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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牢狱之灾
深山夜半。
"怦怦──怦怦!"
不和谐的声音骤然出现,打破了这静夜阑珊。
什麽人?
庄净榆警觉的翻身下床,屋外半点星光也无,一片昏天黑地间泛起苍苍白雾。
"怦怦──怦怦!"那东西一直在响,象是鼓声,不断的震动著他的耳膜,规律而坚定,飘忽而执著。
谁?师父和二师弟呢?怎麽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已然遭人偷袭?
雾越来越浓,冷汗涔涔而下,恐惧不可扼制的蔓延,如巨蟒绞缠著身心,不断的收缩著,令呼吸渐渐艰难,心都要跳出胸腔迸裂了。
勉强镇定心神,一遍又一遍的在白雾里穿行,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地方,却怎麽也走不出去。
是奇门阵法麽?到底是来了何方高人?
出来!你快给我出来!
失态的声嘶力竭喝问,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声音一直还在持续,就要呼之欲出了,却又总差那麽一点,那份焦灼与不安简直快把他逼疯了!
猛然,庄净榆一下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环顾著眼前陌生的一切,怔了半晌,才渐渐找回熟悉的感觉。原来这是在家里,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紧绷的神经一下松懈了,这才觉出後背湿透的凉意,定了定神,让狂乱无比的心跳慢慢平静。
是时,大洪王朝,太和二年。
两年前,当事先并不被看好的陈景琰以皇六子的身份初登大宝时,许多朝臣还心存疑虑,毕竟还有那麽多手握重权的王爷们在虎视眈眈,仅凭先皇的一道圣旨,这皇位到底能否坐得安稳还未可知。
但这两年来,年轻的宣帝在同样年轻的恭顺王陈景�和永安侯尉迟睿的辅佐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肃清了朝堂,重新归拢了权力。
正值位高权重,永安侯却因体弱多病,年初便交出了兵部掌印,转而执掌礼部,赋了个闲职,令人惋惜。
对於百姓而言,哪管谁当皇帝谁是王侯?只要天下太平,有饭吃有衣穿就是好朝廷。
庙堂高,江湖远。
空蒙剑派幽藏於浙南的抱云山中,在偌大的江湖中只是个小小门派。开山不过百余年,每代至多传上二三弟子,极少介入江湖是非,但门下弟子人才武功皆是一流,在江湖中颇有名气,不容人小觑。
庄净榆,年二十一,是空蒙剑派第五代大弟子。
十六岁,初入江湖。
是年春,遇太行山赫赫有名的金雕帮匪众打劫行凶,路见不平,孤身只影剑挑六十九人,却未取一人性命。侠骨仁心,一战成名。
夏,西湖边孤山上,遇武林名宿长松道人,烹茶比剑,三日乃归,结交忘年。江南名妓叶海棠奉为上宾,泛舟西湖,一对璧人,惊鸿照影,�惊四座。
秋,忠人之托,辗转千里入川送信。和武林中後起之秀青城剑派少掌门李伯阳斗酒醉仙居,惺惺相惜,知己莫逆。
冬,二人结伴漠北,踏雪寻梅,赏北国风光。夜助牧民斩杀恶狼千余匹,血染黄沙。
翌年春,与李伯阳分手後的南归途中,路遇当地酷吏欺压良民、草菅人命,愤而杀之。为不牵连当地百姓,自缚於官府。当地士子百姓自发奔走相告,联名血书,由是释之。声名益隆,却就此隐匿,不知所踪。
直至又次年的秋末,重归於门下,至今又是两年有余。唯独缺失了那两载的记忆,原因不明。
山中清静,鲜有人来,房舍窄小,但修饰得十分用心。
粉白色的墙,青灰色的瓦,庄重朴素。年头一长,颜色慢慢黯沈下去,斑驳迷离的不那麽纯粹,在青山绿水间如晕染开来的水墨画般,颇具禅意。
墙角阶前,有些地方被磨得!亮瓦光,有些地方却终年生著滑腻的青苔或小花小草。染著岁月的风霜,就如上了年纪的皱褶,格外透著一份让人亲切的依赖和慈祥。
是在那段空白的岁月里养成的习惯吧,现在每日午後庄净榆必小憩片刻。记忆可以丧失,但身体养成的习惯却在暗暗提醒著他那段逝去的光阴并非雁过无痕。尤其是初回山时的夜里,有种隐密的空虚,让他几乎夜夜难眠。慵懒的起身,信手又拈出那张素白的短笺。
"庄净榆:
逝去种种,皆如过眼云烟,毋须再想!
只需谨记:此生决不可再踏入京城半步!
戊子年秋自提於封针前"
最熟悉的字体,劲瘦雅丽,虽是有些潦草,但仍不可能被仿冒,起码自己不会错认。
到底是怎样的过往,不惜以如此决绝的方式了断?
真的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记忆里缺失的那一块便犹如这身处的山中被云遮雾缭的青峰,陌生而充满未知。不知登上去後是落入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还是换来不过如此的一笑哂然。
自己一向不是个冲动性子,也不是个容易受人胁迫便妥协的人,一定是发生了十分不堪的事情,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吧?
一纸素笺不知被翻来覆去看了多少回了,可那股郁结之气依然是凝聚不散,分明彰显著当时难以排遣的愁苦困闷。
庄净榆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当初做出这决定时的自己还是太年轻了。这世上有什麽天大的困难竟连面对都不愿意,而要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换作如今,再怎麽为难,也也想不出到底有什麽事情可以逼得自己让人封住那时的记忆。
可现在想要追寻,只除非──再去京城!
敢麽?还是有些忐忑。
午後的阳光带著春日暖意,不动声色地从碧纱窗里爬进来,悄然滑上了青年细瘦的窄肩,将那半披散下来的墨色长发,映出如绸缎般光亮的流影。
却还不知足,趁他怔仲间,在颀长的颈上流连摩挲,直到把那只如玉般秀丽的耳朵暖成暧昧不清的粉红才心满意足。
"大师兄!"二师弟沈虚槐匆匆忙忙的进来,虽比他小上一岁,身形却更见高大魁梧,顶著一张老实憨厚的脸,却是师兄弟间最为沈稳老练的一个。
"有事麽?"庄净榆转身微笑,完全不自觉眉梢眼角蕴藏著的风情点点。
沈虚槐脸微红了,大师兄本就生得好看,这几年的闭门清修,越发出落得倜傥欲仙,令人总是不自觉的想要宝贝呵护。
"小师弟可能遇到点麻烦。"沈虚槐有些後悔自己来得太急,尽量平缓了语气,"不过也没什麽大事,年轻气盛,跟人莫名其妙打了一架。"他甚至还笑了笑,"惹得人家家长不高兴,把他扣下了。可师父眼下正在闭关,大师兄你又要去参加青城掌门的六十大寿,我也去收拾一下,咱们明日一块儿出门!"
"明桑出门还不到两个月,他闯了什麽祸事?虚槐,你要说实话。"
同门多年,师兄弟之间彼此太过熟悉,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能让人心知肚明。能让一向举重若轻的二师弟来打扰自己午休的,必是有要事发生了。
"真不是什麽大事。"沈虚槐很快找了个合理的解释,"我也是关心则乱,乍听到消息,吓了一跳,所以慌慌张张跑了来,吓著你了吧?大师兄你放心,要真出了什麽大事,我也不敢擅作主张的。"
"那我就不去蜀中了,写封信给伯阳解释一下,留在门中照应。万一有什麽事,你赶紧写信回来,或是我来帮你,或是禀明师傅,都有人打点。"
没想到大师兄突然有些一著,沈虚槐有些心虚,略一思忖,呵呵笑道,"大师兄未免也太小心了!你就放心地去吧,小师弟那儿能有多大点事?你都几年没下山了,好容易这次师父同意了你出门,若是错过,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再说,青城掌门这回过六十大寿,这麽大操大办的,我看十有八九还要借此传位给李大哥了。他年前就请了你,一定做了许多准备,你若是不去,未免有些失礼。"
这话说得也是,庄净榆皱起了修长好看的眉,左右为难。
"大师兄,你放心,等你回山的时候,我一定把小师弟完好无损的带到你面前来!"最见不得大师兄烦恼,沈虚槐尽量笑得更轻松些,拍著胸脯打了包票。
"那……好吧。"庄净榆迟疑著点了点头,"那咱们留封书信给师父,你快些解决了就赶紧回来。再给蜀中也送个信,我见了也踏实。"
"行!那我就去收拾行李了。"沈虚槐松了口气,暗道一声好险,转身就走。
"回来!"庄净榆忽问道,"小师弟是得罪了什麽人?"
呃……沈虚槐眼珠一转,"是清桐门的一位年轻弟子,不过是些意气之争。清桐门主陈无咎为人方正,就有些护短。跟咱们还算有几分交情,料想不至於太过为难。我去给他说些好话,磕几个头就完事了。"
"嗯。"庄净榆点了点头道,"那你多带些银两,备份厚礼去。"
"我省得!"怕再问下去露出马脚,沈虚槐赶紧溜了。
次日一早,二人结伴下了山,庄净榆向西赴蜀。沈虚槐先是向南方走了一阵,却忽然折返扬鞭打马,北上直奔京城而去!
一路上他心急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翼。因为此次失陷的,不是一个师弟,而是一双!失陷的所在,不是江湖,而是牢狱!
第二章 迷雾重重
仲春时节,京城里处处繁花似锦,官宦富贵人家、风月销金场所更是千娇百媚无数,!紫嫣红开遍。可若当真要争奇斗妍,又有哪一处敢与皇宫大内的御花园相提并论?
沈香亭畔,九曲栏杆。碧柳款摆,春水微绉。
牡丹芍药开得正�,胭脂红、莲香白、鹅儿黄、紫金观等各色海碗大的花朵妖娆地含笑怒放,一丛深来一丛浅,风乍起时,暖香熏得人欲醉。
亭中那位服色明黄,龙袍金冠的不正是年轻的洪宣帝陈景琰?而旁边那位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的便是恭顺王陈景�了。宫女太监们知趣的退出一丈来远,垂首敛颜,充耳不闻。
"景�,你怎麽又和表兄闹起来了?"言语虽是责备,但语气里却有那麽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皇兄,这事分明是他先挑的头儿!"
"那也是他的家务事!表兄身子不好,你让让他又何妨?何必每次非得针尖对麦芒?"
陈景�重重的嗤了一声,"病怏怏的都能兴风作浪,若是生龙活虎,岂不祸害天下?这是老天爷长眼!"
宣帝笑著摇头,"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天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见他并不是真的生气,陈景�趁机涎著脸请求,"皇兄,这事儿您就甭费心了。又不是什麽大事,就由著我们俩闹去,您放心,我们心里都有数,总之,不会出大格的就是。"
宣帝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皇兄!我们那点子心思,您都清楚。这都两年了,好不容易太平了些,您也容我们,啊……"觑著宣帝的神色,陈景�故意没把话说透。
"哦,合著你们俩还是为国尽职,所以才耽误了大好春光?那朕是不是要替江山社稷替你们赔个不是,再在满朝文武面前表彰一下二位的丰功伟绩?"
"当然不是!"陈景�赶紧讨饶。
"自己没本事就别赖张三赖李四的!表兄这点就比你强,从来没见他来抱怨过。"
那个心口不一的伪君子!陈景�暗自腹诽。
"这事朕可以不管,但限你们十天之内解决此事。若是解决不了,你们俩要打要骂都可以,只不要闹到人前,其余悉随尊便。"
宣帝忽然松了口,陈景�却暗自心惊,不知皇兄又要耍什麽把戏。
果然,他接下来的一句便是,"朕在宫中近日也挺无聊的……"
"那皇兄是想……"
"串串戏!"宣帝笑得诡异,"你放心,朕两不相帮,但你们也不能打扰朕寻开心。好戏就要上场了,朕可不想只做个看客。"
见堂弟变了颜色,宣帝更是开心,"你可别自乱阵脚,镇静,一定要镇静!"
有您在当中掺合,谁还能镇静?
紧赶慢赶了十多天,沈虚槐终於在这日黄昏赶到了京城。
可惜城门已然落下,虽是心急如焚,亦无他法,只好在城郊寻个农家暂且住下。正欲就寝,忽听得门被轻轻叩响。
"谁?"沈虚槐心中一惊,难道这麽快被人盯上了?他就知道此次来京不会容易。
虽然大师兄不让他们追寻自己的过往,可他那日回来的情景又有谁能忘记?
阴潮冷湿的深秋,满地的白霜胜雪,萧瑟的秋风挟裹著黯然失色的红黄落叶,在寂静的山谷间盘旋不定。未散去的薄霭轻雾里,一辆孤零零的黑色马车突兀地停在山门前,车轮下有大石固定,车夫和拉车的马匹却不知去向。
打开车厢,大师兄蜷缩成一团昏迷著,除了中了点迷香,并无大碍,可俊朗的面容上布满憔悴,紧皱的眉头里凝结著浓重的悲伤。即使用重裘包裹得严严实实,可手脚却依然刺骨地凉,好似亘古不化的严冰。
那纯良洒脱、不染纤尘的大师兄,是少年们心目中如神仙般的人物,只能高高在上被人珍视,被人呵护的,怎麽能容许任何人轻贱伤害,直至苦痛於斯?
那年冬天,沈虚槐便入了京追寻,可惜一点线索也无,之後又换了三师弟李若棠去。今年年初,小师弟苏明桑刚被允许下山,就入了京,却不料他一来便出了事。
也不知苏明桑探听到了些什麽,以至於被官府收押。看若棠信中字迹潦草,想来是仓促之间一挥而就,似是他也脱不了干系。只除了知道此事隐约与大师兄有关,其他的便一概不知。
难道与大师兄有仇的,竟是官府里的达官贵人?
"开门吧。"熟稔的声音低低响起。
沈虚槐心中一暖,忙开了门,"大师兄。"
庄净榆走了进来,"你明日要进京了吧,我也只好现身了。说吧,到底出了什麽事?"
分手时,他心里存了点疑虑,便悄悄跟上师弟,没想到果然事有蹊跷。他途中便修书一封托人送往蜀中,李伯阳那儿说不得只好改日再亲自登门赔罪了。
孤灯一点如豆,幽幽明明间沈虚槐的心思一变再变,待开口时,仍是云遮雾里,"师兄,其实小师弟是在酒楼中贪杯,与人口角,动起手来。没伤人命,却惊动了官府,想来无甚大事,只要打点些银两,很快便能回家了。"
"真的麽?"庄净榆将信将疑,"那是谁传来的书信?"
"是小师弟托衙门里的差役传来的,具体的事情等明日进了京,打探一番便知。"
庄净榆当即做了决定,"明日我跟你一道进京。"
"师兄不可,此事还未曾查明,不知其中深浅。不若明日由我先入京,查明真相。若不是什麽大事,师兄也无须破誓。若真有什麽事,咱们兄弟更该分开,万一出了什麽事,还不至於被人一网成擒。"
大师兄当年立的那一道誓言里究竟暗藏何种玄机,谁也不知。若是让他入了京,恐怕事态会向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庄净榆思忖再三,确实有理,便不再执著,"那好,我就在此等候。以三日为限,你若不回,我即刻进京。"
次日天明,送走了沈虚槐。庄净榆左右无事,便信马由缰,在附近闲逛,不多时,便到了一片小丘之上。
登高望远,春日大片绿油油的禾苗,金灿灿的油菜长得热闹茁壮,可他的目光却落向京城那如岩兽般高大厚重的城墙上。
小师弟的忽来京城,二师弟的欲说还休,到底还有多少事在瞒著他?
庄净榆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想点破。
他们都是想保护他吧?他暗自苦笑,自己什麽时候变得如此脆弱了呢?
盈风满袖,长发轻扬著迷蒙了双眼,看不透那团灰色里的暗潮涌动。快入夏了,带著暖意的风怎麽也吹不散胸口的抑郁,反而愈加凝重。罢了罢了,他收敛心神,顺著山道往後坡而去。
此处地势开阔,城中富户官员多有在此置田起宅,闲时过来小住,寻些农耕桑麻之乐。更有甚者,把这儿用作金屋藏娇之所,一般的蓄奴养婢,俨然另一个府第。
也不知走了许久,忽瞧见一处宅院,建得有些意趣。
跟那些富丽堂皇、精雕细刻的庭院比起来,此处显得朴实无华得多。借著山势,恰到好处的安在山坳里,门前是道小溪,淙淙流过,虽不甚深,但与这地面却有两丈多余的落差,溪底大石密布,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隔开了闲人喧嚣。
一座宽宽的吊桥是进出的唯一的通道,宽大厚重的木门上没有任何装饰与标识,掩住内里光景。只隐约瞧见里面林木甚多,古藤苍柏,郁郁葱葱,偶有灰黑色的屋脊露出些形踪。
庄净榆不由暗暗称赞,此处无一不借地利,不矫情不造作,浑然天成,分明主人慧眼独具。
再往下,溪水渐渐平缓,河滩边横七竖八散乱著些巨石,巧妙的阻拦了溪水上涨时的泛滥,若有敌人来犯时,只要略加挪成,便可迅速结成一道屏障。
庄净榆行得久了,有些疲倦,见周遭无人,他童心忽起,运起轻功,在巨石上纵来跳去,最後择了一块最舒服的半卧下,头枕著胳膊,闭目养神。
不多时,传来一阵孩童嘻戏之声。半眯著眼,瞧见一群小孩儿过来捉迷藏,有男有女,大的七八岁,小的不过两三岁,看那衣饰,都是些普通庄户孩子。
庄净榆抿唇轻笑,想起小时与诸位师兄弟,为了练习轻功,也时常在林间树梢纵来跳去。三师弟李若棠最是顽皮,每次总要躲在最高的树上,为此不知摔了多少跤。不过也就因如此,他的轻功在师兄弟之间反而是最好的一个。
"好了没?"
"没有!我还没藏好!"
孩子们乱哄哄的叫嚷著,忙成一团。
庄净榆看著笑意更浓。
"好了没?"
"好了!"
那小男孩转过身,四下找寻,不多时,便把这些顾头不顾!的孩子们揪了出来。也有几个藏得太好的,到最後自己著急蹦了出来。大家嘻嘻笑著,换个地方又去展开新一轮游戏了。
捉迷藏便是如此,藏得太浅没意思,藏得太深更没意思,要恰到好处的让人费些不大不小的工夫寻到,才既有乐趣,又显本事。
这话是谁说的?庄净榆略一皱眉,半天也想不起来。索性闭上眼睛,专心感受著风云变幻,听溪水潺潺。正要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忽听得一阵极轻微的����。
有人!
第三章 诱入京城
庄净榆睁开了眼,却见有个小小的男孩儿,只两三岁年纪,躲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後,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的打量著他。
不觉唇角微扬轻笑道,"你的小夥伴们都走了,还不赶紧追去?"
听到他的声音,小家夥微怔了怔,试探著向他又走近了几步。两只小手紧张的不知往哪儿放,蜷缩在胸前,小心翼翼的模样如同害羞的小松鼠,煞是惹人怜爱。
"你想过来麽?那就过来啊!"庄净榆不禁莞尔,冲那小孩儿招了招手。
小家夥儿眨巴眨巴大眼睛,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摆摆地走到巨石下,小手扶著石头,仰起小脸望著他,淡淡的小眉头微微皱起,似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
庄净榆从石上一跃而下,半蹲在这小男孩面前,温言问道,"小家夥儿,你叫什麽名字?"
这孩子的相貌生得不错哩!虽然圆圆的小脸蛋脏兮兮的,但仍看得出五官很是精致漂亮。尤其是一双黑墨点漆般的大眼睛,眼白里泛著纯真的淡蓝色,灿若星辰。两只小巧的元宝耳朵红红的,透著几分紧张。褐黄的短发在顶心揪了一绺起来,扎了个小小的冲天辫,其余部分已被汗濡湿,软趴趴的散乱服帖著。
见他说话,小男孩儿粉嫩嫩的小脸霎间涨得通红,忽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伸出食指,极其小心的划过庄净榆的脸,仿佛要确信他是否真的存在一般。
庄净榆笑得璨然,握住了他的小手,小家夥的手心里汗津津的,已经有好几条黑道道了,但那嫩嫩的触觉,还是让人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
小男孩儿定定的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忽然,那红菱般的小嘴瘪了几下,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氤氲,还没等庄净榆反应过来,他已经扑上前来,紧紧搂著他的脖子,"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庄净榆被弄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抱住这小小软软的身躯,轻轻拍著他的背,手忙脚乱的哄著,"莫哭!莫哭!"
小家夥却不管不顾的径自号啕大哭,似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要发泄出来一般。他自哭得惊天动地,庄净榆也听出了一身的热汗,竟似自己做了什麽十恶不赦的坏事欺负了这麽个小小孩儿一般,不知该怎麽逗哄,急得面红耳赤。
好半晌,这孩子才渐渐止住了哭声,满脸泪痕跟只小花猫似的。
庄净榆素性爱洁,见状将他抱到溪边,拿帕子打湿,替他擦洗干净了手脸,把那小辫也重梳整齐。
"好乖哦,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男孩儿抬手揉揉眼睛,长舒了一口气,彻底止住了哭声。
"我叫小榆钱儿,今年两岁半!"
软糯糯的嗓音,直甜到人心里。他伸出三根小手指,又用右手把无名指往里按下一半,认真的比划著,小模样可爱之极。
"我是戊子年八月十六生的,爹爹说,十五的月儿十六圆,生了我,我们家才真正圆了。"小榆钱儿背著家底,还伸手比个了大大的圆。
庄净榆被逗得轻笑起来,心上泛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小榆钱儿,你家在哪儿?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男孩儿用力地点点头,忽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颜,高高嘟起如花朵般粉嫩的小嘴,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记。
猝不及防间,象是细微的电流直通到心里,奇异的感觉让庄净榆有些震惊。
"叔叔我们走!"小榆钱儿欢快地叫道,"我们回家去。"
"你家在哪儿?"
"我家在京里。"
"京里?"庄净榆愣了,"那你怎麽跑这儿来了?"
"东爷爷带我出来玩的,然後我就丢了!"小榆钱儿很无辜的眨著大眼睛。
"啊?你跟那些小孩不是一夥的?"
"我都不认得他们,只跟他们玩了一会,走著走著就到这儿来了。"
原来是迷路了。
"叔叔,你快送我回家吧!要不,爹爹该著急了,东爷爷也会被吓著的。"
庄净榆真为难了,"叔叔……叔叔不能去京里。"
"为什麽?"小家夥儿撅起小嘴,不高兴了,"叔叔不是答应送我回家吗?"
"因为叔叔要在这里等人。"
"是麽?"小家夥儿似有些不信,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那我陪叔叔一起等。"
"叔叔可能要等好几天呢,要不叔叔再找个人,把你送回家好麽?你认得回家的路麽?"
"我不要!"小榆钱儿高声道,"坏人会把我卖了的!"
哟!防范意识还挺强,那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麽?庄净榆有些好笑。
"叔叔说话不算数!叔叔是个大骗子!"小家夥儿生气了。
被个孩子这麽指责,真让庄净榆汗颜,"可叔叔真的不能去!嗯,你放心,叔叔找个可靠的人送你回家,你快回去吧,要不你爹娘该担心了!"
"我没有娘!"小家夥儿的眼睛里很快又浮上一层雾气,他低下头忿忿的抱怨,"他都不管我。"
庄净榆自悔失言,讪讪的不知说什麽好。
小榆钱儿得寸进尺的勾著他的脖子,贴著他的脸可怜兮兮的恳求著,"叔叔,你要我好不好?"
"呃,我送你回家!"话一出口,庄净榆自己都愣了,他怎麽这麽快就答应了?全然没注意这小家夥背著他狡黠地笑意。
很快收拾好行李,给房东留了话,庄净榆惴惴不安的踏上了回京之旅。
小榆钱儿得意之极的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窝在庄净榆怀里,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问题,"叔叔!你叫什麽名字?"
"叔叔姓庄,名净榆。"
小榆钱儿不加思索的道,"就是山庄里一棵清净的大榆树麽?"
庄净榆微微有些诧异了,"你这麽小就识字?"
小榆钱儿笑得无邪,"我是小榆钱儿,当然要识得榆树啊,我家院子里就有一棵。"
小鬼灵精,庄净榆忍不住伸指轻弹了他额头一记。
小榆钱儿咯咯笑了起来,清脆得如檐角的风铃,叮叮当当,说不出的悦耳好听。他又想起一事,蓦地将小手伸进庄净榆的衣领里挠动。
"干什麽?"庄净榆眉头一皱,只觉酥痒难耐,赶紧伸手揪住了不安分的小爪子。
"痛痛!"小榆钱儿立即皱起了小脸,瘪起了小嘴。
习武之人手劲总比常人大上许多,赶紧松了手,只见那小手腕上已经有几个淡红色的指印。
"对不起啊!叔叔不是故意的!"看著小人儿满脸的委屈,他只觉比自己受伤还难过。
"吹吹!"小榆钱儿把手放在他面前,毫不客气的吩咐著。
赶紧替这位小爷又是吹,又是揉,很快便让那红印就消失无踪。
小榆钱儿却不依不饶的把小脑袋搁在他颈上,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颈窝里使劲磨蹭著,撅著小嘴哼哼叽叽的撒著娇。
"叔叔错了,叔叔进了城给你买东西吃好不好?要不你想玩什麽?"庄净榆不知该怎麽讨好这小人儿,一个劲儿的许诺。
小家夥儿的小心眼里乐开了花,呼吸著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小脑筋飞快地转动著,眯著眼睛盘算著该要多少好处。
"小榆钱儿!"突如其来的叫唤打断了小家夥的美梦。
"您是?"庄净榆看著面前的年轻男子,有些诧异。
男子银白色的锦衣上绣著翻江倒海的云龙纹,束著明黄色的丝绦,气宇轩昂,贵气逼人。小榆钱儿却是一身普通衣裳,怎麽会认得这样的人?
"�叔叔。"小榆钱儿不情不愿的打著招呼,偷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脸晴转多云。
"净榆!你真的什麽都不记得了麽?"陈景�提马来到庄净榆身边,一脸的幽怨。
这表情放个大男人身上,怎麽看怎麽别扭。庄净榆强忍著笑意,"对不起,在下真的不记得了。"
"叔叔要送我回家了!"小榆钱儿皱著小眉头,对来人挥了挥手,"�叔叔再见!"
可惜他的小小伎俩很快被这个坏叔叔点破,"净榆,你怎麽遇到小榆钱儿?"
"哦,小榆钱儿在城外走丢了,我送他回家。"
庄净榆心中立即生出疑问,小榆钱儿既认得此人,听这口气还甚是熟稔,那分明就是贵人家里的孩子,怎麽会这麽巧,偏偏走丢了,还被他捡到?
"是吗?小榆钱儿?"陈景�阴阳怪气的问道,"你怎麽忽然变笨了?还有谁,敢这麽不小心,居然把你都弄丢了啊?"
小家夥儿气得脸都红了,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只得扭头紧紧的抱著庄净榆的腰,"叔叔,你答应送我回家的,我们回去好不好?"
听他这麽一说,庄净榆顿时心下雪亮,被欺骗的感觉著实让人不悦。
"小榆钱儿,你认得这个叔叔对不对?"
小榆钱儿点了点头。
"那好!"庄净榆一把将他抱起,递到陈景�怀中,"就麻烦这位兄台送小榆钱儿回家了。"
"叔叔!"
"净榆!"
庄净榆淡淡一笑,"我既破了誓言,入了京城,不管你们有何目的,尽管赐教。但此刻我却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他打马便走,再不回头。只留下那二人,大眼瞪小眼。
第四章 三绝馆里
既来之,则安之。
庄净榆打算先寻家客栈住下,再去打探二师弟的下落。
京城富庶,客栈也是多如牛毛,正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晃悠,有些拿不定到底要住哪家,客栈却找上他了。
"请问您可是庄净榆庄公子麽?"不知哪家的店小二乐呵呵的跑到了他面前。
"正是在下。有事?"
"小的是云来客栈的小二,有人为公子在我们店里订了一间上房,小的就是专程来接公子的。"
好快的动作!庄净榆不惊反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就麻烦小二哥在头前带路吧。"
小二年纪不大,但很是机灵,马上殷勤的牵著马,将他带回了客栈。
"你们这客栈倒也不小啊!"
三层小楼装饰得金壁辉煌,煞是气派,庄净榆一路走来,这家客栈算是当中翘楚了。
"那是!也不是小的自夸,我家若是在京城中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里面请!"
小二领他进了三楼南边的一间上房,"这间房对著花园,最是清静。地方也大,外面有厅,里面是卧室,这儿还有个小间,是洗浴方便之所。这床幔褥子,茶杯浴桶,全是新的,一次也没人用过。您瞧还满意麽?"
庄净榆扑哧一笑,"我现在只想知道,这间房有人付账麽?"
"庄公子说笑了,您就放心的住吧,什麽也不用操心!小的姓洪,生下来时刚好七斤,大名就叫洪七斤。您叫我小七,或是七斤都可以。我别的不会,只是在这京城长大,各处都还熟识,公子您这些天要上哪儿去,小的鞍前马後,给您跑跑腿带带路还是成的。"
这下连庄净榆都不得不佩服,安排之人的细致周到。放著自己的人不用,而是让店小二来伺候,就是不想让他反感,产生距离。
"小七,我若是问你是谁替我订的这间房,你是不是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是小的也实在不知。来订房的是位老伯伯,他说时候到了,自会有人来见您。不过请您放心,他绝对没有恶意,也不会要您任何报答,只是尽故人的一点心意罢了。"
果真如此简单麽?
庄净榆心中万千纷扰,既渴望破解疑团的释然,又害怕了解真相後的难堪。一颗心起起落落,就是落不到实处。
洪七斤不再多言,打来热水,泡上香茶,让他好好休息,便悄然退下了。
管它的!庄净榆索性泰然处之,反正自己什麽都不记得了,就是有什麽,也是别人操心的事。
只是小榆钱儿实在可恶,大不该用谎话骗他,下次若再见面,定要打他一顿屁股才是!
想著那小家夥的小模样,嘴角却浮现出一缕温柔的宠溺笑意。也不知为何,就是无法真的生那小鬼的气。
日头刚刚偏西,洪七斤拿著张大红烫金的拜帖进来了。
"这时候下帖子,八成是请您吃饭的吧?"
还真被他说中了,庄净榆接过一瞧,"三绝馆?那是什麽地方?"
"三绝馆可是京城最好的销金窝了!"洪七斤两眼放著光,"第一绝是说他家的酒菜好,异常味美,是为一绝。第二绝是说他家的庭院好,移步换景,雅致脱俗。至於第三绝嘛……"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瞟了庄净榆一眼,才低声道,"第三绝是他家的服侍好,女妓男娼,俱是色艺双绝。"
庄净榆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去过没有?"
洪七斤臊得脸通红,"那种地方,哪是小的这种人能进去的?不过地方却是知道的,给您领个路还成。"
庄净榆一笑,"那咱们今天就一起去开开眼,见识见识这三绝。"
三绝馆就建在城南碧波湖畔,偌大一所宅院却毫无寻常酒楼楚馆气息,要不是门前那车如流水马如龙,倒更似富人家的别苑。
来到门前,洪七斤还在忸怩,"庄公子,我就不进去了吧?"
"这话怎麽说的?说好了一起进来的,走吧。"庄净榆凑近他耳边低低笑语,"反正又不用咱们掏钱,你可千万别心疼,大胆的去!"
气息一近,洪七斤忽地从他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雅香,不由得小心肝颤了一下。再加上他的笑,真是……勾人!
该死!自己怎麽能对他有非分之想呢?
饶是洪七斤脸皮深厚,此时却也忍不住耳朵红了,不由自主的就跟著庄净榆踏了进来。
报上名姓,门口的小厮顿时笑脸相迎,一路穿花拂柳,引著他二人走过亭台楼阁,来到一处小院前。
窗外,一边是碧波万倾,粼光夕照,一边是花木葱茏,鸟语花香。纵是无菜,光是对著此景,亦可以高歌下酒了。
门前站著四位劲装带刀侍从,武功俱是不弱,在这小院周围,庄净榆还能感受到至少四名高手的气息。
厅中已有人在等候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袍沈静似寒潭,自信的眉眼虽极力内敛,但仍有掩不住的天生威仪。
洪七斤只瞧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局促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庄净榆却处变不惊,"我认识你麽?请问兄台尊姓高名?"
男子微微一笑,看著他的目光时透出几分温情,却还藏著几分促狭之意,"叫我王炎就好。净榆,别来无恙?"
"还好,有劳王兄惦念。"
男子上前携著庄净榆到上首坐下,似是不经意的看了洪七斤一眼。洪七斤差点就落荒而逃了。却是走不动,因为腿软了。
"这是云来客栈的小二哥,被人请来照顾我的。王兄不介意吧?"
王炎微微颔首,"你高兴就好,都坐吧。"
他对旁边侍从略一示意,那人立即出去,很快,一桌酒菜就摆了上来。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就让他们把这儿的招牌菜都上了一份,净榆你尝尝。"
"好啊!多谢王兄盛情。"庄净榆也不客气,还招呼著,"小七,你也吃啊。"
王炎端起了酒杯,"久别重逢,净榆,这一杯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多谢王兄。"庄净榆一口饮尽,"果然是好酒!可惜前尘往事於我而言,已如过眼云烟,这杯酒就算是乐交新知吧。"
王炎呵呵一笑,"也好!难得净榆如此豁达,倒是为兄多虑了。咱们不谈过往,只看今朝。"
两人推杯换盏,宾主款洽。
见他二人不关注自己,洪七斤陪在末席乐得清静,埋头大嚼。
酒足饭饱後,王炎笑道,"今日还给你准备了些好节目。"
他合掌两击,就见两队美貌男女在老鸨带领下鱼贯而入,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便是三绝馆里最後一绝,净榆你若喜欢谁,尽可留下。"
"王兄盛情,在下心领了。小七,你可有中意的?"
"啊?"洪七斤一下回过神来,再看看这些男女,咂咂嘴道,"算了,小的不要。"
"哦,莫非连这位小哥也瞧不上麽?"王炎来了兴致,追问道。
"也不是。"洪七斤脸更红了,不知不觉就说了实话,"他们都很好,只是……"他偷眼看著庄净榆,不吭声了。
这庄公子也说不出五官哪里生得出挑,只是眉眼平顺,鼻梁挺直,轮廓分明而已,但组合到一起却是出奇的顺眼。皮肤白皙润泽如玉,添了些酒意後两颊微微有些泛红,简直就象……初春的桃花一般醉人!
可最吸引人并不是他的容貌,而是那股子出尘脱俗、飘飘欲仙的气质,洪七斤形容不出来,但他也不是瞎子,有此珠玉在前,相形之下,萤火之光就不足以吸引人了。
王炎会意,叹道,"是我的失误,你们都下去吧。"
老鸨还待多言,侍从已经每人打赏了一份不薄的赏银,凛冽的目光让人不敢多问。
既然没了下半场,白吃白喝已毕,庄净榆正待告辞,忽听院外传来悠悠笛声。
笛曲并不复杂,却婉转多情,丝丝缕缕,沁进人心里,里面饱含的清清思恋,如莲荷般幽香,涓涓爱恋,若碧泉般无瑕。一片冰心,黯然销魂。
月上中天,院中一畦亭亭修竹旁,背立著一位白衣男子,黑发披散,从两边耳上挑起一缕编结在脑後,用银环扣紧。晚风吹送,长发轻扬,仿佛随时就要化风逐月而去。
一曲终了,他才缓缓的回过头来,满庭!紫嫣红瞬间俱失了颜色,明明是个男子,面目却如此明�动人,令人一见难忘。
"你终於,回来了麽?"白衣男子定定的望著庄净榆,微微动了动唇角,不知是哭还是笑,看得人分外心酸。
"你……"庄净榆怔怔的看著他,不明白这男子看著他的目光为何竟如此忧伤。
第五章 小小春药
"小雪!小雪!"突兀的叫喊打破了这难堪的静默。
王炎眉头一皱,庄净榆瞧见那个小榆钱儿叫做�叔叔的男子冲进了园中。
这世界,还真小。或者说,他们都是自己以前认得的一个圈里的人?
"真的是你!我听到笛声就知道是你了,都快三年没听过你吹笛了!你今天怎麽肯出来了?"陈景�的欢喜与激动之情溢於言表。
"这位,想必就是白衣胜雪、笛声似梦的雪梦公子吧?"王炎一声清咳,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啊!"那人猛地回过身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见到他们二人,似也不意外,只略有些尴尬的笑笑。
"那个……我们就不打扰了。"他拉著雪梦就想走。
雪梦却甩开他,一步一步走到庄净榆面前。他走得极慢,步态却是说不出的优雅,即使同为男子,也不能不为他的风采折服。
雪梦微笑著,眼里却有点点泪光,"雪梦只是个烟花场里的小倌,不知可否有幸请公子品一杯茶?"
"小雪,你不要这麽说!你早就不是了!"
"可毕竟曾经做过,不是麽?"雪梦看也不看他,只问庄净榆,"你会嫌弃麽?"
二人站在一起,竟是如此的和谐与般配,如果说庄净榆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那雪梦就是误入凡间的精灵。
庄净榆笑如春风,"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雪梦高兴得就象孩子,上前来牵他的手。
"小雪!"陈景�很不甘的盯著二人。
雪梦回过头来,脸上如冰冻三尺,"我不请别人!"拉著人就走了。
王炎闷笑连连,"景�,你怎麽这麽没用?连杯茶都讨不到。"
堂堂的恭顺王在宣帝面前吃了瘪,一肚子火气不知怎麽发好。柿子要拣软的捏,看看四周就盯上洪七斤了,"你在这里做什麽?"
洪七斤吓得一缩脖子,"小的这就回家!"脚不沾地的跑了。
宣帝笑得更大声了。
"我还是得去瞧瞧,小雪会做傻事的!"陈景�咬牙切齿的转身要追。
"不用了。"宣帝哂然一笑,"既然你都可以查到朕在这儿,别人也一样。今晚这事还没完呢,你何苦去做那个恶人?走吧!"
茶是好茶。
茶叶形似瓜子,泡开後绿色光润,微向上重叠,正是庄净榆平素爱饮的六安茶。而这种却比常见的似更好些,也不知是什麽异种,香气格外浓郁。
烹茶的亦是妙人。
不仅生得赏心悦目,还是茶道高手,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仪态万方。
雪梦在三绝馆的一角独占著一处庭园,并无外人敢来轻易打扰,昭示著他的地位超然。
品著香茗,一任时光流转。
庄净榆在等著雪梦开口,可他却什麽也不说,就这麽静静的看著他,不知何时,目光竟已痴了。
一壶茶饮尽,庄净榆忍不住了,"你……不打算跟我说些什麽麽?"
雪梦微笑著轻轻摇了摇头,走到庄净榆面前,跪坐在地板上,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我只要这样靠著你就好了。"
可庄净榆觉得──不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亲近过了,这几年,他一直极力避免与旁人的身体触碰,因为这会让他产生一种难言的欲望,令他自己都害怕。
"雪梦,你坐起来好吗?"他想把雪梦扶起来,他却如灵蛇般柔软的缠上来,坐到了他的怀里。
双手攀爬上他的颈项,雪梦的额头轻抵著他的,吐气如兰,"净榆,让我伺候你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脸上,说不出的酥痒难耐,"雪梦,不要这样!"
"那你想要怎样?"雪梦侧过头,在他颈边顽皮的呵气。
一手已经斜插进他的衣襟里,轻轻的划著圈,春衫轻薄,每一分抚摸的感觉都是如此的清晰,带起皮肤敏感的颤栗。
庄净榆只觉口干舌燥,体内有一股不受控制的热流在涌动,气息明显有些不稳了。
"净榆,净榆……"雪梦喃喃的唤著,本来清柔的嗓音此刻听来却无比娇媚,"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不是麽?"
"不……不是……"庄净榆尽力的保持神智的清明,两个男人这样是不是太奇怪了?可身体却不受控制,根本舍不得推开怀中之人。
雪梦是风月场中的名优,岂会不知,"你撒谎!"当下毫不犹豫将两片红唇送上,紧紧封住了他的唇。
庄净榆只觉呼吸一窒,但转瞬却是说不出的快活,他本能的微张开唇,让雪梦的舌头轻而易举的攻了进来,唇舌相缠的愉悦让他紧紧的抱住了怀中之人。
雪梦的味道很甜美,无疑令人沈醉,但还不至於让人神智全失。他身上还差了点东西,是什麽呢?
蓦地,门轰的一下被人踢开了。庄净榆从未象现在这麽尴尬过。
"师兄!"沈虚槐难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紧紧纠缠的两个人。
一向儒雅高洁,从容淡雅的大师兄,此刻却衣衫半解,黑发凌乱,露出颀长的颈项和半边白玉般的胸膛,眼中情潮未退,有著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更重要的是,此刻他怀中抱著的,虽然是个美人,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那男人的手还轻佻的放在师兄的胸膛里。
可很快,他就发现,大师兄脸上晕红得有些过分,屋子里还残留著一股奇异的香气。
沈虚槐不由勃然大怒,上前一把将雪梦扯开,把大师兄拉到身後,"你这妖人,竟然敢对我师兄下药!"
"净榆是喜欢我的,我们是两情相悦!小小春药只是增加房中情趣,又有何妨?"
"胡说八道!我师兄才不会喜欢你!"沈虚槐简直暴跳如雷,"快把解药拿出来!"
"春药又不是毒药!"雪梦看著庄净榆,笑得妩媚,"我,就是最好的解药。"
沈虚槐气得想上前打人,却被庄净榆拦下了,"算了,他……他不是故意的。"
见师弟看自己的眼光有异,庄净榆匆匆整了整衣衫,恢复了平日的镇定,"我们走吧。"再也不敢回头看雪梦一眼,便率先出了屋子。
其实……何必呢?就算没有春药,庄净榆觉得自己也不会拒绝他的。
"师兄,你怎麽和这种人搅在一起?"想想真是好险,若不是有人通知他说师兄到了这儿,他将信将疑的来此查看一番,师兄可不就贞节不保?
庄净榆此刻可没心思听他唠叨,他体内的情欲被挑起後还未平息,难受得直想赶紧跳进冷水里,"我们回去再说!"
云来客栈,洪七斤早已回来等候,见带了外人来,也不稀奇,直接就给安排了住处。
庄净榆要了桶冷水,泡了半天,可体内的热度还是一点不减,反而有越来越旺之势。
"师兄!"沈虚槐送师兄回来後,才回住处取了行李搬来。安顿好了後,上来瞧见师兄眼里仍是春意盎然,一望而知就是欲求不满。
"虚槐,我现在不想说话,有什麽事明天再说!"庄净榆下了逐客令,他方才尝试著自己解决,可身体却不听自己的话,弄得不上不下的,倒让人更加难受。
若是平日,大师兄一发话,几个师弟都会乖乖照做。可他此刻脸色嫣红,媚态横生,只让人觉得心神荡漾,哪里怕得起来?
沈虚槐想也不想就上前抱住了庄净榆,声音也暗哑了下来,"师兄,我来帮你。"
清瘦的身躯刚一入怀,便让人不想放开,薄薄的衣衫挡不住他身上滚烫的热度,和著淡淡的幽香令人沈迷。
庄净榆一怔,被人拥抱的感觉让他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师兄……"沈虚槐不合时宜的低唤却唤回了三分神智。
转手"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
"你到底在干什麽?滚!出去!"庄净榆气急败坏的吼道。
如果和雪梦一起做了这种事,他可以接受。可换作自己的师弟,庄净榆知道自己绝对会後悔。
沈虚槐被打懵了,羞惭的退了出去。
庄净榆索性把灯也灭了,却毫无睡意,只好自己跟自己发脾气。
在屋里转了两个来回,越发焦躁,想也不想,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摔了下去。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又拿起能摔的东西继续摔打。
沈虚槐守在门外听得是心惊肉跳,大师兄他……什麽时候养成这个毛病?
楼板轻响,有人上来了。
是洪七斤。
"沈公子,我来添灯油的。"
沈虚槐刚松了口气,却觉背後劲风一动,已经被人偷袭得手,点了穴道。寒光一次,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个位置,只要往前轻轻一送,便必死无疑。
这是只有杀手才会使的招式。
沈虚槐抬眼对上了偷袭者,这是一个蓝衣劲装男子。面目本是清秀甚至俊美的,却被一道自右向左划过的鞭痕破坏了。时日已久,淡青色的疤痕虽然淡了许多,但好好的一张脸愣是因此显得有几分狰狞。
没有掩面,就是不担心暴露行踪,何况洪七斤还在,应该不会伤人性命。沈虚槐心知自己不会有碍,那麽他的目的,是大师兄?
又有人上来了,脚步虚浮,应该不会武功。那人兜头裹著黑色长袍,看不清一丝面目。
经过二人身边时,低低吩咐了一声,"你们就在隔壁候著吧。"
男人的声音温和富有磁性,但沈虚槐就是不可扼制的全身泛起寒意。他这时进大师兄房里,难道是想拣现成的便宜?
洪七斤开了门,蓝衣侍卫拖著沈虚槐进了隔壁。
沈虚槐气得无计可施,唯一一点放心的是,他不会武功,师兄应该没事吧?
第六章 一晌贪欢
"谁?"
庄净榆正摔得手软,忽然听到有人进来,踢到碎瓷的声音。
没有点灯的房间,从窗外透著朦胧的模糊光晕,只看得到一团黑影,听他呼吸沈重,并不会武功,庄净榆略放下心,语气却好不到哪儿去,"装神弄鬼的做什麽?"
黑影摇头苦笑,"还是这麽不长进!一发脾气就乱摔东西。"亲昵的语气里不难听出几许纵容。
他的声音……怎麽如此熟悉?好似听过千百回,却又偏偏想不起。怔忡之间,男子用脚把地上的碎瓷拔开,慢慢向他走来。
"你是什麽人?"心跳似是漏了一拍,庄净榆忽然有些紧张,他想点灯。
"不要点灯。"男子看穿了他的意图,急忙制止。他的语气很温和,意思却很坚定。
"为什麽?"庄净榆停下了动作,有些好奇。
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曾经答应过你,绝不在你眼前出现。除非──你来见我。"
"那你现在来干嘛?"
"我现在并不算出现在你眼前吧?黑不隆冬的,我包得这麽严实,这你也能瞧得见?"
听著他的抱怨,想象著他皱起眉头的苦瓜脸,庄净榆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强词夺理!"
"那你要我离开麽?"
"等等!"庄净榆不知为什麽,突然很想留下他,"你……你深更半夜的来做什麽?"起码有人陪著聊聊天,也比独自忍受欲火焚身来得好。
"我来给你解药啊。"男子说得云淡风清,似乎再正常也不过。
庄净榆的脸一下烧了起来,"我不要!你……你怎麽知道?"
"我关心你呗!"理所当然的口吻,男子继续乱七八糟的念叨著,"以前就跟你说过,那种风月场所不适合你。就是不听,总要跑去淘气。现又吃了亏吧?解决没有?还难不难受?"
这话问得庄净榆脸上都快滴出血来了,无名之火熊熊燃起,象个小孩子般跺著脚发起了脾气,"你滚!我讨厌你!快滚!"
男子呵呵闷笑,却上前一把揽住了他的腰,"我不会武功,不经打的,你可要温柔一点哦。"说著,还往他耳朵里轻轻吹了口气,庄净榆顿时只觉痒到了心里,如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里爬,手脚一下软了。
男子的气息很清爽,还带了一股药铺子里的味道,苦苦的芳香,明明很陌生,却又让人莫名安心。
"你……你想干什麽?"
男子忽地弯腰,将他整个打横抱起,庄净榆惊呼一声,不知该如何反应。
男子惦惦手里的分量,喃喃道,"好象长高了些,也重了些。"
"你……"
"你就把我当成三绝馆里的小倌吧,我会让你舒服的。"
男子将他抱到床上,弯腰替他脱下了鞋袜,又放下了床幔。
"你到底要干什麽?"心里明明很清楚了,但嘴上还是忍不住要问。
"给你解药啊!"放下帐子後,里面更是漆黑一团,男子自脱了鞋,也靠了上来。
"你走!我不要!"庄净榆犹自嘴硬,"信不信我杀了你?"
"信!不过,那也等到我服侍完你之後再说好不好?过来!"
男子将他揽在了怀里,俯下身子,似是想吻他,犹豫一下,唇还是轻柔的落在他的额上,清清凉凉的,体内的烦热似乎一下平息了不少。他的怀抱很舒服,庄净榆躺上去就不由自主的不想离开了,那就,让他试试……
感觉到他渐渐放松了下来,男子的手熟稔的解开了他的衣襟,沿著他的脸颊一路向下滑过,象是抚摸最珍爱的羽毛,却又激起连串火花。心跳得越来越快了,男子的手滑进了他的亵裤里,握住了他肿胀难平的欲望。
"唔……"控制不住的从唇边低低逸出声来,庄净榆却又立即害羞的咬住了唇。
"没关系,想叫就叫吧。"男子一手爱怜的抚著他的头,把食指塞进了他的嘴里,挑逗著他的舌头,一手温柔的抚弄起他的分身。
暗夜给了人最大的遮掩。
当分身被握在他灵巧的手里运动,很快的就壮大起来,真的好舒服,比自己的手更舒服。
"嗯……"庄净榆吮含著他的手指呻吟了起来,本能的挺腰在他手里磨蹭著,象是在撒娇,又象是在催促。
"著急了?"男子轻轻一笑,手里一紧,开始快速率动起,放在他嘴里的手指也加紧了调弄。
"唔……啊……唔……"庄净榆闭上了眼睛,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下身,全身都兴奋得颤栗起来,恨不得把男子的手指头都吞进肚子里去。
男子的手法很好,很快,庄净榆就在他手上泻了出来。瞬间的失神,让他无力动弹,大口大口的喘著气。
男子拿丝帕细心给他擦净了,"好了好了,乖,睡吧。"他似乎起身想走。
可是,这怎麽够!
当蓄积已久的欲望被打开第一个缺口後,汹涌而下的狂潮简直要把人逼疯。
感觉自己被紧紧抓住的衣襟,男子苦笑起来,"净榆,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也会忍不住。"
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
庄净榆一个翻身把男子压在身下,想寻找他的唇。
男子按著他的头左右避开,"净榆,净榆!不要这样!我现在已经快忍不住了!"
"唔……"拉长的鼻音诉说著庄净榆此刻有多麽的不满,他本能的知道,这男子一定知道如何让他快乐,可为什麽不给他?
他羞於出口索求,只在他身上磨蹭,而这些却比千言百语更加诚实。
很快,他就感觉到男子下身的变化,这让他有了成就感,更加用力的磨蹭著。
男子伸手按住了他不安分扭动著的细腰,还在极力克制著,声音却暗哑了,"净榆,你真的想要麽?"
庄净榆已经动手开始撕扯他的衣裳了。
"那你自己说!说要我干你!"
庄净榆被他的话吓到了,愣了一下。
"怕了麽?"男子咬著牙想把他推开。
庄净榆却突然扑上来,吻住了他的唇,趁他分神之际,还伸出小舌迅速钻了进去。
男子反应过来後狠狠的吻住了他,辗转啃吮,如攻城掠地般,宣告著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主权,很快,嘴里就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对,就是这感觉!庄净榆终於知道之前差的那是什麽了,十足霸道的吻让他兴奋得想要尖叫,刚刚软下去分身又抬起头来。
男子趁著最後一丝理智崩溃前一把推开了他,恶狠狠的喘著粗气威胁,"不想让我干你就别再缠著我!否则,你就等著哭吧!"
"我不!我要!"庄净榆此刻觉得自己都要烧起来了,什麽理智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他急不可耐的扒著男人的衣裳,迫不及待的想要肌肤之亲。
"这可是你自找的!"男子不再犹豫,三两下就把庄净榆本已解开的衣裳全都撕扯了干净。拉下他的双肩,炽热的吻左一下右一下的落在他的颈间脸上,象是戏弄般,就是不碰他的唇,却激发起人更多的欲望。
庄净榆皱著眉极力的想追寻著他的唇,却总是棋差一著。
"唔……唔……"愤怒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雾气。
见逗弄得够了,男子将他抱得更紧些,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啊!"庄净榆仿佛中了箭般极力的想要逃开,口气却不太稳,带著些撒娇的颤抖。
男子将他重又压在了身下,更恶劣左一下右一下的吹著,那又痒又麻的感觉象一波波细小的电流打到心里,让庄净榆有些受不了了。
正想不管不顾的推开他,男子却一口咬在了他敏感的脖子,啃吮出一串潮湿嫣红的花,如项链般缠绕在白玉般的颈项上。
"啊……嗯……"庄净榆只觉全身的骨头都快酥了,难耐的娇哼起来。
似是得到鼓励,一只手从他腰上滑到了他结实挺翘的臀部,大力揉搓著。
庄净榆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象有什麽东西爆开了。
真是羞耻!可为什麽?那里居然会这麽喜欢?
还想要得更多,要得更大力一点!他不觉闭上了眼睛,把长长的颈项全部展现出来,随著男子的啃吮辗转喘息。腰部也略略抬起,方便手的活动。
查觉到他的变化,男子跟他贴得更紧了。唇舌渐渐向下,所过之处,带起一片炽热的火。
右胸樱红色的小花很快被攻陷,并被毫不留情的催残著。
真痛啊!可是又有一种奇怪的酥麻传到心里,让人忍不住把胸挺起,往那虎口里送得更深。
送上门的美食当然不用客气,用力的咬住往外一拉,再弹放开。
"啊……"庄净榆受不了的叫出声来,两腿不自觉的缠上了男子的腰,脚尖绷得紧紧的,在男子腿上使劲磨蹭。
"小东西,你又不乖了!"男子伸手握住了他那再度肿胀起来的欲望,那里已经有泪水汨汩而出,恶劣的用力掐了掐,"不许这麽快!"
可那欲望在他手里却更见挺拔了。
"唔……"庄净榆难耐的呜咽著,他又到发泄的边缘了。
"自己来!"男子丢下他的分身,去攻陷另一朵寂寞已久的小花。
欲望在上升,热度在升高,那难以言喻的感觉越积越多,舒服得象泡在热水里,闭上了眼睛,什麽都不愿想,整个人沈迷在这销魂蚀骨里。在男子的肚腹上蹭了几下,庄净榆就再一次发泄了出来。
趁他失神的一刹那,一根手指带著香滑的膏体顺著臀缝滑进了他的後穴。
突然被侵入的感觉庄净榆有些不悦的皱著眉扭动著身子抗拒著。
"别紧张,很快就好了,待会儿会让你更快活!"男子温柔的咬著他的耳垂盅惑著。
很快,身後的手指又多了一根,刚刚适合了,却又增加了一根。
灵巧的手指很熟悉他的身体,在窒热柔媚的内壁里不紧不慢的打著圈,吻顺著耳垂缠绵而下,到颈下胸前等每一个敏感处更是极尽挑逗。
身体慢慢的放松下来,渐渐的,後穴里也不再抗拒,甚至觉得很舒服的开始迎合的收缩起来,象是贪吃的小嘴,想要吸得更多更深。
男子笑了,低沈的呢喃著,"净,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手指从体内撤出的一瞬间,庄净榆甚至觉得有些空虚,不满的哼哼著。
可很快,男子炽热的硕大便填充了进来,虽然有之前的扩张,可痛楚的感觉还是骤然袭来,本能的想要让人逃离。
男子扣紧他的十指,用身体的重量压迫著自己的分身一寸寸的向前挺进。
"疼!好疼!"庄净榆委屈的叫了起来,眼睛里迅速泛起了泪光。
"真紧!好宝贝,你那儿还是一样的棒!"男子赞叹著,在黑暗里摸索著舔去他眼角的泪,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放松,净,一会儿就好了,放松……"他一下一下亲吻著、安抚著。
虽然庄净榆极力放松,可还是痛,"太大了!"他带著泣音指责著。
男子的分身却立时又涨大了一分,硬梆梆的象烧红的铬铁,"快!让我进去!"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了。
可是,真的好痛!庄净榆徒劳的想避开,但每一次扭动,却让身上的男子更得寸进尺。
感觉差不多了,男子再不怜惜,一下直冲到底。
"啊!"庄净榆尖叫一声,感觉整个身体似乎都被人贯穿了,热辣辣的疼,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後穴里慢慢适应了。痛苦的感觉消散之後,却又觉得那种长久以来无法言说的空虚一下被填满了,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男子在他体内的每一分炽热与嚣张的筋脉跳动,好象那里本该就是属於它的领地一般。
"好乖……净,你看,进去了,没事了!"男子沈沈呼唤著,开始慢慢抽动。
新奇的体验,让庄净榆有些不知所措,身体不安的扭动著,既是想逃避,又是想迎合。
"宝贝儿,要不要快一点?"抽动得越来越快,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
"给你一个更快乐的!"男子猛地顶到了熟悉的某一处。
"啊!唔……"庄净榆浑身一颤,软下去的分身又抬起头来。
这麽强烈,这麽销魂的感觉让他最後一丝理智都崩塌了。
"很爽是不是?还要不要?"
"嗯……要……"半是委屈半含娇嗔的低低哼著,庄净榆用尽残存的力气攀爬上男子的颈项,用力的吻了上去,两腿在男子的腰间缠得越发紧了,让男子更加深入,也更加兴奋起来。
"就这麽想要?"男子用淫词浪语更深的刺激著他,"说!喜欢我,喜欢被我干!干得越狠你越喜欢!"
"喜……喜欢……要……喜欢!"
接下来,庄净榆只觉如在云端间穿行,身体都不象是自己的,这就是欲仙欲死吧?这样的销魂便是让他即刻死了也是甘愿的。
在铺天盖地的一波波快感,将他彻底淹没後,庄净榆脑子里只剩下最後一个念头:
这个男人,他要定了!
第七章 不速之客
庄净榆刚醒来的时候,瞪著不太熟悉的帐顶,有些犯迷糊,随即又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昨晚的记忆是如此鲜明,想著自己是如何纠缠著男人,象是群蚁附膻般紧紧咬住他不放,要了一遍又一遍……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偷偷的咬著唇回味,活象只被喂饱的猫。
被子是干净的,身体也是干爽的,後穴里清清凉凉,放置了药膏,肿痛的感觉已经很轻微了。
这男人床上功夫不错,前戏後戏做得很足,真是个不错的小倌。只好似见不得光似的,伺候完他就走了。
还想赖一会,可惜咕咕叫的肚子不答应。庄净榆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慵懒的爬了起来。
腰好酸!他有些不悦的撅起了嘴,下回不能这样了,太伤身了。一晚上最多让他伺候个两三回吧,这麽一想,心情又好了起来。
起身更衣,才发现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明亮的阳光下白玉般的身体一览无余,红红紫紫布满欢好後的痕迹。走动了几步,後穴里又泌出些白浊,濡湿了亵裤,庄净榆的脸微红了,赶紧又换了一件。
他记得很清楚,男人昨晚最後是如何在他身上愤怒的失控的,一面口不择言的骂他小妖精、小混蛋,一面又百般讨好他这个小妖精、小混蛋。
就凭他如此熟悉自己的身体,身份并不难猜。庄净榆只是不明白,他究竟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弄得自己居然要封住记忆?
虽然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庄净榆也还记得,男人走前落在他脸上温柔的吻和反复的叮咛。
让我来找你?做梦!
庄净榆心下很是笃定,这男人不会对自己撒手的。就算自己不去找他,他也会千方百计的来接近自己。
待收拾停当,一拉开门,愣住了。
"师兄!"
"净榆!"
"叔叔!"
沈虚槐、雪梦还有小榆钱儿三人成犄角之势,象三只大小狗守在他门前,大眼瞪小眼,也不知对视了多久。
见他出来,沈雪二人立即一左一右拉扯著他。
"师兄,咱们进去说!"
"净榆,你听我解释!"
小榆钱儿人小腿短,抢不赢他们,气得尖声嚎叫,孩童刺耳的声音一下把大家都压下去了。就见他涨红著小脸,吭哧吭哧提著一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食盒往庄净榆跟前笨拙的挪动,"都别吵!叔叔要吃饭!"
庄净榆眯起眼,重新审视这个精明到不象话的小家夥,也不伸手帮忙,淡然转身回了房,"都进来吧!"
男人走时把床上收拾干净了,地下却仍是一片狼籍,屋子里的花瓶摆设被砸了大半,可想而知昨晚的暴烈程度。
洪七斤在门口探头探脑,"庄公子,小的现在能进来扫地麽?"
"进来吧!"反正已经够热闹的了,多一个也不多。
他自在桌边坐下,沈雪二人理所当然的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
小榆钱儿今天换了套绿衣黄裤,鲜妍的上等绢丝上绣著团花朵朵,衬得小家夥儿水灵灵的分外可人,看著他吃力的把食盒搬过了高高的门槛,有些脱力的干脆把食盒放在地上一路拖到桌前。
庄净榆唇边含著几分促狭,眼中却藏著笑意,且看这小家夥行事。
旁人看他却是眸光湿润,容光焕发,分明是鱼水极欢了,眼角眉梢都是点点春意。
沈、雪二人心中暗自喟叹,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打开食盒,小榆钱儿一样一样往桌上摆。
小盅里是温热的燕窝粥,白嫩香滑,清甜可口。再是四碟小菜,酸辣萝卜、油淋菜心、清炒笋片和酱鸭舌。四样小点心,虾仁鲜肉包、蟹黄芝麻饼、冬菇蒸饺和鸡油卷儿,最後配上一碗香喷喷的桂花米酿。每样点心都做得小巧之极,不过两三块,都是庄净榆平素爱吃的。一桌子红黄白绿,分外悦目。
小榆钱儿最後取出一碟枣泥山药糕,谄媚的献上,"叔叔,这是我最爱吃的,特意带给你的。"
不过这个马屁可拍得不是地方,庄净榆微皱了皱眉,他一惯闻不得红枣味,"你自己吃吧,叔叔不爱吃这个。"看看左右,"你们都吃了没?要不要一起用点?"
两人齐齐摇头。
首先这时辰不对,其次这麽点子东西摆明就是为他一人准备的,还有小榆钱儿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著,旁人吃得下才怪。
庄净榆真是饿了,也不客气,斯条慢理的把早饭用了,这才开始一个一个解决问题。
先冷脸看著小榆钱儿,这孩子也真乖觉,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把戒尺,"叔叔我错了!"扑通就跪在他面前。庄净榆还没开口,小家夥儿嘴巴瘪了几下,眼泪汪汪的先哭上了。
"你这是怎麽了?"
"痛痛!"见他面露担忧之色,小榆钱儿扒著庄净榆的腿站了起来,指著右膝哭得稀里哗啦。
仔细一瞧,还真受伤了。地上有个小小的碎白瓷片没清理到,他跪时就给割伤了,白白嫩嫩的腿上拉了一道血口子,看得人心都疼了。
"虚槐,快去拿伤药来!"庄净榆赶紧把他抱怀里哄著,"好了好了,不哭哦!"
就这麽个小伤口,还用上药?沈虚槐颇有些不以为然。可这孩子好象跟大师兄分外投缘,自打一进来,大师兄的眼里就没了旁人,好象有胶粘著他们似的。
末了,不仅给这小子上了厚厚一层伤药,还拿帕子结结实实的给包上了。那小鬼更是借机赖在师兄怀里撒娇,怎麽也赶不出去。别说他干了什麽错事,就算把天捅了个窟窿,恐怕师兄还要怪那老天不结实吧。
沈虚槐越看越觉得这小子有古怪,一双大眼睛滚来滚去,滑头得紧。
此刻趁著眼中泪水未干,小榆钱儿开始讨饶,"叔叔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撒谎不是好孩子,你打我吧。"
看在沈虚槐眼里的装腔作势,在庄净榆眼中却另有一番可怜兮兮。瞧他黑黑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就象怕人遗弃的小狗,心早就软了,"知道错了?那以後还敢不敢犯?"
小榆钱儿连连摆头,两手拉著小耳朵作乖乖状,"再骗叔叔,就打。"
"那你可要记得!"揉揉他的乱发,算是原谅他了。
小家夥儿却得寸进尺,嘟著花瓣般红嘟嘟的小嘴在他脸上左右各重重的亲了一记,还要庄净榆也亲回来才算作罢。
这到底是来领罚的,还是讨赏的?
不管旁人眼光,庄净榆算是把小的先收拾好了,这才有心思管大的。
"雪梦,谢谢你来看我。"他用眼神制止了雪梦的辩解,"我没事了,也不怪你。"
"那我还能再来看你麽?"雪梦楚楚可怜的样子,就象不胜凉风的水莲花。
可惜再美的花,若是无心欣赏,亦是白搭。
经过了昨夜,庄净榆对他不会再有什麽绮思丽想,"当然可以。等我手上事情忙完了,我会去找你。"
见他语出挚诚,雪梦放下心来。知他们师兄弟还有事要谈,便起身告辞了。只是眼光扫过象小章鱼般扒在他身上的小榆钱儿时,眼中又流露出那种哀伤之色。
送走一个,关了门,沈虚槐瞧著小榆钱儿皱眉道,"师兄,这小家夥儿哪儿来的?"
"小榆钱儿,沈叔叔问你呢?从哪儿来的?"庄净榆心里隐隐猜到了一些。
小家夥笑得很假,"从家里来的。"他勾著庄净榆的脖子小声嘀咕,"我不想告诉他,就告诉你好麽?"
庄净榆板起脸道,"沈叔叔不是外人,说实话!你大名儿叫什麽,是哪家的孩子?"
小榆钱儿象扭股糖似的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我还没起大名儿,就叫小榆钱儿!是尉迟家的孩子,叔叔你跟我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那你接近我师兄有何目的?"沈虚槐问得很直接。
"因为我喜欢叔叔呀!"这还真是个好由头。
小鬼头心眼太多,沈虚槐接著问,"那你爹是谁?"
小榆钱儿又咬著庄净榆的耳朵道,"爹爹叫尉迟睿。叔叔,你跟我回家去见见他,好麽?"
"那他为什麽不来见我?"
"爹爹身体不好,不能出门。"
身体不好?庄净榆想起昨晚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药味,我看他身体好得很哪!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拍拍小榆钱儿,"虚槐,你先说说你昨儿打探的情形吧。"
沈虚槐扫了小榆钱儿一眼。
"说吧,没关系,京师里头,他们可是地头蛇!恐怕就是咱们不说,他们也有法子查出来!"
第八章 系铃解铃
"大师兄,我说了你可别著急。"沈虚槐先打了个底。
这些事情串在一起,确实透著几分蹊跷,若是他猜得不错,十有八九是冲著师兄来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就算他想瞒,恐怕也瞒不过去了。
"小师弟被京兆尹衙门扣了。"
这个庄净榆有心理准备。
"三师弟……他也被京城禁卫军抓了。"
什麽?庄净榆坐不住了,连珠炮般的发问,"若棠什麽时候来的京城?他怎麽也被抓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沈虚槐能打听到的情况是这样的。
苏明桑刚进了京城,还没来得及和李若棠会合,便在酒楼里遇到一夥京城禁卫军。本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却不料那些人酒後失言,居然提到了庄净榆的名字,似乎还有些不敬之语。
苏明桑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当然容不得有人对大师兄半点污言秽语,一言不和,就和人打了起来。其实动手时双方都留了分寸,只是事情闹得似乎挺厉害。
偏偏这麽巧,碰到京兆尹衙门里的官差巡街,当场就把苏明桑和当时跟他纠缠在一起的一位卢守备家的三公子抓了。
很快,卢三公子就被家里保回去了,但李若棠去保苏明桑却不被批准。
李若棠无法,只得去找那卢三公子说情。却不料被禁卫军拿下,说他民闯官宅,意图行凶,给关进了大牢里。
论理,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治安事件都该著京兆尹衙门管理,但禁卫军也有兼任京城九门巡检职责。双方现在各执一词,都不去解决问题,反正就是扣著人,净打些没用的嘴皮子官司。
沈虚槐两边都跑了,见不到人,但有人给了话,说他们在里面没吃多大亏。上头什麽意思,他们也不清楚。
"所以说,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是麽?"庄净榆得出了结论,特意瞧了小榆钱儿一眼。
小家夥儿立马把脸埋在他怀里,装痴作傻。
"大师兄,要不你回去吧!"沈虚槐真不愿意大师兄留下来,昨晚在隔壁,他很清楚的听到发生了什麽。从心底里,他总觉得大师兄是被人欺负了。哪怕是大师兄自己心甘情愿也不行!
"我要走了,他俩怎麽办?"
"他们总不能这麽没有王法吧?我就不信能关他们一辈子!"
京城从来就不是个讲王法的地方,只有力量的比拼,利益的权衡。在这里,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永远是绝对的赢家。就算贵为九五之尊,也不能。
庄净榆也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这段话。
他本是聪明透彻之人,略一思忖,便知师弟们会来京城都是因为自己。他现在不仅要解决师弟们的安全,更要解决自己心中的疑团。
"虚槐,你一向是我们兄弟间最聪明的一个,不会看不透。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一日不出现,他们一日不会罢手。"
"可是……"
"叔叔!"小榆钱儿觉得该表表忠心了,弱弱的透露了一句,"不会有人伤害你的,我会保护你,你别走!"
庄净榆扑哧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弹弹他的小脑门,"小坏蛋,就知道少不了你的一份!"他把小家夥儿放到地上,"你回去吧!告诉你那有病的爹,就说我的两个师弟若是能平安回来,我就考虑去见见他。时间嘛,就定在三日之内!"
"真的?"小榆钱儿的大眼睛睁得更亮了。
"敢跟我讨价还价,我就再不理你了!"庄净榆恶狠狠的威胁著,眼中却满是笑意。
"我这就去!"小狗腿立马迈著两只短腿,往门外跑去,一路大呼小叫,"江陵、江陵!快点,我们回家去!"
站在窗前,看著一个十一二岁相貌清秀的少年抱起小榆钱儿上了马车。察觉到庄净榆的视线,少年回身施了一礼,看身手,是个练家子。
驾车的两位三十许人,沈著稳健,武功亦不会太弱,直看著他们安全离开,庄净榆这才放下心来。
"师兄,你觉得他们真能解决这事?"
"能。"庄净榆唇边勾起一抹妖魅的笑,似是情人间的小小赌气,"如果不能,我就不见他了!"
沈虚槐看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感觉有热热的东西不受控制的往上涌。
"虚槐,你怎麽流鼻血了?"
"没事!这几天有些著急上火!"沈虚槐捂著鼻子落荒而逃。
不敢再和大师兄呆在一起,沈虚槐自己上街��去了。
庄净榆便悠哉悠哉的坐在客栈里──等。
客栈送上来的茶叶依旧是六安瓜片,而且是市面上见不到的贡品,洪七斤很乖觉的只摆放上了茶具就退下了。了解庄净榆的人都知道,他本身就是茶道高手。
慢慢的泡上一壶香茗,在这个悠闲的午後,偷得浮生一段闲。
茶香��里,等来了今天的又一位客人。
"请坐。"庄净榆不卑不亢的摆上一只茶杯,含笑望著剑眉星目的"�叔叔"。"两次相见,皆是匆匆而过,还未请教阁下的尊姓大名?"
