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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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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罄竹难书之碧海青天》作者:绪慈(出书版完结)

碧海青天 by 绪慈

前情提要:

  百里七留在归义县后,过着饱受大师兄兰罄荼毒的日子,每天在泪水中度过。后来,又因为「谭桦一案」得罪当朝肃王,衙门上下险些被肃王所领五千精兵所灭。幸好百里七与兰罄的八师弟「神医赵小春」及时出现,带着「端王东方云倾」,顺利助归义县度过此劫。而百里七的春天,也在此之后一步一步地到来……

  兰罄 神仙谷大弟子,乌衣教前教主,善用毒,有「毒手谪仙」之称,曾在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后于八大派围攻燕荡山时于火场中失踪。再出现,因走火入魔心神丧失,时而冷酷,时而疯癫。如今乃县令施问的爱子,名为施小黑,归义县仵作。

  百里七 神仙谷七弟子,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人称「鬼匠不知名」。为人懒散,却是一生苦命不得清闲。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曾化名林央,居浮华宫副宫主之位;亦曾化名苏解容,于魔教任右护法之职。与兰罄一生纠缠不清,至死不离。

  施问 归义县县令,施小黑的爹。为人刚正不阿,爱民如子。曾为二品京官,但因得罪权贵被一贬再贬,最后贬到西南小镇当个七品芝麻小县令。

  南乡 归义县师爷,专责助施问断案。为人足智多谋,心细如发,外表书生模样,一派儒雅。因钦佩施问为人青天公义,这些年来一路相伴,不曾离去。

  桑兰花 飞贼小兰花。因幼年家中遭遇横祸,唯她幸免于难,之后拜师学艺窃遍江湖,一心一意寻找当年凶手行踪。曾为百里七所救,与百里七交好。

  丁金 身形略矮,性格精明,归义县四大金刚之首,衙门捕头。最尊敬的人是施问与施小黑。

  李忠 为人忠厚老实,归义县四大金刚之一,衙门捕快。最崇拜的人是施问与施小黑。

  陈豹 身手敏捷的潇洒少年郎,归义县四大金刚之一,衙门捕快。最钦佩的人是施问与施小黑。

  安国 处事莽撞但义胆忠肝,归义县四大金刚之一,衙门捕快。心里头最重要的人是施问与施小黑。

  赵小春 神仙谷八弟子,当朝太子,医术出神入化,有「妙手回春阎王敌」之称。性格浪荡不羁、一身是胆,当年闯荡江湖时曾闹出不少事,后隐居神仙谷。

  东方云倾 赵小春的小心肝,当朝摄政双王之一的端王。为人性冷情热,一生只爱赵小春一人,与他隐居神仙谷。

  宴浮华 神仙谷四弟子,浮华宫宫主,花容月貌,富可敌国,旗下商号无数。认为人该尽其才、物当尽其用,是以时常鞭策百里七欲其成材。

  神仙谷 谷内有药人,肉骨滋补,传言吃下可长一甲子功力,但因无人知其所在何处,常人亦无法进入,神秘隐蔽。谷内共有九人,师父百里悬壶为药人,再有八名弟子,八弟子赵小春亦为药人。

  东方旃 肃王,封地青州,当朝皇帝的长兄。手握兵权镇管边陲,连皇帝东方罗绮都忌他三分。

  东方齐雨 摄政双王之敬王,家中排行第四,与家中排行第五的百里七交好。曾经暗恋赵小春。

  第一章

  十日一休是所有衙门的规矩,即便勤奋如同施问治下,每隔十日,也有一天衙门不开张,让大小捕快官吏全都休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只是休假时,衙门里还是会留一些人,加上原本就住在内衙里那几位大人,偶尔还是挺热闹的。

  「施小黑你给我站住──」

  小七从内衙里奔了出来,轻功施展得叫那个踏雪无痕,不过,还是追不着在他前头跑着、武功比他更上层的兰罄。

  兰罄嘴巴鼓鼓的不知含着什么东西,任由小七在后头叫,但就是一直跑、一直跑,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越过几个高墙,两人一前一后奔到了前院,今日因为是休沐日,陈豹和安国回家也没事干,于是摆了张桌子在前头,剥着花生配酒喝,谈些闲杂琐事。

  小七和他们家小头儿这般飞过来又飞过去的情景总是每隔一阵子便会发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两人只瞥了一眼,便转过头继续聊自己的事儿了。

  倒是从大堂刚步出的施问见着爱子又在欺负照顾他的小七,便开口说道:「小黑,又在胡闹些什么?」

  随在施问身旁的师爷南乡则含笑看着那两人。

  兰罄奔到他爹面前定住,眨了眨眼睛,小七随即跟了上来。

  小七伸出手,对着兰罄说:「吐出来,快点,吐出来,那不是养来让你吃的!」

  施问说:「小黑……」

  兰罄又眨了眨眼,这才转过头去看着小七,然后头一低、嘴一张,从嘴巴里头滚出了一团湿淋淋的小毛球出来。

  「这是?」南乡探了一下。

  小七心疼地缩回手,摸了摸掌心中那才孵出来不久,不过丁点儿大,羽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小鸟儿。

  小七含泪说:「不就是我那鸟和师兄的那鸟生出来的小鸟儿吗?刚才才一个没注意而已,这人居然把小鸟吞了,让我好追!」

  小鸟儿是小七的红鹂鸟和兰罄的寻香鸟生的,黑头红身黑尾巴,颤巍巍地抖着,浑身都是可怕的野人口水,看起来就是好可怜的模样。

  兰罄哼哼两声说:「小红是你的,黑黑是我的,牠们生了一窝一共六只,两人对分以后,你可以吃三只,我也可以吃三只,你居然敢叫小黑大人把到口的食物吐出来给你!」

  「就跟你说了院子里会跳会动的都是我养的,不能吃!」

  「可是黑黑是小春留给我的,是我的。」

  「但牠们全都是我在养,喂也是我在喂!我说不能吃就是不能吃!更何况我同你说了什么你都忘了是不?小红我当弟弟、不、当妹妹养的,牠生的孩子就是我侄子,你吃我侄子,我就同你拚命!」小七怒吼。

  兰罄的脸一下子就阴了下来。他说:「陈小鸡你不想活了,胆敢这么大声同我说话!」

  兰罄一喝,低磁酥软的嗓音中带着杀气与内劲,小七一听就是整个不得了,连忙拔腿就跑,而后情况便反了过来,换作他陈小鸡跑给施小黑大人追了。

  「这两个孩子真是……」施问无奈摇头,但知道爱子这阵子经由神医赵小春调养后,性子已经稳定许多,倒也不会真去伤了小七。

  他侧首朝南乡一点头,南乡含笑拱手,两人便一齐走出衙门,在这难得的休沐日中,到城里兜上一圈。

  果然如施问所料,小七同兰罄这两个冤家衙门还没绕两圈,便又和好了。

  小七把小鸟儿送回了小院中那棵树上的巢后,兰罄说道:「今日不用巡城,你待会儿同我上小苍山去。」

  「小苍山?」小七问:「做什么?小苍山上头有熊出没吗?」

  「没有。」兰罄说:「老头子道士约我下棋。」

  「下棋?」小七可骇然了。「师兄你去找那个老道士下棋?你会下棋吗?」凭这个总是只开窍一半的脑袋?

  「我怎么不会下棋,陈小鸡你看不起我?」兰罄瞇了瞇眼。

  小七立刻说:「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师弟只是太过惊讶了而已!」

  之后,兰罄便快快乐乐地揪着本来打算中午过后再回去睡个觉的小七,一同朝小苍山而去。

  小苍山是归义县旁边的一座小山,上头有一座道观名为元畅宫,而元畅宫里有个能通鬼神而且年纪超过百岁的老道士名为铭宗。

  到元畅宫以后,他们被领到一个落英缤纷的雅致庭院里,然后满脸和蔼的铭宗老道士被两个年纪约莫十岁的可爱粉嫩小道童搀扶着到来。

  接着小七便被兰罄一推,推到凉亭内和铭宗下棋,至于兰罄本人则是在见到那两个又小又伶俐的道童后就追着人家跑,压根忘记和铭宗约好下棋的是他。

  小七一脸的黑。

  「没关系,没关系,让两个孩子陪陪小黑也好。」铭宗笑呵呵地说道。

  铭宗双眼失明,眼眶里没有眼珠子,但他却只要一摸,就能知道那个位置上的棋子是什么。

  老人家动作慢了点,起落之间总要想一下、再摸一下,但小七也是挺有耐心的,总是等一下,打盹一下。

  一盘棋下到中午,铭宗赢了。虽然也和小七的放水有关,但铭宗笑得开心,小七便也开心。

  兰罄和那两个道童趴在满是柔软花瓣的草坪上,一边看着那两个小孩子串着粉红色的花朵,一边把花瓣往嘴里扔,嚼嚼、吞掉。

  小七招来兰罄,本想就这么带他回去了,但这时搀扶着铭宗要回去休息的两个小道童说道:「师父说小苍山后有个清思湖,你们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去钓鱼,师父下了一早上的棋也有些累,所以就请两位自便了。」

  「钓鱼?」兰罄开口。

  「嗯,钓鱼。清思湖除了我们道观里的人外,鲜少让外人进去。那里面的鱼,大概有这么大!」道童比了半个自己的高度。

  「钓鱼!」兰罄眼睛一亮,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小七笑:「小鸡,我们去钓鱼!」

  「……」本来想回去睡午觉的小七没办法,只好向元畅宫借了两根鱼竿和一个木桶,带着兰罄往后头的清思湖去了。

  清思湖是座非常美丽的湖泊,水色苍苍,映着如洗蓝天,时节已是秋末冬初,湖畔枫叶火红一片,凉风徐徐,吹得湖面波光闪动,偶闻林间鸟叫虫鸣,令人有反璞归真重回自然之感,身处其中心旷神怡。

  小七与兰罄跨上湖岸边一叶扁舟,而后荡呀荡地荡到了湖中心,两根绑着长线的鱼竿架于扁舟之上,钓饵垂坠入湖。

  小七头上一顶斗笠,兰罄头上也一顶,一个躺在小舟上翘着二郎腿抖呀抖地,一个则眼睛闪闪发亮定定望着湖面心想大鱼什么时候才会上钩。

  因为钓鱼实在考验耐性,过不到半个时辰,小七的脚就不抖了;再过半个时辰,便打起了呼来,完全睡死了过去。

  兰罄皱着眉心里本想,这只鸡真是有够吵,把鱼都吵走了!可当他看了看小七,再把他盖在脸上的斗笠拿起来,朝这人瞧了瞧……

  兰罄立即从怀里拿出卸下易容的药水,轻轻在小七脸上涂了涂,然后慢慢把他的人皮面具卸下。

  「啊……」兰罄低低地赞叹一声,眼睛亮了一下。

  这正睡着的陈小鸡面容之上哪里还有那些深刻得几可见骨的剑痕,如今那张脸庞简直面如冠玉、俊若潘安,除了左脸上还有几道较深的伤痕尚未除得完全之外,其余部分几乎都已新生。

  兰罄再从怀里掏出小春给他的回春膏,看了一看,再赞叹一下:「好厉害……」接着便打开瓶子挖了一点出来,小心翼翼地不吵到小七,把那些带着淡淡芙蓉花香的回春圣药涂到小七脸上。

  涂好后兰罄立刻把瓶子收起来,然后再轻手轻脚把小七脸上原本的那张人皮面具盖上,就如这一个月以来,他每天晚上趁小七睡着以后,偷偷做的一样。

  那个小小的小春说,只要涂上这个药,过没多久小七的脸就会恢复到没有伤痕的样子,他小黑大人很卖力每个晚上都涂,小七打瞌睡时他也很小心地涂,等再过一阵子小七脸上的伤痕都没了,就会变成和以前一样了!

  「哼哼哼……」兰罄得意地轻哼几声。

  只是他也没细想自己脑袋里浮现的「以前」这二字,是如何而来?明明他在归义县遇见小七的时候,小七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做完这事,他便再将心思放到动也不动的钓鱼竿上,满心期待起他那半个小孩子大的大鱼来了。

  钓啊钓、钓啊钓,等了许久,其中一根钓竿终于动了的时候,兰罄立刻一拉。

  「……」看着钓在线头那只大概只有小指大小的鱼,兰罄好失望。

  但是不要紧,他立刻把鱼取了下来,扔进嘴里连咬也没有,直接吞掉,然后再快乐地将钓线扔回湖里,继续期待他的大鱼上钩。

  就这么来回四五次,小的全被吞了,两条中的被扔进装了湖水的木桶里等着小七醒来让他烤,然后再继续等啊等、等啊等!

  突然,一阵强大的拉力,拉得竹子做的鱼竿弯成了满弓之状,兰罄一看,便是一喜,立即将鱼竿抓住,要将湖里那条鱼扯上来。

  谁知湖里的东西力道不小,兰罄力气也大,就这么一拉一扯间,「啪嚓」一声,竹制小鱼竿应声而断,另一半随着湖里的拉扯沉入湖中,兰罄一看可骇然了,他的大鱼明明就上钩了,怎么会给逃走的!

  当下他想也没想,便纵身一跳,跃入水中直追那大鱼而去。

  跳水的动作晃得扁舟在湖上猛烈摇动,湖水泼入了舟里,淋得小七一身湿。

  「怎么、怎么,钓到鱼了吗?」小七猛地从扁舟上坐了起来,可待他定睛一看……

  「欸……」扁舟上空无一人。

  「师兄?」现下小舟正在湖中心呢!兰罄是跑到哪里去了?

  小七想了一下,猛地一个跳起来!方才那个震荡如此大,该不会是人掉到湖里面去了吧!

  想到兰罄也不知会不会泅水,万一淹死了那可怎么办时,小七浑身都颤了。

  他急忙大喊一声:「师兄不怕,小七就来救你了──」接着就奋力往湖里一跳,「噗通」地跃入湖中。

  结果一入水中才记起自己也不太懂水性,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水后连忙手脚并用在冰凉的湖水里乱抓乱爬、死命挣扎。

  可那头却见一个黑影飕地游过来,又飕地游过去,然后噗地一个翻腾抱住了一只大概有成年男子那么大的巨大青鱼。

  一人一鱼在湖中奋战不歇,直至黑影一个手刀下去,砍在青鱼脑袋上,那鱼才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奶奶个熊,原来人家抓鱼抓得正欢,他这是下来干什么?

  「咕噜咕噜咕噜……」可怜地喝了好几口水之后,小七努力地从湖里探出了头。他气喘吁吁地抓住扁舟边缘,又咳又呕了好一阵,才把腹中的湖水都给呕出来。

  另一头,在湖里悠游自得甚至游得比所有鱼都还快的兰罄怀里抱着一条简直都要比他还大的巨鱼,从岸边走了上去。

  兰罄一边走一边笑,张着嘴就在鱼头上这里咬咬、那里咬咬。他张着血盆大口,用骇人的声音说:「我的鱼、我的鱼,湖里的鱼都是我的!今天抓一只、明天再来抓一只,后天还有一只,每天都有一只……我的我的我的、每只都是我的!」

  这人念完一个转头,见着在湖中心攀着小舟载浮载沉的小七,觉得奇怪,便偏着头看他的爱鸡喊道:「陈小鸡你干什么还在玩水!我捉到一条大鱼了,还不过来生火烤给我吃!快点快点快点,我数到三,数到三你没来,我就生气了──」

  「一──」

  小七叹了一口气。他上辈子到底是对兰罄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得这般无怨无悔来还债。

  「二──」

  小七认命爬上扁舟,引得湖心一阵震荡。

  「三──」

  拿起船桨努力划水,小七高声喊道:「来了来了,别再喊了!」

  「哼哼!」兰罄抱着鱼在岸边等着。

  好乖好乖,小鸡好乖!

  天色渐渐暗下,岸边升起了篝火,因为怕火太小烤太慢小黑大人会不耐烦,所以小七起了三处火,左边一处、右边一处,中间再一处。

  人那么大的巨鱼被小七用佩剑剖开成几片,用树枝串着插在篝火旁的泥地上,借着火温慢慢地烤着。

  而那颗被小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砍下来,几乎和熊头一样大的鱼头则由好几根树枝一起串起,架在篝火上烤。

  肥美的巨鱼油脂随着火烤蜿蜒地流了下来,其间还发着「噗嗤噗嗤」的细细声响,听起来就是好吃得不得了,看起来更是令人垂涎三尺。

  兰罄眼睛睁得大大的,发着亮光,他轮流地在三个篝火处来回蹲一蹲、看一看,直至小七拿了一块已经烤好的鱼肉给他,他才高兴地接了过来。

  但兰罄说:「我要吃头!」他很坚持。

  小七说:「先吃鱼肉,鱼头还要等一下才会烤好。」

  兰罄点了点头,这才张开嘴巴,往那一块又油又亮的鱼肉咬了下去。

  巨鱼肥美鲜嫩,小七也取了一块咬了一口,对于他吃兰罄捉来的鱼这回事,兰罄不但没说什么,反而还任由小七吃去。

  小七一边翻转篝火上的烤鱼,一边在鱼肉上头洒上小春留给他的灵药。

  这些灵药是专治兰罄走火入魔经脉逆行之伤的,在小七的建议下,这些无色无味的粉末最后掺上了些许香料与盐巴,成为了最与野味相配的独门秘粉。

  是说虽然是专为兰罄所制,但寻常人吃了也能顺导精气,吃上个两三个月,甚至能让内力更为精纯。

  赵小春出品,施小黑专用「碧麒寒地洗髓丸」──几个月前小兰花送他的那只缺了左脚的千年寒地蟾也一起用下去了了,所以这药真是珍贵得不得了。

  有了小春的调理,这阵子小七也比较不担心兰罄的内伤了。

  兰罄把大部分的鱼身都吃了,在等待鱼头烤熟的过程中,盯着那滴着油脂的鱼,开口问道:「小七,小春和云倾什么时候再来归义县?」

  小七搔搔头说:「他们两个四处玩去了,玩够了便会直接回神仙谷,大抵不会再回来了。」

  小春从小就住在神仙谷,十八岁那年出谷认识云倾,碰着当时还是魔教教主的兰罄,三个人几乎将江湖弄得翻了过去,最后幸好是兰罄失了踪,小春这才带云倾一起回神仙谷隐遁去。

  他那师弟天性喜欢热闹,更喜欢凑热闹,这回要不是找着了失踪的兰罄,而兰罄需要小春来治病,他也不想小春出来的。

  「要玩的话归义县就很好玩啊,而且我还可以借他们赵小猪玩,为什么他们要四处玩,不留在归义县里?」兰罄盯着鱼头问。

  「嗯……年轻人总喜欢四处踩踏四处走,小春又好动,同一个地方留不了太久的。」小七先切了一点鱼脸颊肉给兰罄。

  兰罄吃了一口,觉得好香好好吃,眼睛不禁都瞇了起来。他嚼着鱼肉说:「年轻人喜欢四处走,那我是老人了吗?我也一直留在归义县里!小黑大人我今年才二十,还不是一样都在衙门里没有跑出去玩!」

  『大哥……您今年快三十了……二十那是您的错觉……』虽然这么想,但小七还是说:「小黑大人您身负归义县县民安全福祉,身分不同,自然与小春不一样的。」

  兰罄想了想,点点头。「对啊、对啊!」

  鱼头烤好后,兰罄就迫不及待整颗大头拿起来啃,虽然最后弄得整张脸都油腻腻还沾鱼肉碎屑,但却乐开了怀。

  待兰罄吃罢后,小七靠过去用衣袖擦了擦兰罄的脸,带着无奈的笑看着他。见兰罄深邃而发亮的眼神,还有嘴角那大大的笑容,竟也觉得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八月十五谭桦一案后,小春同云倾在归义县衙门住了一个月替兰罄调理身体,九月十五那日全衙门大伙戒备,但兰罄却只是和云倾打了两招、再咬了小春四五口,接着便跑回房里呼呼大睡起来。之后小春觉得兰罄应该已无大碍,便带着云倾走了。

  小春走前留下了许多方子、一堆药丸,吃的、喝的、抹的、洗浴的通通都有,也说接下来就甭担心了,兰大教主十年之内不会再有性命之忧,而且只要不被刺激,每个月月圆也会慢慢的不再像以前那样发疯癫,只消半年,那十五疯症便能痊愈。

  只是因为兰罄早年用毒,以致普通药物对他皆是无效,小春不得已只得以烈药调理,只是药用烈,身子便会受不住,所以小春也说了,偶尔什么风邪入体头风脑痛的,不需太担心。

  小七是觉得比起性命之忧,这些还是其次。

  落水时湿透的衣衫虽然一直穿在身上,然而烤了整个晚上也几乎干了,就只在要回去的路上,兰罄打了两个喷嚏。

  小七听见喷嚏声时问了句:「怎么了?」

  兰罄说:「鼻子痒。」

  小七便没去注意,两人踏着月色,缓缓归家。

  这个时节夜晚已经有些凉意,夏日的薄毯子也为厚重的棉被所取代。

  夜里,小七还是同往常一样一沾床就睡,只是睡了半个时辰之后,突然觉得房里有异,他微微张开眼,见着竟是兰罄站在床前,抱着他的小睡枕和南先生特地帮他买的冬天盖很暖、又轻又薄蚕丝被,站在他的床前。

  小七心想这人大概又是想来和他一起睡了,便忍着困意往床铺里头挪了挪,拍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说道:「上来吧!」

  兰罄慢慢地把瓷枕放到床头,然后缓缓地爬上床,把被子往身上盖好,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但在暗暗只见一点月光的夜里,察觉不出太大端倪。

  上了床之后,兰罄闭上眼,小七也闭上了眼,但是睡着睡着,当兰罄又如以往一样把手放到小七腰上,腿也跨到小七腿上,脑袋靠近得几乎要顶到小七额头,吐息相交时,小七猛地一张眼,伸手贴住兰罄的额头。

  小七深吸了一口气说:「怎么这么烫?」

  兰罄眨了眨眼,缓慢地说:「盖着被子好热。」脚随即踢了踢被子,将被子踢开些。

  小七又摸摸兰罄的脸颊,当小七的手停在兰罄脸上,兰罄震了一下,但随即长长吐了口气,用与脸颊同样灼热的手抓住小七的手贴在他的脸上,说道:「凉的……」

  小七定了一下心绪,忧虑地道:「可能下午那会儿玩水着凉了,小春在帮你调理身子,他都说了你这阵子身体会比较虚,我还让你就这么湿了一天……难怪你会受凉!」

  「我只有月圆十五才会受凉。」兰罄语气软软的,因为全身无力,听起来有点撒娇的意味。

  小七不舍地摸了摸兰罄的脸,把他额边的发丝拨开,说:「闭上眼先睡一会儿,我去拿药来给你服。」

  兰罄柔顺地闭上了眼,不过他睡不着。

  他听见小七走出了小院去,可他不怕小七不回来。

  后来又过了一阵子,越来越热,他干脆把被子整个踢开。南先生那床冬天会很暖蚕丝被今天盖着太暖了,让他浑身不舒服。

  再等了一下,小七回来了,有东西被放在床旁的小几上,「叩」的一声。

  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之后小七来到床边自言自语说道:「睡着了吗?」还探探他的额头。

  结果他便伸手将小鸡的手按住,小鸡的手比较凉,他身上好热、额头最热。

  「先起来,我弄了点姜汤和清凉润肺的药给你喝。」小七语气轻柔地说道。

  「不要……」兰罄闭着眼说。

  「不要也不行,你病了,自然得要喝姜汤吃祛寒药。」小七嘴上说得很硬,扶着兰罄起身的力道却是轻柔无比。他将人揽到自己怀里,发觉兰罄真是烧得全身无力了,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地要好好抱着才不至于往旁边滑。

  「我不吃药!」兰罄嘴里还在挣扎。

  「这也不是药,是小春留下来的松子糖,整颗咬碎都是甜的那种,不信你吃吃看?」小七说。

  兰罄狐疑地看了小七一眼,而后相信了他,真将五颗小七送进他嘴里的小药丸含了咬碎。结果不咬碎还好,一咬碎,那伴着药丸的苦涩味道便一整个在嘴里化了开来,整个难吃得要命。

  兰罄张开嘴本想将那些东西呸掉,谁知小七动作更快,一股脑儿便将放得有些温的姜汤灌入兰罄嘴里,而后在他脖子上一顺,让兰罄咕噜咕噜混着姜汤,将那些碎末小药块全吞入了腹中。

  碗被放到小几上,很信任小七却被骗喝下药的兰罄本想发脾气的,但当他双眼朝小七一瞪,却见小七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用一种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温柔眼神看着自己时,到嘴的那些言语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小七把兰罄放平了,仔细将被子四个角掖好。「你最近身体不太好,不只月圆十五而已,平常时日也很容易受风受寒。现下吃了药喝了姜汤,好好睡一会儿,明日醒来应该就会比较好了,快睡了、眼睛闭上,别再看了。」

  「那你呢?你不睡?」兰罄问。

  「我去给你打一盆水来抹抹脸,你的脸热得都能蒸鸡蛋了。」小七说罢,便走到外头去。

  当小七离开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院子里他小黑大人养的猪和鸟都不知道他生病了,也没过来看他一下,可就只有他的爱鸡忙里忙外还骗他吃药给他盖被子,原来他的鸡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小七不在,兰罄觉得有些无趣,心里不禁想着小七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后来小七的脚步声接近院子了,兰罄便高兴了,等小七走了进来,他也爬了起来。

  小七急忙将水盆放下,来到兰罄身边将这个人又压回床上。

  「别乱动,若烧得更厉害就糟糕了。」小七说。

  「嗯嗯。」小黑大人很听话,乖乖地又躺回床上睡好。

  小七拧了条湿巾子,在兰罄脸上擦了擦。

  兰罄舒服地吁了口气,说:「身上也要!」

  「身上不行。」小七说:「擦脸是怕你烧过头,其余地方用棉被摀着是要让你赶快发汗。以前有人告诉我,高热只要摀出汗来隔天就会好了的,你乖一点,好了之后我再带你上山去抓雪鹿。」

  「雪鹿?」兰罄眼睛一亮。

  「我让人从浮华宫运了些山泉雪鹿来,已经放养在山上了。上回答应过你的,我没忘记。」小七这么说时,带着笑,脸上温温润润地,露出一边的小虎牙。

  虽然仍有人皮面具遮着,但兰罄的眼神却越来越深。

  这个人真是不一样的,和爹、南先生、小猪、小鸟,通通都不一样。

  陈小鸡。

  他的爱鸡。

  突然有一种感觉,从心里开始,游走周身,几乎要从全身经脉中涌溢而出,那不是真气,但那是什么,兰罄却也不知道。

  「小鸡……」他只能软软地喊着这个人的名字。

  「我在这。」小七说:「眼睛闭上,快睡,有我看着你呢,不必担心。」

  「我现下没力气,明日如果爬不起来巡城怎么办?」兰罄说。

  「我会去替你巡城,再叫小兰花来代我看着你。」小七说。

  「不要。」兰罄皱了皱眉头。「不要小兰花。」

  「那我巡城巡一巡,就回来看你一看,再回去巡城。」小七说,语气始终温柔。

  兰罄想了想,觉得可行了,这才点头。「可是你不许抓贼,归义县的贼全都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抓。」

  「是是是。」小七又重新拧了凉凉的巾子,放到兰罄额头上。

  兰罄夜里睡相原本就不好,这晚加上高烧不退,于是便这么翻过来又翻过去,皱着眉头把被子踢掉几次,小七只得来来回回为他重新将被子盖好。

  最后没办法,小七便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头,由后面将兰罄整个人给牢牢抱住,兰罄又挣扎几下喃喃呓语几声,最后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可这人安静没多久,便又慢慢转身,面朝向小七。

  「怎么了?」小七问。

  兰罄吐出的热气喷在小七脸上,那灼热的温度让小七非常担心。「药也吃了姜汤也喝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热度才会降下去。」

  「小鸡……」兰罄的声音因高热而有些沙哑,加上他双眼湿润,这一开口,脸上的神情加上那音调,便是有些可怜的模样。

  小七心里头揪了一下,他都还来不及想自己这心底犯的酸楚是怎么一回事,兰罄便又说了……

  「嘴巴干……」兰罄说。

  「房里的茶水是冷的,我去厨房弄点温水给你。」小七说罢正想起身,兰罄却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整张脸凑了过来,说:「不用,这样就成了……」

  温热的唇贴到小七的嘴上,小七愣了一下,那唇中便探出了舌头,钻进了他因愕愣而张开的嘴里。

  「师……」话说不出来,小七的嘴全让兰罄给堵住,兰罄火热的舌反复舔着小七的舌头,摩擦的感觉让小七升起了一阵颤栗。

  「师……兄……」小七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往后退,但他退,兰罄便往前挪,直至整个人顶住墙壁,兰罄便拉着他的头发将他按在床上,又轻又柔地吻了起来。

  吻得喘了,兰罄稍稍离了一些,他在上方往下俯视,却没有以往的霸气与戾气。

  兰罄一对眸子深邃乌黑,偶一眨眼,绽起点点星光,令人着迷。

  小七有些昏了。

  兰罄开口道:「我说过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对你很好的。小七……嘴巴张开……」

  小七愣愣地照做了。

  在兰罄的眼里,他看不到任何嫌恶,在兰罄身上,他感觉到的只有那一点一点微微散发出来的,对他的眷恋……

  是这样吗?

  他一直以为大师兄讨厌他、不待见他!

  可此时此刻那双满是柔情的眸子和舌尖温柔的碰触,又是给谁的?

  亲啊亲地,亲够了,嘴也不干了,兰罄累得伏在小七的胸膛上细细喘着。

  小七的手抬了起来,而后有些犹豫地放在兰罄背上,轻轻拍了拍,替他顺气。

  「小七……」

  兰罄不叫小七小鸡,而是叫他的本名,这让小七有些飘飘然,心里像是一团线结成解不开的球一样,茫然而不知如何应对。

  兰罄闻着小七身上干净而好闻的味道,他全身虚软,浑身发热,尤其吻了小七之后,双腿之间那个部分更是胀热了,就如同在青州那个晚上一样全身又软又热,小七则在他身下任他揉捏,那时,房里充满着压抑的喘息,还有偶尔忍不住闯出齿缝的低低呻吟。

  因为实在难受,兰罄在小七身上蠕动着,神智涣散地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小七……小七……」

  兰罄动着动着,整个人便从小七身上落到床铺中。

  他抓住小七的手,先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小七也运了些阴柔凉爽的内力在手掌间,好让兰罄不那么难受。

  谁知额头放一放,是舒服了些,但因为就在小七身边,对着这个自己好像越来越不能没有他存在的人,身下那个地方也隐隐胀痛起来。

  兰罄抓着小七的手,直接往下半身带。

  小七一碰到兰罄胯下那根灼热挺直的分身,整个人就是一抖,但才想挣开,却又听见兰罄咳了几声,鼻间可怜地哼哼,脸庞病态地红着,整个人脆弱不堪的模样。

  突然间,小七彷佛被鬼迷了心窍一样,兰罄将他的手压在那上头,轻轻地动了动,而后将他的手连同他自己那部分包覆了起来,小七便也随同兰罄的动作,缓缓地上下动了起来,为这人抒发他身上的难耐。

  兰罄的喘息绵长,缓缓地从那两瓣鲜红的嘴唇间溢出,小七忍不住缓缓将脸靠过去,原本只想吻吻他的唇瓣而已,谁知就在同时,兰罄打开了他的嘴唇,而后舌尖便探入了他的嘴里,小七一阵震颤,觉得突然天黑了一片,一阵深不见底的漩涡袭来,将他完全淹没其中。

  而后一个激灵,脑袋里火花炸开,照明了一切混沌。

  他觉得自己惨了。

  这回是真的惨了。

  见着兰罄受伤会心疼、发现兰罄高烧会不忍,亲手为他煮姜汤,担心地逼他吃祛寒药,被凝视就感觉胸口酸楚,被亲吻又觉得甜蜜……这一切的一切,不是喜欢上了兰罄是什么?

  在这人身边明明就被指使来指使去,还大小祸事不断,几番险险丧了性命……究竟、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竟让他喜欢上了这个大魔头……

  而且照这情形反推,再仔细想一下,似乎、也许、很有可能同他一样,这大魔头也喜欢着他!

  奶奶啊,瞧他之前一受伤,师兄就整张脸阴得像什么似的,青州中了春药也只要他而不让其他姑娘陪,什么人都不能留在他身边唯有他陈小鸡有这荣幸,而且还说了三次「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会对你很好」……

  然后还这般亲他、吻他、更要他帮他做这档子事……

  天啊……地啊……老天爷啊……怎么会这样……

  不会真这么惨吧……

  「嗯……」低哼了一声,兰罄将那股热流泄在小七手上后,整个人昏昏欲睡,额头往小七的肩窝上靠去,蹭了蹭小七之后,打了个呵欠便睡着了,一点都没发觉小七微微耸动着的肩头,还有他那凝聚在眼眶里,坚强地不肯掉下来的男儿泪。

  「师父啊……救救小七啊……」小七含泪,哽咽道。

  他和师兄两个人,好像、似乎,两情相悦了啦!

  第二章

  兰罄烧了一整夜,天亮时热度不减反增,整晚没阖眼的小七早上便去施问那里为两人告了假,这才再回院子里照顾兰罄。

  施问上午来看过,有些担心,但小七解释只是小风寒罢了,而且他会顾着,施问又待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兰罄昏昏沉沉睡了几天,偶尔醒来便是全身无力状,无论喂药擦浴什么的都要靠在小七身上,黏着小七不放。

  小七心里有些甜又有些酸,更有些痛苦挣扎。

  甜的是这从不对人示弱的人将软弱的一面全都现给自己看,他是哪世修来的福气才叫这人为他卸下心防;酸的是这折腾人的病磨得兰罄脸颊都凹陷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看得真叫人心疼;痛苦挣扎的是每一回靠近,这人嘟着嘴过来要讨亲吻,小七吻也不是、不吻也不是,自个儿同自个儿拉锯着。

  喜欢这两个字如果放在别人身上,那该是简单许多的。

  但放在他们身上便不是。

  兰罄会对他好,全是因为走火入魔后失去记忆,忘记他是兰家灭门的仇人之子,也忘了当年是他的爹,对他做出那些不耻之事。

  纵然……纵然小七知道自己真是喜欢上了这个人……但心里横亘着的那些事、那些结,始终令他无法向前踏出一步。

  望着脸颊红通通睡着的兰罄,小七有些不舍。

  是该接受、还是该继续装迷糊?

  爱两难、恨两难。

  施小黑是喜欢他的,他也喜欢施小黑。

  但兰家三公子是恨他的,很久很久以前,兰三公子由城墙上跳下时回头凝望他的那眼,他还记得。

  小七想,如果响应了,那不就是同趁人之危没两样了……

  烧了几天,在小七细心照料之下,终于一个午后兰罄出了一身汗,而后,热度渐渐退了。

  小七眼观鼻鼻观心地拧湿巾替兰罄擦身,兰罄舒服地瞇着眼又睡过去,小七呆呆地望着兰罄的睡脸,直到傍晚时分兰罄醒了,小七也才回过神来。

  「扶我起来。」兰罄伸出手,声音沙哑虚软地说。

  小七立刻将手中巾子一丢,搀扶起兰罄。

  兰罄走出房门,深深吸了口气,咳了两声,说:「倒杯水给我。」

  小七马上回头到房里倒水,一刻都没有迟延。

  小七端回来时兰罄已经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傍晚的风有些冷,兰罄闷闷咳了两声,但神情惬意,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小七顿了一下,还是将温水端与兰罄,并且在他身边坐下。

  兰罄喝了口水,缓缓地吁了一口气。「睡了几天,脑袋都睡糊了,现下里头空荡荡的。」

  小七伸手替兰罄拉了拉衣襟,说道:「病刚好是这样的!」他又说:「外头风大,坐一下就好,等会儿便进房里去吧!」

  「不,等会儿你替我换官服,我要巡城去,好几天没出门了,也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子?我擅离职守爹有没有生气?我睡着时好像有看见他来看我,可是一张脸是黑的。」兰罄说。

  小七说:「施大人是因为太担心你,脸才黑掉的,他没有生气。巡城的事金忠豹国轮流去了,外头现下很好,大家都知道小黑大人病了,所以没人敢这时候出来闹事给你添麻烦。」

  「嗯。」兰罄听完点了个头。「都很乖。」

  小七接着去了厨房,将小兰花熬好的伤风药取了过来,兰罄一见小七手上那碗黑糊糊的东西,脸色就阴了。

  「那碗药你自己喝!」说罢便要站起来。「我很忙,要去巡城了!」

  「慢着!」小七按着兰罄的肩膀让人坐下,跟着坐到他身旁,把药递到兰罄嘴边说:「都说了城不用你巡,外头天下太平的。赶快把药喝了,喝药病才会好得快!」

  兰罄皱着眉头说:「只有小孩子才喝药,小黑大人是不喝药的!」

  「小黑……」小七无奈。

  兰罄从来讨厌吃药,之前这人昏睡的时候他都是趁机用灌的才让他喝下风寒药,而这回人已经醒了,要想用老方法,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的病已经好了,不用喝药了!」兰罄很认真地对小七说。而后又指着树下那头睡得正香的小山猪说道:「小猪刚刚染上风寒,这碗药你喂给牠喝吧,不用给我喝了!」

  小七无奈,最后念头转了转,便佯装耸肩,望着后山方向说道:

  「啊,这几日浮华宫好像将一群山泉雪鹿抓来后山放养了,听说他们挑的那些鹿公的又高又壮、母的则又肥又嫩,而且才十来只而已,不知道山上的猎户会不会不知道那是专门进贡给小黑大人的,两三下就把鹿给抓光了呢?」

  「浮华宫的雪鹿?」兰罄眼睛突然一亮,闪闪发光地看着小七。「白白的很大只的、喝山泉水长大的那种对吧?我记得前几天你有说过要和我去抓的!」

  「是啊……」小七抓抓脑袋,左右望了一下说道:「可惜有人不肯喝药,这不肯喝药,病就不会好,病不好的话,施大人是绝对不会准许他踏出衙门一步的。而且那个人如果惹得施大人动怒,施大人一气之下命人将那些雪鹿全绑起来送回浮华宫,可就糟糕……」

  小七话还没说完,兰罄一把夺过小七手里头的汤碗,张大嘴咕噜一灌,没两口就把那碗乌漆抹黑的苦涩中药给灌下肚去。

  「我喝完了。」兰罄把碗还给小七,眼睛亮晶晶地。

  「那等会等施大人来看你,他说行了,我便带你去抓鹿。」小七笑了。

  「好。」兰罄点头。

  小七拿着碗本想站起来拿到厨房去放,但这时兰罄却皱了一下眉头,伸出舌头说道:「很苦。」

  「我去厨房拿点蜜饯给你吃。」小七说。

  「不用,这样就好了!」兰罄说罢,就着坐姿猛地将小七整个人扑倒。

  小七一愣,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往后仰躺在长廊上了。

  「师兄,你干什么?」小七呆呆地问。

  兰罄嘴角略扬,一对漆黑深邃的眼睛微微弯着,他从上方慢慢地压了下去,伸出他的舌头舔了舔小七的嘴唇,而后舌头便突然凶猛地撬开小七的齿列往嘴里头钻。

  「师……呜……」小七吓了一跳,死命挣扎。

  这几天偶尔几次被兰罄吻到,都是兰罄昏迷神智不甚清醒的时候,如今两人在外头,露天席地地,兰罄意识也完全清楚,发觉这点的小七觉得十分不妥,加上一碰到兰罄的嘴唇他便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那种从心里面发出的奇妙感受让初次喜欢上人的他一整个便不知如何是好。

  「师兄……等……等等……呜……别……」小七死命挣扎,兰罄却压着他尽情上下其手。

  兰罄噘着嘴亲了亲小七,又扣住小七的下巴让他的嘴不能合起来,然后邪佞的小舌头便这里舔舔那里吸吸,还将小七的舌头整个卷起来摩擦。

  小七虽然已经老大不小了,可这些年却也没个亲近的人,从不曾被这么对待过的他一下子腰便软了,直至兰罄的手探进他衣襟中,将他衣服整个扯开,他都还一颤一颤地,不知该如何反抗。

  双唇被激烈地咬着、吸着、磨蹭着、亲吻着,小七想推开兰罄,却又惦记着这人身子才刚好那么一点不敢用力,于是便兰罄摸他几下,他朝兰罄的胸膛轻推几下,脸上的神情尽是隐忍,又有那么一丁点脸红心跳。

  两个人在台阶上摸得衣衫凌乱,小七亵裤都快被扯下来了,他张着嘴大大地喘着气,手揪着兰罄的一绺发,而兰罄则啃咬着小七的下巴和颈项,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齿痕。

  「师兄……不要……」

  小七在欲海中沉溺,却又紧守着最后那一道防线,挣扎着不肯沉沦。他哼哼唧唧地喊着,一下子扯着兰罄的头发将人带向自己,被咬得太痛又急忙拉扯对方的发丝要他离开,就在这三分抗拒七分还迎之间,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怒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七猛地抖了好大一下,扯着兰罄发丝的手停在半空中。

  兰罄「啾」地在小七脖子上吻出声音,又啃了他一口留下一个鲜红的齿印,这才抬起头来。

  「施施施施……施大人……」小七口吃了。

  苍天啊,施问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和南乡两人一个人脸色有够黑、一个人脸色有够白,两个人就像门神一样杵在院子入口,两对眼睛瞪得有八月十五的月亮那么大,定定地看着他和兰罄。

  小七吓了一跳,拚命地要将压在他身上的兰罄推开,可是兰罄不动如山,仍然趴在他身上。

  而且,还对他爹笑。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施问又吼了一声。

  「爹,小七的嘴甜甜的!」兰罄展开天真无邪的笑容,对着他爹说。

  「小七!」施问那冷电般的目光瞬间扫到小七身上。

  天啊、地啊……小七一脸快哭出来的神情,莫非这就是被捉奸在床百口莫辩的感觉吗?他颤颤开口道:

  「青、青、青天大老爷啊……民男是冤枉的……小的对小黑大人,绝对没有任何不轨的企图……」

  ……好啦,不轨的企图是有那么一点点,但完全只是在梦里不小心梦见的,平常从来没想过要付诸实行。而且这会儿被压在地上全是小黑大人主动,他完全是无法反抗被施暴的一方……

  施问深吸了几口气,南乡也在施问背后帮忙顺气,说道:「两个孩子也许只是闹着玩的,大人先问清楚再说。」

  施问盯着小七好一会儿,电光石火间将一切情形看了个仔细,之后才将那两道利如闪电、明若皎月的目光移回兰罄身上。

  施问怒道:「小黑,你这孩子,还不快放开小七!」

  兰罄噘了噘嘴,看看小七,小七朝着兰罄猛点头:「请师兄高抬贵手,放师弟一马吧!」

  「你不喜欢我压着你吗?」兰罄问。

  这这这、能说不喜欢吗?说出来若兰大教主一生气,他可能脑袋会立刻和躯体分家吧!小七快哭了,他含着泪昧着真心说:「喜是喜欢,可师兄您不轻啊,您压了师弟都多久了,师弟我一口气已经快喘不过来了。」

  「小黑!」施问再喝一声:「你再不放开小七,莫非真要惹爹生气?」

  南乡也说道:「是啊,公子,快起来吧,你不起来,小七喘不过气来可就糟糕了!」

  兰罄看看小七、看看他爹,又想了想,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小七身上爬起来。

  兰罄起身后小七也急忙要从台阶上爬起来,哪料一整个就是腿软,兰罄随即伸出手把小七给架了,小七这才站稳了步伐。

  「谢谢师兄。」小七小声说着。

  「嗯。」兰罄应了声。

  施问走了过来,看着小七问道:「小黑先动手的?」

  小七低下头,小媳妇般地点点头。

  「是先动嘴!」兰罄说:「小七端来的那碗药苦得要命,后来我听话喝了,他就说要去找蜜饯给我吃,我说不用,便啃他嘴了。爹你都不知道,小七的嘴很甜啊!我啃过他很多次,而且好像一次比一次甜。」

  兰罄接着转头问小七:「你是不是松子糖吃太多了,才那么甜的?」

  小七摇头,声音还是低低的。「我最近没吃糖。」

  「真的?」兰罄不信。

  「真的……」小七无力。

  施问抚着额头一副快昏倒的模样,南乡连忙将施问扶住。施问喘了口气说道:「小黑,从现下起,不许你再亲小七!」

  「为什么?」兰罄说。

  「还问为什么!」施问怒道:「第一,因为你们两人同为男子;第二,你这般是强逼小七!小七称你一声师兄,从来尊你敬你,但你却以大欺小,欺压他逞一时之欲,你这对得起小七吗?」

  兰罄皱起眉头对着他爹道:「为什么同为男子就不行了?小春给我的黑黑和小七当弟弟养的小红都是公的,还不是整天亲来亲去,而且蛋都生了,小小鸟也孵出来了!」

  兰罄跟着再转向小七,怒道:「你说,我逼你了吗?我小黑大人啃你咬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这样不成吗?那你在青州的时候嗯嗯啊啊还好像很舒服的模样都是骗我的……呜呜呜……」

  小七连忙伸出手,将兰罄嘴巴给摀了。兰罄「呜」个不停,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瞪着小七,小七打了个哆嗦,带着兰罄急忙往后退,而后对院子里那两位眼睛也瞪得很大,但明显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大人们说:

  「那个……嘿嘿……其实不过是被啃几口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师兄这性子是不能横着来的,施大人、南先生,我看要不这样,您二老今日便先请回吧!我一会儿同师兄好好解释一番,并且晓以大义,必会将师兄导回正途,还一个会娶亲生娃娃的小黑大人给您二位!」

  兰罄把小七的手扳了下来,问道:「谁生娃娃?你生吗?」

  小七又连忙把手盖了上去,一边将兰罄往屋子里拖,一边「嘿嘿嘿」地朝施问和南乡傻笑个不停。

  「碰──」地一声,房门被紧紧关上,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哎呦师兄,你怎么咬我手──」小七的惨叫传出门外。

  「可恶,你一直摀着我的鼻子跟嘴巴,这叫我要怎么喘气!」兰罄怒道。

  「欸欸欸欸,痛痛痛痛痛痛……好了好了,我都放手了,你怎么还咬……」小七的声音在门后响着。

  施问觉得自己的头疼了起来。「小黑这孩子从来是谁都说不听的,这可该怎么办是好……」

  南乡则是费力撑着,才没让自己晕倒。兰罄居然说他喜欢小七……他是不是听错了?

  这几天衙门里比较忙,鉴于之前两个大案子险险全军覆没的原因都是因为人手不足,于是在施问同意下,南乡对外贴了几张告示。

  里面是这样写的:「征求,有志加入衙门保家卫国伸张正义壮丁数十名,年龄不限,有武功考核一关,品行需良,意者即日起衙门仪门内报到,额满为止。」

  告示一贴,县里便炸开了锅,归义县衙门虽是个清水衙门,但好在有清官造福乡里,一些大妈大婶一听见这消息,便急忙拖着自己的儿子要他们去应征,来做这不能大富大贵却得让祖上有光的工作。

  也是因为这件事,小七与兰罄在自个儿庭院亲来亲去却被施问撞见之事,便给稍稍缓了下来。

  只是,小七还是在想着要怎么对施问说。亲了人家儿子,虽然不是自愿的,但总该说些什么给人一个交代,顺道呼拢人一下才是。

  坐在人来人往的门坎上,小七嘴里咬着一截草,望着街上人群,却是脑袋空空,双眼无神。

  他远远见着陈豹和安国带着个身材结实的男子从街角转了出来,两个捕快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那个男人则是点点头,看起来有些木讷老实。

  三个人走近衙门,见着小七时,陈豹安国立即朝小七打了招呼:

  「怎么就你一个人,小头儿呢?」

  「在院子里玩猪呢!」小七望着那陌生男子说道:「这谁啊?」

  安国一脸的笑,张大嘴说道:「咱衙门最近不是在征人吗?这人是我们方才在西大街上寻着的,刚刚一辆马车差点撞着个小孩,这小伙子一个飞身扑了过去,身手利落把那小孩给救了,我同陈豹当下便把人给拦了,要他同我们回衙门来。」

  小七一双桃花眼瞥上又瞥下,把男子从头到脚瞧了个仔细,那男子慢慢低下头,好似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男子衣服穿着朴实,却不像归义县中人,小七没见过这人,于是问道:「打哪来的?」

  陈豹说:「泉水村来的,他娘生了病,想见大儿子,他听说他大哥来咱县里做事,便来这里找了。」

  安国接着说:「可惜找了十几天也找不着,盘缠都用尽了。刚刚救那孩子时让我们发现他的身手不错,于是便建议他先来衙门当个捕快,安定下来再继续找人。」

  「嗯……」小七抓了抓下巴。

  「抬起头来我看看?」

  身旁突然出现一阵声音,小七吓了一跳,转过头,这才发现兰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旁,还学他一齐打量着那人。

  「小头儿!」陈豹安国一起喊了,跟着也揪了揪男子,对他说道:「这位是咱衙门县令的公子,小头儿施小黑大人。」

  男子抬起头来说了声:「小头儿。」然后愣了一下,看了兰罄两眼,目光动也不动地。

  「干什么,觉得我好看吗?如果是这样,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看你还怎么看!」兰罄睨了男子一眼。

  「啊!」男子搔搔头,说:「不是,我只是觉得小头儿长得和我弟弟有点像,所以这才多看了一眼。」

  「嗯?」兰罄挑了眉。

  「你们两个眼睛都是细细长长的。」男子憨厚地笑了笑。

  「你弟弟长得很好看?」兰罄问。

  「呃……」男子说:「我娘说他是我们家长得最丑的。」

  他这么一说,兰罄就满意了。兰罄问道:「叫什么名字?」

  「我弟弟叫古三壮。」男子说。

  「我是问你!」兰罄说。

  「我叫古三勇。」

  「嗯。」兰罄点点头,对陈豹安国说:「把他安插到快班。」

  「是的小头儿!」陈豹安国高兴地推着新进的捕快古三勇走了。

  小七侧了个身,让这三人从他身边经过,总是在无意间会低下头的古三勇跨过归义县县门门坎的时候,那对平凡无奇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小七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摸着下巴,心里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干什么?」兰罄问。

  「没,」小七将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该去巡城了,走吧!」兰罄往外走去,小七急忙赶上两步,跟在兰罄身边。

  归义县这阵子挺是太平,除了偶尔出几个小贼之外,平常时候,都没什么事。

  可虽说不会总是有事,但每每一出事,便都要是大事,小七想了想,再对兰罄说:「师兄,我那里有几个人,武功还不错,你把他们安插到衙门里成不成?」

  兰罄想了一下。「归到快班?」

  小七说:「当衙役便成。牢房那里可以多放几个,其余的放到施大人身边。」

  兰罄一听,便高兴地笑了。「小七真乖,懂得孝顺爹了!」

  小七嘴角抽了抽,心想我这只是让衙门更坚不可破、县太爷不会被随便劫了就走,大爷我也少操点心罢了。不过既然兰罄都这么开心了,小七也没把事情说破。

  兰罄也不理会小七有异的面容,边走边欢快地说:「我爹就是你爹,你要让他开开心心毫无后顾之忧地办案,这样我才会更疼你,知不知道?」

  小七一时走神,还在想着要派哪几个过来,所以没有马上回答。

  兰罄停下脚步,面目狰狞地回过头怒问:「知不知道!」

  小七一惊,立刻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

  「哼哼!」兰罄瞥了小七一眼,又见他落在自己身后一步位置,于是伸手把人拉来,拖着人继续巡城了。

  路上卖菜大婶、卖鱼老伯见着这两人手牵着手巡城的模样倒也没多大吃惊。

  归义县里的人都知道,这陈小鸡是施小黑小头儿的手下爱将,两人感情好到能同睡一张榻、同穿一身衣、同喝一杯酒、同吃一张饼,所以这偶尔牵牵小手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了。

  因为衙门里正忙着招募新血,待小七想起还得向施问交代自己与兰罄是怎么一回事时,已经过了七、八天。

  这天傍晚兰罄前脚刚踏进衙门里,小七买了块烧饼后脚要跟着进门时,便见施问站在大堂里,眼里含着深邃的情感,深深地看着他。

  小七那一脚啊,竟然就悬在空中好久好久,都跨不进门里。

  施问虽然给了他很长的时间,但他怎么都想不出要如何解释自己与兰罄这份关系,而且虽然当初夸口说会同兰罄好好解释,再将兰罄导回正途,可每夜每夜地想,就是不敢对兰罄开口。

  兰大教主若是能沟通的人,当初就不会那么多门派被他弹指灭掉了。

  更何况现下兰罄可是每夜都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和小棉被睡在他旁边的,他要一个没说好惹得兰罄生气,下个被灭掉的,还不就是自己!?

  奶奶个熊,一边是刚正不阿执守正道的知县大人,一边是固执己见从不肯听人言的小黑大人,这回他百里七真是想破头都不知该如何才能让这件事完美解决了!

  施问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正殷殷期盼着他前去,要找他好好谈谈。

  无胆小鸡那悬空的脚一直就是跨不过门坎,终于、最后,便那么一个转身,一溜烟地逃离了衙门。

  惶惶然地。

  小七跑到飘香院,进了自己的那个小楼,也没同两个丫鬟说些什么,便让人出去,独自一个躺在床上叹起气来。

  想了想他那大师兄,想想自己,而后再想想他走了很久的死鬼老爹。

  小七心里其实真的早将当年被兰罄所累,险险死在灵犀宫里一事给抛到脑后了。他没计较过兰罄那年利用他脱困,因为如果不那样做,死的可能会是兰罄也不一定。

  他只是不想这人因失去全部记忆,而自己被他喜欢上,便不管这人恢复记忆后会如何,就什么也不顾地就和这人在一起。

  如他之前想的,那是趁人之危。

  他不想兰罄有一天清醒过来见着是自己在他旁边,露出的会是痛恨不解的神情。

  他不想那样对兰罄。

  想着想着,又累又倦的小七便阖上了眼,不小心睡了过去。

  梦里他梦见大师兄含笑对他说话,那对慧黠的凤眸璀璨发亮,那张艳若天仙世间无人能比的脸蛋漾着绝美的笑容。

  大师兄指了指他左边的一头黑熊、又指了指右边一头雪鹿,再指住他,开心地说:「我的、我的、全都是我的,陈小鸡你说对不对?」

  「你的、你的、全都是你的,师兄你说什么都对。」小七跟着点头,心里也是开心的。

  如果可以,他会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全都给兰罄。

  小七睡啊睡、睡啊睡,突然,一道凌厉的视线从梦境外传来,伴着杀意与戾气,叫小七猛地抖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

  在他头顶上,有一张脸,那张脸的主人阴沉地看着他,见他醒了,便张嘴说:「陈小鸡你找死吗?为什么巡城完回衙门,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现下天都多晚了你晓得吗?你可让我好找啊!几乎翻遍了归义县,而后居然还是在这青楼才找着你!」

  小七抖了一下,连忙爬起来往窗外一探,然后惊讶地说:「唉呀,还真的天都暗了!」接着再转向兰罄,小心翼翼地笑了笑,说道:

  「其实是浮华宫里面有事情,所以我才绕到这里来看一下,谁知道因为床太软太舒服,躺着听手底下人说话,结果不小心给睡过去,然后大概是丫头们怕我累就没吵我,这才让我睡到这么晚!师兄啊,你是知道师弟的,师弟求神拜佛要老天爷天天让我同你在一起都来不及了,又怎会故意让你好找,四处胡乱跑呢?」小七一整个就是狗腿得不得了的模样。

  兰罄瞇了瞇眼,说:「真的?」

  「真的、真的!不然,我叫丫头们进来作证!」小七才这么说,屋外的素蘅子问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两个小丫头说道:「回小黑公子的话,浮华宫宫主有事找我们家公子,公子这才来飘香院的,后来不小心睡着了,我们不敢吵公子,公子才睡得这么晚的!」

  这两个丫头跟在小七身边久了,很会睁眼说瞎话。

  「嗯,好了,妳们下去。」兰罄起身哼了一声,拂拂衣衫下襬,坐到小七床沿。

  素蘅子问迅速退下关门。

  小七立即爬了起来,在床上正襟危坐,问道:「师兄急着找师弟,不知有什么事?」

  兰罄也不急着说正事,他瞟了小七一眼,那眼角眉梢风情无限,小七被瞟得心肝颤了好几颤,努力跪得正了,这才没从床上摔下去。

  兰罄说:「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小黑大人认定了就是认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改的。你要敢逃走,我便就算天涯海角都会把你找出来,而你若是真敢让我好找……」兰罄慢慢地勾起一抹微笑,看着小七,说:「到时候你就知道……」

  「知、知道什么……」小七吞了一口唾沫。

  「……知道什么叫作生不如死的滋味。」兰罄一把摸上小七的脸庞。

  「嘶──」小七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互看无言,兰罄一个劲儿地笑。兰罄是越看这只鸡越顺眼,可却奇怪以前怎么就不觉得这个人好呢!

