力气,玉儿,我是个废人,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融华动了动胳膊,眼中满是温柔。泷白竭力稳住自己颤抖的手,神情悲痛却镇定了几分,伸手从腰带深处取出一个锦囊,飞快的掏出药丸塞进融华嘴里,后者一怔,口中漾开一抹香甜:"……赤露丹?"
  泷白定了定神压低嗓音:"是小竹给我的,说以备万一,你试试看能不能运息,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话音未落,却见宫门忽然被人一掌劈烂,一身煞气的皇帝来势汹汹,在诡谲的宫灯下显得狰狞而阴森,冷笑一声:"调虎离山?朕让你们今天连门都迈不出去!"
  "等等!"玉泷白脸色一沉,情急之时反而异常镇定,身子微微前倾下意识的把融华护在身后,冷冷道,"我要跟你谈个条件。"西沉见一怔,旋即仰天大笑三声,断然喝道:"就凭你?!"
  玉泷白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就凭我是玉泷白!"西沉见脸色一沉,融华被掩在后面运息的身子一震,倏然睁眼看向眼前那方并不坚实的后背,心中似料到了什么一般,死寂了二十五天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焦虑和不安。
  泷白嫣然一笑,一手不着痕迹的别到背后,将第二颗丹药也瞧瞧塞给了融华,盘起双腿泰然自若的坐在地上,淡然道:"融华现在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步废棋。到现在你还不懂吗?玉泷白这三个字对于西子臻来说有什么意义。"
  "住口!"西沉见面色勃然一变,反手一掌隔空劈来,泷白胸口硬生生受了一掌,登时"哇"地一口鲜血便喷溅出来,粗喘几声,伸出手背胡乱的摸了几下,背在身后的手被融华捏的生疼,泷白知道,是药开始起作用了。阮毓竹师承江南医圣,青出于蓝更有一手灵丹妙药。赤露丹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却能让人再最短时间内冲破大穴,将潜力激发到全盛时期。一颗已经是千金难求,泷白却将两颗都给了融华,丝毫不给自己留下退路。
  融华一想到这里就心如刀绞,耳边听到泷白懒散的笑,说着:"……你看,我玉泷白不会武功又没有反抗能力,最重要的是我是你最恨的人,用我来当人质是再好不过了,他融华算什么?不过就是偷了个兵符转手给了西子臻,可是现在我在你手里,西子臻又能乃你何?"
  "你就这么有把握西子臻心中有你?"西沉见眼露杀机,泷白面不改色,嘴角的笑意有几分古怪:"二十年的感情,由得人不信吗?"
  "你、你想起来了?"西沉见眼角一跳,"当年他用兵权换一杯毒酒,得不到你却要亲手杀了你,结果你命大,不但没死反而把过去忘的一干二净。哈哈哈!报应,这就是报应……如今你竟然把什么都想起来了,那西子臻……"
  "我不爱他。"泷白皱着眉一脸嫌恶,融华眼光一震,体内真气渐渐汇集一处,断筋的手渐渐恢复了些气力。他知道泷白是在拖延时间给他逃走的机会,可是听他这么说,心还是会忍不住的颤动。强压下心头的繁杂思绪,他集中精力把真气灌输到双手腕处,筋脉虽然被挑断,但这些日子他也尝试着做了些补救,而今有了赤露丹就更容易打通血脉,即便不能杀了西沉见,可是从他手底下逃走已经颇有希望了……
  泷白胸口一阵痛意,喉头一甜,一股血腥味冲破牙关,他"呸"了一声毫不在意的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意志清醒,无惧无畏的对视上西沉见的脸,懒洋洋的笑道:"我不爱他,压根儿就没爱过半分一毫,更何况他当年差点弄死我,皇上以为我能犯贱的再给他机会,再把我弄死一次吗?"
  "既然怕死,你还来送死?"西沉见眯起眼睛露出一抹兴奋,却见泷白抿唇一笑,轻声道:"所以我才说谈要跟你谈条件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西子臻那人渣只会折磨我,我不爱他他还整天的扒着我不放,我喜欢的明明是融华,他不肯帮我,我再怕也只能自己来救人了……"
  "是吗?"西沉见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上前,泷白笑意不变,藏在袖中的五指却凝的几乎滴出血来,"当然,我以为我们是可以达成共识的,你要你的西子臻,我要我的融华,公平交易,何乐而不为?"
  "公平?"西沉见阴沉一笑,居高临下的盯着泷白的脸,后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真的胸有成竹一般,慢慢的说:"你以为,没有九成九的把握,我会来这里送死吗?"此话一出,西沉见眼中的光芒更深一层,泷白感觉头晕眼花就快喘不上气,心里暗骂着:人渣!贱货!这一掌劈的可真实在……他说话的语速极慢,在西沉见看来是慵然矜贵成竹在胸,实际却是因为他必须放慢速度,平稳呼吸,否则很容易泄露心底的紧张。
  背在身后的手被融华轻柔的握住了,泷白眼神一亮:他好了!心中的雀跃霎那间将眼前阴霾一扫而空,泷白嘴角漾开一抹自信的笑,朗声道:"不如,我再免费送你一个秘密?"眼见西沉见脚步一顿,接着紧走几步到他跟前,一抬手狠狠捏上他尖细的下巴,咬牙切齿道:
  "说!"
  泷白就任他捏着,心里估算着融华的体力,勉强可以撑到救兵来,至于他自己……"你这样掐着我好痛,让我怎么说?"泷白无辜的眨了眨眼,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像走失的麋鹿,有几分清凉的妩媚,西沉见顿了顿,甩手放开,泷白笑了,揉一揉下巴冲他挥手:"你低下来些,我刚才中了你一掌,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一直仰着脖子讲话真是累啊……"
  "靠近你?近到足够让你刺杀我吗?"西沉见阴阴一笑,泷白不屑的嗤笑:"我有那么傻吗?现在我们两个都是半死不活的,你还怕我们联手制住你吗?"泷白笑着,指尖却把肉掌掐的血肉模糊。他在赌,赌的不是西沉见一时大意,而是他性格里与生俱来的那种傲慢和自大。果然----
  "荒谬!朕会怕你??"西沉见断喝一声,龙袍一掀,飒然俯下身子捏住他的小下巴,森然一笑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泷白冲他微笑:"可以了。"说着轻轻凑上前扬起脸,他因为受伤而愈发苍白的脸色在宫灯下一照,竟然有种流光溢彩的妖魅,眸如秋水含笑莹然,凑到他耳畔吐气如兰:"我告诉你,你想杀的那个人一直都在西流玉身边,他的化名叫比筑,他从前的名字叫做,阮毓竹。"
  西沉见浑身僵硬,泷白似笑非笑的清音缭绕着他的耳膜,一秒的震撼,让他有种被搔弄的惬意,但是那真相却似炸雷一般在他耳畔响彻:阮毓竹……阮毓竹和西流玉……那个贱人,那个叛徒!!
  泷白见他神色灰败,瞳中一霎那飞快掠过的是滔天怒火和杀意,就在他因怔仲而分神的瞬间,泷白和融华交换了个眼神:就是现在!而后只见融华出手快如闪电,抓起地上零散的衫子当空一绕凝成一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西沉见当胸劈来,此刻泷白就在他身边,西沉见还来不及想为何融华会突然能动并且不顾玉泷白的死活,行动快于思索,这厢融华冷风扫堂,西沉见历时果断的抓住泷白挡在身前。
  意料中的两人变色却未出现,融华似早已料到他有此举一般,棍风帖着发际扫过,只隔断了他一棕墨发。西沉见冷笑一声,正要讥讽他的不济,不料胸口一种锐痛瞬间贯穿全身,他脸色大变方要起手推开玉泷白,哪知胸口的刺穿的血洞"噗哧"一声冒出第二道血光,他几乎能听到血管爆裂的声音,让他前所未有的惊慌,顾不得其他反手一掌劈上泷白肩膀,将那挂在怀里的人重重击飞了出去。
  整个变化只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间,待西沉见反映过来自己被暗算了时,胸口的痛出人意料的深刻,他诧异之余只有不祥预感。这厢泷白被他打飞三丈远,幸而融华身手极快,在他就要撞上宫柱的霎那间倾身一抱,一使力将二人身体调了个个儿,泷白扑入他怀中只见他面目残损眼神却深情如水,下一刻怀抱传来一片震动,融华代替他撞到了宫主之上,一口热血喷出,泷白惊呆住。

  『 大结局·第三回 』

  三个人皆是身负重伤,唯西沉见咬牙切齿满脸的不可思议,直到看见泷白手中捏握的玲珑匕首时,目光惊然错愕,竟呆滞在了原地,口中喃喃着:"碧牙……那是,碧牙……"踉跄两步,半跪在地上,胸口血流如注,伤口撕裂的不成形状。
  此刻对于西沉见来说,是万千伤痛都比不上的心如死灰,他看的一清二楚,泷白手中捏着的那柄短小精致的匕首,光亮如雪,吹毫可断。那是江湖人传闻的兵器排行榜上最阴毒的一样武器,叫碧牙。是由巧手妙匠温濯亲手打造,看似小巧精美,匕身不过一寸半长,匕刃却足足比匕身长出了一倍,且雕刻的惊艳绝伦,初看时不足为惧让人完全以为那徒具花哨。殊不知真正的玄机就藏在匕炳内,那一寸半的匕首刺入人体内充其量只是小伤一枚,不足为惧。真正令人称赞叫绝的是那匕炳的设计,形状如盘龙绕月,却将龙珠设置成了暗门,只要在匕首刺入人身体时暗下那龙珠,藏在匕炳内的另外一半匕刃就会惊风而出,因为此刻匕首已经没入人体,平白增长的匕身在瞬间割破血肉只会令人痛不欲生,且能将原有的伤口延伸一倍长,不可不说是阴毒又狠辣!