"陈景�,你叫我景�即可。"
庄净榆微微颔首,"景�,你好。"也不多言。修长白皙的手里把玩著象牙白瓷杯,姿态是说不出的从容优雅。
红泥炉上清泉沸了,腾腾氤氲起来的白雾模糊了视线,陈景�看著他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惊�。如此的风度翩翩,脱俗出尘,若是当年自己首先遇到的他,是否故事就将改写?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
端起茶杯放在鼻下先闻过了,再慢慢品著,这甘苦交织的茶里滋味。
见陈景�几不可闻的微叹了口气,庄净榆淡然一笑,"景�为何事烦恼?"
"我若说是为了你呢?"
庄净榆唇边笑意更浓,"怕是冤有头债有主吧,我可无福消受。"
"哦?"陈景�挑眼瞧他,"那你说那个主是谁?"
"白衣胜雪、笛声似梦。"
"净榆啊净榆!"陈景�摇头叹息,"为何偏偏我遇上的不是你?"
"既已失之交臂,景�又何需介怀?缘起缘灭,皆有定数,非人力所能企及。"
"净榆,你怎麽能这麽通透?这会让我……"陈景�忽地欺身向前,几欲贴上庄净榆的面颊,"也想要你。"
庄净榆笑出声来,"景�不怕我去他面前说这话麽?"
陈景�哀叹一声,"他本就厌我,只怕你说不说也一样。"
"那你想让我做什麽?"庄净榆仍旧笑著,眼神却渐渐犀利起来。
陈景�不再故弄玄虚,慢慢说了句,"我只要你记得。"末一句又戏谑起来,"我对你的好!"
庄净榆笑容渐敛,"这件事情本就是你们搞出来的,为何我要欠你这份人情?"
"冤枉啊!"陈景�挤眉弄眼作个苦瓜脸,下一句却透著几分玄机,"净榆,你记得我的好,我也会记得你的好。你应该,很快就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庄净榆略加思忖,展颜一笑,"好!"
"果然痛快!"陈景�长身站起,朗声笑道,"如此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当他拂袖而去後,茶桌上袖笼下,留下一个用茶水写就的半干的字,"琰。"
庄净榆拂袖抹去,皱眉沈吟,琰?莫非说的是王炎?那个如寒潭般沈静,又深不见底的男人?
傍晚时分,又有客人到了,这是位熟客。
"叔叔!叔叔!"小榆钱儿气喘吁吁的扑过来,小脸儿跑得通红,跟春天的樱桃似的。
"慢来慢来!小心摔著!"庄净榆略皱著眉,赶紧上前把他揽住,温柔的擦去他额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
小榆钱儿气还没喘定,就急著报喜,"爹……爹爹答应了!还……还让我……我来当那个……质子!"
庄净榆扑哧一笑,"又不是两国交兵,还要什麽质子?"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水又吹了吹,才送到小家夥儿的嘴边。
小榆钱儿咕嘟咕嘟一口饮尽,抹一把唇边的水渍,"爹爹说,事情没办好之後,我就押在这儿了呢!"他大眼睛笑得眯眯,"等办好了,爹爹会来接我们回家。您瞧,江陵来了,我的行李也搬来了!"
又见到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看著庄净榆,俊秀的小脸微微红了一下,透著几分羞赧,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公子,我是小榆钱儿的贴身侍卫,他到哪里,我都要跟著。"
"那江陵一辈子都陪著小榆钱儿吗?"小家夥两手叉腰,颇有气势的问。
"是。"少年的眼睛里明显透著纵容和笑意,"江陵一辈子都陪著小榆钱儿。"
"我的江陵最好啦!"小榆钱儿扑上前,在他脸上"叭唧"亲了一大口,显然是得意洋洋的故意卖弄。
看来这问答他们常常进行,所以顺溜之极。
庄净榆含笑看著他们,为小榆钱儿有这样一个护卫很是满意。看得出,那少年不是一味的仆人,他对小榆钱儿有亲人一般的感情。
"公子……"一位蓝衣劲装的侍卫轻轻敲了敲门,眉清目秀的脸上有道淡淡长疤,他似在努力平抑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的心情,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属下……属下这几天就负责在外面警戒。"
不知怎地,庄净榆觉得他脸上的疤有些眼熟,"你是谁?"
"我是……"蓝衣刀疤脸侍卫极小心的,轻轻吐出一个名字,"青苔。"
"青苔,那这些天要麻烦你了。"庄净榆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却仍是不动声色的微笑著。这人武功不错,身上有一种属於杀手的凛冽之气。
青苔努力压抑著微微颤抖的声音,"我……青苔……很高兴能服侍公子!"
低下头,掩饰了眼中的微润和愧疚。暗暗握紧了拳头,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他受伤了!一定不会!
"公子,请问属下可以进来整理小少爷的衣物麽?"门口一个男人沈稳的问。
他生著一张四方四正的国字脸,看著很是严谨。虽然身材高大,初夏薄薄的衣料下也看得出肌肉纠结,但只是健壮。很明显的,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
"这是杨商叔叔!"小榆钱儿伶牙利齿的介绍著,"在家里,是他照顾我的起居。杨商叔叔人很细心,爹爹都赞他办事牢靠!只是……不爱说话。"
小家夥嘻嘻笑著,冲杨商扮了个鬼脸。
"属下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杨商面无表情,"请问小少爷是和公子住一起麽?那就要再加张床,现在可以搬进来麽?"
"不要!我要跟叔叔睡一张床!"小榆钱儿搂著庄净榆要求。
庄净榆一笑,摩挲著他的背,"那晚上不许尿床!"
"我才不尿床呢!"小家夥儿脸红了,肯定不太牢靠。
杨商安置好小榆钱儿的东西,转身看著江陵,"你和青苔就住在隔壁。"
对著其他人,江陵的神情却是异常冷漠,"我就在厅里打个地铺,晚上有事公子你们叫我。"
"好!"小榆钱儿先答应了下来。
庄净榆对这个十来岁的少年颇有好感,"打地铺睡不舒服,不是准备了床麽?就放在厅里给江陵吧。"
江陵抬头很羞涩的又冲他笑了一下。
这孩子,还真可爱!
有小榆钱儿的陪伴,日子一下过得快了许多。小家夥叽叽喳喳、精力旺盛的跑来跑去,总有层出不穷的鬼点子,光是应付他,就耗去庄净榆大半精神,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你这哪是来做质子的?分明就是小讨债鬼!对不对?"庄净榆嘴里抱怨著,却宠溺的任由这孩子在他怀里打滚。
这小兔崽子,还抱著师兄左亲右啃,特别是当著别人的面,仿佛小狗般无声的守卫著自己的主人。
沈虚槐看不下去了,想要把他捞出来,庄净榆却抱定小家夥,摇头笑道,"算了。"他也很享受和这孩子的亲密接触,软软嫩嫩的小身子,让人怎麽也爱不够。
"这都第三天了,怎麽还没消息?"沈虚槐指著小榆钱儿吓唬著,"你爹再不放人,我们就把你绑回抱云山去!"
"好啊好啊!"小人质拍手叫好,"小榆钱儿要去,见叔叔长大的地方,还要去给祖师爷爷磕头。"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沈虚槐又好气又好笑,一点办法也没有。
"师兄!"门外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只见一位红衣少年出现在他们眼前,剑眉如刀,俊眼如星,全身洋溢著热情活泼的气息。
"明桑!"二位师兄一起迎出门外,见师弟完好无损,未免喜出望外。
苏明桑拉著二位师兄,笑得合不拢嘴,"原来景琰真的没有骗我!你们果然在此。"
景琰?庄净榆微微皱了皱眉,拉著师弟进行细叙别後情形。
小榆钱儿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过来见了礼,就乖巧的和江陵坐在一旁听他们谈话。
苏明桑入京以後的大致情形和之前打听到的差不多,只是之後在牢中却结识了一位叫景琰的校尉,颇为同情他的遭遇,与他切磋武艺、把酒谈心,二人甚是投缘。据苏明桑说,他能出狱找到他们,还多亏了这位景琰的帮忙。
"那你到底因何事与卢家三公子起的争执?"
苏明桑瞟了大师兄一眼,嘟起了嘴。
"没关系,说吧!"
"他们,他们本来是在谈论武功……"後来有人提到曾见过庄净榆使过一招"云漏斜阳"精妙无双,苏明桑本想上前打听消息,却听到有人说,"知道麽?那麽美的男人还在三绝馆中出现过呢!他要是挂牌……"
事到如今,苏明桑提起来还是一肚子气,"他们把大师兄看成什麽人了?我只不过是上前跟他们理论,却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动了手。还把我关了起来,要不是遇到景琰,还不知怎麽欺负人呢!"
听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对这景琰极为信任。庄沈二人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这小师弟到底年轻,初入江湖,恐怕还不知人心险恶。
"景琰说我这罪本来最少是要流放三年的,他帮我说了情,就改作去当一年侍卫就行。你们也不用担心,他会照应著我的。诺,这是他给我的腰牌,你们瞧!做得还挺精致的。"
苏明桑递上块青玉腰牌,玉牌正面雕著个狴犴,怒目而视,虎虎生威。头顶上一个内字,下面刻著甲字一等三十三名。
二人心中起疑,这哪里会是普通的侍卫腰牌?恐怕这个景琰来历不凡。
正想著,洪七斤上来报,有一位姓李的客官在下面等候,要见庄沈二人。
莫非是三师弟李若棠也回来了?
二人又惊又喜,忙让请上来,可不正是他!
师兄弟四人终於又齐聚一堂!
空蒙剑派素来以人才资质出众著称,这四兄弟,老大飘逸出尘、老二稳重儒雅、老四空灵俊秀,老三李若棠却是洒脱不羁,各有各的味道,四人站在一起,却是珠联璧合,分外好看。
李若棠的身後,还站著一位绝对令他们意外的客人。
第九章 没安好心
"苏少侠,你还认得我麽?"那人进了房间,转身卸下人皮面具,重又回过头来,笑嘻嘻打起了招呼。
"你!你不是卢……"卢守备家的三公子?苏明桑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
"在下卢秋庵。"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呵呵一笑,"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庄沈二人面面相觑,李若棠却留意到了一直呆在房间里,密切注视著他们的小榆钱儿和江陵,"这俩孩子是……"
"尉迟家的孩子。"
李若棠探询的看了卢秋庵一眼,卢秋庵看著小榆钱儿,微微有些讶异,随即镇定下来,"算了,反正他们都看到了,把门关上吧。"
几人重又坐定,俱是满腹狐疑。
"这事还是我先说吧。"卢秋庵看看左右,"相信你们多少也猜到了,那日在酒楼里根本不是无中生有闹出事来,而是有心人特意安排的一场戏。只不过我很倒霉,稀里糊涂的被抓来背了黑锅。"他抬眼望著小榆钱儿笑,"是不是,小家夥?"
小榆钱儿白他一眼,扭头玩著江陵的手指头。
"他究竟是什麽来历?"
"瞧他这相貌,应该就是永安侯府的小公子了。加上复姓尉迟,又在朝中为官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卢秋庵直言不讳,"更多的情形,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向庄少侠解释,我就无须赘言了。"
当日出事以後,李若棠很快找上了他。卢秋庵也觉得事出蹊跷,那天根本不是他动的手,最後却被抓了起来,又莫名其妙的被保了回来。
他和李若棠谈妥,准备明日就帮著把苏明桑保出来,却不料李若棠一出他房门就被禁卫军围上,非说他擅闯官府宅第,挟私报复,似早有准备一般。卢秋庵想为他分辩,却也被人关进房去。
李若棠见势不妙,便逃了出来,想想觉得事情不对,赶紧给沈虚槐写了封信交给店小二送出去。
正想离京,却被几个高手跟上,寡不敌众,最後到底还是给抓进了禁军大牢。他们也不打不骂,每日还好茶好饭的伺候著,就是不许他走。
庄净榆前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这就是为了引他进京才搞出这麽多的花样。
但却不知小榆钱儿他爹和陈景�有什麽不对盘,被人横插一刀,所以这才一边扣住他一个师弟。
"只是目前,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庄少侠你在京城也不会有什麽危险,但是李兄却必须马上离开!"卢秋庵苦笑连连,"此刻露了行迹,恐怕还得加上我一个。"
"到底出什麽事了?"
李若棠伸指在桌上写了一个"琰"字。
又是他?
"你们说景琰?"苏明桑惊叫起来。
"难道他也找上了你?"
"景琰人很好啊!我能出来都是多亏了他。"
"那你可知他到底是何人?"
"他是世家子弟,现在朝中做个侍卫。"
李若棠摇头叹息,"小师弟,他是当今天子,宣帝!"
"怎麽可能?!"
"本来我也不知,是入狱之後,他时时来看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好人。不料一次无意间被卢兄撞见,才悄悄对我提起。"
"那他就算是宣帝,也不见得对我们不利啊?"
小师弟毕竟江湖经验浅,这无事献殷勤,非盗即奸!
"三师弟,你们接著说。"
李若棠有些赧颜,"他好象……有些奇怪的心思。"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一粒红丸。捏破蜡丸,异香满室,闻这味道便觉燥热难当,定不是什麽好东西。
"他有次想骗我服下,被我偷换了下来。"
"怎麽可能?"苏明桑仍是不信。
卢秋庵吞吞吐吐的道,"当今天子有龙阳之好,在朝中已经不是什麽秘密。"
李若棠道,"他还给了我块玉牌,让我进宫当侍卫,被我还给他了。"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到旁边的案几上,苏明桑带回来的玉牌还放在那里。
"这是……"李若棠吃了一惊。
"小师弟收到的。"沈虚槐沈声问,"此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卢秋庵为难的道,"恐怕很难了。"
"他……他怎麽能这样?"苏明桑只觉说不出来的别扭,"我去找他理论!"
"胡闹!"庄净榆低喝一声,"你去跟个皇帝理论?"
见大师兄生气了,苏明桑不敢多言。
"可接了这腰牌,就相当於接了皇家的差事,由不得他不去。何况这还是大内侍卫的腰牌。"卢秋庵直指问题核心,
众人都缄默了。
"如果我有办法,叔叔有没有奖励?"甜糯的童音软软响起。
"小榆钱儿,不许胡闹!"
"我才没有呢!"小榆钱儿眨著大眼睛狡黠的笑,"这腰牌上又没有刻名字,既然还没去官府里注册文书,只要换个人拿了去就成。"
"小家夥没有说错。"卢秋庵赞许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可让谁去呢?
沈虚槐拿起腰牌,"我代他去!"
"你?"庄净榆不大放心,"要不我去吧。"
"不行!"小榆钱儿皱眉叫了起来,"叔叔要跟我回家!"
"你还敢说?都怪你爹,惹这麽多事出来!"
小榆钱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叔叔,我让爹爹把这件事给办好了,你就别生气,跟我回家好不好?"
庄净榆有些犹豫。
"师兄,让我去!你放心,如果咱们四兄弟之中一定要去一个人,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沈虚槐呵呵一笑,"何况,以我的容貌,皇帝陛下要是有兴趣早该来找我了,可他至今没出现,就证明对我没兴趣。我去,是最安全的!"
似乎很有道理。
"小榆钱儿!"庄净榆脸一板道,"那你爹还得负责沈叔叔在宫里的安全,如果少一根头发,我都不依!"
"那他要自己拔掉,可没办法。"小榆钱儿两手一摊,做个无可奈何的姿势,小大人的模样逗得人哈哈大笑。
第十章 忆菊飘香
初夏的夜,暖得就象情人的怀抱,暧昧而迷离。
金銮殿後,御书房内,透著黄纱窗,浓郁的桅子花香渗进来,和著屋子里的熏香,在这夜色里,益发浓洌得使人陶陶欲醉。
翻看著手中的春宫图册,宣帝陈景琰眼中的笑意更浓。
"臣弟参见陛下!"陈景�匆匆忙忙进来,正要开口,却被打断了。
"景�来得正好!"宣帝兴致颇高,"朕预备了好东西送给你!"
他从书桌上拿起另一本同样的春宫画册递上,"这可是太虚坊最新出的,嬉嬉钓叟亲笔绘制,全天下也就这麽两本了。本来是不卖的,朕费了不少银子才弄到手。你快瞧瞧!"
"皇兄!"陈景�现在可没心情看这个,"据探子回报,李若棠苏明桑师兄弟俩已经出京了。"
"是麽?"宣帝好似事不关已,不咸不淡。
陈景�有些看不明白,他之前明明还说要一箭双雕的?怎麽此刻人都跑了,却无动於衷?难不成皇兄已经知道自己之前偷偷对庄净榆的通风报信了?他的额上暗暗沁出了一层冷汗。
"那臣要派人去追麽?"
"追?"宣帝故作诧异,转而轻笑,手指点著御书案,"还记得表兄放净榆离开时曾说过一句话,心都不在了,留著人又有何用?"
陛下什麽时候转性子了?他不是这麽良善大度的人啊?陈景�小心翼翼的试探,"那此事……就这样了?"
"当然──就这样了。"陈景琰很是无所谓,却话锋一转,"只不过,苏明桑已经接了大内侍卫的令牌。他若是走了,朕倒要看看,有哪只大胆的鳖,敢进朕的�中来!"
那寒潭般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身为帝王的莫测高深,这才是真正的宣帝!
此刻,这只大胆的鳖正在京郊,与大师兄一道,送别两位师弟。
"卢公子,此次的事多谢你了。"庄净榆深施一礼,"还累你有家不能归,实是抱歉。日後若有用得上我们师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庄少侠客气了!此事说起来也是因我而起,若非我的莽撞,也不至於连累得李少侠和苏少侠有此牢狱之灾。反正我已因此事被军中放了一年大假,正无事可作,正好随著李少侠在江湖中游历一番,却比困在京城快活得多!"卢秋庵只觉眼前这人风采更甚往昔,月夜下更是丰神如玉。
初相见时,是重阳节宫庭里的菊花宴上。
卢秋庵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很好,淡金的阳光斑斑驳驳洒落一地,和落叶一起,交织成一片温馨秋意。
大殿内外,各色菊花竞相绽放。
绿牡丹、墨荷、红衣绿裳、十丈垂帘、玉楼春、蟹爪金……名品异种美不胜收,红霞金黄月白翠绿墨黑绛紫……色色冷�勾魂。
彼时,他因著世袭,刚入行伍,那天是第一次进宫值岗。
见达官贵人携著家眷次第而来,一派富贵和乐盛景。可谁都知道,老皇重病即将故去,正是立储夺嫡的关键时刻,表面的团花锦绣下却暗藏波涛汹涌,重重杀机。
正沈闷间,就见紫衣永安侯携著一位白衣少年翩然而至,如清风般吹开了脂粉气闷,又如清泉般洗亮了人的眼睛。
视线不知不觉就被牵引,二人站在庭中不知说些什麽,就见紫衣侯随手摘下一朵小小的青菊簪在少年流云黑发里。
少年笑得明媚里带著几分纯憨,分外诱人。两人又说了句什麽,就见紫衣侯指著庭中摆放在最高处的一盆紫菊。
少年仰头瞧了,微笑著走到他面前,轻声问,"可以借你的剑一用麽?"
宫中除了侍卫和皇上,无人可以佩带使用刀剑,卢秋庵却似被他的目光蛊惑,想也不想就抽出腰间佩剑递出。
也不见少年如何用力,蓦地拔身而起,空中一个翻旋身,窜上几丈高,挥出一剑,人随剑走,欲攻还守,衣袂翻飞,如鸿鹄展翅,说不尽的轻灵美妙,目标直指那朵开得最盛的紫菊,薄薄的窄剑掠过,便托著花飘然落下,竟连一片花瓣都未震下。
温柔的将花高举,簪在男子髻间,那一刻,两人目光交融的暖意羡煞旁人。
少年还剑於他时,卢秋庵终於想起来问,"这一招叫什麽?"
"云漏斜阳。"少年一笑,转身被紫衣侯携著双双离去。
真好名字!便如那时的他一般,天边斜阳里漏出的一抹轻云,纯净柔和,光芒动人。
卢秋庵从此记住了这招式和这少年,可他,却早已把自己忘记。
庄净榆已经转而嘱咐小师弟,"明桑,此去蜀间,路上可要小心,到李伯阳那儿替师兄赔个不是,切莫再轻信於人。"
"记著,不管听说京城发生什麽事,只要没有接到我和大师兄的亲笔书信,就一定不要再踏足京城!"
沈虚槐再三叮咛,苏明桑嘟著嘴一一应下,此次祸事全是他招来了,少年心中懊丧不已。
"大师兄,你真不跟我们走麽?"李若棠有些不放心。
庄净榆微微一笑,"怎麽?你们还不放心心我?我可是你们大师兄!"
沈虚槐上前道,"京城里有我和大师兄相互照应,不会有事的。你们还是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记得跟师父带个信报个平安。"
待他们走远了,沈虚槐才问道,"大师兄,你真要和小榆钱儿回家?"那永安侯究竟是何许人也?沈虚槐很是好奇。
"那当然!"庄净榆缓缓的道,"虚槐,这里有我的过往。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不管是好是坏,都必须由我自己去面对。"
月光下,他笑得洒脱,沈虚槐不知怎地,心中一热,想保护他的念头益发强烈,"大师兄,你放心,无论如何,这一回,我都不会让你再赴险境了。"
庄净榆唇边勾起一缕荡人心魄的笑意,"你们这是怎麽了?都把我当成小孩子了麽?"转而正色道,"你放心,大师兄心里有数。倒是你,一人进了宫,什麽事都要自己当心。若是有什麽不对,一定要退步早抽身!"
第十一章 再见故人
庄净榆知道永安侯府的排场不会小,但没想到居然弄得这麽大!
一大早,杨商就领著人送来了三套吉服,供庄净榆挑选。俱是上好织锦,华丽非常。
"叔叔也穿红的!"小榆钱儿一眼就相中那套大红色的,他自己今天也穿著身大红新装,象个招财童子般可爱。
庄净榆皱了皱眉,那红的也太�了,跟成亲似的!紫色的倒还稳重,上面绣的花却太繁复了些。
到底他还是挑了身最素净的青色软缎,没有刺绣,只是缎子本身就织著暗银色的云纹,含蓄中透著奢华,低调中带著优雅。
换上以後,小榆钱儿仰脸望著他,激动得一个劲儿的拍巴掌,"好看好看!叔叔真好看!"
青苔根本不敢正视他,江陵咬著唇轻笑,连老成持重的杨商都多打量了他几眼,倒让庄净榆有几分不好意思,"行了行了,不过是件衣裳,走吧走吧!"
下了楼,一顶八宝银顶垂珠舆轿正在等候,跟间小房子差不多大小,轿身雕花缕彩,因是夏日,垂著纱帘,虽然轻薄,却看不清里面分毫。
这一顶大轿,居然是十六个人抬!十六个家丁穿著一新,下盘稳健,都是练家子,想来抬这轿子应该极稳。可庄净榆却有些不想上去,实在是──太招摇了!
小榆钱儿却很欢喜,拉著他就往前走,"这轿子我也就坐过一回!爹爹说是我好小的时候,抱著我去太庙磕头时坐过,可我都不记得了。叔叔我们快上去试试!"
你既然敢抬来,难道我还不敢坐麽?庄净榆冷哼一声,昂首阔步就走到轿前。
"净榆!"白衣公子从一乘小轿下来,怯怯的唤他。
"雪梦?"庄净榆迎上前去,"你怎麽来了?可真不巧,我……"
"我知道你要回永安侯府了。"雪梦看著轿子,又羡又妒,"我是特意来送你的。"他递上一只小小的锦盒,"这里是九珍玉华丹,用九种名贵药材炼制,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之功效,我一共也只得三颗,现全送你了。"
"这麽珍贵,你还是自己留著吧!我又无病无灾的,要这个何用?"
雪梦明显的犹豫了一下,"你……你用不上,总会有人用得上的。快拿著吧,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看著他的眼圈都快红了,庄净榆只好接了过来。
"叔叔,我们走吧!"小榆钱儿拽著他的衣角催促,似是不太喜欢雪梦。
雪梦会意,忙道,"就是,你们快走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可当这十六抬的大轿真的渐行渐远时,他的笑容里却是无比的苦涩。
"何苦呢?"陈景�叹息著,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他的身後。
偷眼瞧这白莲般的人物并未象平常一般生气,他又大著胆子道,"只要你愿意,也可以坐上那样的轿子。不!比他们家的更好。"最後一句又象在赌气了。
"才不稀罕!"白莲生气了,抬腿就走。
"嗳!算我错了行不行?"某人很没气质的象只大型犬类追了上去,"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要不,我请你喝酒?咱们是去太白居还是你家里?去我家当然更好!你愿意去麽?"
白莲停住了脚步,冷著脸走进了路边一家小酒馆。
大型犬转头对著小酒馆的老板就呲起了牙,"关门!今天这儿我包下了,把你们拿手的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
砸出一大锭银子,搞定了老板,大型犬又去白莲身边摇尾巴了。
没气质的人咱们不理!
永安侯府。
一看就是家有喜事,张灯结彩,连门口蹲守著的两个汉白玉石狮的脖子上也系上了大红彩绸。朱红的三扇兽头大门齐开,猩红的地毯一路铺向里面。
门口,分雁翅,规规矩矩的站著上百名仆从,连咳嗽都不闻一声。领头的是位五旬上下的老者,相貌清瞿,眼神犀利,看这样子,应是管家。
"东爷爷!"小榆钱儿甜甜地跟那老者打招呼,笑得大眼睛眯成条缝,"叔叔回家了。"
老者望著庄净榆欠身施了一礼,"老朽韩琦东,现是府上管家,公子叫我东叔就好。"
听他口气,知他在这府中地位颇高,庄净榆回了一礼,"东叔您好,在下庄净榆。"
韩琦东侧身避开,只受了他半礼,"快进屋吧。"
进了大门,过了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好大的一所宅院!
雕梁画栋,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重门幛户,王侯气派果然不同凡响。待客起居层次分明,井然有序。
东叔一路指点,不夸张不卖弄,平平淡淡的叙事中却透著一股亲切,让人安心。
进了三层仪门,里面房屋廊桥、楼台楼阁别致玲珑,树木花草、山石池塘无一处无景致。没有前面大气,但布置得格外用心,这才是主人平常所居之所。
正前方一处大院落,比别处都要轩昂壮丽,里面五间大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
站在岔路口前,东叔介绍著,"这是侯爷所居之所。公子的院落和小少爷的在一起,都在东院。"
那西院是何人所居?东叔却绝口不提。
见东叔欲引他往东走,庄净榆一笑,"东叔,还是麻烦你先带我去拜会下尉迟大人吧?"
你既不能出现在我眼前,那只好由我出现在你眼前了。
"那行,走吧。"
似是怕他反悔,东叔连忙应下,小榆钱儿的脸上也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正室的厅门虚掩著,东叔上前通报,"侯爷,公子来了。"
"嗯。"屋里的人低低应了一声,既不邀请,也不推辞。
小榆钱儿难得地松开了庄净榆的手,退後了一步。
没有人催促,都只静静的望著他,却汇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推著他往前进。
庄净榆淡然一笑,伸手推开了门。
抬腿跨进高高的门槛,地上铺著厚重的织花地毯,很软也很新。熏香从鼎炉里��散发出来,带著药香,一如那晚的味道。
庄净榆忽然有一瞬间的胆怯,谜底就要揭开了麽?可此时门在他身後悄无声息的掩上了,断了退路。
慢慢的转过屏风,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上面堆著文房笔墨,两边都设著红缎挑金牡丹的靠背坐褥引枕,手边又各设著一张小几,摆著茶具。现天渐热,炕上褥上都已经包上了竹簟。东面坐著一人,穿著淡紫色家常轻衫,仍在低头伏案写著什麽。
不知为何,有一些恍惚,好象这场景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庄净榆只觉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回来了?"尉迟睿抬起头,淡淡的笑了。
第十二章 妒忌儿子
眼前的男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带著天生的儒雅与气度,相貌清俊,不说话时总也带著抹淡淡的笑意,看著就让人很舒心。他的眼睛和小榆钱儿几乎一模一样,又黑又亮,只不过小榆钱儿有的是孩童的纯真,他有的,却是伪装的真诚。男人的肤色有一些苍白,却只是因为少见阳光,才给人一种病弱的错觉。
绝对是错觉!庄净榆很肯定的知道,他见识过这男人在床上的表现,所以很肯定他绝对没病!
曾有过的亲密接触,让二人之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亲昵,可以轻而易举的看穿彼此,所以庄净榆不难发现他暗藏在黑!石般的双眼中那抹深邃的心机,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呢。
"幸好你长得象小榆钱儿。"庄净榆轻轻一笑,让他不会感觉太陌生。
"你应该说,幸好小榆钱儿长得象我。"尉迟睿也笑了,用眼神向对面的位置略一示意,"坐吧。再等一下,我把这些处理完了,就一起去吃饭。"宛如拉家常般娓娓道来。
"我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呢!难道就叫你小榆钱儿的爹?"
不知为何,他这淡淡的态度却让庄净榆觉得很舒服,心一下安定了,很自然的走到他对面坐下,手边的小几上泡的仍是他爱喝的六安瓜片,温热得恰到好处。
"随你高兴,只要你不嫌叫得麻烦。不过,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睿。"尉迟睿笑得从容,"尉迟睿,字伯贤,今年虚长二十五,早已娶妻生子。世袭永安侯,现在礼部兼著尚书之职,虽是份闲差,却也总有些大小不断的麻烦事。"
他一面皱眉抱怨著,一面将一本书推到庄净榆的面前,低头继续处理著手上的公务。
庄净榆将书翻开一瞧,竟是他找了很久的一本市井街坊间流传的传奇故事。他本是快意江湖之人,学不来文人雅士的阳春白雪,这种通俗小说才最对他胃口。
书里夹著一枚的泥金边的旧书签,上面用蝇头行楷,提了一首小词,"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是他的手笔吧?笔迹工整而流丽,圆滑而内蕴风骨。见字如见人,在他八面玲珑的底下,定也是有足够实力的东西支撑著的。
"嗳,你不跟我解释解释过去的事情麽?"
"过去的都过去了,没什麽好解释的。何况就算我说什麽,你也未必全信,不如你自己找人打听。不过在这府里,可够呛。以前认得你的人就没几个,现在认得的就更不多了。就有,他们也不敢说什麽,就算说,也只会拣好听的说,你不如到府外去打听来得牢靠。"
"说得有理。那你不怕我听到不好的,就拂袖而去?"
"怕了事情就不来了麽?对了,你师弟沈虚槐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我打过招呼,会有人关照他的。"
他这前任的兵部尚书虽然交出了兵权,但尉迟家世代在军中效力,根基颇深,会不卖他面子的人可当真不多。
庄净榆一笑,这男人说得实在,却正是他现在想要的局面。
放松下来,很快被手里的故事所吸引,根本不去理睬,对面的人三番五次的偷偷打量。
他真的,更吸引人了。
从庄净榆走进这间屋子时,尉迟睿就一直在注视著他。看著他不染纤尘的走来,然後浅笑盈盈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眼神里早已没有了那刻骨铭心的伤痛和势不两立的决绝,举手投足间多了些从容沈稳和大度成熟。
让他忘记,真的是件正确的决定。
笑意在心内一波波荡开,不过,他脸上的那份事不关己的淡然却是怎麽回事?
好似和以前的他有些不太一样了,当年的他纯净得象一张白纸,上面满是自己勾画的痕迹。可抹去了那些痕迹,他却不再是任人涂抹的白纸,让人有些没有十拿九稳的确定。
但不著急,慢慢来,反正有的是时间。鸟已经自己回了笼子,难道还怕他跑了?尉迟睿安慰自己,更何况现在还有条锁链将他绑上,他就是想飞也飞不起来了吧。
他突然很是自得,为了小榆钱儿的哭闹不休,把这妙人儿接了回来,看来真是个好主意。
想著前几日的销魂一夜,下腹又有股熟悉的热流涌动。
该死!怎麽总是容易在他面前失控?竟是比从前更加过份,尉迟睿暗骂一声,把心思重又放回到眼前的折子上,却怎麽也静不下心来了。
深吸口气,当作对自己的考验。勉强处理完公文,尉迟睿竟沁出了一身的汗,呼,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好了,走吧。"
"啊?上哪儿?"庄净榆的眼睛还舍不得从书上挪开。
无奈的摇摇头,直接伸手把书从他的手里抢了下来,"该吃饭了!这都什麽时辰了。"
不知何时,已是日上中天。不过那书?庄净榆的眼睛瞟了过去。
"先去吃饭,书放在这儿,又跑不掉。"似是在哄小孩。
晚饭就摆在正房的小客厅里,小榆钱儿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了,见他们进来,欢天喜地的迎上来,一手拉一个坐下。
桌上摆了十二个菜一个汤,数量虽多,但每样分量都很少,并不觉得太过奢侈。
小家夥儿想当然的就爬上庄净榆的腿上坐下,伸出小手开始指指点点。
"下来!"尉迟睿不悦的一皱眉,"没一点规矩,都多大了,还让人喂!"
小榆钱儿撅起小嘴,转身抱著庄净榆撒娇,"不要!我要叔叔喂我吃。"全然不理他爹的训斥。
"我抱著他吃也是一样的。"庄净榆宠溺的护著小人儿,也不顾他这家长的权威。
这顿饭,尉迟睿吃得可真叫闹心。
看著这一大一小在他面前你一口,我一口,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甚至还嘴对嘴的喂菜,他肚子里的火气越来越大。
第一次,尉迟睿红果果的妒忌自己的儿子。
第十三章 如此求欢
午饭後,和小榆钱儿一起送庄净榆回房。
府中东北角,有处单独院落,引了水源进来,挖了几丈宽的壕沟,恰将此地与别处拉开了一段距离。
水里种了荷花,有不少小荷伸出尖尖角来,有些性急的已经开出碗大的花,随风摇曳。溪上只有一座小木桥,可供通行。
尉迟睿指著桥头栏杆上雕的兽头道,"若是有人来犯,拧动两边的兽头,桥当中都会断开,这水下还埋有暗桩,总能争取些时间。"
庄净榆不留情面的揶揄著,"你住自己家里,还成天想著逃命?肯定是坏事做多了吧!"
尉迟睿却难得正经的道,"王侯之家,有许多艰难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净榆,你既然回来,家里自然会保护你,但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这一刻,他的眼神是真诚的。庄净榆一笑,没有吱声。
此处布置得甚是清幽,前面是一个两进院落,外面三间大屋,分别用作客厅和书房,後面是两间正房,是小榆钱儿的日常起居之所。院中果然有颗大榆树,怕已不下百年,枝繁叶茂。
後院有堵围墙,隔著道月亮门,又有一处收拾得异常精致的小小院落,那里才是给庄净榆预备的住处。
院墙後头有两间小小耳房,供仆役所居,院中用鹅卵石铺成的甬道,曲曲折折引向当中两明一暗的三间房。
尉迟睿指给他瞧,"这小院有个後门,出去以後便是大街,你若是想出门,跟人说一声说是,不用经过大门。"
初夏时节,屋子里换上了藤制家具,看著异常清爽。竹帘卷起,大大的窗户敞开著,罩著白色的纱屉。房间里全部铺了地板,这一点和庄净榆在师门中颇为相似。
脱了鞋进来,靠窗的一面书架上摆著不少书,高低适度,取拿极是便利。书桌旁放著一个宽大的藤椅,可坐可卧,闲来无事,坐在这儿看书应是极舒服的。走近了细看,惊喜的发现书架上除了少部分的经史典籍外,全是各种传奇小说。
"这些书你慢慢瞧吧!"尉迟睿拉著他继续参观。
卧室布置也很简单,除了箱笼衣柜,只有一张金丝楠木雕花大床,四面挂著透明的鲛纱,床上被褥用的是浅银灰色的锦缎,织著素雅的花纹,清爽之极。
卧室里有道小门,後面连著间浴室。浴池是用玉石砌成,如温泉般嵌在地下,四壁和底部还包了厚厚木边,足以容纳两三人同洗。池边有四只喷水铜兽,底部有个可以活动的圆盘,分别管著进水和出水。池边摆著张精致竹榻,一应洗漱用品都是齐全的。
小院後头还有个小花园,种著些奇花异草,只多不识得。後门旁有间小屋,看守著门户。
庄净榆看了很是满意。东叔领著两个清俊小厮过来介绍,一个叫白雨、一个叫云溪,就住在前院耳房里,青苔住後面那小屋,他们仨就负责在这儿伺候了。若有什麽不足之处,找杨商或是直接找他都可以。
庄净榆一笑,"我可不会客气。"
逛了一时,小榆钱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犯午困了。他正想缠著叔叔一起午睡,他爹却发话了,"小榆钱儿,你都放羊了好些天了,现回了府,也该收收心了。下午岑夫子要来上课,你回自己屋子歇著去!"
小家夥儿嘟著嘴,趴在江陵背上回去了。
刚把儿子赶走了,庄净榆却开始赶他,"你也回去吧,我也困了,要歇歇。"
尉迟睿一使眼色,旁人立即退下。他笑嘻嘻的拉著庄净榆,"正好我也困了,一起歇。"
庄净榆瞧他笑得不安好心,一把甩开他手,冷著脸道,"大白天的,你想干什麽?"
见被识破,尉迟睿也不伪装了,直接搂著他腰求欢。
不耐烦的将他推开,"我是真困了,要睡一会儿。"
"你睡你的,不用管我。"尉迟睿可是真著急了,早就被勾起了欲火此刻熊熊燃烧,"你摸摸,都硬了!"
庄净榆忽然想起件事,从袖中掏出那只锦盒扔他怀里,"你不是身子不好麽?还想著这些事干嘛?这个九珍玉华丹,可是别人专门孝敬你的,拿去拿去!好好补补。"
"这谁送的?"尉迟睿故意装糊涂。
"不知道?那就算了,只可惜别人的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了。"庄净榆不傻,雪梦送他这个,稍一琢磨,便知道是借花献佛了。再往深里一琢磨,不难猜出他那心思,"你的风流债,可不要牵扯到我!"
"哪有什麽债不债的?"尉迟睿随手把盒子抛开,继续上前磨蹭他,"净榆,我只要记得你的好就行了。"趁他不备,手已经快速的解开了他的腰带。
庄净榆忽的挑眉一笑,"真的想?"
看得尉迟睿更加饥渴难耐。
"那你就给我过来吧!"他使劲一推,将尉迟睿推到床上。没法子,不会武功的人就是吃亏。
尉迟睿愣了下神,净榆什麽时候学得这麽热情了?
还没想明白,庄净榆已经扑了上来,调皮的吻上他的唇。
尉迟睿鼻血都快流出来了,大力的将他的头按向自己,完全没有章法的狂热亲吻著,胡乱拉扯著二人的衣裳。
蓦地,他感觉头有些晕,庄净榆的手指按著他身上某一处穴道不放。
"你,你干什麽?"
庄净榆伸出嫣红的小舌舔舔被吻得红肿充血的唇,笑得邪魅,"睡觉啊!你不是说一起歇麽?"
此刻他衣襟大开,跨骑在他身上,白玉般的胸膛露出大半,露出嫣红的茱萸和上回欢好後还未褪尽的痕迹。在散落下来的乌黑长发的映衬下,更显妖娆。
尉迟睿看得全身兽血沸腾,挺身一把撕下他身上仅存的衣裳。
庄净榆的手指仍未挪开,此刻按得更深,尉迟睿脑子更迷糊了。
"笨蛋!"庄净榆俯下身子,低低笑道,"记好了,这是睡穴。"还好死不死的在他喉间舔了一下。
尉迟睿脑子一热,下腹一紧,居然就这麽泄了出来!
真是,太丢脸了!怎麽能这麽快?
模模糊糊听到庄净榆嘟囔著,"看来真是身体不行了……"
尉迟睿恨得在梦里咬牙切齿,说谁不行了?你个小妖精!眼皮子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
第十四章 今夜有约
尉迟睿的穴道点得并不深,所以当他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某人枕著他的胳膊,睡得很香甜的脸。
嗯,美人主动的投怀送抱他是一向不会拒绝的。
只是为什麽,美人还要把大腿跷在他的肚子上?
若只是跷在他肚子上,那也就算了。
只是为什麽,美人还要把白皙修长的大腿露出来?
这不是故意考验他麽?
要知道,男人一般都是不怎麽经得起考验的,尤其是一个刚被嘲笑"那方面"不行的男人。
尉迟睿决心一洗前耻,绝地反攻。
很小心很小心的起身,从床头拉出一根暗藏的软皮牛筋,往某人放在他胸前的手上套去。
这种软皮牛筋前端是活扣,可以任意拉大,一旦被套上,就会自动收紧,任你武功再高,也挣脱不得。
对具有多年斗争经验的某人来说,连在自家床上都很难让他完全放下心来安眠。必须武装到床上,瞧此时,用得正好。
尉迟睿窃笑,我打不赢你,绑著你,看你还怎麽跟我斗?
好!一切都很顺利,把某人的手轻轻的抬了起来,套了出去,眼看诡计就要得逞,尉迟睿激动的松开了皮筋。
"叭!"果然将手牢牢的套住。
只可惜,把人惊醒了。
更可惜,套住的是自己的手!第一次操作,可以原谅,绝对的可以原谅。
庄净榆睁开眼睛,里面还是刚睡醒的一片朦胧,迷迷糊糊的盯著尉迟睿,好似初生的婴儿。闻闻气味,似乎放下了心,又眯著眼,毫无戒备的趴在了他的颈窝里。
哦!这小模样,真是太可爱了。
尉迟睿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面颊,忽然之间全无欲念,满心里只是疼爱。
"睡得好麽?"动动那只被压得麻木的胳膊,尉迟睿轻抚著他的背,象讨好最宠爱的小猫。
"唔……"低低的应著,神智慢慢的清醒过来。
终於被发现了,"呃……你那只手上哪儿去了?"
尉迟睿苦笑一声,"那只手不老实,得到教训了。"
"哦?"庄净榆翻了个身,睁大了眼睛研究著那个机关,"做得挺精致的。"
他使劲拉拉那皮筋,"还真的挣不脱哦,要怎麽解开?"
"我教你。不过,亲我一下!"尉迟睿枕著自己的胳膊,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好奇的摸索著,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象这才第一次认识他。
以前,他们似乎从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琢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时的他,心思里全是权力利益的争斗,容不得一点绮思丽想。就怕行差踏错,那时的一个不慎,不仅是粉身碎骨,还要抄家灭族。
就因为他的步步为营,滴水不漏,他才能活了下来,还活得很好。
只是对於他……
尉迟睿微微有些歉意。
庄净榆琢磨了半天,也没找著机关在哪里,嘟著嘴亲了他一下,"你快点告诉我!"
"这可不够!"忽然就想对他好一点,是真的对他好一点,而不仅仅是算计。
唇齿密密的交融,细细的扫过他嘴里的每一处,悱恻缠绵的吻,温柔得让人心醉。
手把手的教他如何使用这机关,庄净榆还颇有兴致的演练了几遍。
"还有样好东西给你瞧!"尉迟睿象藏著宝贝的小孩子要拿出来与人分享,掀开了床边一侧扶手上雕花的板子,里面竟是中空,插著两本画册。
庄净榆接过一瞧,脸微红了。
"不如,我们什麽时候试试?"轻轻吮吻著他粉红的耳垂,象真正的情人般低低调笑著。
庄净榆不甘示弱的挑眉一笑,"好啊!就不知有人身体行不行?"
尉迟睿怒了,"不信现在就来试试!"
"!!!!"不知趣的敲门声骤然响起,破坏了这一室旖旎。
"谁啊!"尉迟睿很是不悦。
敲门声改成了挠门声,"爹爹!我要进来!"小榆钱儿在外面等得已经不耐烦了,捏著嗓子撒起了娇,"叔叔!叔叔!"
这小坏蛋!
尉迟睿忽然发现养个儿子也挺闹心的,关键时刻来捣乱。
"来了来了!"庄净榆急急忙忙就穿衣下床,他可舍不得委屈了那个小宝贝。
尉迟睿郁卒了,原来我就这麽没地位啊。
庄净榆忽又回头,在他耳边低语,"今晚上,我等你。"
谁都瞧得出,永安侯今天心情很好。
虽然他们的侯爷平常不管心情如何,表面总也是副笑眯眯的模样,但今天,格外不同些。那笑容,咳咳,简直有些合不拢嘴了。
这样子虽然有些诡异,但是,却著实透著几分亲切,连下人们看著都觉得顺眼了许多。而这一切,都是那个新入府的庄公子带来的吧?
不知他是何方神圣,竟然动用了侯府最高级别的排场去迎接了回来。只可惜他们大多进府没两年,不知道其中原委。想找一些在府中多年的老家人打听,却个个嘴都跟蚌壳似的,闭得死紧。
可越是这样神秘,就越让人好奇。
庄净榆进府才半日,可关於他的流言以及种种揣测就已经出现了不下八个版本,真正充分体现了八卦精神。
不过不管版本如何,有一点,是下人们都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很快就会有好戏看罗!
有人已经偷偷开盘设局,押到底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会压倒东风。
而身为事件猪脚之一庄净榆却是一点儿也不知情,正美滋滋的吃著小榆钱儿孝敬来的冰镇燕窝。
大热的天,居然还有冰块,这些王侯的生活简直是太腐败了!庄净榆一边腹诽,一边惬意的享受。
"来,张嘴!"庄净榆把自己碗里的燕窝舀了一勺,正想往小榆钱儿嘴里送,却被白雨拦住了。
"公子,这碗是您的,小少爷自己有。"
"那有什麽关系?"庄净榆一怔,不都一样是燕窝?
"当然有不同。这燕窝虽好,但也要量人而用。小少爷年纪小,怕他不消化,炖的分量和您的是不同的。"
庄净榆这才不言语了。
不过这燕窝真是好东西,吃过之後,只觉浑身舒泰。连体内的气息似乎都更顺畅了一些,也不知是什麽品种,这麽大补。
他若是知道自己的燕窝里加了什麽补料,恐怕就没法吃得这麽开心了。
第十五章 鸳鸯戏水
一大一小吃饱喝足,小榆钱儿的老师也来了。庄净榆很是好奇,跟去瞧这小家夥儿到底学什麽。
这夫子姓岑,四旬开外,亲和文雅,晓古通今,却难得的并不迂腐。并不是一味的强求小榆钱儿背书识字,而是象讲故事般,用浅显易懂的话讲解历史典故、风土人情,通过故事授人以理。兼之说话风趣,深入浅出,连庄净榆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小孩子家的定力不长,所以他这一课只半个时辰就完了。庄净榆对这夫子颇有好感,便跟他攀谈起来。
岑夫子出身书香门第,家中薄有资财,他无心功名,倒是很喜欢设账授徒。这麽多年,也是桃李满天下。他在京城中开了个雏凤书院,极是有名,却只收十二岁以上经过开蒙的学生。是尉迟睿重金礼聘了他来,从小榆钱儿两岁起,每日来上半个时辰的课。小榆钱儿另还有个老师,是专学礼仪规矩的,不定期的来。等他再大点,开得课会更多,师傅也会更多。
庄净榆听著有些心疼了,"那这孩子也太辛苦了些。"
岑夫子呵呵一笑,"侯爷就这麽一位小公子,将来定是要继承家业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庄公子可不能学那妇人惺惺之态,一时心软误他的一生。"
一席话说得庄净榆面红耳赤。
岑夫子笑著解围,"除了侯爷,您还是第一位来陪小榆钱儿来上课的人,定是他亲近之人,对他多疼爱些也是难免的。"
庄净榆忽想到一事,眉头一皱,却没问出口。
天刚擦黑,尉迟睿就兴冲冲的回到东院,却有些意外的看到净榆不是很高兴。
"这是怎麽了?谁惹你了麽?"
"不敢!"硬梆梆的顶了他一句,"小榆钱儿,咱们洗手吃饭。"不搭理他了。
听他语气不善,尉迟睿心知有异,当著众人的面也不再追问。吃了饭,庄净榆领著小榆钱儿在院子里玩,他这才把青苔叫到了客厅,"到底出了何事?"
"小少爷下午上完课後,公子带著他到湖边玩。只是,"青苔迟疑了一下,"几位如夫人前後都来了。"
"那她们说什麽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站在那儿指指点点,看著人别扭。"
尉迟睿微微颔首,看向窗外。
小榆钱儿迈著两条小短腿追著庄净榆满院子跑,疯得不亦乐乎。见儿子如此开心,他的嘴角竟也噙起一缕笑意。
待庄净榆和小榆钱儿玩够了回房时,浴池已经准备好了。
尉迟大人轻解罗裳,香肩半露,站在水中,分外妖娆。
"我来罗!"小榆钱儿等不及脱下衣裳,就直接跳进池中,溅起老大水花。
尉迟睿给吓了一跳,一把将儿子从池底拎了上来,"你来干什麽?"
小榆钱儿咯咯欢叫,"我要和爹爹叔叔一起洗!"
二人世界岂容第三者插足?
"江陵,快把他带回去!"
"嗯……我不要嘛!叔叔快来!"小家夥儿很会见风使舵,迅速分清敌我,拉拢阵营。
庄净榆施施然进来,白那个大的一眼,"你要是嫌挤,自己回去!"
尉迟睿忿忿的瞪了儿子一眼,再一瞧,美人已经开始当众脱衣。
少儿不宜!
尉迟睿挡住儿子的视线,三两下把他扒得光溜溜的,使劲在他身上搓洗。
"痛痛!"小榆钱儿杀猪似的叫起来,"我不要爹爹洗,要叔叔洗!"
"你别折腾孩子!小榆钱儿,先上来等我。"
做梦!你爹还在排队呢。
尉迟睿几下将儿子洗拨干净,扔在浴池边上,给儿子披上块大浴巾,"洗完了,自己出去!"又低声补了句,"爹爹和叔叔有正事做,别捣乱,乖!"
小榆钱儿根本不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嘴嘟得老高。
"你想把叔叔一辈子留在家里麽?"尉迟睿开始跟儿子谈条件,"那就要让他高兴,叔叔下午生气了,爹爹要好好劝劝他。"
庄净榆忽见没了动静,从屏风後面探头来瞧,"你们俩说什麽呢?小榆钱儿,你爹有没有欺负你?"
尉迟睿神情紧张的看著儿子,就听小榆钱儿笑道,"没有!爹爹给我洗完了,我先出去了。爹爹晚安,叔叔晚安。"
小家夥儿想了想,还是不要得罪老爹的好。
"真的?"庄净榆有些不信。
"这说的什麽话?难道我还能欺负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成?"
这可很难说!小榆钱儿暗自哀叹一声,还很配合的随便亲了亲老爹,又重重亲了叔叔好几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出去了。
盼望已久的鸳鸯浴终於开始,尉迟睿笑得贼眉鼠眼。
"净!快来!"
庄净榆不屑的嗤笑著浴池中的男人,故意懒洋洋的问,"来干嘛?"
若是常人,听到这话,肯定著急。可我们的尉迟大人不是常人,听到这话却是心花怒放。
好啊好啊,他的净榆终於学会调笑了!
以前的他,害羞得就象只小白兔,轻轻一逗就脸红,那当然也很可爱啦,但若是多点风情,就更有味道了。
他故意一脸委屈,眨眨眼睛,"净,你答应人家的!"
血缘这东西真是奇妙,看著那张酷似小榆钱儿的脸,在放大了多少倍後,做出这样一副表情,庄净榆忍俊不禁,破功了,"你不要学小榆钱儿!"
终於博得美人一笑了,尉迟睿放下大半心。冷不防一把抱住美人的双脚,把他拖到浴池里。
庄净榆吓了一跳,但习武之人反应极快,很快就站稳了脚跟。这并没有什麽好生气,只是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皱眉道,"走开!"一把将他推开。
绛红的纱袍在水的浮力下,全部飘了起来,象一朵红霞围绕著他,在烛火的映照下,衬得他白皙的皮肤上泛著红光,更加诱人。
啧啧,净榆的身体还是那麽美!尉迟睿睁大了双眼,看得口水直流。比起从前,虽高了些,却仍如少年般的纤细。特别是那纤腰翘臀,和细致得连毛孔都看不见的晶莹雪肌,倒是比那时更显诱人。
这是什麽原因?尉迟睿当然知道。可这秘密,他却不欲与人分享。
从後面搂上他纤细的腰,把他抵到浴池边,下巴他耳後磨蹭著,"净,你生气了?"
很满意的察觉到美人明显的颤抖与回避,改用唇齿吮咬著,低低闷笑著,"小净又吃醋了。"
"你胡说什麽?"
庄净榆一下转过身来,把洋洋自得的男人推开了一尺,"恐怕你要认清一点,如果我不愿意,你永远都不可能靠近我一尺!"
尉迟睿错愕的望著他,这好好的,又是怎麽了?
庄净榆斜睨著他,自己动手把湿答答的纱袍解下,扔到一旁,神情倨傲,冷冷的道,"你那些小老婆要来看我,你就领来大大方方的看,别那麽小家子气躲躲闪闪的!不过,有件事却是一定要问你,小榆钱儿的娘,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好端端的问起这个?男人心虚的眼神闪烁,"她……她回娘家了。"
"说实话!"庄净榆根本不信,"哪个做母亲的会这麽狠心?一生下孩子就抛下他回娘家的,还一去这麽多年?"
虽然当时的情况有点复杂,但确实……就是如此嘛!可这些话,尉迟睿不能说,也不敢说。
"是不是因为你娶那麽多小老婆把人家气跑的?"庄净榆越想越有可能,"你就算是不顾著大的,总也得顾著小的吧,小榆钱儿是你的亲生儿子吧,从小没娘的孩子多可怜,你怎麽就不知道心疼呢?"
越说越觉得小家夥儿可怜,越说越觉得眼前的人可恶!
"走开!我以後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尉迟睿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原来你是为了小榆钱儿在生我的气?"
"那当然!要不我有什麽气好生的?"
"你!"尉迟睿被噎得半晌才冒出一句,"难道你就一点不妒忌那些女人吗?"
"我没事妒忌她们干什麽?笑话!我又不是女人。难道还跟她们去争风吃醋?尉迟睿,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那你跟我这样算怎麽回事?"
"就是这麽回事,你情我愿呗。我现在是舍不得小榆钱儿,陪他多玩会子,顺便搭理搭理你。最多过完这个夏天,我就回去了。"
"那过去的事情呢?你就不好奇,不想追查了麽?"
"本来是有点好奇的,不过现在也没什麽了。最多不过是我以前年少无知,喜欢过你,而你又负了我,我一气之下,就抹去记忆离开了你。"平淡的口吻象在说著别人的故事。
尉迟睿的心神猛地一怔,眼神有点不一样了。
"看!我没说错吧?"庄净榆带著抹讥讽的笑,"反正都过去了,追不追究也没什麽意思了。"
"你说认真的?那若是我留你呢?"
"留我?为什麽?再说,我留下来算什麽呢?男宠?食客还是护院?"庄净榆很是觉得好笑,"你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不要,难道对我就动了真情?别逗了!你对我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等真散了,说不定没几日就抛到爪哇国去了。"
尉迟睿只觉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但他不得不承认,庄净榆说的,确实就是他曾经的想法。
是的,那是曾经的想法。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男人心中天生的好胜心与征服欲被充分的激发了出来,无论如何,他得留住这个男人,还得把他绑得死死的!
"净,你真狠心!不过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好好的渡过这段时光,给大家都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好麽?"尉迟睿上前温柔的揽住他,开出貌似极其优惠的条件。
庄净榆回眸一笑,眉眼在水气氤氲中更显勾魂,"当然──可以。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麽?"
"去把小榆钱儿的娘接回来吧!没娘的孩子怪可怜的。"
"这个,绝对没有问题!"尉迟睿眼神里快速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他想,自己已经找到留住这个男人的办法了。
吻,肆无忌惮的落在如红菱般的娇�的双唇上。交颈缠绵间,动人的呻吟渐渐响起。
温柔的水波,随著池中两人的动作一圈圈荡漾。
尉迟睿专注的看著眼前此人,被泡得粉红的肌肤在水里映著烛光,如花瓣般娇嫩,滑若玉脂,一经触碰,那些美好回忆便全都回来了。
不!眼前的活色生香可是比回忆更加珍贵。如此一想,下腹一热,在他体内进出的凶器不觉又涨大了一圈。
"唔……嗯……"庄净榆微微皱起眉,难耐的娇哼著,扭动著身子适应著。
此刻,他双手攀著男人的项背,修长的双腿紧紧的夹缠著男人的腰。整个人完全的挂在了他身上,整个著力点全落在两人的交合之处。星眸半闭,尽染春色,红唇微启,呻吟不绝,身上又添了好几处被噬咬的印痕,看著异常妖冶诱人。
尉迟睿按捺不住,将他一下抵到池边,大力抽插了起来,空出的一只手抚慰著他早已肿胀不堪的分身。
"啊……呃……不行……慢一点……慢……"两头夹击的快感让庄净榆受不了的尖叫起来。
男人俯身上前,强悍的封住了他的嘴。
虽然有些痛楚,但更多的快感却扶摇而上,庄净榆极其顺从的张开嘴,迎合著他的唇舌,任他长驱直入,为所欲为。
喘息与呻吟声越来越大,池水也随著二人的动作大力激荡,哗啦啦的溅得到处都是,满室旖旎春光无限。
最後,在一记猛烈的顶入下,庄净榆只觉脑子里白光一闪,全身痉挛地收缩起来,他一口咬在尉迟睿的肩上,全心感受著体内的颤栗。
"小坏蛋!"尉迟睿低低咒骂了一声,虽是紧咬牙关,却仍是无法阻止的同时泻了出来。
发泄後的身子一起软了下来,尉迟睿压著他靠在池边,大口喘息著。
水面上慢慢飘浮起团团白浊。
尉迟睿意犹未尽的舔著他的耳垂,"还要不要?"
庄净榆的眼眸迷离著,盈盈的象要滴出水来,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不要?"尉迟睿坏心的把软下来的凶器撤离他的身体,明显的感觉到那张小嘴急切的挽留。
突然空虚下来的後穴来不及反应,吃下去几口池水,不满的抗议著。
庄净榆不高兴的咬了男人的脖子一口,低低耳语,"去床上。"
"那……你待会儿听我的。"尉迟睿咬著他的耳朵,轻轻吹著气。
庄净榆咬著唇哼了一声,男人就当他是同意了。
第十六章 无心深种
陷落在柔软的床榻里,尉迟睿伸手解开了庄净榆松松绾起的长发,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铺陈在浅色的床褥上,诱人得触目惊心。
俯下身去细细的亲吻每一寸肌肤,他要在这里的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印记。
"别……别再亲了。"庄净榆喘息著想推开他的头。
早已红肿不堪的乳头敏感得经不起一点触碰,轻轻一碰就痒得钻心。
"是麽?"尉迟睿更加用心的伸出湿热的舌尖绕著那两颗朱红的小樱桃打圈圈,满意的看著他们瑟瑟发抖的越挺越高。
酥麻的感觉随著血液流遍全身,象无数只小蚂蚁在爬,而且越来越多的往後穴里钻。
"不要!不要了!"徒劳的伸手抵抗,却被男人紧紧握住,十指交缠著不得动弹。
"可它们好象很喜欢,你看,都故意长高了让我玩!"男人的唇舌越发恶劣的大力蹂躏著那两颗可怜的小樱桃,再稍稍用力感觉就要被吸出血来了。
"唔……啊……不要……求你了……不要……"庄净榆两腿在男人身上纠缠著,分身又开始抬头,语无伦次的道,"进来……进来!"
"进哪里来?"当爹的又流露出儿子那般无辜的表情,让人又爱又恨,"告诉我,让我进哪里来?"
"唔……"庄净榆被亲得红肿的唇撅得老高,紧皱著眉头哼哼著撒娇,手不能动,脚却踹了这恶劣的男人一脚。
尉迟睿知道不能玩得太过了,"好好好!我进来!叫我的名字,叫了就进来。"
"睿……"这个还比较能接受。
尉迟睿一笑,忽地放手将庄净榆翻了个身。
"你干嘛?"庄净榆有些不适的想翻回来,却被男人紧紧压住了。
"宝贝儿,你以前可最喜欢这个姿势了。"那时的少年,羞涩得怎麽也不肯正面面对他,每次欢好一定要熄灯背对著他。尉迟睿想起,心里就是一荡。
"不要!"这样背对著人,象是兽交,自己以前怎麽会喜欢这样呢?
"可是我想要嘛!你刚才答应在床上听我的。乖,这样也很舒服的。"尉迟睿诱惑著,迫不及待的想鸳梦重温。
将手指刚刚放在他的後穴,那�粉的小嘴就一张一吸的蠕动起来,看样子,根本不用再次润滑了。
尉迟睿心神激荡,将早已硬起来的分身对准那里,轻轻一推,那小嘴就欢快的咬住,用力往里吸。
"真是贪吃啊!"尉迟睿趴在庄净榆的背上调笑著,"小净,你没了我,以後可怎麽办?"
"这世上的男人都死绝了吗?"
庄净榆没想到这句话一下勾起了男人的滔天怒火,"你说什麽?"
偏那人还不自知,继续不怕死的道,"怎麽?难道你以为我离了你,就找不著男人了?"
尉迟睿真的火了,任何一个雄性生物在自己的领土权被挑衅时都无法保持冷静,尤其是这种时候。
"看来,我得让你好好的了解你自己!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的男人!"
背对著他,庄净榆看不到他眼里那抹狠绝之色,还以为他是在调笑,回眸轻笑,"是麽?那就来吧,我可等著急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尉迟睿笑得不动声色,将他的下巴轻扭到一边,低头吻上他的唇,将分身一点一点的送进他的体内。
而在庄净榆看不到的另一边,尉迟睿扳动了床头扶手,取出一只小玉瓶,倒出一粒雪白的丸药。
"嗯……唔……"庄净榆被吻得意乱情迷,全心都在感受著进入後穴的炽热与粗壮,完全没有留意到男人的小动作。
"啊!"随著一记重顶,有什麽东西被尉迟睿的唇舌送到了浑然不知的庄净榆的体内。
完全攻占了後穴後,尉迟睿没有急於求成,而是强忍著被紧窒火热的媚肉吸附的快感,沈下身子,一动不动。
庄净榆等了一会儿,有些奇怪,不满的轻哼起来。
"别著急,宝贝儿!马上就好。"尉迟睿吮吻著他的颈背,温柔的爱抚著。
估计药力发挥得差不多了,尉迟睿才深深浅浅的抽插起来,很有耐心的在里面打著旋,细致的挑逗著每一处媚肉。
"嗯……嗯……"庄净榆舒服的呻吟著,如同浸在温泉里,春意融融。
"快一点……要快一点嘛!"
"为什麽要快一点?"尉迟睿越发耐心,九浅一深的律动著,完全主导著这场情事。
"舒服……嗯……好舒服!要快……唔……睿!"
刻意拉长的尾音无限销魂,尉迟睿差点就控制不住的加快了速度,深吸一口气,让火热的情欲冷却下几度。
"嗯……唔……"见身上人迟迟不肯加快速度,庄净榆有些著急了,本能的收缩甬道,夹紧了男人的火热。
尉迟睿爽得简直就要一泄千里了,赶紧抽了大半出来,使劲的在他浑圆挺翘的臀部掐了一把,"小妖精!怎麽这麽贪吃,又想一口吞下去?放松,放松!"
被大力拍打的雪臀很快就通红了脸,骤然失去的後穴里空虚得快要把人逼疯,庄净榆满心不快的放松下来,让男人重又进来。
"睿……睿……"扭动著身子索求著,只觉体内的温度越升越高,再不灭火自己都要被烧著了。
"那叫一声相公听听,要叫亲亲的好相公哦。"可恶的人趁机哄抬物价。
"睿……"太丢脸了!庄净榆有些不高兴的皱起了眉。
可恶的人突然在他体内最敏感的那一点顶了一下,激得他整条脊椎都麻了。
"叫不叫?"刚刚享受到,那炽热的分身却又迅速撤退,只在旁边不痛不痒的打圈圈。
"睿……"半天才委委屈屈的叫了一道,"相公……"
"不够!"
"嗯……相公……好相公……要……亲亲的……好相公……"
"真乖!"尉迟睿喜得眉飞色舞,知道他已经深陷情欲之中,无法自拔了。奖励的给他一个缠绵的吻,对著那敏感处狠狠的撞击了几下。
"啊……呃……啊……"阵阵电流从庄净榆眼前闪过,分身抬起高高的头,不断泌出泪来。
是时候了!
尉迟睿拿了几个软枕放在他的身下,把他臀部垫高,让那交合之处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
这也太羞人了!
庄净榆挣扎著,却为时已晚。
尉迟睿把他两腿撑得更开,两瓣雪臀大力揉搓几下,使劲往两边一分,自己重重的往下一压。
"啊!"庄净榆尖叫起来,只觉身後的凶器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疼!不要!"
来不及了!
他越叫得凶,那炽热的凶器就越发涨得粗硬,肆意撞击著那里的柔软。
"刚才是谁叫要快一点的?谁啊?现在够不够快?啊?"
"我不要了!不要了!"庄净榆的声音里都带著哭腔了,"睿,不要那里,好疼!"
"乖,很快就不疼了,你待会儿又哭著喊著要了!"却又是一记毫不留情的猛顶。
"啊!"庄净榆猛力的左右摇著头,长长的黑发在雪白纤细的背上甩动著,看著楚楚可怜,却让人更想不顾一切的欺凌和蹂躏。
尉迟睿紧压著他的腰臀,完全不给人逃脱的机会。
泪水顺著庄净榆的眼角潸潸而下,却完全不能让身上的人心软半分。身上提不起一点劲来,被刺痛的地方实在太过柔弱,每碰一下就痛得钻心,庄净榆放弃了抵抗,低低呜咽著。
"说!还敢不敢去找别的男人?"尉迟睿骑在他身上凶猛的驰骋著,完全享受著作为占有者的快感。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放了我吧!"
"我是谁?"
"睿……啊!啊!我错了!错了!你……你是相公,好相公!亲亲的好相公!"
"真乖!"身上的人终於放缓了节奏,但仍不肯放过那一点,温柔的撞击著。
"睿……真的疼……能不能……不要?"庄净榆红著眼睛,可怜兮兮的请求。
"不行!听话,就好了,就快好了!"在他後背上吮吻著,暗示他更放松些。
也不知撞击了多久,原本疼痛得快要麻木的地方慢慢的升起一种异样的酥麻,果真有效的减轻了疼痛。
庄净榆惊恐的发现,自己身体内部好象有个小小的缺口被打开了,开始沁出了水,润滑了整个甬道。
"感觉到了?"尉迟睿在他背上笑得邪恶,"你的体内还有一张小嘴呢!瞧它饿的,都流口水了。"
"怎……怎麽会这样?"庄净榆更加惊恐的发现,随著体内的变化,自己原本高高昂起的分身不知何时竟然软了下去,但体内的快感却并未减少半分,还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因为你这身子,天生就是属於我的。只有我知道你的秘密,只有我一个人懂得怎麽给你快乐。这样一具身体,你难道想让别人再来了解,再来发现麽?"
庄净榆吓坏了,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所措,此时的他,才象以前那个任尉迟睿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少年。
"我……我不要了!"
"那可不行!你瞧你後面流了多少水,这时候停下来,你受得了麽?"
停是停不下来了。
不仅停不下来,还越来越想要。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体验,陌生得让庄净榆本能的害怕。
体内的淫水越流越多,还带著一股浓洌的异香,让人情欲更加高涨。
庄净榆忽地想起,几个师弟都曾经说过,这两年他身上总是带著一股淡淡的香气,可自己却很难察觉。而此刻,他确切的闻到了。
"净,闻到没,你好香!"尉迟睿从交合处抹了一把透明粘腻的淫水,"要不要尝尝?"
庄净榆把头埋在被子里,装鸵鸟。
"是甜的呢!"尉迟睿故意尝得啧啧有声,又将手指强塞进他的嘴里,逗弄著害羞的小舌。
头一次尝到自己的体液,庄净榆羞愧欲死,闭著眼睛死也不应。
暗夜里,大量淫水的润滑,让肉体撞击的声音都变了腔调。进出之间,扑哧扑哧的大声作响,显得格外淫靡。
"够了,真的不要了!"庄净榆觉得自己全身越来越酸软,都快化成一滩春泥了。而体内那张小嘴却越发贪婪,可以明显的感觉得到它的兴奋,象不知满足的小兽,不停的索要。出於对未知的恐惧,最後一丝理智让他感到极度的危险。
"敢说不要?"
"啊──"有人被小小的教训了。
"还要不要?"
"要……我要……"身体是欢娱的,可理智却是痛苦的,庄净榆带著哭声,自己也不知说的到底是不是言不由衷的话。
"说大声一点!要什麽?说清楚!"
"啊!要……我要相公……要相公做!"
"要我做什麽呢?说啊!"
"做……操我,啊!用力的操我,狠狠的操我!"
"真乖!相公会狠狠的操你的。你看你里面的小嘴,比你可诚实多了,吃得多高兴。是不是很喜欢?"
"是……嗯……喜欢……唔……"庄净榆彻底投降了,顺从了身体的本能,也顾不得羞耻,大声的浪叫了起来。
他的眼睛已然失去了焦点,看不清任何东西。如濒死的天鹅,极力向後弯曲著颀长的颈项,任人宰割。全身心的感觉都投入到了那张小嘴里,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那一处,本能的呼应著,任它带出一波波的快感,将自己完全吞噬。
在整个意识完全模糊之後,心里只剩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要吃到,一定要吃到!
感觉到他的配合,越来越强烈的快感带来的冲击让尉迟睿也心无旁鹜,全心体验著这份愉悦。他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忽然之间,庄净榆体内的那张小嘴竟然死死咬住了尉迟睿分身的顶端,火热的甬道整个迅速自动强烈收缩著,绞紧了那根肉棒。
该死!尉迟睿暗骂一句,他知道无法抵抗了,索性扭过庄净榆的下巴热烈的深吻著,享受最後全部的高潮。
眼睛不觉都闭上了,交颈叠股的身体似乎溶为了一体,灵魂象是飞上了云端,全身象浸透了酥油般的舒泰。
欲仙欲死,也不过如此了。
待那蚀骨的快感过去,尉迟睿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做了。
他的手不觉搭在庄净榆平坦的小腹上,心想,没关系的,才吃了一颗药,不会有事的。若是他知道那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下午在庄净榆的燕窝粥里动的手脚,恐怕打死他也要爬起来了。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不该来的有时也会不期而至。
唉!有时一失足未必成千古恨,却会成──小包子。
而此刻,浑然不知的两人,被这一场性事耗尽了精力,相拥著沈沈睡去了。
第十七章 负气出走
轰!
平地一声雷,永安侯府今日一早遍传惊天八卦!
知道麽?昨晚侯爷可是留宿在庄公子房内呢!
怎麽不知?到现在还没出来!瞧这日头,都要到晌午了,连朝都没去上!啧啧,这还是头一回瞧见,就是娶几个新夫人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啊!
看来这庄公子还真挺厉害的,第一天来把咱们侯爷迷得死死的!东风强劲啊!