  小七顿了顿,困难地开口说道:「但施大人似乎很不喜欢我们在一起啊……上回你在院子里头亲我被他看见了,他不发了一顿脾气?也许、也许大人会把我调去跟金忠豹国也说不定,到时候师兄你可别和施大人生气。」

  听见小七如此说,兰罄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南先生傍晚就来找过我了,他说要我在金忠豹国里头选两个跟你换,让你去当衙役,两个人给我使唤。我回绝了!还有,如果他也来找你,还是我爹来找你,你都不许答应他们的条件,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在兰罄面前,小七向来只有点头的份。

  「爹也不知在想什么,真是让我生气。你跟我跟得好好的,我要那四块木头中的两块来干什么?」兰罄说:「晚上让他们同我一起睡吗?!」兰罄一想,腹中一把火就整个冒上来。

  「可恶!」兰罄怒道。

  小七想,兰罄这真是劝不得了,越要他改变主意,他可能只会越生气而已。

  「走了,跟我回去!」兰罄一把抓住小七,便把他往外带。

  小七被兰罄斜斜地拖着就走,连脚上的鞋子都来不及穿。

  出了门时素蘅子问看见了,连忙跑进去拿鞋子,再跑出来跟在兰罄小七身后,一个人给小七抬脚,一个人费力替他穿鞋。

  鞋子穿好后两人也出了青楼,在回去的路上兰罄显得轻松了些,因为找回小七,他的脸色就也没方才那么难看。

  小七跟在兰罄身旁,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正思索着既然从兰罄这头下手无望,那是要如何对施问交代之时,兰罄见他一直没讲话,便侧过脸,在小七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啊!」小七吓了一跳。

  兰罄瞇了瞇眼,似乎又要动怒,小七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个主意,便说:「师兄,要不这么着好了!」

  「怎着?」兰罄问。

  「施大人是你爹,咱不能让他伤心、也不好让他生气,既然他不想你太亲近我,那咱在他面前就别做那事便行!」

  「不成!」小黑大人一口否决。

  「欸……」小七搔搔脑袋。「我是说,只要施大人不知道那便好!我们别在外人面前太过亲近,最好是连手也别牵,腰都别揽,可回了院子里,把房门关上,四下无人的时候就行了!」

  兰罄皱起他那对好看的眉,似乎还是不太想答应。

  最后不得已,小七只好全豁出去,牺牲地说:「那么,要不这样!只要你不在外人面前亲我摸我还乱讲话,那回到房里,你要睡我的床也行、亲我也行!我全身上上下下让你亲个够本,成不?」

  兰罄眨着眼睛看天上,似乎还在算着这样自己算不算吃亏。「如果我不答应?」

  「那我就搬去施大人的小院,和他一起睡。等你答应了,我再搬回来。」小七说得很认真。

  「……」兰罄低下头看小七。他不语,小七也不说话,气氛忽然变得很僵。

  忽地,兰罄一笑,那身邪佞气势再现,轻声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小七虽然已经在抖了,可还是故作镇定说道:「不是威胁,只是商量商量!」

  「商量?」兰罄气势暴涨,更怒了。他道:「你全身上上下下、连口水都是我的,我要亲你吻你摸你,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你又有什么资格、什么本钱同我商量!?」

  小七手心里全是汗,自己对自己说道:『百里七,你要撑住、撑住!拿出你的男子气概来,绝对不可以再输给这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家伙了!』

  接着小七便不说话,只是用力看着兰罄,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过了许久许久,直至头顶上的月亮都慢慢落下了,兰罄瞪小七瞪到眼睛酸,也没见小七改口,最后,败北的兰罄也只好愤怒地,同意了小七的要求。

  第二天一早,小七立即开心地去找施问。

  他对施问说他已经和兰罄讲清楚了,两个男人是不会有结果的,而兰罄也明白了。之后兰罄绝对不会再亲他,两人更会恢复得像以前一样,兰罄是他的好师兄,他则是兰罄的好师弟。

  他们还会一起共同为衙门效力、为百姓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等等等等。

  更因为小七说得真心真意、表情掏心掏肺、神情天地可表、简直日月可鉴,所以施大人很感动,就这么相信了。

  第三章

  接下来,衙门因为刚收了一些新血进来,为了让那些人能尽快适应当衙役的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金忠豹国和其余人都忙得不得了,而等到那些新人差不多稳定能各自上岗,也过了一个月,已是冬天了。

  这个月里衙门里的大家都相安无事,小七偶尔会陪兰罄上山抓鸡抓豹抓山鹿。

  山猪兰罄是已经不抓了,因为家里头养了赵小猪的关系,看到山猪兰罄就会想到牠。

  兰罄的新欢是远从浮华宫运过来的山泉雪鹿,那些鹿活泼好动爱跳来跳去,肉既弹牙又鲜美,令兰罄总是难以忘怀,每隔十天左右便要跑上山一趟。

  他和兰罄「商量」过后,兰罄也不再在外人面前对他太过亲昵了,县令大人显得很放心,衙门师爷也松了一口气,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每当入夜房门一关起来,小黑大人总是对他又咬又啃的,不过还好,再多的暂时还没发生。

  万幸、万幸!

  这天,小七有事报备了以后,先往飘香院去,兰罄中午便独自一人跑回来用午膳,顺道把院子里的小猪和小鸟都放出来,端着一碗饭一边吃,一边在衙门里和猪鸟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吃完了饭,把碗拿进厨房里给小兰花洗,出来时听见厨房边有声音,兰罄探了一下头,发现是个陌生男子正在劈柴。

  「……」兰罄把脚边的小猪抱起来,小黑鸟黑黑和小红鸟小红停在他的肩上,他靠近瞧了瞧那人,问:「你是谁?」

  正在劈柴的男子抬起头来,对兰罄憨厚一笑,说道:「小头儿,我是上个月刚进衙门的,我叫古三勇,咱们见过的,您忘了?」

  「古三勇?」兰罄想了想,点点头。「陈豹和安国带回来的那个是吧,我记得!」

  「小头儿叫我三勇成了,大家都这么叫我的。」古三勇说。

  兰罄瞧了瞧古三勇,这个男人方头大耳相貌朴实,赤裸着的上半身晒得一身古铜,高头大马的模样挺是健壮,而且这人对他很尊敬很有礼貌,虽然是从外地来的,但是从马车下救过一个归义县里的小孩,兰罄听过他的事,不由得也对这个老实人有了好感。

  兰罄说:「为什么不穿衣服?不穿衣服劈柴比较快吗?」

  「呃……」对于兰罄的问题,古三勇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兰罄摆了摆手,说:「你继续劈吧!我看你劈柴。」

  「……是。」古三勇笑了笑,抬起积在厨房边的粗大木柴继续工作。

  冬阳晒得人暖暖的,阳光下赤裸着上半身的古三勇露出他的好身材,胸肌随着挥下的斧头一动一动地,动作勇猛而又有力。

  兰罄抱着小猪和小鸟们一起坐在树荫下看着这个人,有种奇怪的感觉从心里升起,让兰罄觉得莫名其妙,所以他便一直盯着人家看,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虽然兰罄脸上戴着人皮面具,遮掩住了他天生惊人的美貌,但那样的容貌即使遮去八分仅剩两分,仍是美丽的。

  古三勇被这么瞧着,瞧到脸上都有些红,兰罄发觉古三勇脸红正觉奇怪想问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师弟倒不知道师兄原来喜欢看壮男……」有个人语气酸酸的。

  兰罄转头一看,发觉原来是小七。

  「你回来了啊!」兰罄说。

  「嗯,事情办完就回来了!」小七的视线轻轻从古三勇身上绕过,而后回到兰罄身上,问:「在这里干嘛?」

  「看三勇劈柴。」兰罄老实说。

  「『三勇』?」小七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高。「你和他很熟了吗?熟到可以叫名字了?」

  「啊?」兰罄愣了愣,而后直直看着小七。

  「干什么?」小七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吃醋?」兰罄突然间笑了起来,眼弯弯眉弯弯地看着小七。

  兰罄肩上的小红鸟展翅飞到小七身上,轻轻啄了啄小七,小七有些结巴说道:「什、什么吃醋,谁、谁吃醋,吃什么醋!」

  「你见我看个上半身没穿衣服的人,所以吃醋了!」兰罄抱着小猪笑得很开心。

  这时厨房旁的饭厅走出来了几个人,是金忠豹国用完了膳,正准备回班房去小睡一会儿好待下午继续办事。

  小七同兰罄也没瞧见那些人,他们两人眼里只有彼此。

  兰罄对小七说:「放心,无论谁出现在小黑大人眼前,小黑大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最喜欢的是爹、再来是小猪,然后就是你!」

  「你、你、你又说什么!」小七脸一下子全胀红了。「现下可是在外头!」

  兰罄突然靠近小七,瞧他的脸即使隔着一层人皮面具,仍是红嫩得让人想咬一口,那面具底下那张脸不知道好看成什么样,绝对会让人更想咬的!

  越想,牙便越痒。兰罄向来是想到什么便做什么的人,于是手便突然一伸,迅速将小七牢牢黏在脸上的那层人皮面具给撕了下来,而后手腕一转,将那价值千金的面具碎得一片一片又一片。

  「唉呀!」小七惨叫了一声,面具没用药水便直接强硬扯下的后果,就是让他痛得鼻涕眼泪一下子全冒出来,摀着脸在原地跳个不停。

  兰罄把小猪扔开,抓住小七的手不让他遮住脸,一对深邃明亮的眼在见到小七从不轻易示人的真面目后,便完全定住了,再也移不开。

  阳光下,这个原本好像叫作百里七,但跟了他之后就叫作「陈小鸡」的男子,有着一张俊美非凡的脸庞,一双像春里桃花的眼、一对剑般飞扬的眉,一只高挺的鼻子,两瓣线条优雅让人垂涎的红润嘴唇。

  除去那张痞子陈七的脸、抹掉那些曾经烙印在他脸上的伤疤,当这人回复原来应有的样貌,出现的便是一身皇孙公子的雍容气度,和能迷惑所有人双眼的无双容貌。纵使这人身上穿着的是衙门里到处可见的黑色官服,但仍掩不住从身上散发出来的明亮气质。

  牙真的很痒,兰罄忍不住把小七拉近,嘴巴大张,一下子便狠狠往他脸颊上咬了下去。

  「呜啊——」小七疼得又惨叫一声。

  咬完了,虽然有点不过瘾,但兰罄还是松开了嘴,因为金忠豹国已经看见他们了。

  那四人见着兰罄和被他撕下人皮面具的小七时,个个都愣住了。

  「……」丁金张口。

  「……」李忠发不出声音。

  「……」安国摀着嘴。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小七人皮面具底下的这张脸,只看一眼,四个人便都傻了。

  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合该便是用来形容这人……

  陈豹觉得自己不想活了,陈小鸡这家伙以前本来生得很糟糕的,但现下不但长得比他帅、武功比他高、嘴又比他甜!他唯一的优点也被比了下去,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兰罄又瞧了小七一眼,发觉这人真是越看越顺眼,好像连爹都快要不及这个人了。

  兰罄害羞地低下了头,红着脸盯着自己的鞋尖,左脚踩踩右脚,说:「小春的回春膏真是有用,十几年的伤痕都能去掉。小七你一直都这样好了,这样我会更疼你!」

  「什么回春膏、什么更疼我?」小七纳闷问道。

  「你回房照照镜子就知道了!」兰罄接着再用右脚踩踩左脚,然后忽地笑了一声,便风也似地跑走,留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小七捧着自己被啃疼的脸颊,愣愣站在原地。

  金忠豹国及古三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几个吸了几口气捧着震惊的小心肝走开,一个低头继续劈柴,一个则忿忿不平地从小七面前走过,还哼了一声说道:「不公平、真是不公平!」

  小七抓抓脑袋,看看这头、再看看那头,耸耸肩,便带着一只猪和两只鸟回自个儿的小院里头去了。

  没多久,小院里传来小七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奶奶个熊,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大爷我的疤咧——我脸上的疤咧——」

  小七抱着屋内铜镜猛摇,然而再怎么摇,那些跟了他十多年,早已看顺眼了的剑痕伤疤还是没能让他摇回来。

  小七猛地记起,当年燕荡山上一场火烧得他弟弟云倾半张脸都焦黑了,小春那兔崽子似乎就是用了一种叫什么什么膏的涂了涂,便把他弟弟的脸蛋给涂了回来。那膏药后来放到了乌衣教各地附属药铺回春堂里,似乎还进到了京城,成为贵妇公主间抢手的美容圣药。

  那药不正是叫作什么……什么「回春膏」吗?

  「可恶啊啊啊啊啊——」小七仰天长啸。「你个赵小春,走了便走了,留什么回春膏给大师兄啊——可恶啊——可恶的赵小春、可恶的施小黑啊——我的脸、把我的脸还给我啊——」

  小七过于激动,那一声长啸用足内力,几乎整个衙门都为之震动起来。

  后来那天晚上,很高兴地跑到山上去打猎的兰罄抓了两只又白又漂亮又肥美的雪鹿回来。他将两只鹿用麻绳绑着,拴在腰后一路拖着回来。

  他跑啊跑、跳啊跳地哼着歌跑进自个儿的小院里,身形轻快得不得了,彷佛身后拖着的不是两头大雪鹿,而是两只小水鸭似地。

  小七燃起了灯,正一脸哀怨地坐在桌前凝视着灯花发呆,兰罄一脚踹开门,见着小七,便将一头鹿解了扔到他面前,然后偷瞧了他一眼,羞怯地笑了一下,扭捏说道:「那个,小鸡,这给你吃,我吃饱了!」

  「啊?」小七双眼无神地回过头去望着兰罄。

  兰罄见小七没有立刻收下他的心意,眉头一皱,怒道:「啊什么啊,你再啊一声看看!」

  小七立即清醒了,他看看地上的鹿,再看看兰罄,连想也没想便立即脱口而出:「谢谢师兄对师弟这么好,不远千里迢迢跑到后山那么偏僻的地方抓到这一头好大的鹿送来给师弟。师弟一定不会辜负师兄的用心良苦,等一下马上到院子外头生火将这头鹿烤了,然后师弟吃一半师兄吃一半,一人一半感情如胶似漆永远不散!」

  兰罄听见小七这么说,心里头怒气倏地便全消了。他又是高兴又是害羞地,低头看了看鞋尖,又看看小七,说:

  「那你还不生火,我把另一头拿去给爹吃,你快点烤一烤,等我回来一起吃……」兰罄吸吸苏苏地吸了一下口水。「我很快就回来了!」

  临走前,兰罄又道:「还有,从明天起你也不许再戴人皮面具了,小黑大人觉得你现下这张脸看起来最顺眼,所以从今以后全都不许戴!一张都不许!」

  留下这句话后,人便轻功一驾,「飕」地声跑远了。

  「……」确定兰罄真的走了之后,小七愣了一会儿,而后猛地往桌上一趴,郁闷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

  他百里七到底造了什么孽,如今竟落得如此凄惨田地。

  不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身子都失了还不够,现下连自己看了十几年的脸都被变成这样,而且以后还不准戴人皮面具出门!

  师兄明知道他没戴人皮面具就像没穿衣服一样,这样叫他明天拿什么脸见人啊!?

  「呜呜呜呜呜……」

  古三勇被李忠带到户部,户部史吏清查黄簿后皱了皱眉头,说道:「咱县去年才做了一次户籍清查,如果你哥哥古三猛是去年以前迁到咱县里的,应当有记载在案才是。」史吏翻了翻簿子。「但这里看来,并没有古三猛这个人的记载。」

  李忠拍了拍古三勇的肩,带着他走出六部所在的小院,边走边说道:「慢慢来吧,归义县也就这么点大,我这两日再带你打听打听,兴许过阵子就会有你哥哥一家人的下落了。」

  「谢谢李捕快。」古三勇感激地说。

  「不用客气。」李忠说:「进了衙门咱就是一家人了,你叫我阿忠就成!」

  「谢谢你了阿忠。」古三勇说。

  就当他们两个要走去班房,领牌票拘人做事时,兰罄和小七从他们两人前头走过,小七拉着官服下襬遮着脸不想见人,兰罄则在他耳边说着什么,然后一把凶猛地将他的下襬扯下,小七这才顶着他那张所有人都还看不惯的俊脸,同兰罄一起外出巡城去。

  李忠望着那两人无奈地说:「小头儿又在欺负小七了。小七性子那么好,什么都不跟小头儿计较,要再过个两年他徭役服满走了,那小头儿怎么办才好,可再也找不到像小七这般任劳任怨又聪明的人了!」

  古三勇在旁边问道:「那个陈七很得小头儿的欢心吗?」

  李忠老实道:「不得小头儿的欢心,小头儿又怎么会让他跟在身边?我听说昨夜小头儿猎了两头鹿回来,一回衙门就先给小七送去了,认识小头儿的人都知道,这以往只有施大人有这份荣幸,能让小头儿亲手为他抓野味回来。」

  「……」古三勇远远看着那两人。

  那两人走着走着,又靠在了一起,小七不知讲了什么,惹得兰罄眉开眼笑,跟着便气氛融洽地走了出去。

  古三勇又问了一些衙门里的事,除了小七同兰罄,还有施问与南乡和金忠豹国等几名捕快的。古三勇说他自己是粗人,怕不小心得罪了衙门里的大人于是想问清楚大家有什么忌讳嗜好等等的,李忠很和善地说衙门里的人都很好相处,要古三勇不必担心。

  「啊……只是有一件事你必须记得!」李忠耳提面命地叮咛:「这两日便又要是月圆十五了,每到十五衙门里的人都不能擅自离开岗位,全都得在衙门里留到隔日天亮才能回去休息。」

  「为什么?」古三勇问。

  「其实现下也不太要紧了。」李忠说道:「之前是因为小头儿得了种怪病,每到十五月亮一出来便会发狂,谁都制止不住他。不过后来小七找到神医赵小春来给小头儿治病,像上个月便只是轻轻发作一下,也没伤人了。施大人以往都是要整个衙门戒备的,这回看来,应当不用像以前那样了才是。」

  李忠又说:「赵神医保证过,不用半年,小头儿就能和常人一样,月圆也不会犯病了。」

  古三勇说:「听起来小七很厉害,但他看起来很和善,一点都不像那么精明的人。」

  「小七可真是很厉害的!」李忠笑着说:「咱衙门前后两宗大案都是因为小七的关系才这么顺利侦破,你可别小看了他。而且前几回小头儿十五发狂,也都是靠他的机智与手中厉害迷药,才得顺利让小头儿毫发无伤地平静睡下。」

  「听你这么说,我自然是不敢小看他的了。」古三勇眼神闪烁了一下。

  施问今日一整天心情都不太好,他在书房内写判词写到一半,便放下笔,走到窗边凝视着外头的花圃。

  在另一边案旁查阅卷宗的南乡见得如此,也走了过来。

  南乡说道:「大人可是为了公子的事情烦恼?我听说了,公子昨日除了送您一头鹿外,也送了小七一头。」

  施问长长叹了一口气。「小黑这孩子的性子我知道,他喜欢的东西绝不会那么轻易松手。」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施问喊了一声:「进来。」

  推门入内的正是李忠。

  李忠将朝廷送来的公文恭敬呈到施问面前,说道:「大人,朝廷派来的巡按御史江漓江大人已经到了驿站。」

  「嗯。」施问接过公文后说:「你等会同丁金到驿站去一趟,先替我对江大人说声招呼不周,再看看他有何需要,一切照做。稍晚本官还有案件需查,明日晚间我会在福来客栈摆一桌酒席为他洗尘,请他今日先好好休息。」

  「是。」李忠拱手,做完了正事本想出去,没料施问又喊了声。

  「等等!」

  「大人还有何吩咐?」李忠问。

  「你可有看到小黑和小七?」施问说。

  李忠愣了一下,说:「方才才见他们两人一起出走出衙门,当是去巡城了。」

  施问又叹了一口气,捏了捏眉间。「两人走在一起?」

  「呃?」李忠不知道施问问这作什么,只得回答所见:「是。」

  「靠得很近?」施问再问。

  「小头儿似乎牵着小七的手。」李忠老实说。

  施问摇了摇头。「果然如我所料,小黑根本还是黏着小七。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可该如何是好啊……」

  「大人……」南乡也叹了一声。

  「……」李忠看看施问,再看看南乡,顿了顿。

  陈豹和安国昨日见小七和兰罄在院子里烤鹿肉还亲密靠在一起时,一回到班房便绘声绘影地说,言谈之间还颇为暧昧。不过那些人也只当小七同他们家小头儿感情好些罢了,但这会儿瞧施问与南乡的神情,定是发觉了什么不一样。

  李忠也知道,自青州回来后,他们家小头儿便对小七另眼相待了。

  施问隐隐发怒,他说:「不论如何,一定得趁早让那两个孩子分开才行。小黑不懂事,但本官不能让他害了小七。」

  李忠想起那两人在青州已经是有了肌肤之亲,虽然是因春药所害,但在他这古板的人看来,既然都那啥了,两人便也就应当在一起,就像坊间唱的小曲儿一样:『奴家今夜成了爷的人,爷可得好好待奴家,切别那始乱了终弃啊——』

  李忠一急,也忘了自己曾对小七说过这事不会对人言,开口便道:「大人您不知道小七和小头儿之间的事,所以千千万万别这么做啊!」

  李忠一说,施问同南乡都疑惑地看了过来。

  李忠着急地说:「小头儿会这么对小七是有原因的。今日小头儿待小七好,心里有着他那才对;若他对小七不好,我李忠第一个就不能原谅他!」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南乡问。「到底是有什么原因?你说来给大人听听。」

  李忠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恨恨说道:「那日在青州,我们闯入肃王府救人之前,小七与小头儿便已中了东方雷引那淫贼的春药,小头儿和小七万分无奈,也不想害了其他姑娘,当晚便同住一房,两人生米煮成熟饭了……」

  「什么——」施问惊愕得大喊一声。

  「……」南乡嘴巴张得大大的。

  「小头儿在我们几个下属的眼中,向来就是个负责任、讲义气的好上司,他出了这种事毕竟难堪,我顾及他与小七的名声,便隐瞒了下来谁也没说过。小头儿如今对小七好,那是因为他们早有了夫妻之实,在属下眼里,他这样做真正是有情有义,没因为小七是男子,而他也是男子,便将小七始乱终弃!」李忠说到最后甚至眼眶都红了。

  李忠接着再说:「大人、南先生,小七平日虽有些吊儿郎当,也许真是配不上小头儿,但他对衙门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对小头儿的万般照顾也是底下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请两位别拆散他们,就让他们继续在一起吧!小头儿若是离了小七,定是不会开心的,小七也是!」

  虽然最后四个字没有任何实例可以左证,不过李忠就是如此认为。

  施问听罢,眼前突然一片发黑,身躯摇摇欲坠,接着趔趄了一下,南乡与李忠连忙向前,将他扶住。

  「居然、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施问不敢相信。「南先生、这、这该如何是好?。」

  南乡沉默半晌,才缓缓说道:「这事实在太过严重,既然小七同公子说无用,不然,大人先将公子唤回,由您亲自问他一问,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走吧!」

  施问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李忠,去将小黑叫回来。」随后又补了句:「让他一个人回来就好,他若问起,就说我要单独见他。」

  「是。」李忠答道。

  「爹你找我吗?」兰罄带着两笼鸡从门外走入了施问的书房里。

  站在屋内的施问转身,一张脸黑得跟什么似地。他说:「把门关起来,爹有事同你谈谈。」

  「噢!」兰罄将鸡笼放到地上,然后转身将门关上。

  「这两笼鸡是怎么回事?」施问问。

  「卖鸡的大婶给我的。」兰罄说。

  县城里的居民也不是第一次给兰罄鸡鸭白菜鱼了,施问说过几次没办法,就算儿子不收,百姓也会送到衙门来,于是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兰罄将这些礼物拿回衙门了。

  施问点点头,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过来坐下,爹要跟你谈谈小七的事情。」

  兰罄还真乖乖和施问一起入座。「小七最近很乖,没惹事。」他先说。

  施问说:「爹不是要说这个。」

  施问面色有些为难,但终究还是说了:「你与小七同一个房,是分开睡还是睡一起?」

  「一起。」兰罄答道。

  施问一愕,心想莫非真如李忠所说,这两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急急又道:「盖一张被子还是盖两张?」

  「两张。」

  兰罄这么回答,施问原本提起来的一口气就要松下,但兰罄又说:「不过有时睡着被子会掉到地上,我就跑去盖小七那张了。」结果施问那口气又憋了,接着整张脸胀红。

  施问指着兰罄说道:「你、你、你这孩子,可知道除了兄弟之外,只有夫妻俩才能盖同一张被子!那你们除了盖同张被子以外,还有没有在被子底下做什么事!?」

  让施问这么一问,兰罄便扭捏了起来。他说:「小七说不能告诉你!」

  施问抚着额,仰天喊了一声:「天啊!」

  兰罄抬头看着屋顶。「关天什么事?」

  施问的脸色白过来又黑过去,好不容易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之后,沉着声音,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他的儿子,而后说:

  「从今日起,你不许再和小七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张被,连外出巡城之事也免了。让安国同你一起办事便成,小七以后便留在衙门里,爹会找地方安置他。」

  兰罄眉头一皱。「为什么?」

  「你、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们两人同为男子,是不得这般亲昵的!这可是惊世骇俗的事啊,爹教子不严,让你一人误入歧途就算了,现下你却去害了小七,你这叫我要怎么对小七家里人交代?」施问痛心疾首地说。

  兰罄听得施问这番话,脸上闲适的神情也慢慢地淡了下来,他凝视着施问,语气中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空洞与冷冽,他说:

  「男子与男子又如何了?」

  「男子与女子才是天经地义,小七将来也是要娶妻生子的,爹不能让你轻易误了别人一生。」施问说。

  「爹是要我离开他?」兰罄问。

  「正是!」施问说。

  兰罄淡淡地说:「他的一生就是我,我的一生就是他。我说过,他要离开了我,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你若让我离了他,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听话!」施问大怒。「男子与男子本就不该在一起,这是违逆伦常之事,你要让小七因你被外人所鄙视吗?」

  兰罄猛地站起来,也怒道:「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要管我们!」

  「我怎么能不管你们,你们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所招揽之人,先不说小七,光是你,我是你爹,又怎能看你泥足深陷,而不将你拉离呢?」施问怒道:

  「李忠把你们在青州的事情和爹说了,青州之事不过一夜,也许就那一夜才让你们两个孩子有了喜欢上彼此的错觉,而今,一切都来得及,只要你……」

  「碰——」地一声,兰罄身边的茶几应声粉碎。

  施问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而兰罄也将击碎茶几的手缩回,怒视他父亲。

  兰罄一字一字地说:

  「孩儿对他怎样,孩儿自己最清楚;而他对孩儿如何,也再不会有人比孩儿更加明白。爹若要他与我分开,那我会像碎了这茶几一样先把他的腿给打烂,叫他哪里也去不得,只能留在我身边!」

  兰罄说完,不顾施问正在气头上,脚步一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走到门口时又「轰」地一声,将书房的门打了个稀巴烂又木屑四飞,怒气非同小可。

  兰罄走后,躲在帘后的南乡慢步走出。他来到施问身旁,说道:「看这样子,公子恐怕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了。」

  施问仰天长叹。「这该如何是好……」

  南乡顿了顿,缓缓说道:「也许我们该找时机探探小七口风再说……公子心眼小,认定的便不会放;小七虽然是男子,但若他能喜欢上公子,让这事圆满了,倒也未尝不好……」

  「怕只怕那孩子性情太坏,小七闪躲都来不及……」施问喃喃道。

  「大人别忧心。」南乡说道:「还是先让学生去试试吧!」

  第四章

  小七刚从外头回来,才经过后堂要回内衙时,突然见到施问书房外面一片狼藉,木门碎片四散在地,又觉得眼角余光似乎有瞄见什么,那影子忽地翻过墙迅速消失。

  小七愣了一下才在想是什么东西,莫不是白日又有冤魂飘了出来?这时,南乡便低着头从施问书房里走了出来。

  「南先生!」小七叫了声。

  南乡抬头见着他,便是一呆。「阁下是?」

  「是我,小七。」小七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师兄不许我戴人皮面具,这是我原本的脸,今日你已经是第十几个问我是谁的人了。」

  「小七!?」南乡倒退一步,显然十分吃惊。

  「是了是了,我『清明俊秀、超群出众,是个风度翩翩无人能及的美男子』,你不用再重复一遍了,今儿个大家见着我都这么说!」小七扯了个笑脸,苦哈哈地说着。

  南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看看小七,心里想,这倒也是个足以配得上兰罄的男子,归义县衙门也是有他,才得连破奇案。

  顿了顿,南乡脸上沉思的表情迅速退下,扯了个笑容上来。「你来得正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你只要一朝我笑,从来就没什么好事。」小七往后退了一步。

  南乡笑笑摇头,说道:「你说得正是。」

  「啊!又让我猜中了!?」小七佯装惊了一下,而后问:「到底是什么事,让南先生您看起来像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

  南乡朝小七招了招手,把小七带到一旁墙下,叹了口气说道:「公子为了你,方才和大人大吵一架,负气离去了。」

  小七深吸了一口气。「我就觉得施大人书房那扇门碎的模样似曾相识!师兄上回也这么碎过木门!」接着再道:「那究竟是为什么和大人吵?他们父子俩感情向来不是很好的吗?」

  南乡深深地看了小七一眼,小七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小七怯怯地问:「先生何以这般看我?」

  南乡说道:「大人已经知道你与公子在青州发生的事,稍早李忠全讲了!」

  小七瞪大双眼,蓦地脸上升起一片潮红,咬牙切齿道:「阿忠那家伙不守道义,他明明说过不说的!」

  南乡与他对看,而后一笑,正要说话,小七便红着脸立即转身,打算开溜。

  南乡早一步拉住小七衣袖,说:「这么吧,我便开门见山问了!你对公子到底是如何看待?」

  「看、看、看待?」小七结巴。

  南乡点头。「公子喜欢你,喜欢到不惜和大人翻脸也要与你在一起。你待公子又如何,是否和他同样心意?我若不问清楚,我与施大人又如何放心将公子整个人交给你?」

  「交、交、交给我?」小七还是结巴。

  「小七,你倒是说清楚,你是不是同公子喜欢你一般,也喜欢着他?无论将来如何,都会一心一意待他?」

  南乡这般问后,小七整张脸红到简直要炸开来。

  他嗯嗯啊啊,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响应南乡。他对兰罄如何?他对兰罄如何他自己都是最近才知道,而且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我、我、我……」小七继续结巴。

  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了便喜欢了,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可到这紧要关头一被质问,小七便整个人都木头了,胀红着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倒是讲啊!」南乡也有些急了。这等事非同小可,没亲耳听到小七的心里话,他说什么也不放心。

  南乡说:「公子为了你不惜和大人闹翻,现下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这一直支支吾吾怎么成!」

  而另一头书房里的施问从他们说话开始,也就站在屋里,侧耳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紧张得不得了。

  「师兄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很危险他一生气便难以控制情绪整个归义县城的百姓都会遭殃我怕他乱来所以先去找他其他事情等我找到他回来再说吧南先生先行告辞了!」小七劈里啪啦地说完一长串话连气也不换,步伐往后一退,滑溜地从南乡手中挣脱,而后很孬地逃走了。

  「小七!」南乡在他身后喊。

  小七则是跑得像屁股后头有把火在烧一样,头也不回,飞似地快。

  归义县地处偏远,民风纯朴,整个县内只一座青楼、两个赌坊、三间客栈、四五处酒馆而已。

  县里面的居民平时除了务农或是做点小生意,偶尔到茶楼饭馆里听听说书的讲戏便是最大的生活乐趣,在这样的地方想要寻什么稀奇古怪的乐子,着实有些不容易。

  飘香院大门内一个书僮模样的少年被推了出来,他踉跄几步绊着门坎,摔了个四脚朝天,跌出飘香院门外。

  飘香院里走出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那公子哥儿长着一张麻子脸蛋,颐指气使地指着少年书僮骂道:

  「你个什么东西,你家少爷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正闷得慌,好不容易找着个能寻欢作乐之所,姑娘还没叫上,就让你给灭了兴致!」

  南大街上人来人往,路过的行人好奇地围了过来。

  书僮跌得头昏脑胀的,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便用焦急得都快哭出来的声音说道:「少爷您别在这种不正经之所流连了,老爷要是知道我让您来了这里,会打断我腿的!」

  华服公子哼了一声,怒道:「你要是敢跟我爹说,我就先打断你的腿!不同你说了,少爷我要寻欢作乐去,你自己找个洞钻去,省得少爷我见你心烦!」

  「少爷,少爷求求您和我回去吧!」书僮跪着爬到华服公子身前,才抱到对方大腿而已,就被对方一踹,踹得更远。

  书僮脑袋狠狠撞上对街酒馆前的石墩,顿时额头血流如注,看得大伙儿怵目惊心。

  群众议论纷纷,其中正有人要喝止那华服公子举动时,人群外便传来了一阵只要是归义县百姓,必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大胆无赖,竟敢在归义县内公然行凶,还有没有将我小黑大人放在眼里了,哼!」

  听见声音,人群立刻闪开一条通道,接着身穿皂色官服,腰系红色宽带,黑纱飘飘的兰罄眼一抬,便在众人注目之下缓步走了过来。

  「啊,是小黑大人!」

  「小黑大人!」

  「小黑大人今日还是这么尽忠职守!」

  「也还是这么漂亮啊!」

  最后爆出那句的猪肉王被往后一拖,几个大婶不让他看兰罄了。

  那华服公子见到兰罄先是一愣,但随即哼了回去,昂首以鼻孔瞪人说道:

  「你才大胆!这身官服,你是归义县的官差吧!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巡按御史江漓之子江悦书,你们县官施问见着我也得客客气气的,你这小小官差居然敢对我大呼小叫,真是失礼至极!」

  小小官差兰罄瞪大了眼,正想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家伙,一句「不知死活」才出口,那不长眼的江悦书便又怒道:

  「什么不知死活!你竟敢对巡按大人之子如此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当什么差的?捕快是不是?居然敢管我处理家务事,等我回去告诉我爹,让我爹去告诉你家大人,再让你家大人打你板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对我如此无礼!」

  兰罄张大了嘴,打从他来到归义县开始,可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说话。

  那书僮摀着流血的额头,弱弱地爬到兰罄旁边说道:「这位大人,小的没事,小的是江大人公子的书僮,因为小的做错了事,所以我家少爷才会如此责罚我,请大人别管了,这是小的应该受的!」

  兰罄低头一看,见着那书僮的脸后便是一愣。乖乖,这少年生得桃花儿眼、粉嫩面颊,年纪约莫十四五岁上下,竟和当日回复了年少模样的小七有几分相似。

  小七是谁?是他小黑大人的爱鸡!

  而他小黑大人什么最出名?护短最出名!

  况且衙门里从来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陈小鸡谁都不能欺负,就只他施小黑一个人能欺负而已!

  既然这少年长得和小七相似,这个叫江悦书的混账又欺负他,那就是踩在了他小黑大人头上了!这怎么可以!

  江悦书发怒,兰罄比他还怒!而且这人还说要叫他爹打他板子!

  兰罄也呛了回去:

  「我管你爹是什么巡按御史还是巡按饭桶,来到这归义县,就通通没人比我爹大!我爹是归义县最大的大官,他叫施问,是县令大人!谁都不能叫我爹打我板子,你爹也不行!你在归义县内公然行凶,我要将你带回去,到时候你才会被我爹打板子,而且会脱裤子打!」

  江悦书一听,居然就哈哈两声,猛地大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兰罄怒道。

  「看来你还不知道我爹的厉害!」江悦书得意地再度拿鼻孔看兰罄。他说:「朝廷内内外外都知道,你爹当年因为办案不力,被我爹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所以才会被贬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当官!」

  「我爹可是奉皇上之命四处巡察的,他的官位比你爹高上不知多少品,虽然这回施问连破两宗奇案,皇上让我爹来小小褒奖他一下,但若你真的惹到我,我回去向我爹告状,到时候我爹再度告上朝廷,恐怕皇上大怒之下会把你爹又连降个四级,到时候让他当个九品小官,你们一家子再哭去吧!」

  兰罄一听,整个人便是怒发冲冠。

  加上南乡的确说过他爹当年是得罪朝中权贵,才会被从一个正二品大官贬到只剩七品。那害他爹的人莫不就是眼前人的爹,所以说这人便是仇人之子了!

  今日不好好教训这人替他爹出气,那怎么成!

  小七找到兰罄的时候,兰罄正在打人。

  一名青年被兰罄打得满街乱跑,旁边围观的居民则是大声叫好,小七偷偷在旁边问了一下,才知道兰罄打的居然是今日刚到的巡按御史之子江悦书,而打人的原因则是那姓江的不仅欺负家里下人,而且他爹居然还是当初害施问官贬数级的元凶,兰罄气起来,自然便是追着打了。

  江悦书略有武功底子,但怎么也比不上兰罄这足以睥睨天下的一等一高手厉害。

  他先是从街头被打到街尾,再从街尾被打到街头,他躲到人群里,人群就立刻让出位置来令他无所遁逃。

  兰罄抓着他就朝着他的脸一顿猛揍,揍得人家鼻血直流后嫌人家流鼻血恶心,便拔出了剑要拿剑砍人。

  兰罄挥剑砍人,本来一砍便要中的,谁知猛地举剑挥下,江悦书一躲,那剑便去砍着酒馆前的石墩。

  结果当兰罄的剑再拔出来,剑上便缺了两个口。

  剑缺了口,兰罄瞇了瞇眼,怒道:「你这混账东西害我的剑坏了,我剑已经丢掉好几把,也坏掉好几把,这回回去又要修剑,爹会念我的,真是可恶!」说罢提着剑又要继续砍人。

  因为知道兰罄正在气头上,现下是不能靠向前去的!所以小七环着胸,风凉地同城里居民一起看戏;但到后来见兰罄隐约起了杀机,那剑落之姿一下比一下狠戾,江悦书纵使懂得武功,却逃得狼狈不已,身上几处也见血了,于是便在最后一剑,兰罄要像剁鸡头一样将江悦书的脑袋剁掉之时,小七一个纵身跃出握住兰罄手腕,替江悦书将那致命一击缓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江悦书吓得尿裤子,四脚朝天跌在地上,惊吓过度的他张着嘴叫个不停。

  小七顶着兰罄那一击,侧首瞥了江悦书一眼,说道:「还不快走!」

  那方才被主子打得满头是血的小书僮立即跑了过来,颤颤地扶着他家少爷逃了。

  江悦书一边逃还一边大叫:「啊啊啊啊啊——」

  着实受惊不轻。

  兰罄瞥了小七一眼,怒道:「你干什么拦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是我爹仇人的儿子,你怎么可以帮他,还让他跑了!」

  「你要真的砍了他,那还不害死施大人!」小七说:「我从街坊那里听到了,那人是巡按御史的儿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些大人物的儿子亲戚都是动不得的,可你怎么老是挑他们动刀啊!」

  兰罄忿忿看小七一眼,说:「做了坏事就是要打,我管他是什么人的儿子亲戚,先打一顿,然后再拖回衙门里给爹打第二顿!」

  「欸……」小七叹了一口气。「你这性子啊,要我有一天不在你身边看着你了,那可该怎么办是好……」

  小七抓着兰罄的手,要将他带离大街,但兰罄却是双脚定定留在原地,不肯走了。

  「怎么?」小七问。

  「是爹还是南先生叫你出来找我的?」兰罄瞇了瞇眼,脸上还是怒气未消的神情。

  「……」小七松开兰罄的手,搔了搔脑袋。想起方才同南乡的对话,他的表情还有些不自在。

  小七说:「南先生同我说你和你爹吵了架……其实父子俩有什么好吵的呢,何必生那么大气,把门都给打破了……」

  「何必生那么大气?」兰罄这一听,一把火全都上来了。「爹对我说了什么你可知道?」

  小七的脸红了一下,「稍微能猜得到一些……」

  「那你还帮爹说话,叫我回去!」兰罄眼睛瞪得很大。「莫非你是和爹站在同一边的,爹要我同你分开,你也觉得爹说得对,所以来当说客?」

  大街上人群聚集,好些人围着兰罄与小七看。

  兰罄是归义县里人人注目的风云人物,这回他在街上和人吵起架来,乡亲们个个是竖起了耳朵,都想听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在这些好奇的乡亲中,也混杂了一双别有用意的眼睛,藏在后头,窥视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兰罄的话让小七愣愣说不出话来。他要回答「是」也不是,回答「不是」也不是。小七不想施问与兰罄这对父子因他而吵架,于是便说了:

  「施大人也是为了你好……」

  而后才想再说自己的看法,兰罄那把剑便是一个往下刺,扎入小七的靴子前头。

  「啊啊啊啊啊——」受到惊吓的小七也同方才那江悦书一般惨叫出声。

  不过幸好剑从脚趾缝中穿过,兰罄量得准,没真废了小七那只脚。

  「陈小鸡,算我看错你了!你既然站在我爹那边,那我就不理你,也不要喜欢你了!你这只可恶的鸡,你要喜欢,就喜欢我爹去!我们两人从此一刀两断!」兰罄说完忿忿朝小七胸口一推,小七便整个人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小七再度惨叫。

  而后他飞进人群中,掉到一个大婶的怀里。

  因为现下人俊了,横看竖看怎么也不是以前的无赖痞子样,那大婶被小七一撞,两个人重重倒在地上,回过神来后一见怀里的英俊小生,脸便是一红,轻声温柔说道:「这位官差大哥,你有没有怎样?」

  小七打了个寒颤,连滚带爬马上离开那个大婶的怀抱,而后再往兰罄那处看去,只见人去街空,哪里还有他家大师兄的影子。

  「欸……」小七烦闷地抓了抓头,兰罄又跑走了,这回该去哪里,才得把人找回来。

  「师兄啊……」

  兰罄一怒之下跑出城去,本想上小苍山找铭宗老道士的道童们解解闷的,可是才到元畅宫门口,小道童探头出来见着是他,居然大门一关,就不理人了。

  兰罄今日先是在他爹那里受了气,接着小七又来惹他生气,跟着这元畅宫的小道士还是令他生气,于是他便也怒了,头一转,就往元畅宫后头那清思湖畔跑去了。

  清思湖还是一样宁静优美,兰罄在湖畔气呼呼地坐下,然后躺下,接着无聊玩起岸边沙子来。

  他偶尔会往后头的小径看一看,那个原本无论他跑到哪里都会找着他的小鸡今日不知怎么地,竟然很久都没有追上来。

  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太阳差不多下山了,鸡还是没来。

  兰罄噘了噘嘴,觉得无聊,又见眼前一片波光粼粼,他想起之前在这里抓到的那条大鱼一真是好吃,心想反正等小鸡也是等,不如就再抓条鱼起来吃吃吧!

  想了想,便将身上的外衣和佩剑通通卸下,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游啊游,一个潜身,钻进水里捉鱼去。

  兰罄下水后,湖边出现了一个身影。

  然而,那却不是他一直等着的小七。

  隔日晚间。

  「小黑还没回来吗?」施问解下官服,换穿一身寻常青衣。

  南乡随侍在旁,说道:「小七中午那会儿回来过,说整个后山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人。也已经派人在城里寻,一发现公子便会立即回衙门通知。」

  施问穿好衣衫后推开窗户,看着外头又圆又大的月亮说:「今夜可是十五,那孩子平常这时候总是无法控制自己,如今一人在外,真叫人担心。」

  「公子服了赵大夫的药之后性子已经平静许多,上回月圆也不过猎了些野味回来而已,赵大夫也说公子只要不受刺激,就算发病也不会有什么事,大人您就别担心了。」南乡皱皱眉头,接着又说道:

  「倒是大人您今夜要在福来客栈宴请江大人,那人这次虽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嘉许大人,但之前在朝中便曾与您生嫌隙,学生还是比较担心今次晚宴。那人素来尖酸刻薄,大人待会儿前去,无论听得什么,可得别全往心里去才好。」

  巡按御史代天子巡守四方,正二品大员,得审问各类冤案,不问地方官员而亲下判决。因是以天子名义出京,所以一点都不能怠慢。

  施问说:「师爷放心,江漓那人我自有应对之法。」

  「……学生还是不放心,要不,大人便让学生今夜一起同大人赴宴如何?」南乡说。

  「不成。」施问一口回绝。「你还是留在衙门里等小七他们的消息。我不放心小黑。」

  南乡只得一揖,说道:「是的,大人!」

  施问整装之后,便带着两名仆役往福来客栈出发。

  他向来也不是什么浮夸之人,衙门在他治下也从来勤俭,即使今日要接待的是远从京城来的二品大官,原本依旧要照他平日行事,吩咐个三两银子的菜色——那已经是他觉得十分奢华的招待晚宴了。

  然南乡似乎早知道施问这点,当施问到了福来客栈二楼雅间,在小二哥崇拜的目光下入座,要点几个菜时,那小二哥立即便道:

  「施大人,南乡师爷已经交代好菜色,您今日大驾光临,咱福来客栈是一整个蓬荜生辉,南乡师爷说的那些奇巧菜肴,师傅们也已经反复钻研过几次,今日晚宴,定不会让您在巡按大人面前失了面子。」

  施问一愣,说道:「南先生都交代好了?」

  「是是是!」小二哥从怀里拿出一张单子摊开,滔滔不绝地念出菜色。那些菜肴虽不是鲍参鱼翅,却也是十分富有地方特色的精美菜肴。

  施问抚抚胡须,叹道:「南先生真是想得周到,不但打理衙门上下,连这些小事也得替我操心,真是辛苦他了。」

  小二哥说道:「施大人日理万机,还不都是为了让我们百姓有好日子过,南先生也是不想施大人太过操劳,这才事事替大人打点。说真的,南先生真是个好师爷!」

  施问笑着点头。「的确。」

  小二退下之后,施问便在客栈雅间等候江漓到来。

  只是等啊等,约定的时辰都过去了,却还没等到江漓过来。

  施问觉得纳闷,又静坐了一下子,再走到窗边看看天上的月色。都过了一个时辰了,为何人会不到?

  虽然他们两人在朝中曾有过节,但这回江漓是奉皇命而来,拜帖也是他先让人递到衙门,照理说不会做出让他空等这事。

  觉得事有蹊跷,施问于是招来身边一名随从说道:「你到驿站去看看江大人是否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若他今日抽不开身,告诉他,明后日我再改宴请他也行。」

  「是的,大人!」随从领命后,迅速离去。

  施问继续坐下,耐着性子,翻杯倒了茶水慢慢啜饮。

  直到一刻之后,雅间房门猛地被推开,他的仆从仓皇地跑了回来,施问一愣,便听得那仆从一脸苍白,颤抖大喊道:

  「救救救、救命啊大人——死死死死、死人了——」

  施问猛地站起,翻倒了桌上杯子。不管茶水流了一地,他只是急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黑、黑、黑衣人……杀了好多人……」仆从说。

  「那江大人一家呢?」

  施问话才刚开口,那仆从便受不了惊吓,双眼一翻,软倒在地昏死过去了。

  施问神色一凛,立刻朝另一名仆从说道:「扶着他回去,再叫人立即招金忠豹国与小七回来!切勿缓怠!」

  第五章

  小七刚从外头回来,才踏进衙门,便又给急匆匆出门的丁金与安国一人一边勾了手臂,拖了出去。

  「喂喂喂,这是干嘛?大爷忙乎了一天一夜,屁股没能找张椅子坐下来,腰现下已经在发酸了,你们好歹也让我喝口茶歇歇再出去吧!」小七嚷着。

  「都出大事了,还喝什么茶、歇什么歇!」安国说道。

  「什么大事?」小七问。

  「我们现下也不甚了解,要去了才知道。」丁金说。

  跟着丁金又问小七:「还没找着小头儿?」

  「没!也不知道跑到哪儿躲去了,我城里都快翻遍,后山也找了不下数回,都没发现他的踪影。」小七叹了口气,便任由丁金和安国拖着他走了。

  三人到了驿站,驿站大门是开着的。

  小七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皱了一下眉头,再走进去一看,奶奶个熊,庭院里居然倒着两个驿卒,而且满地是血。

  「凶杀案?」小七寒毛竖了起来。「我记得巡按御史不是昨日才到归义县,他住的地方就是这里……你们刚刚说的大事,不会就是……」小七不敢想下去。

  要死了,又是大人物!

  「先分头察看,看看有没有幸存之人。」丁金说。

  「知道。」小七和安国立即分开,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别察看。

  小七入了东厢,眼前景物实在怵目惊心。

  一名身穿二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倒卧在血泊中,利刃由喉间而过,脑袋几乎要掉下来,只剩一层皮黏着。而他身旁则是同样死于非命的两名华服女子,双目圆睁,表情惊恐不已。

  这三人看来便是巡按御史江漓与他的两个妻妾了。

  再到另一间房,看到的则更让小七不胜唏嘘。

  昨日下午还在大街上同兰罄争吵,被打得像猪头似脸上伤痕仍未消退的江悦书整个人被抛到屋顶横梁之上,面目惊恐,鲜血从口中不停滴落,在地面上聚成了一滩血洼。小七盯着那人的眼瞧了一下,确定这也是个死人了!见这情况应该是受了内伤,脏腑破裂才会吐这么多血。

  而江悦书的少年书僮则是被拧断脖子,用一种奇特的姿势背对小七,但头颅却朝向他。

  「奶奶个熊……」小七念了一句,又察看四处有无线索,之后才到前院与丁金会合。

  这时安国也回来了,他拿着一柄染着血的剑,神色古怪地来到他们面前。

  丁金与小七一见着那柄剑,眉头便跳了两下,不约而同摸上自己的腰,察看自己的佩剑是否还在。

  「发现什么了没有?」丁金问。

  小七先说了江漓一家被灭口,一个也不剩,安国则接着说:

  「西厢没住人,所以我到正厅和签房去看了一下。驿站驿丞死在案上,桌上摆着公文,看来是正在办公之时出其不意被杀。后院驿卒舍里躺了十具尸体,都是一剑毙命,这剑便被扔在里头。」

  丁金皱着眉头,接过安国拾来的剑仔细察看,叹了口气说:「真是衙门的佩剑!为何衙门中人的佩剑会在凶案现场出现?」

  「这真是奇怪了!」安国也疑惑。「这剑在这里被发现,如果让人以为是衙门里的人行凶,杀了驿站上下所有人,然后将兵器扔在此处,那该如何是好?」

  「小七?」丁金转头,看着小七,想听他的意见。

  「……」小七却是沉默不语。

  因为他在那柄染着驿站上下十八个人鲜血的剑上,瞧见了两个熟悉的缺口。

  那缺口,似乎是他昨日看见某个人的剑砍上酒馆石墩时,所留下……

  回衙门后,依例金忠豹国四人和小七便往施问问案的花厅里去。

  丁金解说驿站里的情形,人死得一个也不剩;陈豹也讲已经派人四处去寻,但没见到任何可疑之人在城中出没。

  坐在花厅主位上的施问黑着一张脸,南乡神色也不太好看,毕竟一个京城二品大官在归义县内出了事,还全家死光,而且驿站里所有的人也没一个活下来,这真是一件非常重大的案件。

  外头衙役来报,方才被吓得昏死过去的施问随从已经醒来,施问一听,便让人将他带上来。

  那名随从还是苍白着脸,浑身抖个不停,施问让人拿了张椅子命他坐下,再问:「辛力,你方才到驿站时见着了什么,有没有看见杀人凶手的容貌,立即说来。」

  辛力是施问新收的仆从,之前的随从因为年事已高,施问已经让他回乡颐养天年去了,只是没想到这人才来衙门不过多久,便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辛力颤抖着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那时听大人吩咐,到驿站去请江大人赴宴,结果发现驿站的门开着,前院里居然躺着两个死掉的驿卒!接着小的听见后头有惨叫声,又想起大人您的教诲,凡事义字为先不能退缩,便撑着胆子走了进去。谁知道到了后院,居然就看到一个……看到一个……」

  辛力有些畏缩,看了施问一眼,道:「大人……小的不敢说……」

  施问便道:「什么都不必怕,你尽管直说。」

  「……」辛力顿了顿,才小声地道:「小的那时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从驿卒舍里走了出来,那个黑衣人穿的衣服好像便是衙门的官服……」

  「你说什么!」施问大惊。

  众人也是一骇。

  辛力又焦急地说:「大、大人,因为离得太远,小的又害怕地躲在花丛中,从枝叶缝隙间看出去,所以可能看错了也不一定。」

  「那人面容如何、身形如何?」施问定下心后,问道。

  辛力说:「那时小的吓得心惊胆颤,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知道要躲起来免得被发现而已,大人……辛力对不起您……辛力没法子努力去看那人长得什么模样……只瞧见那人似乎不壮,身形略略偏瘦,衣衫随风飘扬……」

  辛力说得眼眶一红,身子还一颤一颤地,施问又问了一些细节,这才让人将他扶下去休息。

  丁金低头想了想,又从身后拿出一柄染血的剑,呈上给施问说道:「大人,这是安国在驿卒舍里发现的,上头沾着鲜血,或许是凶器也不一定。」

  南乡一看,愣了愣:「这不是……」

  「……是咱衙门所分发的兵器……」丁金说。

  施问皱起眉,低头想着案情,花厅内一时之间便也无人言语。

  所有人都知道若将方才辛力的证词与安国所拾到的兵器连在一起,那或许、极有可能是衙门里某个人乘夜行凶,杀了驿站内包含江漓全家与驿卒驿丞等一十八人。

  花厅里气氛正凝重的时候,大门突然一个被踢开,然后一身黑衣飘飘、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的小黑大人便就这么走了进来。

  他来到自己平日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双眼飘了飘,看看顶上看看鞋尖,接着便没讲话了。

  小七见着兰罄时,先朝着他上上下下扫了几遍,发觉没什么异样,这才稍微安下一点心来。

  施问看了儿子一眼,也没说什么「你回来了就好」这类的话,分了点心思给儿子后,便又回头去想驿站血案去了。

  兰罄看看他爹,发觉爹没生气,嗯嗯,很好。

  再看看小七,发觉这只鸡竟然连问他去哪里了也没问,「……」那表情便阴了起来,直盯着鸡瞧。

  「师、师兄……你这么看着我,有什么事吗?」小七小声地说。

  兰罄伸手拧住小七的耳朵,低声怒道:「我出去这么久,为什么没见你来找我!」

  「痛痛痛痛痛——」小七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太大声说话,以免打扰到施问。

  小七说:「我有去找你啊!」

  「你骗我!你有来找我,我怎么没看见你!我在小苍山上等你很久了!」兰罄说。

  「原来你在小苍山上,」小七哭丧着脸,他这可冤了。「我以为你在后山抓鹿,所以往那里跑了好几趟,又以为你在城里,几乎把整个归义县城踏遍了!」

  「真的?」兰罄狐疑地道。

  「真的!」小七抬起自己的脚,然后把靴子一脱,净袜一扯,露出一双脚丫子来。他坐在椅子上,用一种极难的姿势把脚抬到兰罄面前,让兰罄看他的脚底板。

  小七说道:「你看看、你看看!为了找你,我城里城外又城里城外这样跑,整整跑了一天一夜,跑得脚都起泡了。」

  小七指着自己的脚,说道:「见到没有,这么大的泡啊!痛死我了!」

  兰罄把小七的脚打开,怒道:「臭死了!」

  小七这才讪讪收回自己的脚,把净袜靴子全穿上,哀怨地撇了撇嘴。

  兰罄说:「以后记得小苍山上也要找,知不知道!」

  「……」

  「知不知道?」兰罄又问了一声,这回比上回的声音更冷冽低沉。

  「……知道……」小七闷闷地说。

  这头等小两口拌完了嘴,施问也开口了。

  「小黑,」施问说道:「驿站发生了命案,一共一十八人,你带小七走一趟驿站察看那些人的确切死因,勘验完后,再回来向我说明。」

  因为施问没生气了,还派了个任务给他,兰罄一听,眼睛一亮,压根便忘记之前和他爹生了多大的气,还离家出走彻夜不归。

  他立刻跑到了他爹的面前,展着笑颜说:

  「小黑知道!」

  施问看了爱子一眼,对这孩子实在是既怜爱又无可奈何。但想想,养孩子总是如此的,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作父母的又能如何。

  施问只能道:「凡事小心点,爹等着你回来。」

  「好!」兰罄开心地说:「我很快就回来。」

  小七同兰罄到了驿站,重新探查那些被杀的尸首。

  兰罄到后,低头望了前院趴着的那两具尸首一眼,便左看右看,跑去拾了一根树枝回来,然后蹲在地上拿着那根树枝戳啊戳地。

  小七一惊,连忙说:「师兄,死者为大,你别玩了!」

  「玩什么玩,我小黑大人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吗?我这是在勘验尸首!」兰罄睨了小七一眼,说道。

  「勘验?」明明就是用树枝戳人家的尸体玩!