  西沉见被那柄匕首两次贯穿胸口,再过强劲也撑不这样疯狂的出血量,此处是禁宫,其他暗影也早已被调出去守夜。任他叫人来也是徒劳,只能撕了衣衫强压下颤抖的身体把伤口塞住,剧痛让他几乎要跌趴在地上,咬破了舌尖口腔内一片殷红。
  西沉见怨恨的望着不远处那两个人,融华虽然冲破了穴道将内力激发,但也熬不过持久战,而玉泷白方才那拼死一击后被自己仓惶扫过一掌,力度虽不够强,却加上先前胸口那一掌几乎已经打的他气若游丝。
  三个人现在是僵持的局势,一时间殿内竟然万分寂静,只余下三人粗细不一的呼吸生。
  西沉见的目光落在泷白染血的匕首上,眼中竟是从未有过的悲绝。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当年搜罗到这炳匕首,并将他送给西子臻时的场景。那时他还会叫他一声皇兄,恭谨温顺。他知道他是喜欢用剑的,却还是心甘情愿的把能搜罗到的一切宝贝都双手奉上,只为讨得他一丝半缕的笑靥。那时他们还年少稚嫩,心中皆藏着各自的柔软,只是他的软肋是他,而西子臻的软肋却是玉泷白……
  他胸腔中忽然涌出无限悲怆,二十多年来无妄的爱几乎耗尽了他生命里最后一滴骨血和良知,他跪在地上剧烈的颤抖,待抬起脸,却竟然是在无声的狂笑,笑的五官扭曲面目狰狞,连融华都微微一震,下一秒却为那人突如其来的攻击变了脸色。
  "杀了你!杀了你!"西沉见双目通红飞扑而来,周身散发着令人颤栗的煞气,他举掌直拍向泷白面门,被融华飞起一脚勉强避过,抱着玉泷白刚闪回身,那人行动竟然比先前快上许多,再看那被掌风袭击的地方,只留下一枚狠辣的五指印!
  "他疯了!你先走……"泷白喘着气呻吟了一声,无力的伏在融华胸口,"赤露丹最多坚持一个时辰,我留下来……""不要说话!"融华面沉如水,难得一见的低斥了一句,泷白愣了一下,竟然绽开个笑:"你也会闹脾气了?"
  "你……别闹。"融华费力的避开西沉见一手杀招,还要应付怀里笑靥如花的男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强逼着自己不要□,却渐渐感觉丹田处一股寒气向上猛蹿,登时眼波一沉,压低嗓音在泷白耳际道,"不好,真气反噬了。剩下一个时辰不到,我尽量挡着,你动作要快,无论如何也得赶到宫门口,我知道姚溪是大殿下的人,他会带你出去……"
  "我不去!"泷白脸色一白,咬牙切齿道,"我要是想活着干嘛还来救你!""那西子臻呢?"融华深深的看他一眼,泷白一怔,眼睛里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留恋,融华心下一片无妄之伤,长叹一声,"罢了,听着,你能来见我我已经足够幸福,等下一有机会我拦住他你就跑,永远也不要回头……"
  "融华!"泷白下意识的揪住他衣领,却见西沉见正一掌击中融华背心,霎那间怀抱一震,融华惨白着脸竟是拼力回头异常迅速的掐住西沉见的脖子,拼尽全力反手将泷白推出三步,"走!"
  泷白还愣在原地,西沉见见势直就要扑过来,被融华纵身扑倒,二人近身缠斗时融华竟是怒红了眼,那遍布伤痕的狰狞面孔,周身散发而出的修罗煞气一如半月前他血洗京都一十六位官员府邸时,那般冷峻残酷。
  泷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神情涣散。走吗?现在走似乎还有一线生机,还能跟西子臻在一起;那么他又为什么来呢?仅仅是为了做一场戏,告诉自己再也不欠融华了,自己已经尽力了?可笑,太可笑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又是为了什么站在这里,一步也挪不动……
  巨大的杀气弥漫在宫殿里,泷白静静的看着西沉见一次次扑上前,再一次次给融华咬牙牵绊住,那种近身的肉搏简直是早拼命,玉泷白看着看着忽然想笑:西沉见疯了,融华疯了,我也疯了……
  他抬起脚向前迈出一步:"我不走。"不会走,哪怕在谁看来他只是个累赘只是个包袱,他也不走,哪怕是死,他也不走,要死死在一起吧,融华,再也不要欺骗自己了,他爱他……
  "我不走,我爱你啊,融华。"玉泷白轻声说着,向着他绽开一抹惊艳绝尘的笑容,融华错愕的看着他,眼中是满满的惊怔,继而涌出无言的忧伤和柔情。他方向前迈了一步抱住泷白,后背已被西沉见一剑贯穿,泷白愣愣的看着他,听他用熟稔的温柔诉说着自己此生此世都无法忘记的一句话,他说:"傻瓜,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爱我,你爱我的吧?你是爱我的,泷白,你爱我……他抱紧他发出一声畅快的大笑,那是他迄今为止笑的最开怀最放肆的一次,西沉见的长剑于他当胸贯穿,泷白看到他胸口大片治劣的红而惊惧的捂着嘴,强压下即将破口的悲鸣。
  下一秒宫闱内传来一片纷乱的哀嚎,寂静的夜被割破和平,战争的号角在天际吹响,他们都听到那象征着军威的铮铮铁骑,他们都听到皇宫里四溢的尖叫和混乱的厮杀声……
  "破城啦!瑞王造反啦---!"
  西沉见抽剑的霎那间融华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仍然固执的抱紧泷白,眼神里是痴恋,是温柔,是难以言复的幸福。玉泷白看到西沉见在融华背后狞笑着高高举起手中的剑,而融华已是强弩之末,手中握着的匕首"哐当"一声跌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不要----!!"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玉泷白用尽全身的力量抱住他,却只躲开那剑锋一寸,鲜血飞溅而出,西沉见抽手,那剑身在融华肩膀身里□,整个剑身被染的赤红,融华却连呻吟都未曾呻吟一声,只是看着泷白轻声道:"走……"
  下一秒几乎是用尽全身的离去把他狠狠推出自己的怀抱,玉泷白踉跄着退出老远,只看到融华深深的一记凝望,那一眼里夹杂的爱恨柔情刻骨铭心,可是他没有时间思考,因为融华已经拼着最后的力气与西沉见杀成一片。
  他从未见过那个优雅俊美的男人如此歇斯底里的一面,可是如今为了他,那拈花捋风的五指沾满了血腥,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泷白清楚的知道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这场困斗到了最后,只能是以他力竭而死收尾……
  心痛的让他站不稳脚跟,融华侧踢的一脚被西沉见轻松避开,自己却是伤上加伤,疼痛感逐渐消失,他视线意外的清明,方才知道自己气数将近。仍是拼着一口气飞身上前抱紧了泷白,身形穿越回廊穿越宫墙,在已经兵荒马乱的御花园中呼啸而过,终于体力不支,坠落在地。
  暗卫唰唰亮出刀剑包围他们,西沉见拎着血红的剑笑意狰狞,他疯了。
  "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融华微微皱眉,语气有无奈,更多是心疼,反手抱住泷白的腰肢,勉强倚着他压抑的喘息,双手开始不停的发抖,是力竭的前兆。
  "杀了他,给朕杀了他们!!"西沉见咆哮着,暗卫看到如此癫狂的帝王竟齐齐愣住,直到西沉见挥剑削去一人的人头,鲜血高高溅起,暗卫们神色大变,旋即舞动手中三尺长剑凌空向他们刺来----
  "住手!"一声断喝震住了他们的动作,黑暗的世界像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无数锐兵似从天而降,那乘风而来的男子一身戎装威武的从天而降,稳稳落在包围圈中,墨发飞扬,邪魅的脸好似一道曙光照亮了困顿的夜。
  "瑞王!"惊慌中有宫人失声叫道,"反了……瑞王、瑞王反了!……啊!"一声惨叫,西子臻挥剑而出面不改色削去一圈头颅,红花遍地蔓延,一地残光剑影,他就那样傲然的立在一片红光之中,冷漠沉寂,鹰隼般犀利的视线扫过不远处满身鲜血的两个人,扫过他们相拥的手时,眼角猛然一跳,煞气倾巢而出。
  "西子臻你敢造反?!"西沉见眼红如血,挥剑直刺过去,被西子臻反手一抵,半空中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坠落的霎那间从怀中取出一叠白纸当空一洒,纷纷扬扬的纸片如雪花般降落下来,一地飘零。
  "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叛敌卖国暗通曲款,西沉见,你有何颜面继续坐这帝王之位?!"西子臻冷冷道,长袍飞舞似仙,英美无双的面孔在夜色中美的令人望而生畏,"你要证据,本王就给你证据!这一地的纸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条一款尽是你与境国的勾结交易,从两年前你不惜制造边境混战从中博取父皇和重臣的好感,到你为了阻止大哥还朝一而再再而三的命人截杀他,甚至为了控制蒙将军的军权而与边境暗自勾结拖延打就能不得还朝!这一笔一笔……还要我继续说给你听吗?!"
  "你为王不尊,为主不贤,为子不孝,为兄不义,燕次江山如何能由你这等奸人领导,我便是现在就告诉你,姚溪已经打开城门放我皇兄进程,你的所作所为就如这遍地的白纸,早已经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你再负隅顽抗,其结果不过是死撑到底,待破晓时分蒙将六万精锐大军压境,我看你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苍生!!……"
  "住口……住口!"西沉见咆哮着,似癫狂了一般挥剑不分青红皂白乱砍一气,西子臻冷冷的看着他,直到他举剑向玉泷白和融华劈来,眼波巨震,几乎是瞬间跃然而起伸手将扯入怀抱,继而是玉泷白嘶哑的惊叫,就在方才那短促的失神里,西子臻竟是和融华同时出手,只是前者用力一扯,后者则是拼尽全力将他推入别人怀抱……
  "融华!"玉泷白胸口一震,眼睁睁看着西沉见反手扼上融华的脖颈,而他自己则被西子臻铁钳一般的五指死死按在胸口,挣扎中不时从口中涌出的鲜血令西子臻眼神愈发阴寒,甩手一记耳光狠狠打在泷白苍白的面颊上,盛怒中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那三个字:
  "玉!泷!白!"