……
被下人们热议的庄净榆蓦地睁开了双眼,他依稀听见了小榆钱儿的哭声!
他想起身,却发觉全身酸痛得快要散架了;他想出声,喉咙里却又干又痛,除了进出气根本发不出声音。而那睡得象死猪一般的尉迟睿,还霸道的将他牢牢占据在怀里。
当意识一点一点地回到脑海後,庄净榆咬了咬牙,提起了全身的力气。
"咚!"地一声巨响,一只光猪连人带被子一起从床上被踹了下去。
骤然被惊醒的男人茫然无措的看看四周,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侯爷、公子,你们醒了麽?"白雨云溪终於听见了声响,在门外惊喜的问,"我们能进来伺候麽?"
可算是醒了!一直听不见动静,又不好进来瞧,只能在外面干著急,这做下人的也不容易!
"不用!"尉迟睿甫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跟破锣似的,又沙又哑。眼下这副丢脸模样,纵然他脸皮再厚,也不想有人瞧见。
"小少爷见不到你们,一直在哭,刚给抱回去了,现能让他过来麽?"
果然,是孩子在哭,庄净榆听得心里一疼,却没想过自己为什麽会跟这孩子连著心。
"让他来,在门外等一会就行,你们好好哄哄!"再怎麽说,男人也是很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
可尉迟睿还没等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一把寒光闪闪的青锋剑抵住了喉咙。他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抬眼瞧著庄净榆。
"人渣!"庄净榆用唇语骂出这两个字,挺剑对著他便刺!
尉迟睿吓了一跳,连忙避开。
幸好庄净榆此时手足酸软,使剑无力,但饶是如此,剑尖还是在他胸口划出一道伤痕,殷红的血一下涌了出来。
尉迟大人可爱惜自己得很,他长这麽大哪吃过这亏?当下都快吓懵了,眼睁睁的盯著自己的伤口无法动弹。
庄净榆正欲再刺,却听"啪啪啪",有人在使劲拍门。
"叔叔!爹爹!"小榆钱儿糯糯的童音里还拖著哭腔,"你们在哪儿?我要进来!"
尉迟睿暗叫一声好险,六神立即有了主,忙拿被子捂住伤口,先应付著儿子,"叔叔和爹爹都在呢!乖宝宝,在外面等一会儿啊。"
然後压低了声音对庄净榆道,"你杀了我,让小榆钱儿怎麽办?难道你要让他恨你一辈子吗?"
庄净榆拿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盯著他的眼神既愤恨又无奈,握剑的手紧了几松,松了又紧,如是几番,方才终於"呛啷"一声扔下长剑,裹紧了身上的长袍,如同受伤的小兽般扭头冲进了浴室。
尉迟睿赶紧起身找衣衫穿上,简单洗了把脸後就拉开了门。
小榆钱儿一下扑了进来,"爹爹!叔叔呢?"
"叔叔在里面洗澡,小榆钱儿乖,你在这儿陪著叔叔,爹爹回房去换件衣裳再来。"某人怕小命不保,赶紧溜之大吉。
庄净榆浸在浴室里,瞧著满身的青紫红肿,又羞又愤。
他方才试图清理後穴时,却令人难堪的发现,那里头居然只流出少得可怜的白浊。可他明明记得,那个该死的男人射得有多少。一想起那滚烫的液体尽数浇在自己最私密处时,肚子里曾有过的奇怪的饱胀感,体内就是一热,後穴又不知羞耻的蠕动起来。
庄净榆恨透了这样的自己,他忿忿的拍打著池水,发泄著心中的不满,可心里还是有个不好的预感。
他明明记得第一回在客栈里做时,男人留在他体内的东西很容易就被清理出来了,残存的第二天也慢慢排了出来。
为什麽这次会这样?难道真的是被自己体内的那张嘴给吃进去了?
混蛋!想著自己的身体里还存留著那个男人的东西,就让庄净榆觉得恶心。
这里他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急急忙忙洗浴干净,庄净榆一出来,就瞧见小榆钱儿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睛湿漉漉的象被人遗弃的小狗般眼巴巴的守在门口。见他出来,小嘴马上咧开了。
"叔叔!"欢天喜地的扑了上来。
一见了这小人儿,庄净榆便是有天大的怒气也化为乌有,那混蛋怎麽配有这麽可爱的儿子?
虽然很想回应,可操劳过度的身体可受不起这份热情。庄净榆忙退後了半步,化去大半来势,才让小家夥儿抱上。
"小榆钱儿!"爱抚著他的头,勉强叫了一声,声音著实破得不象话。
"叔叔喉咙痛麽?我给你倒茶!"小狗腿屁颠屁颠的就要去献爱心。
大门已开,白雨云溪早已进来收拾干净,哪里真轮得到小少爷动手?赶紧倒了杯茶,递给他去讨好卖乖。
庄净榆一气喝了小半壶,才觉得止住了渴,喉咙也没疼得那麽难受。
"公子,饭已经摆好了。您是和小少爷一起用还是去请侯爷一起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
庄净榆冷哼一声,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来,"小榆钱儿!吃饭!"
肚子当真是饿坏了,不吃白不吃!
小家夥见他脸色不好,很识趣的没有多说什麽,赶紧蹭到他怀里。
"自己坐,好不好?"庄净榆是真的抱不住他。
小榆钱儿点头同意,只把自己的凳子拉著跟他紧贴在一起。
庄净榆一瞬间闪过个念头,干脆把这小家夥拐走得了!可转念眼神又暗淡了下来,自己凭什麽?可惜他没出言询问,要不他就会知道自己是多麽的享有资格。
尉迟睿回房洗浴後包扎了伤口,刚吃上两口饭,心里正琢磨著昨晚之事如何善了,就见云溪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侯爷!不好了,庄公子要走!"
尉迟睿郁闷的把筷子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起身过去了。
他心里清楚,昨晚是趁庄净榆一时大意,占了他便宜,玩得狠了点。他没一剑把自己捅个窟窿,算是走运了。
这个净榆,跟以前那个少年完全不同了,脾气大得吓人,人又聪明之极,恐怕没那麽好哄。
可不对呀?以前他能看上庄净榆,不就因为他又聪明又傲气?为什麽那时的他那麽好哄,现在就这麽难呢?
他一路苦苦思索著,刚来到东院外,就听见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得人心都疼了。
"爹……爹爹,叔叔……叔叔要走!"小家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小手还不忘死死的攥著庄净榆的衣襟。转头瞧见了亲爹,眼泪掉得更快了。
"乖,到爹这儿来。"
尉迟睿上前想把儿子拉开,现在那人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不如先让他离开一阵子,消消气再说。
"不!"小榆钱儿气得直跳脚,小脸涨得通红,"叔叔不走!我不让叔叔走!"
庄净榆被小家夥缠了半天,也有些不耐烦了,此时见了某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脸色一冷,"小榆钱儿,叔叔走了。以後有空再来看你!"
他扭头就走,小榆钱儿拖著他的衣裳,一个劲儿的追问,"叔叔为什麽要走?为什麽又不要小榆钱儿了!"
他刻意强调了那个"又"字,质问的语气里满腹心酸,可惜笨蛋叔叔没有听出来。
大人们在无法为自己的行动找到合理的解释时,往往就借助体力上的优势强制执行。真是太可恶了!
小榆钱儿眼睁睁的看著自己的小手指头被庄净榆一个个掰开,眼见大势已去,他又急又气,开始撒泼打滚,刚吃过了饭还没消化,这麽一闹腾全涌了上来。
就见小家夥突然小嘴一张,哇哇吐得小脸通红,噎得直翻白眼。
"小榆钱儿!"
两个大人都吓著了,离得近的庄净榆一把将他抱起,一手托直,一手拍著他的背,让孩子好受些。
"快拿水来!都傻站著干嘛?"
尉迟睿很是火大,怒斥著四周围观的下人。他可就这麽一个宝贝疙瘩,那是他的心尖尖,瞧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贵重。
还是青苔反应最快,一见小榆钱儿吐了,就赶紧进屋倒茶,江陵跟著打了盆水拿了帕子出来。
见庄净榆的姿势有些别扭,知道他身上还难受,尉迟睿很自然的接手去扶住了儿子。无意间两人的手轻轻碰到,庄净榆象是被蝎子蛰到一般,明显的瑟缩了一下,确信他托住孩子了,就立即抽回胳膊。
缓过劲来的小榆钱儿,抬起眼就开始找庄净榆,却见叔叔拎著包袱正想偷偷离开。
"叔叔!"小家夥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奋不顾身的又追了上去。
庄净榆甚是不忍,可此时不走,待会儿就更难了。狠狠心,咬咬牙,他一跺脚转身加快了脚步,推开了後门。
"叔叔!不要啊!"小家夥儿叫得声嘶力竭,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小榆钱儿听话,别再追了!"庄净榆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看著小家夥哭泣的大眼睛,心里象针扎似的疼。
小榆钱儿不依不饶的哭著追出门来,眼睛根本不看路。
庄净榆眼角频频回视,心中暗恼那个混蛋怎麽还不赶快出来拦著孩子?这非摔著不可!他哪知那混蛋就躲在後面瞧著,脑子里正转著用孩子留下他的龌龊心思。
"啊!"
庄净榆正想著,就见小家夥儿重重跌了一跤。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牙齿磕到嘴唇,血染满面。
小榆钱儿抬起小脑袋就哭喊著,"叔叔,疼……"两只小胳膊向前挥舞著,要他抱。
这真不是苦肉计,手也蹭破了皮,小孩子哭得是真的很伤心。
庄净榆顿住了脚步,回过头一瞧,眼中几欲落下泪来。
尉迟睿见儿子真摔著了,立即冲了出来。心疼的抱起儿子,大声指责,"你也太狠心了!孩子都摔了,你也不来抱一抱!"
我……庄净榆一口气堵在心里,半天不上不下的,既心疼孩子,又气恼这混蛋。脑子一热,也吵了起来,"你自己的儿子,你怎麽不看好?让他摔成这样!"
"我没看好?孩子长这麽大,哪一天不是我在看著?你一来就弄得鸡飞狗跳的!"
"那是谁让我来的?哪个王八蛋用那种下流手段对我的?"
"我下流?那谁让你说那种话?我再怎样也没要你的命!可你呢?刺得我那麽狠,要不是儿子进来,你都能要我的命!"
"我狠?有你狠吗?我狠也是被你逼的!"
两个大人吵得急眉赤眼,声音越来越大,小孩子夹在中间,当真吓坏了,哭得更大声,不停的呜咽著,"不吵!不吵架……"却被淹没在两个大人的声浪里,根本无人理会。
"够了!"
老管家韩琦东铁青著脸,站在巷中怒喝一声,成功的制止了两个大人的吵闹。
"东爷爷……"被吓坏的小榆钱儿哭著挣脱父亲的怀抱,向他伸出了手。
这一下,两个大人才注意到孩子被吓得直哆嗦,哭得伤心欲绝的小脸。方才被熊熊怒火烧昏的头脑一下冷静了下来,大悔失态。
东叔强压著怒火,抱起了小榆钱儿,拍著他的背安抚著,一面怒斥著二人,"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当著孩子的面,你们在大街上也能吵成这样?孩子还伤著呢,你们都瞧不见麽?"
骂得两人哑口无言,都低下了头。
东叔喘了半天,才平息了些怒火,"侯爷,书房里的公文刚刚送来,还等著您去处理。"
尉迟睿有了台阶,赶紧下来,转身就走。
东叔拍拍小榆钱儿,语气很温柔的打著商量,"宝宝乖,先进去,东爷爷跟叔叔说几句话。"
江陵已经不声不响的站了出来,伸手接过小家夥儿,小榆钱儿抽泣著,扭头仍直直的看著庄净榆,黑黑的大眼睛里那样的心碎又绝望。
东叔向庄净榆走近了几步,拍拍他的肩,低声道,"好孩子,东叔知道是侯爷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庄净榆闻听此言,浑身的刺都软了下来,只觉心酸得想流泪。
"你要是真想走,东叔会帮你,甚至让他再也找不到你。只是,能不能请你在走的时候,好好的跟小榆钱儿道个别,别让那孩子太伤心了。"东叔重重的叹了口气,语气苍老又凄凉,"那孩子……真是怪可怜的……"
庄净榆失魂落魄的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什麽都是空洞一片。炙热的太阳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热度,心象浸在万年寒冰里,凉得刺骨。刺得骨子里全是痛!
小榆钱儿那满是鲜血的脸和心碎的大眼睛不停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无言的指责著。
不行!再想下去,他一定会疯掉!
庄净榆迫不及待的想要忘掉这一切。
酒,也许是此时最好的良药。
第十八章 酒入愁肠
"酒入愁肠愁更愁。兄台,你有什麽烦心事?若是方便,不妨跟在下说说,即使帮不上忙,好歹替你出个主意。"
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庄净榆拿著酒壶又要送到唇边的手。
庄净榆抬起朦胧的醉眼,眼前这男人生得身高九尺,虎背熊腰,一脸的络腮胡子粗旷豪迈,笑起来甚是爽朗。瞧他衣饰奇特,口音生硬,与中原迥异。
"你不是中原人?"庄净榆醉醺醺的,不加思索就问出了口。
男子不以为意,在他身边坐下,一双鹰眼炯炯有神,更加仔细的打量著他,"我是瀚海人。"
瀚海,是这天下唯一能和大洪王朝并肩的北方王朝,两国划江而治。那儿地域开阔,半游牧半农耕,不若大洪富庶繁华,诗书鼎盛,国人却更骁勇善战些。
只因有波澜壮阔的天河横亘在两国中间,只有极狭窄的山道相连。你攻不过来,我也打不过去,数千年来一直相安无事,通商往来,倒也不稀奇。
此刻的庄净榆,两颊酡红,波横眼媚,说不出的诱人。
男子甚是惊�,没想到今儿来趟酒楼,居然遇到如此出色的大洪男子。比他们那儿最漂亮的姑娘还要诱人,怪不得此处颇好男风。眼前此人,比起南风馆里许多娇滴滴的小倌来说,可要强上千百倍,兼之更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清淡明净,越发吸引人的目光。
"我去过!"庄净榆大著舌头含含糊糊的道,那年,他和李伯阳去漠北,还助牧民斩杀过千余恶狼,"那天晚上来了好多好多狼……那个叫什麽族?柔……柔……"
"柔冉族。"
"对!就是那个柔冉族,我们一直杀……杀……杀!杀了好多好多狼!"庄净榆醉得不轻,手无力的比划著。
男子的眼中蓦地多了几分敬佩之色,"请问公子,你是姓李还是姓庄?"
"我姓庄?"
"哎呀!那你一定是庄净榆庄公子吧,那日你们助柔冉族斩杀恶狼之事,在我们瀚海的草原上可是广为流传,万人赞扬。瀚海王庭还想为你们颁赏嘉奖来著,却听说你们已经南归,著实遗憾。"
原以为那样勇敢的侠士,应当是象天神一般威风凛凛的大汗,却不料竟是如此文秀清雅的青年,他对这男子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庄公子,你到底是遇到何等难事?既然有缘遇上,只要我赫连明光能做到的,无不效力!"
男子掷地有声的话语里透著几分矜贵与傲气。若是熟知瀚海的人,便知道赫连可是他们的国姓,多为王公亲贵。
何等难事?
庄净榆忽然悲从中来,喃喃自语著,"你能不能让他不要哭了?真的不能再哭了!他还那麽小,会哭坏身子的!"
赫连明光听得莫名其妙,见庄净榆眼神里竟是满目疮痍,看得人心头一软,"你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回去?我要回哪里去?"
"你若不嫌弃,就到在下住所小住如何?"
"你?"庄净榆斜睨著他,忽地轻笑,"好啊,去瀚海……那麽远……就听不到他哭了……他很快就会把我忘记的……对,我跟你走!"
他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拉著赫连明光就要往外走。脚步却踉踉跄跄的支撑不住,男子只好留下银子,半抱著他往外走。盈盈细腰,搂定时手感极好,凑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著一股异香,醉人心脾。
"请放开他。"蓝衣青年蓦地现身,拦住了二人。青年面上有疤,气质凛冽,看得人身上一冷。
庄净榆一瞟见青苔,却胡乱的摇著头,"我不回去,不要再见他了!"
但这麽一来,也就是承认认得此人了。
赫连明光犹豫了一下,庄净榆却靠在他身上急切的哀求著,"带我走!快带我走!"
"好!"那恳切的目光让赫连明光不再迟疑,"我不知道你们出了什麽事,不过他现在不愿意跟你回去,还是让他静一下吧!"
奉命保护的青苔咬了咬唇,不知该不该再阻拦,只好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後。
刚出了门没几步,就有一团白影冲了上来。
"净榆,净榆!"雪梦上前扶住庄净榆,气急败坏的道,"怎麽醉成这样?快跟我回去!"
青苔见了他,可松了口气。
赫连明光有些眼晕,今天这是什麽日子啊?见著一个美男子就算了,怎麽又出来一个?还一个比一个漂亮!
就在他流著口水看美人之际,美人已经很不客气的从他怀里,把那个醉美人给抢了过去。美人的力气还真不小,三两下就把醉美人塞进自己的马车里。
雪梦对他行了一礼,递上银两,"多谢这位大爷相助,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请问,公子尊姓……"
赫连明光话还没问完,性急的美人已经跳上马车翩然而去了。他把玩著手中的绿玉扳指呵呵一笑。不说就以为他查不到麽?看来这次南下是来对了!他心情很好的慢悠悠继续逛著市集。
当庄净榆终於睁开眼睛时,已是深夜。他只觉头痛欲裂,好半晌才想起白日之事。
房中烛火明亮,却是陌生地方。微微一动,便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公子,你醒了?"
"青苔?"难道我又回了侯府?
青苔看出他眼中的疑惑,递了杯温水给他,"这里是三绝馆,雪梦公子的住处。您喝醉了,他遇到了,就把您带回来了。"
庄净榆喝了水,感觉好了许多,略一思忖,便明白这谎言再拙劣不过。雪梦哪是那麽巧遇上的?定是他们专程通知的。怕他不愿回侯府,才送他来这儿,否则青苔也不会跟来了。
犹豫了半天,还是问起那个最挂心的小家夥,"小榆钱儿……怎麽样了?"
"这个我却不知,您一走我就跟出来了。"
青苔倒是老实,连谎话都不肯说一句哄他放心。
"净榆,你醒了麽?饿不饿?我让厨房备了有吃的,喝粥好麽?"雪梦象阵风似的进来,满脸的关切不是做作。
庄净榆叹息了一声,"青苔,你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单独跟雪公子说。"
第十九章 有情无情
暗夜无声,在庄净榆静静瞧著他的目光里,雪梦忽然有些局促,好象做错事的小孩般不安。
"净榆,你……你想说什麽?"
"他有什麽好?值得你这样。"
"你说什麽呀?"雪梦的脸微红了,目光闪躲。
"雪梦,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在说什麽。我只能说,为了他,不值得。真的,他不值得。"
又是一句不值得,依稀很多人跟他说过这句话。
雪梦的眼神忧伤又无奈,可是,他就是遇上了,陷进去了,让他怎麽办?
雪梦慢慢的坐了下来,面色灰败,全无平日的光彩,"你什麽都不记得了,那就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其实故事很简单。
一个沦落风尘的小倌,遇到一位年少多金的公子,公子买了他的初夜,还有往後的许多夜。
起初的日子总是很甜蜜,公子很温柔,看起来也很多情。小倌对公子从心存感激,到渐生爱慕之意,到开始期待长相厮守。
可是有一天,公子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清雅脱俗的少年。公子望著他的眼神同样温柔,又同样多情。
小倌想,那我一定要做得比他更好,公子才会更喜欢我。
所以他竭尽所能、掏心挖肺的对这个少年好,更是做到公子要他做的每一件事……
公子确实对他不错,替他赎了身,安置了住处,甚至於每月拨付银两,保他生活无虞。逢年过节,总会有厚礼奉上,却从此绝迹不再踏足。
他不懂,自己到底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他碍於家中妻妾无法对自己更好?可明明,他又堂而皇之的那个少年带回了家。
若是无情,何不一刀两断?若是有情,为何又这样若即若离?
庄净榆自嘲的一笑,"你以为他喜欢我?"
"他对你……确实不一样。"要承认这句话真的很难,很苦涩,但事实确实如此。
"那个人,根本就是没有心的!"庄净榆很冷静的分析,尉迟睿会找他回来,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定是跟小榆钱儿有关。成人可以伪装,孩子却不会,小榆钱儿是真心喜欢他,真心要和他亲近的。
可纵然知道又能怎样?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孩子放弃自己的原则,容忍他爹的放肆。
对於小榆钱儿,他只能说抱歉了。
"至於你──"庄净榆定定的望著雪梦,"我只有一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好自为之吧!"
雪梦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
庄净榆对尉迟睿的恨意又添一分,看来,他迷惑人的本事不小啊!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当年封掉了记忆,否则,他就是第二个雪梦吧。整日沈浸在无望的情感中自怜自艾,憔悴枯萎。
青苔送来几样清粥小菜,庄净榆很从容的吃著,似乎白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全部从他的脑海里抹去。
公子,真的和过去不一样了。青苔在一旁偷偷的望著他,目光竟有些痴了。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前的天牢里。
那年,青苔也才十六,脸上还没有这道丑陋的疤。他在永安侯府伺候已有二年多了,身手好,人又伶俐,刚被执掌兵部尚书的尉迟睿收作贴身小厮。
可他,还另有一重身份。他很小心的掩饰,自以为那是个尉迟睿不知道的秘密。
那天夜里,尉迟睿忽然抽出一份卷宗,说是要去提审个人犯。
青苔很是奇怪,那不过是个杀了个八品县丞的江湖中人,卷宗上注明已经释放了。可人怎麽又被提到京城来了,还要劳烦永安侯亲自去审问?
可青苔一向很懂规矩,什麽都不多问,忙拿了腰牌,跟著尉迟睿就出了门。
尽职尽责的验过腰牌,看守才放行,绝不因为是永安侯而网开一面。
这也是侯爷驭下有方,他十五岁时便承袭了永安侯的爵位。十七岁便接掌了兵部尚书一职,并在错综复杂的朝中局势下,稳稳坐到现在。若是没有过人的城府与心智,仅凭家中余荫,根本不可能做到。
青苔一向对这个年少的主子保持著高度的敬畏。偷瞧他的神色,依然猜不出半点心思。
"哗啦啦!"夜阑人静里,拉开锁链的声音听得格外刺耳。
跟著看守一步步走下长长的台阶,步入牢房。青苔暗自猜想,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犯?是要拉拢还是要处死?
阴暗潮湿的房间,腐朽难闻的气味,高大宽厚的墙壁,明明灭灭的灯火摇曳里晃出一个又一个黑影。
有朦胧的呓语,有悲愤的呼号,有绝望的诅咒,有苦痛的哀求……
一路走来,纵是如此嘈杂,却仍可清晰的听见他们三人的脚步声,生机勃勃而有力,无形地与两旁的囚笼分隔开来。
拐了一个弯,又打开一间门,那里清静许多,关押的却是更加重要的囚犯。走到左首第二间,看守打开了铁门,"侯爷,请。"
尉迟睿点了点头,青苔提著灯先走了进来。
第一眼,他就看见了一双眼睛。
青苔当时就怔住了,看过太多人犯的眼睛,有不甘有不屈有不服有不忿,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清亮明净,不染纤尘。
这样的人能做怎样的坏事,以至於被关到这里来?青苔上前了几步,提高了灯,照清了眼前这人。
他很年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手足上戴著沈重的镣铐,坐在床边,衣裳头发很有些脏乱了,却尽量保持著整齐,依然看得出清秀俊朗的眉目。瞧见他们进来,既不开口申冤,也不开口询问,就这麽瞧著他们,平静安定。
静默了半晌,还是侯爷先开口了,"庄净榆。"
他叫得如此笃定,好似早已在心里百转千回。听著侯爷这种从未有过的语气,青苔心里一沈,暗自为这年轻人担心。
"你可知罪?"
年轻人点了点头。
"你觉得冤枉麽?"
庄净榆淡然笑了,如一阵清风拂动。青苔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笑得令人心驰荡漾。
"我可以救你。"尉迟睿抛出了诱饵。
第二十章 意外来客
只见那年轻人偏著头打量了尉迟睿一会儿,才动了动唇,第一次开口了,"我不喜欢被人胁迫。"他的语音清亮,温和有礼,却没有圜转的余地。
青苔诧异了,因为他分明瞧见了侯爷脸上竟有了丝笑意。对於不为所用的人,侯爷一向不会心慈手软。
"死也不愿意?"语气里还难得的带了几分调侃。
"是。"年轻人平静的答。
"那……生不如死呢?"
青苔心中一寒,侯爷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有几分不忍的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心中有个声音小小的说,快答应吧,快答应呀!
"为什麽?"年轻人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那微微睁大了的眼睛,嘟起来的嘴却显得很是可爱。
"嗯……理由可以有很多。比如说你杀的那个小官,家中亲戚存心报复,买通了我或者狱卒来陷害你。又或者你今日拒绝了我,我心中不忿,便找人来折辱你。你要相信,我有很多法子,可以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些法子,绝对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想象得出来的。"
尉迟睿说得云淡风清,青苔却听得心惊肉跳。因为他知道,侯爷没有撒谎。
年轻人低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来,笑得春光明媚,"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这样的笑容里,青苔怔住了,尉迟睿却神色大变,"快!他服毒了!"
青苔回过神来,才瞧见年轻人的笑容有些古怪,嘴角也有丝鲜血沁了出来。来不及多想,迅速出手点了他胸前几大穴道,捏开他的嘴,塞了一粒解毒丸药到他嘴里,强迫他咽了下去。
作为一个从小经受严苛训练的杀手,青苔的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如行云流水般熟练之极。
年轻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微皱著眉,有些怨嗔有些无奈的瞪著他,那目光直让青苔心中一阵阵的发虚。
怔忡之间,尉迟睿冲上前来,一把推开他,脸色铁青的盯著这年轻人。
"来人!"侯爷的声音凌厉而充满威严,"把他的镣铐打开!"
看守进来打开了镣铐,尉迟睿一把抱起这年轻人,冷冷的道,"我偏要你欠我一条命!"
跟在侯爷身後,分明感觉到他玄色披风下掩藏不住的怒气。
救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此後无数个日夜,这问题一直纠缠著青苔,至今也没能想个明白。
"青苔,我明日会回侯府,跟小榆钱儿道别。也算是有个交待,之後,你就不用再跟著我了。"庄净榆的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
那您要去哪儿?青苔嗫嚅著,却问不出话来。
他是什麽身份,他有什麽资格过问?只能低下头,轻轻的应一声,"是。"
这一夜,不好眠,因为梦到了小榆钱儿的眼泪。心口象压了块巨石般难受,破晓之前,庄净榆才又睡著了一会了。
再醒来,天已大亮了。
洗漱时就听见厅里有人谈话,笑声爽朗。这麽早,就有客人麽?
庄净榆不想过问,只想快点收拾了和小榆钱儿还有二师弟道个别就离开京城。
刚提起包袱,就有小僮来请他,说是客人要见他。
会是谁呢?庄净榆满腹狐疑的来到客厅。雪梦在那儿坐陪,桌上放著不少礼物,可他的神色却不太高兴。
"庄公子,你好!"络腮胡子的男人站在那儿,冲著他呲牙咧嘴的笑出一口白牙。
好象大熊!庄净榆脑子里就想起这麽个不恰当的比喻,却莫名的觉得有趣。
"你是……"
"赫连明光。昨天我们在酒楼相遇,你还说跟我要去瀚海的。"
啊!庄净榆脑子里闪出模模糊糊的印象,还真有这回事!不觉莞尔,"昨日酒後失仪,兄台见笑了。"
"谁没有个烦心事呢,庄公子,我能叫你一声庄兄弟麽?不必太过介怀。我们瀚海有句话是这麽说的,乌云散去後,就会有阳光来照耀,冬天过去後的百灵鸟,总会在春天里纵情歌唱。什麽烦恼都会有过去的时候!"
"谢谢!"
见他们言笑晏晏,雪梦不高兴了,"赫连先生,您的话已经说完了,是不是可以请回了?"
"你们南朝号称礼仪之邦,原来竟是这麽待客的麽?"赫连明光不冷不热的讥讽了一句,不给雪梦辩驳的机会,又对庄净榆笑道,"庄兄弟,我今日来,是诚心邀你去我们瀚海作客的。庄兄弟你若肯去,我们定以上宾之礼待之。"
"净榆……"雪梦急急出言打断。
庄净榆对他微使个眼色,转而笑道,"去是一定会去的,只是恐怕没这麽快。在下还有些俗务在身,总要料理完了,才好到大草原上去纵马驰骋。"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了,昨日醉後的失态已是极限。今日清醒过来,见这男人不过萍水相逢,居然这麽快就能找到这里来,满桌的礼物出手阔绰,口气又大,想来也不会是瀚海的普通人。他就是要去,也不想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尉迟睿虽然做错千般事,但毕竟教会了他一样。但凡天上掉馅饼,地上肯定有陷阱。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凡事有付出必会有索取。
听他这麽说,雪梦放下心来,赫连明光却有些淡淡不悦,不过也是转瞬即逝,"那好啊!等你哪日有空,我们瀚海永远敞开大门欢迎你。到时你到贺兰城来找我,我一定好好招呼你!"
这便是了,贺兰城是瀚海王庭所在地,相当於他们的京师。
庄净榆还未答话,门外风风火火闯进一个男子。
面若三十许人,身材魁梧,红光满面,衣饰华丽,一看就是极注重保养的大财主。但现在他这脸色可不大好,气势汹汹的冲进客厅,一把揪住了庄净榆的衣领。
"庄净榆!你们到底是怎麽回事?有什麽气非拿孩子撒不可?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是不是成心要弄死那孩子你才甘心!"男子简直暴跳如雷,对著他又吼又叫,鼻子里都快喷出火来。
"罗大夫!您慢慢说!"青苔忙忙拉开男子介绍著,"这位是回春堂的罗怀仁罗大夫。"
"难道是小少爷又犯病了?"青苔就知道,这大夫每回一出现,准没好事!
第二一章 椎心泣血
罗家世代行医,医术极是高明。又一贯的宅心仁厚,扶贫济困。待传到罗怀仁这个不肖子时,虽天资极高,奈何心地著实不怎麽样。专给富贵人看富贵病,人送外号──"富贵大夫"。
罗怀仁听了,不仅不引以为耻,相反还沾沾自喜。如此行径自是为家人所不容,只好出来自立门户。也亏得他医术高明,加之口风甚紧,所以虽然收的诊金是一等一的高,但许多达官贵人还偏就愿意请他,在京城里混得是风生水起。他和尉迟睿臭味相投,二人乃是多年的好友。
一听到青苔提起小榆钱儿的病,罗怀仁更是火冒三丈,"他不是病,他是要死啦!"
他攥著庄净榆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拖,"你现就跟我去,你们俩一起掐死他!省得我还费事的一趟趟治!"
庄净榆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死?谁要死?小榆钱儿,不可能!
他一把推开这男人,愤怒之极,"你胡说什麽?他才几岁?你就这麽咒他!你还是不是人啊?"
"你不信是不是?那你现就跟我过去,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管了你们这桩破事!老子不是人?老子操心费力的把那小子拉拔大,你们俩一下就把他整得只剩一口气,真出息啊!真本事啊!"
"你胡说!胡说!"庄净榆脸色煞白,气得浑身直哆嗦,紧攥著双拳都想打人了。
"公子!"青苔上前拉著他,"咱们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庄净榆狠狠瞪了罗怀仁一眼,忽然发足往外狂奔。
罗怀仁跟在後面,出门时将门口的花瓶重重的砸了一个,"这他妈的叫什麽事!老子又不是大罗神仙,次次都能救命!"
末了,又补上一句,"这钱找尉迟睿那王八蛋赔!"
喷火龙走了,青苔赶紧拎了庄净榆的包袱也追了出去。
"你怎麽还不走!"雪梦板著脸直接赶还傻站在厅里的赫连明光。
忽地,他也抓起一只花瓶恶狠狠的砸在地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儿当什麽了!都滚!"
赫连明光看得目瞪口呆,这大洪朝的美男子,脾气还都真不小。
风从庄净榆耳边呼啸,房屋街道一一从眼角的余光中掠过。好象有根无形的鞭子一直在後面驱赶著他,快点,再快点!
街上行人诧异的望著这个大白天里就用轻功飞檐走壁的男人象阵风似的倏忽而过。
咱们京师藏龙卧虎,什麽能人异士没有?京城的百姓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後面有一位拎著包袱在追,地上还有一位衣饰华丽的男人骑著金辔银缰的枣红马也去往一个方向。
这是在干嘛呢?捉拿江洋大盗?还是江湖人士大决战?
大夥儿的好奇心被充分的调动了进来,沿途卖茶叶蛋的张三、挑货郎担子的李四、开杂货店的王五等人自发的不断通报著最新情况,直瞧见他们三人都进了永安侯府,这才告一段落。
原来是侯门秘辛啊!管他到底是寻仇记还是寻情记,反正都给京城百姓增添了不少茶余饭後八卦谈资。
小榆钱儿的屋子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丫环小厮,乱哄哄的忙碌著。见庄净榆冲进来,自动闪开条道来。
抬眼就见尉迟睿那混蛋坐在床边,专注的盯著小榆钱儿,却是脸色铁青。
眼睛往下,那小人儿面无血色,如白蜡一般,眼角还挂著泪痕,死气沈沈的躺著,仿佛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庄净榆一下子只觉得好象什麽东西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挖去了一般,全身的热力也被吸干了,只剩下空空的躯壳。
见他跌跌撞撞的进来,尉迟睿什麽也没说,挪开了一半位置。
当庄净榆颤抖冰凉的手指抚上小榆钱儿同样冰冷的小脸时,整个人都支持不住了,一下跌坐在地。
脑子里支撑他最後一点力气的那根弦一下子崩断了。
他死了麽?他怎麽能死!
庄净榆只觉整间屋子都开始晃动起来,天旋地转,他什麽也看不清,什麽也听不清了。
他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脸色变得和小榆钱儿一样的白。动了动嘴,他想说话,却什麽声音也发不出来。
"救救他,你们快救救他啊!"他心里又急又气,蓦地只觉嗓子一甜,两眼一黑,就人事不省了。
尉迟睿眼睁睁的看著一口鲜血从庄净榆的嘴里直直的喷了出来,然後他就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可即使如此,他还不忘紧紧的将孩子护在怀中。
庄净榆晕倒前的眼神让尉迟睿很是震撼,而更加震撼的是,小榆钱儿在他的怀里,一直紊乱的气息竟然慢慢的平稳了下来。
怎麽会这样?他想不通。
以前儿子每回生病,只要在他怀里,很快就能平静下来。但从昨晚孩子发病起,他怎麽抱著也不见效了。
罗怀仁来诊治了半天,却是一口汤药也灌不进去,气得破口大骂,问了庄净榆的地址,就找了过去。
他来了,还真有效,甚至──比自己都有效。
尉迟睿忽然有些不快,他和孩子才呆几天,为什麽小榆钱儿就已经开始偏向他了呢?这是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他不允许别人在孩子心目中占有比他更重要的地位。
他想把孩子从庄净榆怀里夺走,可稍稍一动,那两个人就象有磁力吸引似的,反而黏得更紧。小榆钱儿更是皱著小眉头,拼命往他怀里拱。
这个小叛徒!
尉迟睿暗骂著,手却温柔的轻抚上了二人紧贴在一起的面颊,顺著眉梢直落到唇角。
小榆钱儿很象自己,可仍有几处,鲜明的留著他的烙印,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改变。
老管家东叔站在门口,瞧著自小带大的侯爷盯著床上的一大一小时而叹气,时而不悦,时而目露迷惘之色。摇了摇头,本想进来说些什麽,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儿子都这麽大,还一点长进都没有,让你自己纠结去!
第二二章 自荐为师
当庄净榆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神,这是哪里?
身体却先於意识做出反应,收紧了臂弯。
"轻点!"尉迟睿轻轻按著他的胳膊,"别把孩子捂坏了。"
对了,小榆钱儿!
庄净榆一下清醒过来,小家夥好端端的在他怀里,没丢。小身子上也有了些温度,呼吸是微弱了些,但还是很平稳的,他这才放下心来。
"要坐起来麽?你晕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尉迟睿此刻的表情居然显得很温柔。
庄净榆点了点头,尉迟睿才扶著他坐了起来,递上几个软枕给他舒服地靠著。
四下打量,还是在小榆钱儿的屋里,只是之前那些乱哄哄的人都被遣散了。
"药该煎好了,我再去请罗大夫来?"青苔轻言细语的问,见尉迟睿点了点头,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小榆钱儿没事吧?"庄净榆一开口,便听到自己生涩而暗哑的声音。
尉迟睿从白雨手中接过茶水递给他,"已经没事了,只不过又得大病上一场了。你可也把我吓坏了,就那麽突然的喷了口血晕了过去。"
他伸手想抚上庄净榆的脸,却被躲开了,只得讪讪的缩回手,"还死死抱著小榆钱儿就是不撒手,连给你换衣裳都换不了。"
"咳咳!"门口突然响起几声清咳。
尉迟睿不悦的微微皱眉,"进来吧,你还知道客气啊!"
喷火龙不发火的时候,笑得就象尊弥勒佛,"醒啦?"罗怀仁大刺刺地在床边坐下,"让我把把脉。"
他说话没个正形,把脉时却难得的严肃,"没什麽事了,刚才那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不妨事的。把药喝上两副,好好歇歇便罢。对了,净榆你这三年都干什麽去了?"
问得庄净榆一愣,"我一直呆在山上,除了练功便是抄写佛经。"
"难怪!抄写佛经好啊,平心静气。"罗怀仁释然笑道,"你走时肝气郁结,心火太盛,我还一直担心你能不能恢复得过来,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很好!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是再……"
"那我儿子呢?"尉迟睿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罗怀仁会意,迅速改口道,"小榆钱儿还真有些费事。"
"怎麽?"庄净榆又紧张起来。
"小榆钱儿是胎里带来的弱,怀他时就没调养好。"罗怀仁说著,还白了他俩一眼,"生下来以後大病小病都没断过,我是费尽苦心,好不容易才把这孩子拉扯这麽大。"
啥叫你拉扯这麽大?我儿子不是我养大的麽?尉迟睿听著这话不对味儿,可这时也不敢得罪大夫,只能听他自吹自擂。
"要是我今儿不在,那孩子的小命就算交待了!到时,你俩就悔去吧!"
庄净榆心中自责不已,绞著手指都发白了,"我……我真不知道他身子不好……要不……说什麽也不会这麽走的。"
"这事我也有责任,不该当他的面跟你吵。"见他这麽难过,尉迟睿难得的也说了句软话。
"这些没用的就别扯了!"罗怀仁一把打断他俩的忏悔,"这几年在跟他调理时,我就一直在想,最好让他修习些调经通脉之术,这可比成天泡在药罐子里强。"
庄净榆忙自告奋勇,"我可以帮他打通全身经脉!"
罗怀仁摇了摇头,"早些年我也想过这个法子,若是可行,早就这麽干了。别看我不会武功,用金针刺穴,效果可也不比你们差。"
这人还真自大,时时刻刻不忘卖弄。
"只是一来,小榆钱儿年纪太小,这拔苗助长,怕他小身子骨经受不住。二来,他还在成长之中,自身经脉也有一定的恢复能力。万物成长自有其规律,最好的法子莫过於让他自己修炼。见效虽慢,但一点点的积累,跟他自身的成长相符,这却比靠外力要来得牢固得多。"
庄净榆本是习武之人,一听就明白了,"罗大夫说得甚是有理。本门武学讲求的就是天人合一,於风云雷电、花开叶落中寻求相生相息之道,应该是适合小榆钱儿修炼的吧?"
"我虽不懂武学,但听你这麽说,倒有几分意思。我的本意是想等到小榆钱儿五六岁上才让他修习,但瞧现在这模样,你也回来了,倒不如等他这次病好了,你就开始慢慢教他。只不要操之过急,练上一两个月,便上我那儿去瞧瞧,若是可以,就让他修习下去。"
庄净榆忙不迭的点头,却没有意识到这却给自己绑上了条无形的绳索。
尉迟睿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罗怀仁又道,"但你可不能对他要求太高了,小榆钱儿可能终其一生,也只能练到普通人的水准,只当让他强身健体了。"
庄净榆黯然道,"他只要能康康泰泰,少病少灾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小榆钱儿一生病,那种心疼又无措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小榆钱儿又不要去行侠江湖,能这样已经是很好了。"尉迟睿本来就没打算让儿子习武,他不一样不会武功,不也过得怪好的?这也算子承父业了,他还为父子俩又多了一个共通点沾沾自喜。
罗怀仁又瞧了瞧小榆钱儿,"你们小心地照看著他,记得喂药,我明儿一早再来。"
庄净榆愣道,"罗大夫,你要走?"万一又有什麽事呢?他现在可是惊弓之鸟,受不得一点刺激。
尉迟睿道,"罗大夫既说没事就没事了,若有什麽,咱们再请他来也不迟。"
"可千万别又有什麽!"罗怀仁起身笑道,"我算是怕你们府上了,哪回来不是火急火燎的,跟救命似的!再多来几回,我腿都要跑断了!"
尉迟睿知道儿子没事,也开起了玩笑,"还好意思说!哪回不是好车好马的接你来?你那腿再不跑跑,可真要废了!"
"哎哟喂!就你府上那马车,跑得跟飞似的,吓都能把人吓出半条命来!我还是骑自己的马来得稳当。嗳!诊金还是老规矩,一会儿请东叔把银子打发个人直接送到我府上。多不退少要补!"
"财迷!你又没个儿子,要那麽多钱干什麽?"
"谁说我没儿子!我儿子可比你儿子能干多啦。"
"那是!你那儿子最能干的就是把老子管得死死的,送我我都不稀罕!"
"你那是妒忌!"
"你就死要面子活受罪吧!"
庄净榆听不懂他俩到说什麽,却也想起身送送罗怀仁,却被尉迟睿拦著道,"对他不必多礼,你自歇著吧。"顺手把帐幔也放下来了,"干净衣裳给你放这儿了。"
他自陪著罗怀仁出去,两人咬著耳朵,不一时又哈哈大笑,眼中俱是促狭之意,还真象一对为奸的狼狈。
第二三章 落字为据
庄净榆的药是江陵盯著煎好,亲自捧进来的。
服了药,却见这孩子一直站在床头不远处,怯怯的盯著他,似有话想说又不敢讲。
"青苔,你们都下去吧,我想歇一会儿,这儿有江陵就够了。"
打发了人,庄净榆才望著他温和的微笑,"有事麽?没关系,你说吧。"
这孩子有一双如小鹿般温润的眼,不若尉迟家人的墨黑闪亮,却很是招人怜爱。
江陵局促的捏著衣角,吞吞吐吐的道,"庄……庄公子,你……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走?"
庄净榆知道他对小榆钱儿的事特别上心,可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探询的望著这少年,等他说出理由。
"你要是走了……小榆钱儿会很伤心……很伤心的……"江陵的眼圈微红了,是物伤其类的悲哀,他不知该怎麽表达才好。
"侯爷……侯爷他……是个好人!他……他把我养大,其实他……人很好的。"他还竭力为尉迟睿辩白。
"你……是孤儿?"庄净榆不由得不这麽猜。要不,怎麽会由尉迟睿把他养大?还对他这麽忠心,肯定又是一个被他蒙蔽的人,小小的施恩就换来以命相报。
"我……我有亲人。"江陵用力的摇头否认,忽然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啊!我那个……没有……"
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庄净榆给弄糊涂了,但也知道触及到这孩子的伤心事了,不再追问。
可能答应他麽?虽然小榆钱儿很可怜,但他爹太令人讨厌了。冷静下来後庄净榆觉得答应教小榆钱儿功夫实在有点冲动了,还是等小家夥儿醒来以後再做打算吧。
不得不承认,尉迟睿虽然很是混蛋,但他的确是个好父亲。给孩子喂药擦身换衣裳做得娴熟无比,根本不用假手他人。
"没法子,这都被这小鬼逼出来的,他小时候只要见了我,就根本不让别人近身。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庄净榆只不过是好奇的多瞧了几眼,尉迟睿就滔滔不绝的倾诉著。把儿子伺候好了,才交回庄净榆手中。
小家夥儿被折腾了半天,又听见老子说他坏话,皱著小眉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小榆钱儿!睁开眼睛看看,认得叔叔麽?"庄净榆很是惊喜。
小家夥儿原来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此刻失去了昔日的神采,缓缓的眨巴了好几下,才低低的喊了声,"叔叔。"
"真乖!"庄净榆喜孜孜的立即亲了他一口,"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什麽?喝什麽?"
尉迟睿一听这话就外行,小孩子哪里懂得说自己的毛病?再说了,他现在也不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大夫定了食谱,无非喝点米粥面汤之类的东西。
他心中暗笑,却也凑上前看看儿子,"宝贝醒了?"摸摸小家夥的额头,烧退了大半。
小榆钱儿现在可没空理他老子,清醒之後,仍是一眨不眨的盯著庄净榆,撅起了小嘴,开始发难。
"叔叔,小榆钱儿不乖麽?"
庄净榆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倒是愣住了,"小榆钱儿很乖呀!"
"那叔叔为什麽讨厌小榆钱儿呢?"
"叔叔没有讨厌小榆钱儿呀。"
"那你为什麽不要我?"
啊!说了半天,是来兴师问罪了。看来儿子的小脑袋还没被烧糊涂,尉迟睿决定不掺合,在一旁看戏。
庄净榆半天不知该怎麽接这话,小家夥儿越发委屈起来,大眼睛里很快又蒙上一层雾气,楚楚可怜的赌气,"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两只小手却偷偷攥住了庄净榆的衣襟。
"是叔叔不好,叔叔错了!"听了这话,可比拿刀子剜庄净榆的心还叫他难受,根本没工夫想自己为什麽一定要理这个混蛋的儿子。满心都被小榆钱儿不要他的恐惧所占领,本来恢复清明的神智立即糊涂了,轻柔的吻一下一下落在小榆钱儿的额上面颊,"叔叔要小榆钱儿,叔叔怎麽会不要小榆钱儿呢?"
小家夥儿被他亲得很是惬意,开始说重点,"那你要是又丢下我跑了,怎麽办?"
这不摆明下套麽?尉迟睿好玄没乐出声来。
"绝对不会了!"庄净榆恨不得指天誓日。
"那你立个字据。"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爹爹和夫子都有教过他这个,小榆钱儿记得很牢,凡事落在白纸黑字上才比较稳妥。
这要怎麽立?庄净榆还真不会。
小家夥儿想了半天,"那你就写,以後再也不能抛下我一人走掉,骗人的是小狗!"
後一句还是透出几分孩子气。
这孩子才三岁不到,就能想到这儿,已经很不错了。尉迟睿很是得意,对旁边一使眼色,立即笔墨伺候,监督著庄净榆立下这麽一份不伦不类的字据。
"江陵收著。"
尉迟睿正想据为己有,却被儿子指派给了别人。
小榆钱儿放心了,操了半天的心还真是累得不轻,跟老爹晚安,揪著叔叔大被同眠去。
尉迟睿无了用武之地,一人悲悲戚戚回了主房。
每回小少爷一生病,侯爷都是要陪儿子的,如夫人们很自觉的没一个前来打扰。不过她们就算来了,侯爷今天也没心情。
四年了,自他大婚起,这间卧室就一直都没有动过,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府上的人都说,这是侯爷念旧,为了纪念侯爷夫人,毕竟这麽多年,除了小少爷,尉迟睿还真没带任何人进过这里。
可真相永远不象人们想象的那麽美好。
尉迟睿之所以要保存保留这间房,一来是要给那些自命不凡的如夫人们一个警告,让她们不要逾矩。更多的,却是想给自己留一个思考的空间。
与其他各房不同,主卧里极尽奢华,彰显著王侯应有的身份与尊贵。
别的不提,就当中一张五层门的雕花大床便是数十位能工巧匠费了五年工夫方才雕琢而成,精巧非常。五层门上雕满了各式吉祥祝福神仙和物件,最里面的床架和床栏上,还雕了九十九个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孩童,所以这床又叫做百子千福床。
尉迟睿步入其中,将最後一层门旁的纱帘拉开,露出一幅画来。
画中色泽依旧明�,却不是新作。当中一人,大红喜装,微带醉意,笑得媚丽如花。
手指轻抚著画中人,往事悠悠浮上心头。
第二四章 往事悠悠
五年前。
烟雨蒙蒙的江南三月。
柳染新碧,桃李芳菲。西子湖畔,会仙桥下。
坐在防守严密的画舫里,送走秘密会晤的地方要员,尉迟睿收起虚与委蛇的面孔,纠结著眉,起身推开了窗,想透口气。
皇上病得越发厉害,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宫里几位皇子斗得如火如荼,每一位都想拉拢他这个掌握军权的兵部尚书。送上门的金珠美人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却什麽也不表态。
尉迟家忠心的只有永远一个,那就是能坐稳皇位的人。
其实那个人选很早就定了,就是六皇子景琰。既不显山露水,也不过分隐藏,若有若无的存在感,让人既感觉不到过分危险,又不能小觑了去。还是小时在宫中和一群王孙子弟做了三年伴读之後,尉迟睿就预感到,只要不出意外,这个皇子将来会出人头地,继承大统。
所幸自己与他倒也谈得来,两人似乎都著这份心知肚明的默契,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很多时候相互扶持,相互提点著,一同长大。
京都的局势已经尽在掌握了,麻烦的是这些地方要员、封疆大吏,一个个作威作福惯了,趁著国事危急,竟敢用手中的权势讨价还价,都想在这场皇子间的博弈中为自己和家族争取更多的荣华富贵。
尉迟睿暗自冷笑,这些人怎麽就忘了,自己手中的权势到底是谁给的?若是坐稳了皇位,皇上难道还需要看你们的脸色麽?
真是太不知进退了!怪不得自古以来,那些开国功臣、顾命大臣就没有几个好下场的。
不要怪天家无情,不要怨鸟尽弓藏。你既做了这张弓,就该学会在太平盛世时如何用自己的弦来弹奏动听的乐曲,而不是继续杀伐争斗。
尉迟家最早是在马背上助大洪朝的开国皇帝夺取了江山,但他家祖上极有先见之明,待天下平定後,立即主动交出兵权,从不居功自傲,多管闲事。算是当年的开国功臣中能保全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家,甚得皇室欢心。
永远牢记自己是臣子,不要逾矩。若是子孙庸碌,那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就是他们永安侯府的智慧,几代人在大洪皇朝中安享尊荣、屹立不倒的智慧。
冷不丁,一只小小的乌篷船悠悠的从桥下荡来,漾出浅浅的水痕,如玄色的水鸟轻巧的掠过湖面,闯进了他的视线。
青衣少年立在船头,微微仰著脸,承接著自然的馈赠。表情是仿佛正享受著世间极乐般的从容惬意,舒展著双臂,几要化在这片江南烟水里,随风而去。
十六岁,初出茅庐的庄净榆就这样,只一眼,便被尉迟大人铭记在了心里。
除了惊�,更多的却是──妒忌。
深深的妒忌。
这少年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年纪吧?怎麽能如此悠然自得的享受宁静的人生,而自己却要在尔虞我诈的朝堂拼得你死我活?
看那少年腰间佩剑,应是江湖人士。那就应该配上一身好勇斗狠的戾气,或是象他府中侍卫般冷酷沈静,怎麽会生出这样一张悠然恬淡的脸?
尉迟睿不知怎地,越看这少年越不顺眼,直觉的想要做点什麽打断他的恬淡宁静,於是想也不想的吩咐左右,"去把他请来。"
"谢谢主人的好意!可惜在下此刻只想在雨中游湖,恕不奉陪!"
清亮的嗓音破空传来,悦耳动听,竟是武功不弱。少年转眸微微一笑,毫不留恋的翩然而去。
他……他居然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走了?
尉迟睿很是火大,当即心中就有了决断:你就是天上的飞鸟,我也要把你关进我的牢笼!
本来一向冷静持重的人,为什麽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初相见的少年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尉迟睿很多年以後才明白,那到底是种什麽感情。
很快,庄净榆在西湖边"偶遇"江南名妓叶海棠,美人如玉蕙质如兰。挟金而来,欲效红拂夜奔。
失败!少年待之以礼,不逾分毫。叶海棠自请责罚。
然後,庄净榆又"无意"结识了青城少侠李伯阳,义气相投,惺惺相惜。结伴而去,借兄弟之情伺机诱之。
失败!少年心地高洁,光明磊落。李伯阳自请责罚。
尉迟睿的眼神飘忽得很远,莫测高深得看不见底,良久才吩咐了一句,"把他送上京来。"
短短六个字,改写了庄净榆的一生。
那个八品小官,早就该死,就算庄净榆这次不出手,还会有其他的替死鬼不断的送到他的剑下。
终於把鸟抓进笼子里来了,可尉迟睿没想到,这个倔强的少年,竟然在第一次面对他时就决然服毒!
这是他绝对不能容许的!
他要在少年的眼睛里刻下自己的身影,要他跪在自己面前哭泣求饶,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完全的臣服於他!听命於他!
这念头一经生出,就在尉迟睿的心里疯狂的生根发芽。
既然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亦不能屈,那麽,用情呢?
尉迟睿心中有了计较,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的了。
要不,解毒的丹药有千万种,为何偏要给他服用那味最神秘最珍贵的难情丹?
"西南蛮荒之地,群峰环伺,中有一山,名曰崇云。山中有谷,四时若春,凡人罕至。内有神石,大若屋宇,小若儿拳,色如赤炼,纹似霞光,声若罄玉,温润有光。
旁生奇木,员叶白�,赤华黑理,其实如桔,味甘微酸,食之定六腑、镇五脏、解百毒、美肌肤,兼有起死回生之效。若习武之人食之,可平添功力若干。
又及:好男风者大忌。服之三月,若受阳精,会宜子孙。处之不当,九死一生,故名难情果。此乃逆天行事,当戒之慎之!"
这是从罗家先祖的行医笔记里看到的。
若不是有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他面前,罗怀仁打死都不信长辈们以前传授的男男生子之术竟然是真有其事。
尉迟睿不动声色的将黄灿灿的金子往他面前一推,"我要儿子。"
无良无品又见钱眼开的大夫当然是笑纳了,不过他又伸出两根手指头很严肃的说,"要是我把大的也保住了,诊金得再加两倍。"
不是救死扶伤仁心仁术,而是对自己医术的考量与磨炼,他需要一个试验品。
就这麽简单,却为庄净榆保住了性命。
尉迟睿那时似乎无所谓,可此刻,他却很是庆幸,庆幸他还活著。
可为什麽,你的眼睛里又没有我了呢?
第二五章 小妾成灾
这一夜,侯爷卧室的灯很晚才熄。
但翌日一早天还没亮,他便又起身,过来瞧儿子和庄净榆都睡得很熟,没有惊动他们,只吩咐下人们一定要好生伺候著,便上朝去了。
这在府里又让下人们多了条嚼舌头的话题。
你瞧这庄公子一来,生出多少事?可侯爷还是最惦记他的不是?反正大洪朝纳男宠的也不稀奇,说不定,咱府里马上就要办喜事了!
众口烁金。这一下,有些人可当真坐不住了。
上午,庄净榆是被一群女人的喧哗声给吵醒的。
"出了什麽事?"昨儿折腾了一天,很是疲倦,他不耐烦的微微皱起眉,很有几分起床气。
他一动,小榆钱儿也被闹醒了。大眼睛还打不开,不满的窝在他怀里咕哝著。皱著小眉头,撅著小嘴的模样和他很有几分相似。
青苔匆匆进来,神色有几分尴尬,"是……是几位夫人过来了,她们说……说要来探视小少爷。"
其实大夥儿都明白,更多的却是想要瞧他才对。
就是要来探视,也要看病人醒没醒吧?还吵吵闹闹,真是没礼貌!难道这府里就没个管事的麽?
正想著,却听著忽又安静了下来。
云溪进来回禀,说是几位夫人突然过来,杨商本回了说都病著,不好见客。不料几位夫人一定吵著要见小少爷,闹了起来。此事杨商自认失职,晚点自会来领罪。现请公子示下,要不要见她们。
这还罢了!庄净榆想起那个严谨方正的年轻人,想来这事也不是他能拦得住的。本欲说不见,可小家夥儿到底也被弄醒了,听说姨娘们都来了,想了想,"那叔叔就陪我去见见她们吧。"
庄净榆现对他可是有求必应,但说要吃了早饭再去,她们要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就回去。
洗漱之後,摆上早饭,因两人都要吃药,配的都是药膳,很是清淡。
庄净榆一面和小榆钱儿斯条慢理的用著早饭,一面让他们把几位夫人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
现在永安侯府里有名分的一共是四位夫人。
按次序,头一位是户部尚书杨德隆家嫡出的千金,闺名碧玉,是为二夫人。
三夫人名江文蕙,父亲镇守西部边陲,也是一品大员。她年纪最小,半年前才刚进的门。
这二位因出身尊贵,虽是妾室,却都是有诰命的八品安人。
四夫人方怡蓉为浙江府台之女,在当今圣上登基的那一年入宫中选妃时被皇上御赐给侯爷的。
五夫人徐秋雯是最早跟著侯爷的,不过她出身寒微,原本只是侯爷之母、寿春公主的侍女,拖赖著老夫人的福,才有了个名分,所以排名最後。
这个花心大萝卜!再添俩妻,这三妻四妾就齐全了。庄净榆对尉迟睿的观感更差了一分。
"怪不得你娘要走!"庄净榆望著小榆钱儿叹息,想来定是无法容忍丈夫的花心。
"不是的!"小家夥儿还算孝顺,知道替他爹说几句好话,"她们都是我娘走了以後,爹才娶回来的。而且,"他趴在庄净榆耳朵旁小声道,"她们都是别人硬塞来的,爹爹不喜欢她们的。"
这点庄净榆绝对相信,那个混蛋除了他自己和儿子,恐怕对谁都不用真心。
"那你娘又是什麽来头?"
小榆钱儿怪怪地嗔了他一眼,"我娘是广德王的嘉静郡主。"
广德王是附属大洪朝的西部小国金珠国的王,嘉静郡主是送来和亲的,原本是要入宫给老皇上为妃,却被侯爷看上,请旨娶为正妻。在生了小少爷之後,因为跟侯爷有些矛盾,就回了娘家。
肯定是那个人渣不好!庄净榆当即就给尉迟睿定了罪,其实,这也不算太冤枉他。
不过,他现在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些女人有孩子麽?"
但凡母亲都会偏爱自己的孩子。小榆钱儿虽是嫡子,但没有母亲护持,若是下面还有一堆弟妹,难保不会影响他的地位。
"没有!"小榆钱儿很是骄傲的昂著小脑袋,"爹爹说,只要我一个就够了!"
总算他还办了件人事!庄净榆为小榆钱儿独一无二的地位放下几分心来。
"那她们对你好麽?有没有欺负你?"俗话说,後母的拳头,六月的日头。由不得庄净榆不担心。
"她们才不敢呢!不过爹爹也不让我跟她们来往,怕她们谋害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这些深宅大院,因为利益的争斗,各种阴谋诡计不比後宫差几分。
在保护自己的独生子上,尉迟睿很是小心,把那些姬妾全部集中在西边的庭院,减少与儿子的接触。而且小榆钱儿身边用的丫头奶娘小厮护卫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务必要保证儿子的安全。
可再怎麽保护,没娘的孩子总是可怜。庄净榆抚著小家夥毛茸茸的小脑袋,微叹了口气。"那你想你娘吗?"
小榆钱儿大眼睛一亮,狡黠的道,"想啊!不过现在,只要有叔叔在就好了!"
这话听得他心里甜滋滋的,抱著小家夥猛亲了两口,"走,咱们去会会你那些姨娘们!"
本来那些姬妾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当庄净榆抱著小榆钱儿若无其事的走进客厅时,她们的眼睛一下都直了。
侯府里给庄净榆准备了不少新衣裳,大小适中,颜色多半清新淡雅,很符合他的喜好。但庄净榆也没怎麽留意,都是在他手边放什麽,他就穿什麽。
今天这一套细纱绸料的衣裳,近看是月白色,但站远一些,却又显出淡淡的粉色,如初春的杏花,极是别致。领口袖口腰带下摆上,都用浅银灰色的线绣了枝叶,不饰花朵,干净雅致。头发依旧披垂下一半,但上面束起来的部分在云溪的巧手下,编结了几股细细的发辫,归拢在一处,扣著一枚蓝田白玉。
配著庄净榆的品貌,便犹如画里走出的神仙一般。
庄净榆不太懂,可这些姬妾都是在富贵乡里长大的,一眼瞧就出他这一身的高下来。
别的都不说,光是他身上的衣料便是京中久负盛名的祥瑞斋里,最昂贵的霞影四色之一"杏花春雨"了,有寸衣寸金之说。就她们想求一块来做件坎肩都是奢侈,他却做了这麽好件成衣,怎能不叫人妒忌?若是知道庄净榆的衣柜里还摆著霞影四色的其他三色,那可真要吐血了。
见她们目光咄咄的盯著自己,庄净榆很是不悦,"你们是来瞧小榆钱儿的麽?"
一众姬妾这才幡然醒悟,上前见礼。
下人们垂首不语,可都竖直了耳朵,且看这东西风交战的第一回合。
第二六章 四妾发难
"可怜的孩子!"几位夫人语气凄凉,拿著绣花小手绢擦著无泪的眼角。
一瞧这架式,庄净榆心里就来气。装腔作势也象个样儿好不好?
倒是五夫人徐秋雯当真掉了几滴眼泪,在一众姬妾中,她看起来年岁最长,鹅蛋脸儿,两道秀眉,一双娇眼,低眉顺眼,不引人注意。她初见庄净榆时,先是一惊,似乎曾经相识,随即默然无语。
小榆钱儿今儿本已恢复了六七分精神,此时却仍窝在庄净榆怀里,眯著大眼睛装出病怏怏的样儿,打著招呼让庄净榆认识了众女。
现在来的是三四五夫人,二夫人不知何故,没有出现。
寒喧了几句,送上礼物,几位夫人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庄净榆的身上。
"庄公子,请问您是哪儿人啊?是初来京师麽?听说您昨儿也大病了一场,现在可好些了没?"
连珠炮般发问的这位是三夫人江文蕙,她身著石榴红的云缎衣裙,用金线绣著团花牡丹,凤髻铺云,绾著赤金凤挂珠钗,脸如莲萼,唇似樱桃,高挑著两弯细眉,娇�美丽,一看就是娇生惯养,任性高傲的千金小姐。兼之打扮得富贵逼人,相形之下,其他二人就显得寒酸不少。
"有劳夫人挂心,在下不过是江湖中人,区区草莽,不劳垂询。"摆明了不想告诉她们。
江文蕙碰个软钉子,有些不悦,继续穷追不舍,"妾身出身武家,对江湖事也略知一二,不知庄公子是何门派,能否说给我们姐妹听听?"
"不过是江湖中的小门小派,不值一哂。加之本派弟子少在江湖之中走动,三夫人久居闺阁,想来不知。"
江文蕙眼中多了几分轻视之意,"所谓访师访名师,学艺投名门,庄公子投这小门小派,修习武功又是为了哪般呢?"
"不过强身健体罢了!"
"若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想来劈柴担水、翻山越岭即可,为何还要学那些功夫呢?"
插话的是方怡蓉,此女生得瓜子脸,水蛇腰,一双眼明若秋水,顾盼有神。穿著松绿衣裳,鹅黄色细褶裙,可除了项上明晃晃八宝璎珞金项圈,其余首饰比江文蕙略逊一筹。几人中数她姿色最佳,说话也最是尖酸。
"四夫人所言甚是有理。在下资质愚钝,所以要恩师指点。但您若哪天想要强身健体,不用投师也可以。甚至几位夫人亦可投您门下,一定学有所成。"
"你!"几女一时气结。
小榆钱儿听了却很是有趣,看来叔叔并没有想象中那麽"弱"嘛。
此时,一个柔媚之极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妾身料理了些琐事,来得迟了,望大家莫要见怪。"
一个娉娉婷婷的美人儿走了进来,精妆细裹,眉目清秀,温婉可人,令人见之便生出几分怜惜来。不用问,定是二夫人杨碧玉了。
江文蕙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道,"那是,谁有二姐姐忙啊?咱们西院的大事小情,可还真够你操心的!"
杨碧玉状甚委屈,"我真不是故意的!这夏至节就快到了,总有些东西该打点准备,总不能让妹妹们受了委屈不是?"
几女不置可否,但不和之意却是显而易见。
杨碧玉不予理会,风摆杨柳般走上前来,望著小榆钱儿她眼圈就红了,"小可怜见儿的,怎麽一病就瘦成这样?快让二娘抱抱。"径直伸手就想抱过孩子。
小榆钱儿根本不理她,虚虚弱弱的叫了"二姨娘!"把那姨字故意咬得重了几分,小身子往庄净榆怀里沈了沈。
庄净榆抱紧了他,手臂一挡,微微颔首,"二夫人。"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人不简单。
杨碧玉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恼,很快就改抱为拍,"这孩子,从小就三灾八难的,真让人揪心。"
听那语气,还真把自己当亲妈了。
庄净榆听了很是不快,冷冷的道,"小榆钱儿以後都会平安顺遂,无病无灾的。"
"是是是!瞧我,把正事差点都给忘了。"她转身吩咐,"芹香,把我在佛前供的那两本经书拿来!我都供了快一年了,定能保佑孩子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听到经书,庄净榆心中却是一动,生出一个念头来。
"姐姐当真是用心,送的礼物总是这麽别出心裁。"方怡蓉明著是赞美,听著却象讥讽。
"那当然,要不侯爷怎麽偏疼姐姐些呢。"江文蕙立即接了话去。
杨碧玉一笑带过,"不过是多花些心思罢了。"绵里藏针,倒也是好口才。
庄净榆懒得听这些姬妾们明争暗斗,正想送客,却听人回禀,"罗大夫来了。"
那些姬妾一听罗怀仁来了,比他还激动,一股脑的都迎了上去。
东叔刚陪著罗怀仁进来,就被这群女人围住了。
"罗大夫,您今儿可来了,一会儿无论如何要给我再好好瞧瞧!"
"我这就让人准备上好的茶点,您想用些什麽,尽管说!"
"我吃您的药都有两个月了,怎麽还不见动静?"
……
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女人就可以唱大戏了!
"停停停!"罗怀仁被聒噪的受不了,大嗓门嚷嚷著,"今儿我来府上可只收了两位的钱,几位夫人要想瞧过,请先预约吧。杜仲!"他回头叫著自己的小厮,"看看排到什麽时候了?给几位夫人登记上。"
许是这种事遇得多了,杜仲张口就应道,"几位夫人也不用等太久,一个月後我们老爷就有空了。"
"你们都听到了?"罗怀仁两手一摊,做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各位快去登记吧!老规矩,先付钱,後看病。杜仲,你把几位夫人排在一天,我破著辛苦点,一回给你们都再瞧瞧。"
江文蕙眉毛一挑,"罗大夫,您跟我们侯爷可是多年的至交,咱们府上有些人是随请随看,怎麽对我们偏要守这些规矩?"
罗怀仁嘿嘿一笑,"谁叫您不是侯爷的儿子呢!"
江文蕙被抢白得脸都红了,忿忿的道,"那还有外人呢?"言下之意就是指庄净榆了。
罗怀仁摸摸鼻子,"那出的价钱可不一样。"
江文蕙的眼光就盯在韩琦东身上了,"韩管家,莫非咱们侯府为个外人出的价钱,比给我们的还要高麽?"
东叔面无表情的回道,"老奴只是依著府中的惯例办事,几位夫人也都清楚。"
他转头开始骂屋里的下人,"公子和小少爷都还病著呢,这出来多长时间了?你们还不快送他们进去歇著?我不过是出府请个大夫,你们瞧你们是怎麽伺候的?都忘了侯爷的嘱咐麽?"
几位夫人听了,脸上又红又白。
"韩管家,你不用这麽夹枪带棒的!"江文蕙气得不轻,索性明争起来,"我们姐妹也都是小榆钱的庶母,孩子病了,过来瞧瞧难道有错麽?"
"夫人们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好!"东叔毫不示弱,狠狠的撂下话来,"侯府可就这麽一个长子嫡孙,若是有什麽闪失,你我可都担待不起!现瞧过了,便请回吧。"
他对著一旁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送夫人们回房!"
韩琦东在府中多年,连侯爷都让他三分,他一发威,下人们还真不敢不听,簇拥著几位夫人灰溜溜的走了。
第一回合,东风胜。
第二七章 各有算计
罗怀仁给庄净榆和小榆钱儿都把过脉後,重新调整了药方,东叔听说都没大碍了,这才放下一颗赤诚的老忠心。
"那其他的……这药材是不是要注意点?"
"我的老管家,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心里有数。"罗怀仁笑得猥琐,偷偷递上一颗药丸,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我新改进配方的,有一定的催情效果,等净榆吃完这两副药再歇几天,你就给他服下,我估计这事就能成了!"
东叔难得笑开了一张菊花脸,恭恭敬敬的接过药,手还微微有些抖,喜悦里透著几分紧张,"那可真是多谢你费心了!我也要赶紧做些准备了,还是男孩麽?"
"十有八九。毕竟是男人,很少能生出女孩。"
"嗯!儿子好啊!"老管家用力的点点头,捧著药象捧著宝一般,"尉迟家就是人丁太单薄了,侯爷也是不懂事,什麽一个就好?儿子当然是越多越好,这才对得起尉迟家的列祖列宗!瞧小榆钱儿多机灵多可爱,再添个弟弟也有个伴!"老人家忽又想起个重要问题,"对了,那大人呢?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上次是没经验,弄得手忙脚乱的,这回我保你大小平安!"
"那就全仰仗你了,有什麽需要添置的,你尽管开了单子让人送来,我去准备。"
"好说好说!咱们两家这麽熟了,这次就算我送府上的!等平安生产了,你们包个红包来就是了。助人为快乐之本嘛,何况我还是大夫呢!"
罗怀仁这时终於记得自己的专业不是抢钱,而是行善积德了。可这铁公鸡难得的慷慨一回,是这麽容易的麽?
此时他的心里已经笑翻了天,尉迟睿啊尉迟睿,这可怪不得我!谁叫你有这麽个好管家?你就等著将来为儿子们打架头痛吧!
走的时候,他又故意给庄净榆透露了条消息,尉迟睿那四个小老婆找他看的都是──不孕不育。
那麽多女人都没得生?庄净榆用脚指头一想,就知道是尉迟睿搞的鬼。那些女人看起来也都不笨,恐怕是当局者迷,才不会往他身上怀疑。
虽然有些同情,但他也没那麽好心去指点迷津。从私心上来说,他倒希望这样,毕竟如此一来,小榆钱儿的地位才更有保证,不是麽?