  兰罄问道:「你看这两具尸体,是怎么死的?」

  小七答道:「一刀毙命,利刃割喉而死。」

  兰罄阴阴一笑,说道:「错!」

  「错?」

  兰罄用那根小树枝撬开尸首的嘴,指着死者的舌头说道:「舌根带着墨黑,嘴角又有鲜血混杂的白沫,这要不是我这个归义县最厉害的仵作来看,根本就没人能发现这点端倪。」

  小七翻了翻白眼。「您老倒行行好,说明白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好不?」

  兰罄说道:「毒而后杀。」

  「毒而后杀?」小七纳闷了。

  「再去看看其他人。」兰罄说罢,撩起衣衫下襬便往内走进去。小七看看那两具尸体再看看兰罄,只得一头雾水地跟着兰罄往里头走了进去。

  驿卒舍与签房里的驿卒和驿丞都是同样死法。

  兰罄哼哼两声后道:「这些人都给下毒了,这毒的名字叫『千机牵』,中毒后会手脚发软毫无反抗之力,而且只有舌根处有淡淡墨色,嘴角出一点白沫,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出来。」

  「那师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小七才这么问,兰罄还没开口好好夸自己一番,小七便了悟地抢先一步说了:

  「是了是了,师兄您自然不是寻常凡人,这点小毒小把戏当然逃不过您的法眼了!」

  兰罄哼哼两声得意地道:「没错!」

  兰罄接着再说:「这些人是被下毒后才被利刃封喉。」

  小七双臂环胸,站没站相地道:「所以说如果单单十八个人也要用上毒药,这个人其实并非武林高手之流?」

  兰罄看了小七一眼,后道:「真聪明。」

  「哪里哪里,师兄教导有方!」小七立刻狗腿地说。

  兰罄一笑,又继续往东厢走去。

  东厢里死的是巡按御史江漓一家,兰罄看过江漓与他两名妻妾之后却是有些疑惑了。「这几人舌根墨色较重,应是死前血气运行较盛……小七,把衣衫剥下来我看看。」

  「咦?女的也要剥吗?」小七惊恐地问。

  兰罄瞪了他一眼。「女的不用!」

  「噢、好!」小七摸摸鼻子,立即脱了江漓的衣服。

  江漓身上布满伤痕,伤口颜色鲜艳,说明是死前所受的伤。

  兰罄与小七又去看了隔壁房的江漓之子江悦书与其书僮。

  书僮是被断颈而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伤痕,但挂在横梁之上的江悦书就不一样了。

  小七抄轻功上去将人拖下来后,把这人衣服给解了,兰罄看了看,又用树枝戳了戳江悦书明显肿胀的腹部,接着说道:「这混账家伙和他爹一样,都有生前被殴打的痕迹,而且此人内脏俱碎,凶手下手颇重。」

  「嗯嗯嗯嗯……」小七抓着下巴,心里心事重重地。

  他看了兰罄一眼,兰罄察觉到他的目光,便问:「看我做什么!」

  「……没。」小七笑了笑。

  当小七正要往外头叫人,让驿站外的衙役将这一十八具尸体全带回衙门停尸房时,视线一转,竟发现房内衣柜底下,露出了一截黄色的东西。

  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将其拾起,但当他察觉自己拿着的是什么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咦?」兰罄好奇地探了一眼小七手上那张黄纸,再摸摸自己怀里,走了过来说道:「我的平安符怎么会被你拿了!」

  兰罄将那张正放保平安、反放见鬼神、一张足足三两贵的平安符抢了回来,本想直接放入怀中的,但想了想,便把符贴在胸口,然后在东厢房里跑出去又跑进来、跑过来又跑过去。

  「……师兄……」小七觉得事情很严重,他拧着一对剑眉,忧心地说道:「你不知道你的平安符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他们进来东厢之后,只在门口与床铺边走动,根本没进到房间深处的矮柜旁,更何况那张黄符上头还沾了两滴血,兰罄从方才就没亲手摸过尸体,自然不会染上血、再沾到黄符之上。

  小七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那符是在他们这回来之前便给遗下,而且极有可能同那柄缺了两个口的衙门佩剑一样,是被凶手所落下。

  而那凶手……

  原本一直跑来跑去的兰罄静了下来,歪着头对小七说:「我一直放在我怀里啊?你趁我不注意拿走的吗?」

  接着又左右张望,很奇怪地说道:「照理说这驿站方方死了十八个人,冤魂应当还留在原地吧?怎么我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就是没看到半个白白的东西?」

  说罢又看了看那张符。「不会是这符坏掉了吧!」

  「师兄!」小七摀着额头说:「你那符不是我拿的,而是我在矮柜底下找到的!」他指着远处的柜子说:「你刚刚有没有走到那里过?」

  兰罄的回答同小七想的一样。「没有。」

  「……」小七现下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想了想,只好说:「等会儿回到衙门,大人对你问话时,你千万别提起平安符的事情,知不知道?」

  「为什么?」兰罄说:「这么大个地方,这么多的死人,却见不着半个冤死的鬼魂,怎么能不向爹说?」

  「总之你别提便是了。」小七这是私心,他总觉得这驿站血案发生得奇怪,最重要的证据和兰罄有所关连,加上那江悦书在前天同兰罄吵了一架是街上众人都见着的,如果兰罄被卷入其中,照他来看,将很难脱身。

  兰罄也没答应小七,径自又去勘查现场,一双眼睛又明又亮地检验着所有尸体。

  他施小黑是归义县仵作,替死人验尸是他的职责。

  小黑大人从来没将验尸这件事轻率对待过,这也是当初要他爹让他当仵作时,爹爹唯一的要求。

  他会一直遵守。

  回到衙门,虽然已经深夜,但小七与兰罄还是立即直奔后堂花厅。

  施问与南乡仍在厅内同金忠豹国谈论案情,见着小七与兰罄回来,施问便直问:「如何,勘验之后有何发现!」

  小七本还想再叮咛一下兰罄,但兰罄却是立即开口了。

  兰罄说道:「驿卒与驿丞是先被下毒后,才以剑杀害,我看过骨头处的伤口,那剑应该是寻常铁器,且凹凸不平带有缺口,才在骨头上造成了几处不平整的痕迹。」

  施问一张脸黑了黑,南乡一张脸白了白。

  兰罄再说:「江漓一家则也是先被下毒,但死前遭到毒打。江漓是被剑所杀,江悦书被打至脏腑破裂而亡,书僮则是扭断颈骨致死。」

  接着兰罄又加了一句:「依我看来,凶手应该与江家几人有仇,所以才在死前毒打他们几人,而驿卒驿丞与书僮则是死得干净利落,所以是没仇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发现?」施问再问。

  兰罄顿了顿,说:「有啊,我的平安符本来放在身上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落到了江悦书房里矮柜底下,小七捡回来给我后,我立刻用那张符想唤冤魂出来问案,这样便能立即知道凶手是谁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见不到半只鬼!」

  「……」小七找了张椅子自己坐了,他觉得脑袋有些昏,喃喃说道:「都叫你别跟你爹说了……还说得这么多……那么仔细……」

  施问一听,顿了好大一下,之后缓缓地伸手一招,让丁金将在驿站处寻着的兵器呈了上来说道:「你仔细看看,这可是衙门配给你的长剑?」

  兰罄看了看,翻了翻,点头说道:「是啊,前天我要砍江悦书时不小心砍到石墩,上头多了两个口,这是我的剑没错。」

  施问深吸了两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砍江悦书?」

  兰罄皱着眉说:「因为他在归义县上当街行凶,把他的书僮打得头破血流,我上去抓人,他又说他爹就是把爹你从二品大官,贬到剩下七品的凶手,我不砍他,我砍谁啊!」

  「孽子啊——」施问仰天一啸,单手拍上茶几,那茶几被拍得「碰」了一大声,摇摇欲坠。

  施问怒道:「说,是不是你杀了江家五口连同驿站人员一共一十八人!」

  兰罄瞪大双眼,说道:「不是我,我本来要砍得只有江悦书一个!」顿了顿又说:「也许还砍江悦书他爹,因为是他爹害到爹爹你的!」

  「那为何驿站上下连同江家一家会全都死于非命!?」施问怒道。

  「我怎么知道?」兰罄老实说。

  施问很生气,可兰罄这回真不知他爹为什么生气。明明之前小七的事情他都没同他爹计较,也从小苍山上跑回来帮他爹的忙,很努力去验尸了,他爹为什么还这么吼他呢?

  兰罄看看小七,发觉小七蹲在椅子上双手掩面;再看看南乡,南乡一脸难色盯着施问;又看金忠豹国,金忠豹国则无奈又不敢置信地回看兰罄。

  兰罄皱眉,说:「我没杀人!」

  「没杀人你的佩剑和平安符怎么会落在血案现场?」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反正人不是我杀的!」

  「你这孩子,还狡辩!」

  「没有狡辩!」兰罄怒道。

  施问怒视兰罄,兰罄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这两人之间气氛紧张、剑拔弩张,很有大战一触即发的味道。

  陈豹连忙戳戳小七,说道:「这样下去不成,小七,你帮个忙劝劝他们父子俩吧,要不等会儿公子和大人打起来那可就糟了!」

  「我哪有能耐啊我……」小七虽是对陈豹这么说,但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的时候,那张原本僵着的面容扯了扯,然后展开了一个笑颜,双脚从椅子上落了,整个人横入施间与兰罄之间,笑着说道:

  「两位先别动气,父子俩的,伤了感情不好!这么吧,咱们先将事情慢慢一件一件说来,从头到尾弄清楚再说!」

  「哼!」兰罄转过身去不看他爹。

  施问也坐回椅子上,捏了捏眉头说道:「小七,你问问他,看他这两日没回衙门,跑哪去了?」

  小七点点头,尽职地当这对父子之间的传声筒,说:「师兄,你前日同大人吵了一架之后,去了哪里?」

  「小苍山!」兰罄气呼呼地说:「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

  「去了小苍山之后做了什么?师兄你能否说说?」小七语气十分和缓,脸上也一直挂着诚恳的笑,怕再惹兰罄生气。

  兰罄看了小七一眼,瞧他这模样,渐渐的也不太生气了。他放低声调说道:「就去抓了几条鱼,晚上在湖边烤鱼吃,接着就一边等你一边数星星,然后就睡着了。」

  「隔天呢?」小七再问。

  兰罄想了一下。「早上去元畅宫找小道士,但是元畅宫宫门关了,我没办法找小道士玩,所以就爬墙到里头找小道士去,后来被小道士赶出来了!可是因为他们是小孩子,所以我就任他们拿扫帚打也没还手。」

  「那么,中午呢?」小七笑嘻嘻地问。

  「跑回去捉鱼!」兰罄吸吸苏苏地吸了一下口水。「我在湖里看到一只这么大的鱼!」他展开双臂比了一个真的很巨大的长度,然后说:「我在湖里和牠玩啊,结果等我玩够了把牠捉起来烤掉,天也黑了。然后我吃完以后把衣服烤干,就回来花厅里面找你们了。」

  「……」小七想了想,偏头回去看施问,说:「施大人,我问完了。」

  施问开口,问着从刚开始就没出声的几人:「南先生,金忠豹国,你们对这事有何看法?」

  金忠豹国猛摇头,一个一个噤声不语。

  南乡顿了顿,说道:「江家与大人曾有嫌隙,害得大人官降十级,前日又与公子在路上发生口角,欺侮公子,金忠豹国方才已问过几名当日围观的街坊,都说公子那日气到用剑砍杀江悦书……」

  「可是没杀到!」兰罄用力说。

  「要不是被石墩挡着,江悦书又有点武功,他早死了他……」小七碎碎念了声。

  「陈小鸡,你有胆再给我说一次!」兰罄怒视小七。

  「没胆、没胆、小鸡没胆!」小七往后退了一步,小声地说。

  「这些若呈到堂上,可都是证据啊!」南乡忧心地说。

  施问接了下去道:「小黑只要一到十五月圆就会病邪入体难以控制情绪,平安符可能是他冲动潜入驿站杀江悦书时所遗落,江悦书会武,应该是挣扎之间将平安符扯下;还有驿站尸首上的不平整痕迹,小黑也说可能是带有缺口的剑砍杀所致,他亲口认了凶手留在驿卒舍的凶器便是他的佩剑,人若非他月圆十五发狂跑去杀的,又会是谁?」

  施问说到最后,眼眶整个泛红。他也不想自己的爱子是凶手,然而总总证据却全指向爱子,他就算如何心痛,也得依法处置。

  金忠豹国一听,四个人一同单膝下跪说道:「属下等没看顾好小头儿,请大人降罪!」

  兰罄发狂时若有人惹上他,后果本来就是不堪设想,金忠豹国皆想,也许便是那晚兰罄回来时恰巧又碰上江悦书,才引发这次惨案。

  之前的月圆也们整隔衙门都会全部戒备谁也不许擅离,但这次却是因为以为兰罄服了神医赵小春的药后已无大碍,而有了疏忽,以丁金为首,这四人自责不已,纷纷下跪请罪。

  但兰罄依然说道:「我月圆十五是会染风寒,不是发狂杀人,爹你说错了!」

  厅里施问与南乡说话时,小七也在细细想着。

  照理说兰罄那晚如果真的杀了那么多人,身上绝对不可能一点血腥味都没有。小七从来和兰罄靠得近,但他可不觉得兰罄身上有半点血腥味。

  然而就在这时,施问又吼了一声:「孽子!」

  施问怒道:「事到如今罪证确凿,你还不认罪!」

  「我又没有做,认什么罪!」兰罄也怒了。「你别拿审人犯那套来审我,没做就是没做,你打我板子我也不会认的!」

  「好,既然如此,金忠豹国!」施问吼道:「把这孽子拖到公堂之上,打他三十大板,看他要继续否认到什么时候!」

  「你敢!」兰罄也吼。

  「我是你爹,如何不敢!」施问再吼。

  第六章

  局面紧张,兰罄一个脚步踏出,状似便要朝施问冲去。小七心里一惊,施问可是个不懂武功的文人,要被兰罄轻轻碰一下,那绝对便是非死即伤。

  兰罄双目渐渐发红,那是发狂之前的迹象。

  小春曾经说过绝对不能刺激兰罄,要不然,就算大罗神仙下凡来给药也没用,谁都制止不了疯狂的兰罄。

  「大人!」南乡胆颤心惊。

  「你不信我,那我也不要拿你当爹了!」兰罄喊完,脚一点,便要朝施问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小七立即纵身一跃,牢牢将兰罄整个人抱住,扯开喉咙说道:「金忠豹国,立刻护送施大人和南先生离开!这里危险啊!」

  金忠豹国听得,立即绕开小七与兰罄冲向施问和南乡,四个人一人抓着他们一只手,急呼呼地往外头拉去,而且临走前还不忘记把门关上,将兰罄和小七关在花厅里。

  「师兄你冷静、冷静!你的身子还没好全,现下绝对不能动怒!」小七急忙说。

  「冷静什么,爹都不信我了,我还怎么冷静!」兰罄说罢,双手一展,便挣脱了小七的束缚。

  他接着出手打向小七,小七肩头上捱了一记连退数步,兰罄又追了上来,朝着小七劈头就猛打。

  「师兄、师兄、不信你的是你爹不是我,你怎么打起我来了!」小七跑给兰罄追,一边逃一边喊着。

  「我心情不好,现下是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兰罄怒道:「陈小鸡你给我停下来,先让我打你几拳!」

  小七咳了一声继续跑,吼道:「奶奶的,让你打一拳我都快缺气了,再打几拳那还用活吗?」

  兰罄生起气来是很可怕的,就这么追逐之间,整个花厅已经被他毁了将近一半,小七一张俊脸也被抛过来的木凳砸到,高挺的鼻子首当其冲,当下是痛得他整个人蹲了下来,眼泪鼻涕都飙了出来。

  但兰罄不是这么善罢干休的人,当他再度靠近小七,生死存亡命悬一线之际,小七只得出绝招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解药服下,然后再拿出另一颗药丸含在嘴里,之后立即站起身回头迎向朝他冲来的兰罄展开双手抱住他,嘟着嘴唇往兰罄嘴上亲去。

  顿时,天地宁静了。

  破烂残败的花厅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兰罄起先愣了一下,而后便如八爪鱼似地回抱住小七,将舌头伸进了他的嘴里,如狼似虎地凶狠亲起他来。

  趁这时,小七将口中药丸推入兰罄嘴里,再稍稍一个巧劲让那药丸滑入兰罄喉中,兰罄亲得忘我,压根没注意自己吃下了什么,小七心想目的达成了想离开兰罄,可兰罄却是更变本加厉地吻他,吻得他七荤八素、头昏眼花、脸红心跳、简直就要气绝身亡!

  而后……兰罄的动作渐渐缓了,灵巧而邪佞得简直叫人销魂蚀骨的小舌头也慢慢不动了……

  兰罄闭起了双眼,松开双手从小七身上滑下,整个人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七连忙将兰罄抱住,但因为自己也被亲得腿软了,于是两个人一起跌到了地上。

  可小七把兰罄揽在身上没让兰罄跌疼,自己却屁股着地撞了好大一下。

  因为担心,所以金忠豹国将施问南乡送到安全之地后,便偷偷由破掉的窗口往花厅里头瞧,自然也瞧见了方才那火辣刺激的场景。

  他们全都憋着气红着脸,小七察觉到那群人的视线,回过头去见着了,那张很薄的脸皮也跟着一起红了。

  「干什么!」小七恼羞成怒地吼道:「我这是牺牲自己拯救咱所有的人,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金忠豹国没说话,只是抹了抹脸,转过头去背对着小七。

  小七喘了几下,等腿没那么软了,这才抬着被迷药迷昏的兰罄回到他们的小院里去。

  把兰罄安置妥当后,众人又到施问的书房去了一趟。

  施问与南乡都不说话,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担忧非常。金忠豹国则低着头,还在自责自己没有把兰罄看好,才出了这档子大事出来。

  小七双臂环胸看着窗外天色,东方已经渐亮,但忙了一整晚,所有人却都还是没有睡意。

  南乡沉吟半晌说道:「其实学生也认为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公子涉案,但其实这起事件还有疑点在。神医赵小春并非浪得虚名之人,他既然说医治得了公子,公子必定不会再度犯病,甚至发作得那么严重,连杀十数人才是。」

  施问一向是秉公处理之人,南乡所言不无道理,但他仍说:「虽然先生说的有道理,但小黑方才却也的确是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把花厅都给毁了。若非小七及时制止住他,难保不会再度发生事情来。」

  「小七,你对这事又有何看法?」南乡抬头,目光直视小七。

  小七抓了抓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的看法同南先生一样。第一,死了那么多人,但是师兄身上完全没血腥味……但这如果说他回来之前先在外头沐浴过也说得过去……」

  「可是第二,师兄是一个用剑高手,使毒也是一绝,但照他的个性,绝对不会做这种先下毒然后再以剑杀人浪费力气的事情,他那人简单,要不就让你生不如死,用药慢慢毒死你,要不就一刀了结了你,你痛快他也省力气……」

  「至于第三……全衙门上下都知道师兄腰间那佩剑只是佩好看的,他是看起来精明,但有时糊里胡涂地,若是佩剑落了而后被人捡去也是可能。」

  「而第四,平安符为何会落在驿站,应该也同第三点一样。」

  「如果他的佩剑和平安符被人捡走,然后放在驿站血案当场,加上全归义县的人都知道月圆十五小黑大人会发狂,家家户户都得关门闭户不得出来闲晃,那有心人便得利用这点,将一切嫁祸到师兄头上。」

  陈豹说道:「小头儿同大人一样,以义为先,心里系着的是天下百姓,胸里怀着的是大道正义,这大半年也为无数冤屈者平反,他这么好的一个捕……仵作……到底有谁要嫁祸予他?」

  小七说道:「天下大道,有白便有黑,有正便有反,你小头儿与大人救了多少无辜之人,背后便是害惨了多少坏人。你能说那些坏人不会心存怨恨,挟怨报复?」

  小七这一说,所有人都愣了。

  最后,施问深吸了一口气,黑着张脸说道:「这事的确还有疑点!这么吧,小七,你这几日将小黑顾得紧一点,金忠豹国,你们继续至驿站里外查探案情,要有任何线索,立即回报!」

  「是,大人!」众人拱手答道。

  小七给兰罄吞的药名叫「赵小春特制睡得很好小药丸」,那颗药一经服用,药效迅速而且威力强大,无论你内力有多深武功有多高,只要沾上一点,一眨眼的时间便会立即昏睡,而且睡上两天。

  只是那药,当然是小春特地为他大师兄兰罄而制的。

  另外小春离去前还有给小七留下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药丸,但那些就不赘述了。若要一样一样数,说到三天后也说不完。

  房里窗户都仔细掩上,不让屋外的光透进房里打扰床上之人的睡眠。

  小七把睡梦中又将手脚伸出棉被外头的兰罄,双手双脚塞进他的冬天盖很暖被子里,仔细掖好被角,又看了床上人的睡容一会儿,才慢慢走到窗边,说道:

  「去小苍山请元畅宫的道士至驿站看看,叫个能见鬼神的,瞧瞧那里到底有没有晚上才能瞧见的东西在里头。」

  「是!」窗外一阵男子声音应答之后,传来衣衫飘动声响,而后小院内又回复平静。

  几个时辰后窗口被敲了敲,小七靠了过去,窗外那人便道:「回主子,小道士说:『什么也没有,干净得奇怪。』」

  「……」小七沉吟了半晌,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就说吧!

  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前阵子谭桦冤魂告官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案子破后,谁都知道他们家官府夜审阴、日审阳,只要你来衙门告官,管你死的活的,归义县衙门都能还你个公道。

  这回一连死了十八个人,却连半只……那啥……都见不到!

  说没蹊跷,那绝对有假!

  兰罄睡觉这两日小七不用做事,诊是他便悠闲地待在小院子里浇浇花、除除草,喂喂猪、逗逗鸟。

  小红和黑黑生的一窝小鸟已经将近两个月大了,小小的一丁点儿,比牠们爹黑黑大上一些些而已,鸟毛乱蓬蓬地,只要一饿就会啾啾乱叫,看起来挺可爱。

  小七总是把小鸟儿放在身上,一只只地喂牠们吃东西,久了之后就认主了,小七休息的这两天,小鸟跟大鸟便都在他身上跳上跳下的。

  他去茅厕时跟着、睡觉时也窝在旁边。

  兰罄睡了两天起来,见着的便是这样一个景象。

  六只小小鸟和两只大鸟在小七身上跳上跳下,小七坐在他床旁的梨花椅上摊开四肢睡得正熟,嘴巴还开开地打着呼。

  以前觉得他打呼很吵的兰罄最近已经不大会这么认为了,甚至有时候还觉得这人越看越顺眼,怎么都不会让人讨厌。

  兰罄歪着头看着睡得很熟的小七,然后从小七身上捏起一只黑头红身的小鸟儿,看了看,本想放进嘴巴的,但突然想起小七宝贝死了这一窝鸟,要是他把他的鸟怎么了,小七一定又要找他拚命。

  最后,兰罄轻轻哼了一声,把八只大小鸟全抓了,扔到外头牠们的窝去。

  兰罄抓鸟出去放的时候,小七便醒了。

  兰罄只留了自己的爱鸟黑黑在肩上,等他与黑黑回到房里来的时候,小七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喊了声:

  「师兄。」

  兰罄看了他一下,突然笑了起来。「你昨天为什么亲我?」

  小七愣了一下,也不好说那不是昨天,而是已经两天前的事,于是吶吶几声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黑黑的老婆小红从窗外飞了进来,啾啾几声,停在小七肩上,但视线却是往自个儿的相公那头看,兰罄把黑黑一抓往上一抛,小红便飞了过去和黑黑在天上转了一圈,然后一齐落在旁边的小茶几上交颈亲爱了。

  兰罄还是瞧着小七,他今儿个醒来后心情特别好,也忘了之前为什么亲着亲着自己就睡过去了的事。

  兰罄说:「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不同爹好、要同我好了?」

  小七纳闷说道:「我什么时候同施大人好了?」

  「还说没好!」兰罄哼了一声,说:「爹要你不与我在一起,你就不与我在一起,我那日便说了,你若不与我好要与我爹好去,那我也不要喜欢你了!而且,」兰罄接着指控:「而且,那天我跑走后,你也没追上来,让我好等!」

  「冤枉啊大人,」小七苦着张脸说:「我那日都还没说上几句话你就气跑了,接着我可是城里城外地找你,谁知你却跑到小苍山上抓鱼去!而且我不也让你看了吗,我的脚走到都起水泡了!」

  兰罄眼睛突然亮晶晶地。「所以说你改变主意不离开我了?」

  「啊……嗯……」小七搔搔头,扯了扯笑。

  兰罄又道:「所以你昨天亲我,是因为你喜欢我了对吧!」那双眼闪烁得如同天际的星子一般,眼眉也弯了,整张脸像是亮了起来,让人移不开目光。

  「……」小七张了张嘴,双颊渐渐红了。他很少见到这样的兰罄,尤其是带着春风般笑意,神情柔软的模样。

  再看一下,小七连耳根子都红了。

  「这叫我怎么说啊!我不知道啦!」小七拚命搔脑袋。

  「那个……那个……」小七突然说道:「施大人叫我了,我先走了,师兄你慢慢休息,再睡一下吧!」

  小七匆忙与兰罄错身,要落荒而逃,但兰罄哪能任他这么做。

  小七走过兰罄身边时,兰罄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人整个拉了过来。

  面对着面,鼻尖几乎贴着鼻尖,兰罄脸上还是轻挂笑意,但小七已经脸红到连脖子都红了。

  「你怎么不能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兰罄轻声问。

  低磁酥柔的嗓音窜入小七耳里,让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两人靠得这么近,兰罄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味漫入鼻间,叫他胸口那颗小心肝跳得一颤一颤地。

  「师、师兄……」

  「小七……」兰罄只有在某些时候,才会这样叫小七的名字。「你喜欢我对不对?」温柔的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小七一个恍惚,双唇开开阖阖,整个人恍惚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兰罄吐露出美好言语的那对淡色嘴唇。

  「你喜欢我对不对?」兰罄再问。

  「我……我不知道……」小七虽然从来无法抗拒兰罄,而且亲也亲过、不该做的也做过了,但他心里的确是有些疑惑的。

  自幼流落在外,打小当乞丐,感受世间冷暖;接着又被亲爹囚在深宫里,之后差点命丧宫中;被师父救出后住进神仙谷,而后自己一人出来,浪迹江湖四处为家。

  他看过太多人深陷情爱无法自拔,见过太多人爱深恨深至死不侮,可就是因为看得太多,对于感情、对于爱情,他始终疑惑。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才会让人牵肠挂肚许诺三生。

  那样的感情,他以为自己是不会有的。

  他百里七什么都没、什么都不想要、从来只身一人,以为到死都会如此。

  但如今,却有人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爱、不爱?

  喜欢、不喜欢?

  在他而言,那是想都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尤其面对的还是这个曾经被他的亲生父亲所狠狠伤害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小七的神情有些迷惘,带着连兰罄都没看过的彷徨和那么一丁点不易察觉的脆弱。

  「为什么会不知道,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兰罄说。

  他抚了抚小七的脸颊,看着他这张完全没有易容,最真实的面孔。接着如柔荑般美丽的手滑过下颚,划过颈项,紧紧贴在小七的胸膛之上,说道:

  「问问你的心啊!」

  「你仔细听,」兰罄说:「你的心跳得这么快,怦通、怦通、怦通地,这不就是在说着,喜欢、喜欢,你喜欢我吗?」

  小七的脸真的红得厉害,胸口的小心肝也激动得几乎要从咽喉跳出来一样。

  兰大教主从来妖魅惑人,但今日却是纯然一份纯粹,一丁点的勾人、一丁点的妩媚,还有全然的真心。

  小七二十几年的人生从来没感受过这么大的心绪动荡。

  一句「喜欢、喜欢、喜欢啊——」似乎便可以脱口而出,承诺所有,并且再不后悔。

  兰罄的唇轻轻凑了过来,小七退了一下,兰罄再度靠了过来,一下子便把小七的唇给攫住,让他哪儿也逃不了。

  齿列被撬开,轻柔的吻如同温水一般潺潺流过小七干涸的心,也滋润了他原本打算一辈子就放任荒芜的感情。

  亲吻一点一点地加深,舌尖交缠,相濡以沫,兰罄的手由小七的胸前滑下,扣住他的腰,而后一手扯开他身上的腰带,叫小七吓了一跳。

  「师、师兄……」

  腰带一扯开,外头的裤子很轻易地便被拉下,兰罄笑了一下,眼底尽是明媚春光,醉人笑意。

  小七还想挣扎,但落到了兰罄手里,就像那孙悟空再怎么翻腾,也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一样。

  兰罄将小七拖到床边,一下便压了下去,而后手直接伸入小七亵裤一轻一重地动了起来。

  小七慢慢动情,对于兰罄的抚摸与深吻也不再抵抗,兰罄的手劲使得巧,偶尔指尖从分身上头那个凹洞擦过,轻轻一压,便激得小七喘息出声。

  小七的声音总是隐忍而低哑的。那略微沙哑的声音像是爪子在兰罄心里头抓一样,挠得兰罄神魂颠倒,再也不想放开这个人。

  「小七……也摸摸我的……」兰罄低声在小七耳边说着,将小七的手带到自己已经忍不住勃发了的欲望之前。

  小七的手有些抖,但还是握住了兰罄滚烫的分身。

  兰罄在小七耳边舒服得呻吟了一声,小七便一阵激灵,泄了一点浊液出来。

  兰罄低低一笑,咬住小七软软的耳垂,手下继续动作,直到小七耐不住那阵刺激,颤抖着闷闷「嗯」了一声,在兰罄手里泄出来为止。

  兰罄接着便深深凝视着小七,握着小七的手紧紧包覆着自己的昂扬,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欲望,而后在小七满脸通红地闭上眼时,将灼热洒在了小七精实平坦的腹部之上。

  第七章

  隔日一早,兰罄醒了之后穿上官服叫小七,原本打算要去做例行巡城的工作,但小七打了个呵欠说:「你爹要你这几日好好休息!」

  「……」兰罄睨了小七一眼。

  还没怎么清醒的小七呆呆地看着兰罄,兰罄想生气也生不起来,最后噘着嘴跑到外头的院子,接着便传来了杀猪似的声音。

  小七愣了一下,而后喃喃说道:「可怜的兄弟……」

  兰罄肯定是去找赵小猪边玩边出气了。这人向来都是这样子的。

  因为不用做事,可在院子里待着又无聊,喂完猪跟鸟后兰罄便牵着小猪抓了黑黑往外头跑,小七则是边打着呵欠边跟在一人一猪还有一鸟身后,驼着背揉着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黑黑站在兰罄的肩膀上,兰罄一身黑衣上头站了那么一只小黑鸟,要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有鸟在上头。

  小猪则是跑进南乡的院子里,好奇地这儿闻闻、那儿嗅嗅,然后把南乡种在屋檐下的一株七星兰给咬了下来,嚼了嚼,吞下肚去,抬起鼻子「齁齁」两声。

  「嘶——」小七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兰罄和小猪就立刻往外走。

  「走这么快干什么!」兰罄不解地问。

  「那株七星兰给你的小猪吃了,不走难道还留在这里等南先生发现吗?」小七说:「南先生是爱花人,就像我爱死了小红一样,你要让他知道你的猪吃了他的花,他还不气死!」

  「……」兰罄皱了皱眉头,语带威胁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你爱死谁了?」

  「呃、啊、欸……」小七一边拖着兰罄走,一边吶吶说道:「我爱死那个……那个……」本来小七想狗腿一下,立刻说他爱死的是施小黑的,可那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然后脸还情不自禁地红了。

  没想到他狗腿七居然还有这么一天,会说不出奉承的话来!

  兰罄哼哼两声,最后却笑了。「算了,小黑大人不跟你计较!」

  「欸……那个……欸欸……」小七脸还是红红的。

  因为施问有令,在案情查明之前,兰罄不得擅出衙门,于是他们便只在后衙里绕。

  虽然不能出门,但是兰罄带着他的爱猪、爱鸡、爱鸟四处逛,也逛得挺开心。

  天色晚了下来,他们先去厨房端了饭菜在内衙的花圃间坐着吃,吃完之后小七又开始打瞌睡,兰罄站了起来,本要拎着小七回自己的小院去的,谁知便在这时,一声骇人的尖叫在黑夜中响起,惊得小七迷迷糊糊地跳了起来,吼道:

  「什么事、什么事,是谁在衙门里头大声喧哗!叫得那么惨,要吓死人吗?」

  定睛看去,兰罄瞇了瞇眼。有个仆从打扮的男子跌坐在地上,指着他不停惨叫,见着这情形的小七觉得莫名其妙。

  小七走到那仆从身前,大喊一声:「别再叫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仆从惊得连忙抱住小七的大腿,喊道:「我要见大人、我要见施大人!」

  「见施大人便见施大人,叫成这样,大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惨案了哩!」小七说道。

  「是惨案、是惨案!」仆从面目惊恐地看着不远处,黑衣在风中轻扬的兰罄,疯子似地喊着:「是他、是他!驿站十八条人命的凶手!那个人就是杀了驿站十八条人命的凶手!」

  「啊?」兰罄歪着头看着那仆从。

  「啥?」小七嘴巴张开开,眨了眨眼。

  「杀人凶手啊——」仆从辛力大声喊着。

  小七惊了一下,他本想伸手把辛力的嘴巴给摀了,但兰罄却环着胸淡淡说道:「他要见爹,就带他去见爹吧!」

  众人聚集在后堂的书房里,施问本在里头同南乡还有金忠豹国等人商议着兰罄的案子,但待小七带着巴着他的腿不放的辛力来时,施问整个人脸都黑掉了。

  辛力指着兰罄,结结巴巴地说:「凶、凶手、凶手!」

  施问皱眉道:「辛力,你且将事情慢慢说清楚!那日你不是说你只有看见凶手身形没见到他的模样,为何今日又指着小黑说他是凶手?」

  「回、回大人……」辛力哆嗦着说:

  「那天晚上天色虽暗,但月色很亮,而且还有阵阵强风……方才小的在远处见到公子的时候,完全便同那日从树丛缝隙中看出去的一样……那时风吹动凶手黑色官服的衣襬,衣襬便飘动了起来,而且飘动的模样,凶手的身形,就同方才小人所见的公子完全同个模样、分毫不差啊——」

  施问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兰罄。

  施问一掌拍到案几之上,怒道:「佩剑、平安符,现下又有人见你行凶!小黑,你说,人是不是你杀的?」

  兰罄迎向施问的目光,眼神里还是一样坦荡。「说了不是我就不是我,你是要我说几次!小黑大人敢做敢当,如果杀人,就一定会承认!」

  兰罄虽然这么说,但小七可知道这人有做了事不认账的习惯。

  只是事情牵涉到十八条人命,即便兰罄性情如此,在这时刻,他仍不信兰罄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事到如此还不承认,爹是这样教你的吗?」施问注视着兰罄说道:「天下大道,以公理为驱,以正义为先,任何事皆不得违其二者,若有违之,便要担其罪,受其罚,上自天子下至百姓,一视同仁,绝不徇私枉法!小黑,爹再问你一次,这十八条人命,你认不认?」

  「不认!」小黑大人很干脆地答道。

  「孽子啊——」施问一掌拍到桌上,愤怒说道:「金忠豹国,将施小黑押下去,关入牢里,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许将他放出来!」

  施问做事从来秉公处理,这回人证物证都有了,依法便必须将兰罄押入大牢,这是当朝律例!

  小七急忙说:「大人,背影、背影、是背影啊!辛力看到的只是背影而已!您千万别因为一时冲动,就把师兄给押了!」

  小七住过归义县的牢房,那可不是什么干净清幽的好地方。

  南乡低声道:「……大人,此事尚待从长计议,您先别动怒。」

  施问深吸了几口气,强压怒气之后说道:「辛力是人证!」

  金忠豹国这时也急急向前说道:

  「大人三思,小头儿禀性纯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肯定是有误会!」

  「说不定是辛力眼花看错了!」

  「只是背影、背影而已啊!」

  这天众人说到口软、求到手软,小七又说:要不先带辛力走一趟驿站,仔细勘查推演过后回来详述,再请施问决定。

  施问这才答应先不收押兰罄,将兰罄发回小院候审。

  小七一个头两个大,施问要办兰罄,可绝不能真让施问就这么把兰罄办下去,于是他将兰罄送回小院后,先使出十八般武艺哄得兰罄高兴也睡了,然后又到院子里头招来几个随身侍卫,要他们看住兰罄,一有事情立即来禀报,之后才带着辛力要往驿站方向去。

  金忠豹国手头上也都有事,小七不能麻烦他们。

  小七要出衙门时恰巧撞上了回衙门的古三勇,他瞧古三勇一脸憨厚相,想着手头上刚好没人能使,便把古三勇给叫了,三人一同出衙门。

  到了驿站,尸体虽然已经送至义庄,但十八个人流出来的血可不是开玩笑的。经过烈日曝晒,每个地方都能闻见浓浓的血腥味,古三勇一进到东厢,看到地上那一大滩血又闻到发臭的血味,当场就冲了出去,在前庭呕吐起来。

  小七说道:「年轻人,亏你长得这么壮,可怎么这样就吐了。归义县的捕快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啊,你啊,还得多练练啊!」

  古三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从小只要见了血就要吐的,真是对不住了。」

  小七拍拍他的肩,说:「吐完没?行不行?要不行你就回衙门换一个来。」

  「行、我还行!」古三勇弱弱说道。

  小七叹了口气,因为不想耽搁,便拖着脸色苍白的古三勇继续忙乎了。

  他跟辛力将十五晚上行经的路线走过一次,而后叫古三勇站在当日那黑衣人所站的位置。

  小七接着再照辛力走过的路线走了一趟,然后蹲在花丛间,从枝叶缝隙看出去。

  今晚和十五晚上一样有风,古三勇穿着衙门皂色官服,身形魁梧壮硕。

  反复且细腻地做了几次,直到分毫不差后,小七蹲在原地抓了抓下巴,又想了想,问同他一样蹲在旁边的辛力:「你说看见小头儿的衣襬被风吹起来?模样像三勇那样吗?」

  辛力怯怯地说:「不是那样,那天那个人衣襬轻飘飘地,风一吹就翻得厉害,今天这个衣料较厚,翻起来便是很沉的模样。」

  「死了……」小七闭起眼,拍了一下额头。

  兰罄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兰罄身上穿的官服是南乡特地找裁缝为他做的,冬天会很暖、但既轻又薄的官服,从来和他们这些朝廷发派下来冬天穿不暖、又厚又硬的官服不同。

  难怪辛力认出兰罄。

  可、如果这事不是兰罄做的,对方又到底是谁,竟然狠下凶手灭了一十八人的口又布下这一切,只为裁赃兰罄一人。

  「奶奶个熊……」小七觉得头很痛。

  小七和辛力、古三勇一直在驿站待到天亮,可是再怎么看怎么查,也苦无线索,于是小七便让古三勇先带辛力回衙门,然后联络了也在外头查案的金忠豹国,五个人分别访查城里的几间裁缝店。

  小七独自往归义县里专门帮兰罄和施问做衣衫的老裁缝那里去,问了问老裁缝最近有没有人来做黑衣的,老裁缝很仔细地想了想,回答没有,小七便意兴阑珊地走出裁缝店了。

  天亮了很久,日上三竿时刻,肚子也开始叫,小七这才忆起自己已经忙了许久,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了。

  他才找了个烧饼摊打算坐下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衣衫飘动声,而后他的一名灰衣侍卫出现在他身旁,朝他一个弯腰拱手。

  小七问:「怎么了?」

  侍卫简洁回答道:「小黑公子被施大人关入大牢之中。」

  「什么!」小七一惊,当下连摊子老板端上来的烧饼也不吃了,几文钱往桌上一放,便抄轻功朝衙门方向急急飞奔而去。

  回到归义县衙门前,那景象让小七又是一惊。

  衙门之前人山人海,有大叔有大婶,有老人还有来凑热闹的小孩,整个便是将衙门前街挤得水泄不通,其中还有人不停鼓噪着:

  「小黑大人才不会杀人,施大人一定是误会了!」

  「官差大哥啊,我们要见施大人——」

  「对,小黑大人是冤枉的,我们要为小黑大人申冤,小黑大人不可能会杀人的!」

  当下还有人拿起鼓棒在衙门前头要击鼓鸣冤。

  小七努力排开众人钻到最前头,对满头大汗又满脸无奈的守门衙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聚集这么多百姓?」

  「七哥!」一个人认出了小七。

  「七哥!」另一个人见着小七就急急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一大早就跑过来,说小头儿不会杀人,还说驿站血案之事不是小头儿做的!」

  小七心里一愣。消息走漏出去了?怎么会这样?昨夜在施问书房里的人明明就只他们几个熟悉的人而已,是谁把兰罄涉案的事情说出去的?

  小七再问:「那施大人怎么说?」

  守门衙役说道:「我听锅子哥和盖子哥讲,施大人说要秉公处理,所以就把小头儿关进大牢里了!」

  小七啧了一声,眉头皱了皱。「奶奶个熊……」这消息走漏,施问自然不得再徇私,否则若让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涉案他却没把儿子关入牢中待审,那肯定会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但眼前这景象也不是办法,百姓们挤破了头,都想进到衙门里去为他们的小黑大人申冤,旁边那鼓给打得「咚咚」作响,加上人声鼎沸,吵都快吵死了。

  小七示意守门衙役劝下击鼓鸣冤的八十岁老婆婆,然后转了个身面对群众,咳了一声,张开双手说道:

  「大家稍安勿躁!在下陈小鸡、不对,在下陈七,直隶于小黑大人麾下。小黑大人的事情现下衙门已经派出为首的金忠豹国四位捕快加紧详查了。」

  「施大人秉着勿枉勿纵的精神,先将小黑大人收入牢中,但他也知道小黑大人是清白的,所以绝对会在最短的期间内,努力侦破这起驿站血案。到时候不但会还小黑大人一个清白,也会把凶手绳之以法,还这起案件被杀害的十八个人一个公道!」

  「所以,还请大家不要担心,暂时先回家去吧!我们所有兄弟都感谢大家对小黑大人的关心,到时候只要有任何消息,便会立即贴出告示,告诉大家的!谢谢各位,请回吧!」

  「还有,击鼓的那位老婆婆,鼓棒请还给官差,别跟他抢了,咱们这些小差役领的是公家俸,再怎么也不能左右上头大人的决定,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先寻找凶手,为小黑大人洗刷冤屈罢了!」

  因为小七谈吐迷人,风度翩翩,那张脸庞俊俏迷人又是正气凛然,他一开口,下头的民众声音便慢慢地小了,最后全都静了下来,仔细听他说。

  甚至有几个姑娘和大婶看着他说话,结果慢慢地脸红了。其中,还包括几个大叔。

  小七没察觉到这些,他一颗心只系在兰罄身上。

  兰罄那样一个飞扬跋扈的人,被关进了牢里,是怎生的委屈,可怎么成才好!

  小七担心得不得了,待群众安静下来,慢慢准备散去后,就急忙往衙门里走去。

  因为要进西侧牢房得让典吏拿钥匙开大门,小七直接省了那工夫,抄轻功越墙而入,直闯进了牢房里头。

  他一进到里面,发觉门口居然没人守着,心里一惊便大声喊道:「师兄——你在哪里——」

  照兰罄的性格,要真把他给关起来,他说不定又会受刺激,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也不一定。

  小七穿越小小暗暗的牢房走道,边走边喊着:「师兄——你有没有事——」

  「师兄——」

  「呃……」

  小七原本急得额头上都冒汗了,直至走道尽头的牢房入口处,却见到那一身黑的兰罄与个一样是一身黑的牢头两个人一同喝着酒、吃着花生。

  小七原本要开口的话让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连咳了几声,兰罄与那牢头才转过头来,一同朝他望来。

  「干什么大呼小叫的,老远就听见你鸭子似地鬼喊!吵死人了!」兰罄脸色淡漠,没什么多大的表情。

  牢头的手忙着剥花生,剥好的花生便放到兰罄面前的盘子里,而后兰罄一口酒一口花生米,吃得还挺惬意。

  小七连咳了好几下,缓过起气来后才道:「我听他们说你爹把你关起来了,这不急得,一回来就立刻跑来牢房找你了!」

  「嗯,」兰罄睨了小七一眼,脸上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悦,依然不咸不淡地说道:「算你有心。」

  「只是……」小七看了看牢里情形,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没待在牢房里,倒是在这里和牢头喝酒啊……」

  兰罄的神情诡谲莫变,小七猜测不出这人现下情形是如何。

  因为小春为兰罄所制的药很厉害,说不准会让这人突然清醒过来,小七是担心自己如果一个说错话刺激到这人,那接下来要发生的就不是驿站血案,而是衙门惨案了!

  兰罄淡淡说道:「在里头待了一下,嫌无聊,便出来找人聊天喝酒了。」他接着撇了撇嘴,嫌恶地说:「烧刀子,又呛又难喝!就花生好吃点。」

  牢头连忙道:「因为不知道小头儿今日会来,所以只有属下平时惯喝的粗酒,小头儿看是要喝什么,属下待会儿立即捎人去买。」

  「嗯,」兰罄瞟了牢头一眼。「你也有心。」

  「应该的、应该的!」牢头说。

  施问这衙门里人都用得好,没有仗势欺人之人,兰罄今日落难入了牢,牢头也是以礼相待。

  只不过小七觉得这似乎礼遇过头了,没听过关进牢里的犯人,还能自个儿走出栅栏外喝酒的。

  「……」

  小七什么也不放在眼里,就只把兰罄放在心里;向来谁也不担心,就只烦恼兰罄一人。

  现下衙门里显然出了问题,所以为了施问也为了兰罄着想,他觉得施问的考虑的确正确,是应该先依法处理才对。

  若一切都能顺顺利利地来,尽快将这案破了,揪出幕后黑手,那兰罄便能继续再在这归义县里当他的仵作大人,小七也不用再担心兰罄会闹出什么事。

  毕竟这个人曾经的身分是血染武林的魔教教主,这事若被发现,以前的事情找上门来,那他们便再也不得安宁了。

  于是小七便说了:「师兄啊……」

  「干什么?」兰罄一口气将杯中烈酒喝光,牢头又赶忙将他的空杯注满酒液。

  「……」小七吞了吞唾沫,说:「你的牢房在哪儿,咱先进去行不行!毕竟是你爹让你进来的……」

  小七不提到施问还好,一提到施问,兰罄的脸色便冷上三成。

  「他让我进来,我都进来了,还想怎样?」兰罄声音里隐隐听得出怒气。「是否要手铐脚镣加身,他才满意!」

  看来兰声是真的对他爹不满了。

  小七急忙说道: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你爹让你进来,其实也是为了你好的师兄!你爹一直都这么疼你,你也不是不知道!可是施大人毕竟是当官的,徇私舞弊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更何况这回死的还是二品大官!」

  「我猜再过个几日消息传出去,施大人的顶头上司肯定会前来关切。若到时让对方见到你爹放任涉嫌重大的你在外头胡乱跑,他可怎么办、你可怎么办?到时不只是你,连你爹也会给关进牢里,这样一来,他又怎么设法还你清白!?」

  小七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而后换得兰罄一个狐疑的眼神。

  「你说爹会设法还我清白?」兰罄说:「他相信我是无辜的?」

  小七连忙点头。「一定是的啊!我昨儿个晚上瞧施大人看你那眼神,是既心疼、又无奈,不知如何是好、完全无计可施!你要知道,现下是人证物证都指着你,他心里百般不愿,还是得先把你关进来,不然等顶头上司来查,你便要给交出去让那人审问,你可是施大人的宝贝小心肝啊,到时你被人用刑讯问什么的,施大人哪受得了呢!」

  小七纯粹胡诌。

  「真的?我是我爹的宝贝小心肝,他会心疼我?」兰罄又问。

  小七猛点头。「他不心疼你,他心疼谁呢,你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听见小七这般解释,兰罄嘴角牵了牵,露出一抹笑。「我就知道爹明白我不是凶手,他是情非得已才把我关进牢里的,对不对,小鸡?」

  「对对对、师兄您说得再对不过了!」小七趁着局势正好,便道:「那为了不让施大人难做,是不是请师兄您进到栅栏后头的房间里歇歇。这样戏做全套了,大人日后也才不会被人抓着把柄,让人有话可说。」

  兰罄说道:「我不会让爹难做的!」于是便豪气万丈地手背到身后,慢慢地往牢房深处晃去。

  只是待兰罄走入了他的牢房,小七一看,便是一阵咋舌。奶奶个熊,这地方还能叫牢房吗?这简直都要是客栈厢房了!

  兰罄所住之所是牢房最里头的两个单间,之所以说两个单间,是因为牢房与牢房间的栅栏在兰罄方才进来时一个生气给拆了。

  而那原本属于他的牢房中,摆着一张木床,木床上铺着干净被褥,还有他睡惯了的小瓷枕和冬天盖很暖蚕丝被一条。

  跟着牢房中还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桌上茶壶杯子俱全,壶口还冒着阵阵热气,看来里头的茶正热着。

  因为木头碎屑留在原地,牢头看了立即说:「地方有些凌乱,真是对不住小头儿了。属下等会便叫人来清理,一定让小头儿住得舒舒服服的。」

  「嗯,」兰罄轻轻哼一声,说道:「顺道送上一壶竹叶青,还有一盘猪头肉。刚刚的花生也很好吃,也呈一点上来。晚一点我还要沐浴,到时跟你说,你再送热水进来。」

  「是,小头儿!」牢头弯腰作了个揖后便迅速下去了,连牢房应该要上的锁也没锁上。

  「……」小七看看那牢头,再看看他家大师兄。

  兰罄来这里根本就是当皇帝,而不是当人犯的!

  哪有犯人可以这么轻松惬意的!

  第八章

  虽然是来牢房里当皇帝的,但兰罄在床上坐了下来,脸上还是有些郁闷。

  小七只得安慰他:「放心吧师兄,金忠豹国现下就在外头查案,我也才刚从外头回来而已,我们五大金刚连手,绝对很快就能为你翻案!」

  兰罄瞟了小七一眼。「归义县四大金刚啥时变五个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刚刚呗!」小七挤眉弄眼地说。

  兰罄这才嗤地笑了一声,拧着的眉头和绷紧的神情也放松了些许。

  牢头的好酒好肉好花生立刻便送了上来,小七为兰罄拿杯子斟酒,两个人便在床上喝起酒吃起肉来,慢慢地,兰罄的嘴角也露出了些许微笑,小七看着表情不再严峻冷漠的这个人,心里才慢慢地松了口气,但也缓缓地升起了另一种情绪。

  为他欢喜,为他忧,见他愁容,便更愁。

  兰罄的一举一动,眉梢每分风采,都牵扯着小七的心。他被他爹给关了进来,心里伤心得不得了,虽然没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但小七就是知道这个人正在难过。

  兰罄连举杯的动作,也带着一丝惆怅,见着这样的兰罄,小七心里竟兴起了阵阵的不舍与爱怜。

  是真的喜欢上这个人了……

  不然怎会如此呢……

  然而因为他那皇帝爹的缘故,他与兰罄原本势同水火,虽然后来因为同入了神仙谷成为师兄弟后关系好了那么一点,但其实他觉得,兰罄还是不待见他的。

  小七望着喝酒吃肉后眼睛有些亮的兰罄,兰罄挟了一块猪头肉给他,他张嘴吃了,便见着兰罄的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煞是好看。

  小七觉得自己已经逃避太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兰罄心里的伤,曾经很深……对他的恨,必定也很浓……然而就如同这个人之前所言,他现下是施小黑,而施小黑喜欢陈小鸡,这是天塌下来都不会改变的事情。

  而且他还因为坚持喜欢自己,同他爹闹翻跑出门去。

  小七想若非自己,兰罄可能不会离开家门,也不会碰上这样的事、让某个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如果他再继续逃避自己对兰罄的心的话,那不只是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兰罄对自己的这份心意。

  「师、师兄啊……」小七鼓起勇气,打算说清楚。

  「嗯?」猪头肉吃完了,兰罄开始剥花生。剥一颗,先给自己;剥第二颗,还是给自己;剥第三颗,分半颗给爱鸡,剥第四颗,继续给自己。

  小七嚼了嚼兰罄放到他嘴里的花生,明明不是太甜的东西,吃起来却觉得甜得不得了。之后他又觉得有些难为情,喝了几口酒,微醺壮胆之后,才缓缓开口说:

  「师兄……你真的对师弟我很好……虽然某些时候会让人觉得、呃、难以招架……但是你对师弟的心思与用心……我是知道的……」小七说话有些结巴。

  兰罄瞟了小七一眼,笑着说:「我本来就对你很好!」但接着却一个变脸,怒道:「但全归义县就你一个不知道我对你好!」

  「现在知道了、现在知道了!」见兰罄又要发怒,小七急忙说。

  兰罄哼了一声,道:「爹要你和我分开,你居然也敢站在爹那边,要和我分开!师兄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你居然不喜欢我、要去喜欢我爹,还要和我一刀两断!哼,陈小鸡,你可真对得起我啊!」

  「等等等等,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你,喜欢你爹,还和你一刀两断了?」小七一头雾水。

  「就那天在大街上你来阻止我砍江悦书的时候啊!」兰罄表情严肃地将当日的话再重述了一遍:「我那时候说:『你既然站在我爹那边,那我就不理你,也不要喜欢你了!你这只可恶的鸡,你要喜欢,就喜欢我爹去!我们两人从此一刀两断』!」说着说着,兰罄又想到那天的事情,自己也气了起来。

  小七一整个哭笑不得。「我哪有那个胆,同南先生抢你爹啊!」

  「啊?」兰罄眼睛眨了眨。「南先生喜欢我爹啊?」

  「不是吗?」小七摸摸下巴,一脸疑惑。「每次我说施大人怎样怎样,南先生就竖起耳朵听。上回衙门里不是闹鬼吗?我几次吓得抱住你爹的腰,南先生的视线就一直朝我那里瞥,还说什么『与礼不合』!」

  「噢噢!」兰罄点头。「南先生跟我爹很久了,他们两个感情很好是应该的。可是你呢!」

  兰罄突然一个神情狰狞,对小七说道:「小黑大人对你这么好,你居然不喜欢小黑大人,要去喜欢小黑大人的爹!」

  小七脸突然红了一下,然后咳了一声,小声地说:「我可没有喜欢过施大人,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什么?」兰罄收起狰狞面孔,呆呆地看着小七。

  「我、那个……」小七脸红到脖子去了。「我说……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或许,打从他们从宫里出来便开始了吧!他的眼睛总是不听自己使唤,不断地寻找兰罄的背影,就算人在江湖之上,听见兰罄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也会不由自主地揪一下。

  只是,那时候「兰罄」之于他,应该只能说是个无法忽视的人。

  直到,入了归义县,碰上施小黑,见到了施小黑的笑容,他才被他的天真无邪所蛊惑,而后慢慢地不可自拔……

  他喜欢上的人,叫兰罄,但更多时候,是叫施小黑。

  兰罄愣愣地看着小七,看得小七发窘。

  他呆呆地眨着那对漂亮的凤眼,等到慢慢地了解小七话里的含意时,笑意便爬上了他的眼,让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陈小鸡!」兰罄扬着嘴角问道:「你喜欢施小黑?」

  「……是。」欸,真是羞死人了。

  「真的真的喜欢施小黑?」兰罄再问。

  「……是。」小七依旧这般回答。

  兰罄笑得嘴都合不拢,感觉嘴巴要裂到耳根子那里去了。

  「我就说,你怎么会喜欢我爹呢!我爹只可以让南先生喜欢而已,而你,也就只能喜欢我而已!」兰罄说罢,脸色突然又一沉,「除了我以外,你敢喜欢谁,我就摘掉那个人的脑袋,也摘掉你的脑袋!知不知道!」

  「知道!」小七回答得有些扭捏,像个小媳妇似地,头垂得低低的,眼睛也不敢看向兰罄。

  兰罄伸出食指抬起小七的下巴,小七一脸的红,兰罄却像吃了蜜一样笑得甜滋滋地。

  兰罄凑了过来,在小七粉色的脸颊上先吻了一下。

  见小七没有反抗,第二下就整个人直接扑了过去,把小七扑倒在床,凶狠地亲了起来。

  酒瓶和杯盘被全部扫落在地,牢房里弥漫一阵清雅的竹叶青香气,两人明明没有喝太多酒,却都觉得脑袋晕呼呼,四片柔软的嘴唇一经碰触,便似乎炸出了火花,手脚颤抖着发软,某个地方火热了起来。

  小七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烟火灿烂的夜晚,他和兰罄站在城墙边。

  他有时作梦还会梦见兰罄头也不回地往城垛下面跳,将他留在原地。而后梦境碎成一片一片,他在惶然中醒来。

  但从今日起,那个梦已经圆了。

  兰罄会陪他看烟火看到最后,而后他们能牵着彼此的手,走过那道皇宫高墙,离开折磨他们许久的深宫,回到他们的家里,留在这归义县中。

  永远,永远都能这样了。

  兰罄十分凶猛,就好像一块上好的肉在那里,不赶快吃,就会被别人抢去吃掉一样。小七的嘴唇被他咬了好几下,正当小七闷闷地想喊痛时,兰罄又倏地停止了动作,嘴巴离开了小七一点。

  「怎么了?」小七问道。

  因疼痛而眼角闪烁着泪光的小七看起来可口非常,兰罄吸吸苏苏地吸了一下口水后,喃喃说道:「要温柔、小春说要温柔。」

  「又关小春什么事了?」小七疑惑。

  「没有,你不要吵!」兰罄皱皱眉,他不喜欢从小七嘴里听到别人的名字。他自己可以说,可是小七不可以。

  低头亲亲小七被咬得发红的嘴唇,兰罄接下来的动作虽然看似有些重,但其实却是小心翼翼又轻柔无比的。

  吻着小七的舌头,卷着他的舌尖,不过吸吮了一下,小七便整个人抖了起来。贴在他大腿上的某个部分也明显地硬了。

  兰罄将头抬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七,小七整张脸红得像是抹了胭脂一样,耳朵也是红红的。

  兰罄说:「现下你比赵小猪乖,也比我爹好,所以我更喜欢你了!」

  「嗯哼……」小七闷闷地应了一声,有些害臊。

  情人初次两情相悦呗,而且大师兄又一下子就把他给压倒在床,这不害臊,小七还真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才好。

  兰罄的手才拂两下而已,就迅速解开了小七那条缠腰的红腰带。腰带一开,门户便大开。

  兰罄对着小七摸啊摸地,摸着小七又细又结实的腰侧,低下头在上面咬了两口,跟着又正面咬了小七的小肚脐一口。

  小七则是闷闷地哼着,也没逃没躲,任由兰罄在他身上留下越来越多的牙印。

  咬啊咬地,舌头便伸出来了。

  到了胸口那两点时,兰罄一手捻着右边,牙齿则轻轻扯着左边。小七的膝盖抬了起来,靠在兰罄身侧,兰罄轻轻地将那一点纳入口中含吮,以舌头反复逗弄,小七的膝盖便动了动,磨蹭着兰罄。

  随着兰罄口中的动作加深,小七的气息也有些不稳。

  兰罄则是带着笑品尝着底下的人。心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满足。

  兰罄另一只手滑过小七的腰侧慢慢摩娑着,仔细感受手下细致平滑的肌肤,而后他的手来到小七腿间,但没有碰触前方已经略微抬头的长茎,而是更往底下去,捏住下面囊袋里那两颗小球。

  兰罄轻轻地揉,力道拿捏得刚好,让小七的喘息声又更加重了。

  直到小七的喘气声变快了,兰罄才离开那两颗圆球,再往下去,拨开小七的两片臀,灵巧的手指直往深谷幽壑里钻。

  小七闷哼了一声,声音里有些不舒服。

  兰罄眨了眨眼,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小七看着他,似乎在想着这地方什么也没有,该怎么办?