  『 大结局·第四回 』

  那一记耳光打在玉泷白脸上,却是在瞬间惊怔了在场所有的人。那诧异或者愕然或者不明就里或者畏惧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来回回的逡巡,终究被西子臻一道寒冰般坚硬的视线给挡了回来。
  他冷冷的看着玉泷白怔仲的脸,眼神有些茫然和呆滞,不知是还未从那一记耳光的疼痛中清醒而依然徘徊在融华的身上,还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迷茫。一想到这里,西子臻就恨不能撕碎了他活活吞进肚子里去!贱人,这个贱人竟然敢用那下三烂的迷香来算计他,他为了救融华竟是可以连命都不要?!
  "西……西子臻?"玉泷白终于反映过来,却是有些迟钝的,眼神模糊的扬起脸看着他,表情似是懵懂。若是在往日西子臻怕是宠他都来不及,他要那天边的月亮他就不会给他星星,可是现在他打了他,在这混乱的时刻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他,当着,融华的面……
  融华?目光下意识的去寻找融华,在看到那一束温柔祥和的视线时,泷白的身子微微一颤,张了张口想叫他的名字,嘶哑的嗓子里只发出几个单薄的音阶,忽而一口热血喷出,前襟大片的红刺的西子臻眼睛生疼。
  "你还想着他,你还在想着他?!"他终于失去冷静,捏着玉泷白肩膀的五指下意识并拢,骨骼清脆的断裂声带来无法严明的剧痛,让玉泷白惨叫一声,失神的双目回复一丝清明。
  "哈!他不爱你,他跟我说了他不爱你,西子臻,你活该啊,活该!!"西沉见掐着融华的脖子猖狂大笑,融华闷哼了一声,视线却未曾从玉泷白身上移开半分,静静的,无限温和的看着他,没有一丝别样的情绪。
  "你给我闭嘴!"西子臻反手一掌劈过去,二人手里都有对方的禁忌,过招间难免有所羁绊,直到西子臻冷冷的收手,"够了,你以为用一个废人做挡箭牌就能逃脱?那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皇城内外都是本王的人,只要你踏出那花园一步,乱箭就能将你射成刺猬!"他口气冷硬,在外人看来是成竹于胸的傲然,殊不知他带来的人手在破城时的搏击中也死伤不少,原本就是不顾西流玉的阻拦执意提前攻城,虎符在姚溪手里,只要他调动三军那么即使蒙灼大军未到,他也依然是可以抵挡一阵子的。可是对泷白叛离之举的痛恨与悲伤让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此刻破釜沉舟,也只能背水一战。
  蒙灼的大军正在向燕京赶来,现下外界混乱不堪,他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否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照西沉见的能力他是很有可能突破重围杀出一条血路的……
  "报应……真是报应!"西沉见失魂落魄的大笑,目光中却带着浓郁的哀伤,"皇帝,我亲爱的皇帝啊……我们都输了不是吗?你救的了玉泷白的身却救不了他的心,我得不到你,可是我捏着融华的一条命!你看,我得不到你,你也得不到玉泷白,玉泷白更是得不到融华……哈哈!哈哈哈!这真是天意,天要你我今天对峙,却是死也不能拿走自己毕生的所爱!"
  眼见西子臻面色铁青,西沉见却是阴阴一笑,遏制着融华修长脖颈的五指猛然一拧,只见融华云眉微蹙,西沉见拐手一剑抵在他脖颈间,冷笑着迅速倒退几步足尖一点飞上房檐,大喝道:"玉泷白,朕要你亲眼看着融华死在你面前,朕要让你知道,今天他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西子臻!因为他的残忍冷漠见死不救,让这天下第一的美人才子从此变成一把枯灰,朕要你们后悔一辈子!!"
  说话间已胁持着融华飞身入了宫殿,泷白脸色大变,周身颤抖着在西子臻怀中挣扎,满目悲戚:"够了!西子臻,你明知道融华不该死,你我欠他的这一辈子都已经还不清,你为何不救他,你为何……""为何?你问我我为何见死不救?"西子臻幽幽的望着他,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那样阴森诡谲的表情是泷白从未见过的,他只觉脊背发寒,耳畔响彻着那令他此后一声都恨不能忘却的话,"都给本王听着!帝王西沉见营私舞弊勾结番邦,卖国求荣,事无巨细尽在你们脚下的白纸上写的清清楚楚,再无翻身之日!本王酌念尔等顾不知情,与其就此等死,不若此时回头尚且能保全一条性命,尔等可听的清楚明白?!"
  "这……"此话一出,一干人等面面相觑,无不是犹豫迟疑惶然不坚。玉泷白心下一片死灰,他如何能不懂西子臻此举的用意?他倒是狠!顾不知情?哈!唯恐傻子都知道这些人帮着西沉见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可是他如今宁肯饶了这些人的狗命也不肯救融华,他的心,他的心是铁做的吗?!
  "啪!"的一记脆响,片刻的万籁俱静,泷白哆嗦着手不可置信的看着西子臻,那英武邪魅的面孔曾经带给他无以言计的柔情,如今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来跟他赌气?他是疯了还是傻了!
  "够了!西子臻,你宁肯放了他们也不愿救融华,我不求你便是!"泷白猛然大力的推开他悲愤的低吼,"是我瞎了眼,我爱的人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爱的人是肯为了我牺牲威严韬光养晦,我爱的人不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意气用事不顾大局!西子臻,我爱错了你……爱错了!"
  他踉跄的后退两步,眼见西子臻面色煞白,旋即眼眶中卷起铺天盖地的恨意:"你!"他急吼一声,却竟是哑口无言。四周将士对视一番倏然齐刷刷单膝跪地,无言臣服,西子臻只是愣愣的看着玉泷白跌撞着向融华被胁持的方向跑去,此刻他身受重伤早已是强弩之末,没走一步牵动胸口的伤处都令他头晕眼花,虚浮的如踩云端。
  忽然脚下一软,泷白身子似撑到极限一般直直坠向地面,眼前一黑,却是在即将坠地的霎那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腰肢,狠狠一扯便扯进怀里。泷白无力回眸,只见西子臻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口撕吃了他,却终于妥协:"你给我听着,我救不救他是我的事,可是你是生是死却是我的事,你听着,不准睡……不准睡过去!我要你活着,玉泷白你听到没有?"
  "……救救他……"玉泷白揪着他的前襟哽咽了,"你和他,失去任何一个我都会愧疚一生,你当我三心二意下贱不入流也好,当我是贪婪成性不知羞耻也罢,我要你们都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我要我们错过的二十年可以用余下的半辈子来偿还……西子臻,就算我求你,这场悲剧因我而起也因爱而起,算是我求你,不要让它因恨而结束……"
  玉泷白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句,眼眶中遗留的不舍和温柔像一道炽烈的光烧灼着西子臻的心脏,他眼看着爱人的手臂像断线的风筝般无力坠落,心像被狠狠的连捅数刀,几乎喘不过气来。颤抖的手真想一把掐死他,掐死他一了百了,让一切痛苦都就此告终!最终却狠狠的把他揉进怀里,失魂落魄的说了一句:"你狠……你真是狠啊,玉泷白……"
  紧紧的抱着他转身,西子臻睨视着脚下匍匐的黑影们冷冷道:"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现在就给本王滚,滚到皇城四门配合姚溪杀出一条血路,大开城门,放大军进城!""这……属下领命!只是陛下和融驸马那边,王爷……""那跟你们没有关系,"西子臻漠然道,"本王种下的祸根,本王会亲手解决掉。"
  "可是……"黑衣人犹犹豫豫,"王爷有所不知,圣上昨日已命人在宫殿内堆好了万千锡柴,属下猜测,圣上似乎是要与驸马同归于尽……"
  "此话当真?!"西子臻脸色一沉,"本王知道了,滚吧!"语毕已不再管顾那些将士,抱起泷白轻盈跃起,迅速的朝着西沉见逃匿的方向追去。那身影如一道宏光照亮了一方天空,带着浓郁的杀气弥漫在皇宫内,在他怀里的人面白如纸,虽然被他护住了心脉源源不断的传送着真气,却也是强弩之末,摇曳之态。
  西子臻抱他直闯入朝堂,宫闱内早已是一片鸦雀,四散的宫人们忙着逃命死的死伤的伤,却唯独大殿上宁静安详,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波澜。
  西子臻冷冷的立在大殿中央,怀里是昏死过去的玉泷白,面前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坐着他的兄长兼帝王,西沉见。融华被他胁持在胸前却是一脸宁静淡然,破烂粗衣亦遮挡不住他绝世的风华,被划上的脸庞不复美艳动人,唯独一双细挑柔情的凤眸如翦水蜻蜓,瞳仁中一片湖光山色的清湛,含笑盈盈。
  西子臻微微一怔:这个时候,他却还能笑的出来么?不得不承认,他们都是自私的,即使融华曾经帮着他逃离了西沉见的辖制,可是面对着世上独一无二的玉泷白,他还是恨,还是怨,他已经破釜沉舟,他这一辈子再经不起玉泷白一句不爱,只这两个字就已经足够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以为你能救的了他?"西沉见用手中闪光的剑刃来来回回温柔地摩挲着融华雪白的脖颈,二人皆是狼狈不堪,衣襟上血迹遍布。
  "我有说过我要救他吗?"西子臻冷笑一声,"我来,只是要看着你们两个一起死,不行吗?""你……你……"西沉见怔怔的看着他,握剑的手猛然一抖,融华颈上历时出现一道纤细的血丝,顺着明艳的锁骨柔柔滑下。融华的目光淡定从容,不言不语却始终静静的注视着西子臻,或者说是他怀中昏厥过去的泷白。
  西子臻看到他秋蘅潋滟美目,竟是多年前还未经世俗玷污的纯洁,让他心弦一紧,耳畔响起西沉见悲伤到癫狂的笑:"好弟弟……朕的好弟弟……西子臻,我到今天才明白,你不但不爱我,在你眼里,我和那些宫人那些路人,那些在你生命里来来回回无数次的陌生人一样,根本没有一丁点的位置……"
  "真可笑啊……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活的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要这偌大的江山有什么意思?"西沉见眼眶通红,低低的呢喃着,"你不知道吧?你不知道,当我看到玉泷白刺伤我的匕首,竟然是那一年你生辰时我送给你的碧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 大结局·第五回 』

  "我跟你,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皇兄,倘若你肯就此罢手,我可以向大哥求情,只将你调去皇陵看守祖先陵墓,但你若执意反抗到底,我只能……"
  "只能怎么样,杀了我?"西沉见喃喃道,凄惨一笑,抽手以剑柄狠狠击上融华胸口,而后推开他踉跄着走向西子臻,"我有的选吗?"