也不知为什麽,只要看著这小家夥儿的笑脸,好象整个世间就剩下他了,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
他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两人之间有种神秘的牵连,每多看他一眼,就会多喜欢他一层,那种感觉会一直渗进骨子里,与他血脉相连。
皇宫。
散朝以後,宣帝命人将永安侯宣进了御书房。
"陛下,原大内侍卫邹桥昨儿已经离京了。他扶助陛下登基时受了重伤,调养了这两年,伤是好了,但功力已经大不如从前。这回沈虚槐进来,臣就放了他回家。照老规矩,他人虽离了京,但只要不归田,还得在军里挂著藉。他老家本在江南,我便打发他进了浙江的督府衙门。现任道台方裕兴虽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但那儿著实富庶,恐怕呆久了心生贪念,还是留个楔子的好。"
尉迟睿交出了表面上的兵权,私下里却仍替皇上掌管著天下的密探。朝臣们虽不知他到底在干什麽,但都知道,永安侯绝对是可以影响朝中重要事件的人物。若非如此,仅凭他在礼部的虚职,又素称体弱多病,那些大臣怎麽舍得争先恐後的将自己的女儿往他府里送?
宣帝微微颔首,"难为表哥想得周到,那个邹桥也算忠心,给他双倍赏银安家。记得吩咐下去,到了那儿,除了留意当朝的那些人,别忘了那些不在朝的遗老们。"
"陛下顾虑的是,臣下去就办。"
"朕记得……方裕兴好象有个女儿在你府上吧?"
"那还是陛下的恩典。不过公是公,私是私,臣不敢因私废公。"
"这个朕是知道的,当年净榆刚走,我见那女子眉目间有几分似他,又算是半个老乡,才特别送了你。呵呵,说起来,你也算替朕收了不少麻烦回去。"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恕臣斗胆提一句,当年拥戴陛下的那些重臣,近来有些人委实闹得不象话了。"
"表哥说的很对,朕又何尝不知呢?只是现下江山刚稳,不好太过拂他们的颜面。"
"臣以为,不如先暗中收集证据,到时抓一个冒头的,以儆效尤。再冥顽不灵,就从重处之。"
"那就请表哥多费心了。"宣帝很是满意。他不方便说的、做的,臣子都替他说了、做了,那他也该表示一下犒劳了。
"听说小榆钱儿又病了?"
"是。都怪臣不好,跟净榆吵了一架,最後弄得两个都病了。"尉迟睿知道什麽时候该说实话。
"那孩子体质也太弱了些。说起来,当年要不是净榆拼死帮咱们做了那件事,动了胎气,小榆钱儿也不会先天不足。後来又撞上你和三哥说那些话……唉!对他,朕心中一直有些愧疚。现在人既来了,你就好好待他吧!"
"臣明白。"
"可你那些妾室们怎麽办?姑母虽被你送到碧山静安园去颐养天年了,但她老人家还是耳聪目明,手也够长。再有你那个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
"谢陛下提醒,臣自当小心。"
"到时若有什麽为难之处,朕能帮的,一定帮你。"
这说了不跟没说一样?尉迟睿暗自腹诽,口中却道,"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
"对了,前儿正好有一批上贡的药材进来。来人!把那新贡的百年老参选上十根,再拿一斤金丝燕盏给永安侯。"宣帝转头笑道,"这燕窝是赐小榆钱儿的,拿回去给他煲点粥喝,人参就送净榆吧。"
尉迟睿见有便宜可占,忙赔笑道,"陛下,净榆素来不太爱喝参汤,也就爱喝点燕窝,他气血又不足……"
宣帝一听就明白了,笑道,"再去把那凤羽血燕和麟角白燕各取一斤,御用阿胶拿十斤!参就留给表哥你自己补补吧。"
"多谢陛下恩典!"
气氛一下轻松了不少。
"表哥你还真会顺杆爬!你那府上要什麽没有?还贪朕这点子东西。"
"那怎麽一样?陛下赏赐的可沾著龙气呢!"
"看你气色不错,是小别胜新婚麽?"
"让陛下见笑了,那新来的沈虚槐如何呀?"
"表哥你说,那人到底是精明啊,还是糊涂?"
"这个微臣可真不好说。表面上瞧著有几分傻气,可万一他是扮猪吃老虎呢?可不能掉以轻心。"
"朕也是这麽看。他来宫里也有些天了,朕明里暗里试探了好些回,有时他似乎傻傻的,但若要动真格了,他总能想出些傻办法来化解,每次都让人出乎意外。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那可恭喜陛下了,寻了个这麽有趣的人回来。"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反正朕也不著急,就慢慢逗著他玩儿。对了,表哥你贪了朕这麽多好东西,什麽时候把你的生子丸送几颗来,朕也想瞧瞧男人生子的模样。"
哈哈……大殿里回荡里君臣二人的奸笑声。只可惜,这如意算盘似乎打错了。
第二八章 忽然之间
尉迟睿刚回了府,就命人将老管家请了来。
"侯爷,什麽事?"
"东叔您坐!今儿陛下赏了些人参燕窝,这老参你拿两支,得空的时候再让人送四支到碧山去给老夫人,下剩的你都收著,搁在府里用吧。嗯,算了,还是再拣两支送庄子上去给二爷吧。燕窝倒不必留了,给净榆他俩煲点粥喝,今儿要不是皇上提起,我都差点忘了,天一热,大的小的都挑食得很,还都偏爱喝这个。"
这事哪里还等尉迟睿吩咐,东叔早就命人做了。不过他听了这话甚是老怀宽慰,侯爷终於学会心疼人了,"别嫌东叔唠叨,您啊,早该对公子好一点。"
"嗯!"尉迟睿点了点头,"我是要对他好一点,让他重新投入我的怀抱。"
在这个从小把他带大的老家人面前,他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直接就在那儿想入非非。
见他这心不真情不切的模样,东叔气得一口鲜血差点没喷出来。原来还是老样子,让人瞧了就恨不得上前胖揍一顿。
他老眼转了几转,忽道,"今儿几位夫人到公子那儿去了。"
"哦!"尉迟睿很是兴奋,"怎麽样?是不是吵起来了?净榆有没有发脾气,又砸了多少东西?"
还记得从前,只要他和别人勾勾搭搭,庄净榆都会气得好几天不理他,把家里砸得一塌糊涂。要是他看见自己有这麽姬妾,那不闹得天翻地覆才怪!
"不怎麽样!"东叔耸耸肩,"她们是来找茬,可惜公子根本就不搭理。"
"那他一定是在生闷气!没摔东西麽?"
"什麽都没摔,我也瞧不出公子有什麽生气的地方。"东叔摸摸下巴,装作思索的模样,"看了病之後,陪小榆钱儿玩了一会儿,用过午饭又一起睡了午觉,下午没课,他带著小榆钱儿到池塘里去摘莲花,捉蜻蜓,玩得挺开心。"
东叔每说一句,尉迟睿的气焰就矮一分。
"哦,对了!"东叔故意卖个关子,把尉迟睿的精神提起来,又毫不留情的打压下去,"公子说想要弄条小船,再买些野鸭子鸳鸯之类的放在湖里。以後划划船,抓抓水鸟,钓钓鱼之类都挺好玩的。要是您同意,就把那水下的暗桩撤了,他还要教小榆钱儿游泳呢!我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那暗桩设不设的也没多大区别。侯爷您要是同意,我就著人办去了。"
尉迟睿半天回不过神来,"那……就按他说的弄吧。"
东叔看他备受打击的模样,心中很是得意,再添了一把火,"侯爷,您以前老为公子管著您心烦,以後可都不用了!您爱干嘛干嘛,我看公子人长大了,心也大了,很是大度嘛!"
尉迟睿越听越郁闷。太被人在意是不舒服,可没人在意了更难受。
"侯爷您要是没什麽事我就先告退了,刚听说公子他们在院子里弄了个秋千,我不放心,得去瞅瞅。"东叔故意喜滋滋的显摆著,"还有晚饭,我也不能来伺候了。公子说人少吃饭不热闹,专程请了我一起去吃饭。他还真有心,让厨房准备了我最喜欢的火腿炖肘子呢!"
啊?他还请人吃饭?这不是慷他之慨麽,有没有请我呢?
"侯爷您就不必过去了。"东叔把他最後一线希望也给拍熄了,"你还是去西院吧,几位夫人一定很高兴的。"
东叔走了不久,尉迟睿就坐不住了。
他真过得这麽好?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嘛!不过再想想,这里也算是他的家。
不行,我得去看看!可万一被人发现……?
怕啥!这侯府不是我最大麽?
侯爷大人纠结了半天,终於还是按捺不住,偷偷摸摸去了东院,还特意带了四个侍卫给他打掩护。
弄得侍卫们莫名其妙。侯爷这是唱的哪一出,莫非是想跟儿子玩躲猫猫?
一路鬼鬼祟祟过去,还没到东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飞飞!"
猛然间,就见小榆钱儿兴奋得尖叫著,象只小猴子般扒在庄净榆的背上,随著秋千,荡出了围墙。
尉迟睿吓得心跳都停了一拍,这宝贝儿子他是顶在头上怕吓著,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敢让他做这麽危险的动作?
刚要出声制止,却听庄净榆朗声笑问,"小榆钱儿,怕不怕?"他已经瞧见躲在暗处的侯爷大人了。
"不怕!再飞个更高的!"
"好!"庄净榆挑衅似的瞟了尉迟睿一眼,又荡了个更高的。
"侯爷放心,小少爷腰上系了绳索。以庄公子的身手,不可能摔到的。"旁边眼尖的侍卫瞧得很清楚,何况院里院外还有那麽多人保护。
尉迟睿仰望著儿子时起时落的笑脸,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暖暖的,却让人心酸。
他自认绝对是个好爹爹,但这麽多年,从来没见小家夥儿笑得这麽开心过。两张相似的笑脸交相辉映,都是说不出的满足与幸福。尉迟睿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嫉妒了,只有羡慕。
以前,小家夥儿总是缺乏安全感,只有在自己身边,才会安心一些。可现在,尉迟睿再一次发现,小榆钱儿在望著庄净榆时,那种依赖的眼神和全然的信任,跟对他的几乎没有区别,甚至还要更深一筹。
难道这就是血脉相连麽?可能有些东西,真的是自己一个人无法完全取代的。
晚饭他们吃得很随意,也很尽兴。当然,在尉迟睿看来,也是很没有规矩的。
就一桌,庄净榆抱著小榆钱儿坐在上首,东叔和江陵分列两旁,杨商青苔白雨云溪依次坐在下面。
庄净榆虽让大家随意,可他们仍有些放不开。
东叔带头活跃气氛,"来来来,都别客气,自己吃啊!没吃饱可算自己的!你们谁陪我喝两盅?"
"好啊,我来吧!"
庄净榆刚想举杯,却被东叔拦住了,"你还吃药呢,不能喝酒!"
"我来!"青苔端起了酒杯。
"我也来!"连一贯严肃的杨商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些。
这下,大夥儿都放开了。除了东叔,都是年轻小夥子,人多抢著更觉热闹,吃得倒比平时还多些。
小榆钱儿两只小手抱著个鸡腿啃著满脸油腻腻的,"以後我们都这麽吃饭好麽?我以前叫江陵和我一起吃,他都不肯。"
"当然可以!"庄净榆把另一个鸡腿夹给江陵,"你这孩子,就是太腼腆了,比小榆钱儿大不了几岁吧,不用那麽拘束,把小榆钱儿当你弟弟就行了。"
江陵脸又红了,低声嗫嚅著,"当弟弟……恐怕不行……"
"那难道让小榆钱儿给你当儿子?"庄净榆打趣著,"你这年纪也不够啊!要是杨商他们,还能当个叔叔。"
江陵忽然抬起眼,很认真的说,"我也能当叔叔的!"
庄净榆扑哧笑了起来,"那好,小叔叔!"
听了这话,江陵的眼神更亮了,用力的点了点头。
小榆钱儿不干了,"那我不没有兄弟了?就我一个辈份最小,我不干!"
东叔哈哈大笑,"小榆钱儿别担心,等你再长大点就有比你小的啦!"
"真的麽?"
"东爷爷什麽时候骗过你!"
……
尉迟睿在窗外站了许久才离开,忽然之间,他觉得很是寂寞。
第二九章 红袖银烛
尉迟睿想起了小时候,曾经看过无数次的画面。
华贵端庄的母亲抱著幼子坐在饭桌旁,二人不时相顾甜笑,母亲手中的银筷宠溺的夹著菜肴堆在孩子面前,似乎格外的香,"多吃点,再吃一口,鼎儿真乖……"
幼子指指点点,拉长了声音撒著娇,"娘,我不吃这个,要吃那个……"
而大不了几岁的长子却只能远远的站在窗外偷偷的看一眼,然後回去,一个人对著一桌子菜,自言自语著,"你也吃啊,睿儿也好乖,多吃一口……"
不要想!都过去了,全部都过去了!他不需要这些,一点儿也不需要!
尉迟睿蓦地烦躁起来,不想一人呆著,径直去了西院,把一众姬妾全都叫了来。
虽然早就用过了饭,但难得侯爷有兴致,四位姬妾很快都打扮得花团锦簇,满面春风的出现在他面前。一时间莺莺燕燕,各使出浑身解数,娇哝软语,如众星捧月般逗他开心。
尉迟大人左拥右抱,软玉温香在怀,心情好了不少,自己也是有人陪的。
"难得侯爷今儿兴致高,诸位妹妹也在,妾身就添点酒兴吧。"杨碧玉笑得妩媚。
"难道碧玉要歌舞弹唱?"尉迟睿轻佻的手指从尖尖的下巴划过,看著她偏开脸似嗔还羞。
"近日爹爹打发人送来几坛家酿的米酒,妾身本想著治个小小的东道,请侯爷和几位妹妹一起用个便饭。今儿既赶上了,便拿出来献丑,还望大家不要嫌弃!"
"尚书大人家的肯定是好东西!快拿来尝尝!"尉迟睿很是捧场。
很快米酒呈上,酒色乳白,甜香浓郁。
徐秋雯吸吸鼻子,"奇怪了,这大热天的,怎麽竟有股梅花的香气?"
杨碧玉笑的得意,"五妹妹好灵的鼻子!这米酒是用经冬梅花上的雪酿的,又放了些花蕊进去,所以沾染了香气。家里自起了个小名儿,叫梅花醉。"
"尚书大人真是雅致!酿的米酒也与众不同。"
江文蕙听她得赞,心生妒忌,"可惜我们几个娘家都天高水远的,不象二姐姐这样近,时常都有好东西捎来。"
杨碧玉笑得甚是贤良,"三妹妹太谦虚了,你年初时刚进门,提督大人送来的大毛衣裳,可是极好的,咱们姐妹可都沾了光呢!"
江文蕙只觉面上有光,不再多言。
方怡蓉听了却有些不悦,她父亲在江南虽担著肥缺,但为人极是吝啬,每年送礼不过应付场面而已,谈不上什麽光彩。
徐秋雯笑得倒是从容,自嘲道,"只有我这样的小家小户,从来没什麽好东西拿出手来,倒叫几位姐姐看笑话儿了。"
"你们这是怎麽了?难道永安侯府亏待了谁不成?让你们要靠娘家才有面子?"
听侯爷话里微含愠意,众女马上住嘴,只有方怡蓉心中暗暗称快。
杨碧玉很是机灵,立马笑著赔罪,"侯爷莫恼,我们姐妹不过说笑著玩儿呢!能嫁入侯府,都是我们姐妹几世修来的福气,这才是天大的面子!我先自罚一杯。"
徐秋雯端起了酒杯,"那我陪姐姐一杯。"
方怡蓉也不逞多让,"那不如我们姐妹一起来敬侯爷一杯!"
两坛米酒告謦後,尉迟睿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再看周围众女,个个都是面带桃花,眼似春水,别有一番妍丽动人姿态。
虽然明知不过的表面的歌舞升平,他也宁愿沈醉不醒,"有酒无歌不成宴,秋雯,你来唱一曲!"
"不知侯爷想听什麽?"徐秋雯笑盈盈的站起身来,她出生卑微,别无所长,唯有戏曲一样,是为了讨他欢心,用心苦练而成,倒也颇有韵致。
"不拘什麽,拣热闹的唱一曲就行。"
"那妾身就献丑了。"福了一福,清清嗓子,徐秋雯唱了一支阳春曲,"笑将红袖遮银烛,不放才郎夜看书,相儇相抱取欢娱。止不过迭应举,及第待何如?"
怎麽唱起了这个?
尉迟睿的眼前忽然有些恍惚起来……
下意识的左右一看,却没见到那抹惊心动魄的正红色。
是了,那是只有正妻才能穿的颜色。在他的生命里,只有一个人穿过。
只有一个少年,曾经,笑将红袖遮银烛。
丁亥年十月廿二日。
先皇御赐大婚,永安侯迎娶嘉静郡主,婚礼办得隆重而热闹,那是一片火红的海洋……
"快转过来,让我看看!"洞房里,新郎纠缠著怕羞的新娘。
"不要!你快出去,让我净面改妆!"新娘羞涩之极,举著大红衣袖挡著银烛明光,跺著脚把脸埋著低低的,始终不肯转过来,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清朗,不似女子的娇柔。
"人家是笑将红袖遮银烛,你这算什麽?羞将红袖遮银烛?好啦,快转过来,给我看看!你今天可是我的新娘子,哪有不让夫君看的道理?"
新娘羞得连白皙的粉颈都通红了,"那……那是假的啦!"
"谁说是假的?"新郎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故作的正经,从後面搂定少年的纤腰,在他耳边低语,"我只知道,方才我是跟你拜的天地,我这一生,也只用八抬大轿接过你一个人进门。"
"那……也许你将来还会用十抬、十二抬大轿接别的女人进门!"甜言蜜语总是让人心动,新娘的气息有点不稳了,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不可能!不过若是哪天你要是气跑了,我再用十六抬大轿把你接回来好不好?再多可就违制了。"
"我才不要!"少年羞恼之余口不择言,却又给人抓了把柄。
"不要什麽?是不要气跑了对不对?你既跟我成了亲,当然就要陪著我一生一世!"伸舌轻轻舔了一下新娘元宝型的小耳朵,感觉到怀中娇躯不可扼制的轻颤。心下暗叹,果真是个雏儿,什麽都不懂,想要占有的欲望却越发强烈了。
"你……"新娘不知所措的回过头,却正好对上了新郎深情款款的眼。
新娘分明是个俏郎君,却为何扮作了美娇娘?
第三十章 利益联姻
利益联姻,一直是王公贵戚们无法回避的选择。至於感情,那是太奢侈且无用的东西。
反正迟早都要娶一个,为什麽不娶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
尉迟睿自从承袭这个永安侯爵位以来,就一直在观察考量著诸位世家千金。终於,他选定了金珠国的郡主。
这个女孩虽是嫡出,但因生母早逝,在家中并不受宠,要不也不会让她千里迢迢来和亲。这一嫁出来,此生就算是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她的身份足够尊贵,娘家却又几乎完全妨碍不到他,简直是最理想的选择。
本来计划是这麽定的,可那少年的横空出现了,扰乱了尉迟睿的心湖。少年虽将心给了他,却极是羞赧,尉迟睿又不屑於用强,两人始终无法更进一步。
可尉迟睿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弄到手。
很快,密探就查出,郡主有个青梅竹马的侍卫。
这亲自护送心爱之人出嫁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
等待出嫁的前一夜,突然失去理智的侍卫闯进了郡主的闺房。
第二日,一对铸成大错的小鸳鸯本欲自杀谢罪,却被下人劝说著带到了一贯"宽宏大量"的永安侯面前。
永安侯不仅没有追究,反而表示愿意成人之美,赠送了他们一笔钱财,让他们从此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小鸳鸯死里逃生,喜出望外,把全部信物交出後,感激涕零的离开了。
而少年更加倾慕心上人的大仁大义,怕他因此"遭人耻笑一生", 毅然易弁而钗,顶替郡主嫁了进来。
可除了"正妻", 永安侯还得有嫡子,反正有那神秘的难情丹,这就两全其美了。而且备受母亲厚此薄彼之痛,经历过兄弟阋墙的人,本来就只打算要一个儿子。
这是多麽完美的一个局!如果可以,尉迟睿都恨不得为自己拍手叫好。
而以上,只是完成了计划的一部分。另一部分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尉迟睿隐藏得很深,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知晓。那是给他将来的儿子准备的,就算日後孩子身世被人揭露出来,永安侯也有恃无恐!
改变了少年的体质用了三个月,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侵占了他的心。这是尉迟睿最艰难的一次捕猎了,他很有耐心,一点一点的将猎物诱进自己的陷阱,等的就是这一天。
"净榆,我是认真的。"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看起来是那麽诚恳,里面内蕴著无穷的热力和磁力,吸引著纯真少年不断的下坠。
心,早就沦陷了。那身体呢?还能坚持多久?
交杯酒里下了一点春药,分量很少,恰到好处的既能让人产生欲望却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半醉半醒的少年脸红红的象只小白兔,看著分外诱人。
将他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悬著大红账幔的百子千福床。
"这是什麽?"少年不悦的拂开硌在身下的红枣花生。
"这是让我们早生贵子啊!"灵巧的手指解开他的腰带,脱下他的鞋子。
"开什麽玩笑?男人怎麽能生子!那这又是什麽?"少年举起一块雪白的元帕。
"这是接新娘子落红的,新婚之夜不见红可不吉利。"一层层的剥开他的衣裳,这大婚的礼服还真是麻烦。
"那你给把刀我。"
男人愣了一下,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之色,"你要干什麽?"
"我割点血出来帮你染红它啊!这样你就大吉大利了!"少年举著手指头,迷迷糊糊睁大眼睛的样子很是认真,可爱得让人恨不得一口吞吃下腹。
"傻瓜!"男人最後拉开他的发髻,让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披散於大红锦绣之间,衬著那纤细雪白的身躯,更是说不出的魅惑与诱人。
男人的声音低沈又暗哑,"那血是不能用刀来取的。"
"那要什麽办?"懵懵懂懂的少年傻傻的问,完全不知道危险的临近。
男人笑得邪气,覆上了他的唇……
"侯爷?侯爷!"
一曲唱毕,却见他仍望著徐秋雯痴痴的出神,姬妾们不满的打断了他的思绪。
尉迟睿回过神来,连忙鼓掌称赞,"唱得真好,该赏!"就手端起一杯酒来,"你想要什麽?"
徐秋雯刚刚接了酒杯,还未及答话,就被杨碧玉笑著岔开了话题,"五妹妹唱得真好,妾身也忍不住技痒,来人啊,取我的玉笛来!"
"既二姐姐也这麽有兴致,妹妹就随你来支剑舞如何?"江文蕙斜插了一杠子进来。
大夥儿都瞧出来侯爷今儿心情颇佳,众女都在打著自己的小九九,做著盘算。
尉迟睿鼓掌大笑,"如此就更好不过了!怡蓉,你要不也一起凑凑热闹?"
方怡蓉巧笑倩兮,"妾身才疏学浅,就替侯爷捶捶肩吧!"说话间,半边身子都倒在了他背上,丰满的酥胸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轻蹭著。
尉迟睿惬意的享受著,其他几女的眼睛里却都快冒出火来。
一时,笛声响起,却是首《梅花三弄》,古朴悠扬,曲调舒缓。在清风徐来的夜里,悦耳动听,却不大适合舞剑。
杨碧玉是故意挑了这曲,她可不愿为他人作嫁衣裳,把自己弄成个伴奏的。
江文蕙挑眉冷笑,她年纪虽小,但身材却较众女略为颀长,此时换了身雪白的紧身劲装,夜色中更如鹤立鸡群。
此刻她手执三尺青锋剑,根本不理笛声,自顾自的出手。外行看她打得热闹,其实全是花拳绣腿,不值一哂。
笛声渐渐高昂,剑舞得也愈加快捷,都失去了该有的淡定与从容。到最後,分不清是笛声牵著剑舞,还是剑舞引著笛声,又或者两者从未真正交融过,如两军对垒般泾渭分明,博杀阵阵。
待曲尽剑收,尉迟睿却鼓掌大赞,"果真美妙无比!赏,都该赏!"也不给她们机会提要求,便主动提出,"一人添件首饰好不好?"
"侯爷真小气!"
"那一人挑两件!走,现就带你们去库房拿!"
一众姬妾虽有些不满,但仍是喜笑颜开的进了库房,挑拣著自认为最贵重最漂亮的首饰,连侯爷什麽时候悄然走掉也没发觉。
懊恼之余,也只好各自拿著首饰怏怏的回房。
尉迟睿其实并没走远,一直在暗中瞧著她们,等人都散了,才独自回了房,心情是异常的低落。
第三一章 失落的玉
你想要什麽?
这句话尉迟睿问过很多人,得到过很多种不同的答案。
他早已习惯,别人对他示好,替他办事都是要讲求一个回报的,最後都在等待著他问出这句话。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唯有那个少年是个例外。他从来没对自己提出过任何要求。
每当尉迟睿问起,婚前的少年只会摇摇头,羞涩的笑笑。婚後的少年不摇头了,只是飞快的瞟他一眼,若是与自己的目光对上,那多半会脸红,立即把头深深的埋下,好象做错了什麽事又被人抓了个现形一般,看得人心痒难熬。
尉迟睿通常就更想逗他了,一定要把他的脸捧过来再追问下去,然後多半就会抱著他滚到床上去……
那种感觉是很是奇异,让他至今都没能忘怀。
可他到底要什麽?
一个人怎麽会无缘无故喜欢另一个人?尉迟睿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目的的好,连最该无私的亲生母亲都因为他出生时难产而不喜欢他。那这个少年跟他在一起,到底是图的什麽?
尉迟睿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哪怕是最後两人闹得分崩离析,少年决定要封锁记忆的时候,尉迟睿最後又问了一遍,你想要什麽?
巨额的财富、江湖中的名声、甚至官府的职位,他都可以尽其所能的满足他。
那时的少年,已经有很久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了,只看得见他大腹便便,脸色苍白而憔悴,却看不清他长长头发下暗藏著的眼神。
"我要你立一个誓言!"少年只提了这麽一个要求,还记得他的声音如同秋风里摇摇欲坠的落叶,倔强而凄凉。
"我尉迟睿,在此对天发誓,有生之年,绝不再主动出现在庄净榆的眼前。如违此誓,让尉迟家就此断子绝孙!"
尉迟睿天不怕地不怕,还真怕报应在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上,所以他恪守著承诺,再也没有在少年眼前出现。
孩子平安生下来了。
少年一眼都没看过。不是狠心,而是罗怀仁说,若是见了,恐怕这一世都无法忘记,不如不看。
少年走时什麽都没带走,连唯一的玉佩也留下了。
对了,玉佩!尉迟睿蓦地眼前一亮。
新婚燕尔,初承欢好的少年被他折腾得下不了床,尉迟睿便捧来一大堆礼物放在床边由他拆著解闷。
当少年瞧见一对羊脂白玉雕成的比目鱼时,把玩了许久都舍不得放下,他在一旁冷眼瞧著就是不开口,直到少年终於忍不住了,怯生生的问,"这个,我可以留下麽?"
当然可以。
少年笑得很甜,当即把一半儿给他别在腰间,另一半儿捧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尉迟睿翻箱倒柜,却怎麽也找不到那对玉佩。
他越找越著急,越找越烦,只觉得心里有一点空,好象某个本该花团锦簇的地方,忽然竟成了一片荒芜。
第二天,侯爷一起来就传出一道奇怪的命令,让下人们找一对鱼形的玉佩,找到有重赏。
一时间,侯府里弄得是鸡飞狗跳,恨不得刮地三尺,能沾边的大小玉佩全给搜罗了出来,摆了一桌子。
东叔听到消息,捋著花白的胡须微微一笑,由著这些下人象没头的苍蝇似的折腾。
等尉迟大人下朝回来,在琳琅满目的玉佩里皱了皱眉,
"拿走拿走!连个东西都找不到,养你们这些废物真是没用!"就是再多再好,却没有一块是他想要的,那又有什麽用?
门外忽然响起两声清咳。
"侯爷何事烦恼啊?"东叔明知故问。
"东叔你来得正好,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有过一块鱼形的玉佩……"
"可是一对羊脂白玉的比目鱼?我记得那还是您大婚时,王将军送来的贺礼,您一块,还有一块是在公子那儿的吧。"
"对对对!就是这个!"关键时刻,还是老管家最靠得住,尉迟睿喜笑颜开,"那玉佩呢?"
"您扔啦!"
尉迟睿愣了,我没乱扔东西的习惯啊?
"那时公子走了,我问您他的东西怎麽办?您让我全处理掉,我就全都给处理掉了。"
尉迟睿眼睛眨巴了几下,干瞪眼没话讲。
东叔真扔了麽?他才没这麽败家!东西早就被他收起来了,只是不愿意告诉他。以前是因为朝党斗争得厉害,怕尉迟睿分心,所以好多事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不同了,天下太平了,不狠狠欺负欺负这个不长进的小子怎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这会儿来还有件要紧事要跟您商量呢!"东叔满意的看著他心有不甘的模样,开始谈起正事。
"公子说,小榆钱儿身体不好,想给他办场法事,带他去庙里祈个福,求个平安。他既答应了收小榆钱儿为徒,就想在此前将这事办了,他也好有个名分。这拜师公子说也不用太正式,就拣个好日子,让小家夥磕仨头就算完事。让我来问您一声,看行不行?"
那他自己怎麽不来跟我说?尉迟睿难掩失望之色。不过替儿子祈福可是大事,不能马虎。
他想了想道,"如此也好。净榆要在府中久住,没个对外的名声也不太方便,这拜师一事,虽不用太隆重,亦不可太潦草,起码咱们交好的这些世家亲戚还是都要通知到的。至於祈福,便去一趟甘露寺吧。说起来,小家夥儿长这麽大,还没带他去咱们大洪朝的护国禅寺里正经参拜过。以前是他年纪小,怕折了福寿,这会子都快满三岁了,应该无妨。既然净榆有心,那就认真做一次。正慈方丈那儿我写份帖子,麻烦东叔您亲自送去,再问问有什麽要准备的,到时务必要办得妥当。"
东叔点头称是,"很是应该,我这就去张罗。还有一事,後日便是夏至节了,今年这家宴如何安排?"
尉迟睿略一踌躇道,"就照母亲在家时的标准吧,请净榆也来。哦,早上别忘了准备他家乡的那种冷面。"
"这个我也还记得。"东叔笑眯眯的道,"好些年没吃过了,还挺馋的!哎呀,到时让公子再给我拌上一碗,那个味道啊,又酸又辣又香又麻,啧啧,说的我都要留口水了。"
尉迟睿也是口舌生津。当年的少年别的厨艺都不会,唯有做这个,真是一绝,好吃的让人停不了口。
不行!尉迟睿暗下决心,後日一早,他至少也得去蹭碗面条!
第三二章 夏至的面
夏至,又谓朝节。
民间风俗,这日家家户户门上都要系五彩丝绸,将厉鬼游光的名字写在新缣上,挂於门前,以避瘟疫疾病进门。亲友之间互赠彩扇、避暑香囊等物,消夏解乏。就连朝中也要放假一日,让官员回家与亲人团聚。
而冬至的饺子夏至的面。无论南北,到这日一早,多半都是要吃面。
庄净榆一早起来,瞧见四处点缀著用五彩丝绸扎成的各色花朵鸟兽鱼虫,甚觉有趣,啧啧称赞,"真难为这些人是怎麽做出来的,竟扎得这般精致。也就是你们这些人家费事,象我们在山上,不过拿了彩绸结成一束挂上就算完事了!"
白雨抿嘴笑道,"前两年也没弄过,就今年才这麽大张旗鼓的,弄得特别热闹。"
俩小厮跟他相处长了,知他为人随和,也能轻松以待了。
"公子!"云溪进来回道,"厨房里把您要的东西都备齐了,是现在就送进来麽?"
"送来吧!谢谢他费心了。哎,小榆钱儿呢?"
小家夥儿这些天过得可得意呢!天天和叔叔搂著一起吃,一起睡,就差把自个儿粘他身上做小尾巴了。庄净榆这一时瞧不见,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江陵带他到前头去换新衣裳了,一会儿就来。"
正说著,小榆钱儿咚咚咚跑了进来,手里高高举著一个五彩香囊嚷著,"叔叔!看小老鼠!香香的!"
他换了套大红衫子葱绿裤子,上面绣著鹅黄色的花和同色的腰带,又喜庆又热闹。
庄净榆不觉莞尔,俯身张开双臂把小家夥儿抱了个满怀。
小榆钱儿高举著荷包递到他跟前献宝,原来是用五彩丝绸拼成了个他的生肖小老鼠,里面装了防暑的紫金锭,闻之神清气爽。
"真漂亮!就跟小榆钱儿一样好看!"顺势在他的小脸上啄了一口。
小榆钱儿很是受用,在他脸上叭唧回亲了一记,又拿起一只五花马香囊,"这个给你,叔叔是属大马的。"
"这谁告诉你的?"
"爹爹!"小榆钱儿狡黠的眨了眨眼,回头大声叫道,"爹爹快进来呀!"
可怜的尉迟大人这才被人注意到,他自以为面带著很优雅的笑容走了进来,看在旁人眼里,却很有些谄媚的味道。
庄净榆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抱著孩子转身吩咐,"今天人多,把桌子抬到院子里来吧,再把茶泡了凉著。"完全视尉迟大人为无物。
众人不敢吭声,默默依言行事。
气压好低啊!小榆钱儿明显的察觉出不对劲,左右看看,真是为难!
东爷爷有偷偷跟他交待过,是爹爹做了对不起叔叔的事情,当年才把叔叔气跑的。现在叔叔不理爹爹,也是他活该,不值得同情。
可是爹爹现在看起来好可怜哦!还一个劲儿冲他眨眼。
小家夥儿终是不忍心,暗自叹了口气,装作笑得无邪,"爹爹过来坐呀!"这才算是给了他爹一个台阶下。
正巧东叔和厨房送吃食的人都来了,见侯爷也在,东叔乐呵呵的招呼他先坐下。
呼!这一下,其余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桌子摆上了,食材摆上了,就等庄大厨献艺。
加油蒸熟又放凉的面条黄油油的,根根分明。旁边摆了几十只小碟、装有生切的黄瓜丝、蕃茄片、炒熟的鸡肉丝、牛肉条、花生碎、芝麻酱、蒜泥姜末糖粉细盐香醋椒油等各色调料和配菜,五颜六色,看得人食指大动。还有一大坛桂花甜酒酿,香气扑鼻。
庄净榆没被尉迟睿的出现扰了兴致,仍是兴致勃勃的挽起袖子,"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重又净了手,拿一只干净的大面盆放下,庄净榆凝神定气,忽地伸手,飞快地从调料前一一点过,或多或少的收进盆里。然後左手一拍,暗蕴内力激得面条直直飞起,然後迅速的用筷子挟起,分毫不差的纳入盆中,从酱料中滑过。
这一招一式,如同使剑,行云流水间这面条已经均匀的蘸上了酱料,没有溅出分毫,很是潇洒帅气。
备受冷落的尉迟大人眼里顿时又是桃花朵朵,我的小净,做什麽都这麽好看!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不正经。
"好!"小榆钱儿带头鼓掌,大力捧场。
江陵好奇的问,"这招叫什麽?"
"这招叫千峰一色,以前在山上,我们同门几个师兄弟每年都拿这一招来拌面比拼!"
庄净榆笑吟吟的给众人分著面条,"我给你们拌的比较清淡,要是自喜欢什麽,再随意添加,吃这种面条就是要自己拌著才有趣。"
"我的!叔叔我的!"小榆钱儿见众人都有了,自己面前却是空空如也,著急了。
庄净榆望著他宠溺的一笑,"小榆钱儿别急,你当然要最特别的啊!"
他又取了份面条,运掌如刀,凌空虚划几下,将长长的面条截成筷子长短,才又重取了酱料细心的拌上,"刚才那面条太长了,放了辣,你吃不了,这份切短了,又不辣,你慢慢吃。"
小家夥儿很是高兴,在凳子上就站了起来,"啵"的亲了他一口,"叔叔真好!"
庄净榆最後才给自己单独拌了一份,"大家吃啊!"
面条筋斗有弹性,酱料酸辣微麻,极是爽口,再配上酸甜清香的米酒,引得众人交口称赞。
"那个……还差一碗。"见众人吃得欢畅,他的怎麽还不见踪影?尉迟睿终於忍不住了,指著自己的空碗,拉拉他的衣袖,"净榆……"
庄净榆回头瞪他一眼,"自己拌去!"
在人前吃了瘪的侯爷大人很是丢脸,索性豁出去了,愈加的拉拉扯扯起来,"我不会!你拌的比较好吃嘛!"
呕!一贯英明睿智冷静自持的侯爷大人撒起娇,那杀伤力绝对是影响人食欲。
爹爹这招也太逊了!小榆钱儿看不下去了,虽然这面条真的很好吃,但他还是很懂事的把碗往他爹面前一推,"爹爹吃我的!"
这个儿子没白疼他!尉迟睿感动万分,还当真伸手把儿子的碗给接过来,他就是算准了庄净榆舍不得让孩子饿著。
"叭"一筷子清脆的打在了侯爷的手上,当即起了两道红印子。
没看见,我们什麽都没看见!东叔无声的做著表率,众人埋头吃得更欢。
"你好不好意思?连小榆钱儿的东西都抢!"庄净榆瞪著他,眼睛再往旁边一瞧,怎麽没一人过来侍侯这位大老爷?
"小榆钱儿自己吃!"到底还是心疼孩子占了上风,庄净榆拿起尉迟睿的空碗打算拌一份"最特别"的面条。
尉迟睿脑子还没完全傻掉,趁其不备,居然捧著他那碗吃得正香。
真有够无耻的!连人家的口水都吃得这麽香,庄净榆很是瞧不起。
尉迟睿一面吃,一面还不老实的逗儿子,"儿子,爹爹这碗可比你的好吃多了,要不要尝尝?"
小家夥儿心动了,张大了嘴巴。
"别理你爹!他逗你的!我们的辣,你可吃不了。"
"嗯……"小榆钱儿撅著小嘴摇动著小身子开始撒娇,明明爹爹都吃得那麽香。
"真的好好吃哦,可惜叔叔说你不能吃,没法子啦!"尉迟睿继续逗弄著儿子,馋得小家夥儿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庄净榆狠狠的踩了尉迟睿一脚,发脾气了,"有你这麽当爹的麽?能这麽糊弄孩子的麽?"
尉迟睿疼得直皱眉,却仍是坚持著道,"人生本就是苦辣酸甜,让他早点尝尝又有何妨?我今日诳他吃口面条是小,让他学会分辨真伪,他日不要吃什麽大亏才是真!"
细细一想,虽是玩话,倒也不无几分道理。
庄净榆自碗里挑起一根面条道,"小榆钱儿,叔叔可告诉你,这面条有些辣,你若吃了不喜欢,一会儿不许哭闹。你想好,要不要吃?"
小榆钱儿毕竟是孩子心性,哪里管得了这许多,点了点头。
迫不及待的张开小嘴刚尝出点味道,他就赶紧吐了,小脸辣得通红,皱成一团,象小狗似的伸长舌头,呼呼吐著气,鼻尖很快就沁出一层细细的汗来。
尉迟睿看了哈哈大笑,见他眼泪已然打著转,忙道,"才跟叔叔说好了,不许哭的!你若哭了,咱们可都不理你了。"
小榆钱儿使劲又把眼泪忍了回去,庄净榆赶紧喂他喝了两口酒酿,小家夥儿这才慢慢缓过劲来。
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尉迟睿逮著机会就不会轻易放过,"小榆钱儿,你瞧,现在不是没事了?这辣的你多尝几口,味道当真好得不得了呢!要不要再试试?"
小榆钱儿立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你可就不勇敢了。"
小榆钱儿心想,这什麽爹啊,我刚帮了你,你还老欺负我。可小孩儿家争强好胜的心意又起,却又怕辣,只望著庄净榆,有些犹豫。
庄净榆却不是一味的溺爱,有理的话还是听得入耳,"那我们再试一点点好不好?证明我们是勇敢的。"
小榆钱儿点了点头,"那就一点点。"
庄净榆把面条挟断,弄了根一寸来长的喂他嘴里,"别让你爹爹笑话,勇敢一点,吞下去。"
小家夥儿使劲嚼了两下,囫囵吞了,小手扇著嘴巴,哈哈地大口呼气。
庄净榆赞道,"小榆钱儿真勇敢,来,咱们吃面。"又喂了他些不辣的。
等小榆钱儿缓过劲来,倒真开始觉得这辣味特别了,主动指著庄净榆的碗,还想要。
尉迟睿笑的得意,"看!品出滋味来了吧,爹爹可没骗你!"
小榆钱儿含糊应了,鼓著小腮帮子边吃边自己呼气,憨态可掬。
不知什麽时候,桌上的人都散去了,就留下这三人,一面斗著嘴,一面慢悠悠的吃著面条,渡过夏至的清晨。
东叔回头瞧著微微一笑,这才象个家的味道。这侯爷的思想改造,要抓紧啊!
第三三章 夜半抄经
当一众姬妾见庄净榆牵著小榆钱儿也来参加家宴时,很是诧异。
而看到侯爷居然让庄净榆坐上自己身边的主位时,那就更是下巴掉了一地。论理那可是夫人之位,现让他坐了,这是何道理?
要不是小榆钱儿磨缠著他,庄净榆本不想来,他也不懂这麽些官宦人家的规矩,大刺刺的坐下。也不多话,只和小榆钱儿两个旁若无人的吃吃喝喝。
众女不知深浅,不敢贸然发难,只顾著讨好尉迟睿,暂时相安无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借著几分酒劲,杨碧玉忽地温柔一笑,"小榆钱儿,前儿给你送了几盘菜,可还对口味麽?"
"好吃,谢谢二姨娘。"小榆钱儿笑得天真烂漫。
庄净榆微微一怔,他天天和孩子一起吃饭,没见有特别的菜式啊?
杨碧玉脸上有几分得色,越发显得亲热,"小榆钱儿,到二姨娘这儿来,你别净缠著庄公子,弄得他也吃不好,倒显得我们这做主人的不周到了。"
小家夥儿却不卖她这个面子,"叔叔不是客人!"
"庄公子是小榆钱儿的老师,当然算不得客人。"尉迟睿如此解释。
"可照顾孩子还是我们女人细心。"杨碧玉不知何故,竟不依不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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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净榆心想,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往旁边一瞟,你自己的姬妾自己来打发。
只听尉迟睿笑道,"你们又没孩子,哪里懂得照顾?"
这话说得几女赧颜,杨碧玉更是低下头,微红了眼圈,"侯爷!就是咱们姐妹没孩子,所以才更疼惜小榆钱儿呀!只是您总不信我们。"言辞中隐隐有些怨艾之意。
"你们都还年轻,孩子的事以後再说。" 尉迟睿明显有些不悦了。
杨碧玉拿绢子拭了拭眼角,"妾身知道,是妾身自己不争气!过门都两年了,至今也没给您添个一男半女的……"
她这麽一起头,引得其他三女心中也不是滋味。那个从来没照面的郡主娘娘,至今仍能保著正妻名分,不就是仗著留下了个儿子麽?再望著小榆钱儿,心里是又酸又妒。
庄净榆立即警惕起来,手不知不觉的护住了孩子。
众女之中徐秋雯跟随尉迟睿的时间最长,年岁最大,身份又最低微,她不敢想母凭子贵,但一直盼著能有个依靠,可这些年来始终无出,著实成了块心病。此刻听杨碧玉提起,她是真的触动心事,不免落下泪来。
"你们这都是怎麽了?大过节,哭哭啼啼做甚麽?你们没孩子,我有说过什麽吗?"
"对不住!是妾身失仪,引得众位妹妹伤心了……妾身只不过是近日来时常被人问起,心里有些感伤……"杨碧玉语带哽咽,似要强笑,却又梨花带雨,更添可怜。
原来是逼子来了!庄净榆暗自冷笑。
"成日不好好在家呆著,非要听人闲言碎语才痛快麽?"尉迟睿发脾气了。
徐秋雯忍不住接了一句,"姐姐们也都是想为侯爷开枝散叶,以尽人妻之责。"
"人妻之责?"尉迟睿挑起了字眼。
徐秋雯大悔失言,又犯了侯爷的忌讳。只听他冷哼一声道,"本侯的妻子已经尽到了,不需你们操心!"
"五妹妹不过是无心之失,望侯爷莫怪。但即便我们都是妾室,也该为侯爷传宗接代。"杨碧玉语气渐渐硬了起来,"何况我和三妹妹也有皇上御封的诰命,怎能如此不识大体,不来操心呢?"
"那你们待要如何?"尉迟睿微微眯起了眼,这是他想发火的前兆了。
在子嗣这件事上,众女倒是难得的同心一致。江文蕙刚被点了名,此时也出言道,"侯爷,我们姐妹不过是希望您多眷顾著点罢了。"
尉迟睿忽转头问道,"东叔,本侯是几时娶的妻?"
"丁亥年十月廿二。"
"小榆钱儿是几时降生?"
"翌年八月十六。"
刚好十月!尉迟睿冷冷扫了姬妾一眼,"你们还想让本侯怎麽眷顾你们?"
要吵架了!
庄净榆很想留下来幸灾乐祸看笑话,可惜孩子在场,不能给他做出不良表率,只好抱著睁大眼睛想看戏的小榆钱儿起身离开了。
尉迟睿正好借坡下驴,把袖子一甩,扔下一句,"成何体统!"便追了出去,把一众姬妾干晾在了厅里。
等走远了,庄净榆才问小榆钱儿,"刚才那个女人说送菜来是怎麽回事?"
小榆钱儿调皮的一笑,"那是哄她的!爹爹说过,别人送来的东西都是不能吃的,随便应一声就完了。"
庄净榆放下心来,但想起方才那众姬妾的眼神,总是隐隐令人不安。
东叔办事很快,拜师与祈福的事很快都安排好了。
夏至一过,庄净榆就开始斋戒。晨起沐浴熏香後便开始抄写经书,极是虔诚。
尉迟睿跟几个姬妾闹崩了,又被东叔一鼓捣,便也决定加入到斋戒抄经的行列,顺便也想缓和一下与庄净榆的关系。
当晚,当他端著笔墨来到东院书房时,顿时後悔了。
那人已经带著孩子洗浴过了,只著一件黑色的睡袍,轻薄柔滑的料子妥帖著顺著身体,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只在腰间系著带子。被小榆钱儿磨蹭得松松的,微露出白玉般的胸膛。灯下观之,一眼便让人血脉贲张。
这不成心考验他麽?尉迟睿当即就想掉头离开。
"爹爹!"儿子眼尖,出言叫住了他,"你也来抄经啊?"
小家夥儿很是欢喜,东爷爷说爹爹和叔叔都是在为自己祈福呢!做两个人的宝可比做一个人的要幸福多了。
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尉迟睿干笑著走了进来,"是啊,是啊。"
庄净榆眉头微皱了一下,不置可否。
青苔他们伶俐的赶紧又摆了张桌子,尉迟睿坐下,装作一本正经,开始抄经。
可这桌子摆的角度实在是太有问题了。从他这个角度看过来,正好对著庄净榆的侧面。灯下观人,尤胜三分,何况是衣衫不整的美人呢?
偷眼观觑,那俊美的眼,柔软的唇,修长的颈,微露的胸,还有一点樱红还若隐若现……真是要人命!
再看旁边随侍的小厮,尉迟大人觉得甚是碍眼,让儿子看看也就算了,凭什麽这些人也在这里看?
尉迟睿抄著经书,却只觉下腹越来越热,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仍不解渴。
忽然,一滴水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怎麽是红色的?
"侯爷!您流鼻血了!"白雨惊叫了一声,赶紧递给帕子给他捂住。
"爹爹痛不痛?"小榆钱儿正欲飞扑过来,却被庄净榆拉住了。
"放心,你爹爹一点也不痛。"
就见庄净榆轻轻一哂,忽然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那白皙修长的大腿在走动中时隐时露,让尉迟睿无比怀念它们缠上自己腰身时的甜蜜与诱人。浑不觉那人每近一步,自己的血滴得就快一分。
他要干什麽?尉迟睿傻傻的望著他。
却见庄净榆在他面前停下,伸出手来,端起了砚台置於他的鼻下,微微俯身,故意泄露更多春光。他的声音清脆而悦耳,听得出心情是无比的欢愉。
"侯爷当真诚心,居然还要写血经!看来今晚不写完这些血墨,您是睡不著了。"
他是故意的!
尉迟大人悲愤莫名。可现就是让他回去,估计也睡不著了,只好在此狂抄了一夜的经。
第三四章 拜师生疑
永安侯这几天一看就是失血过多,睡眠不足。顶著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得脸色愈加苍白憔悴,整个人恍恍惚惚,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
啧啧,这都是为了小少爷啊,听说每晚刺血抄经,不到三更绝对不睡。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尉迟大人欲哭无泪。他也不想这样啊!
现在他看著东院就两腿发软,有心不去吧,净榆还专门打发人来三催四请。身上的睡袍是一天一个样,赤橙蓝绿,纱绢绸缎,各具风情。
尉迟大人那个悔呀!没事给他弄了这麽多衣裳干嘛?现在全成了折磨自己的凶器了。
庄净榆只抄到一更天就带著小榆钱儿去睡了,尉迟大人本以为能清静了,可他们居然睡觉不关门!和孩子在床上翻滚嬉戏,再讲讲故事什麽的,要好一会儿才相拥著睡去。
天气炎热,也就搭一条薄薄的丝毯在肚腹之间,透明的鲛�帐里,就见庄净榆那胳膊啊、大腿啊明晃晃的全都露了出来。把尉迟睿给馋得,就象一只香喷喷粉嫩嫩的小白兔在他面前蹦来跳去,偏生又吊著他的胃口,你吃不著,你吃不著!
想狠心走开,却怎麽也挪不开步,特别是看那一大一小挨在一起睡得香甜的脸,似有磁力一般吸著他的眼,心中除了欲念,还有一股很奇异的想要护卫的念头。
这是他的地盘,这都是他的人!要是没看到也就罢了,既看到了,他宁愿歪在外面的榻上将就一晚,也坚决不肯离开半步。
幸好,没几日就解脱了,尉迟大人终於得蒙大赦,回房睡了个好觉。可梦里也不闲著,把他的小白兔吃了一遍又一遍,醒来时,哈喇子流了一地。
想找姬妾出出火,但东叔的眼睛雪亮著呢!要斋戒,要禁欲!
庄净榆是有听东叔说过,这拜师会办得"稍稍"隆重,可没想到,居然这麽隆重!
东叔还摇摇头,似乎很是不甘,"这是小场面了。三品以下的一个没请,三品以上的,也只请了些交好的亲戚世家,凑合著看吧!"
连皇上都御赐礼物来了,这还叫凑合著看?
庄净榆很是不解,但当他见到送礼来的侍卫时,却又惊又喜,"虚槐,你怎麽来了?"
沈虚槐笑得很是开怀,"大师兄开帐授徒,做师弟的当然要来恭贺!"
"小榆钱儿,快拜见二师叔!"
小榆钱儿就一直牵著他的衣角没放开过,此时仰著小脸甜甜地道,"二师叔好!"
太监端出赏赐,沈虚槐搂著他的肩道,"外面还有两匹好马,可是我亲自去御马房里挑出来的,大的给你,小马驹给小榆钱儿,算我这个做师叔的一点心意吧。"
庄净榆笑道,"多谢师弟费心。"
沈虚槐低声闷笑连连,"反正是皇帝老儿家的好东西,不拿白不拿!"
正待问他在宫中情形,忽听又有人道,"庄兄弟,我们真有缘啊!"
定晴一看,"熊"来了。
陪著赫连明光进来的是陈景�,还带著雪梦。
尉迟睿很是"热情"的立即迎了过来,"怎麽有劳瀚海右贤王和恭顺王亲临到贺,真是蓬筚生辉!"
原来大熊还是个王爷,专程出使到大洪朝来吃喝玩乐,顺便还想拐骗一些俊男美女回去。
虚情假意!陈景�心里骂著,脸上笑得也不比尉迟睿真诚一分,"我们今日可是专程来恭贺庄公子的。"
反正礼进我家门,尉迟睿才不管那一套,"快请上座!"
"净榆,恭喜你了。我不请自来,还忘莫怪。"雪梦有些赧颜,要不是陈景�带他来,他恐怕连进这侯府的资格都没有。
"你能来,我很高兴!"庄净榆握著他的手,笑得温和,"在这京城里,你可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了。这回请客是侯府弄的,我也没管,是我大意了,回头一定亲自给你补个帖子。"
这些迎来送往的应酬工夫,他见尉迟睿招呼几回就会了,做得比他还要真诚几分。
雪梦很是感激他给自己的台阶,眼睛往旁边一瞟,正与尉迟睿的目光对上,那人不过是颔首微笑,雪梦的脸却微红了。
庄净榆心中暗叹,看来他对那混蛋还余情未了,什麽时候得寻个机会点醒他才是。
那几房姬妾,无论是否出自真心,也都备了贺仪,前来观礼。杨碧玉家自不用说,江文蕙家似乎在京中也有不少亲戚,两人象比拼似的,招呼得很是殷勤。
差不多客人也到齐了,东叔过来道,"吉时已到,先行礼吧。"
大厅中摆起香案,燃起香烛,庄净榆先带著小榆钱儿向写著师门和师尊的牌位磕头上香。然後他坐下,接受小榆钱儿的三跪九拜。小家夥儿毕恭毕敬,做得很是有模有样。
礼成之後,众人皆上前祝贺。t
沈虚槐敬了一杯酒便道,"大师兄,我不能久呆,还得回宫复命呢,改日有时间,咱们兄弟再把酒言欢!"
庄净榆见还有旁人等著,也不好挽留,"那我送你出去!"一面往外走著,一面低声问道,"你在那宫中可还安好?"
沈虚槐拍拍他的肩笑道,"大师兄放心,我过得可好得很!"附在他耳边道,"那皇上奈何不了我,等玩够了,我就回去了。你在这里可还好麽?"
"还好……"
"叔叔!"小榆钱儿冷不丁地从後面跑上来,紧紧攥著庄净榆的衣袍,一脸的紧张,好象生怕他被拐跑似的。
庄净榆笑著把他抱起来,"就是被这小家夥儿缠得厉害!小榆钱儿,你拜了师,以後要管我叫师父的。"
小榆钱儿眨眨大眼睛道,"那叔叔给我上课时我管你叫师父,不上课时还是叫叔叔,好不好?"
"就你花样多!"庄净榆捏捏他的小鼻子宠溺地笑笑。
其实人家还想叫你别的呢!可惜怕吓著你,所以才忍了。
小榆钱儿搂著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讨好地亲来亲去,娇嗲得不行。若是不说,当真会以为是亲生父子。
"大师兄,你有没有发现,你这徒弟长得还挺象你的。"沈虚槐似是随口一提。
"我是叔叔的宝贝!当然长得象叔叔!"小榆钱儿回答得理直气壮。
庄净榆听了心里更甜,"是麽?叔叔的小坏蛋宝贝!"完全没有深思师弟的提醒。
"不是坏蛋,是好蛋!"
"好好好,是好蛋!"
见大师兄对这孩子掩饰不住的疼爱,沈虚槐更觉其中大有文章,难不成这小家夥儿会是大师兄以前的私生子?那永安侯干嘛替他白养孩子?他索性再回头打量尉迟睿,这一看就更奇怪了,这孩子怎麽会同时长得象他们二人?
沈虚槐带著满腹狐疑回去了,这件事,他一定要查清楚不可!
第三五章 自取其辱
因在斋戒,庄净榆和尉迟睿除了饮几杯素酒,并不用桌上酒菜。永安侯素有体弱多病的传言,旁人巴结还来不及,也没几人真敢闹他的酒。
酒�过半,不少官员开始有意无意向主桌靠拢,想谈些官场上的事情。庄净榆便牵了小榆钱儿,和雪梦一起到花园中闲话消食。
刚在亭中坐下,喝了口茶,就有人来搅局了。
"庄公子,好兴致呀!"江文蕙陪著一对青年男女过来了,略带得意的介绍道,"这两位是妾身姨表兄妹,张昌宗和张文婷。"
这是前锋营统领张崇山的一双儿女,他们老子是京中二品武官,也算不小了。这张家妹妹为人如何,倒是不知。这哥哥却是京中有名的纨!子弟,素爱舞刀弄枪,一贯很是自负。
今日前来道贺,见庄净榆的门派并不出名,许多人都生了轻视之意。只是碍於侯府颜面,无人敢提。
自庄净榆进府之後,尉迟睿一直有些冷落众位姬妾,江文蕙早想找人教训他了。她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事,专等他们落单了,才叫了表哥过来挑衅。
张昌宗一听便允了,他见庄净榆文弱白净,更象个书生,言语之间便不大客气,"我们习武之人,相互切磋才有进益,庄公子既能入侯府授徒,想必武功高强,在下可以向你讨教一二麽?"
真无聊!庄净榆暗自翻了个白眼,这男子虽然下盘稳健,但看他行动招式,武功应该强不到哪儿去。
"张公子见笑了,在下入府不过是交小榆钱儿一些强身健体之术,谈不上什麽武功高强不高强。"
他不是怯战,只是顾及永安侯府的名声,不想惹事。
"庄公子太客气了!"听他这麽说,张昌宗更加咄咄逼人,"若是只要强身健体,那寻常武夫就可胜任,何必麻烦公子大驾呢?"
"谁说寻常武夫就可令小儿强身健体?"尉迟睿笑吟吟的过来,後面跟著青苔。
原来是他去通风报信了,江文蕙暗自咬牙,却笑得很甜,"侯爷,表哥不过是想跟庄公子讨教几招,您看行麽?"
尉迟睿故作难色道,"文蕙,庄公子可是真人不露相。你们莫要造次!"
见他如此推搪,张昌宗更是不信,"侯爷,既是高手,我更想讨教了。"
"那若是输了,面上可都不好看哪!"
"胜负乃兵家常事,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因一时长短斤斤计较?"张昌宗也不等庄净榆同意了,直接抽出长剑,"请庄公子赐教!"
尉迟睿隐忍著笑意,"净榆,不如你就赏脸指点他两招?"
他们这麽一闹腾,许多人连同那些姬妾都围过来了。
陈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净榆,侯府要是没有你称心的剑,我有!"
赫连明光也跟著起哄,"庄兄弟,好多年没见你出手了,你就小试下牛刀吧!"
怎麽都这麽爱看热闹?庄净榆脸色微微一沈,瞪了他们一眼。
尉迟睿对小榆钱儿暗地里使了个眼色,小榆钱儿眨眨大眼睛点了点头,爬到庄净榆膝上,附在他耳边道,"爹爹说随便你打,只要不死不残就可以。"
庄净榆心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可不想象猴子似的打给众人看。
略一思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在下身为武师,即使赢了张公子也是胜之不武,若是失手伤了你,那更是不妙。不如这样,我就坐在亭中,张公子无论你用什麽招式攻进来,只要三招之内能逼得我离了这里,便算我输。如何可好?"
"你!"张昌宗气得脸都红了,这不摆明了看不起他?他眼中现出阴鸷之色,"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庄净榆微笑著点了点头,"是我说的。雪梦公子,小榆钱儿,你们先出去一会儿。"
"不!"小榆钱儿紧紧的抱住他道,"我不怕,我要跟叔叔在一起!"
庄净榆很是感动,亲亲他的小脸,"小榆钱儿真勇敢!那好!咱们师徒就一起迎敌吧。"
这也太大胆了吧?
"净榆,你稍等一会,我去命人取剑。"尉迟睿心想要赶紧去把府中最好的那把剑取来。
庄净榆呵呵一笑,举著小榆钱儿手中用红布包著的桃木小剑道,"这不有剑麽?"
被人如此轻视,张昌宗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庄公子,那你小心了。"他运剑如风,挽了五六朵剑花,虚虚实实便对著庄净榆冲了过来!
庄净榆左手搂定孩子,右手握著他的小手,好整以暇的道,"小榆钱儿,师父现教你第一课,无论剑从哪里来,都不要怕,睁大眼睛先看清楚,再还击就容易得多。"
话音未落,张昌宗本觉自己已经可以刺到庄净榆了,忽觉剑上骤然一沈,被一股大力荡开,然後腕上一麻。
只听"呛啷"一声,四下里众人全看清了,张昌宗的剑已经掉到了地上。
"张公子,承让。"
小榆钱儿先是吓了一跳,一时会过意来,兴奋得两眼放光,"噢!我们赢了!"转头嘟起小嘴,"叭"地在庄净榆脸上亲了一口,得意非常。
庄净榆爱怜地抚著他的小脑袋,微微一笑,"小榆钱儿刚才也好勇敢!就跟吃那辣面一样,对麽?"
"嗯!"小家夥儿重重的肯定著自己的丰功伟绩,"小榆钱儿是勇敢的好孩子!"
庄净榆又来教徒,"你记著,使剑之人的手腕最是要紧,你若是伤了他的手腕,他就使不出力来了。"
落在尉迟睿眼中,大是得意。雪梦瞧了,心下却是一片黯然。
陈景�见状忍不住低声讥讽尉迟睿道,"净榆厉害,关你什麽事?"
"他可是我的人!"尉迟睿沾沾自喜的卖弄。
"那是以前!"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会是!"
"以前你就留不住,现在也白搭!就你那花花肠子,他迟早离开你!"
"你这是妒忌!"
"再怎麽我也比你这混蛋强一点!"
……
两人斗嘴归斗嘴,始终禀承君子之风,绝不动手。
张昌宗脸色有些发白,难以置信的看著地上的剑。忽地,他指著庄净榆怒道,"你使诈!旁边肯定有人帮你!"
第三六章 为子祈福
明明输了还诬赖旁人,赫连明光看不下去了,高声道,"男子汉输了便是输了,怎好含血喷人?"
张昌宗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我都没瞧见,他怎麽能打掉我的剑?"
江文蕙见形势有变,不知庄净榆的深浅,上前劝解道,"表哥,算了!"
"我不服!庄公子,我们再来一次,若是你还能打掉我的剑,我才服气!"
庄净榆含笑抬手,"那便请吧。"
张昌宗捡了剑,指著众人道,"你们全部退後十步!"
尉迟睿现在很是相信庄净榆的实力,让侍卫们全部退下。
张昌宗加了小心,绕著凉亭慢慢的转著圈子。
庄净榆低头对小榆钱儿道,"乖,别怕,一会儿还是睁大眼睛瞧著,我们还打他手腕,好麽?"
"嗯!"小榆钱儿重重点了点头,异常沈稳地坐在他怀里,颇有大将之风。
庄净榆微微一笑,只见张昌宗这次从一大一小的中间斜斜攻了过来,他想著小榆钱儿不会武功,无论如何都该伤得到一人的衣角,总可以扳回些颜面。
庄净榆仍是握著小榆钱儿的手,等他逼近了,木剑上运上内力,对著他的剑尖往上一挑,张昌宗使劲抓著不放,胳膊却被带高了,还来不及变招,那木剑又刺中了他的手腕,他的剑再一次脱手而出,落在地上。
庄净榆这回刻意放慢了速度,让他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剑到底是如何落地的。
"多谢张公子承让了。"庄净榆很是有礼,他不想再纠缠下去,抱著小榆钱儿出了亭,"孩子累了,该午休了,恕不奉陪。"
张昌宗这回面子可栽大了,他恼羞成怒,想也不想,从地上又拣起剑,直接对著庄净榆的背心刺来!
小榆钱儿惊叫一声,庄净榆脸色微变,拿著木剑反手就迎向他的剑,"撤!"
一时间,真气弥漫全身,衣袍无风飘扬。
张昌宗只觉一股大力铺天盖地袭来,几乎都要窒息了,身不由己地向後飞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嘴角已然渗出了鲜血,手中的剑也断成数截。
"剑乃兵中君子,背後偷袭之人,不配用剑!"庄净榆冷冰冰的甩下句话,抱著小榆钱儿扬长而去。
"表哥!"江文蕙惊叫一声,扑了上去。
张昌宗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还是庄净榆剑下留情,只用了五分力道。
尉迟睿笑著环顾四周,尤其是那些姬妾,目光里已有几分警示之意了,"本侯请的这位师父还不错吧?"
"当然当然。"陈景�此时倒是很捧场,"日头高了,天也热了,小雪、赫连兄,不如我们回厅用些瓜果茶点。"
尉迟睿招呼著众人离开。
赫连明光暗自打著主意,这大洪美人的剑术真是厉害啊,要是能拐回去传授国人,那该多好!
翌日就是去甘露寺祈福的大日子。
尉迟睿早就告了假,清早起来,异常认真的沐浴更衣,收拾停当便往东院而来。
清晨的薄曦还未完全散去,风里还带著些露珠的微凉,大榆树下,茉莉花儿开著正好,碧绿的叶丛中朵朵温润如小小白玉,静静的绽放著幽香。有小雀儿扑愣愣地飞过,在枝头跳跃娇啼。
庄净榆早已在庭中屹立,里面是月白的内衫,纤尘不染,外罩深紫色的湖纱长袍,颜色厚重,质地却轻薄飘逸,无纹无饰,亦不失庄重典雅。将平日束惯的长发盘起,拿同色紫玉簪别上。宛若天上神仙,偶踏凡间。
见他眼光灼灼,庄净榆颇为不耐的瞪了他一眼,却差点将那人的魂都勾去了。
尉迟睿讪讪一笑,"小家夥呢?"
没想到东叔给他们特意准备了一样的衣裳,只尉迟睿束发用的是紫金冠,彰显著身份。
"爹爹!叔叔!"江陵推开房门,小榆钱儿连跑带跳地蹦了出来。
他居然也穿了套一样的衣裳,头发太短,便用缎带缚了个小小的紫玉冠戴上,跟个小大人似的。
小家夥儿异常兴奋地围著他俩转圈,"咱们穿的一样!"
尉迟睿笑道,"那小榆钱儿喜不喜欢?"
"喜欢!"小榆钱儿爽脆地答道。
"那谁最好看?"尉迟睿逗著儿子。
小榆钱儿不加思索的道,"叔叔最好看!"
尉迟睿的目光蓦地落在了儿子腰间的双鱼玉佩上,"你这个……是哪来的?"
"东爷爷送的!"小榆钱儿很是得意的炫耀著,"叔叔一个,我一个。"
东叔此时也过来了,"那天听侯爷提起,我就回去找了找,没想到居然还在。我就借花献佛,送给公子和小少爷了。"
"叔叔和我的名字里都有榆字,所以我和叔叔是一对!"
可这是比目鱼啊,我的儿子,你跟他一对了,我成什麽了?
尉迟睿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不过既然找出来了,改天找儿子要来,应该不是难事吧?
"马车都准备好了,这就走吧。"东叔斜睨著尉迟睿的神色,很是得意。
"嗯!"小榆钱儿兴高采烈一手拉著一个,不时的左右看看,小脸上满是幸福的流光溢彩。
两个大人却有些别扭,感觉怪异。
甘露寺。
到寺大门口的时候,红日方斜斜升起,给掩映在郁郁苍苍的下的清静寺院镀上了金色的光圈。杏黄色的院墙,黑灰色的殿脊,朱红色的大门,鲜明的雕梁画栋间,端的是宝相庄严。木鱼声声,和著诵经阵阵,隐隐地传出来,还未进得门去,心境便已肃静安宁。
连小榆钱儿都收起了玩笑,牵著他们的手乖乖地走了进去。东叔上前,与管事的僧人低低耳语,青衣僧人引著他们一路往里。
脚下青砖打磨得极为平整,步步生莲。寺内多种青松翠柏,虬劲古朴。道路两旁,紫色的木槿,红色的蔷薇,白色的桅子……
交错著一丛丛开得正盛,在清幽的寺院里,却脱了那层俗�,只剩最虔诚的礼敬。
第三七章 庙外示警
进了大殿,时间不长,一位白须白眉年逾七旬的长老披著七宝袈裟,领著一应僧众进来。
尉迟睿又惊又喜,忙抢上前行礼,"慧光大师,区区小儿,怎敢劳动您的法驾?"
"阿弥陀佛!"慧光大师唱了一句诺,声若洪锺,笑容祥和,"众生平等,入我佛门,大师小儿,亦是一样。"
"净榆,小榆钱儿,快来拜见大师!"
瞧这慧光大师气度雍容,想来定是辈份极高的僧人,庄净榆早牵著小榆钱儿候在一旁,此时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垂眼间注意到,这位大师左手竟只有四指,断了尾指。
庄净榆不知,这位慧光大师可是大有来头。论起辈份,他算是小榆钱儿的外高祖了,就是当今皇上也得管他叫声太叔祖。
他原是大洪皇朝嫡系王孙,生母地位尊崇,他自幼聪颖过人,很小就被立为太子。却不料十岁那年,父皇突遭病故,朝中权臣趁机勾结军队,谋朝篡位,几欲亡国,谓之"嘉泰之变"。
慧光大师当时在宫人的舍命相助下,逃离京师,因为年幼,为避搜索,便剃度了藏身於寺庙之中。後来诸位藩王联合出兵,历经三年,才终於平息了叛乱,迎回了慧光大师。时局刚刚安定,诸王居功自傲,又为分封之事多起纷争,各生异心,差点再次酿成大祸。
危急时刻,慧光大师约了诸位亲王,以身宣法,割肉断指,晓以大义,痛陈利害。那一夜,直说得所有王爷跪地痛哭,金銮殿上空中竟现出了巨大金色莲花。世人多以为天降祥瑞,慧光大师乃是菩萨转世。
随後,慧光大师毅然舍下万千荣华富贵,禅位於当时威望最高,心地仁厚的伦王,到甘露寺正式剃度出家,为国祈福,为民祝祷。几十年来潜心钻研佛法,从未踏出寺院半步。无论是在皇族,还是在民间,俱是威望极高。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庄净榆半天,一双慧眼洞彻明晰,似乎了然,"甚好甚好!"
转而又伸手抚摩著小榆钱儿的头顶感叹道,"孩子都这麽大了!想当初,你爹小时来玩,依稀还在昨天,只可惜那麽早就故去了,真是天妒英才。"
提及父亲,尉迟睿很是伤感,"父亲早年征战沙场,伤患颇多,後来虽是细心调养,却仍是药石无效。早登极乐对他老人家来说,未尝也不是一种解脱。"
"你能作此想,倒是最好不过。"慧光大师褪下腕上一串红珊瑚念珠,递给小榆钱儿,"这珠子跟了我也有十几年了,现送你这小娃儿,愿佛祖佑你平安长大,康泰吉祥。"
十八枚珠子一般大小,上面雕著十八罗汉,各执法宝,形象灵动,栩栩如生。贵重倒是其次,难得的是这份吉祥灵气。
"谢谢大师!"小榆钱儿伶牙俐齿的跪下磕头道谢。
"你母亲呢?最近可好?"慧光大师忽地提到了尉迟睿生平最怕之人。
慧光大师虽是不问世事,但京中权贵多有与其结交,许多隐秘之事莫有不闻,他突然有此一问,必有其深意。
"家母现在碧山别苑中颐养天年。"
慧光大师淡然一笑,"寿春那丫头从小就是个刁钻古怪的性子,别说得理不让人,不得理也是不肯让人的。她现也上了年纪,许多事估计也能看开了,你有空去瞧瞧她吧。"
尉迟睿听这话里,竟有代母亲向他示好之意,可想起过往,却是将信将疑,眼光往庄净榆和小榆钱儿一瞟,"倒是时常想去来著,可就怕她老人家见了又生气。"
"知道你这孩子是有孝心的,但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人老了,不就图个子孙绕膝,家宅和睦麽?你总要给她,也给自己个机会。今生有缘做母子,那是三世修来的福气,难道还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在麽?"