  是停了改日再来好呢?还是硬着头皮豁出去!

  兰罄魅惑地一笑,用他那低哑酥磁迷死人不偿命的声音说道:「到口的肉我是绝对不会松口的,陈小鸡,你敢开口说一个『不』字看看!」

  小七猛摇头。「师兄您请、师兄您请!都这节骨眼了,师弟自然不敢打搅师兄兴致!」

  兰罄吐息如兰,伏在小七耳边说了句:「乖了!」

  那灼热的气息连同舌尖一起钻入小七耳里,惹得小七一阵激灵,差些儿便精关不守,直接缴械投降。

  兰罄吻吻小七的脸颊,再亲亲小七的嘴,一阵交缠之后,便将小七翻了过去,让他趴跪在被褥之上。

  可这样看不到身后人的动作,小七有些不自在。小七说:「能不能别这样,换个姿势成不成?」声音可怜可怜地。

  「不成。」兰罄说。

  这样的姿势,还跪趴着,屁股几乎被看个精光。

  小七感觉到兰罄的视线在他臀上扫了几回,而他则是热到脸都要能煎蛋了。

  便在这不自在的情况下,兰罄伸手贴住小七两边的臀瓣,而后小七感觉,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师……师兄……」小七声音斗地高了起来。

  兰罄没有回答他,只是径自动作着。

  水啧声听起来叫人无地自容,小七把头埋入棉被里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他感觉兰罄先是轻轻舔着,而后那邪佞的小舌头居然一个就钻进了那个洞穴里,小七忍不住叫了一声,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兰罄扣着小七的臀,将他压下,他的舌头继续进出,用唾液慢慢地柔软小七那隐密的地方。

  小七魂都快飞了,迷迷糊糊间,喘息的声音变了调,难以忍耐的呻吟泄了出来。

  兰罄加入了一根手指,屈着逗弄小七身体里敏感的那点。

  小七跪着,双膝抖着,就在他要求饶之时,兰罄的舌和手指却离开小七,而后一个挺身,灼热的楔子猛地进入了他的身体。

  「啊……」眼角迸出了泪水。疼痛与剧烈快感的交杂,让小七叫了出来。

  「很疼吗?」兰罄气息也有些不稳。他伏在小七身上,亲吻着他的背,声音沙哑地问着。

  「有点……」小七说。

  「我也好疼,你箍得我好紧……可是……好舒服……」兰罄发出一声叹息,而后挺腰深入,慢慢抽插两次后,便忍不住用力摇晃起小七来。

  「嗯……嗯……」强烈的刺激与快感让小七难以承受,他咬着唇闷闷地呻吟,但随着兰罄的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深,那呻吟再也管不住,而从喉间溢了出来。

  「师兄……师兄……慢一点……」小七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哭腔。

  兰罄一听,整个人便抖了一下,动作虽然强压了下来,但是却进得更深,探得更里面。

  「啊……」小七的腰都软了,然而,兰罄却是更凶猛地持续着。

  前前后后不知道被要了多少次,从后面射了一次出来后,面对面又被插入了一次。

  兰罄的脸就在小七的眼前,他一边晃动着小七,脸上一边露出沉溺于情欲中的神情,眼角眉梢带着笑,似乎从来没有如此满足过。

  而后又从侧边被进入。小七的脚被拉得很开,觉得自己似乎就要被撕裂,但同时却也知道,这个人不会这样对自己,最后他又射了两次,才在疲累中慢慢地失去意识。

  在那之前,小七似乎还能听见兰罄在自己的耳边说着:

  「我的……我的……小七……你是我的……」

  是了……他是他的……

  他心甘情愿把自己给他……他希望他好……他希望他笑……他希望他能陪这个叫作施小黑的人,度过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夜……

  他是他的……

  是他的……

  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被放进了热水里。

  小七的眼睛睁开一个缝,见着兰罄带笑的面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啊睡啊,感觉被抱了上来扔上床,然后擦干……

  嗯?

  怎么没帮我穿衣服……

  正当小七这般想着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听到远处响起一阵声音。

  谁在说着:「……小黑有没有闹事……」

  「回大人,小头儿很安分地待在牢房里……」

  而后兰罄说了声:「啊,爹来了!」

  刚被放到床上的小七一个激灵,就这么活生生被吓得醒了过来。

  小七七手八脚地从床上爬起来,还顾不得穿上衣衫,听见施问和牢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急急看了兰罄一眼,便立刻把旁边的被子往一样赤裸的兰罄身上一盖,把人压躺下,说道:

  「眼睛闭起来,快装睡!等会儿施大人叫你,你绝对不要出声!」

  「为什么?」被压在棉被底下只露出一颗头来的兰罄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小七。

  「算我求你了,师兄!我这样不能见施大人,你也不成!」小七都快哭了。这牢房、这模样,加上兰罄又是管不住自己嘴的,多说一字都是错,还不如叫他装睡来得容易。

  「……」兰罄静静看着小七。

  小七原本以为兰罄不愿答应,当他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小心肝都快从嘴里跳出来的时候,兰罄突然说道:

  「好吧!」

  兰罄跟着便闭上了眼,挪了挪身子,还真装起睡觉模样来了。

  小七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四处看了看,眼睛一亮,连忙便往上头一跳,蜘蛛似地两手两脚撑在屋顶角落处,留在那上头。

  小七前脚才上去,施问后脚便走了过来。

  小七吓得简直是啊──差点魂般魄散──

  他光溜溜地抵着墙,双手双脚开开,而腿间那方才被折腾得厉害现下已经硬不起来的东西,则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地,兰罄偷偷瞇眼看了他一下,小七立即瞪大眼,双唇无声开阖说道:『闭上眼!』

  兰罄觉得小七脱光光像只白斩鸡的模样很好笑,他想笑,但又觉得自己如果笑出来小七肯定会生气,于是便忍着,继续装睡去。

  只是兰罄还是没有听小七的话老实把眼睛闭上,他偷偷张开一条很小很小的缝,他要看他爹。

  施问问着牢头:「牢房里这澡盆是怎么回事?」

  「呃……」牢头小声地说:「小头儿说想沐浴……我便让属下烧了一盆水送进来……」

  「两房相隔的栅栏又是怎么回事?」施问再问。

  「……小头儿刚住进来还不顺气……让他打打也好……」牢头说。

  「这孩子真是……」施问叹了一口气。之后见着牢房没锁,也没说什么,只是抬起步伐推开门朝里头走去。

  小七紧急间已经把两人的衣裳全都塞到被子底下,加上兰罄也装睡,所以只要施问不要抬头望,基本上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施问弯下腰,用袖口将兰罄额头上的汗擦掉。「一定是方沐浴完便入睡,瞧这脸上都是汗……这么大个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这回又牵涉了这么大的案子……你这孩子……专是生来叫爹担心的是不是……」

  施问说到最后,叹了一口气。

  他又看了兰罄一会儿,帮他掖了掖被角,这才离去。

  施问走后,小七听见外头牢门拴上的声音,立即便从上头摔了下来。

  「奶奶个熊啊──」小七直接屁股着地,加上之前兰罄的折腾,简直就是屁股开花又开花。

  「痛死了……」他摀着腰站起来,钻进兰罄的被子里面,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穿上。

  「小七……」兰罄也从他的被窝中走出来,下床攀着栅栏,看他那已经见不着背影的爹。「你说得对,爹还是很担心我,也很心疼我的!我刚刚偷看到他眼泛泪光,眼角都湿了。」

  兰罄说:「我果然是爹的宝贝小心肝!」

  「欸,师兄,你先把衣衫穿起来好不?」小七穿好衣服后,把兰罄的也拿过来让他披上。「等会儿要兄弟们来巡房,让他们看到哪好!」

  小七把兰罄扳过身来,忍耐着臀上的疼痛,皱着眉头帮兰罄穿衣。

  可兰大美人不但不领情,反而一个皱眉,看着小七,很生气地喊道:「小七!」

  「有,我在!」听见兰罄的声调不同,小七立即喊了回去。

  兰罄怒道:「那你呢?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宝贝小心肝?爹看见我都眼泛泪光了,但是你居然没有!」

  「啥?」

  「你这只可恶的鸡,亏我对你这么好!」兰罄说着,两手就捏着小七的脸颊,用力把那两块肉往旁边一拉。

  「痛痛痛痛痛痛──酥兄──会痛──」小七口齿不清地说。

  兰罄那一扯力道实在不小,于是小七眼里就泛起了泪光。

  而当小七眼里泛起泪光,兰罄也算满意了。

  他于是松开手,摸摸小七的脸,点点头说:「好了,现在我也是你的宝贝小心肝了!」

  「……」小七看着兰罄。

  心肝吶……

  你就饶过大爷的脸了好不?

  再这么拉下去,脸颊肉会未老先垂的……

  第九章

  小七在牢房被窝里睡得香甜,因为之前被兰罄磨得精疲力尽,后又受到施问来袭惊吓的关系,所以安心之后睡下,那简直就跟昏没两样,等他醒来,也已经是隔天了。

  摸摸身边,兰罄不在,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小七把衣衫穿好了,单手扶着有些酸疼的腰,慢慢地往外走去。

  牢房入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原处剥着他的花生配烧刀子吃,小七打了声招呼:「早,牢头!」

  牢头转过脸来,小七一看,奶奶个熊,怎么左眼一圈黑。「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

  「还能有谁……」牢头苦笑道:「早上小头儿起了就说要出去,我劝了他一下,结果就成了这样了!」牢头指着自己的左眼道。

  「辛苦你了,兄弟!」小七拍拍牢头的肩,说:「我去找他吧!」

  「劳烦你了,兄弟!」牢头这般说。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兄弟!」小七也是挺无奈的。这衙门里、不、应该是说,这世间每个人只要遇上兰罄,就只能拿他没辙。

  兰大教主是谁!乌衣魔教的前教主啊!

  说他几句被赏一圈黑还好哩,以前可有人多看他两眼,眼珠子就直接掉到地上了。那速度之快,可是连手都来不及接的咧!

  所以说,嗯嗯……兰罄也算有收敛很多……他们这群捕快应该谢天谢地,感谢老天爷让兰罄走火入魔、还给施问收了当儿子然后来归义县当仵作,要不,外头可还要死更多人的!

  小七心里碎碎念了几句,便朝外头走了出去。

  找了一下,衙门正堂和后堂都没见着兰罄,只有锅子和盖子两个捕快从厨房出来,你挟一块鱼给我、我换一块肉给你,两个人天真无邪,相亲相爱。

  小七想了想,便干脆回到内衙兰罄的院子里找人。

  果不其然,他家大师兄正拿着一盆干果往小红和黑黑的窝里头扔,里面六只小小鸟儿叽叽喳喳地吵着,谁没吃到,那便叫得更大声,兰罄每只都喂,大的喂、小的也喂,喂到最后体型最小的黑黑吃饱了,便跳到兰罄的肩上,看着兰罄扔干果给牠的老婆小孩吃。

  小猪则是从树底下的猪舍里跑了出来,在院子里这里嗅嗅、那里挖挖,然后用鼻子顶出了土里的两只卤鸡腿,高兴地「齁齁」叫个不停。

  原来是跑回来喂猪喂鸟了,难怪找不到人……小七这样想。

  这些杂活平时应该是他在做,或许兰罄今日想他睡得晚些,才来帮忙喂食的吧!想到这点,小七嘴角便往上扬,带起了淡笑。

  「啊,你醒了!」兰罄转头,见着小七在笑,也回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回去。

  「呜喔──」那个笑容之闪亮,简直亮得小七睁不开眼。

  明明昨晚就是什么花招都玩遍的人,今早怎么能摆出这么纯洁无垢的笑容呢!

  大师兄,你这个专门用笑容来欺骗少男少女的恶人!

  可恨我百里七就这么一个失足,掉入了你的温柔乡里爬不出来了!

  正当小七心里演着大戏时,兰罄把装满干果的盆子往鸟窝里一扣,心想一只一只喂太麻烦,一次让牠们吃到饱便成,哪知差点把六只小鸟通通给埋了,小红马上把小鸟从干果堆中叼出来,黑黑也急忙飞回窝里帮忙。

  兰罄把盆子随手一扔,便走到小七面前来,跟着嘴一嘟,双唇便停留在小七面前。

  「干什么?」小七纳闷。

  「……」兰罄嘟着嘴皱眉。

  「……啊!」小七会意,赶紧也把自己的嘴嘟过去,迅速地亲了兰罄一下。

  兰罄这才笑开了来。他乐得眼都瞇了,一张脸春风满面的。

  小七的脸又小小红了一下,感觉也没像之前那么不自在,只是些许害臊而己。

  生米都煮成熟饭两次之多了不是?也该习惯了!

  跟着,小七想了想,道:「你爹那边……等这事完后,我会同他说说。」

  「说什么?」兰罄问。

  「说我们之间的事。」小七抓抓脸。「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只要你一天还要我留下来,我便会留在你身边。」

  「嗯,而且哪里都不会去!」兰罄认真的补了一句。

  「嗯,哪里都不会去。」小七笑。

  这两人接着在小院里安静地度过了早晨,直到快中午时分,会有人送饭到兰罄牢房时,小七才说:

  「师兄,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啊?」

  「回去,回去哪里?」

  「牢房。」小七说。

  兰罄撇了撇嘴。「我昨天已经进去一天了,这样还不够吗?如果一直在里面,我要怎么查案?这件血案全无头绪,就靠你们这几个家伙,哪时候才能破案?」

  「可是……你这么跑出来,施大人会很为难。」小七皱着眉头。

  「不让他知道不就成了!」兰罄说:「爹事情很多又很忙,只要找个人随便用被子把头盖住,把他当成是我不就好了。爹去看我也就那么一会儿光景而已,哪认得出来!」

  小七皱着眉头看兰罄。

  兰罄恐吓他:「再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我挖人眼珠子很快的!」

  「是是是是,我知道!」兰罄这模样敢情是打死不愿再回牢房了,他小黑大人耐心只有一丁点,昨日肯全放在牢房里,已经算很给施问面子了。

  接下来这可怎么办才好……小七苦着张脸,抓着脑袋想办法。

  金忠豹国正在班房里用膳,这四个人这几天为了兰罄的案子没好好休息过,每个人眼下都一圈黑,不过同牢头不同,牢头是被兰罄揍的,他们四个是累出来的。

  班房里没有其他人,当小七带着兰罄走进来时,金忠豹国都吓了一跳,端在手里的饭都差点没打翻。

  「小头儿!」四个人齐喊。

  「嘘嘘嘘!」小七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偷跑出来的,你们是不是想让施大人发现,然后让他们父子再大吵一次架?」

  几个人连忙摀住嘴。丁金小声地对小七说:「你把小头儿带来做什么?」

  「他在里头待不住,硬是要跑出来,我可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们!」小七脸上摆着诚恳的表情。他这张本来刀痕遍布的脸啊,自从给兰罄用小春那啥回春膏,抹得光滑平净吹弹可破,比那剥壳鸡蛋还白还嫩后,也有了新用途。

  很多人、真的很多人,只要多看他几眼,便同看见没易容前的兰罄那般,失魂落魄,而后,也变得很好说话!

  小七深深地看着金忠豹国,带着一点脆弱、一点无奈,黯然说道:「师兄说他想查到底是谁陷害他,我没有办法,只得带他过来找你们。衙门里就属咱们几个最同心,兄弟们,你们可不能不帮我!」

  金忠豹国四个人嘴巴微开,愣愣地看着小七。

  陈豹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他怒道:「你个陈小鸡,用什么美男计!兄弟是这样当的吗?有难之时当然便会全力相挺,你要干什么就快说,不用这招,我们也会帮忙的!」

  丁金是第二个回过神来的。他干咳了一声。

  安国愣了一下差点跳起来,一掌便往小七的肩上拍去。「死鸡!」

  李忠则是老实地脸红了。他说:「小七,你长得也真是不错啊,样貌挺好的!」说罢望了两下。「只是脸有些白了,跟脖子上的颜色不搭。」

  小七说道:「多晒晒便会黑了。」

  「要干什么就快说,说完了就快走!」陈豹甩了甩手道。

  「嗯,」小七说道:「其实,我想找你们四个其中一个人,来帮帮师兄。」

  「怎么帮?」四人问道。

  兰罄笑着把从刚刚就一直背在身后握在手里的竹签递了出来,说:「一个人抽一枝,最短的要听我的话!」

  「……」兰罄的话是不能不从的,四人于是低着头一人抽了一枝,结果比了比,安国那枝最短。

  兰罄窃笑。「安国,就是你了!」

  「小头儿要我做什么?」安国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归义县的捕快向来奉公守法,坏事不做的!」

  「我当然知道!」兰罄笑嘻嘻地说:「我不会让你去做坏事,我只是看你眼眶这么黑,找了个地方要让你好好休息罢了!而且那个地方每日会有人送三餐去,晚上觉得痒了还会有人抬水给你沐浴。天天都能喝竹叶青、吃猪头肉,你要喜欢花生,我还可以吩咐再多拿一些花生给你吃!」

  「啊?可我还有捕快的工作要做。」安国说。「这擅离职守……」

  「你的工作我会帮你做,你放心!」兰罄拍拍安国厚实的胸膛。

  安国非常纳闷,他问道:「小头儿到底是要我去哪里?」

  小七的嘴唇上扬,轻轻开启,说出了四个字:「西院牢房!」

  「什么!」金忠豹国全都惊了。

  安国无法反抗地被小七易容成兰罄面貌,而后塞进牢房里。

  而且小七还特别交代牢头,施大人有下令了,不许里面的人继续胡乱跑。

  以后不论牢房里头的小头儿说什么,都不许放他出来,否则坏了规矩、违了律例,可该换牢头自己被打板子了。

  牢头一听是施问下的命令,自然便守得严了。任凭易容过后的安国一直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也没敢去搭理他。

  安国的好搭档陈豹则是隔着栅栏含泪地凝视伙伴。

  他说:「安国你为了小头儿就忍了吧,兄弟们差事间有空会来探望你的,这里有得吃有得住,自己好好保重啊!」

  「豹子啊──」安国喊。

  兰罄这头则逍遥了。

  大摇大摆出了牢房后,小七替他易容成别的模样。

  现下的兰罄有一张见过即忘的寻常脸蛋,长得稍微斯文些,穿上寻常捕快的官服,装作是最近衙门方招揽的新进捕快,就跟在小七身边。

  小七耳提面命地道:「你啊,现下名字叫小兰,可别忘了!」

  「小兰?」兰罄皱眉。「真难听。为什么要叫小兰?」

  「呃、」小七说:「因为你当的是捕快,抓的是坏人,坏人做的坏事多得像山一样写不完,我们要有所警惕,所以我便取了『罄竹难书』这词的谐音『罄竹兰书』,叫你小兰。」小七胡诌。

  「原来是『罄竹兰书』啊!」兰罄还真接受了,点头收下这个名字。

  这时一名衙役到了小七同兰罄的小院里,探了探头,说道:「小鸡哥,施大人请你到书房去一趟,有事找你!」

  「是小七哥,不是小鸡哥!」小七朝那衙役吼。

  「你本来就是小鸡啊!」兰罄笑着说。

  「……」小七哀怨地看了眼兰罄。待那衙役走后,小七说:「施大人找我,那我先去了,你自己留在小院里当心点,别被人给发现了。」

  「好。」兰罄这般答道。

  小七到施问在后堂的书房时,丁金陈豹李忠也才刚到,然后突然室内兴起一阵轻风,小七抬头一看,竟见着方才答「好」的兰罄就卧在横梁上头,轻松惬意地吃着松子糖。

  小七无奈。

  施问和南乡很快便来了,施问坐上主位之后便说:「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丁金陈豹都摇头,李忠则说:「小头儿的消息还没有。只是方才有人来报案,说是城外两里处有具女尸,小头儿不在,该叫谁去验尸才好。」

  「昨日不是说先请老仵作回来接替小黑的工作?」施问道。

  南乡说:「老仵作年纪太大,最近天又冷,他儿子实在不放心让他回衙门里来。」小七想了想,说道:「我去吧!人怎么死的、尸格该怎么填,我跟在师兄身边看了几回,简单的还能写出来。」

  「那就麻烦先生了。」南乡朝小七作了个揖。

  「不敢!」小七连忙揖了回去。衙门里除了兰罄之外,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师爷了。

  六个人又谈论了一会儿兰罄这回的案情,但情况胶着,人证物证又都有了,实在难以翻案。

  施问谈到最后,叹了口气,手捏了捏额,疲累地说道:

  「本官方才接到公文,知府收到巡按御史一家在归义县出事的消息,已经上奏朝廷,并且朝归义县赶来。知府乃本官顶头上司,若他一到,这案件势必要全权交由他审理,本官只能在旁辅佐,到时,小黑那孩子是该怎么办才好?」

  小七听得心里一惊,偷偷抬眼往上瞟。可横梁上那人却翘着二郎腿吃着他的松子糖,完全不干己事的模样,一脸轻松。

  其他人也是担忧不已。

  南乡沉吟半晌说道:「大人,是不是要学生修书几封,请京城里几位大人帮个忙,就算此事先不压下,也让他们先有个底,日后无论什么事也都好处理。」

  施问轻轻点了头。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听南乡这么一说,小七突然想到秦晚曾经说过这一带的情势,浮华宫里似乎也有个人在施问上头做官的,那人似乎也是四五品左右,如果刚好认得五品知府,便好办了。

  小七说道:「知府那事我找人帮手,应该也能先缓个几天。」

  小七这一说,金忠豹眼睛就亮了。

  丁金说道:「那咱们就趁这几天加紧脚步破案,务必要迅速洗脱小头儿的冤屈!」

  几人又商量了一阵,便在施问一句:「劳烦大家为小黑费心了!」中,退出书房各自办事去。

  「他奶奶个熊,到底是哪个家伙那么不怕死,敢跟归义县衙门斗!」小七越想越怒,边走边道:「不知道归义县衙门是我小七大爷罩的吗?而且我小七大爷可是浮华宫罩的,谁敢动浮华宫的人一根汗毛,是不想活了吗!」

  啐念了几句,小七朝左后方喊了声说:

  「让秦晚去拖住知府,不管她用什么办法,反正我这十天内不想听见有什么大官到归义县里来,也不想见施大人有任何麻烦!」

  「属下知道。」后头没人,但却传来这么一声,接着又恢复平静,小七也如同没发生过这事一样,往外走去。

  走没几步而已,兰罄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七身旁,陪他一起往衙门大门走。

  「去看尸体啊?」兰罄松子糖吃光了,手指有些黏,他朝小七伸手,小七便掏了条帕子出来,稍微为兰罄擦拭。

  「嗯,你同我去。」小七说。

  「好啊!」兰罄答得快。

  两个人在走到衙门大门之时,突然看见才来衙门没多久的古三勇背着个行囊,一脸遗憾地和锅子盖子讲话。

  古三勇说:「真是不好意思,衙门现下这么忙,我却还要走……」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锅子说:「你本来就是来归义县找你哥哥,现下有了你哥哥的下落,也是应该要去找你哥哥的!」

  盖子点头。

  小七走了过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古三勇转头看了小七一眼,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

  「小七哥,昨天我问到人了,原来我哥搬到宁远县去了,所以我辞了捕快的工作,要去宁远县找他。我娘身子不好,我哥离乡这几年就一直念着想见他,作人子女的要尽孝道,所以我得尽快将我哥找回去让我娘看一看才成。」

  「宁远县离这里路途遥远,你身上又没多少银子,」锅子从怀里拿出一包碎银子交到古三勇手中说道:「我们快班几个兄弟筹了些盘缠,好让你路上用。银子不多,你就收下来吧!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

  古三勇先是一愣,然后急急摇手说:「不成不成,这怎么成!我在衙门里已经受了大家许多照顾,要走了怎么还可以拿你们的银子!」

  小七把锅子包着碎银的小钱袋打开,也朝里面扔了锭银子进去。

  小七说道:「你娘不是病了吗?病了就得找大夫,找大夫就必须花银子,这些银子你留下,不打紧的!」

  小七把钱袋塞进古三勇怀里,笑了笑说:「咱衙门是这样的,上次我才说了没去青楼见识过而已,他们就凑钱把我往青楼带了!你这不算什么!」

  盖子笑着说道:「是啊是啊,只是后来我们几个上妓院找姑娘的事,被小头儿知道了,全被小头儿抓了回来打板子,屁股还肿了好多天才消。」

  有份去青楼的三人笑了出来,古三勇神色有些怪异,低着头,摀着自己的胸口。

  「……」兰罄静静地看着古三勇,偶尔目光一飘,不知想着什么。

  送走古三勇后,小七与兰罄往城外走去。

  归义县地处偏僻,出了城便十分荒凉,小七和兰罄也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女尸陈尸之处。

  荒草丛中,两名负责守着的捕快正在不远处闲聊,见着小七和兰罄来了,便立即走了过来,神情也严肃起来。

  兰罄走过去看了一下,那二人没见过兰罄,神情有些疑惑,小七便说了:「他叫小兰,新来的,衙门里没人手,我便让他来帮我。」

  两名捕快点点头,本想同兰罄打个招呼,谁知兰罄连看也没看他们,径自折了根树枝,对着尸体戳来戳去。

  「……」两名捕快又看了看小七。

  小七无可奈何地道:「他爹以前当过仵作,他也对死尸颇有看法,我这才让他跟我来的。」

  兰罄皱了皱眉,回头瞪向小七,本想说:『你爹以前才当过仵作!』但他才张口,小七嘴巴便开开阖阖,无声说道:『你给我听话点!』

  兰罄便哼了一声,转头继续看他的尸体去了。

  因为衙门里还有许多事要忙,两名捕快见到小七便算交了差,急急忙忙朝城里方向回去了。

  小七来到兰罄身边,弯着腰问道:「怎么,有什么发现?怎么死的?」

  兰罄阴阴地说了声:「你以为我没事折树枝干什么?」

  小七一惊:「中毒死的?」

  兰罄没理会小七,只是又翻弄了尸体一会儿后说:「这毒有些蹊跷。」

  「怎说?」

  兰罄将死者的嘴撬开,压了压舌根,说:「舌后根带了点黑。」

  小七想了一下,震惊道:「驿站那些人不也都是舌后根发黑,你之前说那毒叫什么来着?什么牵?」

  「『千机牵』。」兰罄淡淡地说:「一样,但又不一样。这毒里头有一味药是墨莲,墨莲会让人昏迷致死,但两种毒药只有墨莲相同,其余却又不同。」他接着说:「这毒名叫『十日散』,中毒之后第十日会毒发身亡,『十日散』据我所知与『千机牵』都是出于同一家,所以药性相仿,却又不甚相同。」

  「哪一家?」小七追问。

  「泉州古家!」

  兰罄这般回答时,后方树丛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小七耳朵尖,立即喊道:「谁在那里?」

  树丛一个震动,黑影从树丛中钻了出来,往远方跃去,小七立即往同一方向追去,兰罄扔下树枝,紧跟小七身后。

  那黑衣人白日却蒙着面,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小七朝后头喊着:「师兄,这人肯定与案情有关连,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三人身形皆快,在树林里跃个不停,小七心想这人绝对和兰罄的案子有莫大关连,心里头一着急,竟硬催内力,抄轻功一跃,如剑般射出,往那人扑去。

  那人一个回眸,见小七便要抓住他,手中一把粉末顺风洒出,全落在了小七脸上。

  「呃啊──」小七大叫一声。

  「小鸡!」兰罄一惊,由后头赶上的他顺势接住小七,而后一个旋身,牢牢将小七圈住。

  「师……师兄……快追……」小七才喊了兰罄,便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

  「……」兰罄只是把小七抓得更牢。待发现对方洒出的并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厉害些的迷魂散时,这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怒道:

  「追什么追,只想着破案,如果死掉怎么办!」

  兰罄怒得不得了,伸手便在小七的俊脸上大大一拧。

  「呃……」昏迷中的小七疼得抖了一下。

  「你这混账!」兰罄说道。

  第十章

  小七醒来的时候,口有些干,他才摸了摸喉咙,旁边便递来了一杯水。

  「谢谢……」小七一口气将水喝光,但当转了头,要把杯子还给对方时,奶奶个好大一头熊,兰罄居然一张脸阴森森地看着他。

  而他,已经很久没见兰罄这个模样了。

  「师、师兄……怎么了吗?」小七小心翼翼地问。

  「还敢问我怎么了!」兰罄双手一伸,虎口便扣住小七的脖子,作势要掐死小七一般,猛烈摇晃着他。「你这混蛋,干什么人家跑你也跟着跑,要不是我给你吃了金环蛇王胆血、要不是对方洒的是迷药不是毒药、要不是我就在你身后接住你,你这只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兰罄怒得很。「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不如小黑大人我今日就地解决了你!」

  小七被摇得头昏脑胀,更是被掐得无法呼吸。

  他舌头都伸出来了,急忙说道:

  「……啊……呃……师兄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啊……呃、呃啊……会死……我这还不是怕那人与你的案子有关……急忙抓人才出错吗……你、你就饶了师弟我这一次成不成……我以后会小心的……」

  「真的会小心不随便就死?」兰罄声音凶狠。

  「咳咳……呃……是、是是!」小七急忙道:「不会随便死!」

  兰罄说:「那你发誓!」

  小七立刻举起右手三指朝天说道:「我陈小鸡发誓,师兄不叫小鸡死,小鸡无论如何不敢死!」

  「如果又骗我呢?」

  「如果骗你……那……那就罚我爹不得好死!」小七说得认真。

  兰罄那双凤眼睨看了小七好一会儿,心想小鸡的爹之于他,大概也跟施问之于自己差不多,又见小七真是诚心诚意,这才把手松了,哼了一声说:

  「就相信你一次。」但随即说了第二句:「可只有一次,没有第二次!」

  「是是是!」小七松了一口气,摸着脖子喘息。

  「哼!」兰罄又用鼻子出气。

  小七连忙陪笑,问道:「那个人有没有抓到?」

  「跑了!」兰罄说:「我顾着看你中什么毒,为什么晕过去,还要用两只手抱你回来,哪有时间去抓人!都是你害的!」

  「是是是,全是师弟的错!」小七很干脆地就低头认错。

  接着兰罄说道:「我早就觉得古三勇那个人有古怪,他这回还敢害你!可恶的人,等着看我小黑大人抓到他,要怎么对付他!」兰罄瞇着眼说:「小黑大人我绝对拿一百零八种毒药招呼他,把他欠我的通通补回来!」

  「古三勇?」小七眨了眨眼,愣了好大一下。「这关古三勇什么事?」

  「他不就是驿站血案的凶手!」兰罄摆出一个「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给小七。

  「啊?」小七还是不明白。

  兰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觉得他这鸡真是笨啊!

  兰罄说道:「我一直就觉得那个人很奇怪,老是不拿正眼看人。同我抓过的几个小贼相同,那些小贼眼睛都是看地上,不敢看我的!」

  「就这样?」小七问。

  兰罄想了想,又说:「他身上有股味道也很奇怪,我抱你回来的时候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是祛毒草的味道。用毒之人长期碰触剧毒,便需要祛毒草来解毒,不然自己也是会被毒死的!」

  小七愣了愣。「可我看那家伙还挺老实的……师兄是不是你弄错了……」

  「你敢怀疑小黑大人我!」兰罄眉一挑。

  小七立即说:「不敢不敢!」

  兰罄说:「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去六部查过了,原来根本没个地方叫作泉水村,可却有个地方叫泉州。泉州古家擅用毒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这『千机牵』和『十日散』便是泉州古家独门毒药。」

  「咦?」小七震惊地发出声音。

  他「咦」这声不是因为兰罄今儿个脑袋清醒,还懂得推敲断案,而是这人丧失记忆后最远也只到过青州而已,怎么会知道别处的事,还知道「千机牵」和「十日散」是泉州古家独门毒药?

  莫不是……莫不是……小春的药已经发挥效果……师兄脑袋也康复得差不多……开始记起以前的事情了……

  小七眼神闪烁,心里有些惶然。

  兰罄见小七一直没搭话,虽是纳闷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

  「所以说我是被嫁祸的,凶手用的是『千机牵』;方才发现的那具女尸身形同我差不多,只不过腰细了一些,胸口又长了两团肉而已,且她身中『十日散』,『十日散』与『千机牵』都出自泉州古家。」

  小七很快便回过神来,把兰罄的话接了下去。

  他正色说道:「其实之前我也有怀疑过衙门里的消息为什么那么快就走漏出去,明明施大人问案时花厅书房里的都是自己人。这回想想,之前衙门招人,被招回来的古三勇是陈豹安国在路上随便捡的,还真有可能他们捡到了细作,但自己却不知道。」

  兰罄点点头,非常同意小七的看法。

  兰罄不过起了个头,小七脑袋转了几下,很快就把线索联系起来,说了下去:

  「古三勇不知何故混入衙门,先是你和施大人大吵一架那天尾随你,见你与江悦书大打出手,又得知你们两个人的爹曾有过过节,便趁你下湖抓鱼之时,偷了你的佩剑和平安符。你这人偶尔胡涂,东西常丢三落四……呃……」

  兰罄睨了小七一眼,小七立即改口:「不,我是说很多东西都会自己长脚跑掉,但师兄你却不知道……」

  小七接着再道:「之后隔日晚上,他先在驿站下毒,再找了个身形相似你的女子穿上与你相仿的官服,故意让衙门的仆役见着她杀人的背影,而后还留下你的佩剑与平安符,将一切嫁祸到你身上。」

  兰罄点头。「最后再毒杀那女子,然后那女子便变成了我们之前看到的女尸。」

  「欸……」小七说:「可这古三勇到底什么来头,是你曾经得罪他杀他全家还是怎么?竟然下手杀了这么多人,而后将这一切嫁祸到你身上。」

  「我又不是古三勇我怎么知道!」兰罄淡淡说道。

  小七直觉糟糕。他说:「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先将古三勇找回来,押到施大人面前证明你的清白,而后再请施大人审案,将一切查个清楚明白。」否则事情拖得越久,怕越是会节外生枝。

  「可是因为刚刚有个人睡了很久,所以古三勇已经跑很远了!」兰罄哼了一声。「现下怎么找、如何找,你倒是找给我看!」

  小七看了兰罄一眼,突然脸一挤,露出了个狗腿谄媚的笑容,说道:

  「不是还有师兄您那闻遍方圆百里无敌手,嗅一嗅尸首的衣角却连人家的娘也找得出来的爱猪、神猪、天下无敌赵小猪吗?敢问师兄,您那小山猪……放出来用用可成……」

  「哼哼!」兰罄依旧鼻子出气。

  小七隐约觉得兰罄有恢复正常的迹象,但又不太确定这人是不是会完全恢复记忆。

  因为就连神医赵小春也不敢肯定的事情,他百里七又怎么会知道。

  只是多想了几下,小七便觉得兰罄恢不恢复记忆,会不会想起他,想起来后会怎么对他,倒也不是那么打紧。

  因为他百里七何其有幸,能在此生中得到兰大教主的青睐,光是这点,便让他觉得已经足够了。

  事不宜迟,兰罄的案子不能等。

  小七同兰罄去了衙役平日睡觉的通铺,把古三勇盖过但还没来得及收去洗的棉被什么的,全让兰罄的神猪闻了一次。

  小山猪高高抬起鼻子,「齁齁」了两声。

  兰罄问:「成了?成了那就走吧!」

  而后就在小七讶异的眼神中,这一人一猪再次上演无人能敌的「听得懂对方说的话,纵使一个是人一只是猪」戏码,而后小猪便在原地转了几圈,朝门外走了出去。

  兰罄牵着小猪,脸上有些得意,这时小黑鸟从他们的院子里头飞了出来,停在兰罄的肩膀上。

  兰罄取了些干果喂鸟,便也带着小黑鸟一起走了。

  小猪一路往北直追,因为毕竟得走走闻闻,所以跑得不快。

  但这一走,却让人讶异地走了将近两天。直到第三天的晚上,小猪才停了下来,用他那一对无辜的小眼睛,迷惘地看着兰罄。

  「闻不着了?」兰罄问猪。

  「齁齁──」小猪叫了两声。

  小七看天色也深,而且他们都离归义县很远了,便道:「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吧!都走两天两夜了,再下去小猪可会受不了。」

  「好。」兰罄点头说。

  小七没料到小猪一跟就是两天,衙门里没人知道他们出来,包不准这时施问正在找人呢!

  牢房里有安国易容成兰罄,小七比较不担心,只是苦了安国得关牢房,待破案之后才能重见天日了。

  找了个山洞歇脚,小七捡了枯柴、打了几只兔子、升起篝火,便同兰罄在山洞里待了下来。

  这一路往北的,天气也越来越冷。

  篝火温暖的橘黄光芒映照在山洞里,火光柔和,连兰罄脸上的神情也温柔了许多。

  小七烤好了兔子,用匕首切好后放在几片摘来的大叶子上,递到兰罄身前。

  兰罄侧着身躺着,单手支额,表情惬意,一点都没有在追缉血案凶手的紧张模样。

  他撕了一点兔子肉喂猪,而后自己才吃起来,小七则是把兰罄先给喂得半饱了,这才开始动手吃野味。

  小七边吃边说:「咱们都出来两天了,衙门那头也没说一声,我想捎个消息回去一下,省得金忠豹国担心。」

  「你也说都出来两天了?若再走回去、又走回来,不就得四天,那还怎么找古三勇?」兰罄说。

  「这好办!」小七放下兔肉,抹了个嘴。

  他朝外头打了个响指,而后便有个灰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洞洞口,单膝跪地垂首听令。

  小七说:「回去告诉金忠豹国,我带着小头儿追缉驿站血案的嫌犯古三勇往北去了,让他们不用担心。」

  「是。」灰衣侍卫应了声后,身影「飕──」地一声又不见,动作干净利落。

  兰罄睁大了眼往洞口看去,而后,也学小七的模样打了个响指。

  他满怀希望地想看到再一个灰衣人凭空出现在山洞洞口,可无论他打了几下响指,那个灰衣打扮的侍卫还是没有出现。

  兰罄皱眉,看向小七。

  小七立即说:「那些人是我的手下,跟我很久了,平时也就只听我一个人的号令而已。师兄你跟他们又不熟,你要叫他们,他们自然不可能应你了。」

  「我跟他们不熟,但我跟你可熟了!」兰罄不满地说道:「你说,我同你是什么关系,凭什么你叫得动他们,我小黑大人却叫不动他们?」

  兰罄虽没有发怒的迹象,但脸色看起来就是不满意。

  小七想了想,也不愿惹兰罄伤心,于是便又喊了一声,说道:「来个人!」

  小七一般是只带一个联络用的侍卫在身边,不过这回事出突然,他便多让一个人跟着。

  小七话才一出,洞口便又随即跪着个同样灰衣打扮的男子。

  小七几乎是没有考虑太久,话便出了来。他说:「传下去,日后见着我师兄,便像是见着我一样。我的话你们要听,他的话你们也同样听。」

  「是。」灰衣侍卫答应。

  侍卫退下后,小七一个谄媚的笑脸转向兰罄,兰罄便笑得像朵春花儿一样,开心得不得了。「算你乖了,师兄没白疼你!」

  「是啊是啊!」小七答道。

  「是说,」兰罄拿起没吃完的兔肉继续吃。「你这些人是打哪找来的,个个闷得不得了,而且都藏起来,不让人看见的!」

  小七说:「……我娘留给我的。」

  「你娘?」

  「嗯……」小七咬了一口兔肉,嚼了嚼,才说:「他们本来是我奶奶留给我娘的死士,一共有十八个人,我娘走了之后好几年,他们才找到我,后来便一直留在我身边了。」

  「那他们的年纪不就很大了?」兰罄问。

  小七说:「这我倒没问过。」

  「衙门里留了几个?」兰罄再问。

  「通常衙门里都有十二个人守着,今儿个带了两个出来,所以剩十个。」

  「嗯嗯!」兰罄点了点头,又问:「那还有六个呢?」

  「几个放在家里,几个放在我大哥和二哥那里。」小七老实说。

  「家里?」兰罄眨了眨眼。「大哥二哥?」

  「呃……」没想到兰罄今日对他的事情这么感兴趣。既然兰罄问了,他总不好不答。「我以前同我干爹住在南城,我干爹走后,我便留了几人在那里守家守坟。我大哥二哥是以前在乞丐窝认识的,大哥叫延陵一剑、二哥叫延陵一叶,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两个人算是我在世上很亲的人了。」

  兰罄听到一半,似乎又对小七解释的这些事没了兴致,便打了个呵欠,表情无聊。

  小七顿了顿,盘算了一下,突然低声说:「……要不……等你这案子结了……我带你去看看他们吧……我也带你回家去拜祭我干爹……你说……好不好……」

  小七的声音越来越低,而且脸颊越来越红。

  兰罄饶有兴致地看着小七变成小红脸的样子,而后笑了出来。

  「好啊!」兰罄这般答道。

  回家、看大哥二哥、拜祭干爹,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却又好像有着哪种意义一般。

  兰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听到小七说出这番言语,心情便好了起来。

  他只知道,他的心情好,完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陈小鸡,他的爱鸡。

  除了他爹以外,似乎再也没有人比这个人重要了。

  这个人在他生气的时候会逗他开心、在他无聊之时会讨他欢心,兰罄觉得这个叫作陈小鸡的人,似乎已经在他心里面扎了根,而且扎得很深很深。

  深到他想要永远永远,都把这只鸡留在他身边,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了。

  第二天,想古三勇想得一夜没睡的小七黑着眼眶走出山洞。

  正当他站在山洞外头,朝着远方苦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睡眼惺忪的兰罄揉着眼睛从山洞里面走出来了。

  「小鸡……」兰罄喃喃叫了声。

  「师兄,」小七回头看了兰罄一眼,而后说道:「你看看小猪还闻不闻得到古三勇的气味,我怕我们要追丢他了!」

  兰罄走进山洞里头把小猪牵了出来,又揉揉眼睛,打了呵欠后说:「小猪,去追古三勇!」

  一样也睡眼惺忪的小猪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而后困惑地看着兰罄,兰罄会意,便说:「小猪找不到,那人的脚程比牠快很多,而且这一带又有水路,一过河,那气味就会散掉。」

  「那可该怎么办才好……」小七担心地看着远方森林。

  「肚子饿了,我要吃山鸡。」兰罄说。

  正在想正事的小七只好哀怨地看了他家大师兄一眼,然后认命地去打了几只山鸡回来。

  兰罄吃饱喝足后,笑咪咪地从怀中拿出一只竹筒,放出被他收在里头的寻香鸟黑黑。

  兰罄双手一振,将黑黑抛到天空,喊了一声:「去吧!」

  小七莫名其妙地看着兰罄。

  兰罄这才说:「其实那天我早就弹了一点百里寻香在那个黑衣人身上,虽然你晕倒、然后他溜了,可是他再怎么逃,也逃不出我小黑大人的手掌心!」

  兰罄五指一握,脸上那个神情得意得啊……

  百里寻香是什么?

  是毒手谪仙兰大教主最钟爱的一百零八种毒药其中一味,只要洒下一丁点,再放出寻香鸟,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还是会被找到。

  然后,小黑大人便很快乐地牵着他的爱猪,指着寻香鸟飞去的地方说道:「小猪,快追黑黑!这次不可以再追丢了知不知道!」

  「齁齁──」小猪叫。

  接着,小猪跑了起来,兰罄也跟在牠身后跑,一人一猪追逐得很快乐,兰罄脸上也满是笑容。

  「……」

  奶奶个熊!

  放百里寻香了也不会说!

  那他昨晚想了一整夜该怎么找人,是想辛酸的吗?

  你个可恶的施小黑!

  「小鸡,还不快点!在后面磨蹭什么!」兰罄回头喊道。

  「来了!」小七啐了声,起步直追,赶了上去。

  一直往北,便是京城了。

                     《待续》

  番外 衙门记事

  归义县衙门里有号人物,名丁金,为归义县四大金刚之首,性格沉稳干练、脑袋清楚。李忠、陈豹、安国等人听从他的号令,底下所有人都叫他头儿,平时在归义县衙门里也挺得人心的。

  只是这样一个人,名气响当当,却都三十好几了,还没讨老婆。和陈豹、安国一样,光棍一条。

  从小七卸下易容,把那张听说是原本的脸给露出来后,归义县城里便兴起了一种奇怪的风潮,叫作看美人。

  所谓美人,说的可不只女人。面貌标致、皮肤白皙、五官娟秀、相貌脱俗甚或器宇轩昂、英俊不凡者,在那段时间皆被以美人称之。

  早上在施大人书房里谈论案情之后,小头儿同他那形影不离的小七便一起出去查案。

  丁金有事也要往同一方向去,便跟在两人身后。

  谁知小七才一踏出衙门,便引得两旁姑娘们几声尖叫。

  小七显然被吓着了,小头儿也被吓着。正当小头儿要发怒,小七便朝那几个姑娘们挥挥手,而后带着小头儿加快脚步走人了。

  丁金在后头听见姑娘们说道:

  「你看你看,小黑大人和小七大人相貌多么登对啊!简直好看得不得了!」

  「卖菜的福婶上回听衙门里的盖子大人说,小七大人很厉害,易容术很高明,每回都叫大家很称赞。不过,这回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呢,和小黑大人走在一起,真是再搭配不过了!」

  「什么是易容术?」

  「嗯……好像是能让人改头换面的……反正福婶就是这么说,而且小七大人也出落得那……更英俊迷人了……」

  「欸欸……你们说,小七大人如果能永远都是这张好看的脸,而且一辈子都跟小黑大人在一起,那多么好啊……」

  「是啊……」其余姑娘同声附和。

  「还有还有,我觉得那捕快陈豹和安国走在一起也好看吶……」

  「施大人和南师爷虽然很少见到,但他们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简直让人如沐春风呢!」

  「那么,丁捕头呢?丁捕头要和谁配在起比较搭?」其中一个姑娘突然这么问。

  「呃……」没人回答。

  丁金听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便立即离开了原地,也没想到别的地方去。

  晚上回了衙门,丁金一踏进前院,便见着小七与小头儿坐在大堂台阶上不知说着什么。

  两人讲着讲着,小头儿突然定定地看着小七,然后脑袋往前一倾,便将小七整个人扑倒在台阶上,任凭小七不断挣扎,喊着:「这里是外面啊!」都没用。

  小头儿想要亲,那谁也逃不了。

  丁金眼睛都直了。

  但他看了好一会儿,便摀着额头慢慢离开。

  他什么话也没喊,连声音也没出,就当自己从来没见到那样的景象,没看见男人强亲男人。

  走到后堂,见着施大人与南先生站在月色下不知说着什么。

  丁金原本想过去请安,但却见着施大人抬起手摸着眼睛,而后南先生温柔地将施问的手拿下,将脸凑向前去,朝着施问的眼睛吹了吹。

  虽然可以看出来应该是施大人眼里进了沙子,南先生只是帮忙将沙子吹出来而已,但是丁金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于是他又扭了头,声音还是没出,加快步伐走离了。

  进到班房院落,里头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捕快,几个人聚在一起,便弥漫起一股臭味。

  丁金心想,还是回到班房里来好,这样应该就不会再见着那些不该见的场景了。

  哪知他才把腰间的佩剑卸下来而已,往通铺床上一看──

  「……」

  晚上不用当值,且感情一直都很好的哥儿俩陈豹安国喝醉了酒,两个人几乎迭在一起,四肢交缠睡得正香。

  陈豹和安国都红着脸,一个嘴里喃喃念着不知道什么,一个手则在对方的腰上摸啊摸地。

  因为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丁金这回就不客气了。

  他立刻爬上床把陈豹和安国两个人用力分开,一个让他睡东边,一个踢到西边去,太过激动的结果,另一旁还在喝酒的捕快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没事……你们继续喝……」丁金长长吐了一口气,说。

  「那么,丁捕头呢?丁捕头要和谁配在一起比较搭?」

  清晨,梆子声还没响,丁金被一场恶梦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差点跳起来,面色有些惨白。

  他望了望天色,瞧了瞧一样一个睡东一个睡西的陈豹安国,松了口气,把外衣穿了,便走到外头去。

  天还没亮,夜色黑压压地,丁金漫无目的地在无人的小径上逛,不敢去回想方才那个让他惊醒的恐怖的梦到底是何内容。

  不知不觉地走到厨房外头。

  这时厨房里已经燃起了油灯,里头菜刀剁剁声传了出来。

  丁金好奇地走了进去,想看是哪个厨子这么早便起来做事,谁知一踏进门里,见着的却是一张粉嫩的俏脸,和一截因挥舞着菜刀而衣袖下滑露出的藕臂。

  正在剁饺子馅的小兰花听见有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是丁金,便露出了个笑容说道:「早啊丁捕头,这么早来厨房,是肚子饿想找东西吃吗?」

  「妳起得真早。」丁金说。

  小兰花笑了一下,说:「我干娘昨晚念着想吃饺子,我今日便早了些起,来替她做饺子了!」

  丁金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小兰花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扬起笑容,轻声说道:「要不丁捕头你先坐一下吧,我多做了一些饺子,不过干娘吃不了太多,你便当是帮我个忙,也吃些吧!」

  当饺子下水煮好,一碗热腾腾、浮着青翠菜叶和葱末的汤饺子端到丁金眼前时,丁金抬头,见着小兰花温柔婉约的面容时,忽然眼前一晃,耳边响起了方才在梦里听见的话。

  「那么,丁捕头呢?丁捕头要和谁配在一起比较搭?」

  电光石火的这一剎那,似乎有什么在脑海里爆了开来。

  而后丁金知道,自己找到那个人了。

  那个以后将会留在他身边,为他洗手做羹汤,让他回到家时能见一盏灯火相迎、有一碗热汤暖胃,想要与其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了。

                《待续》

  第十一章

  施问几回办公之余前往牢房探望兰罄,兰罄都是蒙头躺在床上睡觉的模样。一回两回施问不觉如何,但过了几日后,他也发觉了兰罄的异样。

  「……」这日,施问一如往常在牢头开锁下走进了牢房里,而兰罄依旧盖着被子,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小张脸。

  「小黑,你是不是还在气爹把你关起来,所以爹来了,你每回都装睡?」施问低声问着爱子。

  躺在床上的「兰罄」微微地抖了一下,仍是没吭声。但他的脸微微地胀红起来,好像一股气憋着吐不出来一样。

  「你起来回话,爹知道你没有真的睡着。」现下还是大白天,常人都不可能在这时候睡觉。

  兰罄仍然没有动作。

  「小黑!」施问又喊了一声。

  床上的人又抖了一下。

  施问伸出手揪住被子的一端用力一拉,将兰罄身上的被子揭掉,躺在床上的人这时突然「啊」了一声,整个人往后缩,而后睁开一对眼睛惶恐地看着施问。

  「……」施问张大了嘴。

  床上的人虽然有着一张和兰罄一模一样的脸,但是身躯骨架明显地大上了兰声一圈,比兰罄消瘦修长的身形更为壮硕,施问是和兰罄日夜相对的人,也许别人会看不出来,但他这个当爹的如何会不认得自己的儿子?

  很明显的,这个人并不是他的爱子!

  「你是谁?」施问问道。

  「大……大人……」知道事情已经拆穿了,无处可躲的安国吞了口唾沫,表情痛苦地说道:「属、属下安国……」

  「安国?」施问大惊。「你是安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小黑呢?」

  「小头儿他、他因为要和小七一起出去查案……所以让我易容进来顶替他……听头儿说小头儿现下……好像和小七追着驿站血案的线索……一路往北……已经离开衙门十多天了……」安国低头小声说道。

  「什么!?」施问大怒,吼道:「这个孽子——居然找人易容顶替,擅自离开牢房——」

  年底的京城热闹繁华,家家户户忙着采买干货,赶办过年的年货。

  兰罄在大街上买了一包听说很好吃的松子糖,才拆开外包油纸,便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口水全喷在那些松子糖上。

  原本在他身后的小七连忙走了过来,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嘴里念道:「怎么好好的却打喷嚏,不会是又伤风了吧?」

  兰罄没有理他,只是自己拿了颗糖吃,嚼了嚼,眼睛一亮,又丢了两颗到嘴里,然后也拿起一颗递到小七面前。

  小七瞥了那糖一眼,说道:「你吃就好,我不吃。」

  兰罄眉毛一挑,隐约有动怒的迹象。「你嫌弃小黑大人的口水?」

  「不不不,小的哪敢呢!」小七很没种的立即张开嘴,把兰罄手里那颗松子糖吃了,然后狗腿地说:「唉呀,不知是不是这糖沾上了小黑大人的口水,居然比我以前买的那些还要好吃还要甜,真像是琼丹玉露一般的可口啊——」

  小七的马屁拍得最得兰罄的心,兰罄一笑,笑得比那春里的花还灿烂,说道:「说到甜,还是你的嘴最甜!」说罢一手揽过小七的颈子,就把小七整个人拉入怀里,嘟起嘴压了下去,把小七给亲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小七死命挣扎,但仍是逃不出小黑大人的魔掌。

  「……」卖松子糖的老板瞪大双眼。

  大街上走过去的大婶睨了他们两人,怒骂了句:「真是世风日下!」

  亲够了,兰罄才放开小七。他咂了咂嘴,说道:「甜的。」

  小七被亲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双膝都软了,脸颊红通通,而一张俊脸满是哀怨。「这里可是外头,都是人啊……」

  「反正爹又不在这里!爹不在这里,也看不见我亲你,小黑大人我高兴在哪儿亲、就在哪儿亲了!」兰罄又吃了两颗松子糖,然后哼哼两声,一跳一跳地走了。

  小七跟在他身后用袖子猛擦口水,完全拿这人无可奈何。

  天灰蒙蒙地,飘着小小雪花。皇城外一处豪华的大宅前,站着个垂首等候的青年,青年守了许久,那红色大门才打了开来,一名管家开口说道:

  「王爷答应见你了,进来吧!」

  青年点头,默默跟着那名管家走入大宅之中。

  穿过中庭,进入底下置有地龙的温暖屋内之后,严寒便被挡在外头,青年身上的雪花也慢慢融化。

  屋内椅子上坐着个高大威猛,但两鬓生霜的男子,那名男子穿着官服,看起来年纪约莫五、六十,身上散发一股慑人气势,一对火眼金睛往青年射去,便似要将那青年身上看出两个洞来似地。

  「……肃王爷。」一直垂首的青年在这时终于抬起了头,青年生得方面大耳,长相憨厚,正是古三勇。

  而被他喊作「肃王爷」之人,则是当今天子的长兄,肃王东方旃。

  东方旃手里握着一块玲珑宝玉,那宝玉色泽温润,晃动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是他儿子在世时随身佩戴,爱不释手的宝贝。

  东方旃只看了古三勇一眼,便将目光移回玲珑宝玉之上。当他的视线触及那块美玉,思及爱儿,冷冽的眼神也柔软起来。

  「你来做什么?」东方旃问。

  「我已经照王爷的吩咐,将一切嫁祸到施小黑身上。」古三勇说。

  「嗯。」东方旃道:「你不是应该等施问亲手斩了他儿子之后再来的吗?」

  「……」古三勇迟疑半晌,说:「施问已经将施小黑押入牢内……但归义县的捕快似乎都不相信人是施小黑杀的……」

  东方旃冷哼一声:「施问那人自命清高,无论何事都只讲理。这回本王布局这么久,人证物证也都清楚明白地摆在他眼前,本王就不信他如何还能翻案,救出他的儿子!」

  东方旃握紧手中宝贝,一张脸被恨意所扭曲,他哀伤而痛苦地说道:「施问害本王失去了儿子,本王就要他用归义县上下所有人的命来偿还这笔血债!施小黑只是第一个——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本王定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身边所有人都死去,活生生折磨死他!」

  古三勇低下了头,说道:「王爷,我已经照你吩咐去做,每一件事都办妥当了,你能不能先将我大哥和母亲弟弟救出来……我母亲年事已高……如今又是天寒地冻时节,我只怕她留在牢里身子骨会捱不住……」

  东方旃冷哼一声,说道:「你放心,本王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但施小黑还没死,本王要你继续回归义县盯住那些人,待施问亲自斩了施小黑,我自然会从敬王那里救出你古家大小!」

  「……」古三勇面有难色。「但他们已经发现衙门里有了奸细,我无法再在衙门里待下去了。王爷……求求你高抬贵手,先救出我娘吧……她老人家真的捱不过冬天……」

  「不用说了!」肃王斥了一声。「去把你的事情做好!只要施小黑一死,我自然会把你母亲和你的兄弟救出来!」

  「王爷!」古三勇向前踏了一步,神情担忧而急切。

  门外的侍卫立刻走了进来,将古三勇拉了出去。

  古三勇走后,东方旃望着手中失去主人的玲珑宝玉,不由得又悲从中来。

  东方旃老泪纵横,对着宝玉喃喃说道:「儿啊……你在九泉之下且等着,爹定会为你报仇的……儿啊……」

  几个月前,他唯一的儿子东方雷引因施问那个老匹夫的判决,生生被人在刑场砍下头,于归义县断送了性命。

  从那时起东方旃便发誓,要让归义县衙门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血债血偿!