  "自然是有,皇兄,这帝王之位本来就不属于你,倘若当年你不曾生出逼宫之心,你我也断不可能走至今日这般难看的境地!"西子臻皱眉,戒备的盯紧他。
  西沉见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遥,愣愣的看着他,忽然漾开一朵凄惨的笑,满目悲绝:"说的对,你说的对……我后悔了,我好后悔自己当初选择的是君临天下,而不是赌爱一生。倘若我不曾某朝篡位,或许不至于连被你看一眼的资格都丧失掉,历代帝王尽孤独,我如今方才是明白,你赢了……"
  "江山美人,你选了美人,我选了江山。可是到头来,我江山不保,连被你注视的资格也一并失去;而你呢,你明明可以选择江山的,可是你选了玉泷白,到如今,你成了西流玉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也得到了玉泷白,两全其美……子臻,不是你聪慧也不是我愚钝,是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他悲怆的笑着,没有了骄傲没有了自尊,亦没有了为人帝王的高贵,此刻他只是个平凡人,因为此生一次错误的选择,而葬送了唯一一个能够靠近幸福的机会。
  宫外突然传来一片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西子臻眼色一沉,方回头,只见原本空旷的殿外竟然闪动着几个黑影,怀里抱着柴捆和油桶,手中高举火把。他一惊,脑中闪过先前那些士兵说过的话,心下暗道:糟了!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失魂落魄的西沉见竟然趁着他分神之际,劈手快如闪电击上他左肩,并趁势从他怀里夺过朦胧欲醒的泷白。
  西子臻面色勃然一变,顾不得伤处急急喊道:"放开他!"西沉见却低笑了一声,眼神温柔,一手牢牢扣紧玉泷白的玉颈:"我的好皇弟,你说我可能放了他吗?我既然已是不得好死,为何就不能找些人来陪葬?"
  说话间宫殿以燃起熊熊大火,西子臻左右为难,一面是训练有素的宫人,一面是被西沉见胁持的玉泷白。西沉见似看出他的焦虑,嘿嘿一笑道:"放心,他们可是我最后的死士,你命令不了他们的……"话音方落,那群宫人果然已挥剑自刎,动作快的令西子臻完全无法阻止。
  炽烈的火舌吞噬着窗棂,疯了一般飞快的卷向屋顶。西子臻怒火中烧,奈何泷白的性命已经被西沉见遏制住,他没有时间恼恨自己的大意,只能咬牙切齿低吼:"放了她!我……我饶你不死,若不放,你休怪我不再念及兄弟情分!"握剑的手已渐渐拧紧。
  西沉见却是苦笑了一声,喃喃着:"情分?你对我若存有半分情分,我又何至于落得今日的境地?罢了,罢了……我有玉泷白陪葬,便是九泉之下,也要笑了……"语毕眼中凶光毕露,一只胳膊勾紧泷白脖颈,另一只手高举利剑,眼看就要一剑穿心同归于尽。
  "不!"西子臻飞身上前,却是迟了某人一步,那利剑呼啸而下即将刺穿泷白和西沉见的时刻,只见融华猝不及防的出现,竟赶在西子臻之前反身一扑,狠狠把泷白抱紧,那剑脆利的贯穿他后背直到胸口,冒出的一截剑刃横在他和泷白身体之间,被他用胳膊紧紧的箍住,停在玉泷白胸口一指的距离。
  西子臻浑身一僵,眼睁睁看着泷白慢慢睁开眼,从一条纤细的缝越睁越大,最后愕然的看着融华胸口那一片疯狂蔓延的红,他只觉脖颈和脸颊上都黏黏的,伸手下意识的一摸,一片片的红,全是融华身上喷出的血……
  他叫融华,融华冲着他温柔一笑,西沉见欲抽剑而出,却被融华死死的拽着剑韧,两只胳膊割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泷白捂住嘴,世界在塌陷。
  融华回头冲着西子臻嘶哑着喊了一声:"快走,带他走……"西沉见拔不出剑恼羞成怒,一掌就要拍下,被西子臻飞身上前先是抢回了泷白,方要出杀招,殿内已经浓烟滚滚,门口的房梁被火舌吞噬变成焦炭,不断有火星和烧焦的木头砸下来。
  融华拖住西沉见,冷静的看了西子臻一眼:"走!"身体变成最后一道盾牌,他在玉泷白愕然的视线中张开鲜血淋漓的手臂,将身上插着的剑拔了出来,鲜血直要溅上三尺白绫,在宫殿轰然倒塌的前一秒,西子臻终于咬牙生生抱起泷白拖出殿外,大殿内烧成一片火海。他们都听到西沉见的一声惨叫哭嚎,记忆的最后一个霎那,是那一片燎原的火光,妖艳的火舌动情的舞蹈。
  融华回头向着他们嫣然一笑,一如多年前彼此一同泛舟湖上,一如那些年燕次闻名遐迩的四公子鲜衣怒马,谈笑风生。然后他举起剑,剑刃从自己前胸穿过,贯穿到西沉见的后背……
  "……我不后悔,至少你肯对我说一句爱,泷白。"他绽开一朵绝美的笑容,凝固的身姿变成傲然挺立的玉雕。他还是那么美,即便是立在熊熊火焰之中也依然那么的美,飞舞的火舌舔舐着他的衣衫,周身撕裂的伤口喷射出万道血光,他青丝飞扬,笑靥璀璨如花,那是从小到大他笑的最放肆不羁,轻松畅快的一次,也注定是他此生,最后的一次……
  生而为人,对不起。
  泷白怔怔的站在那一片塌陷的火光中,烈焰窜上九霄,世界在他眼中疯狂的沦陷,他想大笑,却发现自己面无表情;他想哭,眼眶却干涸的挤不出一滴泪。他只能愣愣的立在那大殿前,看着它一点点倾倒塌陷,一点点燃烧殆尽,一点点化为枯灰。是不是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对他嗔怪的微笑,再也没有那个人,轻轻执握着他的手,伏在玉案前共同研磨作画?是不是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含着笑,轻柔而温和的叫他一声"玉郎",为他拭去鬓角的风霜……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他旁边的是另外一个爱他爱到不得不自私的男人,他机械的扭头看着他,看到他眼眶里勉强压制的泪水,那样骄傲的一个男人,如此委曲求全的爱他,到如今他们肩并肩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那个或者爱或者恨,却都刻骨铭心的人在视线中央化为灰烬。
  泷白轻轻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眶里是鼓鼓的泪水,轻轻一碰,就奔涌四溅。他看到西子臻通红的眼眶以及那晶莹闪烁的液体,他伸手下意识的去抚平他的眉心,机械的去抹他的眼泪,喃喃的说:"别哭,他就是睡着了,待会儿就回来……"
  泪流满面。
  东方,第一线曙光拢破晨昏,脆利的破晓箭划开寂静的夜空,新的历史即将翻开,旧日的一切都埋藏在这这座燃烧殆尽的宫殿里,枯骨成灰。
  破晓箭窜上云霄,就代表着城门大开,满城白纸纷飞如雪。他们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瞰脚下:那喷涌如水的兵马齐刷刷冲开桎梏,满地臣子平民高呼万岁齐齐跪地,他们的虔诚像一圈耀眼的白光笼罩着马背上玉树临风的男子,在他脚下臣服的,是燕次天下崭新的一副河山……
  蒙灼的大军冲破城关遍布各个角落,那威武庄严的男人一身浩然正气,不怒而威,在他身旁言笑晏晏的是那年轻俊美的少将军楝扶苏。这是他们的荣耀他们的光环,这是历史决定性的一刻,也是往昔堕入封印的沉沦。
  当胜利的号角响彻辽远的天际,唯有城墙上被风吹舞的一双人看不清楚表情,在笑还是在哭呢,又有谁知道?他们失去的和他们得到的,其实从来都不成正比,正如同当年先帝摊开在西子臻面前的一道选择题:江山还是美人,你只可选择其一。选择江山,你便获得与兄弟公平竞争的权力,选择美人,从此你只能做帝王的手臂,为他平复万里河山,为他安邦定国,誓死相随……
  其实到最后他都不曾后悔过,不是因为他不爱江山,而是因为他知道,江山百年一轮回,而爱人,一生只有一个,错过了,就再无偿还的机会。他放弃帝王之位选择成为兄长的一只手臂,他心甘情愿为他所趋势奔赴于万里河山,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他最后的一丝牵绊,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玉泷白。
  宁可与天下为敌,只求毕生得偿所爱。
  "……永乐十年初,後帝西沉见叛敌卖国,弑父逆兄,生凭之举尽视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为王不贤,杀戮成性,霍乱朝纲,暴虐成性。幸而前太子大殿下西流玉睿智过人匹夫难敌,护国大将蒙灼誓死捍卫国都,加之瑞王西子臻韬光养晦卧薪尝胆,终于大成之日将後帝昭昭罪行公诸天下,铁证如山,民情激愤难挡……"
  "後帝于宫闱厮杀之混乱中深知罪孽深重,难逃世人谴责,遂于昭华大殿内燃火自焚。金銮宝典于一夕之间化为灰烬,同一时间,燕京内外百姓夹道欢迎,拥护大殿下西流玉登基……"
  "……永乐十年春,众望所归之中西流玉登基称帝,改国号为昭张,史称昭帝。此后昭帝大赦全国,免赋税一年,民情沸腾,是为新一代明君统治时期的到来……"
  "昭张一年,昭帝重组朝廷官员结构,力排众议,并追封前丞相为护国公,其余人等论功行赏,其中以瑞王为甚,昭帝将虎符右翼重新下放其手,令其统帅三军,与蒙灼大将合力护国……至此,这一场持续多年的暗涌纷争终于落下帷幕,紧接着踏上历史舞台的,是在这场厮杀中拔得头筹之人,亦将由他们引领着燕次江山,踏上一个新的历史台阶……"
  -------节选自《燕次史传》

  『 大结局·第六回 』

  昭张二年,岁暮。
  今次燕京的冬天来的分外晚,已是迟暮却未见瑞雪降下,昭帝在御花园设宴时还微笑着说这是个好兆头。的确,这样的暖冬在燕次寒地实为罕见。彼时已经到了年关,宫人们也都忙着置办年货,御花园内美酒飘香,万梅齐放,一簇簇积压在枝头宛同迟来的冬雪,清冷高贵。
  紧挨帝王下首坐着的,是一紫袍裹身英邪冷魅的男人,此刻正执着酒漫不经心的呷着,姿态慵然。底下是借酒助兴闹哄哄的群臣,昭张二年是昭帝西流玉统治下的第一个丰收年,四海清平,国泰民安,虽只是初登大宝,却凭借着果断睿智的手腕将朝野上下收拾的服服帖帖,加上亲王大将的辅佐,亦担得起盛世贤主之名。
  昭帝品着酒,目光游离间落到下手男子有些恍惚的脸庞上,微微一笑,启声道:"子臻,坐过来些。"底下人顿了一下,反映过来后轻轻应一声,慢条斯理的往这方挪了挪,扬眸几不可见的一笑:"皇兄有事?"