尉迟睿心下明白了,"多谢大师指点。"
慧光大师笑道,"孺子可教,好了,现在便开始吧!"
从甘露寺出来,小榆钱儿立马将那串红珊瑚念珠往庄净榆手上戴,好东西要给叔叔,看得尉迟睿很是眼馋。
庄净榆忙制止他道,"这是给小榆钱儿护身的,不给叔叔。"
"我戴不了。"确实,珠串太大,他的手太小,根本戴不住。
庄净榆解下身上佩的荷包,把念珠收了,给小榆钱儿挂在了颈间,藏在衣里,"这样就好了,这个东西可要收好,不能弄丢了,知道麽?"
"嗯。"小家夥儿乖乖应了,很听话的趴在他腿上,看得江陵很是羡慕。
庄净榆瞧著有几分心疼,拿出个护身符递给他道,"这是我刚给你求的。"
"给我的?"江陵脸又红了,眼睛里却很是喜悦。
庄净榆拍拍少年的头,"是啊,你和小榆钱儿都要平平安安的长大。"
"说得我这永安侯府好象龙潭虎穴似的!"尉迟睿笑嘻嘻的打趣,却遭人的一记冷眼。
"你那府里确实不大安全。"
"哪里不安全?"
庄净榆哼了一声,让江陵将小榆钱儿抱开了,才道,"小榆钱儿就最不安全!表面上,你是防守严密,疼爱有加了,可对於你那些姬妾来说,他就是个活靶子,保不住哪天就飞来支暗箭。他还那麽小,根本就不会自保,你总不能成天把他带在身边吧?"
尉迟睿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她们还没那麽大的胆子,不敢对孩子怎麽样的。"
"但愿如你所言,不过你可别太小瞧她们了,还是多留点神的好!"
尉迟睿忽地眼睛一亮,"净榆,你……你是在吃醋麽?"
"嗤!"庄净榆就没见过这麽自恋的人,扭头就走。
"你去哪儿?"
庄净榆根本懒得跟他废话,跟江陵青苔低语了几句,只见小榆钱儿兴奋的拍手,"好啊好啊!"眼睛却又投向爹爹。
庄净榆不知在他耳边又说了什麽,小榆钱儿不吭声了,望著他爹的目光中竟然有一丝同情。
就见他抱著孩子打马扬鞭而去,青苔过来回禀,"侯爷,公子说他要带小少爷逛逛再回。"
"那我呢?"
"呃……公子说您可以坐车回去。"青苔没敢说,公子的原话是,"那个笨蛋骑术太差,带著他是个大累赘!"
"侯爷,那我也跟上去了。"
尉迟睿挥挥手,很是不悦,都走吧都走吧!难道我自个儿不会找乐子麽?
第三八章 谁下了毒
侯爷不在府中,几个姬妾甚是无聊。本要约在一起打马吊,可江文蕙表哥昨儿出了那麽大的丑,心里气不平,没有兴致。其余三女只好在花园里闲逛八卦。
徐秋雯道,"也不知三姐姐那表哥伤得重不重,还真看不出来,庄公子那麽斯文秀气的一个人,功夫竟这麽好!"
"嗳,要是我们瞧不出来也就罢了,五妹妹你在府中时间最长,难道也不识得他麽?听说他和侯爷可是早就相识了。"方怡蓉早就怀疑她在装傻。
"四姐姐说笑了,侯爷就是以前认得他,又怎会带进府里?那时郡主夫人还在府里呢!"
"说起来,那夫人究竟长什麽样?都说我有几分似她,是真的麽?"
"确是真的。不过夫人一贯深居简出,我也就那麽远远的见过两回。不过说起来,那庄公子……"徐秋雯故意卖了个关子,等把人胃口吊起来才道,"他长得更象郡主夫人。"
"哦?还有这等事?"连杨碧玉也起了兴致,"难道侯爷竟是这个缘故看上他的?"
"这就不好说了。"徐秋雯抿嘴轻笑,"不过你们听说没,今儿侯爷带他去庙里给小榆钱儿祈福,居然让他著同样的衣裳,也不怕违制。"
"怎麽没听说?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身份!"方怡蓉冷哼一声,"现在小榆钱儿正儿八经地拜了师,往後,可真得在咱们家长住了。"
"算啦,妹妹们就看开些吧。不过是个男人,图个新鲜罢了。"杨碧玉一时忽又疑惑道,"那庄公子我昨日见他,气色好象比以前更好些了,是不是习武还有驻颜的功效?"
徐秋雯扑哧笑了起来,"姐姐真是说笑了!习武之人多半只见五大三粗的,哪会越练越好看的?"
"那全是燕窝养著的!这天一热,听说侯爷专门交待了,每天一早给他和小榆钱儿都炖上一盅呢!"方怡蓉很是不忿。
杨碧玉道,"要说燕窝,咱们姐妹也是有分例的,怎麽就没他那效果?"
方怡蓉撅著嘴道,"咱们吃的是什麽,人家吃的是什麽?咱们每月定例都只有一两燕窝,不过是寻常货色。他吃的可是皇上御赐的上品,最拔尖的。不怕他腻味,只怕给他当饭了!还有他身上的衣裳,一天一个样儿,比咱们的都好得多。"
"妹妹说笑了。"杨碧玉笑著嗔了她一眼,"只是些东西,都有限度的。"
徐秋雯道,"二姐姐说的有理,侯爷心里明白著呢!"
杨碧玉道,"五妹妹这话说得很对,你们瞧,侯爷怎麽对他,有没有忘记过小榆钱儿?在侯爷心目中,真正最重要的就是小榆钱儿了。对庄公子的好里头,恐怕也有那孩子的一份。也是他们两个投缘,怨不得别人。要是咱们姐妹若是能有个一男半女的,也不至於……"她叹了口气。
徐秋雯黯然道,"是咱们没福气。"
杨碧玉道,"侯爷可是把小榆钱儿当眼珠子一般疼著,谁在小榆钱儿身边多,他当然在意些。"
方怡蓉点头称是,"二姐姐说的是,要是哪天小榆钱儿不在跟前了,说不定对那庄的也冷了,对咱们姐妹也能在意些。也不是说句不讨彩的话,小榆钱儿自小儿就三病八灾的,侯爷可也怪,就这麽一个孩子也不著急。那日说起要开枝散叶的话,本是好意,他听了倒恼了。"
杨碧玉道,"那天是怪我,不过事後我也想明白了。这越是身子弱的孩子越招人疼,侯爷这麽些年只有这一个孩子,郡主又不在,全部心肠都用到他身上还总嫌不够,感情自然特别深厚些。除非小榆钱儿真遇到什麽坎儿,否则想让侯爷将对他心思放开,恐怕不易。"
二女听了,频频点头。可小榆钱儿能遇到什麽坎儿?
"几位夫人好!"江文蕙房里的小丫头翠喜拎著一篮点心过来了。
"你家夫人又打发你去买点心了麽?"
"不是的。今儿这奇香斋的点心,是侯爷刚派人送回来的,我才去三门传话,遇到顾大娘,正好带了进来,这几份是给诸位夫人的。"
"那剩下的那些是给谁的?"
"是给小少爷的,我先送了我家夫人的,再送到东院去。"
杨碧玉笑道,"你这傻丫头,拎著走来走去不累麽?不如把篮子放下,把你家夫人的送去。正好,我那儿有新做好的蜜饯,分给诸位妹妹们尝尝,你也带一碟给小少爷去。"
"是!"翠喜爽快的应了。
旁边二女一听,这不表示表示也说不过去了,都要取点心来分享。
等小榆钱儿玩得满头大汗回家时,进门就瞧见一桌子的点心。
"奶酥烧饼!"小家夥儿一眼就从当中挑出了他爹买的点心,迫不及待的抓了就往小嘴里塞。
"这可真饿坏了,还没洗手呢!"庄净榆笑著嗔道,抱著他去洗手,一面吩咐,"快把饭摆上来。"
"叔叔吃!"小榆钱儿一面吃,一面还抓了一个往他嘴里塞。
庄净榆偏开头去,"叔叔不吃,你也少吃点,就要吃饭了。"
"让我吃两个,再吃两个嘛!"小榆钱儿撒著娇,"我一定吃一大碗饭。"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会儿不吃饭可要打你屁屁哦!"
"唔……唔……"小榆钱儿一面应著,一面继续大嚼。
"这是侯爷送来的麽?"江陵有些不放心,问房里的小厮。
"是侯爷送来的,其他的是几位夫人送来的。"
江陵放心了,"那把这些全拿走,只把侯爷送的留下。"
等庄净榆换了身衣裳出来,小榆钱儿已经把一盒子小烧饼吃得只剩下两块了。
"小馋猫!快来吃饭。"
小馋猫吃不下一大碗饭了,只喝了半碗汤,吃了小半碗饭,就撑得小肚子溜圆。
庄净榆摸摸,无奈的笑笑,吃了饭陪他玩了一会儿,便打算午睡。
忽然,小榆钱儿脸色发白,头上不停的冒虚汗。
"小榆钱儿,你怎麽啦?"庄净榆立即发觉不对劲。
"叔叔……肚肚……痛痛!"小家夥儿皱著小脸,状甚痛苦,挣扎了几下,一头栽倒在他怀里,人事不省!
第三九章 小倌谈情
庄净榆此刻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小榆钱儿嘴唇发青,口吐白沫,分明就是中了剧毒,来不及多想,先运功护住他的心脉要紧。
东叔很快得到消息,老人家一路飞跑著过来,大热的天却是脸色煞白,一滴汗都冒不出来,进门就问,"怎麽样?厉不厉害?"
庄净榆的脸色异常严峻,东叔赶紧安排人手,"你们都傻站著干嘛?快去请侯爷和罗大夫来!"
江陵掉头第一个冲出去了。
东叔沈下脸接著安排,"全府禁闭!把今天厨房里当值的和院里伺候的全部扣下,没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回春堂里,罗怀仁居然不在!
那里的夥计还莫名其妙,"我们老爷不是被你家侯爷请出去了麽?难道他们没回府?"
"没有啊!"江陵急得直跳脚,"他们有没有说去哪里?"
"没有!"
江陵正要冲出去继续找寻,里面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出来拦住了他,咬牙切齿的道,"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话说尉迟大人惨遭"抛弃"之後,心下不悦,便来回春堂寻自己的老友,大倒苦水。
罗怀仁一听就乐了,"还有你吃瘪的时候?可真不容易!"
"你说净榆以前对我多好,就是生气,哄哄他就没事了。怎麽现在这麽别扭?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有小榆钱儿,以前就向著我一个,现在也不了,成天跟他腻在一起,叔叔长叔叔短的,把我这个当爹的都快抛到後脑勺去了!我养了这麽些年竟比不上他这几天?上哪儿说这个理去!"
"你就拉倒吧!谁让你儿子是从人家肚子里爬出来的?人家那是血脉相连,当年我就告诫过你,就算净榆忘记一切,也不可能割断他们的这种天性。你要是真的够绝,就别让你儿子再见到他,你既告诉了小榆钱儿,哪有孩子不吵著要娘的?啊不!你家那位也算是爹。"
尉迟睿狠狠瞪他一眼,"你以为我吃饱了没事干,跟小榆钱儿说这些?那孩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从懂点事起就天天指著净榆那画像跟我闹,鬼精鬼精的,怎麽骗都骗不过去,闹得我头都疼了,不把净榆找回来怎麽办?"
"算啦,你就别在这儿发牢骚了!"罗怀仁压低了声音,"一看你这欲求不满的样儿,怎麽?最近没挨到人家边儿?"
"还敢挨边?净榆真能杀了我!你不知道,他现在功夫又精进了,挥挥手就能干掉几个象你这样的人。"
"什麽叫象我这样的人?你在他手下就能走个一招半式?再说了,净榆一直功夫就不弱好不好?以前那是他让著你,现在人家不肯让你了,你就只好干瞪眼罗!"
"嗤!那你还不如我呢!再怎样他也给我生儿子了,我碰不著他,还有一堆小老婆等著伺候我。你呢?瞧被你那'儿子'管得,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说出去都丢脸!咱俩可是一年生的,你看你落後多少?"
"我儿子那是为我好,在给我精挑细选。"
"你就自欺欺人吧!就你那'儿子',估计从来没让你'吃饱'过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罗怀仁悻悻然白他一眼,"走,你请我上馆子去,听说最近新来了几个绝色的小倌。"
"凭什麽又是我请?"
"你请不请?不请我回头就把净榆的记忆给解开。"
"算我怕了你了!"
狼狈为奸的两人出了门,路上经过奇香斋,尉迟睿惦记著儿子喜欢吃这家的奶酥烧饼,命人买了送回去,顺便给那些姬妾也带了些点心。
有便宜不占的那就不是罗怀仁了,他也拿了两盒,"我儿子也爱吃这个,让你的人给我那儿也送去。"
又被尉迟睿取笑一番,两人熟门熟路的从一个偏门进了三绝馆,悄悄召来一屋子清俊小倌。这里是专门为那些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预备的,很是隐蔽。
罗怀仁挑了一个圆脸大眼,长相甜美的小倌自进房了。
尉迟睿微微一哂,也不说破,自己却也挑了个俊眉修眼的清瘦少年,习惯这东西,真的很难改。
进了房,那小倌很是热情的迎了上来。离得近了,闻得到他身上浓重的香料味道,尉迟睿微皱了皱眉,想起庄净榆体内淡淡的异香,忽地发现,自己竟失了欲念。
就好象本来喜欢吃红烧肉的人,到了素斋馆,也有做得一模一样的"红烧肉",可那分明就不是一样东西。
那小倌也是风月场中历练久了的人,一见这此情形,就明白客人心不在焉了。重又把衣裳披起,半跪在地替他捶著腿,"老爷今天心情不好?"
尉迟睿难得正经一回,"你干这行多久了?"
小倌仰起笑脸,"我是十三岁就入了这行,也有好些年头了。"具体年龄不敢说,怕客人嫌弃。
"那你……你怎麽愿意做这个?"
"家里穷呗,老子娘就把我卖这儿来了,由不得自己选。"
"你第一回的客人还记得麽?"
"现在已经忘了。"小倌笑容里多了些苦涩,"其实我记了他很长时间,没接客时,心里总想著要是有人肯替我开苞,带我离开那该有多好。哪怕老一点丑一点,只要真心喜欢我就好了。可他一点也不老不丑,还很是年轻英俊。我那时也是糊涂了,就求他赎我。他应得倒是痛快,可玩了几天,就不见踪影了。我还一直傻傻的等,过了好些年才死了心。"
"若是你没有到这儿来,你肯不肯被男人压在身下呢?"
小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那怎麽会愿意?都是男人,为什麽要被人压?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他很喜欢我,而我也很喜欢他。"
"喜欢?为什麽喜欢呢?"
"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理由的?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呗。"
"不需要回报?"
"这个其实我也不大懂,不过我们这儿有个小倌去年从良了,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自赎,回去嫁了他小时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那男人五大三粗的,又穷又不识字,家里还有个病恹恹的老婆和两个孩子,如月嫁了去就做小不说,还得伺候这一家子。我们都觉得不值,可他却挺高兴的,他说他从小就喜欢他黑牛哥,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分享一切,而不是计较什麽值不值得。"
还有这样的傻子?尉迟睿想不通,"那若是有人开始愿意跟你在一起,可现在又不愿意了,那是为什麽?"
小倌扑哧笑了,明白尉迟睿的心事了,"那肯定是您惹他生气了!"
"不是生气,他完全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那可能是……是他不喜欢您了。"
"这……这还能从喜欢到不喜欢的?"
小倌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著他,"感情这东西又不是金子银子,放在那儿一成不变的。就象以前有些客人喜欢我,可时间长了,他们就不喜欢了。若是喜欢了就不会变,那我不早跟人走了?"
尉迟睿忽然有些汗颜,他就时常扮演那个"喜新厌旧"的角色。既然自己做不到从一而终,怎麽能要求别人对他死心塌地?
"您若是想让人对您好,就得先对他好,他感觉到了,自然会对您好。"是真情还是假意,就连傻子也分得清。
"那我对他和以前一样啊?吃的穿的用的,什麽都是最好的。"
小倌的眼神有些冷了,"老爷,喜欢一个人不是管他吃好喝好就行的,那跟养一只狗有什麽区别?对人好,是要用真心的。"
那真心到底是什麽?
尉迟睿正待追问,凭空蓦地响起一声爆喝,"罗怀仁!你给我滚出来!"
第四十章 解毒催吐
"大人,大人您在麽?"江陵虽然著急,可还不敢直呼尉迟睿的名号。
尉迟睿脸色一变,知道定是出事了。幸好他衣衫还很整齐,立即起身,准备出去。
"对了,你想要赎身麽?"他忽然回头问那小倌。
小倌眼中的光芒闪了一下,随即黯然,"就是赎了身,我又能上哪儿去?"
"你叫什麽名字?"
"如风。"
"如风,从现在起你就自由了,你可以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直到你想走的时候。"
"真的麽?多谢大人!"如风喜出望外,磕头拜谢。
"但今儿的事不要再让第二个人知晓。懂麽?"
"小的明白!"
尉迟睿拉开了房门,"江陵,出什麽事了麽?这麽慌慌张张的跑来?"
"小少爷被人下毒了!"
什麽?尉迟睿吃了一惊,当时火就往上窜。谁敢伤他的宝贝儿子?
"哎哟喂!"罗怀仁连滚带爬地从旁边一扇门里出来,仅著长裤,正慌慌张张抱著衣衫鞋子赶紧套上。看样子,是还未入港就被人给打断了。
後面跟著个年轻人,圆脸涨得通红,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里简直就要喷出火来。
罗怀仁一面穿,还一面赔笑著,"小南,那个……这个事啊……"
罗小南两拳攥得紧紧的,好象随时就要冲上去打人了。
罗怀仁贼眼溜溜四下乱瞟,一时瞅见尉迟睿,忙冲过来躲在他身後。
"小南,这是外面,有话咱们回去好好说!"
罗小南逼到近前,忍了半天才咬牙切齿的道,"爹!你最好想好要怎麽说!"那神情,活象抓到老公偷腥的老婆。父子之间,大有暧昧。
尉迟睿是见惯他们"父子"大战的,此刻忙帮老友解围,连拉带拽的拖著他就走,"老罗,快随我回府去救命!"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留下那小倌目瞪口呆。这好好的,究竟是出了什麽事?难不成那两位大爷是偷摸跑出来,现被家人抓了奸?想起那少年的怒火,还真後怕,下次再不接这大爷的客了。
马车就在外面,罗怀仁在车上一边穿戴,尉迟睿一边听江陵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奇香斋的酥饼不会有问题。"外人面前,罗小南还是很识大体,"同样送来我们府上的,我也分给大家吃了,没人出事。"
那就是侯府里出了内贼!尉迟睿的脸色阴沈了下来。
进了东院,里外都已经有侍卫在把守了,伺候小榆钱儿的人全被圈在院中空地看管。
尉迟睿心里猛地一沈,看来事情比想象中严重。
先没请到罗怀仁,东叔又命人请来几个大夫救急,却是束手无策,在那儿急得团团转。
"怎麽样?"尉迟睿厉声质问。见儿子脸色发青,印堂发黑,躺在那儿出气多进气少,他的心立即揪成了一团。
"侯爷您送回来的酥饼上被人下了两种毒,一种是钩吻,还有一种不知是什麽。公子用内功先护住了孩子的心脉,可不知如何解毒。罗大夫,您快来瞧瞧?"东叔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了。
罗怀仁气喘吁吁地挤上前来,赶紧拿起小榆钱儿的一只手诊脉,又迅速翻看了他的眼皮,沈声问道,"他吐过没有?"
"没有!"大夫递上了那奶酥烧饼,"认不出毒物,怕毒性扩散,不敢随便灌水。"
罗怀仁将烧饼掰开,仔细瞧了半天,又用指头抹了抹,放进嘴里尝过之後,立即吩咐,"赶紧让人抓只活鸭来!"
"你知道是什麽?能救的,对不对?"庄净榆终於颤抖著出声了,冰凉的手一把抓住罗怀仁,绝望的眼神里流露出热切的光芒。
"净榆别慌,能救!"罗怀仁转头对尉迟睿使了个眼色。
尉迟睿立即会意,"除了东叔和小南,其余人全部出去!江陵你去厨房抓鸭,青苔带人在门口守著,任何人不许接近!"
罗怀仁这才道,"你们瞧这饼上,表面是一层钩吻,也就是俗称的断肠草,此人下得分量不重,似乎是想教训一下而已,不会致人於死命。但要命的是下面还被人洒了一层草玉风铃的花粉,分量还不轻,这个才是要命的。不过也幸好後来又被人洒了层钩吻,这钩吻若是用的不多,碰到其他有毒之物时,倒是能以毒克毒的东西。小榆钱儿是不是吃了之後,还过了好一会儿才发作?"
"对!就是如此。吃完了,玩了好一会儿,要午睡时才发作。"庄净榆听得是两人下毒,心中恨得更深。
"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一方面相互克制了毒性,暂时保住了小榆钱儿的性命。但另一方面,却让毒性沈了进去,性命是无碍,但化解就要费一番工夫了。"
"那会不会伤及其他?"庄净榆和尉迟睿同时问了出来。
"这个要等小榆钱儿醒来才知道。这断肠草夏天常用来杀虫灭鼠,家家户户都有,不算稀奇。不过这草玉风铃却不是中原之物,倒是西北那边多喜种植,你们府上怎会也有这东西?"
"这事我马上就去查!"东叔沈声应下。
"那我现在开个药方,尉迟你看是你们府上配药,还是去我那里拿?"
"药从你那儿拿,府里备不定还有人做手脚。"
罗怀仁提笔唰唰写了药方交罗小南,"你亲自抓药,抓完了马上送来!"
东叔立即安排人送他回去。
"侯爷!活鸭拿来了。"门外江陵已经拎来了一笼活鸭。
"抓一只进来!"
江陵抓了只鸭子进来,罗怀仁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扎了上去,抽出来放在舌尖一舔,"这只就可以,取一碗血来!"
江陵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干净利落的在鸭脖上划过,取了一碗鸭血,赶紧捧到床边。
庄净榆把小榆钱儿抱高,尉迟睿端著血想上前想喂儿子,却发现小榆钱儿牙关紧咬,怎麽也张不开。
尉迟睿一著急,直接拿银勺撬他的小嘴。
"不要!会疼!"庄净榆心疼的拍开他的手。
"难道看著他死麽?"尉迟睿吼道。
庄净榆没理他,把自己的手指往孩子小嘴里塞。
"我来吧!"尉迟睿把碗递给他,自己把手指伸了进去。
小孩的乳牙也是坚硬犀利的,很快就把他的手指割得鲜血淋漓,但终於也把他的小嘴撬开了。
庄净榆没有废话,赶紧给小榆钱儿灌血。几勺下去,就怎麽也灌不下去了,顺著嘴边往外流,把江陵手中的帕子一会儿就浸湿了。
"不行!要他把嘴再张大点,一定得灌下去催吐!"罗怀仁在一旁指导。
尉迟睿加了两指,把小榆钱儿的嘴尽量掰开一点,他的手却也伤得更深了。
庄净榆把小家夥的下巴抬高,干脆拿碗往里灌著,虽然溢出来的更多,但灌下去的也不少了。
很快一碗灌完了,江陵又取了一碗血来,待灌到一半时,就听小榆钱儿喉咙里有咕噜咕噜之声。
罗怀仁大喜,让庄净榆把小榆钱儿朝前抱在胸前坐定,一手按压著他的小肚子,另一手把他的背九十度的一下一下往前推。
做了没几下,小家夥儿小嘴一张,哇哇地吐了起来。满地血腥和著秽物,极其酸臭刺鼻,但却让人著实都松了一口气。
第四一章 暴打侯爷
等罗小南带著药材过来,眼都不敢眨的盯著煎了,喂小榆钱儿喝下。
罗怀仁把过脉象平稳,才擦擦头上的汗,"我的娘耶,总算是没事了!尉迟,快找地方让我们爷俩洗洗歇歇,一会儿再来瞧他。"
这一晚,肯定是走不了了,杨商早已将客房预备好了。
尉迟睿也回房去沐浴更衣,一会儿过来陪他们吃饭。手上沾了水,才发觉疼得厉害,十指连心,那滋味可当真不好受。要不是见净榆那麽坚决的要将手伸进去,他是不会代替的。
是因为隐隐的恐慌吧?他爱孩子不比自己少。那小榆钱儿爱净榆,也是天经地义的。可他怎麽办呢?儿子会不会不象以前那麽爱他了?
庄净榆一步也不肯离开孩子,什麽都吃不下。尉迟睿交待厨房给他熬了细粥送去,他若是存心想讨好一个人,那真是无微不至。要不当年,也不会哄得庄净榆对他死心塌地。可现在,庄净榆哪有心情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夜里又喂了小榆钱儿吃了一服药,很快就腹泻了一回。
罗怀仁说是正常的,"这解毒本该要用毒物,但小榆钱儿身子太弱,怕他受不住,只能用这麽个笨法子。估计等他好了,又得掉几斤肉。"
好东西也不能吃,只能煮点稠稠的米汤备著,不时喂他喝点。
看著小家夥儿被折腾得够呛,上回病了还没养圆的小脸一下凹了下去,跟小猴子似的。偶尔出声,也是"咿咿呀呀"的痛苦不堪,真是把大人的心都快揉碎了。
好不容易盼到第二日中午,庄净榆终於瞧见小榆钱儿的眼皮子掀了掀,长长的睫毛抖了几下,然後慢慢的张开了。
"小榆钱儿!你醒了麽?"再没有什麽比这更让人欢喜的了。
尉迟睿一个激灵也冲到跟前,"乖儿子,怎麽样?还难不难受?"
小榆钱儿眨了眨神,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弱弱的嘟囔著,"叔叔,爹爹,你们在哪儿?"
庄净榆脸色变了,"叔叔就在这儿呀!你看不见麽?"拿手在小家夥儿眼前晃了晃,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快去请罗大夫来!"不等尉迟睿吩咐,江陵已经冲出去了。
罗怀仁略一检查,很快就发现问题了,毒素沈积体内,让小榆钱儿的眼睛受损了。
这可把人吓坏了,罗怀仁仔细把了脉,重又给他开了药,著人去煎。喝了药,小家夥儿没一会儿工夫又睡著了,剩下一屋子大人神色凝重地面面相觑。
"小榆钱儿不会有事吧?"
"先吃药,清清毒,明天再看。"
傍晚,东叔过来了,瞧过小榆钱儿後,对尉迟睿略一示意,两人去了前院书房。庄净榆命江陵青苔守在床边,一步也不许离开,也跟了过去。
东叔掩了门,才道,"事情查出来了,侯爷命人送点心回来,一共有四个人经手。头一个是张进,他依著规矩,只送到二门,给当班的程惠接了,程惠送到三门,交给顾大娘,都没有耽搁。
随後顾大娘要送来东院时,遇到了三夫人的小丫头翠喜来传话,说要准备轿子今日去看她表哥张昌宗的,但府里出了事,没有成行。
顾大娘央翠喜把点心给夫人和小少爷都带进去,这丫头就答应了。她先去了西院,遇到二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是二夫人说要带些蜜饯给小少爷,还让她先去送三夫人的点心,把点心篮子放在亭子里的。这丫头一时糊涂,就照办了。等转回身来,才把点心送到东院。毒应该就是这时候下的。
那钩吻各房都要了些去杀虫,草玉风铃是三夫人进门时带来的,那花很香,西北那边多用来熏衣裳,她送了几房夫人每人一盆,正开著在。不过三夫人送人的时候,也专门跟每个人都说过,这花的花粉是有毒的,让大家小心。"
庄净榆冷冷的道,"那就是说,西院每个人都有可能下毒!"
东叔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下毒之人心机很深。"
尉迟睿沈吟一会问道,"那她们知道小榆钱儿中了毒,有什麽反应?"
"很平静,只在私下议论著,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尉迟睿抚著手上的玉板指,眼神阴沈之极,"下了两种毒,分量不同,用心也不同。有可能是两人所为,也有可能是一人所为,说不定还是串通……东叔,你怎麽看?"
东叔迟疑了一下,反问道,"侯爷,您有没有想过,为什麽她们要对小榆钱儿下毒?"
"还能为什麽?侯府就这麽个独苗,正妻又不在。若是小榆钱儿有个什麽三长两短,她们就可以伺机要个孩子,说不定还想升到平妻甚至正妻之位。你是想说,碧玉和文蕙最有可能?"
东叔点了点头,"她们二位确实嫌疑最大。我觉得不会是串通,她们几人素来面和心不和,若是要做这种事情,自然是越隐蔽越好,免得被人抓到把柄。下那花粉之人心肠最是歹毒,要致小少爷於死地。四夫人和五夫人没这胆量也没这必要,她们至多投点钩吻,吓唬吓唬,让侯爷重视子嗣问题。但不管是谁做的,现在没有真凭实据,不好轻易动她们。若是闹大了,侯爷的面子更不好看。下毒之人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才这麽肆无忌惮。"
"我倒还真小看了她们的胆量!既敢这麽对我儿子,那好,我就让她们守一辈子活寡,看她们还怎麽生孩子!东叔,这事儿就这麽先搁下,不要打草惊蛇,暗地里加派人手,盯著她们,此事不成,肯定还有第二回,我就不信次次都能做得天衣无缝!"
东叔躬身赔罪道,"此事是我管理不善,甘愿领罚!"
"不关你的事。咱们在明,她们在暗,你就是生出三头六臂来,也防不胜防。对了,顾大娘和翠喜怎麽处置的?"
"顾大娘在府中多年,儿子顾成发和媳妇也在府里当差,这回偷了个懒,就闯出这麽大祸事,留她不得,已经打了四十大板,准备全家卖出府去。至於翠喜,那是打小买来的,昨夜上了刑,但那丫头确实不知是谁下的毒。说起来她是最冤的,但此事委实太过厉害,若不给人个教训恐怕将来难以杜绝後患,说不得只好把她卖入青楼为娼了。"
"把顾大娘的手指头砍一根下来,翠喜灌下哑药,以儆效尤!"
庄净榆重重的一拍桌子,怒道,"这就算了?真正主谋之人没抓到,尽为难这些下人有什麽用?"
"净榆,你先别生气。这事儿不会就这麽了了的,但现在确实不宜闹大。"
"那要等到什麽时候?"
"等抓到她们把柄的时候,就算要报复也不是这麽明火执仗的,她既然玩阴的,咱们也跟她玩这一套,看谁能玩得过谁!"
"等你抓到了,小榆钱儿都被折腾死了!"庄净榆愤怒的都快要失控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你那些姬妾没一个好惹的,可你说什麽?说她们没那麽大胆!她们没有麽?"
尉迟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心里一直惦记著这句话,懊悔无比,"东叔,你先出去,我跟净榆谈谈。"
东叔很快走掉了,两口子闹矛盾,他就别掺合了,侯爷也是该让人好好骂一顿了。虽是陛下有命,可弄这麽多姬妾回来,确实是个隐患。
没了外人,庄净榆当真没了顾忌,冲上前劈头就是一巴掌,把尉迟睿完全给打懵了,连嘴角渗出来的鲜血都没空理会。
净榆,净榆居然打他?以前那个总是一脸娇羞依偎在他怀里,为了他连命都不要的少年居然会动手打他?
虽然知道现在的庄净榆跟从前不一样了,可当他真的对自己动手时,尉迟睿还是完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四二章 离家出走
在小榆钱儿可能失明的阴影笼罩下的庄净榆,被从未有过的恐惧攫紧了心脏,有一种强大的保护欲完全支配著他,简直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王八蛋!"红著眼扑了上去,对著尉迟睿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压抑许久的忿懑完全的爆发了出来。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你还当什麽爹?装什麽高深莫测?玩什麽阳谋阴谋?"
"你都有老婆了,为什麽不好好珍惜?一定要把人家逼得离家出走?害小榆钱儿从小就没有娘!难道你不知道没娘疼的孩子有多可怜麽?"
"你儿子没了娘,你还有脸娶一堆小老婆回来,这不摆明了让小榆钱儿伤心?让你老婆回不了家?"
"要不是你这混蛋送吃的回来,小榆钱儿怎麽会中毒?你要送就自己送,干嘛让人送?还有脸出去花天酒地,这全都是你害的!"
"你居然还来敢招惹我?利用师弟骗我进京,枉我还以为你多少有点好处,原来彻头彻尾就是披著人皮的畜生!猪狗不如!我真是瞎了眼,以前怎麽会认得你这种东西?怪不得我立誓绝不入京,肯定都是你这王八蛋害的!"
"你个没心肝没廉耻没情义没人味的混蛋,要是小榆钱儿没事便罢,要是有事,我头一个把你千刀万剐!"
……
威风八面、玉树临风、儒雅睿智的尉迟大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别说还手之力,连还嘴之力都没有了。
庄净榆发泄了一通,气稍稍顺了些,终於放过了尉迟睿,"我不管你将来要怎麽对付那些女人,但是现在,既然她们房间里有毒物,我去帮你清理清理总不为过吧?"
当然不为过!尉迟睿总算是深刻理解了什麽叫舐犊情深,实在是太可怕了!他巴不得净榆赶紧离开,要是能说话,他一定会欢呼,要是能动弹,他一定会雀跃。只可惜他现在只能象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下,用眨眼表示自己对他的这个决定是多麽的拥护。
庄净榆出了房,站在院中大喝一声,"来人!"
众多明卫暗卫一拥而上,东叔交待过,庄公子的命令和侯爷一样有效。
"侯爷有令,彻查西院,把一切有毒之物全部清个干净!"
庄净榆领著人杀气腾腾的走了。
可怎麽没一个人进来瞧瞧他?
尉迟睿忘了,是他自己吩咐过的,若是他俩单独在一起,只要没有吩咐,谁也不能进来打扰。原本是方便自己行那苟且之事,没想到如今自食恶果,尉迟大人心里那个气啊!无语问苍天,到底有没有人进来救救我啊!
那些姬妾都快气疯了,庄净榆领著侍卫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说她们房里有毒物,把她们全赶到院子里,把整个西院闹了个翻天覆地,全给砸成稀巴烂,所有的花花草草刨了个干净,堆在院中一把大火烧成了焦炭。
这算哪门子事?姬妾们哭哭啼啼的说要找侯爷理论。
庄净榆直接甩了一人一个大耳光子,他生平不打女人,这是气极了,也还没用上内力,可也打得她们顿时脸都肿了半边。
"你们自己干了什麽,自己心里有数!你们最好求神拜佛让小榆钱儿没事,若是他有什麽意外,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庄净榆的眼光冷得可以杀人,吓得众女噤若寒蝉,再也无人吭声。
被打得动弹不得的尉迟大人终於被人给发现了。
罗怀仁本来是要拉著儿子过来"解释解释",却发现一个不明物体。
"尉迟,是你麽?"罗怀仁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花了?此人的脸象开了染料坊,赤青紫黑的,借著衣饰才辨认得出。
"唔唔……"尉迟睿感动得几乎要洒下几滴热泪,终於遇到救星了,他放心的昏迷了过去。
庄净榆下手还真不客气,把尉迟睿打得体无完肤,全身青青紫紫红肿一片,手腕脚腕全给拉脱臼了,没伤内脏,但让你疼得不能动弹。治起来虽然不难,但这要是没十天半个月,出不了门也见不了人。
罗怀仁啧啧称赞,这下手,这分寸,拿捏得是多麽恰到好处,习武之人就是专业啊!他救了老友,没想到回去之後,被自己儿子如法炮制了一番,一对狐朋狗友只好各自在家咬著被角伤心落泪。
罗大夫至此深刻领悟到,原来家庭暴力也是会传染的。他当即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要教育好罗小南,再不让他靠近庄净榆。只可惜为时已晚,罗小南从此深刻的佩服上了庄净榆,将他树为人生中的楷模,愈加亲近。这是後话,暂且不提,不提。
等尉迟大人昏迷了五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家里已是翻天覆地。
"什麽?"他惊叫一声,把刚喝完的药碗打翻在地,"净榆带著小榆钱儿离家出走了?"
"是啊!"东叔是多麽的有良心,特意等尉迟睿喝完了药,才向他汇报,"公子说,小榆钱儿在家里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实在太不安全了。作为他的老师,他有责任保护孩子的安全,所以就把他带走了。"
"那你怎麽不拦著?"
"拦不住啊!公子功夫那麽高,我年老体弱,打不过。"东叔老神在在的回道。
"那小榆钱儿的伤怎麽样了?"
"已经没事了,第二天就能看得见了,罗大夫说没事了,把配好了药都带上才走的。"
马车上人参燕窝四季衣裳带了不少,银票更是大大的有,江陵和青苔也跟了去,东叔考虑得很周全。
"那小榆钱儿……就这麽跟他走了?"
"小榆钱儿走得很高兴咧!他临走时还说,让你不要担心,他会很乖的,好好听公子的话。"
呜呜,尉迟睿真的想哭了。
"那他们上哪儿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哪有离家出走还留地址的?天南海北,谁知道上哪儿去了。不过侯爷你放心,我特意叫青苔和江陵跟去了。"
尉迟睿心下好过一点,"那他们有没有回报?"
"这可不敢!公子走时说了,不许我追查。说要是查了,他就不带小榆钱儿回来了!"这句话庄净榆绝对没说,是东叔自己编的。事实上,他们还定好了联络方式。
尉迟睿恨恨的咬著牙根,"他也太不负责了吧,就这麽把孩子带走了,那他功课怎麽办?指不定教成什麽样的野孩子呢?"
"怎麽会?公子不就挺好的!"东叔不乐意了,公子对小榆钱儿那是非常负责的,"那该念的功课岑夫子都给带上了。"
再说,庄净榆可是专程和东叔一起拜见了岑夫子之後才下定决心要走的。
岑夫子说得含蓄,"永安侯的教子之心虽然殷切,但有失偏颇,这麽小的孩子,凡事都以利字当先,恐怕於心智不利。"
意思却很明白,这若是大了,恐怕又是第二个尉迟睿了。
"带他出去走走也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识见识各处的风土人情,可比坐井观天要好得多。若是怕他功课跟不上,我这儿有几本书,你们带著,路上教这些就够了。有问题尽管随时来信,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庄净榆听完,毫不犹豫,走定了!他可不要小榆钱儿变成跟他爹一样的冷血怪物。
"侯爷,你不生公子的气麽?"东叔试探性的问,被打成这样,难得尉迟睿这麽睚眦必报的人居然一句没提。
"这事没人知道吧?"被自己老婆打了虽然痛,但尉迟睿首先担心的还是面子问题。
东叔呵呵一笑,"这个你放心,除了罗大夫,没人知道。对外我只说您因为小榆钱儿大病,气急攻心病倒了。"反正永安侯常常装病的,说出去也不怕没人相信。
"那就行了。"此事尉迟睿不想再提。
其实庄净榆打他,是震惊多过於生气。转头再想当时净榆骂他的话,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特别是害了儿子,他心里也很不好受。如果反过来,这事是净榆造成的,尉迟睿想自己肯定会更生气。
二人在小榆钱儿的事上面,倒是目标一致,很有共同语言。
算了,先把伤养好吧。看样子,东叔是存心要让自己著急,还是等伤好了自己去寻人吧。
儿子跟他在一起,尉迟睿目前还不是很著急。可很快,他就该著急了。而且,会越来越著急。
因为,可爱的小包子要显形了!尉迟大人再不努力,不仅是老婆没了,连儿子也要没了……
第四三章 剑指西北
夏末的清晨,风中已经带了一抹初秋的凉意,舒爽宜人。
一辆黑色的马车轻快的踏破山间的宁静,辘辘的车轮碾过还沾著露水的青草,湿出一条浅浅的痕迹。
小榆钱儿张大小嘴打了个哈欠,尽力舒展著两条小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累了麽?"庄净榆温柔的轻抚著他的背,小家夥儿顺势靠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不赶时间,但打听去往下一个小镇得在路上走整整一天,带著孩子不能露宿荒郊,只好天没亮就把他给折腾起来上路了。小家夥儿兴奋了一阵,走了一时难免又困倦起来。
"不累。"小榆钱儿口不对心的说著,却眨巴著惺松的睡眼,想补眠。
庄净榆莞尔一笑,"那就睡一会儿吧,江陵,你也睡一会。"小小少年也靠著厢板打起了盹。
幸好东叔这马车准备得很宽大也很舒服,顶篷比一般的马车略高些,上面加了一层吊柜,下面还有暗格,把所有的行李都收纳了进去,不占一点地方。车中铺著厚实的毯子,足以容纳三个成年男子并肩躺下。
看著他俩比肩睡下的小脸,庄净榆忽然发现原来江陵长著和尉迟睿极其相似的鼻子和嘴巴,但小榆钱儿这里就不象他爹了,倒更象是──自己?
这还真有趣!是不是长得象的人就会特别投缘呢?他摸摸小榆钱儿粉嫩的小耳朵,见他眼皮也不动,知道睡著了,轻轻放下纱窗,起身出了车厢。
庄净榆原想带他们去如诗如画的江南,顺便回抱云山让师尊瞧瞧。却不料在征询意见时,小榆钱儿和江陵都眼巴巴的问他,可不可以去西北边关?
那里,是尉迟家世代镇守断魂的地方,在尉迟家儿郎的心目中,有著特别的意义。即使从尉迟睿这一代开始,不再杀伐疆场,但骨子里想要见识金戈铁马的热血依然没有冷却。
庄净榆却另外想到了一层,那里离小榆钱儿母亲的娘家也不远,是否可以送他回去见见生母呢?
"都睡了?"青苔压低了声音。
庄净榆点了点头。
"驾!"青苔变换鞭形,在空中甩了个忽哨,那两匹拉车的马儿立即放轻了脚步,速度却依然不减。
"你的驾车工夫当真了得!"庄净榆很是佩服。
这一路上,他原本要和青苔替换来著,但一上手才发现自己只能驱动马跑进来,青苔却能很好的控制马的节奏。
"这是马好。都是从小训练过的,很是听话!"
"你也是象江陵这样,从小呆在侯府的麽?"
庄净榆随口一问,却让青苔有些变了颜色。
"不是,我是别人送给侯爷的。"
青苔已经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了。好象从很小开始,就在一间大屋子里,和许多孩子一起接受永无休止的训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离开,不知去了哪里。只有通过严格训练的人才能被带到主人面前。他才知道自己将要效力的是当时的三皇子。
他接到的第一桩任务就是到永安侯身边卧底,刺探消息。这任务无疑是失败了,其实青苔在深入了解尉迟睿後就明白这任务迟早会失败的,被拆穿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凭他一个杀手的直觉。尉迟睿的杀气比三皇子的凌厉,而且隐藏得更深。
原本是没有想过背叛,直至庄净榆的出现。这个少年的身上有一种明朗的阳光般的气息,温暖却不炽热,在青苔暗无天日的生活投下了光明,让他开始对未来也有了希望。他开始渴望,能象这少年一样,无拘无束的游走在天地之间。
他继续不动声色做著他该做的事,却若有若无的留下痕迹。
背叛三皇子并没有让他有任何的负罪感,他们的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他只不过是加速了三皇子的覆灭,为自己博一条生机。
青苔赌对了,却在这过程中伤害了那个无辜的少年。
因为,他妒忌了。
当第一次看到侯爷把那少年柔情蜜意的拥在怀里时,他就妒忌了。既妒忌侯爷拥有的真心,又妒忌庄净榆奉献的纯粹。
他故意留下破绽,让庄净榆以为尉迟睿身处险境,不顾一切的前去营救,却不料听到了让他伤透了心的话。
……
"你真的舍得?"
"那有什麽舍不得?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事成之後,我定将他双手奉上!不过他武功不弱,三殿下若要享用,最好先废了他的武功,要不要我帮您动手?"
……
几句话残忍的撕下了庄净榆心里最美好的那层情感。
其实对於青苔他们来说,这番话根本算不得什麽。尉迟睿可能只是随口说说,并不会去做。可对於那个清澈透明把一颗真心捧出去的少年,完全接受不了。
青苔真的不知道庄净榆当时已经有了身孕,又刚刚经历了宫庭里的一番恶斗。因为这刺激,差点一尸两命。随即那少年就仿佛在一瞬间被吸干了所有的热力,如行尸走肉般,彻底的死了心。
青苔打算以死谢罪,但出乎意料的,尉迟睿并没有杀他,只是在他脸上留下了这道鞭痕。其实就象没有这伤痕,他的心里也在时刻提醒著自己,内疚不已。
庄净榆把话题扯开了,"青苔,你多大了?"
"二十三。"有些诧异他怎麽突然问起这个?
"那你比我还大两岁呢!可以成个家了,等有了自己的家,你就又有亲人了。"
原来是这意思啊!青苔脸微红了一下,还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过这种事,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害羞了!"庄净榆俏皮的一笑,"你们是在侯府效力,又不是卖给那人了,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可别象东叔一样死心眼!"
东叔死心眼?青苔扑哧笑了出来。
"你喜欢什麽样的姑娘?说来听听嘛!要是路上有中意的,干脆就娶回去得了。"
随意的聊著天,漫长的旅途也轻快了许多。
"这位公子,可以行个方便麽?"突然跳出来个青衣小僮,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四四章 欧阳公子
"吁!"青苔轻轻一带,便停住了马车。
面前的小厮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灵活之极,他瞧见青苔露出这一手,只微微有些诧异。随即一眼就认出车夫旁边那位衣饰淡雅,质地精良的俊秀公子才是正主,立即满脸堆笑,向庄净榆作了个揖,
"这位公子,我们昨夜贪黑赶路,马车轮子陷到坑里,坏了一只,您能否行个方便,拖我们一程?到前面镇上就行,我家少主自当重谢!"
青苔明显有些犹豫,这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谁知道是什麽来路?天生的警惕让他不愿多管闲事。
庄净榆却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这便把你们的马车赶过来吧。"
这大路迢迢,就是有土匪山贼也不会选在此处拦截,青苔未免太过小心了。
那小厮大喜,"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他也不隐藏形迹,直接两个纵跃就往路边树林里奔去,一路大呼小叫,"少主!少主!醒醒!有人帮忙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快醒醒!"
"好俊的轻功!"庄净榆低低喝彩。一个青衣小僮尚且如此,那他口中的少主必是更佳。
"会不会有危险?"青苔却立即紧张起来。
庄净榆摇了摇头,就从那小厮方才展露的轻功来看,一定是玄门正宗。青苔虽然杀伐经验比他足,但江湖见识却不如他广博。
"谁啊?吵什麽吵!"车厢里传来懒洋洋的梦呓,低沈而充满磁性,很是随和,却又带著点天生的威仪,似乎惯於发令施令。
小僮很不客气的一头扎进车厢里,冲著少主的耳边就是一顿聒噪,"快醒醒!有人来啦!要是您还想今晚进城去见群芳院的如仙姑娘,就快起来!"
"如仙?啊!美人在哪?"少主修长的丹凤眼终於睁开了一条缝,精光四溢。
小僮不管不顾的拿条浸了冷水的帕子给他胡乱抹著脸,"进了城就有美人啦!"
这个少主,总是神经兮兮的,有时很聪明,但有时又很糊涂。昨晚要不是他说著急见美人,怎麽也不会半夜赶路摔了一只车轮。可车子走不了,他又不著急了,跟没事人似的,就在这儿喝起了酒,还说什麽兴之所至,兴尽而停。
他这个做小厮的,可没这麽多风花雪月的花花肠子。只知道这儿星星虽多,但蚊子更多!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快点离开才是正经。
唉!伺候这一个少主比伺候十个老家主还累!回去能不能跟老家主商量商量,他宁可去做扫地的小厮或是去值班站岗,也不想再做少主的贴身小仆了
"阿金,你对我真好!"少主被擦得脸上皮都快破了,这才装腔作势的开了口,"虽然你长得不够漂亮,但我还是会好好待你,一生一世留你在身边,我是绝对不会变心的!"
呕!即使已经听过无数遍的"表白",但金桥此刻还是觉得有股想吐的冲动。
不过,少主怎麽知道他在打要离开的主意?先不管了,赶紧把他拖出去见人要紧!
"著什麽急?又不是大美人……"那少主在从车厢里被生拉硬拽出来後,一眼就瞧见庄净榆在车辕上起身向他微微颔首行礼,顿时把後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少主看来二十六七年纪,一身绸衣被揉得皱皱巴巴,胸膛微露出一抹健康的蜜色。虽然有些不修边幅,但双目有神,面目俊雅,看他举止,便知是习武之人,功夫还很是不弱。
那白衣少主没和庄净榆见礼,凶巴巴的先一把揪住了金桥的衣领,"臭小子!你怎麽没说,外面是个大美人!害我丢了面子,回头再找你算帐!"
这……这可真是冤枉!金桥欲哭无泪。
少主眼中的"美人"总是跟常人有著很大的差异。就象那个如仙,就名字好听,其实长相平平,年近三十,都人老珠黄了,少主却说那女子喝酒痛快,豪爽侠气,是个美人。眼前这位,俊秀不假,却分明是个公子,又有武功傍身,若用美人呼之,不被人拍飞才怪!
没给苦命的小厮机会辩解,少主已经一把推开了他,转头又钻进了车厢,时间不长重又出来,全身上下却是焕然一新,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一身白衣飘飘,手执象牙折扇,神清气爽,潇洒之极,与方才判若两人。
"这位兄台,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小厮无礼,让兄台见笑了。"
庄净榆本来不觉得如何,可现瞧这公子行事,倒是著实有些忍俊不禁,"哪里哪里!若是方便,现就启程吧。"
那白衣少主本想再上前客套一番,展现自己的彬彬有礼,金桥却又不识相的在後面嚷嚷起来,"少主!快来帮忙把车赶出来!"
真没眼力劲儿!白衣少主忿忿的丢了一记眼刀过去。
"需要帮忙麽?"庄净榆瞧他们那车分量颇是不轻。
美人心地真好!白衣少主立即笑容可掬的朝庄净榆明送秋波,"此等粗活无须劳烦美……公子,在下即可。"
小厮在前赶马,白衣少主轻轻一手就托起马车受损的左後轮,让马车平稳的驶了出来。这一手功夫,著实精妙,就连庄净榆也未必能做得如此从容。
又现!一见著美人就爱现!金桥很是不齿自家少主的卖弄。
"兄台真好功夫,不知师出何门?"庄净榆动了结交之心。
白衣少主很是得意,唰地一下亮开折扇,上面画著一丛绛红的灌木,形似柳树,却长於大漠之中,生机勃勃。
庄净榆眼睛一下亮了,"阁下莫非是红柳山庄欧阳世家的少主?"
"不才正是欧阳璧。"
欧阳世家,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素来行侠仗义,威望极高。他家盘踞西北,专做皮毛马匹生意,还是天下知名的巨商富贾。因山庄内遍植红柳,所以又有个雅号叫红柳山庄。
欧阳璧正是欧阳世家下一任家主,此次出来,便是洽谈生意,顺便拜会一些江湖同道,现下俗务已了,要赶回家中秋团圆,却不料与庄净榆在此偶遇。
追根溯源,空蒙剑派第二代弟子,也就是庄净榆的一位曾师叔祖还娶了欧阳世家的小姐,所以欧阳璧很不见外的立即就把庄净榆划归"自己人"的地盘。
要不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哪有这麽热情?金桥暗自腹诽著。
不过欧阳璧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关著门的车厢所吸引,那里还有两人是谁?为何只哼哼一声,就让"美人"弃他而去,莫非是──他的藏娇?
第四五章 怦然心动
"醒了没?起来好不好?"庄净榆的声音异常宠溺,让欧阳璧十分好奇车中到底是何方神圣。听这气息,一个武功不高,另一个决不会武功。
"乖……来抱抱啊……啵!"
这是……一个吻?欧阳璧听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美人"这麽豪放,大白天的就上演活春宫!
真是郁闷,难得遇上一个看得上眼的美人,还被人捷足先登,天下间最凄凉的事莫过於此……他的小心眼里乱七八糟的自怨自艾。
"咱们出来见见人啊!"
欧阳璧见庄净榆抱著人出来,登时呆住了,"这是……你儿子?"
连孩子都这麽大了!那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这我徒弟!小榆钱儿!"庄净榆很高兴有人说小榆钱儿长得象自己,"乖,叫欧阳伯伯。"
小榆钱儿眨眨还不是很清醒的黑眼睛,软软糯糯的叫著,"欧阳伯伯好!"
"啊!小家夥儿真可爱。"那就是还有机会!欧阳璧顿时笑得跟朵花似的,"过来给伯伯抱抱。"
哼,我跟你又不熟,才不给你抱!小榆钱儿小身子一扭,转头扒庄净榆脖子上了,把欧阳璧大张著两手僵在那里。
"这孩子认生。"庄净榆有些不好意思,拍拍小榆钱儿的小屁股以示警告,回头把江陵拉出来,"这个是江陵,我弟弟!"
江陵因那称呼一下红了脸,羞涩的上前见礼。
青苔和金桥已经拿绳索把两辆马车套在了一起,"时日不早了,快些赶路要紧。"
这一路上,有了欧阳璧,可当真热闹非凡。世家子弟,见闻广博,妙语连珠,逗得人前仰後合。两人又是习武之人,谈著谈著,不免就谈到武学上来。
"你们空蒙剑法极富禅意,精妙之处在武林中也算是独树一帜了,但杀气就少了些,更适合修身养性。"欧阳璧评论得很是中肯,"我生得晚,没拜见到那位曾姑父,但听我爷爷说起,当年他老人家向我姑姑求亲时,曾一剑削下四十六朵桃花,不伤一瓣,美轮美奂,令人叹服。你猜猜那一招是什麽?"
庄净榆微微一笑,"当是空山新雨。"
"正是!正是!"欧阳璧击掌大笑,"现下虽无桃花,但前面树上桐花开得仍好,能否请净榆施展一二,让我开开眼?"
"这……"庄净榆有些踌躇。
"你们想不想看?小榆钱儿,让你师父演一招给咱们瞧瞧好不好?"欧阳璧故意逗著小家夥儿。
可小榆钱儿见这陌生伯伯跟叔叔聊得热乎,本来就有些吃醋了,此时小脸一板道,"不好!会累著叔叔的。"然後很狗腿的抱著庄净榆献媚。
这小子不简单啊!欧阳璧心中暗自猜想著,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
可小榆钱儿这回是弄巧成拙了,他这麽一说,庄净榆倒真的不好拒绝了,"那就请欧阳兄多多指教了。"
从车辕上站起,离那梧桐树还有三四步时骤然运起轻功飞起,左右脚交替一点,直直拔起有三丈多高,已然飞过了树顶,如白鹤冲天,姿态美妙之极。
"哇!"小榆钱儿和江陵异口同声的赞叹著,连欧阳璧也不住点头,且看他剑法如何。
半空中银光一闪,青锋出鞘,剑芒舞动,只见银光点点,如漫天撒出一片雨珠,端地是妙丽无双。淡紫色的梧桐花纷纷坠落,庄净榆撩起长袍,将它们拢在一处,带下枝头,轻轻巧巧又落在了马车上。
欧阳璧眼睛亮了,眼前这年轻人不算最俊美的,可此刻他的丰姿却盖过了一切。即使生为同性,他也不能不被吸引。尤其是眉眼间那抹淡淡笑意,竟有著勾魂夺魄的魔力,让人瞧了心中无限欢喜,只想把那笑容掬在手心里。若之前还只是略带游戏的倾慕,那此刻,他分明知道,自己是真的动心了。
"叔叔好棒!"小榆钱儿恨不得拉著他的衣角一起再飞几个来回。
庄净榆一笑,"我可比不上祖师叔,只得四十五朵。"
欧阳璧摇头,"净榆你太客气了!你又要削花,还得记著数,不能多,又不能少,这份功夫已经是青出於蓝了。"
"少主!"金桥忽然插言道,"庄公子这一招和咱们家的那招千头万绪很象哩!"
欧阳璧很是大方,不等庄净榆开口,便道,"净榆,借你这花一用。"
庄净榆将袍子一抖,把花往他一撩。欧阳璧卷袖用内力将花激向半空,电光火石间连刺四十五剑,每一剑都把那花平平剖成了两半,未震开一瓣。
两人相视一笑,顿生惺惺相惜之意。
欧阳璧忍不住问道,"净榆,你早年初出江湖,便颇有侠名,却为何如流星一闪,便销声匿迹?"
"这个却说来惭愧,在下当年年少无知,交友不慎,以至於劳心损力,再无闲暇踏足江湖。"庄净榆也不隐瞒,廖廖几语简单交待了过往经历。
小榆钱儿嘟著小嘴,有些不悦了。
叔叔为什麽要这麽说呢?难道我是"不慎"生出来的小孩?东爷爷说当年是爹爹做错了事,叔叔才会离开。可叔叔也是因为很爱爹爹,很爱小榆钱儿,才肯生下我的呀?怎麽变成"不慎"了?他的小脑袋瓜很是纠结。
任何孩子都无法接受父母不喜欢自己,所以小榆钱儿不会怪罪庄净榆,而是把矛头转向了欧阳璧,都是这个坏伯伯不好,问的什麽问题!
欧阳璧不再追问那隐含辛酸的过往,而是问道,"那净榆可有打算何时再重出江湖?"
庄净榆被问得一怔,年少之时,也曾想过策马江湖,行侠仗义。可跟尉迟睿卷在一起……
虽然那个混蛋很是可恶,但自己确是真真切切和他纠葛太深了。忘却的过往虽然不复记忆,但之前的几回亲密接触却是无比清晰的烙印在脑海里。那失去的两年里,庄净榆已经不想再去追寻,现在身边唯一能让人充满希望和不能舍弃的,就只有小榆钱儿了。
他摇了摇头,"可能都不会了。以後就专心授徒,在山中长居。"
见他神色黯然,欧阳璧知道问到人家的难言之隐了。马上换了话题,可勾起的轻愁薄绪,却没有这麽轻易散去。
小榆钱儿听了庄净榆这话,倒很是高兴。爹爹教导过他,江湖太乱,又不安全,成天打打杀杀,争强好胜,好人进去都会被弄得污七八糟的。
所以爹爹以前一直有派人"保护"叔叔,不让"坏人"接触他。现在爹爹不在,他也要"看好"叔叔,免得被这个"坏"伯伯带上歧途。
欧阳璧沈默了,小榆钱儿的精神头儿就来了。
缠著大人撒娇扮痴,小孩子总是特别有优势。再主动提出要学习功课,很容易就让庄净榆重又打起了精神,分散了注意力。
因为两辆车并在一起,跑起来就慢了许多。太阳偏西时,才来到乌鞘岭下。过了这座山,前面就是市镇。
第四六章 突遇盗贼
"金桥,你到前面去帮著掌车。"这乌鞘岭山高林密,很是险峻,欧阳璧办事很是仔细。
带著孩子,庄净榆未免要加几分小心,"这山里会有危险麽?"
欧阳璧修长的凤眼一眯,笑得促狭,"山贼强盗是没有的,不过天快黑了,总有些不懂事的牲畜会跑出来,吓著小孩子就不好了。"
庄净榆一听,立刻让江陵带著小榆钱儿回到车厢里。
瞧他如此紧张,欧阳璧更加来劲的故意逗他,"老虎豹子还不算什麽,不过,有一种专门抢小孩的山魈和吸风吞孩子的巨蟒倒要当心!"
"真的?"庄净榆听得寒毛直竖,全身都紧绷起来。
"他骗人的!叔叔别信!"小榆钱儿从车厢里探出小脑袋来,大大的白了欧阳璧一眼,"欧阳伯伯是个大坏蛋!"
欧阳璧哈哈大笑,"小鬼灵精!大老虎最喜欢吃你这种聪明小孩了。"
"我才不怕!大老虎要吃也先吃你!"
"欧阳兄!"庄净榆正色道,"请不要拿小榆钱儿的安危跟我开玩笑!"心里有点小生气了。
"啊!对不起!"欧阳璧那是多麽的人精,立即道歉。心中却很是诧异,净榆怎麽对这孩子的反应如此强烈?两人的情份不简单啊!
步入山间,林荫里幽幽暗暗,平添了几分阴森之色,马车内外都挂起了琉璃灯,欧阳璧虽爱调笑,却也吩咐金桥要谨慎前行。
忽地,庄净榆听到声音有异,与欧阳璧对望一眼,两人用眼神交流著:有危险!
作为杀手训练多年的青苔也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立即拔刀,低声提醒,"公子小心,有埋伏!"
"江陵,带好小榆钱儿!关窗锁门,没我的话,不许出来!"
"叔叔(哥哥)──"小榆钱儿和江陵毕竟年纪还小,声音里立即透著股慌乱。
"小榆钱儿别怕!和江陵乖乖的呆在里面。"
庄净榆沈声吩咐,他们这车厢外表普通,内里中空,镶有一层用极细的乌金丝织成的大网,火烧不穿,刀砍不进。
欧阳璧长身而立,朗声道,"何方宵小在此装神弄鬼?何不出来相见!"他的声音并不如何高昂,却清清楚楚的传到四周,隐含著的内力震得林间飞鸟扑簌而散。
前方林间微微传来马嘶之声,也是被他内力所惊。青苔听得很是认真,细一估量,"大概有三十余人。"
"好功夫!"见已露了行藏,一群人各执兵器,驱马从林间缓步出来。布衣粗裳,用各色布巾蒙面,显是临时拼凑而成。为首一个大汉,手执一柄钢刀,只瞧得见怒眉虎目,倒也颇有几分豪气。
"尔等何人?所为何事?"欧阳璧有些纳闷,听他们口音不是西北人,怎麽会忽地风尘仆仆到此行凶?
"公子不要管我等何人,我们也不过是受人之托,要请庄公子和车里那位小公子去一处做客。"
庄净榆脸色一沈,是谁把主意打到了他们身上?此次出行,只有永安侯府的人知道,那麽是谁这麽快就得到了消息,还赶在前面拦截他们?
"你们到底是什麽人?"
"庄公子放心,我们不会伤你们性命,只是想请你带著小公子跟我们走一趟而已。"
"若是我不愿意呢?"
那大汉微微叹息,"那说不得只好得罪了!"
庄净榆正待上前答话,欧阳璧拦住了他,唰地一声亮出了折扇,"庄公子已经答应去我红柳山庄做客了,若是你家主人想见,便请他到红柳山庄来吧。"
这麽好的机会"英雄救美",欧阳璧怎会让它错过?
那领头大汉很是讶异,抱拳施礼,"原来是欧阳公子,失敬失敬!不是我们不愿给红柳山庄这个面子,实在是我们兄弟受人钱财,就得忠人之事。请您放心,我们负责把庄公子和小公子平安请到地方,绝对一根头发都不会伤到他们。都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请欧阳公子赏脸,行个方便。"
他话说得很是委婉挚诚,明显不是那些打家劫舍的强人。
庄净榆不想连累他人,"多谢欧阳兄仗义相助,但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便由在下来解决吧。"
既然要活捉,那肯定是想用来威胁尉迟睿的吧?庄净榆可没什麽仇家,只认得那一个冤家。
青苔回护在他身前,暗地将块金牌交到他手上,"公子,您带著小少爷先走,这里由我和江陵拖著,你到任何一家官府,他们都会听从命令,保护你们。"
庄净榆摇了摇头,"你跟我应敌,尽量不让他们靠近马车,实在不行,让江陵带著小榆钱儿走!"
"可是……"
"休要多言!"庄净榆已经拔出长剑,挺身而出,"想要请我做客,也得先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慢著!净榆你稍安勿躁,这在我西北的地头上,难道我请你去做个客还能被人劫走?这事儿我们欧阳家管定了!"欧阳璧很是牛气的冲到前面。
金桥暗暗白了少主一眼,一面嘟囔著又要打架了,一面从袖子里取出了两把短刀在手。
那大汉愣了一下,没想到欧阳璧的态度居然如此强硬。
"大哥,说不得只好博一博了!"旁边的兄弟有些躁动了。
那大汉点了点头,"老二,你带人去请庄公子,我在这儿向欧阳公子讨教几招。"
"走!"二首领领著大半人马对著庄净榆冲来。
"得罪了!"那大汉施了一礼,方才挥刀。
没等欧阳璧吩咐,那边金桥已经腾空跃起,没到少主身边,却是直奔二首领那夥人的马蹄而去。
他身子灵活之极,在地上滚来滚去,两柄刀又快又急,眨眼之间,已经割伤了大半马匹。而欧阳璧那边,连剑都未出,只一柄折扇,指东打西,丁点血迹不见,片刻功夫便制住了剩下的诸人。
而纷纷坠下马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再次奔袭,见那小厮已经扔出一颗烟雾弹,爆开之後甜香扑鼻,闻之骨软筋麻。
金桥笑嘻嘻的拍拍手,"少主,搞定!"
却不防欧阳璧忽地拿折扇敲他了脑门一记,教训起来,"平时叫你好好练功,就是不听!就会投机取巧,难道你不知道这迷烟散是要钱买的麽?十两银子一颗的,真是败家!回去以後,自个儿去找胡师父把那三十六路点穴手好好练会,否则,过年都不许你出门!"
金桥吐吐舌头,被骂得不敢吭声。
庄净榆一招未动,一夥人顷刻之间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欧阳璧笑得谄媚,上前邀功,"献丑献丑!"
"多谢欧阳世兄出手相助。"庄净榆真心道谢,看他们身手,自己应该也能收拾,却不会有欧阳璧主仆二人配合默契,赢得如此轻松随意。
他走到为首的大汉面前质问,"你们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第四七章 仗义疏财
那大汉人虽被制住,但骨气却硬,"你若是心中恼怒,想打想杀悉听尊便,但请不要为难我的兄弟!他们都是受我指使,有什麽尽管冲著我来好了!"
他提高嗓门又对著众兄弟道,"我们完成不了雇主的托付,是我们学艺不精,怨不得旁人,但若是有哪个没骨气的敢泄露半句,我就是化作厉鬼,也决不饶他!"
这人敢作敢当,重信守义,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汉。欧阳璧心生敬意,"净榆,我可否向你讨个人情?这些人虽然来意不明,但行事还算光明磊落。如此险峻之地,也没有布下什麽陷阱暗桩为难我们。正如他们所言,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也不算违反江湖道义。不如放他们一条生路,只不许再来纠缠你们,如此可好?"
庄净榆一听正合心意,"欧阳公子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那你们可应允麽?"
那大汉想了想,"好!我锺大勇及九龙寨上下在此立誓,今後再不找庄公子麻烦!如有违背,让我们天打雷霹,不得好死!但今日此事还请二位给个薄面,不要对外宣扬。"他报出了真名实姓,以示诚意。
庄净榆久不闻江湖事,不甚清楚,欧阳璧听了却很是诧异。这九龙寨地处陕南,劫富济贫,在江湖上素有侠名。此次为何要作此盗贼勾当?想必是遇到了极大的难处。
"大哥!"二当家急急想要辩解什麽,"那咱们……"
"此事休要再提!咱们回去自己再想法子!"锺大勇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欧阳璧上前一步道,"你们是否遇到什麽难题?若是可以,红柳山庄愿助一臂之力。"
"大哥!你就是回头杀了我,我也要说!"那二当家的昂首道,"庄公子,我们对你当真没有恶意。我们九龙寨素来以行船打渔为生,日子虽然清苦,但也从不作那伤天害理之事!可今年天公不美,暴雨成灾,河水猛涨,不仅冲毁了河堤,还伤了许多百姓无家可归。寨子里几百口子老弱妇孺眼看就要饿死,没了活路,有人就出了大笔银子,要我们请你和那小公子回去。具体为何,我们也不知,但今日若是放走了你们,我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你给个痛快,一刀杀了我们,咱们还眼不见为净!"
众人听了皆是讶异,青苔忽然插言道,"若是受灾,当地官府有开仓赈粮之责,上报朝廷後,自会拨下银两,何必受人指使,行此勾当?"
一提官府,那二当家的更是来气,"官府就惦记著逼我们去修堤,他去收灾银!施的粥里净是谷壳沙粒,一粒米也瞧不著!要不是连树皮老鼠都要吃完了,我们怎肯自贬身份,接这样的活计?"
庄净榆听得愣了,这种事他还真不知如何处理。救一个两个人容易,可要救这成千上万的百姓他可没辙了,就是杀了那贪官污吏又能解决什麽问题?
"青苔,这要如何处理?若是报回去,他能管麽?"他想起某只混蛋了,那家夥百般无用,只还剩一样,那就是有权有势。
"可以!"清脆的童音在马车内响起,江陵见没了危险,已经开了窗户,小榆钱儿听了,感觉是他爹"戴罪立功"的好机会,立马抢著道,"爹爹说过,民乃国之根本,民心动摇,国将不稳。青苔把事情记下,爹爹一定能管得很好的!"
听这口气,欧阳璧不难猜出,这孩子定是官宦子弟,而且定是位高权重之人,才会有这样的语气。
那二当家忿忿的道,"若要是等官府的人来处理,我们的骨头恐怕早就不知埋哪儿了!"
这倒也是,官府行事有个流程,快不起来,可无数灾民却等不及了。怎麽办呢?
"我知道!叔叔来!"小榆钱儿对庄净榆勾勾小手指头,附在他耳边低语一番,直听得庄净榆眉开眼笑,随即揉揉他的小脑袋瓜,奖励的亲亲,"小榆钱儿真聪明!"
他扭头问九龙寨众人,"你们本来做这差使可以收多少银子?"
锺大勇怔了一下,虽不解其意,仍是老老实实答道,"白银一千两。"
庄净榆将东叔给的大额银票全拿了出来,"这儿一共是三千两的银票,现全交给你们,先拿回去购买粮食施粥赈灾。但不能仅限於你们寨子里的人,所有受灾的百姓你们都得管,一直到银两用尽,朝廷里的人来救济为止。你们愿不愿意?"
锺大勇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千两银子,如果全换成粮食,少说可以保证好几千人两三个月内不被饿死了。他瞪大了眼睛,"庄公子,你这是……"
庄净榆笑得温暖之极,"我现只要你们一句话,九龙寨能不能保证这些银子全都用在百姓身上?"
"能!"地上三十几条汉子异口同声答应,声震半天,他们眼里都焕发出了神采。本来做这勾当就够窝囊的,现在有个机会明目张胆的做好事,心中的热血和侠义心肠自是无限激发了出来。
"庄公子,我锺大勇代九龙寨所有兄弟对天发誓,若是有半分贪念,就让我们千刀万剐,不得好死!"他眼泛泪光,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极是有力。
庄净榆微微颔首,"欧阳世兄,请解了他的穴道。"
欧阳璧拍开锺大勇的穴道,也取出身上银票道,"不好意思,我这一路花费不少,现在手里剩的不多。这一千两银子,就算我们红柳山庄略尽绵力吧。"
"这不用了!"锺大勇拉下面罩,露出真容,"有庄公子的慷慨解囊就足够我们渡过难关的了。"
"拿著吧!"欧阳璧硬将银票塞他手里,"就算替我们欧阳家做点好事,行善积德。"
锺大勇感动不已,"多谢二位公子慷慨解囊,我们之前还……在下真是惭愧!"