  尤其是那坐在公堂之上,亲下判决的施问。

  他绝对要让施问后悔,后悔斩了他东方旃的儿子——

  兰罄打开小七的包袱,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拨到一边,找出了小七出门一定会带的人皮面具来。

  兰罄看到人皮面具后眼睛一亮,立刻便拿了坐到桌边,一张一张贴在脸上试。

  小七跑到外头去找人了,现下不在客栈房内。兰罄也不怕小七回来看到自己翻他东西,反正那只鸡早从头到脚都是自己的了,那鸡的东西也就是他的东西,所以他翻自己的包袱自然没什么不对!

  兰罄每往脸上贴一张人皮面具,便要跑到镜子前面看一看,然后赞叹一声,再跑去换下一张。

  小七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见着的便是兰罄跑来跑去的模样。

  「你在干什么?」小七好笑地问。

  「嗯嗯嗯。」兰罄转过头来,脸上一派苍老,还有着深深的皱纹。「为什么你会有这种人皮面具,我以前没见过。」

  「你自然没见过。」小七口渴了,坐到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后说:「那是新做的。」

  兰罄显然很满意脸上的老人面具,他戴着那面具到小七对面坐下,小七也给他倒了一杯水,兰罄喝了一口后说:「这张好看,我要这张。」

  小七点头。「那就拿去吧!」

  兰罄很高兴地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又去小七包袱里翻翻找找,找出颜料什么的,把头发弄得半白,然后又转过头来,眼睛眨呀眨地看着小七。

  兰罄那模样就像小孩子得到了喜欢的东西那般,天真而满足。

  小七不禁笑了一下。兰罄那张面具戴在脸上,就把自己变成七、八十岁的老样子,明明脸皱皱皮皱皱不是太好看的,但他却又有一种无论这人外表变成什么模样,他都还是会喜欢这个人的感觉。

  「待会儿要这么出去吗?」小七问。

  「黑黑找到古三勇了?」兰罄问。

  「找到了。」小七说:「我就是回来叫你一起去的。」

  兰罄点头。

  小七又把兰罄招过来,看看他的脸,替他修了一些细小的部分让面具更为服贴,再要兰罄伸出手,也在他的手上下了一番功夫,而后让兰罄换上另一身衣服。

  接着兰罄兴冲冲地跑去镜子前头看,发现自己从头到脚都变成了老态龙钟的老人家,那眼啊,笑得更弯了。

  他的鸡果然有本事。兰罄如此觉得。

  原本细小的雪花,在古三勇离了肃王处后慢慢地大了起来。

  天色渐暗,他摸摸怀中盘缠,怀里有一个小钱袋,但他没打算用它们,想了想,他走到城外一处破庙里头歇下,并升起了一堆火。

  古三勇朴实的脸上带着一些愁容,他想着自己的亲人在敬王那处不知过得怎样,尤其娘亲年纪那么大,这个冬天是要如何捱过?

  古三勇拨弄着火堆,明明一整日都没有进食,他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天慢慢暗下来以后,他躺在干草堆上安静地想着事情,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古三勇本不欲理会,但那脚步声却越来越急促,又似有些蹒跚地朝着他所在之处跑来。

  古三勇从草堆上坐了起来,一对眼睛直视破庙之外。

  外头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不要、不要,你这不要脸的,别过来!」

  紧接着又是另一个与他差不多,但较为沙哑的嗓音响起:「哼哼,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你就算能飞天遁地,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

  「啊啊啊——别过来——」

  随着一声惨叫,一名年约八旬、头发全白的老人家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从破庙外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古三勇愣了一下。

  那老人家入内后看见古三勇也是一愣,然后便立即跑到古三勇身旁,面容愁苦地哀求道:「英雄、英雄求你救救老夫!」

  「求谁都没用,就算大罗天仙降世也救不了你!糟老头你今儿个是逃不掉的,老夫今日绝对要将你捆回家,与你行那『周公之礼』,让你从里到外都变成老夫的人!」随着声音,第二个老人家由外头踏进庙内。那老者发丝斑白,步伐也是有些蹒跚,与第一个老者看来同样都是八十几岁的人。

  古三勇听见后到的老者嘴里说的那番话,不禁打了一下寒颤。行「周公之礼」?这两人可都是男的吧,而且也七老八十了!

  第一个老人家身子抖了一下,连忙躲到古三勇身后。

  第二个老人家一双锐利的眼扫了扫古三勇,怒道:「糟老头你躲到个小伙子身后干什么,还不赶快出来!我说过只要你从了我,我这一辈子都会好好『疼』你的!」

  「我呸!」躲在古三勇身后的老人家颤抖着说道:「你个死老头,老夫说什么也是个男人,男人从了男人,那不给天下人看笑话吗?更何况老夫儿子都生了,孙子也有三个,你要老夫从了你,那老夫怎么面对家里的儿子孙儿!?」

  被唤作死老头的老人家瞇了瞇眼,说:「老夫当年年轻不懂事,才让你娶媳妇儿生儿子,现下一只脚都要踏入棺材里了,若是再不趁着还行要了你,绝对会带着遗憾入土,而且遗憾到下辈子去!糟老头,你就从了我吧!」

  糟老头红着脸怒道:「你都八十好几了,还行吗你!」接着又急急抓住古三勇的衣袖说道:「英雄救命,请救老夫脱离这淫魔的魔掌啊!」

  古三勇听这两人的对话听得脸色全黑。原来他碰上爱男人的男人了……

  死老头睨了古三勇一眼,哼哼两声说:「别以为傍着个年轻小伙子便能平安无事!老夫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只差把你这糟老头捆回去拜堂成亲而已!还是……你看上这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了?」

  说到最后,死老头那张脸都阴了起来,他说道:「你要胆敢看上别人就给我试试……」他握拳,指节便是劈里啪啦地响。「我绝对让你生不如死……」

  死老头目光如电,瞥向古三勇。他喝道:「还有你,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胆敢和老夫抢人,哼,老夫今日就将你往阴曹地府送去,看你还怎么抢!」

  「啊——」见情事紧急,糟老头大叫。

  接着那老者出拳往古三勇击去,可古三勇闪也没闪,只是在对方极为靠近他之时,出其不意地往对方洒了一把粉末。

  「啊啊——」死老头大叫一声,摀住自己的脸软倒在地,他在肮脏的地面上滚了两圈,跟着便维持着双手覆面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了。

  「啊啊啊啊啊——」糟老头见死老头似乎气绝了,也大叫了起来。

  古三勇将袖子从糟老头手中抽出,走到倒地的老者身前,用脚尖踢了踢他,要见他死全没有。

  被留在原处的老者,见古三勇那几脚踢得「砰砰」作响,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奶奶个熊,能不能别踢那么重啊!』他在心里喊着。

  听见吸气声,古三勇回过头来瞥了一眼老者,那老者脸上强挂起笑容,「嘿嘿」地笑了两声。

  「……你没事吧?」古三勇走回火堆前,径自在干草堆上坐下。

  「没事没事,感谢英雄搭救。」老者立刻说。

  「没事就立刻离开这里。」古三勇神情淡漠地说。

  那老者一惊,连忙在古三勇身边坐了下来。「不成不成,英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说什么我也得知英雄你的名字、悉你家住哪里,还有你为什么救我,日后奉上大礼,谢英雄相救之恩。」

  古三勇低头注视火光。「泉州古家古三勇,谢礼不必,我只是觉得那老头烦人,顺手送他去见阎王,不是想救你。」

  「泉州古家?」老者眼睛一亮。「你是古家人?」

  「是。」古三勇抬头,面容有些疑惑。「你知道古家?」

  「知道!」老者立刻说:「怎么会不知道!我有个堂妹就是嫁到古家去,你认识陈阿花不?她好像是嫁给古……古……古俊什么的……欸……你看我这脑袋,都六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果没遇上你,说不准我也忘了我还有那么一个堂妹了……」

  老者真诚地笑着。

  古三勇先是有些怀疑地看着老者,但见这人是萍水相逢意外遇见,又不像什么有心之人,再想了想古家分支众多,似乎真有一房族谱第二字是为「俊」,加上这老者是自己方才所救,又见他笑容亲切,慢慢地,竟也卸下了心房。

  入了夜,老者先将之前死去的那名老人拖到一旁用干草覆盖了,再回到古三勇身旁,和他瞎扯闲聊。

  老者拿出一壶陈年竹叶青,和古三勇两人一边喝一边说,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老者说比较多,古三勇只是静静地听着。

  老者说话之时,偶尔还会面带悲伤地看着被干草掩起的那名老人。

  古三勇说:「你不是不喜欢他,所以求我救你?现下他死了,你却又可怜他?」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英雄你不知道,老夫与他毕竟也纠缠了六十几年,虽然儿子孙子都生了,曾孙子也快有了,可他到死都是光棍一条,为了老夫一生不娶,想想,便也觉得他傻、实在不值得。毕竟老夫实在不喜欢他。」

  古三勇愣了愣,凝视着火光说:「那是他傻。就算别人不喜欢他,但他还是照着自己心里意思去做。」

  老者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别讲这个,咱们来说说别的吧!」

  「说什么?」古三勇喝了一口竹叶青。

  「你家里有什么人?」老者道:「老夫先说,老夫有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三个孙子,六个孙媳妇,曾孙子大概下个月就会出世了,这真是令人高兴!」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平常并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古三勇也开口了。他淡淡说道:「我娘、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嫂嫂,其中嫂嫂怀了身孕,孩子大概五个月了。」

  「唉呀,哥哥都娶了,那你也娶妻了吧?」老者问。

  「还没。」

  「还没?」老者讶异地说:「是你不想娶,还是你娘没帮你拿主意?」

  「……」古三勇没回答。

  「欸欸,那不说这个,说别的好了。」老者说:「老夫家那几个啊,平时看起来孝顺,谁知道一遇上那个死老头就整个都变了样了。那个死人也不过威胁他们几句,断了家里的生意罢了,他们竟就把老夫绑起来往那人家里送,幸好老夫趁机跑掉,这才免得晚节不保。」老者说罢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家里人呢?」老者问:「泉州不是离京城很远,你是怎么到京城来的?」

  「……」古三勇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我爹早死,娘自幼偏爱大哥及三弟,后来我便离家出外去。前阵子收到家书,知道弟弟得罪了京城里的大人物,家里人都被拖累了,要我前来相救……」

  「大人物?多大的人物?」老者说:「你讲来听听,老夫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就凭你救了老夫这份情,老夫说什么也会帮忙。」

  古三勇摇摇头。「那人鲜少有人得罪得起。」

  「你倒是说来听听。」老者追问。

  「……」古三勇看着火光,才慢慢道:「我大哥前些时候带着家里人来京城游玩散心,谁知弟弟却看上了敬王的姬妾,又诱其私奔……东窗事发后敬王将他擒下,也连累了家中老母及大哥大嫂一起被囚……」

  「嘶——」老者深吸了一口气。「敬王?摄政王?京城里谁也不敢惹的那个?」

  「正是。」古三勇说:「你也不必费心了,我已经拜托另一位大人物为我调和,只要再费一点功夫,应当就能把他们救出来了。」

  「哪位大人物?」老者问。

  古三勇呆了呆,正想开口,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讲了那么多不该讲的话,神智一凝,眼里一阵精光,他立即站了起来,闻了手里握着的那瓶酒,怒道:「酒里有东西?你让我喝了什么?」

  老者静了半晌,满是皱皮的脸突然挂起了笑,而后步伐一踏,向后飞退数步。

  便在这时,那个被挪到角落应该已死之人也从干草堆中站了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干稻草,走到老者身旁说道:「痒痒的,稻草很刺。」

  老者替他拍了拍脸和身上衣服。「自然没你的被窝舒服,谁叫你要当调戏人的那个。」老者说话时收起老态,一双眼睛带着笑,声音也变了,听起来便是个年轻人的模样。

  古三勇大惊。「你们是谁?」

  「还能是谁?」兰罄揭下面具,露出那张姣好无双的艳丽面容,他冷冷一笑,说道:「归义县仵作施小黑是也!」

  小七也跟着撕下面具,挤眉弄眼地道:「归义县捕快陈七是也!」

  兰罄转头看着小七。「不是陈小鸡吗?」

  「陈小鸡那是给你叫的,在外人面前我自然叫作陈七。」小七解释。

  「噢!」兰罄点头。

  「居然是你们!」古三勇不敢相信。他心中一凛,不明白为何这两人会追自己追到京城来。明明自己在归义县时,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办得天衣无缝,而那施小黑也被他爹施问给收入地牢了啊,怎么还能够出来?

  古三勇心里知道这两人武功之高并非自己能及,当下手中一把粉末再度洒出,接着便要往外逃去,哪知兰罄手中一颗松子糖射出,击中古三勇的穴道,将他定在当场,让他哪儿也去不得。

  「咳、咳咳——」小七在漫天粉末中搧搧风咳嗽,而后慢慢地踱步到古三勇背后。他把古三勇转了过来,面对自己与兰罄,扯着一抹痞痞的笑容说:

  「想和大爷斗?你的道行还浅着哪!有咱归义县什么都行、验尸行、破案行、和他爹拌嘴行、下毒解毒更行的仵作大人施小黑、小黑大人在场,你这点小白粉哪放得倒我们?古三勇,你啊,再多练几年吧!」

  「小鸡。」兰罄淡淡地唤了小七一声。

  「是。」小七立即狗腿地回到兰罄身旁。「师兄有何吩咐?」

  「太吵了,安静一点。」兰罄说。

  「好。」小七立刻答应。

  兰罄手负于身后,信步走到古三勇面前,他上下瞥了瞥古三勇,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声音阴厉地说道:

  「你行啊!把归义县衙门上上下下弄得鸡飞狗跳,还让我爹把我关进大牢里。要不是小七有本事压了下来,叫那什么知府不来归义县,这事还不知会变得怎么样!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谁那么大胆,敢同我施小黑大人作对!」

  「咦?师兄你怎么会知道我把那事压下来了?」小七纳闷地问。

  兰罄回头瞧了小七一眼。「师兄我什么事情都知道!你不要吵!」

  「噢。」小七摸摸鼻子,闭嘴。

  另一头,古三勇抿紧了唇,不开口。

  「不说?」兰罄见他那副模样,脸上一抹阴狠的神情闪过,他抬起手,指尖在半空中捻了捻,一抹湛蓝色泽的光芒出现。

  兰罄语调慢而和缓,完全听不出任何杀气,但言语间却是说:「你以为这世上只你古家一家会用毒而已吗?小黑大人我也挺会用毒的,不过这些毒向来缺人来试,今日正巧碰上了你,要不这么着,我就拿你试试,你说如何?」

  小七一把捉住兰罄的手,用条小帕子朝兰罄手指上头撢了撢。

  「小鸡!」兰罄怒道:「你干什么!」

  「用毒不好、用毒不好!」小七连忙说。而且兰罄身分特殊,若多一人知道他会用毒,身分便多一分曝光的危险。

  小七一脸笑地朝着兰罄说道:「更何况咱是衙门捕快和仵作,照理讲应该是刑求逼供比较正统吧!这也比较适合咱的身分您说是不是?」

  「……」兰罄瞇着眼看小七。

  小七被看得抖了好几下,正当他以为兰罄不答应之时,兰罄突然哼了一声,这才将手缩了回来。

  小七听得兰罄说道:「现下爹不在,你大还是我大?」

  「自然是师兄您大了!」小七恭敬地说。

  「那好!」兰罄威胁道:「从现下起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插嘴!小黑大人我要审案,你乖乖听就好!我要没开口问你话你敢说话的话,你就知道了!」

  「是是是是是是!」小七从不质疑兰罄说出口的话到最后会不会变成真的。

  兰罄在破庙中来回踱步,想了想,转头问小七:「只要刑求逼供,就能让他供出幕后主谋吗?」

  「呃、总归都要试试吧!」小七说:「施大人不也都是让人打板子说实话的吗?」

  「可这里没有竹板子……」兰罄低头喃念了声,而后突然抬起头,说道:「有了!没竹板子,但有黑黑!」

  小七才在想,又关黑黑什么事之时,兰罄突然走过去把古三勇整个人放平,面朝上,然后再在小七身上拿了些喂鸟用的干果,面目狰狞地走到古三勇面前。

  古三勇闭上了眼,似乎真是什么也不打算说。

  兰罄道:「你再不讲,我真的要用刑了!」

  「请便。」古三勇说道。

  兰罄冷哼一声,把细碎的干果洒在古三勇脸上,古三勇震了一下,本来还以为是什么毒物,谁知一闻却发觉是碎干果,便又不理会了。

  兰声从怀里拿出装着寻香鸟的竹筒,竹筒栓子一拔开后,里面的黑黑随即飞了出来。

  黑黑一见到眼前的干果,便朝古三勇面门飞扑过去,爪子踩在古三勇脸上,尖锐的喙猛朝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啄,啄着那些干果,吃得欢快得不得了。

  「……」小七嘴巴开开阖阖好一会儿,才道:「师兄你这是?」

  「刑求逼供!」兰罄认真地说:「古三勇你说不说,你再不说的话,我让黑黑啄得更用力了喔!」

  「……」小七抚着额头摇了摇。不愧是他家大师兄,这就地取材的刑求方法,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可真没想过寻香鸟能这么用的!

  寻香鸟的鸟喙十分尖锐,平常人被轻轻啄个几下便会皮破血流,古三勇脸上都被啄出几个洞,甚至还因为有碎干果掉进鼻孔里,脆弱的鼻孔也被啄了好几下,但他眼皮微颤,却还是一声不吭,什么也不肯说。

  「黑黑回来!」兰罄见这招没用,于是召回寻香鸟。

  躺在地上的古三勇似乎松了一口气,长长地吐息。

  兰罄看着古三勇,想了想,眼睛一亮,便曲起手指吹了个响哨。

  接着,外头一阵「齁齁齁——」的猪叫声传来,在破庙外钻地挖蚯蚓的霹雳无敌赵小猪抬着短短的四条腿,飞也似地跑进破庙,奔至兰罄脚下。

  小猪抬起头,黏着泥土的脏鼻子动了动。「齁齁——」

  兰罄带着佞笑抱起小猪,他走到古三勇面前说道:「因为一直赶路追你,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给小猪洗澡了,牠现下全身脏兮兮地,方才又玩过烂泥巴,臭得要死。你啊你,快说实话!要不然我就让小猪凌虐你了!」

  听见兰罄说出「凌虐」两个字时小七心里一惊,他才想莫非兰罄要小猪做出什么人兽那个那个的事情来!

  小七急忙说道:「别啊师兄,小猪才几岁,牠还小哩!」

  兰罄佞笑着走向古三勇,见古三勇睁开眼睛看他,依然是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时,直接便将小猪凑了过去,猪嘴对人嘴。

  兰罄说道:「小猪,亲他!」

  古三勇脸上还有残余的干果,小猪嗅了嗅之后,很开心地张开嘴伸出舌头,把古三勇的脸整个舔过一遍。那猪的口水湿黏黏,还带着一股山猪臊味,古三勇被舔得满脸都是猪的臭口水,腹中一个作恶,差点没吐出来。

  小七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这真是惨无人道的凌虐啊……任谁都不会想被一只猪亲来亲去的吧!

  更何况兰罄还伸手握住古三勇的下巴,捏着他的下颚让他张开嘴,往里面倒了一些干果进去。结果那小猪的舌头就……恶……

  小七看不下去了……奶奶个熊……有够恐怖……

  要让他和猪嘴对嘴,舌头碰舌头吻上一回,他想他这辈子绝对会看到舌头就害怕!

  可古三勇果然是条硬汉,任兰罄如何让小猪凌虐他,他就算气得都发抖了,还是没有开口说出幕后主使者。

  兰罄哼哼两声把小猪放到地下,让牠自己玩去,接着问道:「还是不肯说?究竟为什么原因,就算受刑你也不肯吐露那人姓名?莫非你在袒护那人?」

  小七走了过来说道:「他应当不是袒护那人,而是有求于那人!」

  「怎么说?」兰罄问。

  小七走到古三勇身旁蹲下,他低头看着古三勇,说道:「你方才说你弟弟因为得罪敬王,家中大大小小全给敬王囚了,可有个人能够帮你调和,所以你拜托了那个人。所以或许就是那人设下了条件,要你做事来交换,他才肯把你的家里人从敬王手里救出来,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兰罄又问。

  「我猜的。」小七朝兰罄眨眨眼。

  可就真是这么碰巧,小七完全猜对了。古三勇的眼神左右游移了一下,这让小七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我再来猜猜那个人是谁好了。」小七说:「这天下间有能耐和摄政双王之一的敬王斗的人,真没那么几个。一个是另外那位摄政王端王东方云倾,不过那小子近来已经不管事了,自然不会是他;首辅、三公和六部尚书也有可能,但这几位照理讲都没和咱归义县有过什么瓜葛;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近来因为咱家施大人斩掉了他唯一的宝贝儿子,所以恨透了咱们衙门的青州肃王——东方旃了!古三勇,你说是不是?」

  「啊,东方旃?」兰罄点头。「我记得这名字。他儿子不就是青州那淫贼小王爷,下春药的那个!」

  古三勇牙一咬,还是不肯说话。

  只是这人不说话,就无法算做供。小七虽然推啊推,好不容易推敲出幕后主谋应该是谁,但古三勇不认,他也无可奈何。

  兰罄看看苦恼的小七,再看看宁死不屈的古三勇,心里突生一计,他也学小七走到古三勇面前,在另一侧蹲下,对着古三勇说:

  「姓古的,别说小黑大人没给你机会,现下最后一次问你,是不是东方旃命你做这一切,杀驿站众人,并将此嫁祸给我的?」

  古三勇闭上眼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古三勇绝对不会再透露半个字。」

  小七摸着下巴说:「你倒也是个孝子啊!听说你娘不怎么待见你,疼也只疼你大哥跟三弟,可你却为了他们的事情,甘愿受东方旃利用……啧啧……该说你孝顺,还是骂你笨……」

  兰罄抬眼望向小七,说:「把他的裤子给我扒下来。」

  「欸?」小七疑惑。

  「扒了他的裤子,在他身上挂块牌子写『泉州古三勇』,再带他到京城街上去游街示众,让大伙儿看他光屁股的样子,我看他多有能耐,能什么也不说!」兰罄阴阴地说。

  「你敢!」古三勇震惊地睁开眼,大吼了一声。

  兰罄学着小七摸摸下巴,一脸阴恻恻地笑道:「小黑大人没什么不敢的。」

  兰罄说的是真的。小七可以拿项上人头作保证。

  小黑大人从来说让你哭,就不会让你笑;他若要让你脱裤子,你便不会再有机会穿回它。

  真的。

  他曾亲身血淋淋地体会过。

  第十二章

  兰罄最后那一刑,真的太具有恫吓力,古三勇没两下便低了头,全招了。

  古三勇说:「是肃王爷要我这么做的没错……古家与肃王曾有过交情,家里出事后我立刻便去求肃王帮忙,而肃王开出的条件,便是要我依他的计划去做……后来我便照他的话设局陷害施小黑你,并杀了江漓一家与驿站所有人,将一切推到你身上……一切的最后……务必是要你那奉公守法的爹将你抓起来,而后叫他亲手斩了你这个儿子……」

  古三勇将前因后果说完之后,小七沉吟半晌,兰罄则是瞇了瞇眼,说道:「设局要我爹亲手斩了我?这个肃王可真是可恶到极点!」

  小七说:「师兄,如果东方旃真的要对付你爹和你,那这事接下来可不好办了……」

  「怎么不好办?」兰罄说:「先把古三勇抓回去给爹办了,然后咱再拿牌票去拘那老匹夫,一起带回去给爹审一审办一办不就得了?」

  「没那么简单。」小七说:「先不说咱手里只一个人证而已,那东方旃还是王爷之尊手中握有重兵。咱要抓着他的罪证让他受审,真没那么容易。」

  「那怎么办?」兰罄问。

  「……」小七想了想,说道:「先把这古三勇的案子解决了,再同施大人与南先生好好商量,一步一步来吧!」

  兰罄点头,很罕见的没有一下子就要冲去抓肃王回归义县受审的冲动出现。

  小七眼珠子转了转,脸上挂起一抹和蔼可亲的笑,把古三勇扶起来靠墙坐好,而后说了:「古兄,我陈七敬你是个孝子、是条汉子,今儿个也开门见山讲白了。你连杀驿站一十八人,又在城郊树林灭了个用来充当我师兄背影的女子。这十九人的命案,无论谁来判,都只会是个斩立决,没得商量的了。」

  「可你若能合作一点,让咱案子好好进行下去,我们回归义县这条路,也会把你照顾得妥妥当当,到你死前,都不会让你受不必要的苦,你说怎样?这个条件够好了吧!」

  古三勇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小七心想这人脾气硬,方才只是给兰罄逼急了这才说出前后缘由,但接下来回到归义县待施问开堂,他会不会认罪、会不会招出肃王,却无人可保证了。

  小七说道:「咱也不求什么,只求你将事情讲个明明白白,让咱案子得继续下去,到最后也能将肃王绳之以法罢了!」

  古三勇还是不语。

  兰罄瞇了瞇眼,本想再祭出其他绝招酷刑,但小七却抓住他的手,朝他摇了摇头。

  小七望回古三勇,静了半晌,后道:「说吧,你要什么条件?只要我们能做得到的,多少可以帮你一点。」

  古三勇冷淡的视线瞥向小七。「我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我的家人,我已经将一切都说了,要再在公堂上指认肃王,恕无可能!」

  小七抓了抓下巴,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与肃王谈好的条件是你帮他嫁祸咱家小黑,他就帮你从敬王处救回你的家人。如果你指证他,他一怒之下不帮你救人了,那你娘和你哥哥弟弟定也就没了生机……我明白、我明白、我全都明白。你是孝子,这点无可厚非……但若……但若我说,陈七大人我也有那能耐,能从敬王手里,帮你把家里人带出来呢?」

  古三勇一震,不相信的眼神瞥向小七。

  小七笑了笑,说道:「很不好意思,大人我好巧不巧,同那敬王也刚好有一点交情。这要人的事情,我若要,他还不能不给呢!」

  兰罄也讶异地看向小七。「你什么时候和敬王有交情的我怎么不知道?」

  小七得意地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哩!」他鼻子出气,哼哼两声。

  「……」兰罄眼神一下子阴了下来。「陈小鸡你找死吗?居然敢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欸……」小七伸长昂扬的脖子立刻就缩了起来,他陪笑道:「不敢不敢,小鸡不敢!」

  「哼哼!」兰罄冷哼一声,心里有些怪怪的不是滋味。为什么小七又认识了别的人,而且那个人还是他不认识的?那个人也像小春和云倾一样和他很热络吗?一想起来,兰罄心里就酸酸的。

  然后心里一酸一拧,兰罄就伸出手抓住小七脸颊两旁的肉,狠狠地往外一拉。

  「……酥兄……会痛……」小七哭丧着张脸,可还是莫可奈何地,任由兰罄使劲拉。

  古三勇和小七定下了协议,只要小七能帮他救古家的人,那他便会在公堂上说出一切事情并且坦白自己是受到东方旃的指使才杀人,小七听后放心了些,便把人捆着,一起带回客栈里面去了。

  小七另外要了间隔壁厢房安置古三勇,正当小七想着把这人单独放一间见不着面不知会不会有危险时,兰罄又在古三勇身上下了一点东西。

  小七问:「那啥?」

  暗红色的粉末,碰到古三勇的眉心后立即激起一阵剧烈的疼痛,双手被缚的古三勇痛得卧倒在地,额头和鼻尖皆渗出冷汗来。

  「这东西叫『月下香』,是我从尸毒中提炼出来的,今日先让你试试。中这毒后若是没有我的解药,每天月亮一出来,便会疼到浑身乱颤什么事都做不了。古三勇,你身上现下有我的两种毒药,所以不要胡乱跑,你若跑得太远我跟不上,那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不敢保证。」兰大教主淡淡一笑,下完毒之后便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出了厢房,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里去。

  小七想了想,把倒在地上的古三勇扶上床,把他手上的麻绳解开后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你乖一点,乖一点,小黑大人就会对你好一些的啦!」

  之后又附上一句:「他的毒药应该毒不死人的……如果真的痛得不能忍耐,那就同我说一声,我去给你求个情。就这样吧,很晚了,先睡。明日我去敬王府替你看看,顺便找我那许久没见了的哥哥叙叙旧。」

  小七说完,便带上房门离开了。

  古三勇疼得浑身冒起冷汗,而后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那阵椎心刺骨的痛才缓缓散去。朦胧间,他听见邻间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欸……你做什么对他下那毒……』

  『……跑掉怎么办……』

  『……那也别让人痛成那样……』

  『……』

  『……要不……找种不会那么痛的毒药……』

  『……你这只鸡真烦……』

  『……是是是,我烦我烦……师兄高抬贵手……欸……会痛会痛,别再捏我的脸了……』

  『……不准再帮他说话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知道……』

  古三勇听着小七和兰罄的对话,心里五味杂陈。

  归义县县衙里的人都是好人,他在归义县里也曾受过这些人的照顾,那包最后放进他怀里的银子,到现下都还留在他身边。

  甚至他都已经是连杀十九人、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了,那陈七还连连替他求情。

  只是,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他娘和家里亲人……他们在敬王府牢中过得必定不是很好……那敬王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他们……

  古三勇闭上眼睛,始终还是没放下心里的盘算。

  若陈七能救出他家里人自是最好。

  但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

  小七一早便上了街,兰罄留在客栈里看着古三勇和玩猪,没同他一起出来。

  他在京城的路上走着,雪没停过,白色的雪花落在他头顶上,像是戴了顶白帽子一般。

  走在东大街上,漫步过一座桥,因为已经抓到古三勇,也将能证明兰罄清白了,小七今日心情有些好,直至到了敬王府前抬头看着那牌匾时,脸上还是一派轻松的笑容。

  让门房通报「百里七」前来拜访后,没多久便有一个胡子头发白花花的老人家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他一见着小七,先是愣了一下,和以前每次一样,认不出小七到底是谁。

  小七咧了个嘴,露出笑容与那两颗雪白闪亮的小虎牙,叫了声:「福伯!」

  敬王府的老管家福伯仔细看了一下才「啊」地一声,以同样笑容回应。他急切地走到小七面前拉过他的手,说道:「真的是你啊五爷!王爷正在屋内,他见到你来肯定会很高兴!」

  老管家牵着小七便直直将他往里头带,步伐也快得很,一点都看不出来年纪已经一大把了。

  老管家把小七带到大厅里,小七一进厅里,便见着里头主位上坐着个面容俊朗、一身贵气的男子。

  那男子似乎方从朝中回来,身上穿着的红色蟒袍还未换下。他一身贵气装扮,金线绣成的腰带上系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乌发以同色金穗束起,别以四爪蟒龙冠,横看竖看便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那人原本正在品茶,听见厅前吵闹的脚步声时原本微微皱起眉的,然当他抬起那对明目朝小七与福伯望去,又多看了小七一眼,而小七也露出了个痞痞还带有两颗闪亮小虎牙的笑容给他,男子也愣了一下。

  「……五弟?」他问。

  小七点头。「许久不见了,四哥近来可好啊?」

  那被小七唤作四哥的男子,正是当今摄政双王之一的敬王东方齐雨。

  东方齐雨一惊,打翻了桌上的杯子,但他也没理会那些,便急急地走下台阶来,握住了小七的手。

  「你这小子可舍得回来见四哥了!」东方齐雨又惊又喜地道:「说,这些时候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没见着人?我可一连给你捎了好几封信,但你这人,连一封都没回给我过!」

  小七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忙呗!」

  「忙什么忙?全都是借口!」东方齐雨嗔道。

  小七笑了一下。的确是借口没错。

  这人是他皇帝老爹生的第四个儿子,以前他在宫里时因为几度见这家伙给皇帝老爹搧得吐血,后来一次忍不住,从躲着的御书房屏风后跳出来阻挡皇帝爹打人,这才与这人见了几面。

  其实原本他出宫后便不想与以前那些人联系的,谁知前些日子却在燕荡山上见这人率兵围攻魔教与小春他们,后来及时让众人给阻止,这人也被擒下。

  那时候小春走火入魔喂这人吃下一颗药,还骗他那是剧毒无比的食心腐骨断肠丸,他见这人每天一到子时就让那药折腾得死过来又死过去,便安慰了这人几句,没想到最后却因一时心软说漏自己的身分,于是才和这人兄弟相认。

  东方齐雨,和他那七弟云倾齐名的敬王,这两个人在外可都是恶名昭彰的。

  但不知是不是幼时他曾救过这人,在燕荡山上又曾护过这人,将他安全送回京城的关系,这人待他与其他兄弟还真是有那么点不同。

  至少小七觉得这人嘴里那声「五弟」,是真心的。

  齐雨牵着小七的手走到旁边坐下,他一招手,福伯马上就将他放在上头的茶壶端了下来。

  齐雨笑道:「你来得正好,今日四哥上朝去,皇上赐了点南方贡茶给四哥,听说这茶叫什么清明雨,只产在清明时节前后两天,是难得一见的好茶,你也来品品看。」

  齐雨亲自倒了一杯茶汤给小七,小七先是一闻,眼睛一亮,感觉真是馨香扑鼻,轻啜几口,发觉齿颊留香。「果然好茶!」

  齐雨笑着也喝了一杯,他说:「这么久没见你了,这回来一定要在我这里多留几天才成。你上回住的那院子我早让人帮你空下来,而且日日都有奴仆整理,就住上回那间吧,我还种了点花,环境清幽许多。」

  小七笑了笑说:「其实,我这回是为了别的事情来的。事情紧急,办完了就得走,实在不能多留。」

  齐雨一听,脸色就黑了黑。「一天也不成?」

  「……」小七搔了搔头。「改天吧,改天我来京城铁定多留几天。」

  「你小子上上回也是这么说,结果一转眼人又跑得影子都不见。」齐雨哼了声。

  他敬王可不是对每个兄弟都这样,这小子是因为合了他的脾胃又救过他两次,他才另眼相看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齐雨语出威胁地道。

  「是是是!」小七点头。

  「……」齐雨睨了这个弟弟一眼,哼了一声。「说吧,这会儿来又是为了谁忙,要干什么事?」

  小七笑了笑,说道:「听说你府里扣了一家人,姓古的。」

  「哦——」齐雨喝了一口茶。「古家人啊!」他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有个叫古三壮的人,勾引了本王的姬妾,还让那姬妾偷了几件古玩一起私奔南下,结果古家一大家子在出城时被人密告,本王便将他们全给抓回来了。」

  小七说:「我这回来是想找你打个商量,我那里有件事要用到古家那些儿个人,你看,你就做个人情给我,把那些人放了,这样成不成?」

  齐雨瞟了小七一眼,接着好整以暇地喝起贡茶来,也不说话。

  「欸,」小七说:「看在我曾经救过你的份上,你就当还我一份情,成不?」

  齐雨静半晌才道:「不是我不做人情给你,而是你慢了一步。」

  「慢了一步?」

  「昨日晚间,肃王已经将古家人带走了。」齐雨说:「你知道他算是我伯父,他开口向我要人,我总不好不给他,而且古家人我留着也没用,用他们换来一些好处,我觉得够本,便给了。如果你早点来,说不定我还能把人留给你,只可惜你晚了。」

  小七啧了声。他没想到才慢这么一会儿,人便给肃王带走了。这下可该怎么办才好?古家人落入肃王手中,那要怎么向古三勇交代。

  齐雨瞧着小七的神情,突然说道:「五弟,你可别和肃王斗。」

  「啊?」小七回过神来。

  「我不晓得你现下究竟在做什么,但牵扯到肃王,还是别碰得好。」齐雨眼里写着明显的担忧。「那个老家伙不是好惹的,无论你现下在干什么,遇上他,最好回避,知道吗?」

  「……嗯。」小七嘴上虽应了一声,但心里想着的,还是兰罄那案子。

  肃王不是善罢干休的人,就算他和兰罄可以不追究,但肃王又怎么会放过他们呢?

  齐雨望着小七,小七耸了耸肩。

  小七离开敬王府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他回到客栈后先去看了一下古三勇,然后才回自己的房里去。

  厢房里,一只猪躺在窗子下头睡得四脚朝天,而小黑鸟则窝在帕子上头打着盹。

  小七关上房门后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他脱下外衣后慢慢钻进温暖的棉被窝里,而后长长地吐了口气。

  「回来啦?」兰罄睁开眼,声调中明显没有睡意。

  「你没睡?」小七挪了挪身子,将脑袋枕到枕头上。

  「在等你。」兰罄说。

  小七笑了一笑。兰罄面对小七,那双凤眸睁着,一对漂亮的眼睛深邃非常,看得小七心里一动。

  小七放低声音说:「敬王那头没着落,人已经被肃王带走了。」

  「啊?」兰罄显然没想到这点,他以为小七会将人带回来。

  「所以我想,明后日我再去肃王的别邸看看,直接叫他给咱人是不成了,所以我想偷偷把人给救出来。」小七说。

  兰罄一听,眉头便是一皱。「又不是只有一个两个,那么多个人,你要怎么救?」

  小七想了一下。「或者我向敬王借人,他底下也有些高手,我带四五个去,一人救一个,足够了。」

  兰罄静静看了小七一会儿,才说:「你就不怕有危险?忘了之前在青州的肃王府吗?那次千百个弓箭手将咱们包围,你可差一点点便回不来了。」

  小七没想那么多,只说:「机会就这么一个,古家人是古三勇认罪的关键,若不能救他们出来,古三勇投鼠忌器怕肃王三分,便不会在公堂上还你清白、指证肃王。」

  「那我呢?」兰罄突然说。

  「什么?」小七不明白。

  兰罄盯着小七半晌,小七被他看得直发毛,轻声问道:「怎么了?」

  「……你啊……」兰罄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啊?」小七还是没弄清楚。

  兰罄翻过身面向床外,也不同小七说了。他闭上眼,打算睡觉。

  小七愣了一愣,低声喊道:「师兄?」

  兰罄没有理他。

  「……师兄,你在生什么气?」小七小心翼翼地靠向前一些,他看着兰罄的背,有些想靠近,却又不敢接近太多。

  「这明明是我的事,为什么要你来冒险?」兰罄说:「而且就算要潜入肃王别邸,那也该是我去,你做什么主意?」

  小七没耽搁太久,轻声地便说了:「因为我陈小鸡事情想得周到,身手也不差,这是南先生和施大人都认同的……还有我不是说过了,我今日不让你去敬王府,是因为你与敬王以前也有过些纠葛,我怕他会认出你来吗?」

  兰罄没理会小七的说词,直道:「你不用找敬王调人,明日我同你一起去肃王别邸就成。什么高手,来十个高手,也没我小黑大人厉害。」

  「欸欸……」小七只是觉得这次非同小可,前两天他眼皮就在跳了,这才不想兰罄与自己同进同出的。

  「欸什么欸!」兰罄生气地说:「再欸我们明天就回归义县去,管他古家那几个人的死活,反正有了古三勇这个证人,几百个板子打下去,再下夹棍、不然用站笼,我看他招是不招!」

  「对待这种在江湖上过着刀口舔血日子的人,这些刑罚打不动他的。」小七说。

  「不管!」兰罄有些横。「我是你师兄,我比你大,所以我说怎么就是怎么!而且你今天不让我跟着去敬王那里,都不知道我多无聊!要看着古三勇哪里都不能去,我就只能给小猪沐浴、给黑黑沐浴,然后再给自己沐浴!水换来换去,弄得都烦死了!」

  「……那……你没给古三勇沐浴吧?」

  「当然没有!」兰罄怒得一个翻身,朝小七脑袋打了下去。

  「唉呦。」小七闷哼一声。被打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地。

  然后就在这时,兰罄突然又气消了,慢慢朝小七靠了过来,张开双臂揽住了他。

  「师兄?」

  「哼。」兰罄把头埋进小七肩窝里。

  小七想了想,便也回抱住这个人。

  当你清楚明白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便不会轻易让那个人涉险。

  小七不想让敬王瞧见如今的兰罄,因为敬王虽是自己的哥哥,但毕竟不是会向着兰罄的人;小七不愿兰罄和自己一起去肃王别邸,则是因为那些出生入死之事自己一个人来便好,喜欢的人,是要好好供在房里,连一点破皮损伤也不许有的。

  情爱,让人变得自私。

  为了对方,可以抛头颅洒热血,而后把它算作是那么一丁点儿的芝麻小事。

  小七心想,他绝对不会让兰罄有事。

  就算赔上了自己,他也要兰罄在这一局中平安无事。

  邻间,一直屏着气息的古三勇贴着墙缓缓坐到地下。

  他望着窗外的月色,和纷纷飘落的雪花,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吐了一口气。

  心里,因方才听着的那番话,而有了些计量。

  古家一家人的性命,绝对不能断送在自己手上……

  月黑风高,头顶上的白雪一点一点地飘。

  小七同兰罄伏在琉璃瓦上,看着底下来回巡逻的侍卫。

  小七这几夜已经与兰罄摸透了这座宅邸的格局,最深处是肃王所居院落,东边住着仆人,西边住着侍卫,而每日晚上,仆人会端着一些简陋饭菜到西边院子,那些饭菜不过几人份,小七和兰罄算了算分量,觉得那应该是给古家人的。所以古家人大抵是被关在西边院子里,让侍卫们看守着。

  小七朝兰罄使了使眼色,兰罄点头,两人便「飕」地一声从屋顶琉璃瓦上跃了下去,形影飘忽灵巧,踏着卓绝的轻功,完全无人发现他们落到了院子角落的暗处。

  待一队侍卫走过,小七领头,兰罄跟在他后面,两人闪闪躲躲,照着之前的观察,顺利地趁着巡逻空档溜进了屋子里。

  他们稍微找了一下,发现屋里没异常也没密道,便又绕了出来,在院子里头寻了一番。

  兰罄钻进假山之间时,发现了个铁栅门,他眼睛一亮,低声唤道:「小七,这里!」

  小七立刻跃了过来,看了栅栏上的锁一眼,挥剑斩开。

  「接下来动作要快!」小七望了兰罄一眼,轻声说:「你一手一个,剩下的两个我来。」

  兰罄也没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先小七一步进入栅栏内,走在了前头。

  他们两人穿过蜿蜒的地道,慢慢往下走去,而后一个拐弯,前头豁然开朗,竟是个地下石窟,而石窟内侧则有一个铁牢,牢里关着四人,二女二男,其中一女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婆。

  那几个人都倒在地上也不知怎么了,兰罄手指在铁牢外的锁上一拧,「锵」地一声,锁链便硬生生断裂。

  兰罄马上走到最靠近他的老太婆身旁说道:「全都给我醒过来,归义县的官差来救你们了,快跟我们走!」

  兰罄说着,伸手将那老太婆扳过身来,但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他似乎闻到什么不寻常的味道,兰罄一愣,随即欲闪,但已经来不及,那被他翻过来的老太婆嘴巴一张,便朝他喷了一口烟雾,兰罄往后一跳,掩鼻咳了一声,却已吸入了些许烟雾。

  「师兄!」突生变故令小七一惊,这时其中一名男子拉了墙角的一根红绳,接着石窟之内突然响起阵阵铃声,那铃声传到了外头,引起了外面巡逻侍卫的骚动。

  「你们不是古家人!」小七接住踉跄了两步的兰罄,他脸上兴起怒意,喊道:「师兄我们中计了,快走!」

  牢里四名男女站了起来,为首的那名老太婆开口佞笑道:「今日你们哪儿也去不了了!得罪了肃王爷,便只有死路一条!」

  兰罄再咳一声,揪着小七的衣襟说道:「快走,那恶心的家伙喷了我一脸口水和化功散,我现下没力气了。」

  小七一听那还得了,马上把兰罄拦腰揽了,朝外头飞奔出去。

  「不准逃!」后头追兵叫着。

  「奶奶个熊,你叫我不逃便不逃,大爷又不是脑子坏的!」小七啐了一口,硬是将内力逼上一层,脚几乎不着地,便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第十三章

  一路奔至地牢外头,小七抬头一看,心肝便猛地一缩。

  奶奶个熊,这地牢外头满山遍谷的都是人,那些人弯弓搭箭,每枝箭都定定指着他与兰罄,而前头几排还是弓短力猛的弓弩手,小七只看一眼便背脊发凉,只要被射上两箭,他们小命恐怕就玩完了,更不用说这么多人围攻他们两人,一人一箭不知可以射出多少个窟窿来。

  这时弓箭手与弓弩手中走出了一个人,那人便是肃王。

  肃王生得虎背熊腰,虽年纪五、六十了但仍看不太出老态,他一开口,声若洪钟,语调有着阴狠与不甘。

  肃王说道:「施小黑、陈七,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偏偏闯来。我可怜的孩子当日葬送在施问与你们二人手里,本王今日便要你们血溅当场,拿你们的人头祭奠吾儿,以慰吾儿在天之灵!」

  「我呸!」小七怒道:「东方雷引奸掳淫杀民男民女,施大人判他斩刑那是他罪有应得,我们秉公处理问心无愧,你长到几岁的人了居然是非不分,还好意思拿我们的命来祭你儿子?这事要说出去,岂不笑掉人家大牙了!」

  肃王吼道:「陈七,死到临头你还敢跟本王耍嘴皮子!本王要你下跪认错,你若跪下认错,本王说不定还会饶你个全尸。」

  小七又要呸第二声,兰罄拍拍他的手,说道:「放我下来。」

  「噢。」小七松手,让兰罄站稳了。

  兰罄一对清明的眼睛朝向肃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东方旃,你儿子死有余辜。而你用古家四口性命威胁古三勇杀人,古三勇已经坦承归义县驿站血案乃是由你教唆,现下人证已有,你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让我们两人绑回归义县,给我爹施大人问案去!」

  「你说古三勇?」肃王仰头大笑三声。「古三勇你出来让他们看看,再说说驿站那些人是谁所杀?」

  肃王身后阴影处站出了一个人,那人从方才就不发一语低垂着首,直到肃王唤他,他才开口:「驿站十九人乃施小黑所杀,这事在归义县已有人证物证,又怎么会是王爷教唆小民所杀?这两人分明就是想诬赖王爷。」

  「古三勇你怎么会在这里!」小七一惊,但随即念头一转,一把火全烧了起来。「原来是你通风报信!我与我师兄不惜冒险来救你古家人,古三勇,你居然恩将仇报,陷我俩于险境,你就是这么做人的吗!?」

  古三勇眼皮抖了一下,却是回道:「古三勇一点险都不能冒……对不起……」

  「你!」小七怒得啊!

  「哼!」兰罄不屑地鼻子出气。「别说了,快走!」

  兰罄扯了小七一下,小七会意立即捉住兰罄的手,握得紧紧的。「师兄你身子还行吗?」

  「有些软,武功还能使出三成。」兰罄说。

  「好!」小七应了声。「先离开这里再说。」

  「想走,没那么容易!」肃王不让小七与兰罄有喘息的机会。「来人,射箭!本王今日绝对要他们死在这里!」

  肃王一声令下,齐发万箭立即朝小七与兰罄射来。

  兰罄与小七马上抽出腰间佩剑舞得滴水不漏,他们背对着背贴着彼此,运起体内相同的天罡正气,气化于外形成一道坚不可破的铜墙铁壁,任凭那些尖锐的长箭如何射来,仍是无法击中他们,而纷纷落到两旁。

  「怎么可能!」肃王大骇。

  「弓弩手,放箭!」肃王二次下令。

  铁弩不同于寻常竹箭,乃由几斤重的寒铁所制,几乎无坚不摧。铁弩一射出,小七便知失去七成功力的兰罄会撑不住,他当下什么也没想,猛地便展臂将兰罄搂住。

  「噗嗤、噗嗤」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什么没进了肉里。

  小七闷哼了一声,在他怀里的兰罄睁大眼,小七却是一刻也不敢停留,立即驾起轻功先跃到庭院的小山后头躲避,等第一阵的铁弩射出阵势稍歇,再趁着他们重新上铁箭的那眨眼时分,拚着一口气,带着兰罄往外跃出小院,急急逃命去。

  两人在京城外头逃着,后头是无数追兵。

  大雪遮盖前路,一步一步皆是那么难行。

  半个时辰以后,小七的脚软了下来,兰罄回过头看,白皑皑的雪地上,通通都是鲜红的血迹,他颤抖的手摸上小七的背,惹得小七闷哼了一声,而后凝着的气一散,「呕」地吐出了口鲜血来。

  小七也疲惫地回头,他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糟了……流了这么多血,那不是留线索让人跟上来吗?」

  「不行……」小七推了推兰罄。「你先走,客栈不安全了,先往城外去,我走另一边……咳……现下能走一个是一个……」

  小七闷闷地咳了几声,那几声都伴着血花,看得人怵目惊心。

  「想走,你们能走往哪里去!」突然一个声音从天而降,接着方才在地牢的那四人便落在小七和兰罄面前。

  「师兄……快走……我来挡住他们……」小七挣扎着要拿起剑,但他的手才抬起一点点,剑便由他握不紧的手中落了下去。

  兰罄看得眼眶都红了,他的心一揪一揪地,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几乎,要无法喘息了。

  兰罄改抱住小七,他低声说:「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我会把你带离这里……你撑着……流这么多血也不要紧……我多猎点野鸡野鸭给你补血便成……」

  「欸……那难喝……」小七才开口,蓦地又喷出了一口血。

  「你们一个都逃不掉的,先不说箭上弩上都涂了剧毒,光是那小家伙被铁弩射了三箭穿了心肺,这便绝对活不了的了。」为首的那个老妇笑得令人厌恶。

  兰罄不想伤了小七,他先将小七放在一旁让小七坐下,而后那四人不由分说趁机朝兰罄攻来,兰罄立即举剑迎敌。

  「中了我们黄山四怪的化功散居然还能凝起功力,你小子究竟是什么人!」其中一人惊讶地说道。

  兰罄连话也不想对他们说,只是出剑一招快过一招,一式凌厉过一式。

  他招式矫若游龙、翩若惊鸿,炫采华丽间忽虚忽实、忽实忽虚,令四人完全讨不到好处。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化功散的药效深入骨血,兰罄的脚步开始颠簸,几乎要连站也站不稳了。

  「好机会!」其中一名男子趁势挥剑,要斩落兰罄头颅,然兰罄却以左手徒手接剑,那男子一愣,而后见兰罄嘴角扬起一抹笑,那笑艳绝倾城,妩媚中却带冷冽杀意,而后男子眼前一片模糊,大叫了一声。

  「啊啊——」

  男子跌落地面,双手摀着眼不停地滚来滚去。血水混着白泡从他的手指缝中不停流出,另一人惊骇地跑去搀扶男子,却在强将那男子双手拿下时,发现男子双眼仅剩两个窟窿,眼珠子竟已被不知名的粉末融得化成血水,流了出来。

  兰罄出手之快,让众人心生骇然,甚至没人发觉他的动作,那男子便已经倒地哀嚎。

  「你究竟是什么妖孽!」为首的老妇大喊一声。

  兰罄只是笑得更深,嘴角勾得更高。

  「胆敢惹我,便要有上黄泉路的准备……」兰罄声音在街道上飘荡着,忽远忽近,鬼魅非常。

  失去武功又如何?

  能杀人的,从来不只一柄剑而已。

  花了一点时间,让那四人尽数躺下。

  兰罄回到小七身边的时候,小七那张脸已经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血蜿蜒地从他背上流下,染红了他坐着的雪地。

  那么红那么艳的血,流了一地,叫人心惊。

  「小七……」兰罄靠近小七,伸手摸了小七的脸。他发觉自己的手有些发抖,兰罄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抖成这样。

  带着点温度的手掌心碰着小七冰冷的脸时,小七缓缓抬起头来,对兰罄一笑。

  那笑容似乎费了小七所有力气一样,让他的嘴开开阖阖,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来。

  兰罄将耳朵凑上前去,才听得小七气若游丝地说:

  「我猜我是……不行了……日后我若不在你身边了……千……万记得……要好好保重自己……要……听施大人的话……别让……我担心……」

  「你不在我身边,是要去哪里?」兰罄问。

  小七又是一个笑,疲累的笑容中有些无奈。他没回答兰罄的话,只是轻轻的说:「我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答应我……别让我……别让我担心……」

  兰罄愣愣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他捧起小七的面颊,缓缓地在小七干冷的唇间落下一个吻。兰罄说:「你哪儿都不能去,施小黑一辈子都要在陈小鸡身边,陈小鸡也是,一辈子都不可以离开施小黑。」

  小七那对爱笑的桃花眼定定看着兰罄,他笑了笑,慢慢闭起了眼。

  「我……带你去看大夫……」兰罄哑着嗓子说道,声音颤抖。

  他背起了小七,越过那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四人,慢慢地离开。

  夜,越来越深;雪,越下越大。小七的呼吸声越来越细微,最后竟被雪声所掩盖。

  再也,听不见了。

  「小鸡……」

  「小鸡……」

  「你答应过我……不会死的……」

  「如果你死了……我一个人要怎么查案……还有小红……黑黑……我们的小猪……要怎么办……没人喂了……怎么办……」

  背上的人静静的,再也没有回答。

  「小鸡……你应我一声……应我……一声……」

  兰罄的一双眼,在泪光中,慢慢化得鲜红。

  「在那里!」肃王追兵赶上,没多久,便紧紧包围住兰罄与小七。

  兰罄那对红色的眸子看着那些人,神情冷冽阴狠,已不是稍早的模样。

  但肃王府的士兵们并没有看见,他们眼里只有肃王的命令。刀剑无情朝兰罄与小七砍下,处处杀招,肃王开口,死活不论,一定要将这两人带回去。能擒住二人者,重重有赏。

  兰罄弹出手中毒药,但人倒下一波,又来了一波,无穷无尽,无人畏惧死亡,要的只有,他和小七的两条命,与之后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兰罄冷冷的笑容挂在嘴角,神情阴戾,鲜红的眸子彷佛要滴出血来一样,他怒道:「不滚开,便让你们全去见阎王!」

  混战持续了许久,刀剑之间,火把光芒刺目,火光彷佛要烧上天际,燃亮了整个黑夜。

  京城人心惶惶、家家闭户,兰罄踏在尸首上,黑发随风乱舞,面貌狂艳而张扬,下手狠绝,既然这些人不肯给他的小七一条生路,那他也不会给他们活路!