  "是见你一人独酌,闷闷不乐的……"昭帝端起琉璃杯姿态优雅的轻抿一口,含笑道,"朕听说玉家香这一季又换了主打,全城大卖,泷白可是收银子收到了手软,所以冷落了你?若是如此,朕倒更想去见识见识了……"
  "臣弟惶恐。"西子臻垂眸一笑,从前冷傲不羁的人在经历过那一场巨变后,也收敛了许多,整个人更为沉稳庄重,眉宇间失了往日的锐利锋芒,反而有些酷似融华的波澜不惊。朝臣们倒是大喜过望,毕竟这瑞王手握重权又颇的帝王宠信,若是从前那副混世魔王的浪荡样子,谁还敢与他交好?
  只是这些都是别人眼中的假象,昭帝心中清楚:这一年多来他与玉泷白的感情遭遇桎梏,虽说融华已死,但总归是根刺横在二人心底,泷白恨不恨倒是其次,只是彼此有了这层嫌隙,说不疏远那是假的。诚如现而今大家所看到的这幅模样,西子臻的确是变了,可是变得越来越像融华,这结果莫说是玉泷白,连自己都觉着不妥,可又无能为力。
  昭帝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你二人近况如何?前些日子泷白进宫奉香,朕倒是见了,可也没你表现的那般冷漠……"
  "那是圣上。"西子臻有些苦涩的摩挲着酒斛,喃喃着,"他上个月跑到南宁收集新货源半月多才回来,前几日又忙着研制新香,新香上了市面紧跟着就是大力推广,他倒是忙的自得其乐,我一个外行在一旁站着干瞪眼,他哪里顾得上我……"话到最后是满满的怨怼。
  昭帝叹口气:"子臻,饶了朕的酒斛吧,你都快把它捏碎了。"西子臻闻言面上一窘,讪讪然撒了手,表情有些不自在。昭帝轻笑:"别说,苦的不止是你一人呢。"
  西子臻闻言一惊:"圣上的意思……阮毓竹还是下落不明?"顿了顿见昭帝淡然不语,西子臻眉头一耸闷声道:"这个别扭的人,明明心里向着你,偏偏还别扭着死活不承认……"
  昭帝浅抿一口,眸如秋水夹带着几分薄凉:"怪不得他,朕登基前使了那么些手段,后来虽是恢复了他的武功,可他那样倔强之人,自然不肯听凭摆布。他能助我到最后已实属不易,强留下他,也只是朝不保夕。"
  "皇兄派出去的人怎么说?"西子臻轻哼一声,面上竟带了丝幸灾乐祸的戏谑,"那厮简直比顽石都拗,我看皇兄即使寻着了,也是得五花大绑才能把人带回来。"
  "先寻着了再说吧。"昭帝垂眸一笑,面盘浮动一抹醺色,挥挥手,"朕倦了,先去后面歇着,你们看着闹吧,明儿早朝别睡过了就行……"
  "恭送陛下。"西子臻微俯身施礼,态度不卑不亢。看着昭帝走远目光方才撤回来,若有所思的凝视着酒壶,半晌,方才惘然的叹了口气。
  翌日,又是艳阳天。西子臻下了早朝走到凤阳门时被人拦了轿子,拦轿人娴熟的挑开幔帘,露出一张喜气洋洋的脸,西子臻眼皮也不抬就一脚踹过去:"猴崽子,这儿不是师傅的后苑由得你闹腾,来来往往都是大臣,有你这么不顾仪态的么……"
  话音方落被楝扶苏狠狠嗤笑一声,眯缝着眼双手抱臂戏侃的看着他:"哟,王爷好大的火气,怎么小玉最近忙的没空帮你泻火吗?"这厮真是说什么什么中,整个儿一乌鸦嘴,西子臻本就烦闷憋屈的很,昨夜宿醉好不容易撑到下朝,直想赶紧奔回去补觉,如今被楝扶苏戳中心事再这么一搅和,当即冷下脸凶巴巴的瞪过去:"滚滚滚!爷烦着呢……"
  扶苏也不恼,死皮赖脸去勾那阎王爷的下巴,嬉皮笑脸道:"啧啧,果真是出息了,瞧着小脸绷的,跟锅盔似的!"话音未落就见西子臻举剑砍来,扶苏尖叫一声往后一蹦,正撞上一堵结结实实的肉墙,一回头。蒙灼脸上冰冻三尺正面无表情睨视着他,十指结拳,冷冷道:
  "好玩吗?"
  扶苏双膝一软欲哭无泪:"不、不好玩……"
  西子臻反手收了剑挽在背后,半拘一礼,淡然道:"蒙将军。"蒙灼微微颔首,一手掐住楝扶苏杨柳小细腰难能可贵的一笑:"前面就是皇城口,不必拘礼。"
  西子臻收了剑懒懒瞥看楝扶苏颤巍巍的脸,双目含泪可怜巴巴的捏着蒙灼一片衣角,无助的像西子臻求救。后者冷冷地无视之,漠然曰:"师傅,这猴子怎么,没上锁链就出来了?"
  蒙灼居然点头:"大意了,这就捉回去。"
  西子臻咧开嘴阴阴一笑:"师傅仁慈,对付某人就要用非常手段,不能留其在宫内外为祸苍生,徒儿说的可对?"
  蒙灼又点头,一手惬意的捏着楝扶苏的脖颈淡笑:"还是子臻聪慧过人,为师喜欢。"目光冷冷扫过下首,楝扶苏双腿抖如筛糠,冷汗涔涔湿透脊背,讪讪干笑两声:"好大的太阳。"
  西子臻复施礼,这次行的是随礼:"师傅,子臻先退去了。"见蒙灼摆手,方才入轿,大摇大摆的出了凤阳门。楝扶苏目光深沉的望着那背影叹了口气:"为情所困,呜呼哀哉……"忽然感觉温度骤降,蒙灼捏着他后颈的手平白狠毒三分,阴森道:"不想被我拖着就自己乖乖回府。"
  扶苏泪目:"嗻。"
  西子臻出了凤阳门直接拐进了皇巷,到府门口却是迟疑了一下,小厮挑起帐幔:"爷,到了。"西子臻不语,手腕支撑着鬓角闭目养神,眉心蹙灼,片刻才道:"不回了,改道玉府。"
  "是,爷。"复又开始晃晃悠悠往别地方抬,行至天下第一香的御赐门楼下,西子臻垂眉而出,抬头正撞见管家从门里出来,见了他躬身行个礼,笑道:"王爷来找少爷的吧?不巧,少爷方才出门,直奔芙蕖苓总店了,说是查查新香的收益情况,好做下一步安排。王爷要不先过府小坐片刻?"