行啦,满天乌云化作云彩,庄净榆很是高兴能做了件好事。小榆钱儿瞧他高兴,也自欢喜。反正这银子使了他也不心疼,回头找皇帝叔叔要去!爹爹教过,为朝廷做事可不能吃亏。
青苔跟在尉迟睿身边多年,办事很是老练,他将锺大勇他们所属的郡县,地方长官,遭灾及赈灾事宜一一询问清楚明白,准备立即传回京城,请侯爷定夺。
事情既然说清楚了,也就没有久留的必要。锺大勇心急火燎的就要采购粮食赶回去救人,众人都是江湖儿女,没那麽多客套,就此分道扬镳。
小榆钱儿有些好奇,为什麽不再问问锺大勇到底是什麽人出钱要抓他们?都替他们解决了这麽大的难题,作为知恩图报,他们也该说的是不是?
庄净榆一听就知道这是尉迟睿教的道理了,敲了他的小脑袋一记,告诫他道,"九龙寨迫於无奈才做了此事,本身就够为难的,若还要利用这一点,逼他们做不信不义之人,那就太过分了。再说,咱们在有能力帮助他人的时候,帮帮别人有什麽不好?你想想,今日因为你出的主意,让那麽多流离失所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们都有了一口饭吃,不被饿死,那是多麽值得高兴的事情。"
"那他们都不知道是我做的好事啊?"
"做人若是施恩图报,那便不是真心施恩,而是目的交换了。咱们做好事只图自己心安理得,要那虚名做什麽?别学你爹爹的歪理,咱们男子汉要心胸开阔,俯仰对得起天地良心,别小肚鸡肠的斤斤计较。"
欧阳璧听了连连点头称赞,对美人的倾慕又加深了一分。小家夥儿却皱眉不太明白,这跟爹爹教的完全是两码事嘛,该听谁的呢?
庄净榆知他还小,受他他爹"荼毒"太深,一时明白不过来,教训完了再慰劳慰劳,"小榆钱儿今天出这主意,叔叔很高兴哦!我的小榆钱儿真棒,既聪明心地又好,以後常常做这样的好事好不好?"
当然好!小家夥儿立马把那纠结的思绪抛诸脑後,拱进他怀里撒娇讨好。小心眼里模模糊糊的产生了个新主意,爹爹的话要听,叔叔的话也不能不听,那跟谁在一起就听谁的话吧!
他倒是很会取这中庸之道,日後行事亦正亦邪,忽正忽邪,令人捉摸不定,连他老子都甘拜下风。这幼儿教育啊,还真是个大学问。一不小心,就象这样,种南瓜却得西瓜了。
第四八章 天机泄露
折腾了半日,等一行人终於进了县城,天都黑透了。
寻了客栈住下,大夥儿都是饥肠漉漉,这个时候,也不拘什麽,只让老板快些上饭就行。
进入西北,青菜渐少,牛羊肉却是常见。之前庄净榆吃了也不觉得什麽,不知为何,今晚又累又饿的,闻到牛羊肉的那股腥膻之气,却是极不舒服。勉强吃了两口,胃里一阵翻腾,实在忍耐不住,冲出去全吐了出来。
众人吓了一跳,青苔动作最快,跟著出来,扶著他道,"公子觉得怎麽样?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庄净榆摆了摆手,拿清水漱了口後,感觉好了许多,肚子虽饿,可看著那食物,实在提不起胃口。
欧阳璧道,"可能是饿过了伤了胃,这油荦还是不要吃了,让店家熬点米粥来吧。"
庄净榆就著一碟咸菜酸萝卜,喝了一大碗粥,方感觉胃里好过了许多,便也没放在心上。
他当然不知,自己体内早已出现某种奇妙的变化,而现在,只是正式给他发出一个信号而已。
此时,远在京师的尉迟大人终於康复了。刚一能动,就不得不面对案牍劳形。
礼部的事情好说,那些老学究小学究成天闲著也是闲著,让他们去繁文缛节里消磨精力也是维护朝廷稳定的重要一环。
但暗卫的事情却无法假手他人,看著案头堆积得如小山般的密报,尉迟大人哀怨的叹了口气,逐本过目。等这些料理完了,还是得赶紧安排人去找找净榆和儿子才行。
还没瞧几本,就听得书房外传来吵嚷之声。
"我们要见侯爷!你们凭什麽拦著?"是那些姬妾。
她们最近的日子可当真不好过,被庄净榆砸坏的房间,一直没人来管。要找侯爷吧,却听说他也病了,只好先让丫鬟婆子们收拾了就这麽住著。院子里被挖了花木,弄得坑坑洼洼的,找了东叔好几回,都应得好好的,就是不见人来修,弄得她们想散个步都没地方,更别提想出门逛逛了。自小榆钱儿中毒後,府中管得极严,所有人都被禁足,想派个丫头出去买点东西都不成,整天关在屋子里,可把她们闷坏了。这不,一听说侯爷醒了,马上一窝蜂找来了。
尉迟睿眼光顿时冷了几分,转头对身边小厮吩咐,"说我忙著,没空!再要喧哗,家法伺候!"
不给她们吃点苦头,还真以为这永安侯府是她们为所欲为的地方了!
外面呜呜咽咽了一阵,不久就清静了下来。
尉迟睿继续专心处理著手上的事务,当看到一份密报时,他的眉头纠结了起来。
陕南今夏暴雨,灾民无数,但当地官府却只申请朝廷拨款,却并不赈灾,灾民几欲暴动抢粮。而据埋伏在那儿的暗探所知,官仓根本就是徒有虚表,里面早已十仓九空,私卖给城中富户囤积高价出售。
岂有此理!尉迟大人虽谈不上忧国忧民,但大是大非还是分得很清楚。此事要立即禀报宣帝,否则非酿成民变不可!
再看那县官的名字,青河郡守杨幼安,如果记得不错,该是杨碧玉的二哥吧。尉迟睿轻点著这份密折,心中颇费一番思量。
报是一定要上报的,但要在宣帝面前怎麽说却值得好好商榷。他对那些姬妾虽然没多少感情,却也不想赶尽杀绝。但是出了小榆钱儿的事,若是小惩又怕不能大戒,尉迟睿眼中慢慢透出寒意。
"侯爷,罗大夫来了。"东叔陪著罗怀仁进来,手里还拿著一封信。
"哟!你终於能出门了?看起来精神不错嘛!"尉迟睿戏谑著老友,命人倒茶看座。
罗怀仁的脸皮可不比他薄一分,满不在乎的道,"彼此彼此!你快让我瞧瞧,要是没啥事,我就去瞧你那堆小老婆了!"
上回那班姬妾的预约,排到如今才有工夫,罗怀仁正好出来走走,也看看老友。
"她们?哼!想吃药那还不好说,给她们加些上好的材料,千万别客气!"尉迟睿说得阴阳怪气。
"行啊!各种规格,童叟无欺,你想要什麽效果?"罗怀仁这大夫可不是白当的,不仅医人,还包括整人。要人性命的他不干,但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却是乐此不疲。
"让她们难受几天,没工夫来烦我就行。"
罗怀仁稍加琢磨,"那行,我让她们上吐下泻,出几天疹子吧。对了,净榆他们怎麽样了?你倒也放心!"他心里还有句话没问出来,难道不怕他怀上了?
"那有什麽不放心的?小榆钱儿跟他一起,可安全得很!"尉迟睿故作姿态。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毕竟儿子长这麽大,可从来没离开过他身边半步,心中著实挂念得紧。
东叔脸色慎重的递上信道,"侯爷,恐怕事情有变。"
尉迟睿一目十行匆匆看过青苔寄来的书信,脸色越来越阴沈。
"啪"地一声将信把桌子上一拍,"太不知好歹了!简直无法无天!"他生气不是因为灾民作乱,而是那家夥居然胆大包天的雇人绑架儿子和净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侯爷,您也觉得这事象是二爷做的?"东叔瞧过信後,也觉得象是侯府二少爷尉迟鼎的作为。他人现就在豫西的尉迟老家,正好临近陕南。除了他,没人能这麽清楚永安侯府的家事,又那麽迫切的想抓到侄儿用来要挟大哥交出侯位。
尉迟睿如此精明,当下就想了个透彻明白。这个骄纵任性又肆意妄为的二弟,别说给他个侯爷,就是给他个王爷当,不出三月,也能落得个满门抄斩。
"看来府里还有人一直在给他通风报信,东叔,注意查一下。"
"这个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东叔还有一事,正待回禀,罗怀仁却听得他们议论家事,准备告辞了。
"咦?这是小榆钱儿画的麽?"罗怀仁无意瞥见被尉迟睿反放在桌上的信纸背画了个小人,那姿势很有些古怪。
尉迟睿低头一瞧,脸上的表情松了几分,"是,他画的是净榆。"
"你怎麽知道?"稚拙的几笔勾勒,粗枝大叶的,除了勉强看得出是个人,哪里瞧得出是张三李四?
尉迟睿当然知道,这画小人还是自己教儿子的。
小榆钱儿画的小人永远只有他们三个,只能用头发来区别。要是头上有个小圈圈的,那就是戴著金冠的爹爹,要是有一竖,那就是扎著独角辫的他自己,现这画上的小人却用一道弧线代表披著的长发,那就是净榆。
可净榆低头在看地下一滩东西,这是什麽意思?尉迟睿也不明白。
罗怀仁身为大夫,理解事情当然与常人不同,但却说到了重点,"才还想说你来著,你也真是放心,瞧他这吐的,都有身孕了,还让他带著孩子到处乱跑。"
自那一晚被腥气勾起孕吐的庄净榆,第二日一早又出现干呕症状,可过一会儿就好了,他也没往心里去。但小孩子总是特别好奇,以为是叔叔生病了,青苔要去寄信时,小榆钱儿还特意问他有没有把这事写上,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小家夥儿很自告奋勇的画了个小人,却不料无意中给他老爹泄露了"天机"。
嗯?
尉迟睿和东叔同时盯著罗怀仁,俱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尉迟睿先回过神来,故作轻松的道,"开什麽玩笑!我只给他吃过一粒药,你不是说,第二次也最少要二颗麽?这不可能!"
"什麽?"东叔惊叫了起来,"侯爷您什麽时候给他服的药?"
他老人家还不糊涂,所以记得很清楚曾经给庄净榆服过一次药,手上还留著那粒改良版没派上用场。
轰!
五雷轰顶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啊!尉迟睿有幸体会到了。
手上的信纸是怎麽从他手中掉落,飘啊飘啊的落到了地上,他是一点也不知道。呆了半晌,脑子里不是喜悦,而是被巨大的恐慌所占领。
"怎麽可能?怎麽会这麽巧!"
"说不定小榆钱儿不是这个意思,也许净榆只是偶尔有些不舒服……"
尉迟睿使劲在安慰自己这一切不是真的,可若是那晚真的服过两粒药……
"东叔!怎麽办?"
"净榆又有孩子了!小榆钱儿怎麽办?那净榆会不会不喜欢他,只喜欢小的?那小榆钱儿一定会伤心死的!"
"他会不会讨厌弟弟?弟弟会不会也不喜欢他?他们俩兄弟会不会跟我和二弟似的……这要怎麽办?"
"还有!万一净榆不肯要这孩子,东叔──"
尉迟睿象在绝望里抓住一块浮木,使劲著摇著老人家,东叔一把老骨头受不了了。
"侯爷,侯爷,您轻点,先不著急啊不著急!咱们深呼吸深呼吸,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保持镇定,一定要镇定!"
这不跟生孩子似的麽?罗怀仁闷笑连连,有幸瞧见老友这麽六神无主的样儿,看来可以取笑很长时间了。
好不容易等尉迟睿平静了下来,东叔才问道,"那公子若是真怀上了,怕是有两个月了吧?"
尉迟睿跟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
"嗯,那差不多也是有反应的时候了。"罗怀仁在一旁肯定的补充著,"这段时间是最不稳的时候,偏偏又在外头,你们还是快些把他接回家来将养才是。"
尉迟睿猛然变了颜色,"要是净榆知道了,他……他会不会杀了我呀!东叔,要不……要不你代我去吧!"
"你以前不是挺能瞎掰的麽?"罗怀仁还在那儿落井下石,捏著嗓子模仿著他当年的语气,"净榆啊,你能有我们的孩子,这是天官赐福,天降麟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这朋友交的,偏偏尉迟睿敢怒不敢言,这接生的事还得仰仗他呢!还是求东叔牢靠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心里已经接纳了这个孩子的存在。虽然仍是极其畏惧日後的兄弟不和,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血,一旦知晓了他的存在,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一种无言的羁绊。只会考虑如何让孩子们日後和睦相处,而不是残忍的放弃一个。
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你自己闯了,东叔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侯爷,若是平常,我代你去也无妨,可是这一回,必须由你亲自出马。"
"为什麽?"
第四九章 告假追妻
永安侯火急火燎的进了皇宫,数日不见,宣帝似乎长好了些,皮肤水润润的,象打了一层蜡,透著奇异的粉嫩光泽,愣是将刀削斧凿的威仪五官柔和了下来。
若是平日,尉迟睿一定会注意到他这样子很有些不对劲,可现在他自己都一头包,哪里有空多管别人家的闲事?
"表哥病可大愈了?"宣帝浑然未觉自己的异常,还心情不错的揶揄著他。
尉迟睿也不怕家丑外扬,开山明义的道,"陛下就别取笑微臣了,臣此次来,可有要事禀告。"
"讲!"宣帝立即正色肃容,他们君臣虽然年轻,但军国大事,绝不儿戏。
尉迟睿将密折递上,宣帝看完後勃然大怒,"一群混帐东西!不杀不足以泄朕心头之恨!朕待他们不薄吧?俸禄给的不低吧?贪心不足,得陇望蜀,简直是目无法纪,罔顾朝纲!"
"陛下请息怒,为免打草惊蛇,此事臣已经拨付银两,安排当地九龙寨的江湖人物,紧急调运粮草,以民间之力先行赈灾,以安民心。安插在青河府衙的密探也在暗中收集证据,只待陛下派出钦差,便可将此事查清,界时有理有据,不怕他们抵赖。而九龙寨随後也会澄清,是陛下圣明,暗行救济。如此一来,於朝廷及陛下声威便无损了。"
尉迟睿侃侃而谈,反正是儿子和净榆干的好事,他把功劳全揽在了自己身上也不为过。但是也没有忘记宣帝的颜面,这个钱既然要找国库出,这个美名最後还是要还给宣帝的。
宣帝点头道,"表哥安排得很是周全。那钦差人选,你有好的建议麽?"
"户部掌管官员考察之职,但这青河郡守杨幼安是户部尚书杨德隆家的二子,户部的人就绝不可惊动。而户部虽划归恭顺王掌管,但杨德隆经营多年,手下盘根错节,又仗著拥立陛下有功,这几年著实有些放肆,景�也是无计可施。莫若将此事仍旧交由景�,让他带刑部的人前去处理,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也可树立他在朝中的威信。"
尉迟睿和陈景�虽然私相交恶,但也很清楚彼此是捆在一条线上的蚱蜢,大事上很是相互提携。
"嗯,那此事便交由景�亲自处理了。对了,那杨德隆的女儿好似你的如夫人吧?"
"正是,陛下还给她和镇西都督江胜之女都特赐了一个八品安人的诰命。臣还想奏请陛下敕夺杨氏那诏书,这也有臣的私心在里面,如此一来,臣处理起家事来,更讨些便宜。"
"这倒不急,幸好你当时坚持没赐平妻,要不岳家出了此事不堪之事,倒是连累侯府清誉了。"赈灾之事有了安排,宣帝心情又轻松不少,"要敕夺也不要用你的名义奏请,倒是用侯爷夫人的名义好些。毕竟是闺阁之事,得有个内主事的人出头才好。"
尉迟睿趁机提到了家事,"陛下,臣还有一事奏请。陛下可有耳闻,净榆已然带著小榆钱儿离家出走了?"
宣帝扑哧一笑,"表哥不会是要告假,千里寻妻吧?"
"正是如此。"尉迟睿也不脸红,"本来臣不应因私废公,可是刚刚收到消息,母亲大人已经从碧山出发,尾随他们而去了。"
"是麽?姑母也亲自去了?"宣帝听闻很是吃了一惊,那个寿春公主,连他也怵三分。
"若不是惊动了母亲,臣也不至於如此焦急。净榆身边只带了两个家丁,无一人识得母亲大人。臣的家事陛下是最清楚不过的,臣就怕母亲年纪大了,偏听偏信,对净榆和小榆钱儿不利,若是出了什麽事,那可真让人追悔莫及!"
"你快去吧!"宣帝立即准奏了,"对了,他们是去向哪里?"
"应是前往边关祭祀先祖。"
宣帝微微颔首,略一沈吟便道,"来人,拟旨,赐永安侯黄金百两,香烛祭礼若干,前往边关祭扫先祖。朕再赐你一道密旨,考察边关大将,务必要详实仔细。表哥,路上万事小心,若是有机会,还是与姑母好好和解才是。"
这是典型的给个甜枣再戴个紧箍咒,放假之余,还要为国效力。尉迟睿虽心下腹诽,也得谢主隆恩。不过宣帝能让他前往边关,却已是莫大的信任了。
此处说来,却要交待一番永安侯的家史。
之前提到,大洪朝开国以後,尉迟家就交出了兵权,老老实实做个闲散侯爷。但好景不长,因为立国未稳,西部边关的番邦夷族时有滋扰,皇帝只好再次启用尉迟家镇守边关,但家眷却全部扣在了京城,隐含牵制和监视之意。
几代下来,沙场上为国捐躯的尉迟儿郎不计其数,军功越来越显赫,但人丁却日渐调零,这正暗合了朝廷之意。
到尉迟睿他爹尉迟临风这一代,只剩了这一根独苗,却依然以十四岁的稚龄就提枪上了战场,几次九死一生,屡建奇功。却因多年征战,以二十四岁的"高龄"还未娶妻。
军中朝中多有不平之声,先帝为示隆宠,特将其召回,下旨将皇後亲生的寿春公主赐婚於他,以堵世人攸攸之口。
对於皇室而言,寿春公主便是个牺牲品。既嫁夫君,又不能让他们长相厮守,注定了要终生忍受牛郎织女之苦,所以对她极是礼遇谦让,谁都不敢得罪。
寿春公主那时年方十六,娇纵任性,成亲不到仨月,尉迟临风又被调回边关,自是不快。没多久又发现有了身孕,镇日到宫中哭闹著要夫君回来。奈何赶上西戎作乱,边关烽烟又起,哪能临阵换帅?寿春公主幽怨之极,怀的时候脾气不好,生的时候又遇上难产,差点断送性命,故此一直不大喜欢这长子,也就是尉迟睿。
三年後,边关局势稳定了,尉迟临风才被召了回来,後来就有了二子,这就是尉迟睿的弟弟尉迟鼎。
生此子时就容易的多,况且夫君陪伴在侧,寿春公主心情大好,连带著对这个幼子也是特别的娇纵溺爱,甚至屡次提出想让幼子承袭爵位,但因尉迟临风执意不肯而作罢。
尉迟睿幼失母爱,父亲又常年征战在外,几乎全靠老家人韩琦东一手带大。到他十五岁上,尉迟临风终因多年疾病缠身,不幸早亡了。承袭了爵位的尉迟睿慢慢的开始在朝中展露才华。
没几年,先皇病重,几个皇子斗得厉害,尉迟鼎年少无知,跟在其中瞎掺合,缠著母亲站他一边故意处处跟哥哥唱反调。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可来不得半分心慈手软,行差踏错半步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尉迟睿干脆把母亲送去碧山别苑,把弟弟赶回了老家去。如此便是几年过去了。
对於母亲和弟弟,尉迟睿是又爱又怕,除了供给得丰衣足食,他也不知该怎生面对。这回弟弟和母亲先後出手,难道非要将自己逼上绝路麽?这都是他至亲的人哪,尉迟睿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当务之急,是赶紧追上他们,抢在事情发生前阻止这一切!
尉迟大人心急火燎的上路了。他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一样,是什麽呢?咱们不告诉他!
第五十章 美食诱惑
"停车,快停车!"
小榆钱儿一见叔叔脸色又不对,小手赶紧拍著车门叫停。江陵一拉开车门,庄净榆就冲了出去,跑开几步,蹲下来又是一阵搜心刮肺的呕吐。早上吃的又全报废了,这些时日下来,他可被肚子里的小东西折腾坏了,脸色明显憔悴了一圈。
"净榆,你这究竟是什麽毛病啊?"欧阳璧递了水囊给他漱口,甚觉担心。
开始以为是伤了脾胃,也不甚在意,可这几天大有越演越烈之势,吃什麽吐什麽。在路上找个几个大夫瞧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有个老大夫把出来是喜脉,可眼前明明是个大男人,他哪里敢讲,还怕人家笑他学艺不精,只说是水土不服,也就开了点健胃消食之物。
这马是骑不了的,坐车也难受,稍微跑快了一点,就觉得颠得头晕。青苔很是自责,恨不得把马蹄车轮都绑上棉花。
欧阳璧也很是自责,这都到了他的地头上了,却连个献殷勤的机会都找不到。怪只怪苍天无眼,把西北弄得那麽广袤荒凉,这不到西泠城是找不到好大夫的。
这一路行来,只好放慢了速度,一天磨磨蹭蹭的走不上几里路。
"我也不知是怎麽了,就是一个劲儿的恶心难受,耽误欧阳世兄的行程了,真是不好意思。"庄净榆吐完了,眼睛红红的,还泛著湿湿的水气,象只无辜的小兔子,看得人著实心生怜惜。
"这说得哪里话来?只是怕你难受,你以前都没这毛病麽?那有什麽想吃的没?"
庄净榆摇了摇头,他以前不是没有来过边陲,年少时还跟李伯阳去了瀚海,那边可比这里更加荒凉,也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那个胃好象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娇贵得不行,前些天还能靠喝粥和小菜打发过去。这几天也不行了。很想吃点什麽,又不知道吃什麽好。心里又是沮丧又是郁闷,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憋得他很难受,很想找个人发发脾气。可眼前这个,明显不是合适的对象。
要是某只混蛋在就好了,庄净榆也不知为何会这麽想,总觉得对他发火才是天经地义。
"没事,可能过几天就会好了吧。"他这麽安慰别人,也安慰著自己。天知道他多麽渴望之前健健康康的日子,就算不能生龙活虎,起码也不要象现在这麽病怏怏的,真是讨厌!
"要不歇会儿再走吧?"欧阳璧瞧瞧天色,马上就要到正午了,本来也就要停下来用干粮。
这个庄净榆最是同意,他早在车里呆烦了,巴不得歇一会儿,走一走舒展舒展筋骨。
寻个了靠阴的山坡下停了车,青苔和江陵支起炉子熬著燕窝粥,幸亏从侯府出来时,东叔给装了不少,现在路上没什麽好东西,全靠这个给他养著。欧阳璧主仆在烤著牛羊肉,这个他们最是拿手。小榆钱儿很懂事牵著叔叔在一旁散步,逗他开心。
秋高气爽,走了一时,感觉胸中那股憋闷之气渐渐散去,庄净榆脸上也添了几分笑意。
忽闻大道上骡马铃铃,过来一队行旅。
这队人马可真不少,光护卫粗略一数就有四十多人,前头两辆黑篷马车里坐著丫鬟仆妇,中间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应是主人,後面拉行李的车还满满当当塞了五辆,象是哪个大户人家省亲归宁。整个队伍虽然人多,但极守规矩,安安静静,无人喧哗。
"好多人哦!"小榆钱儿惊叹著,他这一趟出门,瞧见什麽都稀奇,就连路边的活猪活鸡都能引得他看上半天。若是瞧见耍把戏的,那不看个过瘾就别想走了。
庄净榆揉揉他的小脑袋,心想带他出来还是对的,"那你数数,一共有多少个骑马的人?"
小家夥当真一五一十的开始数起来。
他们站在小坡之上,居高临下的瞧著下面,下面当然也很容易瞧见他们。
为首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到主人车旁低语了几句,然後招手让队伍停了下来,就在不远处也开始埋锅造饭。随行队伍里居然还有两个厨子,看那架式便知身手不凡。不一时,菜香四逸,红香绿玉摆了一案,引得人食指大动。
欧阳璧盯著细瞧了一阵,看不出有什麽古怪。这行走西北一路,巨贾富商甚多,这等排场著实算不得稀奇。
小榆钱儿不知数到哪里去了,盯著人家的菜,很直接的吞了吞口水,抽抽小鼻子使劲嗅嗅,"好香!"
连庄净榆也觉得口舌生津,不好意思杵在这儿,将小家夥儿抱了起来,低声笑骂,"小馋猫,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咱们回去!"
小榆钱儿被说得赧颜,贴在他耳边道,"我就闻闻!咱们家也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我才不稀罕!"
庄净榆心中一动,"小榆钱儿,想家了麽?"
小榆钱儿的小手指头拨玩著他垂下来的头发,狡黠的一笑,"嗯……有一点,爹爹一个人在家,要是他跟我们一起出来就好了。"
"那你跟叔叔一起不好麽?"庄净榆有些吃醋儿了。
"才不是!可我想我们都在一起!"
那要是只能选一个呢?庄净榆正待问他,身後忽然传来声响。
"这位公子,我家老夫人想请您和这位小公子过来用个便饭,可以麽?"管家大叔的笑容和善,看著很是亲切。
呃?庄净榆愣了一下,"这……不大好吧,我们还有朋友在那边。"
那位大叔瞧了欧阳璧他们一眼,微露难色,"我家老夫人年纪大了,禁不起吵闹,方才在车里瞧见两位,甚觉投缘才想请二位相见。至於您的那些朋友,我们另送一份菜肴可好?这一路辛苦,难得碰到人说说话,公子,您不忍心拒绝我家老夫人吧?"
你都这麽说了,让人怎麽拒绝?
欧阳璧已经听见,高声道,"净榆,你去吧!没关系的!陪陪老人家!"
敬老也是品性良好的表现之一嘛,再说,他也觉得这些天的夥食实在太对不起净榆美人了。没办法,银子都拿去赈灾了,他们身上都剩的不多,所以不敢大手大脚的乱花。让他去吃点好的,也让他好受点。
那大叔大喜,对著欧阳璧的方向深施一礼,"多谢公子体谅。公子,请吧!"
第五一章 陈老夫人
这……这老夫人未免也太……太年轻了吧!庄净榆有些傻眼。
车里铺著秋香色的地毯,织著乳白色的大朵芙蓉花,车中嵌著一张金漆螺钿的黑檀几案,摆著白瓷茶具。无一处不透著富丽堂皇,却不是暴发户般令人窒息的俗�,而是天生高贵的优雅。
贴著车底打造的锦榻上独歪著一位美妇人,保养极好,看来不过三十出头。她容貌颇美,尤其是一双眼睛,微微上挑,年轻时很是强势,现在却平和了下来,却仍带著几分飒爽英气。一身浅银灰缎子的团花衣裳,质地精良,却十分素雅。发髻上戴著套珍珠嵌银的簪环,只有那龙眼大的珠子里才低调的透出一份奢华。旁边一位中年仆妇随侍在旁,稳重端庄。
据那管家云贵介绍,他们老夫人姓陈,这次来西北是料理一些家事。
见了面,"老"夫人也不吭声,只管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二人,好似要称出他们到底几斤几两。
庄净榆被瞧得有些不自在,牵著小榆钱儿上前,不卑不亢的躬身施礼,"晚辈庄净榆,见过陈老夫人。"
"小榆钱儿祝陈奶奶福体安康,康宁吉祥。"小家夥儿很是机灵,知道吃人家的嘴软,眉开眼笑著说著吉祥话。
陈夫人听得"奶奶"二字,嘴角微微一扬,挑眉笑了起来,"你是小榆钱儿对吧,真乖,过来给奶奶瞧瞧。"
小榆钱儿毫无惧色,挺著小胸脯走上前去。
陈夫人拉著他的小手,又摸了摸他的小胳膊,有些不悦的皱眉道,"这孩子怎麽养得?瘦得跟小猴儿似的!"
老夫人瞟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责备之意显而易见,看得他很是心虚,"小榆钱儿前段时间连接病了两场,才瘦下来的,过些天应该就能养好了。"
小榆钱儿闻言立即鼓起双颊,睁大了眼睛,扮了个鬼脸,"小猴子多可爱,要是长成小猪,就走不动路了!"他这一打趣,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你这小鬼!"陈夫人脸上重又浮现起三分笑意,伸指戳了他额头一记,眼中却满是怜惜与疼爱之意,"都坐吧,玉茹!"她对後面中年仆妇使了个眼色。
後面那仆妇微笑著在她对面摆上两个锦褥蒲团,示意二人坐下。又让丫鬟们把饭菜传了进来,摆上了碗碟银筷。
"旅途简陋,也没什麽好东西,你们将就著陪我随便吃点吧。"陈夫人淡淡客套了两句,举箸开席。她教养甚好,吃饭时姿态优雅,细嚼慢咽,连碗筷之声都几不可闻。
对面的二人却管不了这麽多,小榆钱儿毕竟年纪小,好久没吃过这麽精致的饭菜了,馋是天性,大眼睛一时看著这个,一时瞧著那个,然後悄悄拉扯叔叔的衣袖,要这要那。
满桌子菜搭配得很是考究,比侯府还略胜一筹。庄净榆尝了两口,极其清淡开胃。若是平日,他断然不会无所顾忌。可是如今,肚子里好象有只虫子,在尝到味道後就一个劲儿的推著他的手,不住的要吃。
庄净榆把心一横,反正明天就各走各路,就是丢脸也就丢这一回吧!下起筷子来也就不那麽客气了。
陈夫人见他俩吃得高兴,很是欢喜,比自己吃东西还要高兴。
有一味凉拌干丝,是用豆腐皮做的素斋,酸辣适口,庄净榆极是中意,很快就盘中见底,他还意犹未尽。一会儿又把那做配菜的小酸黄瓜全吃了去,再一会儿,又把那碟秘制糟菜给消灭掉了。
陈夫人尽收眼底,眼神中微微有了些讶异。
小榆钱儿见叔叔不象前几天,一吃东西就愁眉苦脸,很是开心,小嘴巴吧唧吧唧嚼得正欢的同时,还很贴心的照应著他,把自以为好吃的东西往他嘴里塞。
"猪猪吱!(叔叔吃)"小家夥儿抓了块皮酥肉嫩金光灿灿的烤鸭腿送到他嘴边。
在外人面前,庄净榆没好意思躲开,只得张嘴接了那油旺旺的鸭肉。香是香,却著实不对他现在的胃口。若是咽下去,恐怕又得一顿好吐。
小榆钱儿见他眉头一皱,心知其异,也不嫌弃,捧著自己的小碗到他嘴边,"猪猪不吱,杜杜!(叔叔不吃,吐吐!)"
庄净榆不好意思,那叫玉茹的仆妇却很是识人眼色,已经递了个小金痰盂到他面前,温言道,"没关系的,庄公子。"
庄净榆这才吐了,微有赧色,"真不好意思,最近脾胃不和,失礼了。"
陈夫人就著这话问了起来,"你最近这脾胃是怎麽个不好法?"
小榆钱儿急急把嘴里嚼的东西咽了下去,很是伶牙俐齿的道,"叔叔到了这边一直生病,天天吐!"
"哦,那找大夫瞧过没有?"
"瞧过,可也瞧不出什麽毛病,可能过几天就好了吧。"庄净榆答得老实。
陈夫人略一思索,试探性的问道,"是否不喜荤腥,想吃些开胃的东西又不知道吃什麽。早晨醒来,会觉得恶心干呕。又容易疲倦,总是犯困,打不起精神来,还老想发脾气?"
这番话完全说中了庄净榆的症状,比他自己叙述得还要清楚,他很是惊奇,"老夫人,您怎麽知道?就是这样!我这是什麽病啊?"
陈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嗔了他一眼,"你这情形有多久了?"
"有十来天了。"
陈夫人默想了一会儿,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这怕是有两个多月了吧!看他一脸惘然无知,真是糊涂透顶!若依著平日性子,本想好好责骂几句,但话一出口却又变了腔调。
"也没什麽,还是脾胃不和。这儿也没什麽好大夫,瞧了也是白瞧!若是开了药也不必再吃了,你们从今儿起,就跟著我一路吧,我让人给你准备膳食调理调理,你多注意休息就是了。"
这老夫人话说得虽然客气,意思却是命令。
庄净榆受宠若惊之余还有些纳闷,"那个,方便麽?请问老夫人是要去向哪里?我们是要去西泠城再过燕云关的。"
"那正好同路!"陈夫人不给他机会推辞,笑眯眯的给小榆钱儿挟著菜,"这孩子我也包管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这……这也太不见外了吧?庄净榆怔怔的正想找个理由拒绝,那老夫人倒斥责起他来,"此事就这麽定了!你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哪里有空操别的心?"
旁边玉茹轻声道,"庄公子,我家夫人是一片好心,你莫要误会,就安心的和小公子一块儿,跟我们走吧。你放心,夫人一定会将你们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我不担心你们使坏,问题是──你们到底是何目的?
庄净榆很是怀疑,这天上就算无缘无故的掉馅饼,也没那麽巧正好砸中他吧?
第五二章 意外发现
这边用了午饭出来,那边管家云贵也陪著欧阳璧他们用完了饭。这一家子殷勤周到,完全看不出有丝毫恶意。
"说不定人家老夫人瞧上了你,要招你回家去做女婿呢!"欧阳璧打趣完了,又正色道,"想知道她有何目的,跟著走不就知道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这没几日就到西泠城了,有我在,包你吃不了亏。何况,瞧她这麽财大气粗的,咱们跟著蹭吃蹭喝也不错啊!"他正经不到两句又开始调笑,不过说的确也有理。
云贵倒是行动迅速,很快将他们两辆马车编入队伍,一同安排上了路。
青苔暗暗提醒,虽然这队人的车马上没有印记,但瞧他们行事,却与京中王公亲贵颇为相似。庄净榆嘱他留心观察,若有不对,即刻离开。
旅途劳累,午饭後容易困倦,除了赶车和护卫之人,皆在午睡。
等醒来时,玉茹带著个小丫头,送来盒点心。共有四味,蜜饯小枣、糖渍青梅、怪味花生和香酥核桃。
瞧见江陵,她微有些愕然,庄净榆介绍道,"这是江陵,我弟弟。"
玉茹一笑,不置可否,"长得挺清秀,一起坐吧。我托一声大,你们就叫我一声玉菇姑姑吧。"
不在主人车上,她也轻松随意了许多,温言含笑,"这是在外面,许多东西都不得便,只能随意捡了一些,夫人送你们吃著玩儿的。"
"真是多谢老夫人和玉菇姑姑了。"庄净榆忙不迭的道谢。
"叔叔不吃枣,玉菇姑姑以後不用拿这个来了。"小榆钱儿仗著年纪小,很不客气的挑三拣四。
玉茹掩嘴轻笑,故意问他,"那公子都喜欢吃什麽呀?你知道麽?"
"我知道!叔叔喜欢吃蟹黄酥饼,现在还爱吃山楂条。"小家夥儿大眼珠子转了转,"还有芋泥糕和栗子卷。"後两样却是他和江陵爱吃的。
"小榆钱儿!"庄净榆出言喝止,瞪了他一眼,"不好意思,童言无状,让玉茹姑姑见笑了。"
玉茹笑得开怀,"没事!就是这样才好,公子不必多礼。这些东西原也不难,回头问问厨子,看能不能备得出来?"她踌躇了一下才道,"你们肯陪著夫人,我瞧著都高兴,夫人……她其实很是寂寞。"
话里已有些寥落之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打起了精神,"瞧我!净扯这些没用的!你们要是不嫌闷,过去陪夫人说说话吧。夫人就是表面严厉,其实心里很慈善。要是没话讲,你们就做你们的事,只在她眼前,让她瞧著就行。"
都这麽说了,又吃了人家东西,庄净榆想不去都不好意思,带著小榆钱儿一起过去了。下车时正好遇到欧阳璧,他本来弄了副围棋想陪他消遣解闷增进感情,却眼睁睁看著又多了个"情敌"。
玉茹说得不假,这陈夫人也不是特别爱跟人搭话,没几日混熟了,便发现她的生活很有规律。
一早起来念半日佛经,午饭後小睡片刻,下午空闲时,庄净榆只要带著小榆钱儿在她跟前就行,正好抓了这孩子就在她车里学岑夫子布置的功课。陈夫人听了,有时会心一笑,有时也会出言指点几句,虽是女流之辈,见识却是不低。尤其写得一笔好字,圆劲秀逸,令庄净榆自叹弗如。
说来也怪,他自从跟著陈夫人吃饭以来,那呕吐之状减轻了许多。每天单独为他准备的几道小菜甚是可口,还特别炖一盅汤,吃得庄净榆很是舒服,脸色也渐渐红晕起来。
庄净榆虽然不知经济,可瞧这菜色花样,所费应是不菲。他私下找了云贵提出要付些银钱,云贵的表情却古怪之极,要笑不笑的,"我的公子,您就放心吧!千万别客气。"
庄净榆无法,只好把那车里的燕窝补品等寻了些送去,权当回礼。
"无病、无痛,快来追我呀!"一大清早,还未上路,江陵就牵著两条膘肥体壮、毛光水滑的老狗,追著小榆钱儿在客栈院中嬉戏。
自从发现陈老夫人的车队里居然还带了两条狗,两个小孩兴奋了,成天跑去逗弄它们。可怎麽看,这两条曾经叱吒风云的猎犬虽然垂垂老矣,但也不屑於沦落到做俩小屁孩的跟班,很是高傲的爱理不理。只好由江陵牵著慢悠悠的跑上一圈,伪装出一副你追我赶,人狗和乐的皆大欢喜。
庄净榆现在嗜睡得越来越严重,陈老夫人又特意交待不许人吵他。小榆钱儿虽是夜夜与他同寝,但早上醒来後,很乖觉的自己起来找江陵带他先去漱洗。
待庄净榆起来後,瞧见的就是副场面,著实让人忍俊不禁,"你们俩就别折腾那两只狗了!它们年纪大了,禁不起你们这麽跑。"
小榆钱儿跑得小脸通红,咧著小嘴大笑著对他扑来,乌黑的大眼睛澄澈透明,仿佛全世上的光芒都在他眼里了,让人无限欢喜。
"叔叔!"小家夥儿迫不及待的一下跳进他的怀里,童音里带著浅浅的鼻音,隐含著浓浓的娇意。
爱怜的擦去他一头的汗,吻上他的额头,"身子才刚好,这一大早的又跑出一身汗来,待会风一吹,仔细又要著凉!江陵,把狗收了,你也进来擦擦汗,准备吃饭吧!"
乍听到"江陵"这个名字,旁边的窗户忽然动了一动,陈老夫人露出了半张脸,一双美目精光四射,盯上了那个少年。这些天她只跟庄净榆和小榆钱儿来往,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对上了这张脸。
短暂的讶异过後,她的目光顿时冷得跟冰似的,隔著老远都觉得寒气四溢。江陵打了上激灵,小脸上的笑容立时冻住了,僵在那儿动弹不得。
庄净榆一抬头,察觉他的异样,"怎麽了?"
江陵飞快的往窗户那儿瞟了一眼,却见陈老夫人已经离开了,他这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没……没事,我这就送无病无痛进去。"
姓陈?那不是大洪朝皇家的姓氏麽?
啊!江陵已经猜到这陈老夫人究竟是何许人也了。顿时,他的怀里跟揣了二十五只兔子似的,真真的百爪挠心。
屋子里,陈老夫人,也就是尉迟睿之母寿春公主冷冷的瞅了玉茹一眼,"那孩子你见过了?"
"都这麽多年了,人都化为白骨了!夫人,看开些,算了吧。"多年主仆相伴,玉茹自是了解事情的始末,更清楚夫人的脾气,没有否认,只柔声劝解著。
"哼!我若是当真容不得他,岂容他活到今日?"陈夫人说著眼角竟湿润了起来,"就他是个有情意的,我就是个狠心绝情的麽?他俩手拉手的去了,把我一人留在这世上算怎麽回事?"
"夫人,侯爷何尝不晓得你的苦处?这麽些年,他待您也是极好的,就是那人……唉!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天意弄人,怪不得谁。侯爷和他都是知道您的好处,所以才敢放心的一同去了。说起来,那孩子也怪可怜的,一生下来就没了双亲。大少爷也是怕您瞧了生气,远远的送了出去。就是现在接回来了,也不过是孙少爷身边的一个侍卫。我瞧那孩子老实得紧,不敢有什麽非分之想的。"
江陵那长相,似足了生父八成,难怪寿春公主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两位爹爹,是疆场上结下的情谊,那又是另一段荡气回肠的传奇了,日後再提。
第五三章 母亲心思
玉茹给寿春公主递上丝帕,"您啊,就别想以前那些陈年往事了。您有大少爷小少爷,现在还有了个那麽可爱的孙少爷,过些时,还得再添个小孙少爷。等小少爷也成家了,再给您添几个孙子孙女,到时一帮孩子天天围著您转,您这个做奶奶的,可不要嫌烦哟!"
寿春公主被说得扑哧一笑,心情总算是雨过天晴,缓过劲儿来了。
"可我以前那麽对睿儿,玉茹,你说他会原谅我麽?"这是她心头的大结。
"当然会!大少爷要是成心跟你过不去,这些年怎麽会三不五时的就差人送东送西来?他心里还是挂著您的。就连二少爷那儿,他也没落下过,足见是个有情义的了。"
寿春公主点头认同,忽又恼道,"说起来,鼎儿也真的大胆,居然敢买通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人来绑架净榆和亲侄子,真是太不象话了!幸好没让他闹出事来,要是睿儿知道了,不定得气成什麽样!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了。"
"所以夫人您这次一定得好好护著他们,平安的将人交到大少爷他的手上,这就算是替二少爷将功折过了。再有,大少爷和庄公子还闹著别扭呢,这也得靠您居中调停才是。到时还他们一家团圆,大少爷感谢您还来不及,哪里还会生您的气?"
一番话说得寿春公主心花怒放,似乎美好前景就在眼前了。
自从被迫和幼子分开,到碧山静养,她起初很是愤怒,可时间一长,京城的消息不断传回,等尘埃落定後,方才知道大儿子的良苦用心。寿春公主虽然娇纵,但毕竟是深宫内院里长大的,关於权谋争斗自是清楚得很,只是原本被溺爱幼子蒙蔽了双眼,有些事才没有细查。可等离得远了,许多事情反倒更好的想了个清楚。
尉迟睿虽不声不响,但心智忍耐皆是一流,手腕够,心机也够,他当年能从七王夺嫡中押对支持现今的宣帝,绝不是凭一时运气。反观小儿子尉迟鼎,被自己娇纵得不象样子,当年要是不把他送走,恐怕早随著三皇子上了断头台。
虽然把他们都送离了身边,但尉迟睿对两边的供给却是毫不吝啬,有什麽好东西都会惦记著给他们送来。一点一滴,做母亲的还是会记在心头。
岁数一大,人就特别的怕寂寞,开始想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寿春公主明白过来之後,对当年对大儿子的忽略追悔莫及,一直想找机会补救和大儿子的关系,慧光大师那儿就是她主动去的信。
她是想明白了,可尉迟鼎却还不服输。从小在母亲的宠溺之下,他总觉得自己更加英明神武,才该继承爵位,只是被他哥哥占了先,把哥哥对他的好视作理所当然,心里一直压著一股子怨气。
寿春公主这两年著实去了不少信劝他,可尉迟鼎现在大了,正是火气最盛的时候,总觉得母亲老了,没有当年的锐气,怎麽也听不进去。
可怜她这个做母亲的,夹在两头左右为难,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伤了哪个她都心疼。本想徐徐图之,但听得庄净榆带著小榆钱儿离家出走了,而尉迟鼎想对他们不利,要挟大哥,便忙忙的追了上来。既想借此与大儿子和解,还想解开两个儿子之间的心结。
"睿儿这个傻孩子,连自己又要当爹也不知道,还把人给气跑了,这回我瞧他追来可不好受!"寿春公主人虽然不在京城,但眼线也还不少,尉迟睿和庄净榆之前的恩恩怨怨自是清楚明了。
玉茹也笑了,"庄公子人品虽好,但我瞧著,也是有脾气的。他现在又有了身子,动不得气,到时您可得多劝劝大少爷,好好哄哄人家。"
"两个孩子我都没教好,鼎儿是任性之极,什麽都摆在脸上。睿儿又孤僻之极,什麽都藏在心里。"寿春公主幽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两个儿子都是难搞之极,"嗳,对了,那个欧阳璧到底是个什麽来历,查清楚了没?"
"查清楚了,是个什麽武林世家的公子,倒也有财有势的。那人对庄公子可上心得紧,不得不防!"
"可不是吗?净榆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连小榆钱儿是他亲生的都不知道。咱们又不好跟他说,弄得我连孙子都不敢认,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有些话该讲的也不能讲了,我只希望睿儿快点跟来,赶紧用点心,把他哄得回心转意。要不到时人走茶凉,可连哭都没地方去!你们这些天可都打起精神来,别让那人有机可乘!"
玉茹忽地扑哧一笑,"我瞧孙少爷也是这心思呢!盯庄公子可是盯得紧。"
寿春公主想起小家夥一副严阵以待的小模样,也给逗乐了。她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替儿子先把人给看住了。
一进西泠城,感觉似乎又回到了京师,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得很。
此乃边关重镇,连接东西要道,又是皮毛马匹集散之地,市肆繁盛之极。虽属大洪朝管辖,但南来北往,操各地口音之人都有,服饰形貌也与中原大相径庭。
小榆钱儿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盯著那些打扮奇特的异族人,甚是好奇。
欧阳璧笑著给他们解释,除了中原各地来的商贩,这西边夷族也有不少人在此做生意。他们并没有一个统一的王庭,而是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部族各自为政。目前势力最大的,有凤夷族,鬼戎部落,还包括那嘉静郡主所属的金珠国。这些部族有的和大洪交好,有的交恶,更多的是不咸不淡,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因为他们多以牛羊牲畜为生,还是要和大洪交易粮食铁器盐巴茶叶瓷器丝绸等物。若是年成好,自是相安无事,若是年成不好,尤其是遇上雪灾,冻死了牲畜,那他们就只好纠结起来到边关抢东西。是以多少年来一直打打合合,总没个长久安宁的时候。
"那为什麽不教他们自己也种粮食呢?"小家夥儿想得很简单。
"高原苦寒,只能长些青稞,不如我们南方粟米富饶。"
"那干脆把他们也纳入大洪,成为一国了,他们受灾了朝廷负责救济,那不好麽?"小家夥儿刚做了个大善事,便以此类推了。
欧阳璧哈哈大笑,"谈何容易!族属不同,千百年来,连他们自己都一盘散沙,无法相互信服,更何况是与我们融合?出了燕云关後,雪山林立,天气多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边关将士能守得这一方安宁已是不易,罔论其他?"
小榆钱儿大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忽地问道,"那镇守边关的将士都很英勇吧?"他想引人赞自家先烈。
欧阳璧的笑容却淡了几分,"有的还可以。"
庄净榆听他话里有话,问道,"那哪些不可以?"
"忠於职守,戍边卫民的当然可以。不过,"欧阳璧话峰一转,语气里隐隐有些愤慨之意,"有些人却倚仗武力,抢掠异族百姓的牛羊马匹,那样又与强盗何异?"
"竟有此事?"
"欧阳公子说得不假,边关将士管这叫'打秋风'。"云贵在一旁听到,忽地插言道,"不过记得之前的将帅曾专门下令,严令禁止此事,难道这些年又有发生?"
欧阳璧摇了摇头,示意已经入城,人多嘴杂,不愿再谈。拐过一个街角,已然看得到城南半山坡有一片绛红云霞。
游子归家,自是欢喜异常,欧阳璧拿鞭一指道,"净榆,那就是我家了!云叔,这一路老夫人和您老的照顾,请务必赏脸光临寒舍,让我略尽地表之谊。"
"这恐怕要拂逆欧阳公子的好意了。"云贵呵呵一笑,心想咱们进去,让你和公子朝夕相对,老夫人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一来,欧阳公子您久别归家,家中定是想念得紧,我们此时前去有许多不便之处。二来,我们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也太失礼了些,委实不是做客之道。我家夫人已在城中订下了客栈。待安顿好了,再到府上叨扰不迟。"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庄净榆就是想去,现在也打消这念头了。
这夥人到底是什麽来历?虽然客气,但欧阳璧感觉得到,他们明显的厚此薄彼,对庄净榆和小榆钱儿是真心的疼爱,对自己却不过是敷衍而已。
"那好!净榆,我明日再来看你!"欧阳璧可不是这麽容易被打发的,故意示威性的留下这麽句话,记下他们所住客栈,自先回去了。
第五四章 红柳山庄
西泠城中最负盛名的锦云客栈,昨日云贵就派人先过来包下了整座後院。今日一进来,便张罗著让人换了自带的铺盖,点上熏香,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一路风尘仆仆,都有些倦怠,难得此处是个大镇,取用什麽都便利,俱都动了休养几日的念头,而且後日就是中秋了,不如在此过了节再走也不迟。
云贵将这意思跟庄净榆一说,他立马就同意了。还惦记著,十六可是小榆钱儿的三岁生辰,得给他好生庆贺一番才是。云贵一听,当下笑逐颜开的表示他们也要来凑个份子,讨碗寿面吃。
"这个当然。"庄净榆也想过了,这一路上都是人家照顾自己,无论如何得请人家吃顿饭,表示感谢。进了入西泠城,青苔就特意打听了,这儿有他们侯府存钱的钱庄分号,可以去提些银子出来,让他不要担心路上的花费。
人是英雄财是胆,庄净榆此刻才当真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他一向专心武学,人又淡泊,从不理会钱财之事,反正有师傅和二师弟打点,只要有钱花就行,从来没想起问问收益如何。
可这回带小榆钱儿出门,对这娇生惯养的小祖宗可不能太简慢了,青苔虽然掌著银钱,但事无巨细都会向他请示说明一番。他本是聪明之人,多听上几遍便开始懂得量入为出等经济之道。
"侯府这麽多人,难道全都是靠尉迟睿的俸禄养活的麽?"庄净榆不禁有些好奇,那他的俸禄该多高啊。
青苔微微笑道,"那怎麽可能?侯爷一年的俸禄是五千两,兼个礼部尚书也就几百两,听著虽高,但摊到每个月里,连五百两银子不到,要维持那麽大的府第,仅靠那个,大夥儿都该喝西北风了!"
"那你们这钱从哪儿来的?"庄净榆顿时皱起了眉头,第一个念头就是某个混蛋奸笑著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的场面。
青苔瞧出他的心思,忙忙解释道,"您别担心!咱们府里的钱来路可都是正当的。大多是祖上历年置下来的田产吧,至於其他的,我却不太清楚,这个要问东叔才知道。您还别说,现这朝里,还真有那穷得叮当响的王侯子孙呢!那是子孙太多,摊到每个人的身上就少得可怜了。相形之下,我们侯府却是人丁太单薄了,祖上那麽多的英雄人物,如今传下来的却只剩下侯爷和二爷这一脉了。"
"那你们二爷现在何处?"
青苔迟疑了一下才道,"在老家看著田庄呢!"这话不假,却也不尽然。
还好庄净榆没有细问,他倒是操心起侯府的经济来,"光靠祖产可不行,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我瞧你们府上的花销可不低,东叔一年得挣多少钱才能养得活这麽多人?怪不得他年纪也不算太大,却操劳成那样!"
东叔要听到这话,可真得感动得痛哭流涕。他撑起这麽大个家业容易麽?都一把年纪了,还盼不到退休享清福。
当晚,欧阳璧专门派人送来拜帖,请他们明晚到府上做客。
寿春公主自是不去的,却也不好小家子气的拦著不许庄净榆去,"你们年轻人就去玩玩吧!云贵帮著打点下礼物,今儿都累了,大家早些歇著才是。"
她话既出口,那就是命令了。庄净榆这些天也习惯了这位外冷内热的老夫人,想著分手时,得给她送份厚礼才是。只是这份礼,恐怕永远也无法送出去了。
连日旅途劳累,第二日多睡了会儿,起来精神都不错。
到了下午,云贵笑眯眯的捧著几套新衣裳进来,"这是老夫人命人准备的,要去做客总得有个做客的样子。"
给小榆钱儿的是套宝蓝织翠锦衣,团花锦簇的,越发衬得小家夥唇红齿白,娇嫩可爱。给庄净榆的准备的是件月白色宽袖长衫,外罩湖蓝色长比甲,戴一条巴掌宽的白色细绒腰封,妥贴的护住依然细瘦平坦的腹部,再用湖蓝色的丝绦打成吉祥如意结系在中间,坠著块羊脂白玉�压脚,上面还系了个小香包,药香清雅,闻著很是提神醒脑,据对他身子有好处。
老夫人一直对他俩青眼有加,准备衣裳也并不奇怪。难得的是,这回她居然给江陵也准备了套新衣裳。虽然只是一套素绸,但质地精良,那淡淡的青绿色极是适合这个年纪的少年,就如初生的翠竹,纤细却坚韧,朴素而优雅。
不得不说,女人打扮男人就是天生的眼光独到。连庄净榆也不得不感叹,陈夫人给他们三人选的衣裳,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合适极了。
云贵最後又打开个小盒子,给小榆钱儿挂上"岁岁平安"的长命金锁,戴上一副八宝金手铃。这些东西如此贵重,不可能是临时购置,倒象是早就准备好的。
庄净榆推让道,"这些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云贵呵呵笑道,"这些小玩意我家夫人还有许多,戴著玩儿吧!对了,时辰差不多,走吧走吧!"他领头抱著小榆钱儿出门了,庄净榆只得跟上。
出了门,欧阳璧已经在厅里等候了,瞧见他们出来,眼前一亮,那火辣辣的目光落在庄净榆身上,炽热得让人不好意思。
寿春公主很是不悦的清咳了两声,"既然准备好了,那就早去早回。欧阳公子,净榆最近身子不好,喝不了酒,你可不许灌他!"
这还没出门,就先教训上了。
欧阳璧频频点头,眼光始终停留在美人身上,"当然当然。"只要能把美人拐回家,什麽都能应下。
"小榆钱儿,来!"寿春公主又把孙子叫到跟前面授机宜,"你到人家家里做客,要有礼貌,还要照顾好叔叔,知道麽?"
"嗯!我会保护叔叔的。"小家夥攥著小拳头,很机灵的立即领悟到,不要让这个总笑得一脸花痴样的欧阳阳伯和叔叔太过接近。
庄净榆听得蹊跷,怎麽我还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了?
寿春公主很是满意的拍著孙子的小肩膀,"那你们去吧!"
那红柳山庄远望如红霞,入了庄院,景色更佳。
一路佳木茏葱,奇花烂熳,尤为难得的是,在这西北,竟寻得一眼活水,在庄中蜿蜒曲折,硬是带出几分江南水乡的意境来。
一路分花拂柳,穿亭过桥,欧阳璧将他们带进内宅。他们家中没有特设後花园,而是按照不同的院落,设置不同的景致,而主人的居所,又巧妙的运用影壁篱笆等浅浅隔开,既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被打扰,又方便人在其中穿行,随处都可欣赏到美景,让人不得不赞服主人的匠心独运。
此时离晚饭时间尚早,欧阳璧将他们领到自己所居的听风院。刚到院门,就瞧见已经有几位性急的年轻人坐在院中,等候多时了。
第五五章 自摆乌龙
"大哥,你那美……"一位十五六岁,黄衣圆脸的少年抢先迎了上来,话还未说完,就被欧阳璧用手直接堵了回去。
"不好意思,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几个弟妹。"欧阳璧干笑两声,略显尴尬的作著介绍。
身著青衣,与他最为相象的男子是他二弟欧阳珂,粉裙那位飒爽英姿的美丽女子是他三妹欧阳�,这个冒冒失失的黄衣少年是家中最小的弟弟欧阳瑛。他们四兄弟中,欧阳璧和欧阳珂一母同胞,都是现任家主欧阳逍的正妻所出,欧阳�和欧阳瑛分别是两位妾室所生。
欧阳逍夫妇治家有方,一家人相处和睦,尤其是四个子女,手足之情很是深厚。他们昨日听闻大哥回程中遇到一个美人,都撺掇著他赶紧把人请回来相见。只不知,原来美人是位翩翩佳公子。
"这位就是空蒙剑派的首徒庄净榆,你们叫庄大哥就行了。"欧阳璧特意著重的介绍。
这三兄妹认真打量了庄净榆半晌,忽然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欧阳珂是兄妹几人中脾气最温和的,待人接物极是有礼,忙请几人坐下,又命僮儿侍女上了茶和点心。开始扯起了闲话。
"尊师身体可好?"
"庄大哥有师兄弟几人?"
慢慢的,话题步步深入,"庄大哥今年贵庚?可否订亲?"
庄净榆意识到了某种暗示,"今年虚度二十有一,尚未订亲。"正想解释暂无成家之意,却听"嗷!"地一声惨叫,是小榆钱儿听了他的话,老大不高兴的咬了一口甜糕,却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小舌头。
庄净榆急急的检视著小家夥的嘴巴,见不过是被咬出了点血,放下心来,赶紧吹吹,把他搂在怀里安抚著,"不痛不痛哦!来,喝口水。好了好了,不哭不哭。"硬是把小榆钱儿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给劝了回去。
见他很是熟练的哄著小徒弟,欧阳�天生的母性也被激发了出来,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忍不住亲自发问,"庄大哥,那你平常都喜欢做什麽呢?比如诗词骑射,琴棋书画?"
"我?"庄净榆觉得有些好笑,他可不是什麽文人雅客,也不愿学那附庸风雅,"除了练剑,我没什麽喜欢的。"言下之意,就是什麽都不会。
嗯?小榆钱儿皱著眉头生气的瞪著他。
"啊!还最喜欢这个小徒弟!"庄净榆立即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改口,望著小榆钱儿笑得一脸宠溺。殊不知,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他脸上浮起淡淡的微光,竟是格外的动人。
欧阳璧瞧著眼馋不已,什麽时候净榆能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呢?
"爽快!"欧阳�赞道,"我们习武之人就该这样,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也没什麽可丢人的。总好过某些不懂装懂,矫揉造作之人。听大哥说,你的剑术极高,能否让小妹讨教一二?"
要来之前,庄净榆就有想过,既然是习武世家,来了少不得要切磋一番的,只不知,却要从欧阳家的小姐开始。
"不论胜负,都以十招为限。净榆今日是客,三妹,你可不许缠斗。"欧阳璧很是心疼美人,提前定下规矩。
"那我也能跟庄大哥练十招麽?"欧阳瑛猴急的跃跃欲试。
欧阳璧知道自己小弟这脾气,爱武如痴,要是拦著他,恐怕晚上都睡不著觉,"那也只有十招,净榆,再多一招你也不用理他们。"
庄净榆微微一笑,摆个守势,"三小姐,请了。"
小榆钱儿嘟著小嘴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些人真讨厌,干嘛没事就要拉著叔叔打架?还有这个姐姐也真讨厌,看著叔叔的眼光就跟欧阳伯伯一样,都象见著蜜糖似的,真讨厌!哼!我的叔叔以後才不要带出来跟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见面,就留给自己和爹爹看就好了。
小家夥遗传他老爹的独占欲是十成十的强,只不过他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要独占什麽,而他爹,隐藏得太深,连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欧阳�拔剑出鞘,施展生平绝学,与庄净榆斗在一处。
欧阳璧看得诧异,这个妹子虽然是家中唯一的女孩,从小就甚是娇惯,但个性却并不刁蛮任性。与人交手,也极有分寸的,怎麽今日大相径庭,竟是全力以赴,似要一争高低?
欧阳家的剑法集数百年之长,自有其精妙之处。但欧阳�毕竟年轻尚轻,剑法比起大哥来,差了一大截,庄净榆应付得并不吃力。
倏忽之间,已过九招。最後一剑,欧阳�团身旋起,使出自己会的最厉害的一招"流星追月",整个人犹如一朵带刺的桃花对著庄净榆冲去。
庄净榆赞一声好,白袖招展,如仙鹤般展翅飞起,避过锋芒,顺手用剑尖将她鬓边一朵粉红珠花挑落在手。
"承让了,三小姐。"庄净榆微微一笑,将珠花双手奉还。欧阳�骤然脸上一红,也不接花,转身跑掉了。
庄净榆愣了一下,转手将珠花交给欧阳璧,"是我出手太重了麽?"
"没有的事!庄大哥,我来试试。"欧阳瑛见他剑术精湛,早就手痒,此刻拔剑过来,庄净榆只好又跟他斗在一处。
欧阳璧拿著珠花有些不解,"三妹这是怎麽了?"饶他聪明一世,此刻身陷迷局,反而看不清真相。
"大哥,你怎麽傻了?人不是你带回来的麽?"欧阳珂把他拉到一边,暗挑大麽哥道,"你选的这个人真不错!三妹是已经瞧上了,晚上见爹娘,估计问题也不大。"
欧阳璧一头黑线,这才明白,自己摆了多麽大一个乌龙。
此时场中早已过了十招,欧阳瑛虽然打不过庄净榆,但斗得性起,不愿收手,青苔便替换上场陪他过招。
小榆钱儿趁空冲上来拉著庄净榆到一旁坐下,意思就是不让他再下场去跟人打架了。他可肩负著要保护好叔叔的重负呢!
几人就在旁边观战,欧阳瑛缠著青苔一直打到要开饭了,才满身大汗的停下,"痛快!真是痛快!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谁愿意跟你这武痴交朋友!青苔暗自腹诽著,天天这麽打,命都少半条。
两人现跟水里捞出来似的,是没法参加晚宴了。欧阳瑛对庄净榆赔了个礼,笑嘻嘻的拉著青苔道,"走!我带你去我那儿换身衣裳,咱们凑合著吃点,再相互提提意见。"
这打完了还要做思想汇报?青苔满心不愿意去,却又不好直说。
庄净榆以为他不好意思扔下自己,反而劝说道,"你跟四公子好好聊聊,晚上自己回去就行。"
青苔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晚宴上,庄净榆终於见到了名振江湖的欧阳逍。世家家长,自然是气宇不凡,就连一妻二妾都是端庄得体,落落大方。但是欧阳�却没有出现。
欧阳璧冷眼旁观,父母应该已经知道了下午之事,对庄净榆那态度很是热情。尤其是欧阳�的生母,瞧著庄净榆的眼神分外透著股亲热劲儿。欧阳璧心中暗暗叫苦,却又无计可施。总不能跳出来说,这个男人是我先看上的,让妹子不要跟我抢吧?
席上菜肴虽然丰盛精致,但真正符合庄净榆胃口的却没几样,被寿春公主养刁了的胃,再吃别家饭菜总觉得不那麽可口。
不如在胡大厨的坛子里捞几块糟鸭信糟鹅掌,再挑几块脆爽酸辣的腌小黄瓜和萝卜,炒一个碧绿的油淋菜心,配上一碗熬得烂烂的梗米粥,想想都要流口水。庄净榆越发没了食欲,胡乱吃了一点应景,便心生归意了。
欧阳逍也不强留,暗地里,却把大儿子叫到一旁吩咐道,"这个小夥子很不错!我和你母亲,还有姨娘都很满意,先给他透个风儿吧。明儿中秋,再请他来家里吃饭,就把这事给定了。"
欧阳璧後悔了,真不该这麽快把庄净榆带回家来。这太受欢迎了,也真不是件好事!
第五六章 欧阳告白
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
佳节将至,西泠城内火树银花,繁灯盏盏装点出漫天星雨,耀出一片妖娆。
要是平日,欧阳璧定是乐在其中,说不定还要诗性大发,吟诗作赋一抒胸臆。可现在,他却半点心情也无。不住纠结著,要不要和净榆说个明白?又该如何跟他说个明白?
如果说了,会不会吓著他?如果不说,两人总不能这麽不温不火的相处下去吧,还有妹子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该怎麽办?
啊哟!真是叫人头痛!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美人也难过美人关!难道大家就都没瞧出来,他对美人的倾慕之意麽?
欧阳璧很是忧郁的跟在後面,满腹愁肠,欲诉无人能懂。
庄净榆带著小榆钱儿和江陵,却看那五颜六色的花灯看入了迷。边关风情自与中原迥异,他们瞧著新奇有趣的买了好几盏,打算带回去给陈老夫人一同过节观赏。
一时小榆钱儿又瞧见有卖那小猴子面具的,嚷著要,过去买了两个,给他和江陵戴上。毕竟是孩子天性,一大一小顶著同样的面具顽皮的追逐嬉戏。
江陵在他们面前,也越来越能放下羞涩,展露一些少年本该有的活泼。庄哥哥很温柔,比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更让他容易接近。何况今日,夫人还送了他新衣裳。那麽,是不是说,她没那麽讨厌自己呢?少年的心里被小小的欢欣大大的鼓舞著,开心著被家人接受的喜悦,玩得就有点儿过了。
二人跑到前面两棵树後躲著,只露出一样的猴子面具。
"叔叔快猜,谁是小榆钱儿?"
庄净榆被逗得开怀,很是配合的夸张思索著,"两个都得长一样,到底哪个是小榆钱儿呢?我猜是这个。"他故意指著江陵,"我现在来抓你罗!"
"错了错了!"小榆钱儿咯咯直笑,从树後跳了出来,"我才是小榆钱儿!江陵快来,叔叔再猜!"他俩又往前跑去。
"你们慢点!小心撞了人!"庄净榆见这一带很是人多,急忙嘱咐著。
"知道了!"两个孩子应著,却仍是玩得正欢。
欧阳璧瞧见两个小跟屁虫跑开了,这不是天赐他一个表白的良机麽?走过路过可不能错过。他鼓足勇气上前试探,"净榆!"
"嗯?"庄净榆看清两个孩子的方位,这才转头应他,"有事?"
"呃,那个……"一对上美人清亮的目光,欧阳璧竟莫名的口干舌燥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
"叔叔!你快来追我呀!"小榆钱儿有些不耐烦的催促著,欧阳伯伯真讨厌,又缠著叔叔干什麽?
"来啦来啦!"庄净榆急急想上前,"欧阳兄,我们赶紧过去吧。"
过去了还有我说话的机会麽?欧阳璧拉住了他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气,"是这样的,那个……"
"叔叔!"小榆钱儿又高喊起来。
"乖啊!等一下。"庄净榆觉得小家夥儿三番两次的催促有些失礼了,"欧阳兄,你到底有什麽事?"
这小鬼,老是破坏他的好事!欧阳璧临时换了个问法,改平铺直叙为旁敲侧击,"净榆,你觉得我三妹如何?"
庄净榆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很是为难的表情,看得欧阳璧一颗心啊,跟悬著十五个吊桶似的,七上八下,就怕美人来一句,"我愿意!"那他的戏还没开锣就得结束了。
"欧阳小姐秀外慧中,性格爽朗,虽是巾帼也不输须眉。何况,你们世家大族,能瞧得起在下,那是我的荣幸。"
欧阳璧听得心里瓦凉瓦凉的,这就是他们郎有情妹有意了?
"叔叔!"小榆钱儿索性站出来大叫,生气的高高撅起了小嘴,叔叔都不理他了!
"小榆钱儿,我们说几句话,马上过来!"
"既然你们两情相悦,那就找媒人上门提亲吧!明儿中秋,还请你到我们家中做客。"
欧阳璧说著,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碎成了八瓣,"你别担心,我们家虽是大家庭,但从来没有门户之见,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说什麽高攀不上之类的话。"唉!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可怜更委屈的大哥麽?
"欧阳兄,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庄净榆急得面红耳赤,"三小姐虽好,可我对她并无……并无那种情意。"
啊?欧阳璧眼睛亮了。
庄净榆委婉的解释道,"不是三小姐不好,而是我……我根本不会娶妻!"
欧阳璧宛如被人从地狱一把捞进天堂,他说什麽?净榆说他根本不会娶妻!那就是说,他其实是喜欢男人的!他若是喜欢男人,那我岂不是有机会了?
欧阳璧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根子,若不是顾忌到周围还有那麽多人,他真恨不能抱起美人转几圈庆贺。
庄净榆不知他为何突然笑得这麽夸张,还以为是在嘲笑自己,难堪之余也生出几分恼意来,语气一冷,"欧阳少主请勿见笑!在下看你乃是赤诚之人,方才坦诚相告。你若是因此觉得在下污浊不堪,那麽请放心,在下绝不会和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更不敢高攀欧阳世家的交情!请了!"
他一甩袖子就要离开,却被人满心欢喜的抱在了怀里,"净榆,我没有笑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这……这是从何说起?何况还在大街上!旁人已经注意到这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未免指指点点,庄净榆臊得简直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
"你快放开!"庄净榆一把挣脱开来,转身就走。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他不能娶妻,可也没说他就喜欢男人。这个欧阳璧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会说喜欢自己呢?自己明明是个男子,为什麽会招男人喜欢?
心境一时被扰得兵荒马乱的,只想速速离开这让人难堪的境地。"小榆钱儿!江陵!快出来,我们要回去了!"
欧阳璧跟只大型犬似的缠上来,"净榆,净榆你还没回答我啊?"
这可是大街上,要他怎麽说?说什麽只怕都会落人笑柄。
庄净榆沈默的拒绝,却被某个春心大动的人误以为是羞意,"那好,我不逼你,你想好了告诉我啊!"
"欧阳兄,请回吧!"庄净榆头也不回,宽袖掩面,对後虚施了一礼。
欧阳璧正要折返,突然想起,不行,我还得送他们回去。
庄净榆也不搭理他,先找两个孩子,江陵很快的蹦出来了。
"小榆钱儿呢?"
"他不就躲在那桥墩後面麽?"江陵也有些奇怪,他方才明明还瞧见的,可现在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小榆钱儿,不要躲了,快出来,我们要回家了!"庄净榆真有些著急了,"会不会掉到水里去了?"
"不会!"说话的是欧阳璧,"若是掉下去,一定会有划痕,小家夥儿至少也会叫两声,不会这麽悄无声息。是不是躲旁边了?再找找看!"
"小榆钱儿!小榆钱儿快出来!"
随著搜索的范围越来越大,庄净榆的脸色越来越差,冷汗涔涔而下,心慌的感觉象六月原上疯长的草,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从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渗进了血液里,一个不祥的事实沈甸甸的压上心头:
小榆钱儿,丢了!
第五七章 儿子丢了
小榆钱儿究竟跑哪儿去了呢?