  凄厉的惨叫声夹杂在刀剑声中,一声一声犹若地底传来的哀嚎,那般恐怖、那般骇人。

  便在这混乱当中,有一伙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现,踏着那些士兵而来,几人迎向兰罄,目标是兰罄背后的小七。

  兰罄一个不注意,忽地背上一空,那伙人喊了一声:「散!」便又立即踏空而去,消失在白雪夜色当中。

  兰罄发觉失了小七,先是一愣,双手伸至面前,发觉两手已空,再不见那人,悲愤至极的他再也无法承受这一切,蓦地仰天长啸,声音慑人心神。

  「杀了他、杀了他!」

  「另一个已经死了,不用追!」

  「杀了他,回去领赏!」

  耳边谁在喊着,那些嘈杂言语,深深刺入兰罄耳里。

  谁死了?

  不、不会死!明明就曾经答应过了的不是吗?

  只是,他的手为什么空了?

  方才还抱着握着揽着亲着的,为什么不见了?

  什么东西失了?

  到底是落在了哪里?

  为什么不见了?

  是谁夺走了?

  外界嘈杂,火光刺眼,光影凌乱,令得兰罄脑中一片混乱,理智如碎片散去,记忆混沌不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站在这里,不知道围攻他的是什么人,最后目光一定,视线落在一个举刀向他的小兵身上……

  那小兵被兰罄抬眸看他那眼中的戾气所吓到,举起的刀竟生生停在半空中,抖着挥不下去。

  「我的东西呢?」不同于面上的表情,兰罄语调温柔地问道。

  「什、什么东西?」那小兵吓得颤抖。

  兰罄双目赤红,忽地挥手,厉声说道:「不交出来,我便让你们一个也离不开这里——」

  一阵劲风猛地由袖下发出,惊人的内力将前头一整排的士兵搧得全飞了出去。

  化功散克制不了兰罄几时,不消多少时候,他体内残有的剧毒便解了化功散的药性。

  而后,功力暴涨,恢复武功之后的兰罄心神丧失,双目血红,见人即杀,宛若地底恶鬼修罗。

  自此,再也没有人拦住他。

  曾经,有一人应当能制止他大开杀戒,然那人早已不在此处。再也……无法看顾住他……

  「……我的……我的……」兰罄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有些迷惘,有些痛苦。

  「……我的……什么呢?」他拍打着自己的头,却依然头痛欲裂。「怎么会忘记了……」

  他踏出一步,颠颠倒倒地走着。

  大雪不停地下,冰冷的雪花覆盖在街上,也覆盖住了他身后那些,堆栈四散、躯体扭曲的士兵们。

  白里,一片的血红。

  兰罄回头,望着身后原本该站着什么的位置,但却没见着应该会见着的。

  「怎么会忘记了……怎么会忘记了……」他拍打着头,喃喃念着,而后睁着一对茫然的红色眼眸,四处地寻找,不停地望着……

  小七睡睡醒醒,有几回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如有千斤之重,怎么也睁不开来。

  他心里有件重要的事悬挂着,怎么睡也睡不安稳,然而无奈实在太累,最后总又失去知觉,无法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出现一道光,那光里站着一男一女,似乎正朝着他招手。

  小七本想朝那两人走去,谁知步伐才踏出几步,后头突然如雷般爆出了个声音,那声音吼着:

 『陈小鸡你敢给我过去试试——』

  小七一抖,回头惶然望去,只见一个黑色身影站在远处,鲜红的双目定定地看着他。

  『陈小鸡,回来——』

  『陈小鸡,给我回来——』

  那黑影这般喊着,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小七知道那是谁,对于那个人的话,他从来只有听从,没有违背的分。于是他缩回了脚,朝着那人踏出了步伐。

  一步……两步……

  他张了嘴,而后听见自己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像棉花一般没力气。他说:『师兄我就过去了,你等我一会儿我……我马上过去了……师兄……』

  「师兄……」小七睁开眼,一阵刺眼的光线扎着了他的眼睛,让他瞇了瞇。

  他咳了两声,觉得浑身痛得不得了,尤其背上,简直就像是被鞭子抽过十来回一样,疼得令他直皱眉。

  「五爷醒了!」床畔突然响起一阵声音,而后此起彼落的「五爷醒了、五爷醒了!」不断反复说着。

  最后有个人大喊了声:「我去叫王爷!」

  接着又是劈里啪啦的嘈杂声,而后不久,那个人便急急忙忙地来了。

  「五弟,幸好你醒了,四哥担心死你了!」从睡梦中被叫醒的齐雨衣衫不整地走入小七房里,他连忙坐在床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弟弟。

  小七眨了眨眼,脑袋一片混乱,他转着眼珠子看了看室内景象,床铺柔软、丫鬟随侍,旁边燃着个小泥炉,泥炉上陶锅闷着草药,苦涩的药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小七有气无力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齐雨一听便一把火生了起来。「你这小子,不是叫你别去惹肃王了,你居然还夜探肃王别邸!若不是我在肃王那儿放了几个人,他们实时对我通风报信,我再派人去救你,你啊、你啊,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条小命差点就要葬送在肃王手里了!」

  「啊……那另一个同我在一起的人……」小七昏沉沉地问道。

  「哼。」齐雨气得怒发冲冠。「我只救你一个而已,另外还有什么人我不知道。你晓不晓得我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只剩下一口气而已,要不是我把所有的御医都招来,又要他们拿脑袋担保可以治好你,你早下了地府,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了!」

  小七缓缓地眨了眨眼。他说:「我方才好像有见到爹跟我娘……他们在同我招手……后来还是我师兄喊了一句,才把我喊回来的……」

  「你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别吓四哥!」齐雨一张脸白了白。

  小七挣扎着要起身,齐雨连忙扶了一下,这才让小七坐了起来。

  「我睡了多久?」只这么简单的动作而已,就痛得小七一身冷汗,他起身继续想穿靴子,但齐雨却早一步,把他手里的靴子给抢了。

  「你还想不想要活命!」齐雨怒道:「你昏迷了整整十天,刚从鬼门关回来而已,现下又想去了是不是?」

  「……四哥……」小七轻轻地喊了一声。「我不见了,他会很着急的……况且那时我们两人深陷险境,他现下也不知如何了,见不着他,我会担心……」

  小七伸出手。「靴子还我。」

  「你!」齐雨瞪着他这弟弟。

  「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小七态度虽软,但神情却是坚决。

  「五弟!」齐雨气得直哆嗦。「那个人闹得京城人心惶惶,现下像疯子一样在城里见人就杀,没人敢靠近他,我如何还能让你去见他!」

  「见人就杀?」小七眼皮一跳。

  「肃王别邸几乎被他夷为平地,肃王也躲到了皇城里,你以为那人那样子,我还会放任你再度陷入危险吗?」

  小七一听,便再也没有和齐雨好好商量的心思。他一把扯下齐雨抓在手里的靴子穿上,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站了起来,晃了两下,便笔直往门外走去。

  「五弟!」齐雨喊道。

  「他现下在哪里?」小七问。

  「……」齐雨不开口。

  小七边走边说:「你不说也不打紧,我还是能找,只是自己找起来会慢些罢了。」

  敬王东方齐雨鲜少有软肋,唯一的便是这个小时候在御书房救过他一命,长大后却失散了的弟弟。

  齐雨一咬牙,恨恨地道:「方才收到消息,往皇城那头去了。」

  这百里七总是能抓住他的弱点,叫他硬不下心肠,也囚不住他。

  「谢谢你,四哥……」小七脸上挂起了笑,举步跨出门去。

  齐雨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行,便急急招来几个贴身侍卫交代道:「马上赶上去护住五爷,他要掉了一根汗毛,我唯你们是问!」

  几名侍卫恭敬答道:「是!」

  小七走出门外没几步,便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两侧飕地窜出了几名灰衣人,其中两人迅速扶住小七。

  小七一愣,环伺在场三人,咳了一声后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其中一名灰衣侍卫答道:「施大人与南先生北上,十名兄弟护送他们前来,我们几人脚程较快,先赶来向主子禀报。」

  「施大人与南先生也来了?」小七一听,非同小可。

  「施大人发现小黑公子离了归义县,便立即告假北上追来。」灰衣侍卫回答:「现下应该已经进城。」

  小七沉吟半晌,好一会儿才道:「师兄受了刺激,眼下单凭我一人之力可能也制不住他,这样吧,叫几个兄弟护着施大人,等会儿带到我那儿去。」

  「是!」侍卫回答。

  小春曾说,兰罄这病若是再受刺激,那就算大罗天仙下凡来,也制服不了他。

  那人现下发了狂,谁也阻拦不了,小七心想,这回若豁出去都制止不了那人,那就只有玉石俱焚一途,与他共赴黄泉了。

  「师兄,你等我。」小七咬咬牙,负着一身伤,抬脚往那不堪回首之地而去。

  切勿,让他再杀人了。

  第十四章

  深黑色的衣衫,即使染上再多鲜血,依旧还是黑色,不会染上别的颜色。

  然而那些血色依旧存在黑色之上,只是肉眼看不出而已。

  兰罄走入了皇城,所谓皇宫禁军根本阻拦不了他。

  他觉得踩在底下的青石路熟悉非常,抬眼,见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阙也异常眼熟,他感觉自己以前似乎来过这里,伴随着一阵阵的恶心,心头也兴起叫他难以控制的愤怒。

  金銮殿内灯火通明,前头排着两大排的禁军。

  兰罄站在殿前空地上,一手摀着额,头疼得不得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那些记忆一下子又被潮水冲散无处可寻,如鬼影般飘忽不散的景象一幕幕出现,又一幕幕消失,他捉不住任何东西,只隐约记得几个名字。

  「肃王……在哪里?」兰罄开口,阴恻恻的声音充满杀意。

  那是非杀不可的人,他知道。

  光是念着这两个字,便让他心里涌出无穷无尽的恨意……

  恨……什么……

  恨他让他失去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兰罄摀着头,痛得直皱眉。

  他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大胆刁民,竟敢擅闯皇宫!」领兵的禁军统领大声斥喝。「还不速速退下!」

  「肃王在哪里?」兰罄抬眼,那对赤红的眼,浮现杀机。

  「来人,将这刁民拿下,切勿让他惊扰了皇上!」禁军统领立即下令。

  十几万的禁军围住兰罄,缓慢地朝他靠近,虽然方才兰罄从外头旁若无人地走进来,几万兄弟试着阻挡这人却一一倒下时他们就已知道此人非同小可,但身负保卫皇城之责,他们还是不能退缩。

  月色下,天际飘着白白的雪花,雪花在风中旋舞,而后慢慢地落到地上。

  兰罄伸手,弹了一道无色无味的东西在风中,随着皇城内的轻风引送,下一刻里,那些禁军哀嚎倒地,不只前面靠近兰罄的人而已,甚至连后方的兵士们也难逃一劫。

  兰罄突然地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地。他说:「都几年了,你们这些人还是这么不堪一击啊……」

  都几年了,那几年前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呢?兰罄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似乎有个人被他绑在金銮殿下的屋檐,被砍下头的尸首随着他的摆弄而轻轻晃荡。

  那个人……那个人……

  「狗皇帝,我知道你在里面!」兰罄突然周身戾气暴涨,伸手指向金銮殿内,他朝着殿内吼道:「我杀得了你一次,就杀得了你第二次!这一次,我要将你们两个全剁成肉酱,拿去喂狗!东方缂、东方旃,我今日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两兄弟!东方家的人都该死、都该死——」

  兰罄那声音撕心裂肺,痛苦不已。他的一切都叫那二人给生生夺走了,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包括他后来好不容易得到的,以为会一辈子都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小……」

  叫什么名字呢……

  「小……」

  叫什么名字呢……

  他怎么就是记不起来……

  兰罄愤怒得仰天长啸,高深的内力在皇城间震荡,激得城墙微微晃动,连屋檐上的积雪都被抖落了下来。

  金銮殿内,当今皇帝东方罗绮瑟缩着身子整个人躲在龙椅之上,而他的身边则缩着同样一脸惧意,脸上青青肿肿的胞兄东方旃。

  罗绮颤抖着说道:「皇、皇兄……你是打哪儿惹到了这么个大魔头……居然视京城十二万禁军如无物……现下他就要杀进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朕才坐上这位子没几年……连点政绩都还没有……这就要死了……下了黄泉可怎么面对列祖列宗啊……」

  东方旃抖了一下,张着嘴怎么也阖不起来,他从惊慌中回过神,好一会儿才找得到声音说道:「臣也不知这人竟然如此恐怖……他顶多、他顶多就是归义县一个小小仵作而已……怎么可能连臣的别邸都毁掉,甚至还杀入皇城来,什么也不怕……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东方旃想起这十天来的经历便是胆颤心惊。

  属下先是来报说出去追施小黑与陈七的那些人几乎没一个回来,而后隔了两天,这大魔头便上门了。

  属下说陈七似乎死了,尸首被不知哪里来的人给抢走,施小黑发了疯,将追捕他们的人杀得一个也不剩。

  后来他在部属保护下逃离了别邸,但远远看见施小黑那一双血红的眼,便惊骇得颤抖起来。

  那已经不像人,而是魔了。

  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见神杀神、遇佛杀佛……

  谁也阻止不了他……

  皇城十二万禁军,眨眼之间便倒掉过半。

  兰罄慢慢地往金銮殿靠近,守护金銮殿的禁军与禁军统领却完全无计可施,只能等着那修罗一般的人,同取了其他人性命一般,来取他们的性命。

  兰罄轻轻地笑了几声,让人不寒而栗。他说:「为什么这么害怕,却还是不逃呢?这么吧,我数到三,只要你们在这之前能远远离开我的视线,别碍着我的眼,那,我兴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也说不定。」

  禁军统领怒地高喊一声:「保护皇上!」

  守卫金銮殿的士兵齐齐将刀剑指向兰罄,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再无退意。「保护皇上!」

  「真的不怕死啊?」兰罄嗓音酥柔,却听得人鸡皮疙瘩直起。

  就当兰罄抬起脚,准备往那些儿个禁军过去时,天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喊道:「谁说不怕死,他们怕死得不得了,只是不敢擅离职守罢了!」

  兰罄被这阵声音吸去了注意力,他一抬首,眼一瞟,便见一名穿着黑衫滚红边的青年从天而降,而随着那名青年的,则是十二名分别身着灰衣与赭衣的随身侍卫。

  青年面若冠玉,眼似桃花,一派风采翩翩,在这骇人情景下,却神色自然地脸上带笑,举止从容不迫,虽脸色些微惨白了点,但看来便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兰罄瞇了瞇眼,见着这人的第一眼,心里一股厌恶浮现出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人,但又想不起来。

  而伴随那厌恶而生的,还有一些兰罄弄不清楚的情绪。那些东西一股脑儿地在他心里翻腾,令他不甚愉快。

  「你……是谁?」兰罄开口,淡淡问道。

  青年张了张口,眼神间忽然闪过的担忧叫兰罄看得恍惚了一下,但青年随即便恢复了寻常模样,露出两颗小虎牙,痞痞地笑道:

  「不是吧,师兄,怎么才几日不见而已,你连师弟我也忘记了?」

  「师弟?」兰罄望向对方。

  「不是你师弟是谁?」小七笑道:「你叫施小黑,我叫陈七,你是我师兄,我自然是你师弟啰!」

  兰罄突然绽起了笑,他说:「可你却是来阻挡我的。」

  小七耸了耸肩说:「总不能见师兄你犯大错,还不来挡吧?」他瞥了瞥后头,说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皇城啊!你是谁?你是归义县县令施问的宝贝儿子啊!里头的是君,而你是臣,若你闯进去,伤了皇帝,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师弟哪能让你进去?」

  兰罄放声大笑,而后声音忽止。「我呸!」

  「欸?」小七说:「你偷用我的话,『我呸』以前可是我在讲的!」

  兰罄目露凶光,说道:「狗皇帝夺我一切,我非杀他不可!」

  小七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可夺你一切的人叫作东方缂,他早在几年前就被你杀了,他的脑袋还是你拿去藏的,现下在哪里都还没人找得到,你忘记了吗?如今里头的这个皇帝不是之前那个狗皇帝,现下这个叫作东方罗绮,人挺好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兰罄愣了愣,呆了一下。而后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再度怒道:「还有东方旃那个老匹夫!他抢了我的东西,害我到现下都还找不着!」

  「……他抢了你什么东西?」小七声音忽地放柔,轻声问道。

  「我的……我的……」兰罄想不起来,他皱起了眉,头疼得不得了,表情迷惘。

  「是不是……你的鸡啊?」小七心里头一酸。其实他早料到兰罄这回发病会很糟,只是他没想到,这人什么都忘记了,却还记得他那早八百年前就不知死去哪里的爹,还有害他差点一命呜呼的肃王东方旃。

  其实这人本性本来就不坏,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又怎么会变成今日模样。

  兰罄猛地一抬头,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脚步一踏,便朝小七跃来。

  「保护主子——」

  周围十二名侍卫在同时跳出迎战,他们将兰罄团团围住,手中一片铁器在同时「登」地一声展开,从两侧伸出锐利刀锋,形成了一个半圆。

  小七摇晃了一下,背后的伤痛得他几乎要站不住,但他仍是强挺着,在这时候,他是绝不允许自己倒下的。

  禁军统领不明白这些突然凭空出现的人是敌是友,他想领兵向前,小七一睨,眼神锐利说道:「不想死的就离远点,别过来添乱!」

  仅那一句话,便震慑了对方。

  小七抚着胸口,咳了一声,喷出了些许血花。他想自己时间不多,这回可要速战速决才好。

  他抬头,朝那些侍卫喊:「摆阵——困住他,别让他出来!」

  十二名侍卫之中,领头的那几名灰衣人脚步幻移,方位立变,当下便摆出阵法,随后的几名赭衣人会意,也布出相同迷踪阵,将兰罄困在阵法之中,飞天遁地皆无门。

  这些人虽分属两个不同的主子,但皆是皇族贴身侍卫,从前在宫里时便由相同师父教导,是以小七一声令下,竟也能如为一体,丝毫不差地舞出阵法剑势。

  小七在身上摸啊摸,心里着急得不得了。

  小春之前留给他的迷药他应该有带来才对,是放哪里了,怎么找不着?

  「啊,找到了!」小七眼睛一亮,立即将掏出来的解药先吞下去,再含住迷药,接着也冲进阵式里,试图制服兰罄。

  兰罄武功厉害,世俗之人早已不是他的对手,小七纵使有十二名武艺超群的侍卫帮他,然却是和兰罄一交手,便被他震出几丈之外,完全无法靠近兰罄分毫。

  兰罄招式狠绝,每一出手都会要人命,小七的侍卫们在交手间一个个都为兰罄所伤,但仍是坚守方位,以致兰罄始终被困在圆形迷踪阵中,无法闯出阵去。

  兰罄越来越烦躁,戾气亦越来越重,小七硬着头皮侧身切入他与两名侍卫交手缝隙,原本手搭住兰罄的肩要将他拉向自己,没料兰罄却忽地如无骨般自小七手中滑开,而后回首再一击,险险打中小七胸口。

  小七急忙跳开,脸色苍白不已。冷汗自他的额头上滑下,背后的伤口也被扯了开来,然而也却不能停下手,他若停下不制止这人,恐怕,恐怕今日一过,整座皇城便要被夷为平地,无一人可生还。

  几番激烈交手,小七和兰罄打得难分难舍,就在兰罄心里起了疑惑,为何眼前这名青年与他手下十二人个个都是守招而非杀招之时,迷踪圆阵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主子——施大人带到——」

  小七一听,急忙喊:「立刻把施大人带过来!」

  兰罄稍稍分神,疑惑地往圆阵外看去。这时候应该所有人都急着逃命才对,怎么会有人被带进来?

  十二人围成的阵式之外,皇城守军慌张地让开,而后一名穿着青色长衫,面容黝黑,眼神清澈的中年男子急急地走了进来。

  「小黑——」那男子还没站稳,便急迫地喊着。

  「小黑——」见着了兰罄,那人又喊了一声。

  兰罄见他不过寻常之人,由脚步看来必是不懂武功的,然而却不顾一切地要朝迷踪阵闯入,而后被带他前来的侍卫连忙护在外头。

  那名中年男子看着他,脸上有着焦急、有着忧心、有着心痛、有着不忍,他定定地看着男子,缓下了手中动作,而后男子也含泪看着他,对着他喊道:

  「吾儿啊——」

  兰罄一愣,纷乱的脑海里似乎浮现了一些飘忽不明的影子,而后和这人的一切蓦地翻腾涌上脑海,叫他的头一下子痛到无法控制,让他身形一个趔趄,晃了一下。

  彷佛一弹指,又彷佛过了千万年,归义县那些备受呵护的日子、那些平静安稳的时光一点一点地重回了兰罄脑海里。

  他记得有一个人平时总是板着张脸,什么大道啊、正义啊,终日挂在嘴边,而当他从外面回来,却又总会露出笑容看他。

  他知道他在等他归家,那个人温暖的笑从来只给他。因为他是那人唯一的儿子,他唤他作小黑……

  他的名字,叫作施小黑……

  兰罄摀着头,即使痛得睁不开眼,他仍努力地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看清楚他眼里的担忧。

  「……」兰罄张了张嘴,好一会儿都发不出声音,直至试了几次,才困难地喊出了一声:「……爹……」

  兰罄这会儿的动摇全看进了小七眼里,小七见机不可失,立即拉住兰罄,把人扳向了自己。

  兰罄恍恍惚惚间,见到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而后那个人凑了过来,将唇抵在自己嘴上。

  兰罄举起手,原本要一掌朝这人打去,然而嘴唇上的触感却是那么地熟悉,熟悉到令他心慌。他似乎还是忘了什么,可是为什么总是想不起来……

  温润的唇,轻柔的吻,兰罄的齿列被小七的舌给撬开。

  小七立即将含在口中的迷药渡到兰罄嘴里,而后扣在他喉间的手一滑,让兰罄将药吞了下去。

  兰罄迷惘地看着小七。不过片刻而已,他便觉得天旋地转,意识渐渐远离自己而去。但他仍硬撑着不愿阖眼,一只手紧紧抓着小七衣襟。

  小七露出松了口气,却又带点疼惜的笑。他对兰罄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你闭上眼休息一下,等你醒来,便会好了的。」

  兰罄话还没听完,便闭上了眼。他倒在小七怀里,觉得这人怀中的感觉有些温暖,有些令人眷恋,似乎隔去了京城这阵下不停的寒冷冬雪。

  在京城晃荡的这几天他总觉得有些冷,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似地,受寒风侵袭。

  现下,终于好一点了。

  兰罄这般觉得。而后,沉沉睡去。

  小七见兰罄睡熟之后,长长吐了一口气。他想抱着兰罄站好,无奈双脚发软,带着兰罄便跪落地上,只是其间他将兰罄抱得牢牢地,没让人给跌伤了。

  十二名侍卫收起弯刀来到小七身旁守着,施问这时也匆匆赶了过来。

  「小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黑怎么会又再度犯病了的?」施问在小七与儿子面前蹲了下来,他急切而担心地问着。

  「肃王……」小七张开嘴,才想要解释,却在这时一口血喷了出来。

  那鲜红的血整个溅到施问脸上,施问一惊,大喊一声:「小七!」

  「没事、没事……」小七咳了一声,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却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施问急忙揽住小七,也揽住小七怀里,那昏睡过去面容憨然如同稚儿的,他的儿子。

  小七和兰罄一倒下,皇城禁军看准时机便要过来擒人。这时十二侍卫弯刀一横,将小七兰罄连同施问一起护在其中,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们。

  肃王东方旃获报已无威胁后,急忙从金銮殿内走了出来,当他看见倒地的小七和兰罄时,愤怒地大喊道:「你们还不赶快拿下这几名乱臣贼子,擅闯皇城乃是大罪,把他们首级全部砍下来,本王要他们今日全死在这里!」

  这时,当禁军再度动作,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有人喝道:「住手,全都给我退下!你们这些人把皇城禁地当什么了?皇上没说话,谁敢在皇城里杀人!」

  「是谁在此大放厥词!」肃王怒道。

  禁军左右分散开来,雪地里,出现一排赭红身影,为首的男子相貌伟岸、身形英挺,穿着一袭火狐狸大裘,整个人像是一团火似地,燃亮了所有人的眼睛。而他的身后则是十几名身穿红衣的侍卫,随着他一路前来。

  那人走到肃王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皇伯父啊!皇侄还在想究竟是谁,居然皇上没开口,便抢着发号施令了!」

  来者正是敬王东方齐雨。

  肃王冷着面孔说道:「皇侄你来得正好,这些人擅闯皇城惊扰了圣驾,依律全都得处斩,禁军是你的人,就由你来下令吧!」

  发觉应该已无危险后,当今帝王东方罗绮慢慢地从金銮殿内的龙椅走了下来,他来到门口探探外面情势,齐雨见着他,立即朝罗绮请了个安,说道:「皇伯父这说得可不对了,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禁军乃是皇上的兵士,又怎会归齐雨所管呢!皇上,您说是不是?」

  「啊?」被问到的帝王张大嘴,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东方旃总算知道这侄子是来和他作对的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改转而对罗绮说道:「那请皇上下令,将这些乱臣贼子拿下吧!」

  「不行!」齐雨立即出声阻止。

  东方旃怒视齐雨。「施小黑与陈七大乱皇城,施问纵子行凶,这几人罪无可恕,全都该死!」

  齐雨走到小七身边,说道:「你要杀谁都可以,但陈七不能杀!」

  「为何不能杀!」东方旃怒道。

  「因为他是本王的亲弟、皇上与皇伯父的侄儿、十多年前离京不归的宝亲王,东方啸月——」齐雨冷冷地说道,面容倨傲。

  「什么!」皇帝与肃王愣住了。

  施问听得也是愣了一愣。

  齐雨哼哼两声,本来想,除了自己的弟弟以外,剩下那两个就任由肃王处理了,可才低头一看,呆了一下,接着整个人就倒退了一步,吓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他那五弟怀里,也就是这十日闹得京城风声鹤唳,自己却也没真正见过一面的人竟然长得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脸庞。

  然而更骇然的是,这长相妖异绝美的人,居然生得一张故人的脸。

  齐雨指着小七怀里的人,不敢置信地喊着:

  「兰、兰、兰……」

  兰罄啊啊啊啊啊——

  齐雨惊吓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张嘴无声狂喊着。

  这大魔头不是已经死很久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啊啊啊啊!?

  而且,为什么还会躺在他弟弟怀里啊啊啊啊啊!?

  从前多次吃过这魔头大亏的齐雨一个脚软,差点没生生昏厥了过去。

  「主子小心!」身后的侍卫连忙将齐雨扶住。

  齐雨摀着额头,感觉眼前一片发黑。

  「老天爷啊……」难怪这人能将皇城弄得翻了过来,原来……原来……原来就是从前也曾经弄翻过皇城一次的魔教教主,兰罄兰大魔头啊……

  第十五章

  小七一睁眼,也没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便急忙由床上跳了下来,往外冲去。

  「五爷!」

  后头服侍的下人急忙喊出声,这让小七知道他大抵是在东方齐雨的王府里,后来走得太快背痛得不得了,他才不得已放缓脚步,慢慢前行。

  打了个响指,随身侍卫立即出现在小七身旁,小七问道:「小黑现下人在哪里?」

  「囚在敬王府地牢当中。」灰衣侍卫答道。

  「敬王府地牢?」小七一愣,想了想,便点头将人挥退,而后揪了个仆从带路,让对方带他去找敬王府的主子,东方齐雨去。

  齐雨正在书房喝茶赏鸟,鸟没逗弄几下,书房的门便被「砰」地踢开,而后他那弟弟急匆匆走了进来,瞧见他,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唤着:

  「四哥!」

  齐雨抿了一口茶,白眼看他。

  「听说你把大闹皇城的那个施小黑关进敬王府的地牢里了,你可真够能耐,一般那样犯行重大之人,不是得囚入天牢的吗?」小七走到齐雨面前,觉得嘴巴也有些发干,便从桌上倒了一杯茶,牛饮了几口。

  「你以为我摄政王当假的吗?」齐雨扯了扯面皮,皮笑肉不笑地道:「肃王要同我抢人,也得看我放不放手才行!」

  「嗯嗯!」小七点头,放下杯盏后说道:「施大人也在敬王府中吗?」

  「我划了个小院安置他。」齐雨接着睨了小七一眼,说:「还有,你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分,区区一个七品官也称他大人;再者,你堂堂一个宝亲王跑去踩踏江湖就算了,居然还沦落到归义县那样一个说出名字也没人知道在哪里的小地方当捕快,你是要气死我、气死列祖列宗吗?」

  小七一愣。「你都知道了?」

  齐雨吐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你昏迷这两天我叫人去查过了。」

  小七点头,可也没想多解释些什么。

  毕竟当年奄奄一息的他被师父百里悬壶从皇宫里救出去以后,他便没把自己当宫里的人了。

  而这哥哥,是念着旧情加上不小心露馅,才相认了的。

  「……你……」齐雨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开口:「……施小黑便是兰罄吧……你是怎么发现兰罄的?」

  小七愣了一下,没想到齐雨会发现施小黑便是兰罄这事,但想了想,这人以前应该就同兰罄见过面,这回入京之后兰罄揭下易容便没遮回去,所以这才让他认出来的吧!

  小七说:「我也没找他,是他自个儿来给我碰上的。」顿了顿又问:「你没把发现他的事情讲出去吧?」

  齐雨嗤了声。「讲出去对我又没好处,反倒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种事情本王才不屑做。」

  「谢谢你了四哥!」小七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那我去地牢见见他,也不知道他醒了没。」

  说着,小七又看了看齐雨。

  齐雨这才哼了一声,说道:「想去就去,我又不会拦你。」

  小七接着再说:「还有,其实,他闹出这些事情,不过是练功走火入魔,一时疯病犯了罢了,醒来后应该就差不多恢复正常了。那个……他早不记得自己叫作兰罄,一直以为自己是施问的儿子施小黑,他平常时候也就只是个奉公守法的普通仵作,偶尔验验尸、打打猎、喝喝小酒,就是所有兴趣。所以……能不能请四哥再高抬贵手一下,把他从牢房里头放出来?」

  齐南听见小七说的话时先是一呆,「他忘了自己是谁?」

  「嗯。」小七点头。「四哥把他放出来吧!」

  「不行!」齐雨一口回绝。「我虽然强把他带回敬王府,可外头还很多双眼睛看着。皇上在肃王胁迫下,定了几日后要施问亲审这案,在这节骨眼上我可不能把人弄丢,否则要真被追究起来,我也不好交代!」

  「……」小七想,如果兰罄真想出来,就算是天牢应该也关不住他吧!

  后来小七说得嘴巴都干了,齐雨还是不肯答应,小七无奈,只得转身离去,要先去探视那被关在地牢的小黑大人。

  这时,齐雨顿了顿,在小七背后开口问道:「他真的把以前的事情都忘光了?」齐雨还是觉得不敢相信,那人以前明明掀起过江湖与皇城多大波涛,如今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七说:「我骗你做什么!你要不信,可以同我一起去地牢看看。」

  「哼,本王什么身分,才不会去地牢那种地方!」齐雨又倒了一杯茶给自己,而后咬了口糕点,继续逗鸟去。

  除去这回兰罄差点掀了皇宫屋顶这事,他敬王东方齐雨在京城里过的可是无忧无虑的享受生活。皇帝在他掌握之中,肃王也得看他几分面子,他闲来无事便和府里姬妾脔童狎玩一番,偶尔逗逗鸟,人生过得惬意得不得了。

  那兰罄失了记忆,如今被唤作施小黑也与他无关。

  他不过是因为弟弟紧张那人,不想弟弟不开心,这才出手帮了一把而已。

  以前那些惊涛骇浪风风雨雨啊,他已经无意重蹈。

  他摄政王如今只想悠闲过日子,偶尔上朝同那皇帝议论一下政事罢了。

  其余的事,他不想理会。

  敬王府守卫森严,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因为齐雨吩咐下去不得阻拦,前头又有齐雨的贴身侍从领着,小七便完全无人阻拦地走到了地牢外头。

  地牢之外,小七见着了皱着眉头的施问,施问似乎也想进牢里看望兰罄,无奈却被看守牢房的侍卫阻挡在外,无法入内。

  「施大人!」小七远远便喊了声。

  「小七!」施问见着小七,一脸的担忧。「你的伤好点没有?怎么不休息却跑出来?」

  「我来看小黑的。」小七朝施问点点头。「大人也担心小黑吧!」

  施问为难地看了守牢的侍卫一眼,点点头。「但没有敬王的允许,谁也不能见小黑。」

  小七拍拍施问的肩,说道:「你和我一起下去吧!也不知小黑醒了没有。」

  小七这一说,施问简直喜出望外。

  小七笑了笑,前头那仆从便拿出了齐雨的令牌,让小七和施问一起入了地牢。

  敬王府地牢在西院之下,地底婉蜒数尺,因为是关犯人的,环境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一入其中,小七便皱起了眉头。

  狭窄的铁牢房被围成一格一格,因为密不通风,加上地底又阴湿,是以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霉味。

  两旁火把燃着,每十步便有一名侍卫把守,而且听其呼吸吐纳便知这些人都是千挑万选的高手,上方走道铁栅栏一锁,便再也逃不出生天,只能乖乖被囚。

  小七与施问走至深处关着兰罄的牢房,施问一见被扔在地上还是昏迷不醒的兰罄,着急地便走向前去,隔着铁栅栏连喊几声:「小黑——」

  小七瞧了旁边垂首的随从一眼。「把门打开,我们要进去。」

  那随从恭敬地说道:「对不住,五爷,王爷说为了您的安全,这铁栏千万不能打开。」

  小七啧了一声,不理会那人,而朝施问靠了过去。

  「大人,我昏过去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下在师兄身上的迷药两日才会散,若已足两日,师兄便会醒来。」言下之意,是要施问别浪费精力,喊太多声兰罄也不会听见。

  「已经足足两日了。」施问担忧地说。

  小七眨了眨眼,心头一跳,说道:「那便就快醒来了!」

  兰罄那日血色的双眸与阴戾的神情犹在眼前,小七不知怎么地想起那时的事,眼皮便又是一阵地跳。那天的兰罄似乎与以前在归义县内发作的模样有些不同,然而哪里不同,小七却说不出个端倪来。

  便在两人等着的时候,兰罄的眼皮动了动。

  施问一看,连忙又喊了声:「小黑!」

  小七摒住呼吸,看着牢里面慢慢睁开眼的人。这人若一觉起来发觉自己又被关入了大牢里头,不知会不会再度发怒?

  加上这里已经不是归义县,并非施问或他可以作主的地方,他可得想个好理由,安抚安抚兰罄才成。

  正当小七脑袋转啊转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兰罄完全睁开了眼。

  兰罄一对凤眼先是有些迷糊,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直到施问连喊了几声,他才慢慢坐了起来,拍拍脑袋,而后看着一直在唤着他的施问。

  「小黑,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伤着哪里?」施问担忧地问着。

  兰罄的嘴张了张,一瞬间那对迷惘的眼化得清明,好一会儿之后才低低出声,朝施问喊了声:

  「……爹。」

  总算会开口叫人,施问也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兰罄那对清澈的眼转了转,当他瞥见站在施问身后的小七时,明显一愣,而后皱眉。

  而方接触到兰罄眼神的小七瞧见兰罄眼里那片清冷时,则是有些呆。

  接着兰罄淡淡开口,说了一句小七从来没想过会从施小黑嘴里听见的话来。

  他说:「百里七,你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没有兰罄以前惯唤他「陈小鸡」时的清亮与愉悦,而兰罄的表情也是一派漠然,彷佛喊着的,是一个不甚熟识的陌生人一般。

  小七气息微窒,片刻间竟说不出话来。

  「小黑?」施问也察觉了兰罄的不对。

  兰罄不同了,只方才那一句话,小七便清楚知道。

  以前的兰罄虽然有时冷漠、有时高傲,却不会用这种冰冷的眼神看人,然而如今这个人,却是打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这人与以前的那人一样,对多余的事物,不会分与一丝一毫关心。

  兰罄摀着头,瞇了瞇眼。他低声说:「爹,我头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趁我不注意打了我的脑袋,不然我怎么头晕得厉害?」

  施问张开嘴,还没说出话,小七便开口说了。「师兄你练功走火入魔,发狂认不得人,险些铸下大错,所以师弟我用迷药迷昏了你,现下不知是你身体未愈还是迷药未退,才会觉得头疼。」

  「走火入魔?」兰罄斜眼看向小七,视线停顿一下,而后点头说道:「我记得了……小春说我奇经八脉受损……要不服药,活不过三年……」

  听见兰罄连这事也说了出来,小七心里一跳,急忙又问:「师兄,那你可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听得小七这么一说,兰罄眼一瞟,忽地露出个邪魅的微笑。「我怎么会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兰罄说。

  「那你叫什么名字?」小七声音有些颤。

  「你说呢?」兰罄笑。

  那笑带着妖异,有蛊惑人心的能耐。

  施小黑鲜少会有那样的笑容,也鲜少,会以那种鬼魅的口吻,对人说话。

  兰罄见着小七,不知是觉得哪里好笑,竟就笑了一声。他说:「可我却是有点事情记不得了,像是……你为何会和我在一起?你不是……出了谷后,我便没再见过你了吗?」

  小七心里一寒,像被人从头倒了一盆冷水一样,浑身凉了个彻底。

  兰罄记起了自己的伤、记起他叫百里七,也记得施问是他的爹,但却忘了他和他在归义县的日子……

  那么、那么那些他以往曾经给过自己的柔情蜜意,不就也随着这次的苏醒……一并被遗忘了?

  「……」小七嘴张了张,一时半刻竟呆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施小黑是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陈小鸡的……这人真的已经将陈小鸡忘了……只记得他——百里七——

  突然之间,小七的鼻子有些酸。

  但其实,这样的情景,之前小春替兰罄治病时他就已经有想过了。

  他曾想过如果兰罄恢复记忆,厌恶起他了怎么办?毕竟他们两个人的过去不简单,他爹欠了兰家许多,他怎能期盼兰罄康复之后会拿好脸色看他?

  只是想归想,实际真的碰到了,却让他整个人不知所措。

  忘记了……真的忘记了……陈小鸡被兰罄整个遗忘,只剩百里七的事实,让他整个人慌了起来……

  可乱了一阵,在兰罄的目光下,小七还是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强加镇定。

  百里七,你鼻子酸什么酸!小七暗骂自己几句,现下可是正事要紧,那些私情什么的,在这人性命攸关的关卡,必须先扔到脑后去。

  小七揉了揉眼睛,又努力喘了几口气,这才转头问施问:「大人,敬王说肃王要皇上下令,命你亲审师兄这案子是不是?」

  施问眉头一个纠结。「是。此案定下十二日后开审。」

  「可小黑毕竟是你的儿子,皇上怎么不让你回避此案?若到时又说你包庇小黑,那不是白审?」小七说。

  「小黑?」兰罄听见这名字时有些恍惚。

  「小黑是你的名字,怎么,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吗?」施问那张从来严峻的脸,在儿子历经大劫归来之后,也不免露出了安慰的温柔。

  兰罄摀着额头侧望施问。「……我体内真气混乱,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楚。」

  施问隔着栅栏摸了摸爱子的头,说道:「是爹让你受苦了,爹若能看牢你,你也不会出这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歇一会儿,我和小七谈谈事。」

  施问再对小七说:「肃王对皇上说本官判案向来公允,绝不枉法,所以就算是亲生儿子的案子,由本官亲审,本官定也不会徇私。」

  「哼!」小七鼻子喷气。「他那人真是阴险至极,分明就是想你亲手断了师兄的生路。就算驿站血案那案我们能够找到人证为师兄平反,但擅闯皇城惊吓皇帝这事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又如何能替师兄开脱?」

  施问正色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兰罄静静听着这二人的商讨,许久许久,都没出声。

  小七见兰罄在听,便知道驿站血案这事他定也忘了,于是言谈间便将事情详细说过一次,最后下决定道:

  「唯今之计,只有捉住古三勇让他堂前认罪,才能证明师兄的清白。我等会便出去寻人,只希望他还没离京太远。」

  施问点头。「辛苦你了,小七。」

  「应该的。」小七说。

  施问再看向兰罄,对他说:「还有十几日便要开堂,那时皇上也会在旁听案,此事非同小可。小黑,这些日子你要听话别乱来,乖乖在牢里头待着,知不知道。」

  兰罄没有点头,只是深深看了施问一眼。

  之后小七也没多说什么,便同施问两人一起走出地牢,将兰罄留在牢房之中。

  然就当他二人走到院子里头,商量着案子细节时,小七突然发觉身后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奶奶个熊,师兄你怎么和我们一起出来了!」

  兰罄面容平淡地跟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地像鬼一样。

  施问也给吓着。「不是给关着吗?那些守卫呢?」

  兰罄淡淡说道:「寻常牢房哪关得住我?我想去哪,想待在哪,又岂是谁可以拦得住的。」

  「……」小七摀着头,脑袋也跟着痛了起来。

  施问无言。因为他这儿子向来就是这个性子,自己已经说过不下百次了,但任性妄为这点,儿子是怎么都改不掉。

  「这下可怎么办?」小七掩着嘴,偷偷问着施问。

  施问摇了摇头,手负于身后,朝着宾客院落方向走了回去,留下小七与兰罄相对。

  「百里七……」兰罄突然开口。

  「是!」小七紧张得整个人笔直站好。

  兰罄瞟了他一眼,说道:「既然爹也不拦我了,那我便和你一道,一起去找古三勇去。毕竟这是我的案子,我要亲自跟着才放心。」

  「好!」小七没第二句话,马上答应。

  而且,施问也不是不拦兰罄,而是知道拦也没用。兰大教主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给过人商量余地了?

  「走吧!」兰罄踏向前一步,步伐平稳,身形悠然。

  小七紧紧跟在后头,额头上冒出了汗,手足无措,有些儿个忐忑不安。

  应该不能靠得太近。小七边走边想。

  大概要三步的距离以上。小七这般估算着。

  然后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悲哀……

  当初小兰花一案破了之后,真就该一走了之的。

  这会儿都陷得这么深了,兰大美人才来个忘了个精光。对于他啊,真是很伤的。

  呜……小七捧着胸口……心肝啊……疼哩……

  可能是因为小七走得太慢,兰罄侧首说了句:「不快点,在那里瞎磨蹭些什么?」

  小七一听马上就放下手挺起胸膛,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去,边跑边喊着:「来了来了!」

  陈小鸡始终都无法违抗施小黑的话。

  即便是现下这样的情景。

  别了两个孩子,施问一脸肃容地回到别院里。

  在院子里待着的南乡见施问的样子便觉不好,马上走上了前来,关心问道:「大人,是不是公子出了什么事?」

  施问在桌前坐下,好一会儿以后,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小黑说他什么真气混乱,把大半的事情都忘光了……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想不太起来……」

  「什么,都忘光了!」南乡大惊。「公子也忘了您吗?」

  「不,他还记得我,有一些事应该还有点印象……但……」施问摇了摇头。「那孩子似乎不太记得自己和小七的事情了,他竟然叫小七百里七,对小七也十分生疏……」

  南乡惊讶得许久才开口:「小七……没事吧……」

  施问道:「他没说什么,不过一张脸全都白了。那孩子……那孩子是真心对小黑的,看他为了小黑带着几个人便硬闯入皇城救人,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便知道了……可小黑……」

  南乡顿了顿,出言安抚道:「公子也说他是真气有些混乱所导致,兴许等过几日公子身体调理好些,便能记得起一切也说不定。可惜公子忘了小七,若不,他知道小七为他做了这么多事,肯定会开心得三天三夜都合不拢嘴。」

  施问捏了捏眉心。「只希望他能早点把事情想起来。」

  「大人……」南乡试探地说道:「您不打算阻止公子和小七两人了?」

  施问顿了一下,缓缓说道:「若那两个孩子非彼此不可,甚至为了对方连性命都能不顾,我再拆散他们,也太不讲理了些。」

  南乡露出了欣慰的浅笑。「大人英明。」

  「只是……」施问忧愁地道:「就算我不再阻止……小黑也很难逃过这次的劫数……两个孩子……始终还是无法……」

  施问一阵心酸,再也说不下去。

  「天无绝人之路,」南乡轻声说道:「大人和公子一心为民,破了这么多冤案,还了这么多人公道清白,老天爷一定会让公子平安化险、安全归来的,大人不要担心。」

  施问望向窗外,摇了摇头。

  这,是场死局。他心里知道。

  兰罄问了一句「该上哪找古三勇」之后,小七便带他回了客栈。

  入了客栈,见兰罄脸上似乎有些疑惑,小七便解释道:「我们之前从归义县一路追古三勇入京,便是暂时下榻在此处。」

  兰罄点头。心里虽是稍觉疑惑为何他都没问出口,小七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念头转了转,还是没开口。

  客栈的房门一打开,里头便冲出了一头奇怪的东西,这时小七连忙伸手把那东西拦了,而待定睛一看那是什么,见到的景象却让兰罄一愣。

  竟然是只——长着小獠牙的山猪。

  接着屋里又响起一阵羽翼拍搏的声音,而后一只鸟朝小七面门飞去,小七伸手一抓,便将鸟给抓了下来。

  小七空着的手摸了摸小猪,心疼地道:「把你一个独自放在客栈里十几天,肯定饿坏了!看看你,瘦了一大圈,猪皮都松了!」说罢,立刻从怀里拿出一些用油纸包好的卤鸡腿出来,往地上一放,那小猪「齁齁」两声,便囫囵疯狂吃起鸡腿来。

  接着小七又摸摸可怜兮兮的小黑鸟,而后拿出了些干果铺在桌上,把小黑鸟放到上头让牠吃。

  小七照顾着一猪一鸟,而后望了兰罄一眼,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说:「这两个小家伙你八成也忘了。」

  兰罄没说话,只是将目光移至小七身上。

  小七指着猪说:「这猪是你的爱猪,你给牠取了个名字叫赵小猪。」接着又指指鸟。「寻香鸟你大概认得,之前小春帮你养着,后来还回给你,小春给牠取了个名字,叫黑黑。」之后小七又补道:「除了赵小猪之外,你也挺疼牠的。」

  兰罄走到桌前,摸了摸那只只有拇指大小的小黑鸟。他淡淡地说:「古三勇身上下了百里寻香?」

  小七说:「是。」

  接下来关于寻香鸟的用法,小七不说,兰罄也知道该怎么使。

  毕竟那鸟和那毒,都是他亲手所制。对于百里寻香,他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唯一令兰罄不解的是,为什么他会养一头猪,还替猪取名字……兰罄想不明白。

  第十六章

  古三勇那日趁着兰罄发狂踏平肃王别邸之际,潜入地牢内将家人都救了出来。

  他与家人在京城内躲藏数日,发觉肃王自己也自身难保无暇顾及他们之后,便带着一家大小逃出京城去。

  北方大雪纷飞,赶了两天的路,也不过离京一点而已,古三勇驾着马车鞭打着马儿前行,一心只想将家人立即带离危险之地。

  「叫他走慢些,先找个地方歇歇!这般日赶夜赶的也不知道在赶什么,不知道他大嫂就快临盆,颠簸不得的吗?」马车帘后传来一阵苍老的妇人声音,妇人言语冷淡,带着些责怪,一点都不知古三勇内心担忧。

  「二哥……」古三壮掀开帘幔,有些为难地道:「大嫂脸色都发白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吧!」

  古三勇点头。「请大嫂再忍忍,这附近没有屏蔽之所,我再往前头看看!」

  古三勇此话一出,马车内又传来了刻薄声音:「你是故意要颠死我金孙的吗?」

  「娘!」古三壮回头。「二哥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道他是不是这意思!」古大娘念道:「咱家有难,明明几个月前就捎信让他来救我们,可你瞧瞧他,这么久才把我们救出来。那地牢又湿又冷,冻得为娘这把老骨头都快受不住,娘是还好,反正都这把年纪了,可是你嫂嫂可不同,她肚子里的是咱古家第一个孙子,要有了什么差错,那可怎么办!」

  「娘妳就少说两句,二弟这不是来救我们了吗?」大哥古三猛开口,又安抚了几句,他们的娘亲才闭上嘴休息去。

  古三勇默默驾着车前行,一路上安静不语。

  找了个上头有突出平台遮蔽的山崖下方,古三勇将家人安顿好后,便和弟弟去打了只兔子回来架在火上烤。

  因为大雪封路的关系,飞禽走兽多躲在窝里没出来活动,是以他们六人只能靠一只兔子和些许干粮解饥。

  古大娘和大儿子、大媳妇坐在比较靠里头的地方,小儿子和从前是敬王姬妾的那女子坐在一旁,古三勇则挡在风口,怕夹带雪花的寒风吹入内,会让年迈的娘亲着凉。

  古大娘边吃着二儿子递过来的热腾腾野味,心里边非议着。她三个儿子就属这二儿子最不得她的心,从小不论打他骂他,总是不回嘴也不吭声,一天到晚怪里怪气的,也不知他心里头在想着什么。

  古家大嫂突然摀着肚子,闷哼了声,脸色白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了!」毕竟是第一个孙子,古大娘紧张地问道:「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古家大嫂低低喘了两口气,扯着苍白的笑容说道:「没事,是孩子调皮,踢了我一脚。」

  她这么说,古大娘才松了一口气。古大娘说:「这地方荒山野岭,也没个大夫,咱们到下一个城镇后,娘还是帮妳找个产婆一路随着才好。要不,娘不放心啊!」

  古三勇静静地烤着兔子,把兔腿和兔肉分给两个兄弟,自己则是咬了口干涩难食的干粮,混着水吞了下去。

  这时,突然一只黑色的小鸟从外面飞了进来,停在突起的岩石上头。牠抖掉一身风雪,用鸟喙整了整羽毛,而后瞅瞅地抬起头来叫了几声,鸟啭清脆悦耳。

  「打哪飞来这只鸟,这么小一只,可真好玩!」年纪最轻的古三壮好奇地看着那只小黑鸟,伸手想去捉,但那鸟却啄了他一下。

  「唉呀!」古三壮叫了一声,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摸了摸。「会咬人的。」

  「你和牠又不熟却伸手去摸牠,牠以为你要捉牠,当然会咬你啰!」

  一阵车声从外头传来,听见这声音,古三勇立即站了起来,握住腰间的剑。

  「什么人!?」古三猛和古三壮也戒备地站起身来。

  雪花纷飞中,两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慢慢出现,他们走到山崖底下,拍了拍身上的雪,其中一个露出虎牙,朝着里头年纪最大的古大娘笑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咱们是归义县的官差,来拘人的。」接着将视线投到古三勇身上,正色说道:

  「逃犯古三勇,你与肃王东方旃串通,先是在归义县犯下十九条命案,嫁祸我家小黑大人,接着又在京城与肃王布局,险些害死官差。你恶行重大,罪大滔天,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随我俩回京受审去!」

  古家人听完这一席话,都是一愣。

  「施小黑、陈七,你们居然能够追到这里来!」古三勇冷哼一声。

  「怎么不能追到这里来?」小七挤眉弄眼地道:「你身上早让我家小黑大人下了百里寻香,往后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我家小黑大人想找,你是怎么也无处可逃的。」

  古三勇皱了皱眉。

  「三勇!」古大娘蓦地站了起来,震惊地说:「他们说你犯下命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杀人了?」

  古三勇回过头看了古大娘一眼,低头说道:「……是。」

  「你这不孝子啊!」古大娘一脚踏向前来,接着伸手便是朝古三勇一巴掌,「啪」的一声响亮非常。

  那巴掌虽然不是打在自己脸上,不过小七光听声音,就觉得脸都痛了。「不需要打得那么狠吧!」小七说道。

  「你这孩子,自小就不学好,才十几岁就不服你爹管教,离家一去数年也不回来,你爹在世的时候没教好你,你娘我也教不好你,现下倒好了,杀人了!你说,你为什么杀人?是江湖恩怨,还是为了银钱?」古大娘劈里啪啦地边念边打人,古三勇一张脸都被打肿了,却也是没回一句话。

  小七想起之前同古三勇说话时,言谈间得知这人和家里人似乎有些嫌隙,这般看来应当是他老娘从来都不喜欢他,所以这回才会被又打又骂。

  兰罄看着这场有趣的闹剧,没打算出言阻止。

  小七看了兰罄一眼,叹气,本想开口制止古家老娘继续打儿子,然而却在此时,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呻吟,将他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娘啊——」

  「韵韵!」古大娘立即回头,见到长媳一脸痛苦地按着肚子哀嚎时,惊得大叫说:「孩子要出来了吗?」

  「我的肚子好疼啊——」那被唤作韵韵的女子冷汗涔涔,痛得已经听不清楚古人娘的问话了。

  当下所有人乱成一团,古大娘连忙喊着:「老大,赶快拿些雪烧成热水等着;老三,你抓住大嫂的手别让她抠地会受伤;今儿妳去马车里拿些干净的衣服出来铺地让大嫂躺——还有你们两个——」

  古大娘转头看着小七和兰罄,说道:「现下是危急关头,有什么事等孩子生下来再说!生孩子会有血味,容易引来野兽。你们帮忙顾着别让野兽接近,知不知道!」

  小七愣愣地点头。

  接着干净的布料被拿来垫在孕妇的身子底下,她因疼痛而哀嚎个不停,声音之凄厉,简直可比在刑房被用上十天酷刑的受讯人犯。

  荒山野岭生孩子本来就是十分危急的事,加上似乎又是头一胎,而且除了古大娘以外个个都是没经验的,当场除了混乱以外,还是混乱。

  古家大嫂痛得都咬破了嘴唇,全身汗湿得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然而生产却不顺利,一直呻吟了将近三个时辰,仍不见孩子出来。

  因为之前奔波劳累耗尽了体力,听着她痛苦的叫声越来越弱,小七也觉得不大对劲。

  平时没什么耐心的兰罄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他说了一声:「保不住了。」小七便抖了一下。

  小七这时从怀里翻出一些东西,找啊找地,眼睛一亮,拿着找到的药瓶立即走向前去。

  「你想干什么?」古家老大面目狰狞地伸手阻挡小七,他的妻子正在生产,这危急关头,他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小七把药瓶中的东西倒到掌中。「这是千年血蔘所制的延年益寿丸,服下能保元气。你夫人的情况危急,这药立刻让她服了,便能保住气力。保住了气力,定也能顺利将孩子生下来!」

  古三猛还想说什么,那头古大娘一听,随即道:「老大,把药拿过来我看看。」

  「是,娘亲!」古三猛接下小七手中血蔘丸递到母亲面前。

  古大娘闻了一闻,连话也来不及说,便马上打开媳妇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

  那血蔘丸遇水即化,顿时药气渗入孕妇体内,随着血脉行走,也让濒死边缘的孕妇惨白的脸色好了些,呻吟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韵韵,用力,再用力一点!孩子就快出来了!」古大娘着急地道。

  「嗯——啊——」古家大嫂紧紧抓着旁边人的手,拚命用力,用完力拚命喘气,而后再奋力用力。

  孕妇生子时双腿开开,其间毫无遮掩,所有隐密部位都暴露在众人眼前。

  然而因为是生死攸关之事,众人也不避讳,只是想着能尽快将孩子生下来,好让大小渡过这个难关。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直站在原地的兰罄突然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前方生产的女子。而后他说了声:「……头出来了。」

  「啊——」古家大嫂一声长长的尖叫。

  「生了生了!」古大娘惊喜地喊着。

  「……孩子跑出来了。」兰罄愣愣地说。

  「……」小七看着他家师兄。干什么这么聚精会神地看人家生孩子……有需要这么好奇吗?居然盯着不放……

  小小的娃儿被以温水洗净后,包裹在厚厚的棉袄里,只露出个皱皱的小脸,闭着眼睛张嘴哭个不停。

  第一个金孙落了地,大小平安,古家人欢喜得不得了。尤其方才原本一脸凶样的古家大娘见着孙子之后,整张脸都柔和了起来,皱脸也笑开了。

  兰罄看着那被古大娘抱在怀里疼惜地看着的小孩,突然开口说道:「能让我抱抱吗?」

  小七一听还得了,本想出言制止的,谁知古大娘也只睨了兰罄一眼,便走了过来,将小娃儿交到了兰罄怀里。

  兰罄用熟练的姿势抱着小孩,原本冷淡的面容在听着小孩的哭声,望着小孩皱巴巴的脸后,也同那古大娘一样,柔软了下来。

  「好小。」兰罄嘴角扯开了一点笑。

  小七原本害怕那么一丁点的小娃娃被大魔头抱了,不小心死掉那该怎么办,可后来瞧兰罄那模样,想起以前兰罄那个未婚妻料峭生的孩子兰罄也是喜欢得很,纵使孩子不是自己的,他也每天抱每天揽,还用自己的姓给孩子取了迭名叫「兰兰」,简直把那孩子当成宝一样地疼,便也和缓了下来,不那么紧张了。

  这人喜欢小孩子。小七这般觉得。所以他不会伤害他们。

  只是兰罄看着小娃娃,看着看着,突然觉得牙根痒痒的,便张开了嘴,要朝小娃娃啃去。

  小七一见不得了,连忙伸手挡了。结果兰罄的牙便咬在小七的手腕上头,兰罄看向小七,小七「嘿嘿」一个苦笑,兰罄便「呸」地一声把小七的手放开。

  孩子出生后,古家人对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官差敌意似乎一下子减了许多。

  古大娘把孩子抱回去后,点头说道:「多亏了两位,我的媳妇儿还有这孙子才能平安活下来。」

  兰罄点了点头。

  小七在一旁非议着:药是我给的,您老点头点个什么劲呢!