  "不了,我直接去找他。"西子臻挥挥手,不知为何今日胸口总是闷压压的,十分别扭,令他忍不住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行,还是得见他一面,否则觉是睡不踏实了。他想,无奈的摇摇头。
  轿子又一路直奔向西寺街,到街口拐了个弯,停在路牙子上。西子臻大踏步进店仍然是没见着泷白影子,不由又心慌,随手拽了个伙计问:"你们家三少爷呢?"伙计答:"少爷粗看过账目方走,想是又去罗敷山了。""大冷的天去那干嘛?"西子臻不由好奇。伙计挠挠头:"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听他们说去看花期了,新香卖断货,管家说少爷近期又琢磨着再出一批特别品……"
  西子臻没听完扭头就走,他感觉很不舒服,胸口那份莫名的惶恐变得有点兴奋,说不出来的奇怪。抛下轿子直接拽了匹马,挥手驱散随从:"你们先回去,不用等我。"语毕一夹腿肚,白马扬颈嘶鸣,撒开四蹄一路狂奔。
  罗敷山,大宛寺。泷白当初九死一生的地方,也是他们感情重新燃起火花的象征处,那一年就是他从大宛寺归来的时候,他们在街市上遇见,然后一步步走到后来更加牵扯不清的境地……西子臻伏在马背上无端端心乱如麻,那种奇妙的感觉越是靠近大宛寺,越是强烈。他隐隐觉得:今日会有什么事发生!
  时值岁末,罗敷山上的丰针银杏蓊郁如常,西边,濒临坠落的一湾红日染遍地为朱赤。暮鼓声声撞碎一世的琼花,落尘如屑,斑驳年华。
  山林中回荡着贯穿万物的寂静,偶有清鸦卧落,片刻后振翅扑簌惊起一池暮冬的薄寒。泷白一人独自立在后山花丛中,青衫冽冽,玉树临风。倏然想起那一年在这里初遇上大殿下西流玉的场景,不禁摇头一笑,那枚昙花种子他已经种在自家府苑了,只是开与不开全无把握,只待天命。他微微扬起脸,眼神有几分恍惚,眉宇间荡漾的风华比起两年前的青涩显然是沉稳了许多,依旧清秀,只是更为内敛温润,不施浮夸。
  撩起袍子下摆不紧不慢的躲进寺院里去,白墙墨瓦,檀香徐徐。似乎与从前没有什么变化,又或者根本已经变化万千,图剩下一层外壳。泷白莫名怅然,心中一抹酸涩挥之不去。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来试着饶恕自己和西子臻周身染遍的杀戮,结果却是心沉如水,明明是爱的,却反而彼此距离愈发遥远,到底,是谁的错呢……
  泷白轻叹一声。大宛寺像是刻意为了容纳他们这些过客而存在的,不管是当年的,还是当年的西流玉,也许彼此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曾经在此处汲取了人世间最为宁静的一段时光。
  泷白绕过后堂,想起那一道暗门,背后是举世闻名的"珍馐堂"以及同样瞩目的"美人烩",不可避免的就想起他与西子臻的第一次欢好,温泉池内令人脸红心跳的低喘轻抚,柔疼迷离。短短两年,就像是隔了一辈子。
  泷白心中怅然,再想推开那暗门进去看一看,却被寺庙小沙弥告知佛堂重修,此路不通。便只能作罢,心中清楚此地的重要性,如今有因了昭帝当年的一段隐居,不动声色重修故居是自然,料想过不了多久这大宛寺也就要改口叫护国寺了吧?
  泷白无声一笑,转身欲退去,目光无疑瞥过后堂里自己原先的住所,当年本是一所荒僻小院儿,之所以被单独隔开是因为方丈说要方面宿给路遇风雪暂时无法入京的路人,本着积德行善,却无意收容了他一年之久。后来他下山,这院子听说又因着什么隔了起来,大宛寺香火并不十分丰盛,故而也就冷清许多。
  泷白脚步一滞,只觉胸口心跳莫名加快,似是有什么预感一般,神使鬼差的移步而入,拐了几个弯才绕过去,经过拱门后发现仍然是那所空僻的小院子,只是原先繁茂的桃花树下多加了一道疏篱,有几只凤花鸡扑棱着翅膀踱来踱去。旁边不远处是他从前总爱趴睡着饮酒的石案子,给磨蹭的乌黑发亮,像一块墨玉。
  泷白怔怔的看着门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胸口开始闷疼,似又回到当年那令他痛彻心扉的劫数里,他眼前出现大片红光,火舌吞噬着高耸如云的楼宇最后烧成焦炭,化为灰烬。他脸色苍白,手撑在石头案子上冷汗直流,心跳噗通噗通愈发是快。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晴午的艳阳倾洒下一片暖华,那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的柔和,像一曲动听的天籁,却是令泷白全身一僵,气血瞬间倒流而上,手脚冰凉。
  那人淡笑着说:"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 大结局·第七回 』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柔,熟悉到每日每夜在他梦境里循环往复的语气,玉泷白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了,这梦又像往常一般,粉碎的连末儿都不剩。
  那人却又咦了一声:"怎么不说话,小竹?"
  这一回,泷白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轻快的嗓音他微扬的语调,无一不是他熟稔于心的那样,甚至于最后唤出的那个名字,小竹,阮毓竹……是比筑!
  泷白捂着嘴强压下自己即将冲口而出的惊叫,慢慢转过身,一点一点,感觉有一瞬间逆光的白芒,继而是暖洋洋的日光,淡淡的凉风吹动墨发,他看到了,看到那个人的脸。那张令他痛不欲生爱恨交织的脸!
  他踉跄一步,颤抖的放下手,张口,却竟然唤不出那个名字。那个人就近在咫尺,他坐在一片祥和的日光下,微微含笑,目光如春水无波。他嘴角牵起的弧线一如多年前那般令人惊艳心动,一身简单的白衣穿在他身上,也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泷白眼眶发热,十指揪成一团,又跌撞着上前几步,与他已经是面对面。这么近,近到他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他的面孔。他伸出的手还在半空中未落下,那人沉默着,忽然轻轻抬起眸子,似得到了某种感应一般,微微绽开一朵清艳的笑,轻轻唤了一声:
  "是你吗?泷白。"
  玉泷白的手臂在半空中僵硬了一秒,几乎已经没了勇气去触碰那圣洁的笑靥,那人的睫毛上落满了斑斓的日光,一颤一颤,美的让人心疼。他始终微笑着,说:"是你吧,泷白。"
  玉泷白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掩面泪流成河。
  那人仍是笑着的,一双凤眸流露出万千柔情,欲说还休,有几分惆怅,几分伤感,几分欣慰,几分叹喟。伸手摩挲着捧起玉泷白泪的下颚,温柔的替他抹去那成串不休止的泪珠,指尖点了一星送到唇边,歪起头来笑了:"很香。"
  泷白再忍不住扑进他怀里,过大的力气将那人撞了个趔趄,无奈的揉了揉他头顶的发,轻快的笑起来:"慢点,我都快受不住了。"无声的笑,原本空洞的眸子里星光流转,泷白一时怔仲,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他的眼睛:"这是……"
  "不碍事。"他仍然微笑,从未有过的云淡风清,眼睛看不见,手却十分熟稔的摸到了他的脸颊,柔声道,"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泷白把脸迈进他膝间,方才发现他穿的单薄,只在膝盖上卧了一块松软雪白的羔羊皮毯子,一只手安详的垂在膝盖间。泷白的视线下移,忽然震住:
  这是……木轮椅!
  霎那间像咬了舌根一般,泷白觉得心底紧绷的弦又快断了,心疼的四分五裂,却发不出半个音节。他的腿……他的腿……!!
  泷白浑身抖如筛糠,却不是因为惊讶和惧怕,只是痛,揪着心连着根脉的痛,让他喘不过气来,方才晓得这一年半过的是何等混沌的生活。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一个西子臻,他怕是早就没出息的颓废死去了。
  "你怎么来了。"融华幽幽一叹,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从活下来开始每日的希冀就是这一天,可是自从半年前阮毓竹告诉他腿伤无法再复原时,他就逼着自己断了念头。他这算是废了,没了行走能力,眼又瞎,脸也毁了,他还剩下什么?就这样一副残缺不全的样子怎么好去见自己毕生追逐的爱人……
  "跟我走,我……带你走……"泷白终于发声,却是近乎哀求,他在霎那间明白融华其实是不愿再见他的,所以宁肯躲在离他这样近的地方打听着他的消息,却断不肯相见。他从前是何等风华的冠世美人,如今却因为自己变成了这幅模样,泷白难过,难过的只说出这一句话,已经倍感艰辛。
  融华"望"着他,眼神很柔顺。他变了,变的如最初那般明媚纯净,清澈湛湛,即使盲了双眼却依然能令人感觉到那闪烁的热忱,这是历经岁月洗礼后他最大的收获。
  融华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望他,泷白却已经清楚他的答案,手愈发抓紧不放,惶恐,担忧,崩溃,他曾经历过无数的心伤才熬过来,如今再相见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叫他怎么可能再撒手不管?!
  气氛忽然寂然下来,门口有人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别扭个什么?不是日夜盼等着这一天呢么,如今来了又不要。"泷白扭头,果然是阮毓竹,不知何时懒懒的靠在桃花树干上,手里捻着一株异季的桃花闲散把玩,片刻却又丢开,直起身走上前来,居高临下望着泷白眼待戏谑道,"也对,还有个西子臻呢。就算你愿意,他可是巴不得融华早点死,怎么可能接受他还活着的事实……"
  "阮毓竹!"半路杀出的声音带着冷峻的怒火,一如当年那样,三人皆是一怔,泷白表情复杂的看着他,身子下意识的护住融华:"你怎么来了?"