他其实没走远,就远远的尾随在庄净榆的身後。
小家夥儿是生气了,谁叫叔叔刚才不理他?所以淘气的小坏蛋决定要吓叔叔一跳。可是,眼见叔叔是真的著急了,小家夥儿不忍心了,正准备蹦出去自投罗网,却不料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小嘴,拦腰抱起,往相反的方向逃逸!
遇到坏人了!
小榆钱儿吓坏了,拼命的挣扎踢打著,那人把他拖到一条僻静胡同里,一手捂著他嘴巴,一手狠狠的抽打著他的小屁屁,"臭小子!老实点!再敢叫嚷,老子现在就掐死你!"
这中年男人五大三粗,相貌凶恶,满脸胡茬,蒲扇般的大手粗糙厚硬,打起人来毫不留情。小榆钱儿长这麽大,哪里吃过这种亏?白白嫩嫩的小屁屁两下就给人打肿了,痛得他不停的掉金豆子。
不过,他也很快的认清了现实,在这没有人保护的地方,还是不要触怒这人来得好。他无声的啜泣著,用恳切的楚楚可怜的小眼光在求饶。
看他老实了下来,那男人道,"知道厉害了?"
小榆钱儿立即乖巧的点头。
"那还敢不敢叫嚷?"
小榆钱儿立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小孩也是如此。
男人见他不过是个两三岁的小小幼童,哪里知道他有如许心机?料来这一番恐吓,他也不敢再放肆,便松了手,先将小榆钱儿身上的金锁片、金手铃以及那块和庄净榆一对的比目鱼玉佩给撸了去。
小榆钱儿见四周根本无人经过,老老实实的没有叫嚷。
那男子把长命锁放嘴里一咬,确认是真金,当下喜不自胜,"我的娘诶!老子这回可发大财罗!白捡了一个金娃娃!"
他把首饰收进了怀里贴身藏好,蹲下身指著小榆钱儿的鼻子,虎著脸教训道,"小子,你落在老子手里,只怨你父母不长眼,你自己倒霉,就别想著回去了!你老老实实的,老子也不为难你,还帮你找户好人家,你若是生有二心,老子要杀你是易如反掌,到时把你随处一扔,野狗把你吃了都没人理!你听到没有?"
小榆钱儿瘪著小嘴,含著两包眼泪使劲点头。
男人甚是满意,"老子现要带你去个地方,这几件首饰的事不许跟旁人提起!要不,老子割了你的舌头,打断你的腿!"
小榆钱儿猜出来了,这男人应该还有同夥,怕分赃不均,想要独吞。
男子将他重又抱起,把他的小脸强摁到自己怀里。小榆钱儿闻著这男人身上一股酸臭味,几欲作呕。小家夥儿是悔不当初,眼泪扑簌簌落下,叔叔一定急死了!呜呜,自己为什麽要这麽淘气?这下可要怎麽回去?
不能慌,一定不能慌。爹爹教过他,遇到危险时一定不能慌,先把自己小命保住,再想法子逃跑。
小家夥儿在男人身上蹭掉鼻涕眼泪,小眉头皱得死紧,小脑袋瓜开始飞速运转,回忆老爹曾经交过他的一点一滴。
庄净榆快急疯了!
小榆钱儿到底上哪儿去了?整个集市已经找了一圈了,小家夥儿却还是毫无踪影。
欧阳璧深知,这西泠城中商贸繁华,相应的,也是鱼龙混杂。象小偷小摸,坑蒙拐骗之人不在少数。要是被地头蛇绑了还有办法,若是被路过的哪个不怀好意的客商顺手逮了去,那恐怕就是泥牛入海,这一生一世都无法找寻了。
"净榆,你先别慌!光靠咱们三个不行,我现在马上回去召集人手过来帮忙!"欧阳璧忽然又想到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说不定小榆钱儿找不到我们,自己回客栈了,要不你们先回去看看,我一会儿带人到客栈与你会合,再商议该怎麽分头行事。"
"好!"庄净榆现在是病急乱投医,听他这麽说,心中徒然生出万分之一的希望,拉著急得不停掉泪的江陵就往回跑。
匆匆忙忙冲进锦云楼,青苔已经回来了。寿春公主见他们迟迟不归,心中不安,正在玉茹云贵的陪伴下,坐在厅中等候。
"出什麽事了?"一见庄净榆惨白的脸色,江陵又满脸泪痕,寿春公主心中一惊,知道出事了。
"小榆钱儿回来没有?"庄净榆一见这架式,心顿时凉到了底。
寿春公主摇了摇头,她已经明白,孙儿出事了!
"我再去找他!"庄净榆转身就往外冲,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众人惊呼一声,江陵勉强将他顶住,青苔赶紧上前帮忙。
"快把他扶过来!"寿春公主起身让出自己所坐的软榻。
她出身皇室,虽是事态紧急,但多年历练出来的从容不迫的气度却半分不减,杀伐决断甚有气势,"江陵你快说,到底出了什麽事?小榆钱儿是不是丢了,怎麽丢的,丢在哪儿?把事情细细说个清楚。"
江陵抽抽噎噎,一五一十把事情始末交待了清楚。
"夫人,这多半恐怕是遇上拐子了!"云贵沈声道,"我马上带人去找!"
"不!我亲自去!"寿春公主正在气头上,不觉说了出来,"我倒看看看,谁这麽大胆,敢拐我家孙儿!要是被我逮到,非把他剥皮拆骨不可!"
刚刚带了家丁过来帮忙的欧阳璧听得一愣,来不及细问,目光便被晕在榻上,正在玉茹手中吸著嗅盐的庄净榆所吸引。
"净榆这是怎麽了?"一个男子清洌却又充满磁性的声音与他不约而同的问了出来。
只见一个身披青色连帽斗篷的男子踏进房来,他轻轻拉开系带,旁边侍从立即恭顺的将斗篷接下,露出里面银白色的锦袍。腰中系著玉带,袍子下摆绣著海水江牙,上面是彰显身份的五爪行龙,他头束金冠,相貌儒雅,面上带著那种贵族特有的白皙,周身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即使不说话,男子也带著三分笑意,似是可亲,却让你忍不住想上前一步时,才发觉还离他十万八千里。
只一眼,欧阳璧就猜出来了,此人定是小榆钱儿的生父,眉眼之间实在太像了,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尉迟睿先走到寿春公主面前,撩起长袍跪下,"孩儿拜见母亲大人。"
"快起来!"寿春公主摆摆手道,"现在不是讲这些虚礼的时候,小榆钱儿刚刚在集市上走失了,我正要带人出去找寻!"
尉迟睿一听也愣了,好家夥,他这一路紧赶慢赶,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追了过来,却不料甫一见面就给他这麽大一惊──吓。
"我跟您同去!"庄净榆刚刚睁开眼睛,只来得及听到寿春公主的最後一句话。一抬眼,却瞧见尉迟睿赫然出现在眼前。这一刻,他的心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似乎有些厌恶,又隐含著期待,但更多的是却是愧疚和自责。他嗫嚅著,象做错事的孩子,"我……我把小榆钱儿给弄丢了!"
看他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尉迟睿心中涌起浓浓的怜惜之意,质问的话一个字也不愿对他提起,只走到他身边轻轻摩挲著他的头顶,"没关系,孩子丢不了,剩下的都交给我了。嗯?"
他的语气轻柔,但望著庄净榆的眼神,轻抚著他的手势,无一不透露著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欧阳璧很是不爽,他们二人,究竟是什麽关系?
第五八章 寻子行动
"谁把事情说清楚?"当尉迟睿转过身来,开始发号施令时,能令人明显的感觉到,这个貌似孱弱的男子身上那股舍我其谁的强悍气势。
云贵用两句话简明扼要的说了个明白,"侯爷,老夫人正准备带我们去集市上找人,您看怎麽办?"
虽然寿春公主也在,但此时,明显的决策者是他。
尉迟睿稍一沈吟,便做出安排,"母亲,那就劳烦您走一趟了。"他这位母亲可不是绣花枕头,把事情交给她,尉迟睿很放心。
"这说得哪里话来?云贵,带上侍卫跟我走!玉茹,你好好照顾净榆。"
玉茹忽然插言道,"夫人,那您把无病无痛也带去吧?"
"哦?父亲那两条猎犬也带来了?"尉迟睿眼睛一亮,"那好极了!江陵,快去取几件小榆钱儿的衣裳来!"
寿春公主略一踌躇,"只它们都年纪大了,也不知还中不中用?"
"可以的。只要专门训练过,这些狗一生也不忘记的。就是反应慢点,也比没有强,母亲尽管带去一试。"
江陵飞跑著送出小榆钱儿的衣裳,寿春公主干净利落的带人转身就出了门。
"我也要去!"虽然有些奇怪他们的母子关系,可此刻庄净榆更加关心小榆钱儿的安危。他挣扎著想起来,却觉得腹内有股奇异的坠痛感,说不出来的难受让他紧皱著眉,捂著肚子又软倒在榻上。
"净榆,是……肚子难受吧?"尉迟睿赶紧从袖中取出一个细白瓷瓶,倒出一粒火红的丸药,很自然的坐下,搂著他的腰扶住他,"快吞下!"这是走前特意从罗怀仁那儿要来的保胎丸,就是防著有个万一。
"你……你又想给我吃什麽?"庄净榆真是信不过他,不肯张口。
"这都什麽节骨眼了!我还能对你做什麽?"
尉迟睿急得嚷嚷起来,现在人多,又不好说明白,这模棱两可的话听得庄净榆微微赧颜,又勾起那些淫靡的记忆。
"现在不是跟我置气的时候,听话,快把药吃了,总之对你有好处,回头再跟你细说。"尉迟睿见他仍是将信将疑,使出了杀手!,"你还想不想去找小榆钱儿了?"
庄净榆一听这话,乖乖张嘴把药吃了。
尉迟睿轻抚著他的背,心里虽然十万火急,还得轻言细语的解释著,"现在,我去官府,调集人手来帮忙。方才我进城时,城门已经封锁,料想那拐子还不能把人带出去。得利用今晚这段时间,赶紧布置下去,争取天亮前把孩子找回来。"
"那我跟你去!"庄净榆目光殷殷的望著他。服过药後,很快便觉得肚子里有股暖意,柔和的散发开来,让那不适减轻了不少。
"你就呆在这儿,安心的等。"尉迟睿的目光温柔的停留在他的小腹上。现在可不能让他出去冒险,万一再动了胎气,那可不是玩的。
"不!"庄净榆怎麽能安心的坐在这里等下去?再加上连日来身体的不适,他突然歇斯底里的发起脾气来。
"我一定要去!小榆钱儿见不到我一定会害怕。他在哭,我能感觉得到!他身子才刚好一点,若是被人打骂,甚至……甚至那些人打断他的手脚,割了他的舌头,弄瞎他的眼睛……不让他找到回家的路,那……那……"他被自己脑子里那些血腥而恐怖的画面吓得浑身发抖,这些,都是深藏於内心不敢渲泄出来的。可此刻,在尉迟睿的面前,却一股脑都爆发了出来。
"净榆!你冷静点,不要自己吓自己。"尉迟睿一声低喝,打断他的胡思乱想,"若你是个拐子,抓了个好端端的小孩,只要这孩子听话,怎麽可能无故把他弄残?弄残了还怎麽卖出好价钱?小榆钱儿不会那麽笨,他会想法子先保住自己等我们去救他的!"
"我不要听你的话!上回小榆钱儿被人下毒,你之前是怎麽说来著!结果怎麽样?你不帮我算了,我自己去找他!"
"够了!"尉迟睿声音不大,但隐含雷霆之怒,震得人心中一慌,"小榆钱儿也是我亲生的儿子,我心里的著急不会比你少一分!你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麽可能放心让你出去?你这麽不听话,只能累我分心,拖延寻找儿子的时间!"
见庄净榆不吭声了,他压下火气,又来开导,"再说,在这西泠城中,小榆钱儿他只知道这个客栈,若是他想法逃脱,跑回来了,而客栈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该多著急多害怕?还有,我们大夥儿都出去了,若是哪方传来消息需要支援,这儿却没有一个居中策应指挥的人,那岂不乱了套?净榆,出去找并不难,最难的是坐在家里等的人。你留下来好不好?只有你留下,我才最放心。嗯?"
"公子,侯爷说的有理,确实得有个人留在家里。"跟著尉迟睿同来的杨商也出言劝解。
庄净榆咬著牙忍了又忍,艰难的点了点头。
尉迟睿松了一口气,"你放心,我再回来时,一定会带著儿子回来见你,相信我!玉茹姑姑,净榆就拜托你了。杨商,你带几个人在客栈附近各个路口守著。江陵留下,青苔和剩下的人都跟我走!"
"还有这位……"尉迟睿可没把做了半天壁上观的欧阳璧给落下。
青苔附在他耳边简单做了个介绍,尉迟睿淡然一笑,拱手施礼,"欧阳公子,我初来乍到,对这西泠城有许多事还不大清楚,家里就遭逢此难,难得欧阳公子急公好义,侠肝义胆。能否请欧阳公子随我同去,指点一二?"
"净榆的事就是我的事,在下自当绵尽薄力。"欧阳璧一句话故意说得暧昧十足,心下却在腹诽,你连官府都可以调动,还说什麽对西泠城不熟?怕是不愿我留下来吧?但此时,找回小榆钱儿才是当务之急,他再不甘心,也得被人利用一回了。
"欧阳兄,那就拜托你了!"庄净榆很是感激,之前的那些芥蒂暂时放下了。
"净榆,你跟我还客气什麽?"欧阳璧心花怒放,握著他的手作保证,"这西泠城就算要翻个底朝天,我也帮你把孩子找回来!"
尉迟睿盯著欧阳璧那手,看得眼都绿了,提高了声调,"欧阳公子,那便请吧!"
两人眼神相接之间,电光火石,不知交战了多少回合,谁也不肯示弱的出去了。
庄净榆可没空搭理他们,只满心凄惶:我的小榆钱儿?你到底在哪里?
可怜的小榆钱儿此刻正被扒得光溜溜的,赤著小脚丫站在强盗窝里,在昏黄暗淡的灯光下,接受一众坏叔叔的检阅。
第五九章 老鼠窝里
这里是西泠城中最阴暗最逼仄的巷子,原本的青砖地面上不知积著多少年残留下来的泥泞和污垢,坑坑洼洼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两边的房子经过多年的七拼八凑,乱搭乱建,让整条巷子更加显得杂乱无章。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还是有个统一的特点,那就是门面都设得异常窄小,只容一人出入。但再深入进去,才会发现,里面四通八达,象个迷宫。从这扇门进去,说不准会从哪个门里出来。
就象──老鼠窝。这个异常贴切的形容已经取代了这儿原本的地名,在西泠城中深入人心。正经人是不会到这里来的,来这里的,当然也不会是正经人,也包括,非自愿过来的正经人。
譬如,眼前这个被人绑架的小可怜。
"瞧这小子一身的绫罗绸缎,怎麽穷成这样?屁都没有!小子,你爹妈没给你个金锁片之类的东西麽?"一个强盗不满的晃荡著手里的小荷包,那串红珊瑚念珠在他们眼里,只是雕著小人的破石头,远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可爱。他叫赵大,一身的犍子肉黑亮壮实,心狠手辣,是这夥强盗的头儿。
"没有。我们今天是要去做客,这快过节了,奶奶说不能太寒酸,才给做了身新衣裳。"小榆钱儿娇嫩的声音带著些哭後的沙哑,听著似乎很可靠,"叔叔,那个红珠珠是我爹娘给我从庙里求来的,一个头光光的老爷爷送的,还给我好不好?我会听话!"小家夥儿瘪著嘴,红肿得象小核桃一样的眼睛,半真半假的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样儿,瞧著老实极了。
"老和尚那儿能有什麽好东西,给他吧!他这身衣裳挺新的,很可以换几个小钱。"抓小榆钱儿来的强盗姓阮,排行第三,他见这小家夥儿没有"出卖"自己,很是高兴,帮他说了句好话。
赵大随手就将小荷包扔给了小榆钱儿,又扔了件破破烂烂,不知多少年没洗过的衣服来,"自己套上。"
小榆钱儿捏著鼻子把这臭衣服乖乖套上了,衣服太长,都拖到了地下,可总比赤身露体强。
"明儿夜里把他送到何大姑那儿去,至少有五两银子进账!又够大家乐呵乐呵的了!"赵大说得似乎很是鼓舞人心,却没达到效果。
"这孩子虽然瘦了些,但长得不错,要是直接卖去大户人家或是南风馆,怎麽著也得卖出十两银子,何必又给何大姑盘剥一遭?"
"话可不能这麽说,咱们自己卖虽然钱高些,但得慢慢寻买主,这期间还得费米费粮的养活他,万一被人撞见,那就什麽都没有了。卖给何大姑那儿,钱虽然少点,却是现银,又不用担惊受怕的,有什麽不好?"赵大还在为何大姑说著好话。
"怕是你又想去钻人家被窝了吧?"阮三有些不满的讥讽著,人是他抓的,却要被别人分钱,他心里当然不痛快。
几个强盗哈哈大笑,赵大面上下不来,干脆一瞪眼道,"是又怎样?老子不钻她被窝,难道钻你被窝?"
众人笑得越发厉害,阮三气得脸涨得跟猪肝似的。
"算了算了,都是好兄弟,走,咱们到外间接著喝!"有人打著圆场,把二人分别拉开了。
"那这小家夥儿要绑起来麽?"
"就这小屁孩能干什麽?咱们就在外面。放心吧,跑不了!"
强盗们都出去了,小榆钱儿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这没鞋穿可真难受,他找了半天,倒是在炕沿发现一双旧鞋,落满了灰尘,破得只剩个底了,根本没法穿。小榆钱儿瞅瞅身上过长的衣裳,随手从一个勾破的下摆那儿一撕,布料早已糟朽,轻易的就给他撕开了,分作两半,把自己的小脚丫裹上,这才好受点。
这些大坏蛋,连他的袜子都给扒了干净,实在是太坏了!小家夥儿自己找了一个破脚踏坐下,开始想心事。
两只鞋子被他在路上偷偷的先後踢掉了,也不知能不能被叔叔找到。这夥强盗明晚就要把自己送走了,万一叔叔还没能找来,那可要怎麽办?小家夥儿很是郁闷的托著小脸,皱著小眉头在想办法。
那边厢,西泠城的衙门里,灯火通明,尉迟睿也已安排得宜。欧阳璧在一旁冷眼瞧著,很是佩服这个男人的心计。
因是边关重镇,本地府尹郑重光是宣帝心腹,和尉迟睿甚是熟识,建议道,"侯爷,这搜查当然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侯爷何不化名悬赏?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说不定那贼人就把小公子送回来了。"
尉迟睿摇了摇头,"这样不妥,一来会引人冒认,浪费时间。二来,若是宵小之徒,怕惹祸上身,说不定会铤而走险,杀人灭口。还是暗中行事的好。你只需说城中混进了奸细,那奸细还带著一个三岁的孩童伪装成走亲戚便完了。天亮之後,进出城门之人一定要详加盘查,如携带了箱笼马车大件包袱的,要全部打开细细查看,千万不可疏忽大意!"
郑重光点头称是,赶紧安排了下去。
"欧阳公子,此处还要请你多多襄助。"尉迟睿毫不客气的物尽其用,"贵府在西泠城多年经营,想必对市井之中江湖人物多有耳闻,麻烦你帮著打听一二,如有能提供消息者,自当重重酬谢!"
"孩子丢失是大事,这个忙就是不看净榆份上,我也一定会帮,酬谢却不必了。"欧阳璧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也自去找他的门路了。
尉迟睿望著他的背影,脸色顿时暗沈下来,"青苔,说!他和净榆究竟是怎麽认识的?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青苔可算明白侯爷方才为什麽要把自己带来了,当下就把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清楚。
尉迟睿冷笑著自语,"想动我的人?下辈子你都别想!"
每每此时,总让青苔困惑无比,侯爷到底是在不在意公子呢?
若说在意,为什麽还会放逐公子离开自己身边?
若说不在意,为什麽在放开公子之後,还要煞费苦心的派人暗中盯著他?
要说侯爷也不是个提不起,放不下的人,如此矛盾的行事只有在对庄净榆身上才出现过,真是让人费解。
三更时分,终於传来一个好消息。无病无痛引领著众人,当真还找到了小榆钱儿遗落的一只鞋子。那是寿春公主精心挑选的,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幸好天色已晚,路上行人不多,这鞋子没被踢远,仍在小榆钱儿当初遗落鞋子的那条小巷里。
众人闻讯精神为之一振,衙门里的捕快根据这线路行走方向判断,人极有可能是隐藏在西泠城最乱的老鼠窝里。
尉迟睿带著大队兵马赶来,将整片地区包围得水泄不通。与此同时,欧阳璧收到线报,带著人赶到了这里,指认了门牌号码。
寿春公主亲自牵著狗进了这条臭名昭著的小巷,果然,很快两只狗就在被指认的人家门前发现了小榆钱儿的第二只鞋。
尉迟睿再不迟疑,迅速让人包围了这户人家,冲了进去。
里面抓到了赵大为首的强盗一窝,但是小榆钱儿却不见踪影!拷问之後,很快就发现,同时不见的,还有强盗阮三。
"一定是那厮想吃独食,带著孩子跑了!"赵大如是招认。
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了,但问题是,阮三究竟带著小榆钱儿又跑到哪儿去了呢?
第六十章 虎口脱险
心里虽然著急,但尉迟睿并没有草率的从老鼠窝离去,他仔细的打量著这间刚刚还囚禁著小榆钱儿的屋子。
据那赵大交待,他们并没有虐打和捆绑孩子,儿子既然是自由的,不可能想不到要留下一点提示。
很快,他就惊喜的在地下发现画著一个头上竖著根棍子的小人,旁边还一个大些的人,脸上画了三根棍子,那应该是代表胡子,就是那阮三,地下还放著一小块糟烂的碎布条。
尉迟睿当即笃定的笑了,"小榆钱儿丢不了!"
唤来无病无痛,让众人把明火执仗的把路照亮,循著这布条一路找去。
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忽然衙门里的人骑著快马来报,"侯爷!小公子找到了!人现在就在衙门里!"
众人闻讯大喜,尉迟睿让青苔先赶回去报讯,免得净榆著急,自己和母亲一行人快马加鞭接人去也。
小榆钱儿是怎麽脱险的呢?
这大半还真得归功於尉迟睿平日的"阴谋"教育。
小家夥儿本来正坐在里屋想办法,忽见帘子一掀,是赵三独自拿著酒菜进来了。他刚被赵大抢白了一顿,虽面上应付了过去,但到底心中极是不平,在外面吃得也不痛快,索性自己进来喝闷酒。
小榆钱儿眼珠一转,觉得是个机会。他想了想,磨磨蹭蹭的走到桌边,伸出小舌头很夸张的舔著嘴唇,大眼睛盯著桌上的菜,装作很馋的样子。
果然,阮三跟他搭话了,"想吃?"
小榆钱儿连连点头,咽了一大口唾沫。
阮三斜睨了他一眼,把那盘菜把桌边一推,小榆钱儿知道他是允了,走到桌边,没有抓盘子里的肉,只很小心的抓了两粒油炸花生米在手里,剥了皮吃了,抬头望著他璨然一笑,谄媚的道,"叔叔真好!"
我好?阮三倒觉得好笑起来,小家夥还真好哄,不过一口吃的就收买了,对他的防范之意降得更低,索性做个好人,"你要饿了就多吃点吧!"
"嗯!"小榆钱儿索性也坐到桌边,不客气的抓著东西吃。
恶!真难吃!不过小榆钱儿还是装作一副很好吃的样子,小嘴巴嚼得山响,似乎吃得很开心。
"叔叔,你比外面那个黑叔叔好。"小榆钱儿故意把话题引到赵大身上。
阮三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火了,"有得吃你就吃!别那麽多废话!"
小榆钱儿吓得一哆嗦,手上的肉也掉了下来,顺势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傻不愣登的站在了地上。
瞧他这小可怜的样儿,阮三有火也发不出来了,"你小孩子家不懂大人的事,少多嘴,知道吗?"
小榆钱儿拼命点头,忽然走近了两步,很小声的道,"叔叔,你带我走好不好?"
阮三闻言脸色一变,"你想干什麽?"
小榆钱儿瘪著小嘴,"那个黑叔叔好凶,他要把我送去的地方肯定也很坏。叔叔,我听你的话,你帮我找户好人家吧。"
这话当真是说到阮三心里去了,这孩子是他抓的,他本来就不想和大家分钱,何况还要被赵大的老相好再分一半去,想著心里就窝火。本来就动了这个念头,此时被小家夥一说,更是心痒难奈。
小榆钱儿见他沈默不语,继续再接再厉,"叔叔,我吃得不多,很好养活的。我也很听话,你人这麽好,把我送户好人家,不要打骂我,管我吃饭就好了。"
见他如此积极,阮三倒警惕起来,"难道你不想回家麽?"
没想到他突然生疑,小榆钱儿心里有些慌张,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他勉强镇定了下来,撅起小嘴道,"我才不想回家呢!家里爹爹天天逼著我做功课,做不好就要打板子,我娘也老是训我,他们两个还老是吵架,一吵起来就不理我了,我才不要回去!"
阮三真的心动了,若是自己把这孩子带出去卖掉,那得的钱可全是自己的!再加上从他身上搜刮来的金饰,一年半载的生计就都有著落了。况且自己和赵大闹僵了,再呆下去也没意思,不如早作打算。
他主意已定,问道,"若我给你找户好人家,你真的一路都不哭闹?"
"我绝不哭闹!"小榆钱儿举著小手作出保证。
就是哭闹又怕他怎地?阮三主意拿定,再不迟疑。他转身把自己的几件衣物和藏的银钱收拾了出来,结了一个小小的包袱。瞧瞧屋外的人喝得正酣,却还没有醉意,便取了一支他们做贼时的迷香点了,把香头对著外面一熏。
不一时,就见赵大一干人全都被迷晕了,这才背著小榆钱儿出了门。
小榆钱儿趁机也利用这段时间,在地下画了小人,又把自己身上的烂衣裳抠出许多的小布条,掖在了怀里,一路走啊一路洒。
漫漫长夜即将过去,天空也开始透出黎明前的曙光。
可路上依然没有行人,小榆钱儿心里那个著急啊!伏在阮三的背上不住的左顾右盼。
没多久,他就瞧见一处地方,雕梁画栋,与其他民宅不同,里面还隐隐透出灯光,小家夥一眼就认出那是府衙所在地,正想著近前看个究竟,却见阮三想掉头走小黑巷子。
这可不行!小榆钱儿故意装出关心他的样子,"叔叔,这边路好走,那边黑。"
"别多嘴!"阮三皱著眉想快点离开。
偏偏小榆钱儿又道,"叔叔,我看到那里有个人在瞧著我们。"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你要是这麽走,别人肯定会怀疑的,不如直接走过去。"
阮三还真被唬住了,"你看清楚了没?"由於做贼的天性,他竟没有勇气抬头过去求证一眼。
"看清楚了!他还在看著我们呢!"小榆钱儿睁著大眼睛说著小谎话。
阮三踌躇了一会儿,硬著头皮朝前走去。
小榆钱儿把小拳头攥得死紧,小心肝怦怦跳得飞快。
一步,两步,近了,越来越近了。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府衙大门开著,里面灯火通明,有许多人都在忙碌。虽然不知就是为了寻找自己,他还是扯著嗓子大声叫嚷了出来。
"救命哪!快来人啊!救命哪!有人抢小孩啊!"我是保证了不哭闹,可没保证不叫嚷!
尖锐的童音划破了西泠城的寂静,在这黎明前的夜里显得格外令人心惊。府衙里的人立即冲了出来,阮三见势不妙,扔下小榆钱儿就跑了。
在终於见到穿制服的官差,小榆钱儿知道,自己安全了!
真不容易啊,这一夜过得!小家夥是感慨万千。
第六一章 失而复得
湛蓝的天际开始泛起明净的鱼肚白,鸟雀在枝头上欢快的跳跃娇啼,太阳似是知道人们渴望光明的期待,笑盈盈的露出脸来,洒落金光满地。
中秋佳节,注定是一个好天气。
庄净榆在大厅里不知来来去去踱了多少个来回,要不是玉茹死命拦著他,他早就冲到大街上去接人了。
"不知说已经找到了吗?怎麽还没回来?怎麽还不回来!"他嘴里念叨著,眼睛却一直盯著大门外,简直是望眼欲穿,望穿秋水。
"您别著急!"知道孩子没事,玉菇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这路上总得要时间走的不是?再说,大家夥儿都忙了一夜了,人困马乏的,您看,这除了吃的喝的,咱们还得准备些什麽?"她试图用别的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是哦!"庄净榆如梦初醒般一迭声的应著,"快去准备热水!小榆钱儿回来要好好的洗个澡,多放点香草,给他去去晦气!"
这些事情,杨商在收到消息後,已经带著人回来准备了,但玉茹仍是抿著嘴笑著应了,特意又交待了下去。
"回来了!小榆钱儿回来了!"随著江陵清亮高亢的一声欢呼,就见尉迟睿抱著小榆钱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不知何时,泪水已湿润了双眼,只有在真真切切看到这个小家夥,把他抱在怀里,感觉到他小身子的温度时,庄净榆才觉得自己终於呼吸到了清晨里带著露水和草木香的清新空气,一颗心才重又开始跳动。
小榆钱儿一扑到他怀里,就咧开小嘴哇哇大哭,似是要把这一夜所受的委屈与惊吓全部哭个殆尽。
你紧紧的抱著我,我紧紧的搂著你,非得用如此的亲密才能表示对那份失而复得的珍惜。
尉迟睿张开双臂把他俩一齐拥到怀里,轻轻拍著两人的背,无言的安抚著。那一瞬间,分明能清晰的感觉到三人的血脉在以同样的韵律奔腾相连。
骨肉至亲,原来就是这样麽?闭上了眼,更能仔细体会这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
没有人出言打破这一温馨,欧阳璧在门外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就悄悄离开了。此时,庄净榆从眼里到心里都只有小榆钱儿,连近在咫尺的尉迟睿都不能让他分出半点心神去顾及。
待心头那汹涌的情绪过去,再睁开眼,庄净榆满心感动得都不知该说什麽,只是一下下的亲吻著小榆钱儿的额头发际眉间。
寿春公主红著眼睛,拿著丝帕按著眼角道,"好了好了,都没事了!瞧这孩子脏的,还不快带进去洗洗?玉茹,把给小榆钱儿准备的新衣裳都送去,今儿可是过节呢!都穿得喜庆点,把这大厅也给布置起来!"
她这麽一吆喝,所有人重又展开了笑颜。行了!没事了!雨过天晴!咱们要准备过节了!
浸泡在温暖的带著香氛的热水里,整个人的神经都放松了不少。庄净榆也才有心情问小家夥儿被拐子抓了以後的情形。
小榆钱儿之前已经跟爹爹讲过一遍,现在缓过劲来,更是讲得绘声绘色,听得庄净榆是一惊一乍,心惊胆寒。
不过有一个问题,他心里一直存著疑惑,庄净榆一面给他穿著小衣裳,一面问道,"你之前不是躲在那桥墩後头的吗?怎麽会一下子被人抓了去?连叫都不叫一声的?"
叔叔怎麽这麽精明?小榆钱儿被抓了个现形,躲闪了半天才低著湿漉漉的小脑袋嗫嚅著,"我……我……我开始没丢,跟在你们後面,是……是想……想吓你来著……"
小家夥儿说得极轻,但庄净榆习武之人,耳力惊人,听得是一清二楚。
"你说什麽?"庄净榆的声音立即变了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火气腾腾的开始往上窜。
尉迟睿刚在隔壁洗去一身风尘,正琢磨著怎麽跟庄净榆解释母亲的到来和他的那个"脾胃不和的毛病",忽听得小榆钱儿"嗷"的一声又哭开了,其间还夹杂著庄净榆的喝骂声。
他赶紧出来,却见母亲也被惊动了,瞧著那屋问,"这是怎麽了?"。
"我进去瞧瞧!"尉迟睿推门进去,寿春公主不放心,站在门口听墙脚。
屋子里,小榆钱儿的衣裳都穿好了,站在屋子中间抽抽答答的哭得伤心。庄净榆却仅著中衣,在那儿气得青筋爆起。
"这又是怎麽了?"尉迟睿问得毫无创意,走过去抄起一件外衣想给庄净榆披上,"小心著凉。"
庄净榆本想避开,却见门已开了,自己拉过衫子套上。
尉迟睿讨了个没趣,讪讪的问,"小榆钱儿,跟爹爹说说,你做什麽惹叔叔生气了?"
见叔叔气得不轻,小榆钱儿很老实的又把错误承认了一遍,可怜巴巴的吸著小鼻涕讨饶,"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会丢……"
"你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丢了,大家有多担心?多少人一夜没睡,魂都被你吓掉了一半。你要是回不来,或是出了什麽事,你让我……你……"庄净榆想著自己此前的担心,当真是又生气又伤心,"你……你这坏孩子!真是白疼你了!"
尉迟睿心中嗔道,这臭小子,确实该骂,打一顿都不过!害你老子一来就替你收拾烂摊子,白担了一夜的心!但此时,明显不能再火上浇油,瓦上添霜了。
"好啦好啦!净榆你就别生气了。"他企图和稀泥,"小榆钱儿也受到教训了,他能逃出来也挺不容易的,这也算是知错能改……"
"都是你!"庄净榆把矛头又对准了他,"你以为他这麽做很聪明麽?你有没有想过,他这回只是运气好,若是那歹人心存恶念,只想谋财害命,你想想现在会出现怎样的情形?耍小聪明吃大亏,你到时後悔都来不及!"
"那个……"尉迟睿还想辩驳,却被人打断了。
"净榆说得有理!错了就是错了,这种小聪明绝对不可姑息!"寿春公主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她儿子没教好,这几年失败的经验总结了一箩筐,此时用在教孙子身上,就刚刚好。
"小榆钱儿,你知不知道你丢了,我们都有多著急。尤其是叔叔,你知道叔叔是你什麽人吧?"小榆钱儿点了点头。
"那你该知道,你可是他的心头肉,他疼你还来不及,你却因为一点不如意就使小性子,差点酿成大祸。要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叔叔怎麽办?快去向叔叔认错,跪下,告诉他,你知道错了,以後再也不敢了。你知道该怎麽叫他吗?"寿春公主特意提了这麽一句。
小榆钱儿抬头望了他爹一眼,寿春公主道,"有些事情已经拖不得了,该说的应该要说了。"
尉迟睿眼神有些为难,但终於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
庄净榆只觉老夫人的话有些听不懂,还有他们一家子的关系,一直也顾得上问。此时看来,似和自己也有些关系。
小榆钱儿的脸上还挂著泪花,他瘪著小嘴走到庄净榆面前跪下,小心翼翼的拉著他的衣摆,稚嫩的童音怯怯的,却是无比清晰的在说,"爹亲,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小榆钱儿下回再也不敢了!"
他叫我什麽?庄净榆愣在了那里。
第六二章 你是爹亲
爹亲?
这是啥意思?庄净榆半天回不过神来,直觉的扭头盯著尉迟睿。
尉迟睿觉得压力很有些大。偷偷瞟一眼,幸好净榆没有佩剑,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缓缓的吐出真相,"小榆钱儿,他没有乱叫,他是──我们的孩子。"
开什麽玩笑?!庄净榆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信,"你在胡说八道些什麽?他是你儿子,怎麽又会是我儿子?"
"净榆,我知道你可能很难接受,但这是真的!小榆钱儿,他是我们亲生的孩子。"
"怎麽可能?尉迟睿你是不是疯了?"
"睿儿说的是真的。"寿春公主帮儿子补上一句,"净榆,我知道你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什麽都不记得了。但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向你发誓,这件事千真万确是真的。你不要激动,好好的听睿儿解释,好麽?"她停了一下,目光落在地上,"你可以先原谅小榆钱儿,让他起来麽?"
庄净榆这才如梦方醒般一把将小榆钱儿拉了起来,小家夥儿拉著他的衣摆又叫了一次,"爹亲,你不生我的气了麽?"
这惊吓来得太突然,庄净榆不知该怎麽回应。寿春公主将小榆钱儿牵了过来,"乖孙,跟奶奶出去一会儿,让爹爹和爹亲说几句话。"
小榆钱儿很不放心的用大大的眼睛直视著庄净榆,含泪带怯的问,"爹亲,你答应过以後再也不会抛下我一人走掉的!我有字据!"
瞧这孩子,还真是没有安全感,真是造孽哟!寿春公主横嗔了儿子一眼,当即看得尉迟睿条件反射性的一个哆嗦。她心疼的拍著孙子的小手,"不会的,奶奶代爹亲答应你,他一定不会走的。他只是现在有点乱,让他静一会儿好麽?"
小榆钱儿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跟奶奶出去了。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是男人吗?"庄净榆被这一家子的奇异言行彻底搞懵了。
尉迟睿定了定心神,字斟句酌的道,"净榆,你听我说。小榆钱儿真的是你,为我生的孩子。你看他的长相,除了象我的地方,就是象你,这个是无法假冒的。"
"那人有相似的多了去了!"
"可他对你,你对他的感情呢?总是与众不同的吧!"
这……岂止是与众不同,简直是独一无二!庄净榆被问得怔在那里,他从来没有对别人有过这样深刻的感情,他说不出来,尉迟睿帮他说了出来。
"从他生出来,还是一个只有这麽大,象小猫一样的小小婴孩被抱到我的眼前,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特别牵动著我的心。若是看到他笑,就觉得全天下的光都在他眼里,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送到他的面前。若是看到他哭,看到他生病了,受伤了,就会觉得那是在拿刀子剜你的心,疼得简直无法言喻。一刻不在眼前都觉得慌张,总是在想,他在做什麽?吃饭了没,睡觉了没?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尉迟睿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他一岁以前,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晚总要起来看他三五次,怕下人不经心,让他踢了被子著了凉,更怕被子堵著他的口鼻,把他给闷死。"想起那份初为人父时担心与焦灼的心情,至今仍是历历在目。
他的声音温柔而充满磁性,听得庄净榆不自觉的就在脑海里想象出当时的情景。一个小小的婴孩,裹著被子安睡著,一会儿动动手,一会儿踢踢腿。
"那他……有没有伤著自己?"他情不自禁的就问了出来,忽又觉得失言,若是真有什麽,小榆钱儿今天又怎能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尉迟睿暖暖的一笑,"当然有,小病小灾是跑不掉的,何况他先天底子就弱一些。不过幸好,都过去了。"
他说得云淡风清,但庄净榆可以体会到期间所经历的一次又一次的担心。就象这次,不过是走丢了一夜,就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可他怎麽能是我生的?他的母亲不是嘉静郡主麽?"绕了一圈,庄净榆并没有忘记这个最初的话题。
尉迟睿难得有些心虚的赧颜,"嘉静郡主其实是……是我为你准备的名份。"
什麽?庄净榆瞪大了眼睛,俊脸写满了不可思议。t
不过这个表情,当真好可爱哦!尉迟睿走近了一步想伸手抱住他,庄净榆立即冷著脸退开了。
"这是真的。你若是不信,可以回去看我们的婚书还有你的诰封金印。那上面盖著先皇的御印,就是当今天子也改不了了。"
尉迟睿无比感激自己当年所做的这一英明决定,不仅为小榆钱儿的身世埋下了永久的保障,现在更可以拿来讨好净榆。
但庄净榆现在是这麽容易上当的麽?他略一思忖就想了个明白,"你是娶了嘉静郡主的名分,却又换上了我的名字,日後无论哪一方追究,你都可以推个干净!还不会影响到你和小榆钱儿的名声,哼,这还真是一箭双雕,好高明的计策!"
呃,尉迟睿大窘。净榆这几年真的是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不知世事的小白兔了,他索性爽快的承认,"是!我当时确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净榆,那时,我们俩真的是两情相悦的!"
"说重点!小榆钱儿是怎麽回事?"庄净榆没给他抒情的机会,直指重心。
尉迟睿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我家祖上因救人性命,曾得到一种特殊药材,可以用来配制出一种叫做难情丹的药。那药不仅可以起死回生,平添功力,还可以令,男人产子!"
庄净榆的眼光蓦地凌厉起来,尉迟睿被盯得心头发毛,连忙後退一步,"那时我们感情很深,你是自愿为我生小榆钱儿的!你若不信,我有证据!"
我还当真要看你拿得出什麽证据!否则,可休怪我不客气!庄净榆眼眸一眯,威胁意味十足的眼睛还真让尉迟睿有些胆战心惊。
第六三章 你又有了
画轴在桌上徐徐展开,庄净榆只瞧了一眼,便面红耳赤的骂道,"下流!"
画是尉迟睿亲笔所绘,月宫里的桂花树下,美貌少年衣衫半褪,正依偎在男子怀里承欢。裸露的肌肤并不多,但那交缠於眉眼间的魅惑与爱昵之意跃然纸上,栩栩如生的眉目分明正是他们二人。
尉迟睿微微赧颜,忙从袖中抽出丝帕掩住画面,指著空白处的提字道,"你看这里!"
当前一行小字是他自提:"丁亥年十一月廿二,新婚满月,携爱侣净榆所作。唯愿百年好合。"
下一句笔迹是庄净榆的,"永结同心。"
"执子之手。"
"与子携老。"
"海枯石烂。"
"不离不弃。"
……
两种笔迹交替著,山盟海誓一路缠绵到了卷终。在他提了"琴瑟合鸣"之後,庄净榆用一句"早生贵子"收了尾。然後是两方印章,刻著两人的名字,端端正正的盖在後面。
墨色仍新,笔迹宛然。庄净榆怔怔的瞧著年少时的过往有些出神,半晌才移开了视线。心内却如翻江倒海一般,纵然那时是受人引诱,但再荒唐也是自己曾经的过往。便如同小榆钱儿,那麽熟悉的眉目,如此亲切的感觉,又怎能自欺欺人的轻易抹煞?
尉迟睿暗道好险,快手快脚的把画收了起来,"净榆,还有一事,必须告诉你。"他异常艰涩的开口了,"你现在……其实……已经……"
"又怎麽了?"庄净榆问得有气无力,心里还在努力消化小榆钱儿是他亲生的事实,却不料又迎来更大的刺激。
"你……你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庄净榆倒吸一口气凉气,就见尉迟睿道,"这是真的,就是……就在你初入府的那一晚……"
"你……你……"庄净榆哆嗦著手指著他,一时之间惊愕、震憾、难堪、愤怒,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竟是什麽也说不出来。
尉迟睿低著头,如做错事的小孩,根本不敢看他的目光,正准备承受他的雷霆之怒。却不料,居然有人来搭救他了。
唉,没法子,谁叫人家有个一心要改过自新,促进儿子家庭和谐的好老妈呢?
"侯爷、公子!早膳都准备好了,先出来吃点东西吧!"玉茹被派来听了半天了,现在才出言提醒。
不吃!庄净榆话还没出口,只听玉茹又补了一句,"夫人和孙少爷都等著呢!"
隐含的意思很明显,你要不吃,一老一小也没得吃,你好意思不来麽?
"净榆,你把衣裳穿好,还是出去先吃点东西吧,我到外面等你。"尉迟睿趁机溜之大吉。
以前不知情时生过孩子是一回事,可切切实实再发生在身上又是另一回事。庄净榆低头瞪著自己的肚子,这里头怎麽可能有个孩子?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先吃饭要紧!没法子,折腾了一夜,肚子确实饿了。
"爹亲!"小榆钱儿一看到他,就跳下凳子扑到饭厅门口,紧紧拉著他的手,一双大眼睛忐忑不安的瞧著他,生怕他又跑掉了。
庄净榆瞧著心酸,俯身将他抱了起来,终於应了一声,"乖!"
爹亲承认我了!小榆钱儿欢喜得心花怒放,高高嘟起花瓣般的小嘴在他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半湿的小脑袋在他颈窝里拱著,娇嗲的呼唤,"爹亲──"一声声的往他心里钻。
"好了好了,快坐下吃饭吧!"寿春公主含笑道,"吃完了都好好歇一歇,晚上咱们一家就在这西泠城里赏赏月!"
吃饭时,庄净榆本来打定了主意不要再吃那些专门为他准备的饭菜,但是筷子却不由自主的总往那几个盘子里落。吃了饭,他本来又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想想这些事,最好再找几个大夫来确认一下,却在哄著小榆钱儿睡觉时,一同沈沈睡了过去。
等睁开眼,就瞧见自己对面又加了张软榻,尉迟睿正倚在上面批公文。
"你怎麽来了?"
"母亲说你现在身边不能没人照顾……你若是不愿见我,你看是换谁过来?"
我谁都不想要!庄净榆郁闷的想著,他可不愿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
"爹亲!"听到他出声,小榆钱儿立马扔下笔,从描红功课里逃奔而来,爬上床一脸兴奋的道,"奶奶说你肚子里有小弟弟了,我能摸摸看麽?"
他怎麽也知道了?把庄净榆被问得僵在了那里,尴尬万分。
尉迟睿起初还担心儿子不高兴,没想到他这麽快就接受了有个弟弟的现实。觑著净榆的神色,他小心的答话,"弟弟现在太小,看不出来,等过几个月,他长大些,才看得出来。"
"奶奶说,弟弟要到明年端午才能生出来。爹亲,你可不可以和弟弟说,让他快点出来?"
"这可不行!"尉迟睿当机立断的拒绝,"弟弟提前出来会有危险,乖,别著急,等他生出来,就可以天天和你一起玩啦!"
小榆钱儿很是遗憾的撇撇嘴,"弟弟真懒,长得真慢!"
尉迟睿实在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傻小子!你当年还不是长足十个月才出来的?本来……"
想起往事,他忽地噤声,望著庄净榆收敛了笑意。
怀小榆钱儿时,自从他那次动过胎气,一直保胎保得很辛苦,每天喝药跟喝水似的。尉迟睿虽然没有陪在身边,但他吃的每一碗药,他都记得很清楚。若没有他当初的坚持,现在哪里有小榆钱儿带给他这麽多的欢乐?
尉迟睿忽然觉得有些内疚,自己好象真的很对不起他。
第六四章 糖炒栗子
月到中秋分外明。
墨黑的天空中,皎皎一轮白玉盘,柔柔清辉光华万丈,给世间镀上了一层银光。
晚宴散去,在院中摆上瓜果点心,云贵还别出心裁的让人买了许多枝桂花回来,插在瓶中设於四周,在一片清香淡雅里,让人的心情不觉就愉悦了几分。
欧阳璧今日自在家中团圆,打发人送来不少瓜果礼品。一贺佳节,再贺小榆钱儿平安归来。意是好意,礼是好礼,却收得尉迟睿心里头疙疙瘩瘩的,忙忙备了厚礼回赠,就是不想欠他这人情。
寿春公主好几年没与家人团聚了,今日却儿孙绕膝,在他乡异地共赏明月,很是感慨,"昔日,老侯爷尚健在时,中秋最喜持螯赏桂。可这麽些年细数下来,他竟没在家里好好过过几次中秋。"
见母亲颇为感伤,尉迟睿劝解道,"父亲也是为国效力,今日咱们能到他老人家戍边守防的西泠城来团圆,也是一桩乐事。"
"说的也是。"寿春公主淡然一笑,转而瞧著江陵,低低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幽怨,"只怕他还更愿意在这里团圆!咱们今儿也看看这边关的月亮,是否比京城里的要圆一些?"
尉迟睿无法置评,只好转移话题,"母亲此行可有带琴?"
"有!想著要去边关祭祀,我就带了那张流水断的伏羲琴来,不过那琴声……恐怕不适合今日弹奏吧?"
"无妨。"见净榆总不大理他,尉迟睿还想借曲诉衷肠。
琴是好琴,琴音却苍凉激越,但在弹琴的人手中,抹去了那层凄婉,明净柔和了下来。似在追忆往昔的美好年华,哀而不伤,怨而不嗔。似山间淙淙小溪般温柔倾求,又似林间淡淡清风般细致妥贴。月光如水,益发衬得弹琴的人丰神如玉。
庄净榆听懂了,也看明白了,包括尉迟睿腰间悬著的,从劫匪手中缴回来後,便不肯还给小榆钱儿的双鱼玉佩。
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年少时会被这样的蒙蔽,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可惜尉迟睿这回可真是对牛弹琴,时过境迁,再美妙的琴音也不能让庄净榆的心中泛起波澜。
桂花好香……蓦地,空气中又隐约飘来一阵很熟悉的香气。
尉迟睿一面弹著琴,一面留神观察庄净榆的反应。忽见他眼神四下找寻,嘴唇还低低的动了几下,立即停了下来。
"净榆你要什麽?"
"爹亲在说糖炒栗子!"小榆钱儿坐在庄净榆怀里,自然听得真切。
真丢脸!庄净榆脸红了,这小家夥怎麽也不知帮他遮掩一下?
寿春公主笑了,"我也闻到香了,快让人去买点回来,正好我也嘴馋呢!"
"我也馋!"小榆钱儿赶紧出来呼应献媚。
这麽好的机会,可一定要把握!尉迟睿跳出来献殷勤,"我去!"
侯爷大人亲自出马,跟无病无痛似的,使劲抽著鼻子,循著香气,去找糖炒栗子。
可这香气却是飘忽不定,若隐若现,找了一柱香的工夫,才在一条巷口瞧见了那个摊贩的身影。
尉迟睿心中大喜,亲自走上前去,"麻烦来两包糖炒栗子!"
"对不起,这位爷,您来迟了一步,今儿没了,明儿请早!"
不会这麽倒霉吧?尉迟睿掏出一锭雪花银,"这位大哥,实在没有,买一包也行!"
那小贩瞟了一眼他的银子,"不是不卖您,你瞧现在都什麽时候了,我这都要收摊了!家里人还等著我过节呢!"
"大哥帮帮忙,您再炒一锅吧!要不,再加一锭?"尉迟睿又掏出一锭银子。
那小贩生气了,"我说这位爷,您有钱可也不带这麽砸人的!我是穷,可也没到为了钱就什麽都不顾的地步。你们有钱人要过节,难道就不许我们穷人过节麽?让开!"
他推著小车就要走,尉迟睿当然拦著不放。
"这位大哥,方才是我多有冒犯,请您不要见怪。我内子闻见这栗子香,指名要吃,您就帮帮忙,再炒一锅吧?"
"我老婆还在家里等我吃月饼呢!您就帮帮忙,别难为我了行不行?"
这小贩也是个强驴脾气,说不炒就是不炒!看你拿我怎麽著?
第六五章 我要堕胎
尉迟睿暗悔方才一著急说错了话,只好说了实话,"大哥,我跟您说!其实是……是我……我夫人他……他害口!"
小贩停下了,"怀上了?"
"是啊!三个月了,挑食挑得厉害!刚刚闻到你这栗子香,要是今儿吃不上,恐怕连觉都睡不好!"
"你早说嘛!"小贩憨憨一笑,把车子停了下来,重又把家夥式搬了下来,"要是别的,我都不能帮你。可这害口却没办法,天大地大,有身子的人最大!得!做个好事,替你再炒一锅吧!"
尉迟睿长作一揖,"多谢多谢!"
小贩捅开炉子,"你也别闲著,就帮我拉风箱吧!"
"行!"旁边侍卫要上来帮忙,被尉迟睿的眼神制止了。这回去说起来多光彩,亲自动手做的糖炒栗子,听起来都特别有诚意。
小贩一面麻利的准备著材料,一面跟他唠著嗑。
"你们这是第几胎啊?"
"第二胎。"
"头胎是丫头还是小子?"
"是个小子。"
"那你可比我有福气!我老婆刚生了第一胎,是个小丫头。"
"闺女好,贴心!"
"其实我也这麽想!就我家那口子总念叨,怕我嫌弃,这哪能呢?你说是不?"
"当然!小子闺女都一样亲!"
"你们家小子几岁了?淘气不?"
"明儿就满三岁了,淘得无法无天,昨儿还差点走丢了,给我们吓得半死!"
"那是够吓人的!这西泠城来往的人多,每年都有不少丢孩子的,你们可要多加些小心。"
"谁说不是呢!"
"你们这第二胎想要闺女还是小子?"
"这个……随缘吧,只要孩子没事就好。"
"还得大人也没事!你想想,生一回孩子得多不容易。从怀上起开始就遭罪,一直要到十个月才能瓜熟蒂落,这份辛苦就甭提了。等生的时候,那就等於到鬼门关去走一遭,能不能活著回来可都说不好!"
有这麽邪乎?尉迟睿觉得有些夸大其词了。
"你可别不信!"小贩举著锅铲教训他,"只想想,你愿不愿意去遭那份罪就知道了!"
这小贩的话粗但理不粗,如一记重锤敲在尉迟睿心上。
自己愿意为了净榆去生孩子麽?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尉迟睿可以肯定自己也是爱小榆钱儿的,可若是让他自己去生小榆钱儿?
似乎还真有些难度。
可净榆做到了。
那他得有多爱自己,多爱这个孩子,才肯付出这样的辛苦?
可孩子生下来,连一眼都没给他看就抱走了,自己当年那麽对他,会不会太残忍了?
心里一瞬间纷纷扰扰,理不清头绪。
"给!"热乎乎的一大包栗子炒好了,个个皮开肉绽,裂开大嘴笑出金灿灿的果肉。小贩很是满意的往他怀里一塞,"趁热乎,快拿回去吧!回去对你家那口子好点!"
尉迟睿这才反应过来,依旧把那两锭银子递给小贩。
"这可太多了,我不能收!"
"这大过节的,耽误了你到这麽晚,就当给嫂夫人赔个罪,给孩子买个小玩意吧!"
"这怎麽说的?"小贩很不好意思的接了,反过来道了半天谢才离开。
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很香也很甜,吃得一家老小很是满意。
等夜深了,各自回了房,尉迟睿还在想著小贩的话,辗转不成眠。
对面的大床上,庄净榆轻言细语的教著小榆钱儿最基础的呼吸吐纳之法,练著练著,小家夥儿很快就调匀了呼吸睡著了。给他掖好被角,庄净榆悄然起身,披上外衣,拍了拍尉迟睿的肩膀,示意他出来说话。
明亮的月光照进窗来,洒落一地如雪的霜。在这沈静的深夜,显得有些寂寥。
"净榆,有事麽?"
"我最後问你一次,你说我有孩子的事,是真的麽?"庄净榆静静的望著他,目光清冷,便如这月光一般。
在这样的注视下,任你再多的花言巧语也无所遁形,"是真的。我绝不骗你。"
"那好。"庄净榆微微颔首,吐出四个字,"我─要─堕─胎。"
半天尉迟睿才读懂他话里的意思,他的心慌了,"为什麽?"
庄净榆很奇怪的看著他,"什麽为什麽?你说小榆钱儿是我自愿为你生的,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既然生了,我就认了。可这个孩子又不是我自愿怀上的,我为什麽还要为你生?"
"可他……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那又如何?你可别告诉我说你没法子堕胎,那我自己去大夫,大不了回京去找罗怀仁,他总该有法子吧?"
"净榆,算我求求你,堕胎很伤身子的。你别任性了,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之後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你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好不好?"
他上前一步想扶著他,却被庄净榆拂开了,皱眉道,"你这话真奇怪,堕胎伤身子,难道生孩子就不伤身子麽?你既知道会受伤,为什麽还要在我不知情时让我怀上?尉迟睿我告诉你,我现在对你客气,完全是看在小榆钱儿的份上,不想让他太伤心。否则,就凭你的所作所为,我凭什麽要容忍你?"
"哼!你之前怎麽对我,我也不想追究了,至於之後,我想你根本没那个资格跟我谈之後!现在话既说到这儿,我就索性一次说个明白!小榆钱儿既然也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不会不理,我也不会教他不认你这个爹。但你我却是桥归桥,路归路!从今往後,咱们一人带他半年。等我的事情解决之後,我就带他回抱云山去,半年之後,你派人来接就是!"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告诉你我的决定。明天,我会陪小榆钱儿好好过完生日,希望你把我的事也解决了。然後你们去边关祭你们的祖,我就在这儿等小榆钱儿回来。之後便是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第六六章 寿春教子
尉迟睿的心彻底乱掉了。
不仅是因为即将要失去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他认清了一个现实:净榆真的不再是从前那个净榆了。别说是替他生孩子,就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我什麽时候变得这麽面目可憎了?
他原本笃定,净榆那麽爱他,无论自己何时需要,他都会以最妥贴的面目出现在自己身边。
习惯了一个人在身边守候,突然转头,发现这人早已走远,那种从云端跌落下来的落差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起码,尉迟睿接受不了。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他呆呆的在厅里,足足坐了一夜,也想不出个究竟。
公鸡啼晓。
寿春公主一大早起来念经,就听说了这事,忙过来瞧瞧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让一贯稳重深沈的大儿子竟然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憔悴不堪,失魂落魄。
"净榆,净榆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不要我了!"
再坚强的人也总有软弱的时候,尉迟睿断断续续、委委屈屈把事情给母亲讲了个大概。
寿春公主重重的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任谁在他那处境可能都是这反应。睿儿,确实是你辜负了他,莫怪他现在如此对你。"
"可我……可是……"尉迟睿无法表达自己此刻五味杂陈的难受心情。
时候到了,寿春公主打算好好给他上一课。
"你得先弄清楚,你自己是怎麽想的。"
"我?"尉迟睿被问得愣住了,"我当然想他把孩子生下来。"
"我不是问你这个,他在你心里,你到底拿他当什麽人?"
他是我的人。尉迟睿不加思索就得出了答案。至於是什麽人,那有关系麽?
"那你觉得他和其他人,比如你那些姬妾,能一样麽?"寿春公主耐心的谆谆善诱。
当然不一样! 净榆是他儿子的爹亲,在他心里,始终都是不一样的存在。
"只是因为小榆钱儿?那你会不会让别的男人或女人来给你生孩子?"
绝不!尉迟睿嫌恶的皱起了眉。那些人,怎麽配生他的孩子?就是那个对他痴心一片的雪梦公子也不行。
细思量,好象自己在遇到净榆之後,就再也没有碰过其他美貌男子。就是家里那一堆所谓的名门淑媛也不能激发起他多一些的性致。情欲来时,只是简单的发泄而已。
净榆是那麽完美,那麽诱人,把他的胃口都养刁了。再看那些闲花野草,全都味同嚼蜡,索然无味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净榆回到京城,只有他才知道自己是多麽艰难才克制住了立即想去见他的冲动。那日听说他中了春药,心里竟是分外高兴,迫不及待的就去找他。回府的那晚,自己真是被他说要去找旁人的话气到了,才会那麽粗暴。其实,若是温柔些,净榆也会很快活的。就象从前……
不能想了!尉迟睿赧然发现,自己在母亲面前想著他,都会有反应。
"你当年既然煞费苦心才得到他,为什麽因为一次误会就轻易放手呢?"寿春公主一步步逼问到了核心,"净榆那时肯定很伤心吧,可他也没有放弃过孩子。你不会不明白,他是在等你去解释吧?"
尉迟睿当然知道他是在等他去解释,可他为什麽就不愿意去呢?这个问题一直深藏在心里,连他自己都不愿多想。
知子莫若母。寿春公主缓缓点出了真相。
"因为那时,你便开始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净榆了。"
"只有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了,才不愿意再去骗他。面对他时,过去的谎言和欺骗就好象一根刺,会时时刻刻扎得你不得安宁。你害怕了,你不敢再面对他,所以选择了逃避。净榆抹去的,不仅是让他痛苦的记忆,更是让你无法面对的记忆。"
"你放他走了,可你又何尝真能放得下他?要不,这世上比他好的人还多得是,你为什麽都瞧不上?难道你没听说过,只有情人眼里才出西施?"
轰!母亲的话象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尉迟睿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净榆生孩子时,在每晚的昏迷睡梦里,都是尉迟睿亲手给他擦身换的衣服。
离开以後,也是他下令派人密切监视,绝不许任何人再靠近他,否则格杀勿论!
净榆是他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寸肌肤都是属於他的!如此强烈得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只有对他的净榆才会这样。
我爱净榆麽?是的,应该是爱的。要不,为何听到他不再爱我,心里会这麽难受?
寿春公主爱怜的拍拍儿子的肩,"你这孩子,从小就习惯了把事情藏在心里。越是喜欢的,藏得越深。藏来藏去,就藏得连自己都糊涂了。你现在既明白了,知道该怎麽做了麽?"
净榆都不要我了,我还能怎麽做?尉迟睿是当局者迷。
要不怎麽说姜是老的辣?寿春公主给他指点迷津,"你说,净榆现在最在意的人是谁?"
"小榆钱儿。"
"那你说,若是小榆钱儿向他提出什麽要求,他能拒绝麽?"寿春公主笑得象只得道成仙的老狐狸,"净榆这麽爱小榆钱儿,只要先想法子让他答应把孩子生下来,他能不爱这孩子?刚生下来的孩子可娇弱得很,出不得远门,难道他真能狠下心来扔下孩子一走了之?"
尉迟睿顿时如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过来。
"不过,你这些时日可得好好把握。从现在到他生,再加上调养一段时日,最多也就是一年工夫。你要是不能在这一年里挽回他的心,那就真的没机会了。睿儿呀,能做的母亲都会尽量去帮你去做。但你也要知道,净榆将来是要跟你过日子,你的表现才最重要。他又不是那种贪图功名富贵的人,他所求的,不过是一片真心。你若是真的想留住他,就得用十倍百倍的真心去换才是。"
"母亲放心!我一定想方设法留住净榆!"尉迟睿又觉得浑身充满了斗志。
寿春公主一看火候差不多了,最後再敲打几句,"你自幼心高气傲,恐怕这做小伏低,也太为难你。若是实在做不到,那也不要勉强。"她抽出丝帕假装拭著眼角,"唉!只是可怜的小榆钱儿,注定不能有一个圆满的家庭,还有我那苦命的未见天日的小乖孙啊──"
尉迟睿听得心都绞疼了,下定决心,就是净榆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他也认了!为了可怜的儿子们,他这个当爹的,决不放弃!
第六七章 我的弟弟
小榆钱儿还是要醒得早一些,轻手轻脚的爬起来,睡眼惺松的刚出门,就被他一夜未眠的老爹逮个正著。
三两下把小家夥儿弄醒,换上寿春公主专门为他准备的绣著蝙蝠捧寿的大红衣裳。尉迟睿开始争取儿子的统一战线。
"小榆钱儿,爹爹跟你说个事,你一定要帮著爹爹!"
嗯?小家夥很是惊奇,什麽事情让他这无所不能的老爹居然要向他求助?好奇的瞪大了眼睛仔细聆听。
"你爹亲有些生爹爹的气,他不想要肚子里的小弟弟了。你今天去求求他,若是爹亲问你想要什麽生日礼物,你就说要弟弟平安生下来。记住了麽?"
小榆钱儿皱著小眉头很是疑惑,"爹爹你为什麽要惹爹亲生气?让他不要弟弟?"
呃……这个尉迟睿还真不太好解释。
要是说实话等於在儿子面前承认自己有多麽混帐;要是说假话,到时传到净榆耳朵里又是一场风波。思前想後,他做了决定,
"小榆钱儿,是爹爹不好,让爹亲不知情的时候怀了弟弟,又没有好好待他,那回还跟他吵架,你也瞧见了,所以爹亲很不高兴,不愿意要弟弟了。"
小家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爹爹你为什麽不去找爹亲道歉?让爹亲不要生气?"
"爹爹很想找他道歉来著,但是现在爹亲很生气,他根本就不愿意理爹爹了,所以才要你去向他解释。爹亲那麽疼你,你跟他开口,他一定会应允的!"
尉迟睿想得很简单,小榆钱儿却很不能理解,"爹爹,你不是教过我说,做什麽事,哪怕明知是错事或是坏事都可以,只要有解决事情的办法和能力就好。那你既然做错了事,为什麽不自己去承担?"
当爹的被问得哑口无言,这儿子怎麽记性这麽好?还举一反三,真是活学活用。
"小榆钱儿!"是庄净榆在唤他吃饭。
小榆钱儿应了,立即跑了出去,留下尉迟睿在那儿独自伤神。
庄净榆笑吟吟的望著今天披红挂彩的小寿星,在那粉嫩嫩的小脸蛋上先亲上两口,然後抱著他一同坐到桌前。
"小榆钱儿,爹亲没有什麽值钱的好东西送你,就亲手给你煮了一碗长寿面,祝愿我的小榆钱儿岁岁平安,每天都高高兴兴!"
他其实早就醒了,等小榆钱儿一出门,便亲自去了厨房,拿昨晚就让厨子帮忙炖上的鸡汤,非常用心的给孩子煮了一碗面。
小榆钱儿笑得合不拢嘴,"爹亲真好!我最爱爹亲!"用一连串热烈的亲亲来表达心中的满足与高兴。
长这麽大,这还是头一回有爹亲陪他过生日,还亲手给他煮东西吃,小家夥陶醉其中,呼噜呼噜吃得分外香甜。
轻抚著他细细的脖颈,庄净榆心里既感动又有些愧疚。这麽好的孩子,他当年是怎麽舍得放手的呢?
见他吃完了,一面给他揩著嘴,一面忐忑不安的问他:
"小榆钱儿,你以後跟著爹亲在抱云山,可能就没有在侯府里这麽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也没有人伺候你,你愿意跟爹亲去麽?"
啊哦?今天这是怎麽了?爹爹找他谈了话,爹亲也来找他谈话。
小家夥意识到问题没那麽简单了,"爹亲要走?"
"不是我走,是带著小榆钱儿一块走。咱们回抱云山去住半年,然後,你再回京。以後,就每个地方住半年,好麽?"
小家夥越发糊涂了,"我们为什麽要跑来跑去?爹爹要做官的,他能走得开麽?"
庄净榆很是认真的道,"抱云山里没有爹爹,京城里也没有爹亲。小榆钱儿,你在每个地方都只能跟我们其中的一个生活在一起。"
啊!小家夥儿明白了,"爹爹说他惹你生气了,所以你不想见到他了,对不对?"
庄净榆点了点头。却为了这孩子必须要接受的事实有一丝心疼。
小家夥记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爹亲真的不要弟弟了麽?"
庄净榆微微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点头承认。
小家夥很是郁闷,小脸立刻耷拉了下来,"爹亲,你生爹爹的气就去罚他。但是,你不要生弟弟的气好不好?"
他把小小的手按在他的肚子上,很是留恋,"我想要弟弟。奶奶说,弟弟是和我一样的人,我们是那个,手足。人的手和脚是不能分开的,我和弟弟的血脉也是完全一样的,我们是最亲的人,将来可以一起长大,一起玩,我们留下弟弟好不好?"
庄净榆听得心头难受,想了半天才试著解释,"弟弟要生下来,才是你的手足。可他现在还没长成,什麽也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哥哥,拿掉他,他也不会痛苦的。"
他努力说得委婉一些,"因为这是你爹爹带给爹亲很不好的记忆,所以爹亲不想要他,你能理解吗?"
"不要他,是要杀死他吗?把活的人杀死,他怎麽会不痛呢?既然爹爹做错了事,为什麽要怪到弟弟身上?"小榆钱儿很是认真的为弟弟争取生机,"爹亲你别急,弟弟他会长大的,明年吃粽子的时候他就能生下来了,那时他就会认识我们的。他会和小榆钱儿一样好乖,好听你的话。你别生他的气好不好?"
童言无忌,问得很残忍也很天真。
"小榆钱儿,别再逼你爹亲了!"尉迟睿在门口听了半天,心疼得无以复加,"是爹爹不好,是爹爹害死弟弟的!"
第六八章 稚子的心
听说弟弟要被害死了,小榆钱儿当即瘪著小嘴,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雾气,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到尉迟睿身上踢打著:
"坏爹爹!臭爹爹!东爷爷说你以前惹爹亲生气,爹亲才不要我的!你现在又惹爹亲生气,爹亲又不要弟弟了!你赔我弟弟,赔我弟弟!我恨你!我恨你!"
尉迟睿从来没觉得这麽难受过,身上被儿子拳打脚踢的疼痛全都百倍回到心里。
小榆钱儿,他最宝贝最心疼当眼珠子一样疼爱的儿子,居然说恨自己?!
也许是他低估了血缘的不可分割性,但更有可能是他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
也许小榆钱儿真的应该恨自己,毕竟是他,在儿子最幼小最需要亲人的时候,残忍的让他和净榆分开,承受离别的痛苦。
他还愚蠢的以为,净榆已经忘了过去,小榆钱儿又那麽小,不会有一点记忆。他以为他能逃脱良心的遣责和被诅咒的命运。可是,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非常严重非常彻底的伤害到了他们两个人!
在这一瞬间,他真觉得自己报应来了。曾经欺骗过的,伤害过的,背叛过的,无视过的……此刻如滚雪球一般造成了雪崩之势,带著刺骨的寒冷,几欲将他灭顶!
"小榆钱儿──"寿春公主站在门外,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是奶奶不好!奶奶以前没有好好照顾你爹爹,让你爹爹不敢相信别人,不懂怎麽去爱别人。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别恨他!你要恨就恨奶奶!你爹爹还是疼你的!"
呜呜──小榆钱儿越哭越大声,似要把多年的委屈和忿懑发泄殆尽,"爹爹最坏!他不让我见爹亲!他还娶了那麽多的姨娘!我讨厌姨娘!讨厌她们!她们都欺负我!欺负是没有爹亲疼的孩子!"
"小榆钱儿!"尉迟睿再一次被儿子的话彻底震惊了,"她们有欺负你?她们什麽时候欺负你?"
"她们嘴上不说,心里都在笑!所有人都在笑我是没有爹亲疼的孩子!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小榆钱儿歇斯底里的发泄著小小心眼里郁积的强烈不满。
谁说孩子不懂事?他们的世界就因为纯净无邪,所以容不得一点污垢。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他们感知到自己是被爱著,还是被伤害著。
尉迟睿一直以为自己将儿子保护得很好,此时却发现,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一场。伤害小榆钱儿最深的,恰恰就是他自己。
"爹亲!我跟你走!"小家夥转头扑进一样心如刀割的庄净榆怀里,就算错的那个不是他,但毕竟对孩子造成了这麽严重的伤害,他没有办法置身度外,因为这也是他的孩子,他的每一分难过加诸在自己身上都会痛上十分!
"爹亲你别生气……爹爹……他对你不好……以後我对你好!小榆钱儿很快就长大了……我……我陪著你,我……我来保护你!"小家夥哭得快脱力了,说的抽抽噎噎。
"小榆钱儿,爹亲也不好……"庄净榆的眼泪也落了下来,紧紧的抱著他忏悔著,"爹亲那时怎麽能选择忘记?我怎麽能忘记你,我的小榆钱儿!爹亲真是个大笨蛋,我怎麽能放心把你一个人留下来!是爹亲不好,你也恨爹亲……"
话没说完,他就捂著肚子疼倒在地,眉头紧紧纠结著,整张脸痛苦得扭曲起来。过於激动与哀伤的情绪让肚子里的孩子非常难受,强烈的表达著自己的不安。
"爹亲!爹亲!"小榆钱儿吓坏了,大哭不止。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的神智都清明了。尉迟睿来不及掩去脸上的泪痕,连滚带爬的冲过来,手忙脚乱的抱著他,"净榆!净榆你是怎麽了?"