  古三壮这时也走向前来,他说道:「至于我二哥的事,应该是误会吧?我二哥他平时性子很好的,怎么会杀人呢?两位官差大哥是不是追错人了?」

  小七环着胸说:「我们是从归义县追着线索来,到了京城抓住他后,他也亲口认了的,自然没有追错人这档子事。」

  古大娘一听,望向二儿子,古三勇低了头,表示默认了,古大娘这一看,气得浑身颤抖,便将孙儿交给大儿子,而后走到二儿子面前,一个巴掌又搧了下去。

  古大娘怒道:「我们古家教出来你这个好子孙,居然在外头杀人了!你啊、你啊,犯了这样的错,居然还敢回来见我!你为什么不干脆就死在外头算了!」

  古大娘接下来劈里啪啦地又骂了一堆,骂得古三勇那张原本黝黑的脸都渐渐白了下去。

  小七见古三勇那模样,想起这人其实也不算坏到骨子里去,毕竟他也是为了保全自己家人才会与肃王同流合污,于是想了想,开口说道:

  「古三勇,你不把事情始末跟你娘说清楚吗?说你为什么会犯案,你是为了谁才杀人?」

  古大娘看向小七,而后又看向自己木讷的儿子。「老二!」

  「……」古三勇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说。

  小七长长吐了口气,说道:「大娘,你们被敬王所擒,后来妳这二儿子去找肃王救命,肃王要他用别人的命来换你们的命,结果,他答应了。」

  古大娘听见小七所言,震惊得不能自已。她双手抓住二儿子的衣襟,急急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这孩子,干什么木头人一样,快说啊!」

  古三勇这才缓缓开口,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古三娘一听,整个人都茫然了,她腿一软几乎站不住,三儿子古三壮见着,急忙将娘亲搀扶住。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原本凶得不得了的古大娘说了几个字,突然悲从中来,竟就哭了起来。「你这傻孩子,怎么为了我们去杀人啊!杀了人你怎么办?杀人是要偿命的啊,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傻孩子啊、傻孩子啊——」

  古大娘的拳头一拳一拳,打在古三勇的胸口,古三勇低声说道:「敬王放了风声说要绞死你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死……娘……是孩儿对不起妳……一直以来都让妳操心……连到了这时候,也没本事让妳享清福……」

  「傻孩子啊、傻孩子啊——」古大娘听见二儿子这么说,不禁哭得更大声了。

  虽然都是自己生的,不过她从来就偏爱嘴甜的大儿子和三儿子,对这个从来不会讨好自己的二儿子向来冷眼看待。

  但没想到生死关头,却是这二儿子救了自己,当娘的她心里突然升起愧疚,内疚得不得了,老泪纵横,再也止不住。

  小七说:「好了,该说什么就赶快说一说吧,说好了就随我们上路。古三勇,你也别挣扎了,这回便随我们回京受审,把事情好好了结了吧!」

  「……我唯一不放心的只有我的家人。」古三勇说。

  「这好办!」小七打了个响指。

  突然间,外头雪地上飞来了几个灰色身影,那些都是他带出来的贴身侍卫。

  小七说:「他们会护送你家人回到泉州古家,保证不会有任何损伤。」

  古三勇抬头,幽幽地看了小七一眼。「我这么对你们,为何你还……」

  「一事归一事。」小七说:「大爷之前既然答应你要保你全家平安脱险,用来换你上堂作证,自然就会把答应的事情做到。」

  古三勇沉默了。

  古大娘则仍是搥打着儿子的胸口,激动地哭着:「你这傻孩子啊——你叫我下了九泉,怎么向你爹交代啊——」

  「娘……」古三勇轻声地说:「孩儿不肖,孩儿只想你们平平安安……」

  施小黑一案设在刑部开堂,于小年夜这日开审。

  鼓声轰隆作响,刑部大堂内衙役杀威棒击地,高声喊着:「威武——」

  高堂暖阁上的七品官施问在迎接皇帝、肃王和三司入座后,这才坐到公案之上。

  大堂顶上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有些斑驳的青砖地不知染过多少刑讯者的鲜血,两旁衙役面容严肃,堂内气氛凝重。此处不是施问那小小的归义县衙门,他右边坐着一国之君,底下是肃王东方旃与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即便知道今日胜算不高,而自己又身为主审,施问仍是一张肃穆面容,黑白双眸一扫,震声说道:「来人,带施小黑上堂受审——」

  衙役又是一阵杀威棒击地,嘈杂威吓声中,穿着黑衫的兰罄被带了上来。

  他凝视了施问一会儿,半晌没有动静。

  这时肃王开口道:「怎么不叫他跪下!犯人到了刑部,哪有不下跪的道理。」

  兰罄瞥了肃王一眼,淡淡说道:「我这辈子谁都不跪,就只跪天、跪地、跪父母。」接着兰罄又看了施问一眼。

  施问正在想儿子的倔脾气硬逼也不成,该怎么才好时,却见兰罄衣襬一撩,双膝「砰」地落地,朝自己跪了下来。

  那声「跪天、跪地、跪父母」便是兰罄心里所想,施问有些动容。即便不是自己所生,但这孩子就算忘了所有人也没忘了自己,这一跪,跪得施问眼眶通红。

  肃王还想说话,施问那对眼睛一瞥,开口便道:「今日本官乃奉皇上之命亲审此案,与此案无关之人,请勿多言。」

  「施问你胆敢对本王如此说话!」肃王一拍座椅扶手,怒道。

  在一旁的皇帝愣了一下,他身后有个小太监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皇帝便道:「欸……皇兄,现下是让案情水落石出最要紧,朕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杀了江爱卿一家和驿站里的人,你就让施爱卿好好审案吧!」

  皇上都表态了,肃王这才强压下怒气,往椅背上靠去。

  施问对皇帝行了个礼,而后对兰罄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归义县仵作,施小黑。」兰罄说道。

  「施小黑,有人指你于十一月十五那夜潜入归义县驿站,持剑杀害入住驿站之内的巡按御史江漓一家五口,与驿站驿丞驿卒十三名,共十八条人命,你可认罪?」施问问道。

  「不认。」兰罄轻轻吐出这二字。

  肃王在一旁「哼哼」两声,因为以为胜券在握,所以开口说道:「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何能不认!」

  施问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瞪向肃王,肃王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而后施问不理会他,再朝兰罄说道:「本案人证物证俱在,来人,传仆从辛力,再呈上证物衙门佩剑与平安符。」

  施问的仆人辛力很快便被带了上来,施问一问辛力是不是亲眼看见兰罄杀人,辛力立刻就说:「是啊是啊,我那日看到的是小黑大人的背影没错,他那衣服料子和别的衙门捕快不同,风一吹便会飘起来的,所以我绝对不会认错。」

  施问又命衙役将物证呈到兰罄面前,问道:「这两样是不是你的?」

  「是。」兰罄答道。

  施问惊堂木一拍,说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兰罄慢慢说道:「所谓人证,也说了只看见我的背影。背影相似者世间不知凡几,只凭背影而没见到面貌,如何真能断定那日杀人者是我?更何况那日之前我至小苍山上清思湖泅水,起来时身上佩剑与平安符便被偷,这分明是有人嫁祸与我,请大人明察。」

  兰罄这一说,旁边的肃王便耐不住性子插嘴了:「但那日之前,也有许多人见你与江漓之子江悦书当街吵架,你还差点杀了他。你爹与他爹以前在朝中便有结怨,所以说肯定是你为了为父报仇,这才潜入驿站杀人!」

  在一旁的皇帝东方罗绮问着身后小太监,低声道:「他们两家结了什么怨,朕怎么不知道!」

  小太监轻声说道:「听说好像是当年江漓未过门的妻子喜欢上施问,不过施问因为妻子骤逝心中哀痛无法接受别的女子,所以江漓那未婚妻居然在几番求见施问不成下,就与江漓退婚,而后跑去出家当尼姑了。」

  「这件事后来让江漓被同侪讥笑许久,江漓也把施问当成眼中钉。先皇那时更是抓着施问一次断案缺失,连同几名官员上奏折要先皇处置施问,施问便被这么贬贬贬,从京城贬到了穷乡僻壤去。」

  「原来如此。」罗绮点头。

  施问说:「所以说那日之后你分明心有不甘,所以才在十一月十五那夜冲动行凶,施小黑,本官说得对不对!」

  兰罄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个绝美的笑容来。「不对!」他说。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罗绮与施问都被兰罄这个美丽的笑靥震得心神荡漾,堂上当下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只能望着兰罄那张艳绝群伦的脸庞,愣愣得无法言语。

  兰罄缓缓说道:「还有一人,可以证明我的清白。大人,请传驿站血案的凶手古三勇。」

  「驿站血案的凶手?」一旁听审的三司众官听见此案居然已找到凶手,而且看样子便在外面候审,不觉喧哗起来。

  「怎么可能!」肃王一听,震惊得无以复加。「你怎么可能找到古三勇为你作证!他怎么可能为你作证!」

  「没什么不可能的。」兰罄淡淡说道。「事在人为。」

  是小七在古家长媳临盆临死之际,给了一颗血蔘丸救了古家长媳和她腹中孩子一命,又派人护送古家一家回泉州,古三勇心愿已了、也知逃不掉,便失了逃走的念头,心甘情愿地和他们回来了。

  施问惊堂木一拍。「传古三勇——」

  「传古三勇——」衙役复诵着。

  古三勇被小七压了上来,小七退到旁边和其余衙役站到一块后,施问便问:「古三勇,十一月十五归义县驿站一案,你可曾在其中?」

  跪在堂前的古三勇一个伏下,说道:「回大人,归义县驿站一案是小人所犯,小人受人指使,先偷施小黑随身佩剑与平安符,再寻一名背影与施小黑相似的女子换上官差皂衣,扮成施小黑模样杀人。小人在犯案之时,是先用古家独有的毒药『千机牵』毒昏驿站所有人,再将其杀害,而后那名女子也被小人以毒所杀,一共十九条人命,都是小人所犯下。」

  堂中众人一听,都惊讶出声,左右都御史啧啧称奇,心里佩服施问居然能那么容易便找出凶手来,他们本以为这案审下去,施问那儿子施小黑必定得为江漓一家与驿站多人偿命了。

  施问则拱手朝罗绮一揖说道:

  「禀皇上,下官曾两次找县外仵作验尸,那两人也说尸体是先中毒而后被杀,其中一人则指出那毒之中一味药该是泉州所盛产的墨莲,而古三勇便是泉州古家人,他所说之供词也与本官派人勘验之现场情形吻合无误。」

  罗绮点了点头。「施爱卿继续。」

  肃王当下神色僵硬。

  施问再道:「古三勇,你说你是受人指使,嫁祸与施小黑,那么那个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谁?」

  古三勇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肃王身上,答道:「便是肃王东方旃!」

  「你胡说!」肃王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之上,怒得站了起来。

  「肃王稍安勿躁,」施问说道:「古三勇,肃王身为一国藩王,他有何必要指使你嫁祸施小黑?」

  古三勇说道:「肃王纵子行凶,其子东方雷引淫秽青州,强掳民男民女行奸淫之事,后有名少年死后尸体随江水流至归义县,夜半时分,少年冤魂不散至县衙告官。归义县县令爱民如子,遂受理此案,而后东方雷引罪证确凿被归义县县令所斩,此事震惊朝野内外,举世皆知。」

  罗绮低声对那小太监说道:「这事我也知道,闹得挺大啊!」

  小太监点点头。

  古三勇继续说道:「古三勇之弟因为得罪敬王,一家被擒,我为救家人,于是请曾经与古家有过交情的肃王设法解救,谁知肃王竟提出要我依他所设之局,杀十余人并嫁祸与施小黑的条件才肯助我家人脱险,古三勇愚昧,为救家人依令行事。肃王曾说,要让施问也尝尝丧子之痛,他还要施问亲手斩了自己的儿子,而后再用归义县上下鲜血,以奠他儿在天之灵。」

  「古三勇,你可知污蔑皇亲国戚乃是死罪,你这番话,可全属实?」施问脸一黑,怒拍惊堂木。

  「回大人,小的说的全是事实。」古三勇伏倒在地,平静地说着:「小人为了保全家人,一连杀了十九人,自知罪不可恕,甘愿伏法。而肃王之心歹毒,小人曾受施小黑与陈七两位归义县捕快之恩,今日将这些事全说出,也只是为还他二位恩情。请大人明察,还施小黑一个清白。」

  「东方旃!」施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锐利如鹰、冷峻如电,投向肃王身上。「事到如今,你有何话可说!」

  第十七章

  肃王深吸了一口气,怒笑说道:「即便本王涉案,今日这堂本就是审那施小黑,要审本王,本王也要见施小黑先死才成!」

  施问一愣,三司议论纷纷,最后刑部尚书起身说道:「皇上,还请皇上降旨,请施大人先将施小黑一案断个明白。」

  「……」罗绮听罢,转头和身后那个小太监窃窃私语几声,而后小太监点头,罗绮这才说:「施爱卿,为正视听,也让众爱卿知道朕没偏颇你,没偏颇任何一人,你先将施小黑这案审个清楚吧!」

  施问慢慢一揖,说道:「臣,遵旨……」

  施问闭上了眼,而后缓缓再睁,对着堂下跪着的兰罄与古三勇说道:「既然古三勇承认他乃驿站十八条人命凶手,那驿站血案一事,本官便还施小黑你一个清白,你乃无辜受诬,实属冤枉。然而……」

  施问顿了一下,目中精光再露,惊堂木一拍,斥道:「然而你擅闯皇城,又以毒毒杀皇城数万禁军……」

  「慢着!」在一旁听审的那个小太监突然出声制止施问,而后又对着皇帝说了几句话,皇帝罗绮便抬了抬手,说:「施爱卿,谁说皇城数万禁军被毒杀了?他们只是被迷昏了而己,太医诊治过了,没事、全都没事。」

  施问听得皇帝出此言便是一愣,肃王也是一愣,底下三司俱愣。

  小太监这时说:「那些禁军被下毒后都晕死过去,但隔了两天又恢复气息,太医们没看过这类症状,加上又忙着帮禁军祛毒,所以一时未将此事上报,这才让各位大人误会了。」

  肃王怒上加怒,但仍隐忍着没有发作。

  施问深深吁了一口气,而后继续断案。他说:「施小黑,你虽未毒杀皇城禁军,然而擅闯皇城,惊扰圣驾,实不可恕。依照本朝律法,擅闯皇城者……」

  施问顿了顿,无法将接下来的判决说出。

  肃王冷哼了声道:「怎么了,施大人?你不是一向自认清如水、明如镜,从不冤枉好人,也不纵放罪犯,如今为何要判自己的儿子却判不下手了?这要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可会有多大的影响啊!」

  兰罄从一开始到现下,那双眼睛都是淡然地看着暖阁之上的施问,没有开口多说一个不该说的字。

  见施问抓着惊堂木的手颤抖起来,眼眶也整个赤红,兰罄于是说:「爹爹你教过我,天下大道,以公理为驱,以正义为先,任何事皆不得违其二者,若有违之,便要担其罪、受其罚,上自天子下至百姓,一视同仁,绝不徇私枉法。孩儿知道自己所为犯了大错,爹要如何判我便判,只要是爹觉得对的,孩儿便服气,不会再多说一句话。」

  「小黑——」施问听得兰罄这番话,眼眶一热,泪水差点掉了下来。

  「师兄——」小七在旁边急了起来。可他早也设想过最坏的下场了,若施问判下刑罚,最多最多,他就带兰罄闯离皇城,离开此处再重新开始而已,说什么他也不会让兰罄身陷险境的。

  兰罄看着施问,闭上了眼。施问是他的爹,他待他的好,他全都知道。他不会让施问为难。

  施问抓在惊堂木上的指节全都泛白,轻微的一个声响,在公堂上响起,但施问自己没有察觉到。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指甲整个翻起,血蜿蜒流了下来。一旁的小太监看到了,觉得不忍心,却又无法上前去为其止血,只能皱着眉觉得痛。

  施问惊堂木一拍,震声道:

  「犯人施小黑,因擅闯皇城,惊扰圣驾,依本朝律法,当处斩立决。三日后行刑,绝不待时!」

  此判一下,三司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应。那肃王则是放声大笑,在刑部大堂上高声喊道:「儿啊——为父终于帮你报了仇了——你在天之灵且看着啊——看那施问怎么监斩他的亲生儿子——爹绝对要他们血债血偿,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啊——」

  兰罄伏下身,朝着施问一叩。他说:「孩儿叩谢爹的养育之恩。」

  施问单手掩住脸,悲伤得无法自已。

  小七挽了挽衣袖,在想,差不多是时候可以劫人,把兰罄带着往外跑了。依他的脚程和轻功,在场绝对没有一个人能追得上他;而且京城又离师父搬迁后的第二处神仙谷近,他只要带着师兄回神仙谷,便没人捉得着他们两人。

  而施问右边的皇帝则是和小太监叽叽喳喳地,不知在商讨些什么。

  最后那小太监头一抬,一双桃花儿眼露出慧黠的光芒,便蹦蹦蹦地跑到兰罄面前,朝他挤眉弄眼说道:「这位哥哥,审案之前你有东西落在我那里没拿回去,小春子我这会儿给你带来了。」

  兰罄一愣,抬头看着那个小太监。

  挽好了袖子正打算救人的小七见着那小太监突然觉得眼熟,而后仔细瞧了瞧,呃……这叫小春子的小太监也是个行家,脸上戴着的那层人皮面具,正是他鬼匠不知名所出,号称一经戴上,便面目平凡到路上见着十次也记不住一次面容的「平凡人面具」。

  小太监从怀里拿出了一片黄澄澄的东西塞给兰罄,而后退了一步,瞧小七正在打量他,也朝小七笑了笑,嘴里开开阖阖,无声说道:『七师兄别来无恙啊!』

  「啊——」小七大叫一声,结果惊动其余人往他这头看来,他又连忙摀住嘴,看着那双眼灵动的小春子又一跳一跳地跳回皇帝身边。

  这家伙哪是什么太监,不就是他们家那爱惹事的小师弟,老八赵小春吗!

  小七嘀咕着。这小子怎么又抽长了?上回不过是个五岁肉团模样,这回长到十三、四岁了!难怪他一时半刻没能认出来!

  兰罄拿着小春给他的东西,看清楚上头刻着的字后,有些愕愣。

  「施大人,」小春转头笑嘻嘻地对施问说道:「我把施小黑落在我那里的东西还给他了,这回你可得把那东西看清楚了再判,千万看清楚了啊!儿子只有一个,斩掉就没了!」

  施问红着眼,虽是有些疑惑,但见着小春旁边的皇帝直点头,遂问堂下道:「施小黑,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兰罄将手中东西一亮,火光映照下,赫然是块雕有九爪金龙的令牌,而金龙中间并以阳刻刻着「免死金牌」四个大字。

  「免死金牌!」施问一看,震惊得站了起来。

  兰罄也觉得诡异非常,他什么时候有这块金牌,还将这东西落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那里了?

  小春在旁边喊着:「施大人,有免死金牌者,依例当是如何?」

  施问吶吶几声,而后猛地回过神来,惊堂木一拍,震声道:「太祖开国,制免死金牌两道,传于二王,拟旨传世,言有免死金牌者,无论所犯何罪,即使罪犯滔天,也得免其一死,不论其罪。」

  「嗯嗯,没错没错!」小七抓着下巴,猛点头。

  「施小黑!」施问大喊一声。

  「小黑在。」兰罄说道。

  「你既有免死金牌在手,所犯之重罪便得免去,本官现下判你无罪,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追究你擅闯皇城惊扰圣驾之罪。」

  兰罄握着那块金牌,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目光瞥向罗绮身旁的小太监,深深地看了一眼,似乎也猜到了有如此能耐的人,是谁。

  小春笑着,看着他家大师兄。

  没料到事情竟峰回路转有此骤变,众人惊呼声中被晾在一旁的肃王东方旃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喊道:「皇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罗绮连忙摇头。「朕什么也不知道!」

  东方旃走到罗绮面前,那张脸因恨意而扭曲成了可怕的样子,罗绮一见到他,整个人便瑟缩起来,东方旃说道:「臣明明见着皇上授意你身后小太监,将免死金牌拿与施小黑。皇上,施小黑该死,为何你竟不顾皇家情谊,如此偏袒外人!施小黑绝对不能轻饶,皇上,臣请皇上收回免死金牌,判斩施小黑!皇上!」

  罗绮连忙说道:「那金牌都说了是施小黑掉在小春子那里,然后小春子还回去的了。更何况,皇兄,得饶人处且饶人,朕这番看下来,理亏的明明就是你了,为何你还要咄咄逼人,非得让施问这个当爹的亲手斩了他儿子才成呢!」

  「没错!」小春说道:「你儿子罪有应得被判斩了,你便要拖无辜的人下水陪你儿子一起死。你儿子是人,别人的儿子就不是人了吗?更何况我家大……不对,更何况施小黑有病在身,一被刺激便会难以控制自己,他这回擅闯皇城犯下死罪也是因你之故,现下你所有恶行都被揭穿,还想怎么着?就算身为王爷,也不能颠倒是非黑白,以一己之私行事!」

  「你这小太监有何资格评论本王!」东方旃被小春一激,整个人怒不可遏。

  东方旃愤而拔出怀中暗藏匕首,要往小春袭去,坐在椅子上的罗绮一惊,连忙出手挡住东方旃以免他伤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东方旃被拦,心里一横,左手便一曲,勾住了罗绮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挟了起来,转身面对众人,怒吼道:

  「施问,我要你下令当堂处斩施小黑!你若不从,我就杀了这个处处维护你的狗皇帝,再杀你们所有人,给我儿子陪葬!」

  东方旃此言一出,刑部大堂外突然涌入精兵无数,将大堂紧紧包围。

  东方旃大喊:「本王已经命人将此地重重包围,你们没有一个人能逃得掉!施问,还不下令!」

  「爹啊——」小春大喊。

  「小春啊——」罗绮吓得直叫。

  刑部尚书同大理寺卿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都震惊地站了起来。

  刑部尚书喝道:「东方旃,你胆敢对皇上无礼!」

  大理寺卿急喊:「肃王爷,快快放了皇上!」

  左右都御史吼着:「这是死罪啊!」

  当下一片混乱,加上东方旃布置的那些人,当场人人自危,谁也顾不得谁。

  「施问,本王要你斩了施小黑!你胆敢不从!」

  便在东方旃又要威吓第二声,且手中匕首已经压入罗绮颈项,鲜红的血蜿蜒流出之时,那当下,小春惊恐地喊道:「别伤我爹,你会切断他脖子的!」

  小春的那声叫喊,令兰罄脑袋一阵刺痛。东方旃匕首一点一点没入罗绮喉间,罗绮翻了白眼,几乎便要命丧当场。

  那一瞬间,兰罄抬起了手,拔下自己头上的木簪,而后手一挥,木簪便如利箭射出,钉入了东方旃的眉间。

  直直没入,只剩雕花在外。

  「……」众人愣在当场,这电光石火间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看得清。

  「啊……」小七小小地叫了一声。

  东方旃持着匕首的手缓缓地落下,而后身躯一软,睁眼倒地,气绝当场。

  「爹啊——」小春急忙接住也差不多快气绝了的罗绮,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洒上,止住了罗绮伤口不断流出的血。

  兰罄冰冷的眼神在东方旃倒下后,也缓缓地有了些温度。他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抱着罗绮眼眶都急红了的小春。

  好一会儿之后,兰罄才低声说道:「你是小春的爹……所以我救你……」

  失去挽发的簪,兰罄发丝散落。然而这时他的脸庞却在迷惘中,带起些许温柔的神情。

  小七见着了,他有些恍惚,也有些安慰。兰罄也记起了小春,记起了这个他曾经疼惜入骨的小师弟。

  也只有在对着自己真正在乎的人的时候,兰罄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柔软得令人心惊。

  归义县驿站血案一案,肃王挟持当朝圣上意图动摇三司会审未果,意外伤了圣上,而施问之子施小黑义勇果敢营救圣上并击毙肃王一事,在朝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震荡朝廷。

  圣上受惊且伤,敬王东方齐雨以摄政王之姿代理政事,并肃清肃王朝中残党,将朝中大员汰旧换新好几,也生出了一番新气象。

  朝廷之上风云变换,但朝廷之下,那些儿个当事人却对权力更迭之事毫无感觉。

  玩鸟的依旧玩鸟、发呆的依旧发呆,只是大年初一那日暂住敬王府的施问被络绎不绝的百官拜访拜得头昏眼花,那些儿个什么「断案如神」、「青天再现」的匾额堆满了整个院子,连门坎差点也被踏平了。

  后来小七得到消息,才知原来之前兰罄那张正放保平安、反放见鬼神、一张三两的平安符在驿站内看不着任何东西,是因为肃王请了个道士作法,将驿站那些儿个飘啊飘的全都给抓了,小七之后也让人找了那个道士将那些飘飘的全都给放出来,另外加银子办了场法会,算是送他们好走。

  而古三勇,因这人已是真心悔过,加上他会做出这些事都是出于肃王胁迫,于是小七便交代了一下,给了古三勇一条生路,用一个死囚换了被判斩刑的他,让他回泉州好好做人去了。

  接着处理了剩下的杂事,没事可做后,小七便清闲了。

  只是以前忙乎的时候老想着休息睡觉,但这回一停了下来,心里头却是有些慌。

  他的小心肝空空的,心里头也没了主意。

  这日,小七在屋顶上晒着难得出来的太阳,小春从宫里跑出来见到他这七师兄时便笑了。小七一脸呆样地张着嘴双眼无神,看着远方发呆。

  「七师兄!」拿着梯子爬上屋顶的小春喊了一声。

  小七抬眼见着是小春,只是简单应了声:「你来啦……」

  「今日天气这么好,师兄怎么不出去走走?」小春走到小七身边坐下。

  躺着的小七跷着二郎腿,先抖了两下脚,而后说:「大爷我哪里都不想去,再晒两下太阳便要回屋里睡觉。」

  「欸,」小春左看看右看看,问道:「大师兄呢,没同你一起?你们两人不是向来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吗?」

  小七啐道:「这句我还给你和你那云倾心肝儿!」

  小春哈哈笑了一声。「我来给大师兄把脉的,七师兄你不带我去找大师兄吗?。」

  小七顿了顿后又说:「……他不是在院子里逗鸟、就是在大厅陪他爹应酬那些大官,,你自己找去吧,我不奉陪了。」

  小春看了小七一眼,觉得小七有些奇怪,这人从来不是就最紧张大师兄的吗?可怎么今日不太一样了?

  小春想了想,也没多说什么,便点头爬梯子下去。因为内伤还没好,家里那口子不准他用内力,所以这才得麻烦地爬上爬下的。

  小春跑去找兰罄以后,小七又在屋顶上晒了一会儿太阳,但后来想着小春看诊不知看得怎样、想着兰罄那身子骨不知有无大碍,于是挣扎了一番,便又跃下屋顶,跑去找那两人了。

  走到齐雨派给兰罄和施问的院子外头,小七偷偷地朝里头探去。

  「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小七吓了一跳,连忙转头,才发现那竟是他家四哥。「你才干什么呢!」小七抚着胸口说:「走到我后头也没个脚步声响,你是想吓死我吗?」

  齐雨瞥了瞥院子里头,冷哼了声:「是你太专心偷看人,才没听见我的脚步声吧!」之后又说:「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什么话这里说就好了。」小七这般道。

  齐雨把小七拉到旁边,正色说道:「你这回回来,就别走了。施问他们过几日便要回归义县,我已经说了,要把你留下来!」

  「咦?要回去了?」小七一愣,然后急问:「你说要我留下来,那我师兄听了之后有没有说什么?」

  齐雨冷冷地瞥了小七一眼。「你是宝亲王,父皇在世时还特意为你修了一座宅邸,可你连住也没住过。这回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身分了,难道你还想回归义县去当那小捕快去?」

  小七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四哥,你先回答我的话,大师兄他有没有说什么?」

  「……」齐雨心里啐了一声,心想这弟弟怎么就那么惦记着兰罄那大魔头,而后冷淡地说道:「没有,他一句话也没说,我与他爹说话时,他从头到尾连看也没看我一眼。」

  「这样啊……」小七的神情显然有些失望。

  齐雨心里惊了一下,他五弟这表情,该不会是和那前魔教教主有了什么纠葛吧……这可不成!于是他立即道:「小月……」

  「欸……你要嘛叫我小七……要嘛叫我五弟,别叫我小月了……这名字听起来怪不自在的。」小七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而后也学起兰罄之前的模样,烦躁地踏起自己的脚来。

  「好吧,小七,」齐雨拍拍弟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无论是兰罄还是施小黑,那个人打从心肝里黑到外,现下虽然看起来好好的,但谁知他哪天又会显露本性对人下杀手?哥哥劝你离那人远点,千万别和那人太过深交,你这回为了他差点连命都没了,可当他被判无罪还了清白之后,你可有见他来同你说过一句话、道过一字谢?」

  齐雨叹了声道:「兰罄是个没心人,你对他再好,他也不会领情的。」

  「……」小七搔了搔头发,头还是低低的。

  「五弟,四哥是为了你好。」齐雨说道:「那个人我和他交过几次手,他实在太过恐怖,你还是离他远点好。」

  「……四哥。」

  齐雨再说:「而且那人我觉得不能留,留了对咱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你也别对他放太多心,四哥是迟早都要设法把他除掉,再把他手底下那乌衣魔教连根拔除的。你也知道四哥现下是摄政王,肩上扛的是整个朝廷和所有百姓,一堆人都看着四哥过活,四哥哪可能放任这曾令生灵涂炭的人继续在四哥眼皮子底下晃!他若不死,不只对朝廷,对百姓也是一大隐忧!」

  小七想了想,说道:「四哥,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兰罄了,现下他身边都有人看着,而且还有小春替他治病,他不会再出事的。」

  「你如何保证?」齐雨瞪了瞪小七。「更何况这回施小黑就是兰罄的事是我没说出来,要不然,你以为他过去杀了那么多人,能这么简单就善了?」

  小七说道:「四哥,你听过一句话没?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他已经放下心里那把刀,不再是以前那个杀人如麻的魔教教主了,以前那些恩怨为何不能让它就此过去,好好善了?就像他这回闹出的事,他杀的也都是肃王派去追杀他的人,其余的都只是用迷药迷昏他们而已,这样的转变,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小七接着说:「归义县的施小黑行侠仗义,助施问破了多少冤案,若他身在家国、心为百姓,你却一心想除掉他,那不是生生毁了一个能安定家邦之人吗?」

  「你……」齐雨瞪大眼,没想到这弟弟竟会用这些话来反驳他。

  小七跟着缓缓说道:「而且,他不是兰罄。他都喊施问作爹了,他怎么会是兰罄。」小七说:「他的名字叫作施小黑,是归义县仵作,四哥你别认错了。」

  说了许久,口水都干了,却还是没法子改变小七的想法,素来心高气傲的齐雨哼了一声,衣袖一挥,生着闷气走了。

  小七看着齐雨离去的身影,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对不住了四哥,我一颗心都在他身上,自是不会让你伤他的……」

  只是自己的一颗心都在兰罄身上,但兰罄呢……

  看完兰罄的小春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小七一见着他,立刻便把人拉了过来,担忧地问道:「怎么怎么、看得如何了?大师兄的病还要紧吗?」

  小春神色不定,眼神游移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七师兄你知道了,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小七纳闷。

  「知道大师兄恢复了半数的记忆,可是也落了许多事情。」小春说。

  小七沉默了一下,没立刻接话。

  小春说道:「方才我问他话时就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后来发现他脉象平稳,真气也通畅无阻,旁敲侧击之下才发觉他记起了我、也记起了云倾,只是要再多问他就不说了,所以我猜他肯定想起了很多事情。」

  「但是……但是我对他问起你的事情,他却反问我陈小鸡是谁?我怎么也没料到,他身子好了、性命也无忧了,可却把你给忘记了!」

  小七的眼神黯了下去。「正确来说应该是他记起了百里七是谁,可却忘了在归义县有个曾同他出生入死,办案捉贼,叫作陈小鸡的人。」

  「我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小春皱着眉头。「照理讲若好了,就应该全都记起来。若没好,便还是以前那疯疯癫颠的样子。依我神医赵小春的医术,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好了一半,另外一半却忘记了!」

  小七拍拍小春的肩。他安慰小春说:「你也知道咱家大师兄并非常人,不但武功高、脑袋好,甚至师父也说过他骨骼清奇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这么一个不似凡人的人,又怎么能以常理来看待,说不准他五脏六腑也与常人不同,所以康复了之后才会变成这样。你就别烦了,反正他好了就好,不会再有性命之忧,我也就放心了。」

  「……但是他把你给忘了啊!」小春喃喃说道:「七师兄你对大师兄那么好,归义县里那些人也说他有什么事,从来都是你在照顾他,现下他却把你给忘了……这……」

  小七说:「你也别自责,打从我写信给师父,要他让你出来医治大师兄起,我便做好了各种设想。你也知道我爹是谁,他曾对大师兄做过什么事来。所以那时我就做过最坏的打算,大师兄若来找我讨债,我顶多就是走人罢了!可你看他现下还好好的,也没对我怎样,顶多就是冷淡点而已,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了。」

  「七师兄……」

  小七扯了扯嘴,露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来,或许知道自己的笑脸很难看,他转了头,望向别处,说道:「你放心,我没事。不过就是被忘掉一半而已,你七师兄怎么会有事。七师兄才不是那种心肠窄小的人,会为这种事去计较。」

  小春还想说什么,但小七阻止了他。

  「没事。」小七说:「我没事,真的没事。」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况且他们没有反目成仇,已经很好了。

  小七安慰小春,也安慰自己。

  元宵佳节,京城的大街上处处张灯结彩,五彩缤纷的花灯笼高高挂起,这一年一度的节日不仅朝中文武百官,连民间百姓也欢腾得不得了。

  中午时分,小七刚从外头回来,一进敬王府,便见施问正站在大厅里。

  「小七。」施问朝着小七笑。「这阵子都没见着你,你在忙些什么?」

  「施大人……」小七搔了搔头走到施问面前,他说:「也不是在忙……只是……」小七话顿了顿,接下来的也不知怎么说出来。

  「我刚好要回去和小黑吃饭,一起来吧!」施问这般说后,转了个身便走。

  「啊、施大人……」小七连忙喊,可施问没理他,小七只好摸摸鼻子,同施问一起回了他的小院。

  齐雨给施问的院落不差,里头仆人好几,小厅宽广,桌子又大,十个人一起吃饭都不成问题。

  满桌的珍馐美味刚上,兰罄入座没多久,施问便带着小七一起回来了。

  兰罄看了小七一眼,而后转头对施问喊了声:「爹。」

  施问点点头,说:「我在外头碰到小七,便叫他一起来用膳。」

  「大师兄。」小七也叫了一声。

  「嗯。」兰罄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七胸口揪了一下,但表面上仍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着施问入座。

  偌大的厅堂,丰富的菜色,上头还摆着兰罄最喜爱的竹叶青。小七先替兰罄和施问倒了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而后才同他们一起用起饭来。

  一顿饭,除了咀嚼声外,便没有人开口说话,小七感觉气氛有些沉重,他想,或许是自己打扰了人家两父子用饭的关系。

  所以他胡乱地扒了扒饭,便开口说:「我吃饱了,先走了!」

  「小七!」施问叫住他。「我们今晚便要启程回归义县,敬王说你不同我们回去,是真的吗?」

  「……」小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将视线移往兰罄身上,而兰罄仍是表情冷淡地用着膳,小七神情一黯,便也没说话,自个儿走了。

  「小七?」

  在后头喊着的,是施问。

  兰罄始终没有开口。连正眼看一眼小七也没有。

  小七心里闷啊,背上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跑去花园里看了一下午不知品种是啥的花,弹了一下午往他身上飞的蝴蝶,原本该是风清气朗睡觉正好的天,他却怎么也没有困意……对了,他这些晚上都没睡好过……有时还会盯着床旁的空位到天明……不知是不是和前阵子都被兰罄抱着睡有关?最近没人搂着了,天气一冷,便怎么也睡不着……

  冬日太阳下山得总是快,见天快黑了,小七踌躇了好一会儿,心里想着兰罄与施问便要离京,想着想着,便又踱步回到兰罄住着的小院里。

  小七心里其实还有个小小的希冀。

  只要兰罄开口唤他一声,就算不叫他小鸡,叫他小七也好,他便会抛下一切顾忌同他回归义县去,就算齐雨再如何阻挡,他也不会离开他。

  小七走到兰罄房门口,心里忐忑着。当他举起手正要敲门时,背后却传来了一阵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兰罄冰冷酥磁的嗓音缓缓传了过来。

  小七连忙转头,看到是兰罄,便喊了一声:「大师兄……」

  兰罄睨了小七一眼,推开房门径自走了进去。

  「啊、嗯……那个……」小七扭捏了一下,才拉着笑脸,说道:「今天是元宵节,师兄和施大人怎么选着这个时候走,不多留几天看看花灯?」

  兰罄说道:「爹挂念归义县县务,本来前几天便要走的,谁知被几个旧友缠住,现下已经是缓了的。」

  「噢……」小七抓了抓脸,停顿了一会儿,才又急急说道:「师兄,晚上看花灯吗?听、听说这回皇宫里请来了几个有名的花儿匠,晚上要放烟火的,师兄如果喜欢,要不要看完再……」

  兰罄听见烟火,心里不知怎么地一紧,眉头一皱,声音便更冷了。他说:「百里七,你以前从来不是废话这么多的人,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说完之后便走罢,一听见你的声音,我便觉得头痛!」

  那冷淡毫无感情的声音让小七一愣。

  好一会儿,小七才找到声音。他低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师弟只是想来和师兄道别罢了……你和施大人今日离京……师弟我……就不送了……」

  「嗯。」兰罄应了一声。他的眉心皱着,看起来心情便不是太好。

  「师兄你自己保重……师弟我以后……就……不打扰你了……」小七如此说。

  夜里,京城放起了烟火,璀璨的光芒如火焰如流星,由黑暗的天际绽放,而后绚烂坠于大地。

  兰罄和施问骑着马慢慢踱步离京,还带着一车的贺礼,两父子肩并着肩,偶尔说个一两句话,情感融洽。

  小七踏在民宅的屋顶上,遥遥随着这二人身后缓行。他明明说了不来送行的,但却拗不过自己的心,想着以后也许就看不到了,最后这段时间,望望兰罄的背影也好。

  星坠落,宛如雨。

  小七记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和兰罄并肩看过烟火,那时,两人静静地在彼此身旁,他几乎还能回想起那时的心情,心里雀跃,心跳如鼓。

  或许是从那时起,他便喜欢上了兰罄也说不定。

  只是他们之间恩怨太重、纠葛太深,他一直觉得愧对兰罄许多,于是从来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意;直至到了归义县,兰罄不再是兰罄,施小黑占据了他所有心魂,他才明白,自己的心已经深陷。

  只是,原以为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陪着那叫作施小黑的人在归义县老死一生,他都打算好了,施小黑却又记起了成为兰罄的日子。

  灭门的仇、被辱的恨,兰三公子还是不能忘怀。

  即便他百里七已经不让自己叫作东方啸月,即便他从不觉得自己是那啥宝亲王,即便他已经对自己的爹在自己脸上留下的那些疤释怀……也没用。

  他对旧事放手,兰罄却还记着。

  于是他也清楚,他不能再靠近那个人,那人和他之间还有一道鸿沟、一个心结,尚不能跨越、还无法解开。

  或许,一辈子就要如此了。

  他再也不能回到归义县去当施小黑的陈小鸡。

  或许,他只能把归义县的一切当作是场梦。

  他曾做过一场美梦,而那场美梦如今已醒。

  那人走了,他被留下了。

  再也……不能回去了……

  送到最远最远处,前端已无路。

  小七站在屋顶嘲风兽上望着远远离城的两个人。

  他蹲了下来,掩住脸。本以为可以平静目送他们离开,但没想到,这段路,却让自己心如刀割,痛苦得无法自已。

  陈小鸡是真的真的喜欢施小黑,然而兰罄,却无法爱上百里七……

  一直跟在小七身后的小春走了上来,他蹲在小七身边,低声唤了一声:「七师兄……」

  小七仍摀着脸。

  小春张开双臂,把小七揽了过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待在小七的身旁。

  小七轻轻耸动着肩膀,声音哽咽道:「小春,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的、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的……明明就是那么简单的事……送他走,然后从他身边离开,把心收回来……如此而已……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却好困难……为什么……」

  小春低声说:「哭吧,哭出来会舒畅点。这里没人,只有我一个,你哭吧,我不会笑你的。」

  小春这般说。

  小七肩膀抖动了两下,而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小春……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屋脊之上,小七悲伤得不能自已。

  原来心若交了出去,便不是简单能够收得回来。对方的一举一动,牵扯着你一哭一恸。即便再多故作潇洒,以为如此便能瞒骗自己,到最后也都是徒劳无功,全数无用。

  第十八章

  兰州,延陵府。

  延陵一叶刚从天香楼回来的时候,便听见管家阿福来报。

  「七爷来了,正在厢房里休息。」

  一叶一听便加快脚步走到小七的房门口,一脚踹开门,骂咧咧地道:「你个死小子终于想到回来了啊!这大半年的跑哪里去了,找也找不着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在哪条路上了!」

  一叶口无遮拦,想到他这兄弟消失那么久也没个消息,心里便气得很。只是等到他走到床前,往床上一探时,便又愣了一下。

  小七趴在床上脸朝下面动也不动地,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以往自己要是骂他,他总也会回个嘴的,但这回却完全没有声音,一叶心里有些担心,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七仍是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半句话也不想讲。

  一叶在他床边坐下,将手中扇子收起插在腰间。他拍了拍小七的背,确定这人身子还是温的,没死仍活着,想了想,便道:

  「是不是宴宫主又折腾你了?成天在外头跑东跑西的,累着了是不是?要是不爽快了就跟小哥哥说,我让咱哥去同宴宫主说,咱哥现下可是他儿子的师父,宴宫主怎么说也得卖咱一个面子的。你副宫主这位子不想做了没关系,回来家里,小哥哥那天香楼什么没有,就金子和银子多,只要你肯,养你几辈子都没问题。」

  一叶以为小七是受了他那四师姊的气,于是立刻这般说。

  「……不是。」小七闷闷地应了声。

  「那你这是怎么了?」一叶问。

  「……没事。你就让我趴一下,睡一下就好了……」小七声音沙哑,还带着些许鼻音。

  一叶听到小七的声音就惊了。他这笨弟弟该不会是哭过了吧?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可小七不说,一叶怎么问也问不出来,这小子从以前就这模样,嘴巴紧得不得了,只要是不肯谈的事,就算自己说破喉咙他也不会答个腔。

  一叶摸了摸小七,又用手探了探他的脸颊肉,结果心里又是一阵痛!

  格老子的到底是谁欺负他弟弟了,居然让人瘦成了这样!

  那小子最好就别让他遇上,他玉叶公子的弟弟可不是好欺负的!谁要惹了他弟弟,他绝对会把公道讨回来!

  结果这日一叶就这么陪了小七一夜,也没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待在小七身边。

  隔日,小七睡了一觉起来,发觉一叶正看着他的脸。

  他摸摸自己的脸,尴尬地笑了笑。

  「眼睛好肿,都是血丝!」一叶心疼地说。

  「……哈哈。」小七抹了把脸,左转右转地,不知该把脸往哪放。

  一叶又摸摸小七的脸。「脸颊都凹了!」

  「我没事。」小七说道:「你今日不用去天香楼吗?天已经很晚了,陪我睡到这么晚不好吧!」

  「老子是老板,高兴什么时候去天香楼就什么时候去,而且你难得回来一赵,自然是要陪陪你,不去了。」一叶撇了撇嘴,这么说。

  小七扯笑说道:「那我今日也不起来了,你继续陪我躺吧!」

  「成!」一叶豪气说道,还真陪小七躺了下来。

  「大半年不见,你和一剑都还好吧!」小七问。

  「还不是老样子,我们俩都定下来了,铁剑门、赤霄坊、天香楼名气也都大,没人来找碴,日子过得也平平静静。」一叶说道。

  「嗯……」小七应了一声。

  小七离了京城之后便一路来了兰州,路途中没什么歇息,自然也没怎么睡。他今儿个早上天将亮了才阖眼,醒来时也过了中午,窗外的日光爬过窗棂洒入厢房之中,加上一叶语调柔和地说着离别后的种种,没多久,小七便又觉得有些昏沉沉。

  「你要困了就再睡一会儿。」一叶说。

  「嗯……」应了一声,小七这才又慢慢地睡了过去。

  延陵一叶、延陵一剑,是少数几个小七会亲近的人。

  他幼年时一段时间在乞丐窝里度过,那时便是这两个小时候让他唤作小哥哥和大哥哥的人照顾着他,才让当时才年仅三岁的他能够平安顺遂地存活下来。

  懵懂无知的幼年时对这二人产生依赖的心情,长大之后便再也戒不掉了。偶尔碰上不能解决的事情,或是想他们了,他总是会回来。然后很简单地看看这两人,和他们说说话。之后,便好像又有了气力一般,能继续完成他所未完的事。

  小七闭着眼想,过了今日,一切或许就会好了也不一定。

  兰罄已经回去了属于自己的地方,而他也该将过去的一切抛诸脑后,重新过活,不去想那个人了。

  归义县有许多疼爱那个人的人,一定会将那个人照顾得好好,不用自己担心。

  而他消沉了这么些天,也是该好好振作,不能再失意下去了。

  他啊,可是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易容圣手鬼匠不知名,另一个身分还是叱咤风云的浮华宫副宫主林央!这般为了一个忘记自己的人哭鼻子,传出去绝对会笑掉别人大牙!

  好了,先大大地睡它一觉再说吧!

  睡它个三天三夜,而后睁开眼,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百里七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往后日子更轻松自在,没什么不好的。

  兰罄这个名字,就别再想了。

  施小黑,也是。

  施问、南乡和兰罄一回到归义县,衙门里便沸腾了。

  赶在前脚先回来报信的仆从说了他们这几日在京城的遭遇。

  先是小黑大人犯病大闹京城,整个京城差点翻掉,而后施大人含泪审亲儿,依法秉公处理毫不徇私,但却在判刑处斩之时一个大逆转,小黑大人得了块免死金牌不用死。

  肃王大怒之下挟天子以令施大人,要施大人亲斩小黑大人,结果电光石火间小黑大人一出手,拔下发簪钉入肃王眉心,然后那大恶人肃王便这么死了,小黑大人还因救驾有功,被皇上褒奖了一番。

  只是待兰罄和施问、南乡一同回了衙门,众人欣喜若狂之际,却也发现了好像有个人不见了。

  「咦?」陈豹四处探了探,问道:「小七呢,那小子跑哪去了,怎么没同大人你们一道回来?」

  施问抚着胡子不语,南乡一声叹气,兰罄则是睨了陈豹好一会儿,想起他是谁了,而后笑了一笑也不理会,便径自回了自个儿的房里。

  陈豹被兰罄那轻轻一笑,笑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爬了起来。今日回来的小头儿好像同以往不太一样,怎么说呢,一整个便是生人勿近那般。陈豹纳闷地看向施问,施问才说道:「小黑在京城犯了病,病好之后却把一些事情忘掉了。小黑已经不太记得小七,也不爱别人在他面前提起小七的事,所以……你们以后就担待些……也别提了……」

  「什么!」金忠豹国大骇。

  「小头儿把七哥忘掉了?」锅子盖子惊得下巴掉下来。

  「这回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半刻也说不详细,本官改天再让南先生同你们说说。离衙门太久,肯定堆了许多公务,本官要回书房办公了,南先生!」施问唤了一声。

  「学生在。」南乡应道。

  「你先去梳洗一番,之后到书房来找我。」施问说。

  「是的大人!」

  衙门里的大爷二爷摆明了不想深谈这事,纵使后头那些衙役官差们嗯嗯、啊啊地想留人,盼他们说个清楚,但公事最大,也阻止不了这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去。

  「头儿,你说这事是真的吗?」陈豹皱着眉头问丁金。「小头儿真的把小七给忘了?」

  丁金说道:「我看八成是真的。」

  安国一脸不可思议地说:「小头儿以前明明成天都要和小七在一起,不论办公睡觉,可是到哪儿都不离开的,这回竟成了这样,那小七可怎么办?」

  李忠难过地说道:「小七肯定被小头儿伤着心,这才没跟大人一起回来。」

  「糟了,小七哥不在,小头儿月圆之夜如果又怎么,那该由谁来制止他……」锅子盖子很忧心吶!

  归义县的生活,说好听一点便是平淡,说难听一点叫作无聊。

  兰罄一早梳洗过后,在房里坐了一会儿,离开京城已有十数天,然而他却还是脑中一片混乱,一些缺了的事总想不起来,还有一些只要碰着,便会头痛欲裂。

  自己给自己倒茶,静静地喝着。

  院子外头三梆响了,是催促各部上工的讯号。

  兰罄起身,别上佩剑,然而就在要走出房门之前,瞥见了厅旁那处没有关紧的小小耳房。

  兰罄顿了一下,缓步走过去,将房门推开。

  耳房内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床一个矮柜,一切简简单单。

  兰罄走了进去,摸了摸柜子,他将柜子打开来,见着散在其中的几张人皮面具。

  兰罄拿起了一张,思绪有些紊乱。

  他知道这些东西是谁所留下,而那个人据说曾经在这个地方照顾他许久,是他一直以来都带在身边的人。

  「百里七……」兰罄嗤笑一声。

  他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将那个人带在身边。他们之间明明就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照理说他应该恨不得他死才对,怎么可能和他安然相处。

  手一反转,碎了那块人皮面具。兰罄走出耳房。

  只是走着走着,他却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着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

  那个地方空空旷旷的,什么也看不到。

  兰罄感觉胸口似乎生出一种孤寂的感觉,而他却不知道,那是为何而生。

  过午的时候兰罄在茶楼喝茶,觉得旁桌正在吃面的那人有些面熟,而后伸手一抓,那人随即一反抗,打到最后才记起来原来竟是海捕文书上头列的头号江洋大盗,横行西南几县抢劫官银的无影神猿孙老六。

  兰罄轻而易举便擒住孙老六,而后将他押回衙门。

  兰罄不在归义县的这段期间,听说小贼多了起来,牢房几乎都要满了。他将孙老六带到最里端的牢房要锁,而后看见尽头那隔间栅栏被打破一个大洞,两间变成一间的牢房时,脑中突然如同针刺,狠狠地扎了他一下。

  兰罄皱了皱眉。

  李忠这时恰巧也来牢房里拘人犯出去让施问审问,他一瞧见兰罄,便开口叫了一声:「小头儿。」

  兰罄淡淡地应了声,也没想理会李忠。他只是觉得头疼得厉害,似乎有什么在眼前闪过,但那快得让他捉不住,一下子便消失了。

  李忠把犯人关入牢房后,错过兰罄身边时,因为想起小七,所以多看了兰罄一眼。

  李忠那眼神里有着埋怨,因为知道小七和兰罄在青州发生过什么事,也知道小七一直以来为兰罄付出多少心思,男子与男子相恋本是大忌,可小七为了兰罄却什么都不顾,明明什么都给了兰罄,又一心一意为着他想,最后落得这般下场,李忠真是为他辛酸。

  兰罄瞥见李忠瞧着他的眼神,轻轻说道:「你再这样看我,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兰罄声音轻柔,脸上还带着笑,但李忠却觉得这人说的是真的,要他胆敢再多看一眼,下一刻他的眼珠子绝对会离开自己的眼眶,落入兰罄手中。

  李忠赶紧将视线收回来,低着头闷闷走了,边走还边说:「我真为小七不值。」

  兰罄眉头一皱,五指成爪本想朝李忠背后抓去,照他的力道,那一抓,绝对能穿透这人背部,把他的心给掏出来。

  然而旁边几名狱卒的动作却转移了兰罄的注意力,他愣了一下,看着两个从他身边走过的狱卒喊着:「小头儿让让!」而后将一个半人高的浴盆从方才那个栅栏破了个洞的牢房抬出来。

  狱卒喃喃念道:「牢房都满了,最后这两间还是清一清好关接下来的人吧……」接着又对兰罄说:「啊,小头儿,你的被子还在里面没拿回去,刚好你也来了,就一起拿回去吧!我们还得忙其他事,就不帮你送回内衙了!」

  兰罄又愣了好一下。「为什么我的被子会在牢房里面?」他问。

  狱卒表情奇怪地说:「就是前些日子驿站血案那件案子啊,你被栽赃,施大人以为你杀了人,便将你给关进来了。」

  「……」兰罄真的不记得了。

  他走进牢房里面,拿起被褥的一角,愣愣地看着。

  而后突然脑袋里头又有什么刺了一下,痛得几乎令他睁不开眼,而后他耳边响起了谁的声音,那声音说着:

  「我可没有喜欢过施大人……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他随着声音转过头去,见着的是一张红通通的脸,和那人俊朗脸上发窘的神情。

  「什么?」他听见自己说着。

  而后那人再说:「……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兰罄愣愣地捉着被褥那角,眼前情景历历在目,他在想着……啊……原来我忘掉的事情是这个……

  「陈小鸡……你喜欢施小黑?」他听见自己问。自己的声音,显得是那么的愉快。

  「……是。」他听见那人的回答。那人的回答,羞怯中带着笃定。

  「真的真的喜欢施小黑?」

  「……是。」

  「到口的肉我是绝对不会松口的,陈小鸡,你敢开口说一个『不』字看看……」

  「我的……我的……小七……你是我的……」

  情景在眼前变换,那日牢中一字一句的承诺、深已入骨的情感,慢慢地从骨血之中满溢了出来,情绪之强烈、感情之深浓,叫兰罄一下子无法承受,整颗心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抓住了一样,让他跌坐在床头,无法自已。

  然后……然后他听见自己愤怒的声音说着:「那你呢?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宝贝小心肝?爹看见我都眼泛泪光了,但你却没有!」

  那声音虽是愤恨,听起来却像是孩子在撒娇一般。

  兰罄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说过那样的话,而且还是对着小七。

  最后他扯着小七的脸颊,将他的脸往两边拉开,小七被他弄得眼里泛出了泪花,他才满意地说:「好了,现在我也是你的宝贝小心肝了……」

  我也是你的宝贝小心肝了……

  他见着小七脸上的笑,竟是纵容的、是无奈的……

  「百里七——」太多痛苦与甜蜜的情绪翻涌袭来,一击接着一击,打得兰罄措手不及。

  头痛欲裂的巨大痛楚让兰罄猛地嘶声怒吼了出来。

  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半年多前在破庙里的相逢,之后几个月的悉心照料,每个月月圆他的急切,被喊作陈小鸡后他的莫可奈何,从来不曾离他而去的视线,一心一意为他而想的心思……

  明明就曾经有过那样的日子,明明答应过无论如何都不许离开他的,为什么他在京城说要离去,而且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时,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放手让他走远?

  他明知道他只是忘了还没想起来,为何却是那么容易便让他离开!