  西子臻瞅见他那紧张兮兮的动作就火不打一处来,强压着心头的不悦咬牙切齿走上前,半路停下来瞪了阮毓竹一眼:"劝你早点认错回去,否则皇兄饶不了你!还离家出走……"扭头一步一脚印的冲泷白与融华走来,前者满脸凝重如临大敌,眼中爱恨纠缠痛不欲生;后者自始至终都静如秋水,温婉照人。
  "还没死?"阴冷冷的口气,目光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逡巡了一遍,毫不顾忌玉泷白变色的脸,刻薄道,"腿瘸了眼瞎了脸也毁了,怪不得活着也得躲起来,啧啧,这模样……你还拿什么跟我争?"说着冷冷的瞥了泷白一眼,见其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心中顿时无限畅快。
  融华涵养极好的笑一笑:"那倒是。"不咸不淡,不置可否,这种不软不硬的态度倒是未曾变过。只是,似乎比以前更温和了,从前总感觉这人是伪善,整日笑脸如花温文却不可亲,如今再看,竟是明媚的令人不忍心骂了。
  但西子臻是何人,堂堂天下第一毒舌男,于是双手抱臂居高临下鉴定完毕,冷笑三声:"玉泷白,你有的空就看好他,回头老子一个不高兴拿把剑在这好的差不多的身上再哗啦两下,哼,你可别怪罪。"
  "你!"泷白气的快翻白眼儿,哭笑不得,怒骂不得,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西子臻这番举重若轻的态度让他琢磨不透,本想争取些什么,如今却好似是自己多虑了。或许,其实,可能……他早就已经想开了??
  泷白心头一震,眼神一并亮闪起来,眸中光华流转,一手还与融华交握着,一手已经扯上西子臻袖角,满目殷切:"你……你同意了?!"
  "哼。"西子臻鼻孔朝天。
  "你不会杀了他??!"某人彻底兴奋起来。
  "哼!"
  "那咱们这就回去吧!"玉泷白想大声尖叫可是那举动太娘了,于是改为一手抱一个,眉开眼笑兴奋的面目都有些扭曲。
  "……"西子臻幽幽的扫了他们一眼,撇了撇嘴不置可否,泷白处于极度兴奋当中,手忙脚乱的抱着西子臻吧唧了一口,后者瞬间石化。将近两年的冷落瞬间换回了一丝亲近,西子臻说不出是该哭还是笑,只能凶巴巴的瞪着轮椅上始终含笑盈盈不做表态的男人。
  狐狸!老狐狸!到头儿来还是得卖个人情给他,娘的……越想越憋气,要不是泷白一直郁郁寡欢,他早就把他抗回王府娶了,哪儿轮得到今天要跟他平分秋色?可是可是……唉,悲催的可是,为何到了现在他胸口长期积压的阴霾反而一扫而空了?就像是,解脱?对,就是解脱!
  西子臻望着玉泷白欣喜的脸轻轻舒了口气,嘴角浮起一行隐笑,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痞痞一笑道:"傻了?还不快去屋里收拾东西,你相公我可等着呢,下了朝到现在没停歇,累死爷了……"
  "我去我去!"泷白嘴角憋不住的笑,低头抓着融华的手有点脸红的亲了一下,飞奔进屋子里开始大扫荡。西子臻扭头斜了阮毓竹一眼,冷哼一声:"热闹看够了?再不回宫可就玩儿过了。""关你屁事。"阮毓竹依旧不苟言笑,硬梆梆的玩儿着一枝桃花。
  西子臻忽而嫣然一笑,柔声道:"那就算了,本来皇兄还说让我张罗这届选秀呢……""咔嚓"一声,桃枝□脆的掰断,阮毓竹脸色僵了一下,明知那话极有可能是假的,眼中还是露了失望,半晌方才自嘲一笑:"我在不在有什么关系,娶妻纳妃都是他的事儿……"
  "谁说的?"有人在门外淡笑,阮毓竹没回头,捏着桃枝的手却已经凝固了。
  融华忽然开口:"见过圣上,圣上万安。"西流玉一袭天青色锦袍温文儒雅的立在门口处,摆摆手驱了礼数,上前走到阮毓竹面前自顾自的说:"你们继续,不必管朕。"伸手自然而然揽住阮毓竹的腰,后者脸狰狞了一下,别了一下没别开,西流玉微笑:"你叫朕给你两年时间救他,朕做到了,你还不肯回来?"
  "是两年吗?才一年半。"阮毓竹继续别扭。"都一样,人好了就行。"西流玉大度的笑,一手环着他的腰摩挲,低头忽然咬了口他的耳垂儿,低低笑,"胖了。"
  阮毓竹立刻炸毛儿,劈手一掌砍过来,看的西子臻汗毛倒竖:这厮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却见西流玉面不改色心不跳,娴熟的见招拆招,三两下就把怀里替疼的小野猫拿下了,抽了腰带惬意的把人双手一缠,自然抱起来,大步泰然的上前:"借房一用。"
  西子臻恶寒一下,融华垂眸优雅的做个邀姿:"寒舍简陋。陛下自便。"西流玉微笑颔首,抱着人怡然自得的进了门,片刻后里屋传来泷白惊叫:"皇上!"又一阵窸窣的对话声,西子臻心脏纠结了:皇兄不会一时顺手把泷白拐过去玩儿双飞吧?!
  正犹豫要不要冲进门,忽然听见融华的嗓音,恬淡儒雅:"这两年过的还好?"
  西子臻顿了一顿,双手抱臂慢慢靠在墙上,平静的说:"还能多好。"似乎彼此都已经失去了当初争强好胜的气力,变得有些淡然,心如止水。
  融华垂眸轻笑:"我是没想过能活下来的。"西子臻斜视他:"我也很意外。"融华唇角笑意渐深,轻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温柔的垂放在膝间的羔羊皮毯子上,轻声说:"其实也算是死了,阮毓竹把我从火场里扒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的确是惨不忍睹。腿就是在那时被倒塌的宫柱砸折了的,正巧砸在膝盖骨上,当时就砸的粉碎,任是小竹这样高超的艺术也只能复原至此;眼睛因为在里面熬的太久,一直睁着,所以是生生熏瞎的……"
  他始终微笑着,诉说当时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却是一种如此平静的语气:"整整一年,小竹才把我救醒。从塞外到江南能跑的地方跑了个遍,能取的药也用了个遍,总算从阎王手里抢了条命回来。只是脸毁了,光是两颊少说也有一二十道伤口,最主要的伤却是在鬓角到脸侧……"
  "……又花去数月时间去皮换肤,算是勉强护住了这张脸,我虽眼睛看不见,但也能摸的出那肌肤与以前别无二致,一点不像是移植别人的。小竹真的很厉害,只是我鬓角这一处伤临着骨穴不能植皮,只能用药慢慢熬到,熬到现在留了一抹红印子已经是难得……"
  "我以为这一辈子能这样苟且活着已是上天恩赐,西子臻,我是当真没有再想过还能有与泷白相见的一日。"融华轻轻叹了口气,"当年一场死已经耗尽我所有的力气,我已没有力气再与你斗下去,而且说到底,泷白对我更多是同情,是我输了。"
  "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西子臻憋着火低吼道,"我不知道你有多难?这两年我也不好过!你来试试每天晚上做噩梦,心里藏着愧疚对着泷白都不能说!你以为我们两个好过?融华,你死就死干净了,偏偏还折磨着活人不放,真是孽债!"
  越说越火大,最后索性一拳打在墙上,火泄出来,西子臻闷着嗓子有些抑郁有些不甘,嘟囔了一句:"你以为我不后悔么……"当年那场厮杀最关键的时刻,是他意气用事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明明冷静下来撑过那一会儿就能救的了所有人,可是偏偏恨死了他,心生邪念只想借着西沉见的手杀了他……
  他是昏了头了,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失去理智,如果不是他那一刻的不冷静,融华也许根本不必牺牲至此。所以归根结底,他欠了他的,二十多年的友情不是过眼云烟,他这两年也是寝食难安悔恨万分,不怪泷白对他默然,是因为彼此都清楚这场悲剧分明是由他们一手促成的。
  "我知道……"融华轻柔一笑。所谓冰释前嫌,是否大抵就是如此,二人谁也不必再有什么猜忌和疑虑,毕竟能有今日实属上天恩赐,人生苦短,又何必处处计较万分?谁跟谁在一起,谁跟谁相爱,只要结果是幸福的安详的,不就足够了吗?
  为何一定要拘泥于现实的套路,谁规定人一生只能喜欢一个人的,谁规定三个人不能拥有永恒?他们之间本就有着二十多年的情谊积淀,即便曾有过为爱而生的争夺,可是到最后一场厮杀反而让他们学会了成全。与人共享不代表不爱,恰恰相反,那是因为他们太爱,所以舍不得对方受委屈,即使他分出一半心给别人,只要三个人是心意相通的,只要这一生一世三个人都能携手走下去,那么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结局,又有现在有什么区别?
  只要他们幸福……

  『 大结局·最终回 』

  年三十儿那夜下了一场厚实的大雪,一群人围在泷白的涪陵雪阙里烘着红泥小炉煮酒,案子上摆了梅花糕和各式餐点。包括皇上在内,一行七人乐呵呵围了大圆案子团团坐。
  管家张罗着在外面挂灯笼,泷白一边细细煮酒一边拍开西子臻的狼爪,融华在旁边轻笑着:"你别捣乱,让玉儿专心煮酒。"他眼睛已经复原的差不多,双腿还是需要借助轮椅的,而鬓角至脸颊一侧的一小块淡红印子被阮毓竹巧施妙招,竟请来了渝州回春堂的玉手在那处刺了一朵妖韶的红莲。说也是巧,他那伤口本就形如蟹爪菊,但是刺朵菊花实在有伤美人形象,融华倒是无所谓,西子臻和玉泷白就说不过去了,直嚷嚷着毁人不倦!
  阮毓竹气了个半死,最后那玉手也算是名不虚传,照着那印子的走势分毫不差描出一朵红莲,原本就是惊世的美态,如今刺了青非但没有平添遗憾,反而令人在正视时被那一朵妖媚如水的红莲惊艳的口水连连,当然这只是玉泷白的反映,其余人也便是惊呆片刻,末了嘟囔着完了完了,愈发是美的让人崩溃……
  此刻红泥小炉上温着酒,众人围坐在一起打趣。阮毓竹在西流玉怀里坐卧不安,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压着火低声道:"西流玉你摸够了没有!""再等等,还差一会儿。"西流玉一本正经的说,顺势又把凉手塞进他脖颈里,阮毓竹打了个激灵怒瞪他,后者笑眯眯满脸惬意。
  这一边,楝扶苏正"不知廉耻"的坐在蒙灼怀里,大叉着双腿摇摇晃晃,蒙灼一只手慵然的勾着他的腰,一边把他喜欢吃的糕点挪到他面前:"慢点,待会儿又要噎着。"不说还好,一说还真噎到了,气的楝扶苏翻个白眼:"咳咳……!乌、乌鸦嘴……"蒙灼眉头一耸,楝扶苏哆嗦一下迅速的接着说:"是我是我,乌鸦嘴是我。"擦了把虚汗,娘的,这被压迫的日子何年何月是个头儿啊……
  莫关其他,此刻还真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阮毓竹懒懒的靠在西流玉怀里任他玩弄自己发丝,眯着眼慵然道:"你不回宫过年,不怕落人口实吗?"西流玉捏捏他鼻尖笑:"说了过年了,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朕觉着在这里比宫里舒服多了,你不喜欢吗?""哼。"阮毓竹别开眼。
  西流玉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朕突然想起一件事。"
  "陛下(皇兄)想起什么了?"众人笑呵呵回应,态度十分自然熟稔。西流玉瞄了某处一眼,西子臻正乐此不疲的跟玉泷白捣乱顺便揩油,融华好脾气的给泷白打下手,三人果然是其乐融融。
  西流玉眉梢含笑:"朕以为,总也是过年了,不如再添一道喜事罢。"这回众人都停了手,目不转睛看着他等待训话。西流玉呷了口酒笑眯眯道:"子臻,融爱卿,你们跟泷白什么时候能把喜事办了?"
  一语出,楝扶苏喷了口酒出来,抽筋道:"陛下!你别看现在这么和平,他们仨为这事儿可是暗地里都闹翻天了……"西流玉摆出兴致勃勃状:"哦?怎么个闹法儿?"
  楝扶苏口沫横飞的说了一通,大体不外乎是泷白左右为难,嫁给西子臻的话就变成王妃,他不乐意,嫁给融华还好点,反正融华如今已经是御定的丞相,来日待他眼睛好全了再上朝,嫁他就是丞相夫人;横竖不管嫁谁都是一样位高权重,而余下那个铁定炸毛儿,结果就一拖再拖……
  "朕倒有个主意。"西流玉摸着下巴一副老狐狸样儿,西子臻最先生出不祥之感,果不其然,"朕以为泷白哪个都不必嫁,你娶了他们两个,这样最公平,如何?"
  "噗---!!"这回不止楝扶苏,连自负隐忍的阮毓竹都喷了,席间瞬时鸦雀无声,片刻后反映过来却唯独泷白一人拍案亢奋:"妙哉!陛下,草民完全没有问题~"
  他是没问题,他肯定没有问题,他他娘的还能有什么问题?!众人望天无力状:这回赚大发了,一边儿是手握兵权的瑞王,一边儿是位极人臣之首的丞相,玉泷白摇身一变瞬间成了怕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幸福之人。炙手可热的两大美男成了他相公。
  西子臻最先炸毛儿,融华沉默了一下,倒是没怎么抗议,显然所有人都找不出比这个更好的解决仿佛,于是就此敲定,西子臻被华丽丽的无视了。玉泷白做大爷状左拥右抱,一会儿勾勾融华的小下巴亲上一口,一会儿摸摸西子臻的翘臀下流一笑,简直是乐不思蜀人间仙境。西子臻还会怒瞪着他眼眶通红敢怒不敢言,融华倒是顺杆儿爬的快,温柔一笑依然是那副艳色殊绝的模样,附耳过去对着泷白的耳畔吹息,还暧昧笑:"相公决定便好,融华无怨言。"
  泷白顿时心花怒放:瞧瞧,这才是美人的风范!当即决定把融华收做大房,西子臻……那么别扭,就小妾吧~
  众人嘻嘻哈哈的定下了一桩妙缘,气的西子臻脸色铁青,碍于融华的大度和泷白的戏谑又不能发威,顿时有种逼良为娼的悲怆,好好一王爷,好好一丞相,就这么嫁了……
  至于"出嫁"日的情形,那也算是燕次史上一大经典,两大花轿里抬的不是哪家妙龄少女,而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大男人,西子臻好好一张脸扭曲的简直不堪入目,融华倒是好,虽然坐了轮椅却依然风度翩翩,引得周围一干女子尖叫连连,继续着昏倒被拖走的惨剧。泷白哀叹一声,怪只怪这男人长的实在是匪夷所思的美,鬓角描了朵红莲更是让人挪不开眼,简直妖孽到骨子里去!难怪市井见流传说融华人气只涨不跌,赌坊内还开了局买定离手,就赌融华和西子臻的人气新高。而且据说一件跟诡异的事,自从融华坐了轮椅,扑向他的女人们更疯狂了,因为传说这是她们日夜诅咒的现实,毕竟如此以来融华行动不变,她们就更有机会一亲芳泽了!
  泷白无语,一脚踹开两辆红轿,西子臻和融华一俊美邪魅,一潋滟冠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众人三千尺长的口水中被玉泷白迎回府了。后面的事自然也就不必多说,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传说中的洞房花烛,泷白发压的梦想彻底破灭。因为融华主动让贤而被西子臻按在床上哼哼唧唧做的半死不活,后半夜融华不放心打着帮他洗澡清理的名号进来,二人在浴池里又一番热血沸腾的激-情运动……
  整一夜,至天明,泷白方才阖上眼昏睡过去,没办法,泷白拒绝被双飞,西子臻和融华也都是规矩人,口味儿再重也重不到那个地步,自然就只能分上下半夜轮番折磨,直把泷白折磨的哭爹喊叫,这辈子没那么凄惨过。这哪里是洞房花烛夜,这简直就是世界灾难日!!
  这厢屋里洞着房,阮毓竹等人伴着西流玉吃喜宴,楝扶苏指着泷白培植在暖棚里的花失声叫道:"咦,那是什么花?"众人回眸,见那月色下一点点绽放的花盘妩媚清艳,霎那间美到极致。
  西流玉微微一笑:"是昙花,当年朕与泷白初遇时赠与他的,朕说过相信他可以培育的出,如今他果然做到。"那花开的极美,却只盛开短暂的霎那,芳华流溢,令人不由叹喟。
  阮毓竹望见那后苑靠墙的一排罗汉竹,眼睛微微流露出难得的温柔,被西流玉捕捉到,微微一笑:"怎么,喜欢?"阮毓竹点头,西流玉又道:"竹是好竹,但是霸气了些,余韧不足。相比之下朕还是更喜欢桃花,妩媚轻巧,大俗亦是大雅。"
  阮毓竹斜眸流光溢彩看过去:"你想说什么?"
  西流玉搂着他微笑:"朕是想说,泷白这院子里真是集了朕最喜欢的两样东西,罗汉竹也好桃花也罢,一刚一柔,却似代表了不同的方向和选择。小竹,你猜这两样东西子臻和融华会如何做选?"
  "西子臻那样俗一个人,自然是选桃花吧。至于融华,从前也许会选罗汉竹,如今,怕也只是爱上了桃花……"阮毓竹垂眸轻笑,眸中透着微妙的柔波。西流玉低头亲吻他的唇角:"你也是聪慧过人的。"
  其实罗汉与桃花本就是背道而驰的生象,一强一弱,却是一冷一暖。诚如那一年先帝摆在他们兄弟几人面前的一道选择题,他问他们是喜欢罗汉竹,还是喜欢桃花。其实罗汉竹代表的就是万里江山,而桃花则代表着他们向往的自由与爱情。先帝是性情中人,给于他们这样一道选择,也许只需要这么一个答案,他就已经明白谁是在他心中最适合的太子人选……
  "子臻选了桃花,因为俗,所以雅。因为俗,所以更容易幸福。"西流玉抱着他轻声说,阮毓竹忽而扬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问道,"那么你呢,你选的,是罗汉竹吧?"潜意识里想听到另外一种答案,可是又觉得那不似这个人的选择。
  西流玉果然是微笑而过,遥想当年先帝封他为太子时所说的那些话,他给予先帝的答案,即便是现在也从未后悔过。在那一卷摊开的卷轴上,浓郁的墨毫绽开点点红花。他想起先帝最后包含深意的一笑,以及那一行未干的墨迹:
  "罗汉一曲衷肠过,不若桃花逐水流。"
  是霸道,是辉煌,都只是千百年后功成身退的一堆枯骨,倒不若掬起一汪清华纱,放肆与张扬,空旷与寂寞,都只是佛祖座前一盏花灯,选择寂寞一世孤独为王,当真不若平凡一生,当浅薄时则浅薄,当世俗时则世俗,正如同那遥遥相望的罗汉桃花,有的是寂寞和绚烂,但寂寞的永远是自己,灿烂的却是如斯平俗朴实的一生。
  所以,这一世,下一世,再过一世……无论一次两次还是千百次的面对这样的抉择,他还是他们,最终的选择都只是桃花。
  宁做俗人,不修罗汉,修桃花。
  【 全文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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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y 匿名 - 24/4/10 07:28

    pretty good, like it, the open not that interesting but the end pretty unexp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