  时光转换,多年以前那场异变的场景又重回到了兰罄的脑海里。

  那年他利用了他,烟花盛开之夜一跃跃下墙头,逃离了令人作恶的皇城,把他留在了高墙深瓦后头。

  后来师父来接他了,他心有不安,于是让师父去皇城之中探一探,看看他死了没。

  最后,师父带回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腰以下血淋淋的赵小春,一个是脸被划得面目全非的他……

  那样的情景,叫他惊骇。

  他震惊得喊不出声,不明白他为何会被那样对待。

  后来他才明白,他害了他,让他代他受过……

  可是那人就是傻啊……都受过那样的亏了,却还以为自己欠他什么,这些年来面对他时总是低着头……而当年所受的伤,连提也未曾提过……

  兰罄在京城之时只记得那人叫百里七,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却忘了自己打那年起便决定,这个被他师父所收养、改了名的人,不再是皇城里那个人的儿子。

  他为他死过一次,自那之后,便是他的师弟,他所认许的一个人了。

  他待他的心,他想起来了。

  他对他的好,他也记起来了。

  「啊啊啊啊——」剧烈的头痛让兰罄嘶吼出声。

  他的声音引来狱卒们的注意,牢内狱卒纷纷跑了过来,紧张地问道:「小头儿你不要紧吧!」

  「是不是又犯病了啊!」有人慌张地说道。

  「那可糟了,小七哥现下人不在这里啊,怎么办怎么办!」

  「去找金忠豹国哥,拿迷药、拿迷药!」

  「找施大人跟南先生!找他们才对!」

  狱卒们乱成一团,慌得抖手抖脚,连要先出牢房才能找人来这事都忘了,只是在栅栏外头绕着彼此原地跑来跑去。

  兰罄愤怒得一拳打上牢房墙壁,可怕的是只一拳而已,那土墙竟在之后传来「砰砰砰砰」的连声巨响,而后便在狱卒们震惊惶恐的目光底下,墙裂了、碎了、倒了、塌了……

  冷风咻咻地从外头灌了进来,兰罄一双凤眸化得血红。

  难以宣泄的情感积在胸口,几乎要让胸口涨裂开来。他仰头朝天狂啸,愤怒地吼道:「陈小鸡,你居然胆敢一声不响地离开我——要是让我找到你——你就死定了——」

  所有人见到这般恐怖的景象,都给吓得几乎傻了。

  第十九章

  一叶正在天香楼里算账,算盘打得是劈里啪啦响,账册上的数字也越加越大。

  十八省的天香楼远近驰名,卖的皆是天下第一香,口味皆为天下第一绝,上至王宫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来过天香楼的,没人不会被这楼里的珍馐美味所吸引。

  一叶算盘打到一半,心里想起小七。那小子回来了之后成天都是一副死样子,叫人担心得不得了。他心里盘算是不是直接跟宴浮华要人来算了,小七放在外头老让人欺负,想着想着,都心疼了起来。

  这时,外头传来了些喧哗声。

  一叶帐也看得累了了,便开门打算到楼下看看,顺便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天香楼掌柜的急急走上楼来,一叶遂道:「楼下怎么这么吵!」

  掌柜的见着一叶,便喘着气说道:「二当家的楼下来了个客人,那客人不寻常,才一进来,连坐都没坐下,咱整座楼就都乱了。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哦?」一叶皱了皱眉头。「怎么个不寻常法?」

  掌柜的才要说,楼下就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一叶探头下去,只见楼下有个身穿乌衣的青年,随手便将个是他两倍重的壮汉提了起来,往门外摔出去,接着又有个男子扑向他,而后那人也被摔到墙上,一整个惨不忍睹。

  一叶一见,当下便认定这个乌衣青年是来闹事的,他冷哼一声,手中描金翠玉扇一展,便踏着沉稳的步伐,一派风度翩翩地走了下去,边走边说道:

  「到底是哪路的英雄好汉,竟敢来天香楼闹事?你不知道咱这天香楼前头有官府罩着、后头有铁剑门撑腰,而且除这两者以外,天香楼的主子、玉叶公子我──也不是好惹的吗?」

  一叶话才说完,底下那乌衣青年一抬起头往他看来,一叶整个人就愣了。

  眼前这金冠束发,乌衣在身的青年有着一张美艳绝伦的脸蛋,眸如点漆、眉若远山,尤其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邪气中透露一抹天真憨然,让人看了就心猿意马,直想往前扑去。

  一叶看得口水直淌三千里。「美、美人啊──」

  兰罄挑了挑眉,说道:「你叫谁美人?」

  「自然是你!」一叶答得迅速。

  「找死。」兰罄嘴角掀起轻轻的笑,手中那绽着森冷寒光的粉末闪了闪,便要往一叶身上洒去。

  就在同时,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而后一阵声音喊着:「这是怎么了,怎么外头倒着个人?」

  那人入内后见着纷乱的大厅和四散的桌椅碎屑,惊讶地又喊:「到底怎么回事,被打劫了吗?」

  掌柜的一见着小七,便喊:「七爷回来了!」

  小七点了个头,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堂,而他身后则跟着个沉默的男子,那男子左边空荡荡的少了一臂,安静地走在小七身后,气息淡漠得只要不开口,便没人会察觉他的存在。

  小七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哪个没长眼的竟敢来天香楼闹事,绝对是不想活了!」

  「你说谁不想活了?」兰罄缓缓转过身子,和从外头进来的小七面对面。他朝小七笑了一下,可眼里完全没有笑意。

  小七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个地方看见兰罄,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声音斗地高了起来,整个人也颤了。他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兰罄佞笑一声。「陈小鸡你好啊,偷偷跑到这个地方来!衙门里被人叫作小七大人不满意是不是,现下居然要人叫你七爷了,啊!」

  小七吶吶地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眼神游移不定,而后才低低地喊了一声:

  「师兄……」

  「还知道我是你师兄啊,嗯?」兰罄尾音拉得很长,那是他动怒的前兆。

  「那个……嗯……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小七手足无措,一会儿握了握手里的扇子,一会儿拉拉衣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兰罄。

  一叶见着小七和这陌生客人两人竟讲起话来,疑惑地道:「小七,你们两人认识?」

  小七困难地点下头,他先对一叶说:「这位是归义县县令之子,施小黑大人。」而后再对兰罄说:「这是我小哥延陵一叶,也是这间天香楼的主人。」

  一叶一对眼珠子直直盯在兰罄脸上,笑一笑,擦擦口水后说:「原来是官差大人,失敬失敬!」

  「我不是官差大人!」兰罄撇了撇嘴。

  「啊?」一叶呆了呆。

  「我是仵作大人!」兰罄说。

  「啊啊,原来是仵作大人,一样失敬、一样失敬!」一叶急忙说。

  「哼!」兰罄冷哼了声。

  一叶对小七说:「小七啊,你这朋友生得真是……唉……天仙都没这么美,你这小子真是有福气,得认识这么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儿啊……」

  一叶这人向来就喜欢美人,看着兰罄那张精致的容颜,说话时人便不由自主地朝他靠了过去,而且靠过去之后,手也伸了出去,心里想着兰罄那看起来吹弹可破的肌肤摸起来不知是怎样的感觉。

  兰罄在这时轻轻拂了一叶探来的手背一下,而后朝他淡淡一笑。

  美人笑靥如花,一叶被兰罄这么一笑,简直整个人魂都飞掉了。他也不停地朝兰罄笑,直至那被摸了的手似乎怪怪的,还有些麻,而后他将手举起来一看……

  「娘啊,俺的手怎么变黑了!」一叶鬼叫了一声,整个人抖了起来。

  兰罄佞笑道:「不只变黑而已,再过一个时辰,你的手便会从指甲开始,一片一片剥落,而后由指尖烂到手腕,接着蔓延全身……」

  兰罄还没说完,一叶就尖叫出声。「小七你交这什么鬼朋友啊──」

  小七早在一叶被兰罄摸着的时候,就开始往身上掏解毒丹药,后来他及时找到了一颗雪莲丸,便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向前去把一叶拉开,然后将解毒丸塞到他嘴巴里面,焦急地说:「嚼一嚼,吞下去!」

  一叶努力地嚼了嚼,然后和着口水咽了下去。「苦死了!」他再度大叫。

  跟着不到片刻,一叶手上那阵黑气便迅速退了下去,小七见一叶没了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小七才松懈下来没多久,他的耳朵便传来一阵剧痛。

  「痛痛痛痛痛!」小七唉唉叫。

  兰罄扯着小七的耳朵,愤怒地说道:「陈小鸡你好啊──居然敢帮外人──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小七一边喊一边叫:「他不是外人啊,他是我哥!」

  兰罄根本不听小七的解释,他更为愤怒地喊道:「还有,你居然还敢趁我没注意的时候离开我身边,我不是说过你若真敢逃走让我好找你就死定了!你这只鸡居然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真的不想活了是不是,啊?」

  兰罄力道加大,小七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小七喊着:「掉了掉了,师兄我的耳朵啊──要被你拧掉了──」

  「拧掉最好!」兰罄怒道:「像这种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的耳朵,留着根本没用!」

  「啊啊啊啊啊啊──很多人在看啊──」小七直哀嚎,一整个就是又痛又丢脸!

  「小七!」一叶一见小七被人欺负了,连忙便要过去救人。

  小七眼角余光见一叶要过来,急忙吼道:「逐日把你主子看好,别让他过来!」

  一直隐在小七身后的逐日瞬间身影便是一闪,挡到了一叶面前,将他拉离小七与兰罄身边。

  「喝!」一叶被突然出现的逐日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刚才逐日被小七挡着,所以他一直没看到他。

  听着逐日轻轻一哼时,一叶那个悔恨啊,如果知道他心肝儿在场,他是绝对不会去调戏兰罄的!

  这头,小七泪眼婆娑地看着兰罄,但当他瞧清楚了兰罄的模样时,心里便是一整个大大吃惊。「怎么又疯了?」他叫道。

  小春之前不是才把这人治好了吗?难不成又受了什么刺激,所以又走火入魔了!?兰罄像是不想让小七有机会逃跑似地,发狠拧着小七的耳朵。小七忍着剧烈疼痛,痛苦地说道:「耳朵要掉了、真的要掉了啦!师兄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擅自离开您身边,让您老好找!师弟真知道错了,您能不能看在我诚心诚意认错的份上,先放过我这脆弱的耳朵一马?咱们有事好好说、有事好好说!啊啊啊啊──痛死了──兰州城外多山,山上野味也多,要不就师弟作东,请师兄您上山去猎猎熊啊、猎猎豹啊,然后再拿壶酒一边吃一边谈,您觉得如何,啊啊啊啊啊啊──」

  兰罄听见兰州多山,还有熊有豹时眼睛便是一亮,但见小七那又痛苦又讨好的笑容,想起自己不知多久没见着这人,这一路上还带着黑黑翻山越岭找人,晚上连觉都没睡,心里又一阵气。于是手才一松,又是一紧,还扯得更大力,怒道:

  「别再用花言巧语诓骗我!我绝对不会再上你的当了!陈小鸡你就是个油嘴滑舌的,让我好找啊,居然躲得这么远,都到兰州来了!要不是我想起来我也在你身上下过百里寻香,这回还怎么找你!」

  兰罄越说越怒,小七也越来越心惊胆颤。兰罄伸出另一只手,本想掐死这东西,省得再让自己难受时,心里却是一紧,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呜啊啊啊啊啊──」小七惨叫。

  正当小七觉得这回难逃一死,不只耳朵,连脑袋也会被一起拧下来的时候,感觉兰罄突然手劲一松,而后他便被放了开来。

  兰罄别开了脸,自己闷着,红了眼眶,跑到旁边的桌子旁坐下。

  「咦?」小七惊魂未定。

  等了等,兰罄没有动作。

  「欸?」小七莫名其妙捡回一条命,整个人便是愣愣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耳朵,满脸的惊疑不定。

  一叶轻轻挥手,本想叫天香楼里的护卫全涌上去,解决了兰罄。

  小七连忙一瞪眼,要他赶快把人收回去。

  一叶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叫手底下那些人全回到原位待好。

  逐日淡淡地睨了一叶一眼,始作俑者便是这人。

  一叶则讨好地对逐日笑笑。

  掌柜的连忙将大厅里的客人请了出去,今日这情况,绝对不适宜再做生意。

  天香楼的大门关了起来,隔绝外界喧嚣,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小七搓了搓手,慢慢走到兰罄身边说道:「千错万错,都是师弟我的错。师兄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师弟这一次,别生气了。」

  兰罄不理小七。

  小七又问:「那个……你……身子好些了吗?从归义县到兰州这么远的路,现下身上有没有哪里不妥不对的?」

  兰罄一掌拍在桌上,那掌之重,生生将硬木制成的方桌碎去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则摇晃两下往旁边倒去,看得小七是怵目惊心。

  兰罄说道:「你若还惦记着我,为什么连句话也不说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还以为你又在和我玩『陈小鸡在哪里』的游戏了,可我怎么也找不着你……连小猪也找不到……」

  兰罄语气又气又恨,埋怨中还带着委屈。

  一听兰罄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小七心里就是一阵酸楚。他说:「我也不想啊……若不是你不想看见我,我又怎么会走……」

  「我怎么会不想看见你?」兰罄回过头来,纳闷地说。

  小七张了张嘴,不晓得该怎么开口,但兰罄一直盯着他看,在等他说话,小七好一会儿之后才试探地说道:「你不记得京城里发生的事了?」

  兰罄想了一下,困惑地看着小七。

  瞧那表情,十之八九不记得了。小七这么觉得。

  「那……你记不记得东方缂这个人?」小七再问。

  兰罄眼珠子转了转,眨了眨眼,歪着头看小七。「啊?」

  小七愣了愣,心里想:『不是真的全忘了吧!』他最后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兰罄猛地跳了起来,指着小七的鼻子怒道:「我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会不知道,还来问我?还是你跑出来没多久就把所有事全都忘光光,连小黑大人我叫什么名字也都给忘了!」

  小七跳开一步,本想在兰罄动怒之时离他远些免得被打到,但,他才挪动脚步,兰罄那神情便更加骇人,眼珠子瞪得几乎都快掉出来,小七这才勉强自己又挪回原地,心惊胆颤地待在原地抖。

  好可怕、好可怕!想走但是又不能走!

  其实小七比较担心的还是兰罄的身体。本来在京城之时,兰罄已经记起前尘往事,也认得他百里七便是曾经的那个东方啸月,若照那般慢慢下去,也许便能记起所有的事了;但这回却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竟又退回了施小黑的模样……

  小七实在不放心,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你这几日身子有没有什么异样?比如头痛啊、整天生气啊、气血不顺什么的?」

  兰罄瞪了小七一眼。他很生气,不想说话。

  小七胆颤心惊地握住兰罄的手,他本以为碰到兰罄兰罄会赏他一掌的,但直到切完脉兰罄也只是定定看着他而已。

  小七松了一口气说:「还好,真气顺畅,只是微滞而已,应该没有关系。」

  那日要离京之前他就问过小春兰罄这病如何,小春就说兰罄心里那股郁气在将京城整个翻过来后已经泄得差不多了,加上他那段时间天天调理天天用药,也已无大碍。小七仔细切完兰罄的脉象后发觉只是稍微紊乱,应当伤不到身子,这才放下了担忧的心。

  小七接着看了看兰罄,又说:「师兄……你这回出来,有没有和施大人还有南先生说?」

  「没有。」兰罄怒道:「我急着出来找你,哪有时间同他们说!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要出去没人陪着,爹就以为我又要去惹祸,不会让我出去!」

  「施大人也是担心你。」小七安抚道。

  「可我更担心你!」兰罄瞪了小七一眼,但见小七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忧心的神情,知道这人所有心思都在自己身上,想着想着,也不那么愤怒了。

  「为什么会担心我?」小七不解。

  兰罄认真地看着小七,说:「因为我之前做梦梦到我们去京城,然后肃王派人追杀我们,结果你就不小心死掉了。后来你活了,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把你忘掉,结果你就不理我自己走了。」

  「后来我又梦见我回到归义县以后,好久好久才想起你,可是我想到你居然没有对我说我忘记你的事,还自己一个人跑得不见人影,我就气得把牢房的墙打破一个大洞,然后我就醒了。可是我醒了以后居然也看不见你,我以为你真的走了。后来发现原来你是真的走了,我就跑了出来一直找、一直找、一直找!」

  「呃……」小七听得张大了嘴。

  这人莫不是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都当作是场梦了?

  只是听到这里,小七也将事情凑得个七七八八。绝对是这人回归义县后不知怎么又给刺激到,经脉再度逆转、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所以原本应该消失的施小黑才又回了来,成了如今这模样。

  小七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亏他还以为这人就算事后再记起他,但因为少年时发生的那些事无法抹去,他们两人这辈子都该视同陌路了,没想到这人居然又把那些事忘得差不多,还千里迢迢跑来兰州寻他了。

  「小鸡!」兰罄喊道。

  「呃、在。」小七顿了一下才回应。

  「既然我找到你了,那你就要和我回去,不可以再跑掉了知不知道!」兰罄一双眼睛单纯无垢,直勾勾地瞪着小七瞧。他不知道小七心中想着什么,只是直接说出自己心里意思。

  小七搔了搔头,有些烦恼。

  想他陈小鸡之前以为被人忘掉,还给就地扔在京城时,哭得那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多伤心啊!可这回人家又突然记起了他还找来了,可、可就这么说个几句话,连个安慰的字眼、好听的话都没有就要和好,哪能这样啊!

  「陈小鸡!」兰罄皱起了眉。他看见了小七的迟疑。

  「欸……」小七摆摆手,说道:「不成,大爷我要好好想想。」

  「什么!」兰罄又惊又怒。他小黑大人都开口了,这只鸡居然没立刻答应和他回去,还说要想想!

  「岂有此理!」兰罄怒得要拍桌子,可手掌一打下去却打了个空,愣了一下这才发觉桌子早在刚才就被他打碎了一半,而另一半也倒在地上立不起来了。

  小七没有回应兰罄。他知道兰罄很认真,但就是因为兰罄认真,所以他也得同兰罄一般认真才行。他说:「你得先让我过了自己这关才成。如果我想通了,自然会和你一起回去的。」

  兰罄皱着眉道:「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想通?」

  「不知道。」小七说。

  一旁的一叶一直看着小七和兰罄,心细如发的他瞧小七对着兰罄说话的神情是自己从来没看过的,再加上两人之间暧昧不明的对话,他猛地出声吼道:

  「百里七,这家伙就是害你哭得眼睛肿到像核桃一样睁不开的人对不对?」

  「欸,那种丢脸的事你行行好别喊得那么大声成不!」小七抓抓脑袋,脸颊蓦地红了起来。

  兰罄听见一叶的怒吼,皱皱眉头,问小七道:「你哭了?是谁欺负你让你哭的?敢欺负我小黑大人的爱鸡,哪个人不想活了?」

  兰罄忿忿不平地说着,却换来小七一个白眼。

  小七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柄绣金乌骨扇一展,摇啊摇地,顺道挡住脸,踏着缓慢沉重的步伐慢慢地往外走去。

  这天底下有能耐让他百里七这般悲惨、也让他心甘情愿受了的,除了这兰罄以外,还能有谁?

  但偏偏这大师兄啊,自己却不知道……

  小七把兰罄带回了延陵家祖宅,延陵家大当家延陵一剑现下正在奉城铁剑门那头陪着他心爱的小外甥没法子回来,家里作主的只剩二当家延陵一叶。

  而小七虽姓百里,不过一剑和一叶早把他当成亲兄弟看待,所以他带回来的人,宅子里的下人自也会当成家里主子的贵客,不会怠慢。

  小七把兰罄放下之后便开始忙乎。

  浮华宫附近那些分舵他都去转了转,还顺道调解了其中两处人马多年来的恩怨,结果等到他有空闲坐下来休息时,日子都已经过了两天。

  而这两天很奇怪地,兰罄竟也没来吵他。兴许兰罄也知道这回和以前不同,不是威胁恫吓便能轻松了事的。

  天暗了下来,在外奔波一天的小七才回来,管家阿福便过来请安。「七爷回来了啊!」

  「嗯。」小七问道:「这两天没什么事吧?」

  阿福回道:「没有。」

  「我师兄呢?」小七眼珠子转了转,四处瞧了一下也没见到兰罄。

  「施公子早上就出门了,不知去了哪里,还没回来。」

  小七点了点头,这才进了房去。

  梳洗一番后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他到兰州后这些天扮着的都是林央的容貌,虽然奇怪当天在天香楼里兰罄怎么一下子辨认出是他,但后来想了想,应该是他身上被下了百里寻香的缘故。

  本以为应该就桥归桥、路归路的了,毕竟他从也没奢望能和那个人度过后半辈子,只是明明都忘了陈小鸡了,为什么又会被记起呢?这心情激荡真是有如三伏天被泼了一盆冷水,忽冷忽热的,简直折腾死人。

  小七这两日都在想,其实回不回归义县都好,最重要的是身边的人是谁。

  他那一颗心是早系在兰罄身上了的,无论那人记不记得他们的一切,无论那人待他如何,陷了就是陷了,那份感情是再也收不回来,以后,也不会有同样的情感,去对待另一个人了。

  他自己明白自己。百里七就是个心肠硬不起来、又死心眼的。

  只是兰罄病情反复,一会儿疯、一会儿好,自己上回不过被留在京城没带回归义县罢了,就感觉天崩地裂整个人简直死过一次那般了,日后若真要和兰罄一辈子走下去,那这种事多来几次,他受得了吗他?

  小七卸下外袍后,穿着单薄的亵衣呆坐在床沿静静地想着。

  要能得到一分,必先付出三分。

  可就那三分,便能见到兰罄十足的笑脸。

  那人天真灿烂的笑容,无忧无虑,是他一直以来衷心期盼的,也是这世上最美好的。

  一直以来他也都是这么盼望,那笑容能永远耀眼,永远挂在那人脸上。他若走了、永远见不到了,没法照顾那个人了,往后的日子,自己又能毫无挂碍地过下去吗?

  小七正在思索之时,外头院子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就跟你说只是多看了两眼,其他什么也没有,你到底是在生什么气?别以为我处处纵容你,你就得寸进尺了你!」

  那声音是一叶的,而会让一叶如此气急败坏说话的人,定也只有他那心肝儿逐日了。

  再戴上人皮面具,小七下了床,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延陵一叶你不去睡,鬼吼鬼叫个什么劲?」小七皱了皱眉头。

  一叶和逐日站在院子里,两人对立着。

  逐日一见小七出来,便低头喊了声:「公子。」

  一叶正和逐日解释那天兰罄的事,见逐日不理他但却对小七和颜悦色,心里那口憋了很久的气一下子就全爆了出来。他对小七吼道:「百里七你出来做什么,天晚了你要睡便睡去,别打扰我和逐日说事情!」

  「延陵一叶你发什么疯,大爷我又没得罪你,你朝我吼什么!」小七不高兴地说。

  「怎么我还不能吼你了!」一叶指着逐日,对着小七说道;「你瞧你给了我个什么样子的人,和他在一起都多久了,对他说个话十句也只应我两句!可对你这个以前的主子呢,左一声公子、右一声公子,见着你就撇下我,连话都省得回了。你说说、你说说这算什么!再说这次,老子我同他在一起多久了,这回不就是多看了你那师兄两眼吗?就两眼而已,这人居然就摆起脸色给我看,晚上还不跟我睡,这象话吗这!」

  小七这些天心里本来就不太舒服,听得一叶这般无理取闹,心里也怒了起来。小七吼了回去:「谁叫你那双眼睛没事就爱胡乱瞟!那么多人你不去看,看我师兄做什么!」

  「就看他长得好,不行吗?」一叶怒道:「看一眼会少一块肉是不是!」

  小七怒道:「早知道你这人是这样,当初我也不会把逐日给你。你忘了你那时候是怎么对我说的了?你说你只喜欢他一个、只想要他一个,而且有了他,这辈子才算值得了!要不是见你眼泪都要掉下来,我哪会把人给你!可瞧你现下怎么?人你到手了,然后就不珍惜了?那双眼睛又开始胡乱瞟,谁好就看谁了!延陵一叶你这样子对得起我、对得起心里有了你的他?」

  「他心里才没有我!」一叶吼。

  「好!」小七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同这家伙吵了。他直接转向自己的旧部属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回来吧!反正你都为了人家多看别的男人几眼生气不同床了,他连你在吃醋都没发现,还觉得你心里没有他,那我让你继续留在他身边你也只是徒伤心罢了。」

  小七对逐日说道:「你以前不是说过你喜欢我吗?既然喜欢我,那你就回来,大爷我让你喜欢算了!这一团乱帐不理也罢,你同我回浮华宫去,从此也别再见这些个人了,省得晦气!」

  「小七!」一叶没想到小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公子!」逐日也有些心惊。

  「回不回去,就一句话!」小七吼道。

  「……」逐日侧首,低眸不语。

  当年逐日被仇家追杀重伤垂危、命在旦夕,是小七出现,救他性命,并为他报了父仇,而后逐日一颗心便系在了小七身上。

  但之后延陵一叶来了,还看上了他,并且千求万求,求小七把自己给了他。他本也以为自己不会对一叶动情,但朝夕相处之下,一叶又对他百般温柔,就算铁打的心也被揉成了泥,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眼里竟也只剩下一叶一人,而小七,便只是他这辈子唯一承认的主子而已。

  只要小七一句话,就算是要将自己的性命奉上,逐日也绝不会犹豫。

  然而如今主子却要他离开一叶,回浮华宫去……

  逐日整颗心纠结了起来。

  一叶见逐日眉头深锁,似乎真在考虑要和小七回去,他知道这人一直以来都没有反抗过小七的命令,心里一急,便急忙说道:

  「百里七你要真敢把我心肝带回去,我绝对和你拚命!」

  小七冷哼一声,故意说道:「反正他长得也只是差强人意,没我师兄好看,也没你在路上见了会频频回首的那些俊男吸引你,他放在你身边只会碍你眼,不如我带回去,还算成全了你!」

  一直低着头的逐日淡淡说道:「……公子说得是。」

  听见逐日这般反应,一叶整个人都慌了。他急忙捉住逐日的手,紧张地说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我错还不成?从现下起,我除了你以外,再也不会胡乱看别人,你就别和小七回去浮华宫成不成,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一天没你都不行!你要真的离了我,我会死的、绝对会死的!」

  「……」逐日闷不吭声地。

  「日日啊、日日啊!我说的都是真的,要不然你拿把刀来把我胸膛剖开好了,我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这样你就会明白我是真心的了了……」一叶激动地说着。

  小七打了个寒颤。

  逐日瞥了小七一眼,一叶立刻说道:「不许你看他!你只能看我!看我、看我、别看那死人了,看他他绝对又会离间我们两个,叫你离开我的!」

  「主子……」

  「别叫我主子,说了叫你喊我叶叶的!」

  接下来便是情人间肉麻得叫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对话了,逐日终于抬起了头与一叶凝视,而后一个紧张地说着以后会如何如何、绝不再如何如何,另一个则说你若对我如何,我自不会如何,然后那个认了错的人便乐开怀,拉着人回房了。

  小七摇了摇头,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那天逐日虽然闷不吭声,但心里总是有疙瘩,这回叫这延陵一叶先认了错也做了保证,小两口应该没一会儿便又会如胶似漆了。

  第二十章

  解决了一叶和逐日的事,小七松了一口气。冬里的风吹来寒飕飕地,只穿着亵衣的他抖了一下,拉拉衣襟,转身便要回房歇息。

  哪知才那么一回头,见到的,竟是叫人惊骇得头皮发麻的景象。

  「师、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七声音颤了起来。

  兰罄浑身是血,站在小院的入口处。他的手里头抓着一捆用麻绳绑好的山鸡,其中几只鸡的鸡头已经被咬掉,身躯还一抽一抽地抖动着。

  满嘴鲜红的他,一双眼睛也是红的。他缓缓开口,声音比那冬里的风还冷,直叫小七颤了起来。

  兰罄说:「从你说要让那人喜欢你,再不理这一团乱帐,带他回浮华宫逍遥的时候。」

  「……」小七颤颤地问:「我有说逍遥两个字吗?」

  「你心里不是这么想吗?」兰罄一个佞笑,抓着那鸡的手抬了起来,而后内力一运,忽地「砰」的一声巨响,手中那串鸡竟然整个炸了开来,当场变成一大片肉末,鸡血、肉块、脏器、肠子整个喷洒开来,溅到了一旁的墙上,也落在兰罄那身乌衣和白皙的脸颊上。

  兰罄说道:「我今天在山上跑了一整天,才挑了几只肥山鸡,本来想带回来给你吃,但你既然要回浮华宫,也要让那人喜欢你了,那这些鸡不送你也罢!」

  说完便是一个转身,怒气冲冲地朝外走去。

  小七见到兰罄的脸色时心里就是一震,再加上兰罄说出那番话时,神情痛苦不甘,还带着伤心,他的胸口便一整个疼了起来,赶忙向前跑去。

  「师兄你误会了!」小七抓住兰罄的手腕,要把人拖回来。

  「放开!」兰罄低吼。他甩开小七的手,也不管前面有什么,就横冲直撞直走。

  「师兄!」小七大叫一声。

  兰罄没看前头,只想着要离关这里,结果走了两步便一头撞上院子外头一道矮墙,因为力道过猛,当下便是「空」的一声巨响。

  兰罄痛得整个人蹲到地上,双手抱着额头直晕。

  「撞到了是不是?撞得严不严重,我看看、快让我看看!」小七紧张地把兰罄的手扳了下来。

  「痛死了……」他闷闷地喊。

  便在这时,前头那道墙发出了诡异的声音,先是细微的劈里啪啦响,接着蓦地竟就轰隆隆地,整座墙塌了。

  小七瞠目结舌。

  「呜呜……」兰罄吸了吸鼻子,痛到鼻涕流下来了。

  「奶奶个熊,撞得这么大力,脑子不会给撞坏吧!」小七又心急又紧张地看了看兰罄的额头,但那把墙撞塌了的脑袋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竟然只有些许红肿,连破皮流血也没有。

  不放心地又仔细瞧了一番,最后掏出伤药敷了一层上去,又细细朝上头吹了吹,小七担心地问道:「怎么,还会不会疼?如果疼得太厉害,我让大夫来看看你好不好?」

  脑袋里因为撞墙而兴起的晕眩过去之后,兰罄抬起头来,往上瞟了小七一眼,他哼了一声,不同小七说话。

  兰罄含着泪光做无声的控诉,小七实在受不得兰罄这般,他那心一下子全都软了,声调也硬不起来,轻声地说着:「是不是很痛?欸,你瞧我说这什么话,墙都塌了,一定很痛的!我帮你揉揉好不好?已经擦了药了,揉一揉药效会发得比较快,也比较不会那么痛,我揉揉好不好?」

  兰罄没理会小七,只是蹲在地上双手环胸,而后把脸别开。

  小七心疼地在方才给兰罄上了药的地方轻轻揉了一下,把药全推匀了。

  兰罄哼了声,说道:「帮我揉干什么,我痛死了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是喜欢上那个什么日日、要和他去浮华宫,不和我回归义县了?你揉我干什么,要揉揉他去!」接着就耍了孩子脾气,把小七的手给打掉。

  小七也没生气,只是耐着性子再将手抬起来,又帮兰罄揉了揉。

  兰罄再打掉,小七再抬手。

  「陈小鸡!」兰罄怒道。

  「……」小七吶吶几声后,说道:「刚刚你撞那一下,简直要把我的心都撞碎了,我心里头除了你是再不可能有别人的,你怎么会以为我喜欢逐日?方才说那话完全只是为了激一叶而已,我是心里头烦,才会说那样的话……」

  小七这么说,兰罄便愣住了。

  「所以你还是喜欢我?」兰罄问。

  「……嗯。」小七点头。

  「我就知道!」兰罄眼睛一亮,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说小七还是自己的不会变成别人的,立刻便笑了开来。

  「欸……」小七觉得这人笑得简直就像在脸上放了烟火似的,完全灿烂到不行。

  兰罄又说:「你为什么心烦?是谁欺负你了?不用怕,有我小黑大人在此,谁敢欺负小黑大人的爱鸡,你说,我马上像方才打爆那鸡一样,打爆他的头!」他信誓旦旦地。

  「……」小七也不能说,让他心里烦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小黑大人吧!

  小七无奈地把人拉了起来,说道:「全身都是鸡血和肉末,先回房清理一番吧!要不让别人见着,还以为发生什么惨案了。」

  「噢。」接着,兰罄便乖乖地被小七拉着走了。

  因为这回小七回来了,所以,他大人也不生气了。小七要他做什么,他也会配合的。

  好像也撞到了鼻子,所以回房的途中兰罄两道鼻血便淌了下来,惊得小七赶紧替他把鼻子捏了止血。

  唤下人送来澡盆热水,兰罄没有回客房,而是在小七那房里待了下来。

  满室热气氤氲,换了两盆水终于把满身鸡血都洗干净了的兰罄安分地坐在澡盆里,任由小七用瓢子掬着水替他沐浴。

  兰罄用手拍打着水面,嘴里轻轻哼着曲子,小七不用听也知道兰罄唱的是什么。

  「我的、我的、通通是我的……」兰罄这般哼着。

  方才在小院里见到兰罄铁青的脸和那受伤了的神情之后小七明白,自己这辈子是放不下这个人了。

  他在乎兰罄,而兰罄也在乎他。

  就算兰罄病情反复,以后又会把他忘了,但小七相信只要自己留在这人身边,这人一定还会再把他记起来。

   兰罄说过的话小七都还记得,这人说过会对他好的,而那承诺也一直在实现,比起初相见之时的残暴,这人性子都不知为他改多少了。

  兰罄能为他做到如此,他百里七又如何不能再体谅他的病一些。

  人生嘛,谁不是波澜不断,他也都习惯兰罄忽而疯疯癫颠、忽而狂性大发的模样了,更何况他如果真的离开这人,那这人日后又有谁来顾着,谁来防着他乱来,谁来护他后半辈子安然。

  当日一颗碧璃珠,他是被逼着到这人身边的。

  但随着这些时日的相处,随着这人给他的一切,小七觉得那日的誓言已是他心头所愿。他真的真的想守着兰罄就这么下去,保他一世平安,两人一起白头到老。

  既然喜欢上了,那便是喜欢上了。

  他百里七认了了。

  「好了,洗干净了,起来穿衣服吧!」小七拿来巾子。

  兰罄毫不遮掩地从水里站了起来,一身肌肤光滑,身线结实,一对眼睛泛着水光,双颊带着热水蒸腾过的红润。

  这样的兰罄,无邪中带着一丝妩媚,那对凤眸轻轻朝小七一瞧,嘴角淡淡一笑,小七便红了脸,目光不知放哪,有些手足无措。

  「我怎么觉得你很习惯侍奉人?连替人沐浴都做得这么顺手?嗯?你以前替谁洗过?」兰罄的声音酥磁中带着狠意。

  小七连忙用巾子把人一包,然后让兰罄跨出浴盆,说道:「大人冤枉啊,小的这辈子可第一次伺候人沐浴来着的!」

  兰罄走到床前坐下。「要是让我知道你替谁做过这事,就死定了。」

  「死哪个,洗的人还是被洗的?」小七问。

  兰罄睨了小七一眼。「两个都死。」

  「欸,」小七说:「我真的没帮别人洗过。」

  「哼。」兰罄这般应了声。

  小七唤人来将浴盆抬了出去,房里水气散了些后,他拿着亵衣过来,说道:「这是干净的衣服,你换上吧!」

  兰罄缓缓站了起来,身上那条覆盖着的巾子便掉落地面。他瞟了一眼小七,说道:「你来换。」

  小七再次见到光溜溜的美人胴体,整个人又是一抖。

  「呃……」他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兰罄看了一眼这人,这几日不舒服的感觉全都烟消云散。只要小七和他说话,他心情便会很好,于是便带着笑凑上前去,咬了小七的嘴一下。

  小七的脸有些红,说着:「不穿衣服会冷的。」

  然而当小七的手绕了过来要替他将亵衣穿上时,兰罄感受到小七身上传来的暖暖温度,心里一荡,哑声地说:「我突然又不想穿了。」

  兰罄环住小七,先轻轻亲了小七一下,害得小七在他身后的手也不知该回抱住他还是继续替他穿衣服。

  兰罄不管小七,接着第二下便狠狠地朝小七的嘴唇吻下去,舌头用力地撬开小七的嘴,舔着他的齿列,摩擦着温热的舌头,而后把人推倒在床上整个人扑了上去,立即开始上下其手解小七的衣衫。

  「师、师兄……」小七窘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连连结巴。

  兰罄停了一下,那双带着光彩的眸子定定看着小七的眼睛。「干什么?」他问。

  「欸……你是要……那个吗?」小七尴尬地问。

  「你说呢?」兰罄用自己的下身顶了小七一下。

  小七颤了一下。兰罄下身不知何时竟已经硬了,对于方才洗澡还是好好的,压根没想到后来会这样的小七而言,实在是震惊不已。

  「……」小七红着脸,一会儿后才说:「不好吧……一叶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更何况这里墙薄,有什么动静都会被听得一清二楚,要不你忍忍,我们回衙门之后再那啥……好不?」

  兰罄把小七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手一只抓着搭在自己肩上,一只扣住了,直接往下面带,放到了他胀得发痛的地方上头。

  「你以为都这样了,我还能等吗?」兰罄看着小七,而后缓缓地绽开了一个蛊惑人心的笑容来。他用他那酥磁入骨的嗓音温柔地说道:「不然,你先帮我揉揉好了,你先揉一揉,看它答不答应再说。」

  「揉……揉揉?」小七整张脸胀红。

  兰罄将小七的手拉着,探进了自己的亵裤底下。当温暖的掌心碰到滚烫的分身时,小七抖了一下,兰罄则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兰罄媚眼如丝,淡淡地瞟了小七一眼,跟着,小七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兰罄也没逼他,他还真就握住兰罄那东西,慢慢地上下捋动起来。

  喘息由轻浅化为浓重,手中的动作和肢体的交缠也由缓慢变得激烈。

  就在兰罄的分身跳动了两下,小七以为他便要泄了之时,兰罄忽地对着小七一笑,邪气地说道:「真没办法,它同我说它不答应,所以我就不等了。」

  「啊?」也被兰罄摸得动情的小七脑袋一片迷糊,不明白兰罄说着什么。

  兰罄吻着小七,舌头刷过小七嘴里那两颗小虎牙,而后又卷住小七的舌头吸吮,底下的手迅速扯掉小七的亵裤之后,又将小七的膝盖抬高起来,然后整个人横入他双腿之间,接着也没说一声,腰便是一挺,将那胀得如铁柱一般的分身埋入了小七体内。

  「嗯……」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小七闷哼了声,而紧窒的内壁也因忽然被闯入,而紧紧绞住了兰罄。

  原本就已经箭在弦上的兰罄被小七这么一绞,便一个激灵,射在了小七体内。

  兰罄舒爽地吐了一口气,而后用脸颊蹭了蹭小七。「是不是很痛?」

  小七喘了两口气,声音噎在喉间,没法子说出话来。

  兰罄叹息般地说道:「可是我好舒服……」

  「呜……」可恶。小七欲哭无泪。他干啥要心软摊上这家伙,真是自己找罪受!

  兰罄停没多久,不消一会儿,在小七体内的分身便有了复苏的迹象,他缓缓抽出,再慢慢进入,这次有了之前留下的那些浊液,进出也变得容易许多。

  兰罄亲够小七的嘴了,便将阵地移到小七耳朵上。小七那对耳朵软软的又有些韧,咬起来口感非常之好。

  兰罄咬着、吻着、含着,身下的动作也愈亦凶猛起来,兰罄的腰一震一震地,那速度之快简直令小七难以招架。

  一点一点的呻吟由喉间溢出,带着些许沙哑、些许甜腻。小七眼角被逼出了泪水,双手紧紧扣住兰罄的背,兰罄脸上带着令人迷醉的笑容,不停地吻着他、咬着他。

  小七的身上被烙下许多深刻的痕迹,代表着他这辈子都得属于一个人。

  而那个人,也永远都将属于他。

  「小七……」兰罄低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嗓音如水,似水温柔。

  小七和兰罄连着两天没出房门,三餐都是下人送到门口,再由兰罄拿进去。

  等第三天小七拎着包袱和兰罄出现在大厅里,一叶一见到他,那变幻莫测的脸色真是……小七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说墙壁薄呗……果真都被听光了……

  后来同一叶告别之后,兰罄带着小七往归义县回去。

  途中小七和小春通了几次信,说了兰罄目前的情况,小春捎来了一张药方,说是给兰罄养身子用,当初兰罄捱不过三年的那坎已经过了,接下来好好顾着便成。而最后一封信,则是小春已经回到了神仙谷,说谷内一切安好,让小七不必担心。

  回程时候兰罄不急着赶路,一路上便同小七走走停停,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小七心里因为没了惦记的事情也轻松很多,便陪着他家大师兄随意乱晃。于是等回到归义县的时候,已将近三月了。

  回到衙门这天刚巧是休沐日,衙门没办公。

  小七和兰罄一踏入衙门里,正在洒扫的锅子和盖子抬起头看见他们两人,就惊讶地大叫跑到里面去,一边跑一边叫:「七哥回来了──大人、南先生、金哥忠哥豹哥国哥,七哥回来了──」

  当下整个衙门炸开了锅,而且简直是欢天喜地地,几个小捕快高兴地直喊着:「七哥七哥!」差点便要拿鞭炮去挂门口,燃起来庆祝小七归来了。

  正在吃饭的施问和南乡也跑了出来,施问见着小七,眼中满是欣慰,直点着头说:「好,回来就好了!」

  南乡则噙着浅笑说道:「公子辛苦了。」

  「哼哼。」兰罄说:「也没有很辛苦。」

  在班房打马吊的金忠豹国闻讯也跑了出来,他们见着小七,便是欢喜地迎向前来,一个人一拳往小七胸口打。

  安国怒笑道:「死小子,舍得回来了啊!」

  陈豹说:「我就说吧,小头儿不见了铁定是去找小七的,都叫你们别急了。」

  丁金笑道:「你们两个一定也饿了吧,我去吩咐厨房做点东西出来。」

  李忠则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看兰罄,又看看小七,拍了拍小七的肩,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好了好了,终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而后,含着泪对兰罄说道:「以后可要好好对他啊!」

  兰罄又哼哼两声,道:「我本来就有好好对他!」

  接着小山猪不知是不是也闻见了小七的味道,竟从内衙里冲了出来,在小七脚边猛蹭猛磨,「齁齁」叫个不停。

  兰罄和小七养的那一窝鸟则是大鸟带着小鸟停在大堂屋檐前头,啾啾地叫,瞧着他们。

  小七一把将小猪抱了起来,咧开嘴对面前众人笑道:「没走都不知道大爷这么受人爱戴,看看,不只全衙门上下,连施大人和南先生都亲自出来迎接我了,大爷我可真有面子啊!」

  接着一帮人七嘴八舌地讲这些日子衙门没了他们这两尊大神,瞧这归义县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而且近来又发生了几件悬案,施大人也正愁不知该怎么解决,现下他们两人回来便好了!

  只要衙门里众人连手,上下一心,无论什么重案悬案、大贼小贼,必能所向披靡,将众案一一侦破,而后还冤者一个公平、给百姓一个安宁。

  来年夏,施问因屡破奇案,受拔擢官升三级,并奉调回京。但其因念辖下之百姓,婉拒调令,依旧留任归义县。

  冬,朝廷来了个宣旨之人,带来一柄能上斩昏君下斩谗臣的尚方宝剑,而接旨之人是为施小黑。

  圣旨曰:施小黑救驾有功,加上其父施问一心为民无意高官厚禄,特封施小黑为二品巡按御史,赐尚方宝剑一柄,得代天子巡守天下,助父平冤办案,百官不得阻碍。钦此──

  从此之后,归义县除了个县令大人,又多了个巡按御史大人。

  两人清如水、明如镜,目光若炬,公正严明。一父一子,父被百姓称为「施青天」,只要有他在,人间必见青天;子被称作「小青天」,虽然有点疯癫,不过从来为民。

  加上聪明绝顶的智囊师爷南乡,与武功卓绝的四大金刚金忠豹国,还有日前荣升捕头易容术无人能及的陈七,与追踪术顶尖的小猪与小鸟。这一个清水衙门,抓尽奸邪、除去恶霸,为原本西南偏远的草寇盗匪丛生的破落小县,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和太平。

《全书完》

  番外 小鸡成亲记

  这天小七和兰罄巡城巡到一半,路过东街茶楼时被里头的人给喊住。

  「小头儿,小七,这里!」李忠隔着窗朝外头那两人喊了声。

  七月方至,正午骄阳正艳,小七抬头看了看天,便说:「实在太热了,到茶楼里喝杯凉水再继续巡城吧!」

   兰罄点点头,便同小七一起走入茶楼之中。

  楼里头除了李忠之外还坐着丁金,丁金给他们一人叫了一碗冰心莲子汤,小七大口大口地喝了了起来。

  兰罄吹了个口哨,黑黑从屋外飞了进来乖乖坐在兰罄手边,兰罄挑了颗莲子给牠咬,小鸟儿吃得欢快,兰罄这才也喝了几口甜汤。

  「今日怎么没带猪出来?」李忠问。

  「小猪昨天不知道吃了什么,今天一直拉肚子,我便要师兄让牠休息,别带牠出来了。」小七说。

  兰罄冷冷地哼了声。「厨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昨日小猪只吃了两只鸡腿而已肚子就坏了,等等我回去绝对打他们几板,尤其是做鸡腿的小兰花,绝不饶她!」

  小七说:「师兄你可冤枉小兰花了,小兰花她娘这几日为她告了假,她可都是待在自己家里,没到衙门来煮食。八成是其他厨子出了问题,我待会儿回去说说便成了。」

  「就算这样,那也是她的错!」兰罄怒道:「她干什么告假回家,厨房现下不是都她在管的吗?她一不在,其他人就都造反,还害到我的猪了!」

  小七想了想,说道:「听说是她娘觉得她年纪不小了,要给她找婆家,她这几日又是学刺绣女工又是找画师画丹青的,整天忙得团团转。」

  小七这话一说,丁金手中的杯子便「喀」的一声撞着杯盖差点打翻。

  小七那对桃花眼挑了挑,邪邪地对丁金说道:「而且又听说啊,归义县里好些个小伙子爱慕她已久了,丹青都还没画好呢,画师才泄漏了点口风,便一堆人摩拳擦掌要让媒婆上门说亲了。」

  「我那妹子啊,芳华正茂,真是一堆人踩破门坎抢着要!不像某个人啊,喜欢了人家那么久却什么动静也没有,这样让人痴痴地等下去,是要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人老珠黄是不是?」

  「……」丁金闷闷地说道:「我如果去提亲,她娘也不见得会答应。她娘曾经托人告诉我,做捕快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她不想女儿日后天天担心受怕。」

  「所以你就退缩了?」小七嗤了一声。「她娘是爱女心切怕女儿吃苦才会这么说,可小兰花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要说起刀口舔血,那女娃儿从小背负血海深仇,早就在腥风血雨里来去了,她若是中意你,就算跟了你再辛苦她都不会吭一声,可若你没心想同人家在一起,她也不是定非你不嫁。」

  小七这般说,丁金就急了。「我有心想同她在一起,也在筹聘金了。但她娘这么快就要给她找婆家,这一时之间,哪有办法?」

  小七哈哈一笑,眼珠子转上那么一圈,看向丁金,两道眉毛朝他挑了挑。「要是别人,那绝对没办法,可若本大爷肯出马,那绝对手到擒来,别说是兰花了,你要芍药、牡丹还是山茶,大爷我都能给你弄来!」

  「小七,我知道你脑袋灵活,有什么办法,快帮我想想!」丁金说道。

  「哼哼,叫声七哥来听听!」小七掏了掏耳朵,一脸痞样。

  「七哥!」丁金还真叫了。

  在一旁的兰罄看得直想朝小七那张脸打去,这人无时无刻都没一点正经的。他看了看天色,然后瞥了一眼小七。「别玩了,时候不早,要巡城的!」

  「是是,师弟不会玩的!咱这就继续开工巡城吧!」小七一对上兰罄,整个立刻就弱了。

  兰罄点头离了座位,从钱袋里拿出一些碎银放到桌上,抓起鸟便走。

  小七也跟着兰罄走,而后转头对丁金说:「你不用紧张,谭大妈那边我和小黑去说一声便成了,我们俩也算是帮过谭家,再不成,我连施大人也请去帮你说项,这不就得了。」

  「至于聘金方面,」小七挑了挑眉。「大爷我最近卖了几张人皮面具,一堆金子正愁无处扔,你看哪时有空,去我房里自个儿拿好了。」

  小七说得简单,但其实也真就是那么简单。

  小七同兰罄去跟谭大妈说过后,亲便订下了。丁金要成亲的事情传了开来,衙门上下所有兄弟也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剪红纸贴喜字,买礼品办喜事所有事情都包了,甚至连兰罄也把那个专门为他做衣服的老裁缝师请来给丁金和小兰花量身,要给他们做一套喜服。

  丈量身长时小兰花含羞带怯看着丁金,丁金也满是醉人笑意回看小兰花。

  兰罄有些不明白地问着在旁边啃果子啃得「喀啦喀啦」响的小七:「不是一个喜欢另一个,另一个也喜欢这一个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成亲办喜事?」

  小七说道:「自然是成了亲之后便谁也抢不走,能够和对方相依相偎直至地老天荒了呗!」

  小七边说边啃着果子,也没瞧见自己在说这番话时,兰罄那般恍然大悟的神情。

  小兰花和丁金量好身之后,兰罄也把老裁缝叫过来给自己和小七量身。

  小七被老裁缝摆弄得莫名其妙,说道:「这是干嘛?」

  「给你做衣服。」兰罄说。

  「我衣服都还有,不用做了吧!」小七说。

  「当然不行。」兰罄这般道。

  丁金迎娶小兰花那天,兰罄很早就起来了,忙里忙外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小七则是继续睡他的觉,直至房里头突然闯入了几个福态的大婶把他从床上架了起来,他才惊觉事情不对。

  「妳们是谁?要干什么?」小七大叫。「别过来啊!」

  可是大婶不但完全不听小七的话,还七手八脚地把他剥了个精光。

  「啊啊──」小七双手抱胸,惊得大叫。「非礼啊──」

  「吵死了,陈小鸡你给我闭嘴!」兰罄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小七一听就直叫:「师兄救命,有三个胖女人闯进房里脱我衣服啊──」

  兰罄走到耳房门口,说道:「快点脱一脱然后穿一穿,头发随便梳一梳就好,不然要赶不上吉时了!」

  兰罄这一开口,小七才发觉兰罄是对那些儿个大婶说话,而且很诡异的是,兰罄身上居然穿上了红通通的新郎服。

  小七张口结舌,整个人愣在当场。这是要干什么?小七胆颤心惊地将目光瞥向那几位大婶,接着看仔细了大婶们手里拿的东西……

  「不会吧……」小七哭丧着个脸,望向他家大师兄。

  「哼哼哼!人生四件得意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小黑大人我今日便要得意了!」兰罄手负于身后,一跳一跳地走了开。

  丁金大喜之事是在衙门里举行,小兰花穿着喜服被牵了进来,凤冠霞帔在身,头上一条帕子盖着,新嫁娘的模样看得丁金好生激动,立刻走向前去把人给牵了,带到主位之前。

  小兰花父母早亡,之后认了谭大娘当干妈,于是,谭大娘便是坐在女主人位,而小兰花视施问为再生父母,施问自也被请到男主人位上坐下。

  在场的人仅是衙门里的官差衙役,但大伙儿脸上都挂着笑,整个厅里头洋溢着欢喜的气氛。

  照着礼数来之后,有个声音开始唱道:「一拜天地──」

  这时厅外突然传来一声:「慢着!」然后同样也穿着喜服的兰罄拖着另一个盖着红帕、身穿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从外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好了,可以了!」兰罄把丁金和小兰花挤到一边去后,冲着他爹直笑。

  当下所有人愣在当场,谁都没想到这时兰罄居然会穿着喜服带着个人跑了出来。

  那唱礼之人许久没出声,兴高采烈的兰罄等了等,又等了等,终于恶狠狠地对那人说:「你还不快喊一拜天地!要错过吉时,小黑大人我就把你的头给拧下来,给我的猪当球玩!」

  「是是是!」那人于是立即喊:「一拜天地——」

  「等等,小黑你这是干什么?」施问大惊。

  「等拜完再说,爹你先坐下!」兰罄跑去把他爹给按回位子上,然后欢欢喜喜地回到原位转身向外,但当眼角余光瞧见旁边那个竟然像木头一样一动也不动时,兰罄脸上一狰狞,又说道:

  「陈小鸡,你若敢不拜,咱们晚上就试试!」

  兰罄这一声威胁着实够力道,红帕下的小七想起前两次的晚上他都腿软隔天下不了床,便含泪转过身对天地一拜。

  去你奶奶个熊啊……

  兰罄随即也高高兴兴一拜。

  「是小七!」旁边有人惊呼。

  「唉呀,真是可怜的七哥……竟给小头儿抓来拜堂了……」

  「二拜高堂──」

  两对新人同时转回身去,对着主位上的两人一拜。

  「怎么没人同我说今日也是小头儿和七哥大喜之日啊?我没包红包给他们,这可怎么办!」一旁有人嘀咕着。

  「夫妻对拜──」

  兰罄连忙将小七转过来,接着用力拜下去。但因为靠得太近,兰罄的脑袋一整个狠狠地撞到小七脑门上,小七给撞得晕呼呼的,都天旋地转了起来。

  「送入洞房──」

  最后那一声响起,兰罄便欢天喜地地拖着他的爱鸡喊道:「爹,我和小七去洞房了,晚上不要等我吃饭!」跟着头也不回地往他们的小院直冲回去。

  被留下的宾客个个是愕愣在当场,他们从没见过这么性急的新郎,这么着急要入新房的。

  施问看了他身旁的南乡一眼,南乡脸上也是五彩缤纷的。南乡回看施问许久,才姗姗拱起手来,说了声:「恭喜大人得了个贤良淑德、温柔恭俭的好媳妇……」

  「欸……」施问抚着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这儿子啊……

《完》

  后记

  大家好,谢谢大家收看《蛋蛋难书》最终完结篇。(被打XD)

  其实这套书本来应该叫作《浪荡江湖之罄竹难书》,隶属于《浪荡江湖》系列,不过因为里面有几个案件的关系,单本完结不起来,所以阿熊就听从编辑的建议,将书名改做《罄竹难书之××××》啦!

  这套书的主角分别是大师兄与小七。在开始构想之初,大师兄的性格实在有够难拿捏的(因为他是终极BOSS咩),所以想来想去想了好久,最后跑去问母亲大人,觉得咱来写正常版的兰罄,还是写走火入魔版的小黑好?

  因为母亲大人说她喜欢走火入魔版的小黑,于是《罄竹难书》里大师兄的主要性格便就此拍板定案。

  其实我也是比较喜欢这样的小黑啦,写来好开心这样。

  不过写着写着,不免又担心了起来。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跟母亲大人说:「兰罄好像被我写得很可爱,怎么办。」

  母亲说:「他之前在《浪荡江湖》走火入魔的时候本来就是这样可爱啊!」

  我说:「可是我觉得《罄竹难书》里面的兰罄比《浪荡江湖》里面的还可爱很多耶,糟糕了、槽糕了!」

  母亲大人认真地说:「那是因为他这次的走火入魔『比较严重』!」

  原来,走火入魔的程度是与可爱成正比的XD,我了解了,感谢开导!

  被安抚到之后,阿熊就又继续努力拚稿子了。

  再来说说小七。

  我写这套书的时候真是觉得自己的笑点好低,每一次看到小七被虐,我就一直笑一直笑。还有一次在客厅写稿子笑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七早八早把正在睡梦中的母亲大人给惊起床。

  小七对不起,我这后妈对不起泥~~可是你挨扁的时候真的好好笑喔~~唉哟我滴妈~~好可怜好可怜、好好笑好好笑XD

  老实说,俺家的小七啊,真是「耐操搁五洞桃!」整部浪荡江湖翻来翻去,也就只有他和兰罄最速配了。

  其实这一对,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最早是在《浪荡江湖之乌衣魔教》的下集里面,有带到一点。只是跟《暗相思》一样,两个人老是在别人家的故事里串场,却总是想不出来要怎么写。(PS.兰罄当大配角弄得江湖翻天覆地的故事是在《浪荡江湖之药师、乌衣魔教、魔教教主》当中,小七则是在《浪荡江湖之铁剑春秋》里出场超级多,每次都是出现来抢镜头的。)

  而且那时候就确定要朝这种办案风格的故事前进,然后又听说这类型的故事很少人喜欢看,所以很苦恼,苦恼了很久。

  后来,我在部落格里做了一次投票,发觉大师兄的票数真是超高的。

  所以、于是,下定决心一鼓作气,什么都不要管,写好稿子最重要,冲冲冲!然后就写出了这套《百里小鸡受难……》不对,是《百里小鸡历险记》才对XD

  《浪荡江湖》这个写了整整四年的古代系列,本传部分也终于完结,要暂时告别大家了。从小春、小秋、小寒到小鸡,真是经历了非常非常多的事啊!现在要结束了,还真有点拾不得呢!(拭泪)

  也感谢这些年来大家对阿熊和《浪荡江湖》的支持,因为你们的爱,阿熊才有办法努力写到现在。

  最后很谢谢大家把这套《罄竹难书》看完,希望这样的故事会让你们喜欢。

  附上《浪荡江湖》全系列导读:

  赵小春历险记──主角:东方云倾、赵小春──别名:蛋蛋江湖。

  《浪荡江湖之药师》上、中、下

  《浪荡江湖之乌衣魔教》上、下

  《浪荡江湖之魔教教主》

  浪荡江湖漫画番外──《春满神仙谷》

  大胡子历险记──主角:延陵一剑、陆莫秋──别名:铁蛋春秋

  《浪荡江湖之铁剑春秋》(全四册)

  铁剑春秋漫画番外──《八月十五》

  小冰块历险记──主角:穆襄、韩寒──别名:蛋相思

  《浪荡江湖之暗相思》上、下

  暗相思漫画番外(这个还请等等)

  百里小鸡历险记──主角:兰罄、百里七──别名:蛋蛋难书

  《罄竹难书之飞贼小兰花》上、下

  《罄竹难书之月下美人》上、下

  《罄竹难书之碧海青天》上、下

  罄竹难书漫画番外──《小鸡生蛋记》

  绪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