还是寿春公主反应得快,"睿儿你那药呢!上次那药!"
"药呢?药呢!"尉迟睿六神无主,心智大乱,怎麽也想不起药到哪儿去了。
"我上次见你就放身上的!"寿春公主出言提醒。
尉迟睿在自己怀里一摸,果然,那药瓶还在里面。赶紧取了一粒喂庄净榆服下,把他抱到床上休息。
寿春公主已经到门外吩咐,"快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看著净榆如此痛苦,又取了一粒药给他服下。尉迟睿握著他的手,一直在不停的颤抖。
难道老天,真的要惩罚他,把这个孩子就这麽带走了吗?
若是真的,尉迟睿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好一会儿,庄净榆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只是脸色异常苍白,疲倦无语。
"大夫来了!"玉茹在门外提醒。
尉迟睿本想吩咐人进来,庄净榆却微微睁眼瞧著他。尉迟睿一下回过神来,忙把帐幔放下,只把他的手放在帐外,又用丝帕罩上,才带人进来。
请来的老大夫可遭罪罗!给的诊金虽高,却被那马车拖得一路狂奔,出了一身冷汗,老命差点吓去半条。进了这客栈,瞧这一家子行事,倒似大富大贵之家,不敢小觑,定了定心神,才进来诊脉。
仔细的瞧过了,老大夫捋须道,"尊夫人这是动了胎气,幸亏你们先给她用了保胎药,她又长年习武,体格健壮,暂时无碍。但府上既然已经知道她有了身孕,怎麽还让她如此费神伤心?这可是养胎大忌!切不可如此了。我这儿再开一副方子,给她喝上两剂,好好歇上两日便是了。"
尉迟睿望著帐内,呆了半晌,咬紧牙关,面若死灰道,"大夫,我,是我不想要这孩子。麻烦你,你……"
寿春公主在一旁听得掩面而泣。
老大夫愣了,这种情形倒是少见。人家保胎保得欢天喜地,这一家子急匆匆的把他唤来,又说要打胎。打就打呗,为何这男人又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真是古怪!
"啊……那也行吧……"别人的家务事,还是少问为妙!
正要提笔开方子,却从帐子里冒了个小人头出来,大眼睛里泪痕未干,用绵软沙哑的童音道,"爹爹,呃……娘说,留下弟弟。"
第六九章 痛定思痛
浓黑的药汁很快就熬好了,尉迟睿小心的吹得温了,才拿托盘端著送进房来,还细心的摆上一小碟雪花云片糖。略有歉意的道,
"净榆,这里不比京师,买不到那种你爱吃的芝麻糖,你就凑合著去去苦味吧。"
庄净榆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自己坐起身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随手拈起片糖放进嘴里,半晌眉头才舒展开来,声音很轻,却冷然道,"你要记清楚,我不是为了你留下这孩子的。"
他抬手轻抚著一旁哭得累了睡著的小榆钱儿,声音明显的柔和了下来,"我是为了小榆钱儿才留下这孩子的,我不想在他心中再留下一丝阴影。"
尉迟睿讪讪的站在一旁,心中羞愧难当。嗫嚅著道,"对,对不起。"
庄净榆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摆了摆手,自又转身躺下了。
"那,一会儿吃饭了我给你们送进来。"见他不置可否,尉迟睿轻手轻脚的放下帐幔,收了空碗退出房去。
寿春公主瞧儿子一脸沮丧,给他鼓劲,"慢慢来!净榆肯留下孩子,这已经很好了。剩下总有一年的时间相处,多尽点心!"
盼了多少年,难得母亲如此用心待他,尉迟睿很是感动,"母亲,之前我那麽对您……"
"俩母子哪有隔夜的仇?"寿春公主笑著摇了摇头,很是伤感的道,"应该说是母亲一直对不起你。"
"不!"
"算了,过去的事情都不要再提了。不过睿儿,你真该和小榆钱儿好好谈谈。那孩子受了这麽些年的委屈,心里有气,今天话是说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你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虽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但确实会让他们俩心中不快。我呢,会找适合的时机跟净榆谈谈,但有些问题你也必须解决了,表示你的诚意。"
尉迟睿点了点头,开始认真琢磨未来的生活。
欧阳璧不知从哪里探听到小榆钱儿过生日,下午兴冲冲的备了礼物过来,还要邀他们去游山玩水。
尉迟睿本来心情就不好,见了他更是一肚子气,刚推说净榆身体不好,庄净榆却自己开门出来了。
"趁小榆钱儿睡著,我想出去走走。"
见他眼色苍白,欧阳璧反过来劝解道,"净榆,你真的脸色不好,要是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吧。"
庄净榆摇了摇头,"躺久了,很是难受。只要不是翻山越岭,走走却是无妨。"
见他意志坚决,尉迟睿只好张罗著人给他准备马车,拨了数十名侍卫跟著,叮嘱青苔和杨商好生在一旁伺候。又把罗怀仁给的药递过去,"净榆,你还是拿著吧,有什麽不舒服,自己记得吃。"
庄净榆微微叹息了一声,还是伸手接过了药瓶。
欧阳璧看不瞧他们之间打什麽哑谜,怕庄净榆身体吃不消,临时改换了线路,带他到了城郊白龙河畔。
此处视野开阔,看著大江东去,浩浩荡荡,两岸青草虽黄,霜叶正红,在秋日丽阳下,不觉伤感,倒有一种绚烂肃穆之美。
走了几步,庄净榆只觉压抑的心情好了许多。
见他脸色稍霁,欧阳璧才出言询问,"净榆,你这是哪里不舒服?我家倒也收了不少的灵丹妙药,你说出来,也许能帮到你。"
庄净榆微微苦笑,却忽然反问,"欧阳兄,你年少英雄,人才家世,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为何,为何那日却要对我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他真的很好奇,自己明明是个男子,为何却能吸引男人的注意?
见他问得直接,欧阳璧也不忸怩,爽朗一笑道,"因为净榆你够好啊!人的情之所锺,无非是相互吸引。净榆你只看到我的好,可我同样看到了你的好。怎麽说呢?你给我的感觉就好象是天边的白云,纯净高洁,却让人忍不住想拉下来拥在怀里,这种感觉,目前还只对你有过。"
"那我恐怕要辜负欧阳兄的一番美意了。"庄净榆说得温和,语气却甚是坚定。
"是因为那个尉迟大人麽?"
庄净榆略一踌躇,说是因为他也没有错。自嘲的一笑,"其实我没你想的那麽高不可攀,我十七岁就开始跟他纠缠不清了。"
"净榆!"欧阳璧突然打断他,眼神真诚而且诚挚,"若是你在他那儿受过伤,我愿意来帮你治愈。"
"谢谢你。"庄净榆终於展开了一抹温暖的笑意。
可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遇到困难就不知所措的把记忆抹去的青涩少年了,真正成熟的人,该懂得如何分辨和取舍自己的感情。该争取的不会放弃,该放弃的不再怜惜。
庄净榆想,他这个做爹亲的,也应该好好的为自己和孩子们的将来做一番打算。
第七十章 初到边关
尉迟睿眼见著欧阳璧带著他的净榆谈笑风生的回来,嫉妒得眼都红了。瞧著他在门口盯著,欧阳璧偏还故意又凑近庄净榆耳边不知说了句什麽,逗得他哈哈大笑。
可跟小榆钱儿谈过的尉迟睿知道自己此刻处境不妙,再多的怨气也不敢抒发。
小家夥可是很明确的告诉他老爹,要是不能劝得爹亲回心转意,他就和弟弟一道陪著爹亲落魄江湖去!
"因为爹亲只有一个人,爹爹你却还有奶奶,那麽多的姨娘们。我和弟弟要是不陪著爹亲,他就实在太可怜了。"
"爹亲没有你们也会很惨的。小榆钱儿你最乖啦,爹爹一定会对爹亲很好很好的,你帮著爹爹留下爹亲好不好?"尉迟睿立即示弱装可怜。
小家夥想了半天,小大人般皱著小眉头,很是公正的道,"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尉迟睿很有危机感,这还真得好好表现。要不到时"妻"离子散,他孤家寡人的还有什麽意思?
又休整了两日,这一家子又启程上路了。
尉迟睿还有官职在身,不可能在路上长时间的逗留。中秋已过,冬天的脚步就近了,边关的雪更是会来得更早一些。
不说庄净榆现在有孕在身,就是寿春和小榆钱儿也不再适合在路上长途奔波,所以一定要赶在入冬之前回到京城去,这接下来的行程就得加快些了。
幸好有寿春公主一路精心调理著饮食,庄净榆并不觉得十分辛苦。现在身份拆穿,也不瞒他,原来伺候饮食的这俩师傅竟然是从前伺候皇上的御厨,这帝王之家的享受果然非比寻常。
一路上,尉迟睿自然是做小伏低,端茶倒水,殷勤备至。庄净榆也由著他去,不置一词。
倒是寿春公主,每日饭後,必要与他闲话消食一番,方放他去休息。她从不提尉迟睿之事,只是东扯西拉的讲些永安侯府的历史和朝中之事,倒让庄净榆开始慢慢了解到尉迟家在朝中的处境和为官的不易。
西泠城离边关本就不远,走上七八日,也就到了。
现任边关主帅正是尉迟睿那三夫人江文蕙的亲爹江元胜。一早探子得到消息,便派了副帅列队迎接,把一行人送进驿馆休息。
寒喧已毕,寿春公主忽然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江大元帅忙於军务,还如此劳神费力的招呼我们这孤儿寡母,劳烦将军回去,代本宫向他赔个不是。"
这还是庄净榆第一次听到寿春用如此语气说话,话虽客气,但内里的指责之意却是显而易见。他微微有些诧异,不解为何她突然发难。
那副帅周大猷却是知道朝中规矩,今儿来时便知道这差事不好当,此刻僵著一张脸,大气也不敢出。
且先不论永安侯,单凭眼前这位,怎麽说也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先皇的嫡亲公主,身份尊贵,非同一般。她既亮了旗号出来。只要没有战事,江元胜便该率人亲自来迎。却如此托大,指派自己前来,这分明就有轻视之意了。
而江元胜心里也呕著一股气,他自恃拥立有功,亲女江文蕙本来是想送进京中做贵妃,却不料被宣帝指给了尉迟睿,虽有诰命在身,但只是个妾室。和尉迟睿连翁婿都算不上,若是见了面,按著贵贱官职,他还得向尉迟睿行礼,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故此,怎麽也不肯出现。
尚有一层说不出口的理由是,尉迟家世代在边关为帅,威名远播,在军中威信很高,就是尉迟睿,虽未从武,但之前可也掌著兵部尚书一职,年初才刚刚退出。这边关虽在他这几年的经营里,固若金汤,但里面也有不少人并不卖他的账,要是自己当著众人的面对尉迟行礼,那这个面子里子可都折大了。
尉迟睿当然深明其中的道理,此刻一笑,接过母亲的话,"周将军,虽蒙陛下恩典,但我母子来此边关祭祖乃是私事,实是不敢惊动江大元帅,就请周将军回去给问个好,带个话,我们自会行事,不劳江大元帅费神了。"
这……周大猷额上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了。
人家这是奉旨祭祖!
连皇上都有赏赐,给了面子的,你一个燕云关的主帅居然不给面子,这不是成心拆皇上的台麽?
第七一章 忠烈祠里
"老周将军可还安好麽?那恶风之疾可轻了些?去年可巧有人送了副虎骨来,我想著几位老将军用得著,便都配了酒送去。老将军用过了吗?功效如何?"尉迟睿关心的是周大猷的老爹,那可是尉迟临风手下的铁杆部下。
"好!很好!多谢侯爷惦念,家父时常提起,很是感激。"周大猷却连背上都汗透了。要是让他那火爆脾气的老爹知道他今日干的这好事,恐怕能抄起家夥狠揍他一顿。
尉迟睿还不肯放过他,呵呵一笑,"不知令郎在工部可好?啊!府上二公子也该入闱了吧?可有中意的去向麽?要是不嫌弃我这侯爷无用,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一番软硬兼施,摆明了就是告诉你,你一家子都在我手心里捏著呢!
周大猷两腿战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末将,末将知错了!"
尉迟睿故作惊讶,"周将军何错之有?快快请起!"却不伸手拉他,任他在那儿跪著。
庄净榆在一旁瞧著,还真是受教。
此时杨商进来禀报,"启禀老夫人、侯爷,好些将军来看望您们了。"
"快快有请!"尉迟睿急忙吩咐著,全然不理会周大猷了。
寿春冷冷一笑,一手牵著小榆钱儿,一手拉著庄净榆先进了内堂。
"官场之上,趋炎附势、人走茶凉虽是常事,但行事都还得有个分寸。对那些踩过界的小人,咱们可不能心慈手软,这该拿的身份一定要拿出来,否则还不得让人蹬鼻子上脸了去?这打狗就是给主人看的!但现这时节能主动来看咱们的,都还算是和侯府交好,懂得礼节的。这面子不能不给,咱们换了衣裳就得出去见见。净榆,你应付得来麽?"
见她目光殷切,似有深意,庄净榆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净了手脸,盛装华服,寿春公主带著他们昂首挺胸出现在众人面前,皇家高贵气质展露无疑。
"记住,你越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就越是把你供在心里。"寿春是这麽指导庄净榆的,并且隆重介绍这是她的义子。
见庄净榆品貌出众,这些人不知他的底细,不敢小觑,极是恭敬。
最初来的一拨人大多是真心与永安侯一家交好的,随後有些人听说周大猷跪在了厅堂之上,忙不迭的也备了礼品赶过来。
寿春却不再客套应酬,推说车马劳顿,带著庄净榆和孙子又回去了。
见时候差不多了,尉迟睿似是才发现,将周大猷扶起,"怎麽周将军如此多礼?咱们两家是多少年的交情,如此见外,倒叫旁人瞧了见笑。"总算是放过他了。
周大猷又羞又愧,肚里把那江元胜骂上千遍万遍不止。
他跪在那时,看著人来人往,总算认清楚了一个道理。
任你做再大的官儿,始终是皇上的臣,但永安侯却是皇上家的亲戚。就凭皇上将那江元胜的女儿塞给尉迟睿做妾,就该明白彼此地位悬殊,可恨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才糊里糊涂接了这桩差事,被人当作靶子使。
尉迟家自解决兵权之後,一直很小心的从不过问军政之事。而此时皇上怎麽会无缘无故派永安侯来边关祭祖?恐怕其中另有别情。
既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周大猷也不等尉迟睿发问了,立即开始表忠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尉迟睿要的就是这目的,这一晚,他可没时间再来伺候庄净榆,毕竟正事要紧,留周大猷在府上一直谈到三更天方才散去。
当晚,江元胜得到消息,气得暴跳如雷,在帅府里砸盆摔碗。
第二日起,就陆续有人三三两两的结伴过来探望永安侯,第一日的寒喧已然过去,现在谈的就是政事军务了。
尉迟睿一面听取这些人各式各样的牢骚意见,一面私下派人详加打听,忙得简直是脚不沾地。
庄净榆冷眼看著,依旧不置一词。
寿春公主也没让他太闲著,带著他开始筹备祭祀之事。从选择祭祀的黄道吉日,到准备每一样祭器祭品,丝毫都不得马虎大意。
为了纪念在边关战死的将军士兵,大洪朝开国之初便在燕云关建了一个忠烈祠。那些战功卓著的立了牌位,无名小卒就记载名字於簿籍,世代受人香火。
而尉迟世家由於军功太盛,为国捐躯的先人实在太多。在忠烈祠里另辟了一殿,单独存放。
推开那扇朱红暗沈的门,庄净榆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不敢跨进这扇大门。
高大宽敞的殿堂里,整整三面墙,密密麻麻的牌位带给人的冲击和震撼不是一般的强烈。之前光是听说尉迟家的历史还不并得什麽,可如今亲眼见到数以百计的冠以尉迟之姓的牌位,他开始明白,富贵权力的背後,尉迟一族付出了多麽惨烈的代价!
他依稀看到,这无数的牌位後头堆积如山的白骨,无数亲人的血泪……
庄净榆忽然懂了,为什麽听说他要留下肚子里孩子,寿春公主和尉迟睿会那麽的高兴。
第七二章 祠堂揭密
寿春公主一入祠堂,当即眼泪就下来了。诚心正意的焚上香烛,她亲自领著头打扫香案,细心的擦拭著每一个牌位。
没人说话,都在静默的用心做著份内的事,生怕有一点亵渎先烈。连小榆钱儿都很懂事的给大人递著抹布。
忽然,有人发出轻轻的啜泣之声,抬头一瞧,是江陵。他爬上梯子打扫著上层牌位,却赫然发现那里竟有虫鼠啃噬过的痕迹!
寿春公主当即震怒,这是怎麽回事?朝廷每年都会拨专款修缮忠烈祠,而尉迟家还会特别添上银两,管理自家这所大殿。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这种情形呀?
不待吩咐,青苔和几个轻功好的侍卫立即飞身上梁,检视其他的牌位。很快便发现,除了底下几层打扫得很干净,上面的只是粗粗拂去了表面蛛丝灰尘,後面却是藏污纳垢。
寿春公主瞧得脸色铁青,若不是她临时起意亲来打扫,恐怕就得让人蒙蔽了去!
这祭祀先祖,对於天下百姓来说都是极其重视。尤其是王公亲贵,更讲礼仪。象这样的失礼,将犯事者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忠烈祠的管事迅速被带了来,见事情败露,当即就哭开了,"公主殿下,这事儿……这事儿真的不是小的不尽心啊!"
"那这究竟是何故?"连庄净榆都愤怒了。如此的大不敬,还是对国家的有功之臣,确实太过分了。
管事的却又不敢吭声,只拿目光左右扫视。寿春会意,吩咐侍卫做好守卫,那管事的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招认了实情。
原来这忠烈祠以前因为朝廷重视,拨款充足,一直打理得很是干净,从没出过任何问题。
可自江元胜上任後,没几年他就盯上了这块大肥肉。不管是朝廷拨付还是象永安侯这样各家送来的银两,统统都得先入大帅府的账,克扣大半再挤给他一点儿。
因为老是短缺工钱,雇工们走了好多,留下的干活也都不肯尽力。尉迟家的大殿还算是好的,因为念著他家的功勋,有些将军看不过眼,不时自己私下掏钱打赏一二,让工人们尽些心力。而其他地方,比这更加破烂不堪!
众人听得肺几乎都要气炸了,这连死人的钱都不放过,还算是个人麽?
见寿春公主气得浑身直哆嗦,站立不稳,庄净榆赶紧上前搀扶住了她,寿春定了定神,却还不失理智,"那你可有证据?"
"有!"那管事的一溜烟取来一个账本,双手捧上道,"自江大帅把忠烈祠的账目收归已有後,小人怕将来出事对不上账,於是便偷偷又记了本私账。每次从他那儿领出多少钱,用出多少,用往何处,何人经手,俱都记得明明白白!就连平时有些将军私下送来添灯油香烛的,小人也没忘记。公主殿下尽管找人对质,若是小人在其中昧了一分一文,都叫我人头落地,不得好死!"
这个管事的虽然胆小怕事,却不失精明仔细,他和这个账目现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夫人,那此事现在怎麽办?"云贵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要不要去禀报侯爷?"
寿春公主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抑住了心中的滔天怒火,摇了摇头。
这儿毕竟是在边关重地,永安侯府名声虽隆,却也敌不住江元胜的手握重兵。对於这样的重要将领,该怎麽处理,还是得等朝廷的旨意。
再说,现在一家子老小都在这里,要是有个什麽差池,那可是得不偿失。
寿春发话了,"忠烈祠主事办事不力,疏於管理,现拖出去杖毙!尸首扔进河里,让他死无全尸!"
那管事的吓得面如土色,庄净榆却已经会意,摆手示意他没事,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而不一会儿,忠烈祠的人却见管事的满身鲜血,如死狗般被尉迟家的人拖了出去。
而忠烈祠里,打扫仍在继续。
寿春公主处死了管事的之後,其他事宜就不再追究。还格外开恩,自拿了金银,请了许多乡邻,忙了三日,才把整个忠烈祠彻底清扫了干净。有些毁损之处,也一并请了工匠过来修缮。祭祀之事,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第七三章 阴谋暗定
江元胜收到忠烈祠的消息,有些坐不住了,下了帖子求见永安侯。
军人收入,除了固定的军饷,主要来源於打了胜仗,朝廷犒劳的赏赐。这是人家流血流汗拿命拼回来的,再多也无可厚非。但与此同时,边关主帅对於个人军功的上报与管理就显得尤为重要。
江元胜最初任职时,倒还老实,有一是一,基本做到了赏罚分明。可没几年,随著边关太平,没什麽军功可建,人又大权在握,他开始渐渐的变得有些不安分起来。
这西泠城商贸繁华,往来的富商巨贾著实不少。见别人骡马成群,奴仆列队,江元胜很是眼红。总觉得自己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就拿那麽点军饷实在委屈自己。
人的贪念一起,邪门歪道的心思就出来了。
他暗地里打破之前的禁令,派了心腹将士乔装改扮,埋伏到边境线上,大肆抢掠异族商旅财物。为免走漏风声,只要被他们盯上的,无一幸免,全部杀人灭口,回来还要充作军功,冒领赏赐。
弄了几次,被有心人看出蹊跷,但他做很是小心,就是有心告发,也苦於没有证据。
但这毕竟只能偶一为之,弄多了不仅不好看,还可能引发真正的战事。
江元胜又把脑筋动到了忠烈祠的头上,此处受朝廷拨款,甚是优裕,这些年自己贪墨了多少,他心里自然最是清楚。
尉迟睿来了之後,查那假军功之事他倒是不怕,因为这是军中旧有恶习,他最多就落个治下不严的罪名,伤不到他根本。
但这忠烈祠却关乎朝廷体面,若是被他抓到什麽把柄带回朝廷,那可绝对是不可开脱的罪名。
所以尉迟睿到来之前,他就严令那忠烈祠的管事做好表面工夫,谁知工人们积习难改,还是露了破绽。要是知道这平素胆小如鼠的管事居然还偷记了帐本,江元胜早把他碎尸万段了。
尉迟睿见到江元胜的时候并有没难为他,还很是客气的连连告罪母亲脾气急躁,擅作主张,在他的地头伤了人命,还请他多多包涵。
弄得江元胜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麽药。
"元帅何需烦恼?若是实在不放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手下得力副将王安游做出一个狰狞的手势。
江元胜给吓了一跳,"这……恐怕不妥吧?"
"难得他们一家子都在这里,大人您想,永安侯府可就剩下这一脉了。若是一网成擒,再把那个尉迟鼎干掉,以您今时今日的地位,很容易就保举小姐坐上侯府的当家主母之位。那时,再从您家里挑个子侄过继进去,这份富贵荣华便唾手可得!小姐在那侯府中,也不用再受旁人的闲气!"
江元胜怦然心动了,女儿数次来信,皆说起在侯府中诸多的不如意。这门亲事本就结得勉强,若是真能如此,除了自家受益,倒也算是替女儿另辟蹊径。
"但他们身边高手如云,况且边关还有这麽多双眼睛盯著,这行事实在太过冒险。"
"当然不是在咱们这里动手!"王安游附在他耳边,献上一条毒计。
江元胜眼里渐渐透出寒光,"好!就依你!"
接下来,江元胜表现得很是殷勤,好象生怕永安侯回京告状,还特意邀请他来检阅三军。校场之上,自然是盔明甲亮,进退有序。
尉迟睿连连称赞不已。随後大帅府举办隆重的宴席,邀请他们一家参与。有些不明真相的将领以为尉迟睿被蒙蔽,很是见不惯此等逢场作戏。
寿春悄悄嘱咐庄净榆记清众人的表情,分清真心假意。但即便是真心,也要认清有无相互利用的价值,进行取舍与予。
"你可不要怪我教你势利,这官场上的事情便是如此,咱们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可著实不易。他们对咱们的恭敬,无非也是想大树底下好乘凉,但咱们却不能没有选择的收留所有的人。记住,在朝堂上,一个有用的敌人甚至好过一个无用的棋子。"
庄净榆本是极聪明之人,一点就透了。寿春如此煞费苦心的教他,他多少也猜到了她的用意,只是她不点破,自己便也先装作糊涂。
那边尉迟睿陪著一众将军饮酒正欢,不知怎地,忽然有人跳了出来,乘著酒兴道,"末将不才,愿意向侯爷领教一下尉迟家闻名已久的枪法,还望侯爷不弃!"
别说庄净榆,连小榆钱儿听得都愣了,我们家还有什麽家传枪法?
第七四章 尉迟之名
宴席上,突然跳出来的年轻将领正是江元胜的心腹王安游。
尉迟家的枪法名震边陲,但许多象他这样入伍时间不长的人并没有见识过,此时有此一问,虽有些突兀,但也不算失礼。
尉迟睿微微一笑,"抱歉!本侯素来体弱多病,这家传武学是一点不会。叫小将军见笑了!"
他虽应得从容,但庄净榆仍从他眼神里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失落。
王安游故意跺足叹息,"久闻尉迟枪法举世无双,可惜末将生得晚,没见识到!不料竟已失传,真是令人可叹可惜!"
他这一番话,明显有两个意思。
一是确认尉迟睿到底会不会武功,若是他会,断不可能当众示弱;二是告诫众将,尉迟世家已然没落,再无能人辈出,大家不要寄翼於永安侯府的卷士重来,只有江元胜才是这儿今後的主宰!
尉迟睿如何不知他的用意?但是此时,莫说他不会武艺,就是会武艺也非得示弱不可!
当即朗声笑道,"这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本侯不才,虽然不能在疆场上为国杀敌,但为朝廷效力的赤诚丹心却亦是可照汗青!"
"侯爷一片忠心,足可感天动地。"江元胜嘿嘿阴笑,接著追问,"那不知尉迟家世代传下来的枪法秘笈在哪里?本帅瞧这小世子极是聪明伶俐,将来长大了学有所成,也可来这边关继承祖业!"
这话说得小榆钱儿不自觉的挺高了小胸脯,就连坐上多位将领也颔首赞许。
却不料尉迟睿是一声叹息,"犬儿自幼是胎里带来的弱,怕是终生不能习武。因本侯的缘故,父亲去世之际,为免後人误学误传糟蹋了家中绝技,已将枪法秘笈尽数付之一炬,恐怕要让诸位将军失望了。"
这是摆明了尉迟家再无人会上战场了。
许多将领眼中难掩失望之色,酒席也没那麽热闹了。又坐了一时,陆续告退,尉迟一家子也无精打彩的回了住地。
小榆钱儿忽道,"爹亲,我要跟你好好学武艺,将来长大了再来边关,不叫他们瞧不起!"
"我也来!"江陵很是豪气的响应。
"胡闹!"尉迟睿难得疾言厉色的打断了他们的话。
小榆钱儿给唬得一惊,扭头躲进了庄净榆怀里。
庄净榆轻抚著他的背,不悦道,"你就是不高兴,也别拿孩子出气!"不过他隐隐猜到了其中必有苦衷,劝解了一句,"就是不行,你也好好跟他们解释,让他们趁早打消了这念头才是正经!"
尉迟睿幽幽叹息,声音里难得的带上了几分沈痛之意,"那祠堂……你们去过了吧?唉!我们尉迟家的男儿几乎尽数断送於此!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在我们看来,却是不值一提!"
他转过头来看著已经在微微啜泣的寿春,目光里满是同情和怜悯,"母亲大人,应该最能理解。"
寿春微微颤抖,在椅上坐了下来,整个人仿佛一下失去了神采,苍老了十岁,"成亲十六载,相聚的日子却不满三年。那最後一年,还是缠绵病榻……"
她的声音很轻,意境却如瓷器落地,扎得人心里一片血肉狼籍。
尉迟睿低沈的嗓音满是悲怆,"父亲曾以尉迟之名发下重誓,他,会是走进忠烈祠的最後一个尉迟!未来的子子孙孙,再也不要到边关来葬送性命!"
若不是先皇赐婚,尉迟临风根本就没打算娶妻,只想偷偷的留下孩子传宗延嗣。
这也是为什麽,尉迟睿从小就装病。要不,哪有大好男儿不愿意生龙活虎的出现在世人面前,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病弱之躯?
庄净榆听得渭然叹息,忽然对他有了几分理解和同情。这样的世家大族要支撑维系,可当真不易,也难怪他那麽多的心机。
但小榆钱儿呢?庄净榆由不得操心,未来是否也要活得这麽艰辛?
第七五章 月下倾谈
尉迟睿心情欠佳,独自在院子里饮茶。
庄净榆在房中思谋良久,走了出来,决定好好和他谈一谈。
"净榆?你快坐下!"尉迟睿瞧见他来了,连忙起身,把身下垫了蒲团的座位让给他,自已坐到了一旁光秃秃的石凳上。
庄净榆也不多做客套,坐下就开门见山的道,"我不希望小榆钱儿以後过和你一样的生活,他能从这官场脱身麽?"
尉迟睿面有难色,认真的答道,"永安侯府和朝廷牵连太深,恐怕他……日後也是脱不了干系。永安侯府不可能突然一下子交出所有权力,从朝野里消失,那样不光对依附於侯府的这麽多人,就是我们自己来说,也太危险了。不过,父亲已经为我们铺了不再从军的路,我也已经交出了兵权。净榆,我只能保证,让小榆钱儿未来的路,比我的好走。"
庄净榆想了想,微微叹了口气,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净榆,我明白你不想小榆钱儿走仕途的心。只是,"尉迟睿忽地话锋一转,"你有没有考虑过,他若是不走这条路,将来做什麽呢?难道就靠著侯爷的俸禄成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那样恐怕也不是个正经出路吧。"
庄净榆被问得愣了,"他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呀?"
尉迟睿摇了摇头,"净榆,人活得太轻松太没有负担,有时不一定是件好事。为何世人多富不过三代?就是後辈子孙不知经营,耽於安逸。我们永安侯府之所以这麽多年能在朝堂之上长盛不衰,就是因为始终活在残酷的战争与争斗里。你常说我教小榆钱儿的都不是正理,太过心狠手辣,利字为先,但那却能保障他在未来的生活里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我们尉迟家可以出权臣,却从来没出过不学无术的纨!子弟。你若是想让小榆钱儿,还有未来的孩子们脱离仕途,就得给他们指明一个方向,让他们除了官场,还能有所作为,并能够拥有在朝廷变化中自保的能力。你,可有办法麽?"
这话说得倒很有几分道理,庄净榆开始皱眉苦思,若是不从政,那让孩子们去做什麽呢?
"天凉了,你先进房去吧,我再坐一会儿就回来。"尉迟睿是多麽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摺痕,可不敢造次,只能温柔的出言提醒。
瞧瞧已是月上中天,夜凉如水,更深露重。
庄净榆没有逞强,起身往回走了两步,忽然转身问道,"你们家真的有家传的武艺绝学?"
他是习武之人,不可能不好奇。
"这是真的!咱们家的基业,就是历代先祖凭家传三十六路枪法,在血雨腥风中创下的!"尉迟睿的目光落进了如霜的月光里,带著些异样的神采。
"尉迟家的枪,每一柄都长一丈一尺七,重七十二斤九两三钱。纯钢所铸,枪头镀银,攻无不胜,战无不克!回了府,我带你去瞧!"
虽然尉迟睿不会武功,但仍是打制了这样一柄枪以做纪念。
"那枪法……真的失传了?"
尉迟睿黯然的点了点头,"爹过世的时候,当著我的面把枪谱给烧掉了。我只记得所有招式,却不知道心法,净榆你若是喜欢,我默给你看!"
空有招式,也不知能领悟到几成,庄净榆露出一个惋惜的眼神,看著他深以为憾的模样,忽然有些不忍,"你……你也早些歇著吧,明儿就要去祭祀了……"
"啊!对了!"提到祭祀,尉迟睿忽地想起一事,"我给小榆钱儿起了个大名,你看可好?"他泼了些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个"铭"字。
"他们是从金字辈的,他小时身体不好,我一直不敢起大名,本想著给他过三岁生辰时一并起了,却又来了这里。可这就要祭祀了,没个大名可不象样。"
他耐心的做著解释,"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後世者也。还有,铭记他自己是谁,是从哪里来的……你,觉得如何?"
庄净榆听出了这名字里暗藏的情意,点了点头,"这个就很好了。"再不多做停留。
尉迟睿有些郁闷,暗自给自己鼓劲,没关系,来日方长!
第二日一早,庄净榆醒来时,枕边多了一块白色手帕,泛著陈旧的黄,布满了字迹,上头端端正正写著四个大字"枪法心决。"
这是谁送来的?
庄净榆猜到了,却没空追问,先去参加祭祀大典。
虽然有些别扭,但在尉迟睿携著他并肩上前行礼时,他还是没有拒绝。就算不为了礼仪,单只为了孩子,他也应该上前磕个头的。
寿春当然乐见其成,在小榆钱儿行完礼了,她忽然对著江陵道,"你过来!"
江陵怔了一下,似是不可置信,眼睛里一下子盈满了泪水。
寿春微皱了眉,低声吩咐,"不要失礼!"
江陵把眼泪咽回了肚里,默默的上前,一丝不苟的行完子孙该有的礼仪。
尉迟睿对著母亲微微一笑,甚是感动,心想,母亲是真的想通了。
祭祀已毕,便是起程之日。
江元胜带著将领,恭敬之极的将他们送出二里地外,这才拨转了马头回去。有细心的将领留意到,他的心腹爱将王安游不知上哪儿去了,没有出现在送行队伍里。
第七六章 杀机重重
远离了边关,尉迟睿立即下令,一部分人跟他在前面开路,"净榆,你陪著母亲孩子殿後!"
"不!"庄净榆提起长剑掀开车帘,他已经换了身劲装,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都预感到前方会有埋伏,他的看法却和尉迟睿的不一样,"就凭咱们这些人,若是分成两拨,实力更加分散!还不如一起上路!"
"这太危险了!还是我带人走在前头吧,我已经传讯到西泠城去调兵了,只要过了前方这五里坡,就会有人接应,伤不到你们!"
这儿毕竟是边关,江元胜手握重兵,为防他狗急跳墙发动兵变,尉迟睿就是再担心,也不敢让接应的人靠得太近。
"那更该一起走才是!就算是分开,若是你们在前头遇到埋伏,难道我们在後头就能袖手旁观麽?"
"净榆!你别跟我争了!万一那江元胜丧心病狂,真的调动军队来围攻我们,就算你武功再高,也逃不出去。咱们一家老小都在这儿,要是真有什麽闪失,那可是得不偿失!我毕竟有个身份在那儿,他就是要想动我,也得掂量掂量!"
"他要是真设了埋伏,恐怕你有免死金牌也是白搭!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净榆说得对!"寿春公主也脱出繁复的朝冠礼服,换了身骑马装出来,"睿儿,这里是去往西泠城的必经之路。咱们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她回头望著众人,"你们若是有谁怕了,现在就离开队伍!自寻生路,本宫绝不怪罪你们!"
"夫人!咱们愿意共存亡!"云贵带头宣誓。
"那好!咱们尉迟家没出过一个怕死的孬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夥什全都扔了,会功夫的在外面,不会功夫的在车里,各自寻件趁手的兵器,咱们一起闯上一遭!"
寿春一马当先,冲到了队伍最前面。
她这一身先士卒,把大夥儿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连不会武功的小厮仆妇们都将那长长的旗杆折断,分作了武器。
尉迟睿一瞧,得!自己也别再别扭了,领著一家老小,就是龙潭虎穴,也得一起闯出去!
五里坡,两边密林高耸,中间只有一个狭长内凹的通道,是边关出入必经之所,也是伏击的最佳地点。
庄净榆观察著四周的地形,基本判断出,若是江元胜真的派人伏击,若不是在前方阻杀,就是在上面埋伏。
若是阻杀,得先过五里坡,後面若是来了援军,弄不好就腹背受敌,若是领军的将领没那麽蠢,多半会在上面伏击。但若是伏击,因地势所限,人却不易攻下来,那最有可能的就是用箭。
思及此,他驱马到尉迟睿身边问道,"咱们有盾牌麽?"
尉迟睿赞许的颔首,"你也想到了?我们的车厢就是最好的盾牌,连弓努都射不进去。只是马匹有些麻烦,所以只能跟他们拼一拼速度了。"
的目光落在他小腹之上,"净榆,你回车里去好不好?"
庄净榆半是赧颜半是恼怒的瞪了他一眼,"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转头去了小榆钱儿的车旁,小家夥儿和江陵都穿上了软甲,握著匕首,眼睛瞪得溜圆,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庄净榆瞧著很是有趣,揉揉小榆钱儿的头发,"乖,别怕!你们躲在车厢里不要出来就好。"
"那可不行!"小榆钱儿煞有其事的挥舞著匕首,"我要打坏人!保护爹亲和弟弟!"
现在这小家夥儿处处以哥哥自居,很有点小大人的气派。
正待调笑几句,让他们放松下来,忽听尉迟睿在前面号令,"全速前进!"
这一下,大家都严肃起来,迅速归位,跟著号令有序前进。
深入谷中,紧张的气氛越来越浓。
忽然,倏的一声箭响,划破长空的宁静。
上面现出大队士兵,为首之人正是王安游,他狞笑著下令,"放!"
只听轰隆一串巨响,落下来的是巨石将山谷前後的进出之路全部封住。
放完巨石,王安游并不趁势追击,在上面得意的大笑,"侯爷大人,且收下属下送您的这一份大礼!"声音从上面传来,甚是清晰。
"那本侯还真就不客气了!"尉迟睿的眼神骤然凛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犯人!江元胜,你既然走出这一步,那就别怪我无情!今日之後,无论自己是否平安脱险,这江家,却是注定要被灭门的了。
忠烈祠的管事早在出事的当晚就由侍卫送出边关,而那本账簿也一分为二,和尉迟睿在边关搜集到的其他证明江元胜滥杀无辜、冒领军功的证据一起,分派不同的侍卫星夜送回京城而去。
而事情始末,他早已用飞鸽传书送达侯府。若是边关有什麽异动,东叔会立即把所有人证物证呈报朝堂。
若江元胜老老实实,尉迟睿还会念著一丝情份,最多置他一人於死地。但江元胜竟然敢对他和至亲之人出手,那尉迟睿无论如何就不会放过他们全家了。
打前锋的寿春公主迅速指挥著前方侍卫动手清理著巨石。
两边谷壁上,王安游并未放箭,却指挥士兵驱赶著受伤的猪羊等小兽不断滚下。淡淡的血腥气迅速扩散开来,马匹不安的打著响鼻,刨著地。
"侯爷,情况有些不对劲!"杨商来到他的身边,焦急的禀告著,"属下怀疑他们会放猛兽进来!"
话音未落,就听得"嗷"的一声长嚎,一股强烈的杀气弥漫笼罩在山谷上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第七七章 恶狼来袭
"狼来了!"
这不是谎言,更不是玩笑!曾与狼群正面交锋过的庄净榆,凭著那抹似曾相识的直觉预先示警。
再抬起头,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面八方的野狼群将他们团团围定,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盯著下面的食物,冷酷而嗜杀。那毛色不似普通的棕黑色,却呈灰白,个头也比寻常的狼要更大一点,不知王安游是从哪里引来的西戎异种。虽个个已经张著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垂涎欲滴,却并没有一只妄动的。庄净榆知道,它们这是在等头狼的号令。
好毒辣的计策!尉迟睿倒吸了一口气凉气,为低估了江元胜的险恶而懊恼。
他知道,以自己这等身份,便是死了,也得将尸首送回京城去,只要有一点刀兵毒药的痕迹,难免会让人追查到痕迹。所以他才一直笃定,江元胜并不敢轻易对他下手。可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出此奇招,若是葬身狼吻,那便可算作意外,推个一干二净!
庄净榆已然拔剑出鞘,现在多说什麽都是无益。狼性最为凶残,就算吃不下,也要把所有活物咬死殆尽。今日将面临的,必是一场死战!
"大家不要惊慌,赶快燃起火把,围在四周!侍卫们随我在外警戒!"
他一番提醒,让众人如梦初醒。
幸好这路边就是树木,取材极是便利。很快,小小的火堆很快就生了起来,先围住了小榆钱儿和那些不会武功的仆妇小厮们。寿春公主面沈似水,依旧指挥著前方开拓道路。
尉迟睿凑上来拉著他往回走,"你出来逞什麽能?快回去!我带领侍卫在外警戒。"
庄净榆白了他一眼,"你又不会武功,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他们一动,一匹毛色雪白,最高最壮的头狼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一声长长的!叫,发起了进攻的号角。
几百头恶狼立即从山谷四面跃下,庄净榆镇定自若,高举长剑,朗声道,"尽量攻击它们的肚腹和咽喉!务必一击致命!"
说话间,一只恶狼已经冲到了面前,他手起剑落,立斩狼头於剑下!
杀狼还不费什麽力气,但浓冽的血腥之气却熏得他差点呕了出来。转手把尉迟睿往回一推,赶紧拿了汗巾系在口鼻之上,继续心无旁骛斩杀恶狼。
尉迟睿毕竟不会武功,此时就是再有心也使不上力。只能退到後面瞧著干著急。
群狼环伺,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刺激著它们凶性大发,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抵抗了一阵之後,到底是寡不敌众,侍卫们渐渐显出疲态,有些不支。有几人一个大意,就被那群凶残的畜生拖下马去,咬断咽喉毙命。
这边庄净榆杀了十余匹恶狼之後,也感觉越来越吃力。身上沾染著狼血越来越多,那汗巾根本抵抗不住,刺激著他一阵阵的反胃。真气耗损,让肚子里的小家夥也开始不安分的闹腾起来。
他心中焦急,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趁著稍稍喘口气的工夫,他四下搜寻头狼的痕迹。只要把它杀死或是赶走,那可就成功了一半!
头狼并未加入战斗,正好整以暇的在半坡处休息,密切的注视著下面的战局。
察觉到他的目光,那畜生立即警觉的抬起眼来,似是评估自己对手的强弱。
庄净榆再不迟疑,从马背上高高跃起,挽一朵剑花就对著它直直刺去。
"净榆!"尉迟睿吓得心都收紧了,声音也变了腔调。
车厢里,小榆钱儿和江陵违反禁令开了窗户,紧盯著眼都不敢眨。
头狼很是狡诈多智,蓦地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了庄净榆的攻击。低吼一声,招呼旁边几只狼,合围发动了反击。
"小心!"几人同时惊叫出来。
庄净榆一击落空,并不惊慌,剑尖在地上一点,借著这反弹之力,人又高高跃起,顺势迎向一只正要攻击他的狼,剑光闪过,割断了它的咽喉,人往旁边一荡,足尖在树上一点,人又往斜後方飞去,一个侧劈,又一只狼被开膛破肚。
坠地之後又再扑起,顷刻之间,四只恶狼都丧了性命,就是那头狼也受了他重重一踢。
这路剑法使得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美妙之极,但也极是消耗真气,不得不停在树上稍作休息。
那头狼目露凶光,雪白的獠牙狰狞无比。两条後腿一蹬,对著他就扑了上来。
庄净榆强压下体内的不适,勉强又提起一口真气,继续冲上前与那头狼缠斗在一起。
好不容易一招得手,眼见剑尖就要贯穿它的咽喉,那畜生也真有些本事,硬生生的偏了一下头,那剑便卡在了它的肩胛骨里,一时抽不出来。
受伤後的头狼更见凶残,利爪一张,就向庄净榆扑去。
尉迟睿再也按捺不住,提起一根燃著的长树枝就往前冲去。
可惜,没轮到他英雄救美,有道白影比他更加迅捷的冲了出来。一把拉起庄净榆,重又跃上了树顶。
第七八章 奇兵忽来
庄净榆扭头一看,来的竟然是欧阳璧!
"净榆,没事吧?"
"没事!"他怎麽来了?
来不及细问,却见小榆钱儿不知何时从车里钻了出来,跳到外面又是焦急又是恐惧的大喊著,"爹亲!"
"别怕!我没事!"
欧阳璧听得一愣,想说的话也忘了。
那头狼攻击不成,身上吃痛,乍一听到孩童的声音,它也知道欺软怕硬,也不畏烈焰,竟扭头就对著小榆钱儿扑去。
"小心哪!"
众人同时惊呼出声,庄净榆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欧阳璧,高高飞起追著那头狼就冲了过去。抢先一步将小榆钱儿抱在了怀里,可自己却也不可避免的向地上摔去。
那一瞬间,他本能的弓起身子,护住了腰腹。让左肩撞在了地上,就势打了个滚,卸去大半力道。这一下撞得著实不轻,疼得他闷哼一声,动弹不得。
尉迟睿本也已经扑上来护子,眼前净榆冲在了前头,而那头狼的来势不减,眼见就要抓上他的後背了,便想也不想从马上跃下,张臂挡在了前头。
庄净榆本以为这一下少不得要皮开肉绽,却发现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嗤啦"一声刺耳的巨响,是尉迟睿身上的锦袍被狼爪撕裂,皮肉被划破的声音。溅起的鲜血点点洒在了庄净榆的脸上,还是温热的。
尉迟睿却完全不知道痛,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著庄净榆,满是心疼和担忧。轻抚去他脸上的血迹,"痛不痛?"
这是记忆里尉迟睿第一次露出如此浅白不加掩饰的感情,这一刻,他的心和他的感情都显得如此真挚,让庄净榆看得怔了,一时竟忘了做出反应。
旁边的江陵反应过来了,来不及细想,扬起手里的匕首就对著头狼的咽喉刺去。那头狼一击得中,难免动作有些停滞,查觉旁有风声,转过头来,江陵的匕首不偏不倚的扎进它的左眼里。
"嗷──"只听一声凄厉的咆哮,那头狼彻底疯狂了,用模糊的视力对著江陵扑去!
江陵毕竟年纪小,给如此狰狞血腥的场面吓得呆了,手中的匕首也掉落在地。
"无病无痛!"
寿春公主对一直忠心守卫在自己身边的两只老狗一拍,两只狗毫不畏惧,异常凶悍的就与那头狼搏斗在一起。
可它们毕竟年纪大了,勇气虽在,体力不支,何况刚才还经过了半天的殊死搏斗,很快一个被凶性大发的头狼咬断了咽喉,一个被抓破了肚皮,全部当场毙命!
但这已经为江陵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来不及捡匕首,他情急之下,勇气倍增,直接用双手紧紧卡住了头狼的咽喉。
那狼自然是拼命扭动挣脱,但它受伤在前,又视力受损,一下竟挣脱不开。
扭打之中,江陵躲避著,很自然的一个翻身就骑到了它的背上。那头狼盛怒之下,发足狂奔而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等庄净榆终於喊出一声"江陵!"那狼已经驮著他不知冲出了山谷。
群狼骤然失了首领,正有些乱了阵形,忽然听到前方"轰隆"一声巨响,有人用霹雳弹炸开了巨石,打通了一条出路,那人却是欧阳璧的小侍从,金桥!
众人还没从这一连串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山谷後面竟然又出现一声巨响,後面的巨石也被撞开了,那却不是用的霹雳弹,而是几十个异族人骑著高头骏马,借著冲势,用巨大的横木撞开的。
"汪!汪汪!"顺著出路,响起了嘹亮的狗吠声。那些狼立即变得惊惶失措起来,放弃了攻击,夹著尾巴退守一旁。
就见几十只如小牛犊子般大小的黑狗威风凛凛的冲了进来,犹如千军万马一般,带著势不可挡的勇气,将那几百只狼半围著,往外驱赶。
这是和无病无痛一样的獒犬!不过更加健壮骁勇。
那些狼失了头领顿成一盘散沙,再见到这些狗好似老鼠见到猫,被驱赶著从谷後争先恐後的逃窜出去。
那夥异族人也来不及解释,如风一般尾随而去。
片刻之间,这夥人连同狼群一起消失了干干净净,要不是这遍地的血腥,几乎要让人以为刚刚发生的只是一场噩梦。
"你没事吧?"庄净榆轻轻的问出声来。
尉迟睿立即摇头,难得有个机会英雄一回,怎能示弱?
可惜身不从人愿,之前是全凭意志在支撑,此刻精神一松懈,尉迟大人立即感觉到了背上火辣辣的钻心刺痛。养尊处优惯了的他怎麽受得了?忍不住高声惨叫起来。
庄净榆一瞧,他背上伤得著实不轻,五道血印子从肩头直深入到腰际,几可见骨,被抓烂之处已然肿起,还泛著黑气。
"赶紧清点救人!"寿春公主也是云鬓散乱,衣裳也挂破了许多处,但仍是气度不减,很是镇定的发号施令。
这一下,大家都清醒了过来。赶紧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第七九章 伤兵上药
五里坡一役,尉迟家死了八名侍卫,丢了一个江陵,受伤的就休要再提,连永安侯都身受重伤,其他人好得到哪里去?
当西泠府尹郑重光亲自带著兵来接应时,就见到这样一副场景,满目的伤兵残将,一地的血流成河,吓得他胆战心惊。幸好几位重要人物没事,要是真在这儿有个什麽闪失,恐怕他这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欧阳璧怎麽那麽巧就出现了呢?其实不是巧合,完全是有意为之。
他久居边关,家中又有大量买卖经营,深知那些将领的劣性。他就是怕尉迟睿是来暗访的,牵连庄净榆出事,一直悄悄的跟在後面。没想到还真让他猜对了,一到这五里坡,他就觉得不对劲,提前走了过去,发现有埋伏时,王安游那夥人已经放下巨石堵了路。
幸亏他带著金桥,那家夥是个最爱偷懒省力的,每次出门都喜欢带些迷烟霹雳弹之类的玩意儿,这回还真的派上了大用场。
自觉做了回大英雄的金桥很是得意,心想下回少主可不能再批评他不好好学艺,总是浪费钱财了。
至於那夥异族人,谁都不知道是什麽来历。更不明白他们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又为什麽这麽好心的突然出现在这里,助他们一臂之力。
怕江元胜偷袭不成,狗急跳墙,尉迟睿取出密旨,让郑重光暗中调动了周边几个重镇的兵马,做好一切防范工作。又趴在病榻上写下数封密信,交探子送至燕云关,给那些交好的将领,让他们严密监视江元胜,如有异动,立即囚禁!
死了的侍卫,包括无病无痛两条狗,全都用上好的棺木装殓,准备带回京城,入尉迟家的墓园安葬。
寿春公主含著泪抚著棺木,却是掷地有声的道,"我们尉迟家就算是死一条狗,也是死在战场上的!"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跟江家的仇算是结下了。
傍晚时分,庄净榆右手拿著托盘,托著一碗汤药,一碗膏药进了房。
尉迟大人趴在床上,正哼哼唧唧叫难受,瞧见他进来,立即收声,换了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你怎麽来了?快放下,你那胳膊还疼麽?"
庄净榆左肩撞了一下,没伤著骨头,却动了筋肉,但他现在有了身孕,活血化淤之药一概不能用,只好靠热敷和推拿来治疗,好得就慢了许多。
他没搭理他的问话,先把药放在床头,"快把药喝了,我给你换药!"
尉迟睿很老实的先把汤药喝了,才嘿嘿干笑两声,"那个,让杨商来给我上药就好了。免得把你手弄脏了。"
庄净榆冷哼一声,"他们给你上药,你就叫得鬼哭狼嚎,跟杀猪似的,吓得小榆钱儿连觉都睡不著!你老实点,我给你快点上完,大家都好休息!"
尉迟大人被骂得不敢反驳,其实他也不想这麽丢脸,可是,背上真的好痛嘛!
"这还多少事等著你去干呢!你快点好了,我们也都省点心!"庄净榆不客气的直接掀开了他的被子。
为了方便上药,尉迟睿上身没穿衣裳,直接裹著白布包扎伤处。
"你忍著点疼!不许乱叫!"庄净榆一面恶狠狠的威胁著,一面小心的揭开白布。
虽然尽量放轻了动作,但那紧贴著伤口的白布重又被撕开,还是痛得尉迟睿紧皱了眉头,!!的拼命吸著凉气。
不能叫,千万不能叫!尉迟睿使劲忍著,那天自己不会武功,不能保护净榆的事实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了,後来又冒出个欧阳璧,相形之下,更让他觉得丢脸。要是再在净榆面前呼痛,那岂不显得他太软弱无能了?尉迟大人的大男子气概终於战胜了疼痛,把那枕头边角都咬破了,到底也没哼一声。
还真是,伤得不轻呢!
五道长长的伤口肿得能有一寸来高,让整个背都有些变形了。又不能翻身,想来定是极其难受的。
庄净榆先用温水浸湿的帕子,小心的一点点擦拭著他的伤处,把旧药洗去。再用那长柄玉勺挑了膏药出来,细心的给他一点点的涂抹上。
待拿干净的白布重又把伤处裹上,却见他的手指拧著身下的褥子已经发白了。
这是为自己受的伤呢!本想骂他几句的话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只淡淡的说了声,"好了!"
尉迟睿如释重负,整个人一下放松下来,扭过头来,却见他已疼得一头冷汗。
横了他一眼,庄净榆也不言语,又重新绞了个帕子,替他抹去满头的汗渍。这份难得的温柔让尉迟大人受宠若惊,顿觉方才的疼痛都飞到九宵云外去了。
反正也习惯了他盯著自己时那炽热又爱胡思乱想的目光,庄净榆懒得计较。在他面前,他也不想伪装自己的情绪,幽幽叹了口气,有些郁闷的在他床边坐下,不出一声。
觑著他的神色,尉迟睿在猜想,"是在为了江陵担心麽?"
"嗯,那孩子丢了都三天了!到处找都找不到,真是急死人了!"
"我倒觉得江陵不会出事。"
"为什麽?"
"呃,就是一种感觉。"
庄净榆抬眼瞧著他,"江陵……其实也是姓尉迟的吧?"
第八十章 江陵归来
尉迟睿微微一笑,"真是什麽都瞒不过你。嗯,他是我弟弟,同父异……的小弟弟。"他小心的瞟了庄净榆一眼,"他也是他爹亲生的。"
庄净榆有些诧异,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其实说起来,他的爹亲才算是元配吧。"尉迟睿这样评论家长还是略显尴尬。
"他们两人很早就在一起了,我估计父亲原本根本没打算成亲,就是有了孩子,也会让他们跟江陵一样跟著那人姓,不再回侯府承袭爵位。"
"可是说来也怪,他们俩不知为什麽一直没孩子。父亲从来没提过,我跟他生活的时间也不长,也不太清楚他们的事情。"
"直到父亲重病回了府,可能是自知时日无多,那人才第一次跟著父亲回了侯府。那时母亲住的是正房,父亲经不得打扰,就住在小榆钱儿现住的院子里,他就住你那小院子。除了在病榻前伺候父亲,几乎从来足不出户,和人交往。"
尉迟睿摇头叹息,"江陵真的很象他,你瞧江陵就知道他那长相和性子了。"
"母亲可能是知道什麽的,很不喜欢他,总想把他赶走。有一次闹得很凶,那人也不吭声,就任由母亲拿他撒气。可到底还是惊动了父亲,他只出来说了一句话,母亲从此以後就再也不找他的麻烦了。"
"什麽话?"庄净榆被勾起了好奇心。
"我生,他生。我死,他死。"尉迟睿模仿著父亲那时的语气,很淡然,却坚定得矢志不渝。
反过来呢?当然亦是一样。庄净榆心头一震,追问道,"那後来呢?"
"後来,父亲病入膏肓,他的肚子却一天天的显形了,才知道他早就有了身孕。孩子生下来的第三天,父亲把我叫到床边,指著孩子道,他叫江陵,也是我的亲弟弟。他可以永远不姓尉迟,但尉迟家的人永远也不许伤害他。当天夜里,父亲就和他就一起服毒自尽了。对於父亲而言,这是早晚的事,早些离去,对他来说,未尝也不是一种解脱。"
尉迟睿叹了口气,"也许父亲最後多撑的那一年,就是为了等这个孩子的出世。"
"那你怎麽能让江陵当下人?还做小榆钱儿的侍卫?这也太不公平了!"
"净榆,你先别激动,听我慢慢说。"尉迟睿习惯性的回手拍拍他安抚著,庄净榆这次没有躲开。
"父亲过世时,朝局不稳,我刚刚才承袭了爵位,别人欺我们家孤儿寡母的还来不及,要是让他们抓住江陵这个把柄,不仅是对父亲生前名声的玷污,对江陵自己来说,也不可能平平静静的长大。加上母亲那时心里还有芥蒂,所以我只好把他送到府外,请了乳母师傅教养他。"
"这样就够了麽?"
"我时常有去看他的,要不,他怎麽肯认我?等到我们有了小榆钱儿,我就把他接了回来,当时也只有给他这个身份才最名正言顺了。你瞧他名义上是小榆钱儿的侍卫,我真的有当他是侍卫那样的训练麽?我可没想著让他一辈子伺候小榆钱儿,只想等他大一点,有自己的主意了,喜欢什麽,就让他学点什麽。可那孩子,你也知道,羞涩得不行,什麽都不肯说,就只好先这麽混著了。"
"那……我瞧夫人都让他进祠堂磕头了,回京以後还是好好给他计划个将来才是。"
"好,都依你!我瞧江陵倒挺愿意跟你亲近的,要不回头你多费些心,问问他到底想干什麽?"尉迟睿不动声色的又给庄净榆下了个套。
庄净榆如何不知?白了他一眼,从怀里取出尉迟家心法密决的丝帕来,"怪不得他有这个。"
尉迟睿眼前一亮,"既有了这个,回头我把招式默给你,咱家的武艺就不至於失传了吧?"
"看看再说。"庄净榆还不想应下。
尉迟睿也不介意,忽地想起一事,"嗳,那个王安游有消息麽?"
"没有。说来也怪了,那天他们不是放了狼进来就走了麽?怎麽也不回边关去?难道躲起来了?"
尉迟睿稍加琢磨,肯定的道,"十有八九和那夥异族人有关!他们既然对咱们没有恶意,还帮著赶走狼群,就不会伤害江陵。你也别太担心了,说不定,他们明儿就能把人送回来哩!"
但愿如此!庄净榆也这麽盼望著。
可没想到,还真给尉迟睿说中了。第二日一早,侍卫来报喜讯,"有人送江陵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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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重大消息,现为新书里一女配的角色征名!绝对是好银!可爱的腐女,有哪位亲想扮演的赶快去新书帖里报名,只需要提供一个女生的名字即可,先到先得!快来抢啊!嘿嘿!
第八一章 救命恩人
庄净榆正领著小榆钱儿陪寿春公主一起用早饭,听著消息,三人立即放下了碗筷,匆匆忙忙的出来。
江陵是回来了,不过情况却不大好。给人用毛毯裹得严严实实的,抱了回来。
"江陵!江陵!"小榆钱儿大叫著就扑了上去。
"这是怎麽了?"庄净榆想上前接过他,那人瞧著他的肩膀,又使劲嗅嗅他身上的味道,目光落在他依旧平坦,但系著宽锦腰带的小腹之上时,微微皱了皱眉。
後面青苔赶紧伸手接了人,寿春示意先把他安放在榻上。瞧他小脸通红,昏迷不醒,焦急地道,"这孩子是怎麽了?伤著哪儿了?"
那人空出手来,瞧寿春公主气度不凡,象是个家长,一抬下巴,用生硬的汉话问道,"你们是他什麽人?"
"我们都是他家人。"庄净榆先回了一句,这才有工夫上下打量此人。
男子似有三十多岁年纪,一身异族打扮,身著五彩锦衣,织著奇异鸟兽花纹,�丽中又有份奇异的和谐,并不突兀。脚上一双尖头上翘的鹿皮长靴,身形高大,威武雄壮。他肤色紫红,轮廓分明,如刀刻斧凿一般,甚是英挺。左耳上挂著一只明晃晃的金环,满头长发编成了细小的长辫散落肩後,下面还缀著许多细小的红蓝宝石。
他们这些天也看了不少,知道这明显就是西戎的贵族打扮,很有可能就是上次放獒犬救他们的头人。
寿春摸摸江陵的额头,并不十分烫手,略放下心来,转过头来道,"我是他母亲,我儿子这到底是怎麽了?"
"他没事!我们的巫医已经给他驱了魔服了药,天神是不会带他走的。"
听他这麽一说,一家子暂且放下心来。
这些西戎人,极是迷信,有什麽重大事情和生病不适都会求教族中神秘巫医。但千百年来,确实也有他们的独到之处,有些中原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他们都有办法。在他们面前,一定要表示对他们巫医的信服,否则就是对他们的神灵极大的不敬,闹不好就得跟你拼命。
寿春出身皇室,自是知道这些礼仪的厉害,赶紧让准备去请大夫的云贵先回来,起码得等送走了这尊大神再说。
男子很是满意,雄纠纠的昂首道,"你们这儿谁是管事的?叫那个当官的男人出来!"
庄净榆上前道,"有什麽事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男子一手叉腰,一手摸摸唇边的短须,斜睨著他,露出一抹调侃的笑意,"要生孩子的人还是少操些心的好!叫你男人出来!我有正事要和他谈!"
把庄净榆当即噎得满脸通红,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可这男人,他是怎麽看出来的?
寿春赶紧把庄净榆拉到江陵身边坐下,低声劝解著,"这些异族人是这样的,别往心里去。"一面又命人赶紧去请尉迟睿出来。
"不许凶我爹亲!"小榆钱儿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要给爹亲讨个公道。
男子故意板著脸,"我就凶他了,那又怎样?"
小榆钱儿不客气的上前就对他拳打脚踢,"那我就揍你!"
寿春忙喝止道,"小榆钱儿,不得无礼!"
却见男子哈哈大笑,一把将小家夥举了起来,"好小子!有胆量!是我不该大声说话,确实该打!"
一面象抛皮球似的,抛上抛下的逗著他玩儿。
没几下,弄得小榆钱儿咯咯笑了起来。
很快,尉迟睿从里面被搀扶了出来。
脸色虽然苍白,但气度不减,微一欠身施礼道,"在下永安侯尉迟睿,多谢这位英雄送回舍弟,要是本侯猜得不错,前日也是这位英雄出手相助,让我们从山谷中脱险的吧?请恕本侯有伤在身,行礼不周。快请上坐!"
男子把小榆钱儿放下,毫不客气的颔首承认。大摇大摆的上前和他相对坐下,开始谈男人间的"正事。"
"原来是大洪朝的侯爷,失敬失敬!"男子拱手抱拳,自我介绍著,"在下是鬼戎部落的首领,我叫黄石弦。(书友STP9640218提供)"
尉迟睿心中微微一惊,这鬼戎部落在西戎素以强悍著称,虽说不与大洪朝交恶,但也并不交好,极是神秘,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到他们的头领,倒是值得好好结交一番。
黄石弦接著道,"我们那儿有一座雅古拉神山,你们那天遇到的雪狼群原本就是我族看守神山的奴仆。"
那它们怎麽跑出来了?众人都等著他继续讲下文。
***
呵呵,第一个由书友提供的名字终於出来了。黄石这个姓真古怪,到处都没查到,干脆就安在个异族人身上,这就谐调了。嘿嘿!看到没,偶还专门让他按你的要求戴了耳环哦,只是……年纪大了点……表嫌弃!人家也有过19岁的时候,但人总会长大的嘛,哈哈……
谢谢小猪小猪、东篱把酒还有sydushu送来的礼物,亲亲大家。票票快过2000点了,亲们赶紧戳啊!桂花好期待著有一天能爬上那个人气榜哦!
第八二章 我的阿佳
黄石弦操著生硬的汉话,对一众人道出事情始末。
原来这雅古拉山盛产珍稀草药,是他们一族重要的经济来源,历来为鬼戎部落奉为神山。为免有人上山滥挖滥伐,他们族人千百年来摸索出了一个奇特的法子,就是训练獒犬管束雪狼,替他们看山护林。
为了避免无辜的人误闯受害,他们还在神山脚下种植了一种狼非常讨厌的特殊草药,防止它们出逃。
可就在前两天,有人趁夜挖开了一处缺口,拔走了不少草药,还在外面宰杀牛羊,故意弄得血流遍地,引诱这些狼群一路追了出来。
天亮後被巡山的族人发现後,黄石弦就猜想可能是有人想借机生事,便立刻带人追了出来,果然就发现了其中的阴谋。
不论他们两方谁死谁活,一旦追查下来,鬼戎部落都会被牵扯进来,还很有可能挑起一场战争。
那黄石弦傲然道,"我本来是不想管你们这些汉人之间的事,就算你们分不清真相要打仗,我们鬼戎部落也是不怕的!你可不要以为我是怕打仗,才来救你们!"
他瞟了庄净榆一眼,眼中有了些温暖的笑意,"我是为了我的阿佳!用你们汉话说,就是我的老婆。我的阿云最不喜欢我跟人打架,他心地最好,最讨厌见到流血死人,要是我们真打起来,他肯定得在家哭个没完没了。他要一哭,我就没力气打仗了。所以,我才来救你们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听得众人却是想笑又不敢笑。敢情这是个怕老婆的主儿,还十有八九讨的是个男老婆。
"这小子很带种!"黄石弦把目光投到江陵身上,有些赞赏之意,"那天的情形我都看到了,头狼瞎了眼,还是凭感觉往神山跑。路上遇到了我的儿子,把他救了下来。可这小子受了惊吓,晕过去就生病了。我们的巫医给他做法灌药後说得休息休息,我瞧他今儿好多了,就把他送回来了。好了,现在事情讲完了,我也该回去了。"他起身嘀咕著,"要是没我搂著,阿云晚上会睡不好觉的。"
这种话你有必要告诉我们麽?尉迟睿清咳两声,他知道这些异族人生性爽朗,也不多留,"多谢头领对我们一家老小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愿送上一百匹布,一百坛美酒,一车瓷器和一车茶叶为报,希望您不要嫌弃!"
这些都是西戎异族最喜欢向大洪朝采购的东西,尉迟睿是投其所好。
果然,黄石弦也不客气,只问,"你这汉人说话可算话?"
尉迟睿点头,"请稍坐片刻,在下马上让人备齐了礼品,随您一同回去。"
"那能不能再送我些你们的书籍笔墨和点心蜜饯?"黄石弦得寸进尺,嘿嘿笑著,"我家阿云平时就喜欢看你们的书,吃那些小玩意。"他指著庄净榆,"你的阿佳喜欢麽?"
尉迟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闭口不敢答,"那就再各加送你一车!贵叔,劳烦你和杨商去准备!"
众人立即忙碌去了。还好西泠城甚是繁华,只要拿著银子,很快就备齐了礼品,装了十辆大车。还特意全部结上了红绸,喜气洋洋的甚是光彩。
"不错不错!"黄石弦大大方方的赞赏著,拍拍尉迟睿的肩头,"你这人还不错,咱们算交个朋友了。你给我个地址,我回头让人送份药材给你,你的阿佳生孩子的时候用得著。"
"如此多谢了!"这可是好东西,尉迟睿也不谦虚,"您就派人送到西泠府衙来即可。"
一家子把黄石弦送到门口,他的数十名族人都骑著高头大马等在外面。尉迟睿正待客套几句,就挥手送别。突然,一匹黑马冷不丁的从斜刺里冲了出来,象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到黄石弦的面前,跳下一个八九岁大、英气勃勃的少年,却是满脸怒色,拿鞭子指著他大吼大叫,
"阿爸!你把我的猎物还给我!"
黄石弦脸一板,"你的猎物不是在你帐篷里麽?"
"狼是我的!他也是我的!"
"煦飞(书友wing提供)!你瞎嚷嚷什麽?"黄石弦一指身後众人,"瞧见没?他一家都在呢!这是他阿哥,那是他阿妈,你凭什麽要他?"
"你骗人!你看看他们,长得一点都不象他,谁知道是不是一家的?我不管!"少年开始撒泼,"他是我抓到的,他就是我的!喂!"他挑衅的看著尉迟睿,"快把他还给我!"
尉迟睿瞧明白了,这少年该是黄石弦的儿子,也是救了江陵之人。虽是言语不客气,他也不好和一个孩子较真,便道,"对不起,舍弟现在还病著,恐怕不方便招呼客人。"
"什麽客人!我是他的主人!"少年还当真不客气。
这话尉迟睿可不爱听,"这位小公子,我们一家都非常感谢你救了舍弟,如果有什麽要求,在下自当满足,但却绝不能让他做你的奴仆!"
少年愣了一下,"谁说我让他当我的奴仆了?我要养他当我的阿佳!"
这话逗得那些部落族人哈哈大笑,"小煦飞,你才多大,就想著讨阿佳了。"
"我高兴!我就喜欢他!"少年毫不赧颜的表白,又对尉迟睿道,"嗳!打个商量,咱们结亲吧,你要多少彩礼我都付!"
这说的是什麽话?尉迟一家子听得目瞪口呆。
***
嘿嘿,再上书友wing提供的人物小煦飞。可爱的小正太哦!等著你长大……
可素,长大以後能不能让江陵跟你在一起呢?谁攻谁受呢?桂花还米想好!
因为这一家子,会和尉迟家有种神秘的关系,明天的章节里,大家就可以看出些端倪了,今天就只写到这里,桂花飘下……
第八三章 是去是留
黄石弦把儿子一拉,"胡闹什麽?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为什麽?"煦飞瞪起充满生气的大眼睛,露出两颗小虎牙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哼!成天霸占著阿爹,不许我们接近,我告诉你,等你去了长生天,阿爹就是我的!我就是他的阿库(丈夫)!"
异族有风俗,若是父亲死了,那父亲的一切财产,包括妻子,全都归长子支配。
"你做梦!我一定会长命百岁,你阿爹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
"阿爹明明最喜欢我,都是你,成天缠著他!"
"你阿爹明明最喜欢我,要不,你和你弟弟是从哪儿来的?想打你阿爹主意,门儿都没有!"
两人都跟小孩子似的无理取闹。
绕了半天,煦飞终於记起正事来了,"那你不把阿爹给我,就把我的猎物还给我!"他很是不满的嘟囔著,"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长得那麽象阿爹的人,你为什麽要送走?"
"我都说了,他不是猎物!"
"你骗谁呢!阿爹就是你抓来的猎物,你还不是养了做阿佳?"煦飞得意洋洋的晃著脑袋,一副什麽都知道的表情,"为什麽你能养,我就不能养!还不许我把他带回家,不许阿爹看到,你……"
尉迟睿听著蹊跷,正待追问,黄石弦却上前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回头干笑两声,"尉迟睿,谢谢你的礼物!我们就不耽误了,走!"
他招呼族人,赶著马车,挟裹著儿子,如风驰电掣般跑了。
尉迟睿心下疑惑重重,那个人的阿佳是被捡回来的?还长得象江陵?这男人为什麽不许他见到江陵?难道是江陵的什麽亲戚?
不过,现在既已认识了,日後有了机会再慢慢查证吧。这一等,却又过了好些年,才揭开了这一桩谜案。
见人都走远了,寿春才赶紧打发人把大夫请了来。
除了手脚上的一些擦伤,江陵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只是连惊带吓的受了些风寒,只要再坚持吃几副药就没事了。
大夥儿这才都放下心来。
尉迟睿忽然想起,还没问王安游那一夥人的下落呢!算了,这等人,不值得他操心。
他当然不知,狼群在逃跑的路上,正好追上了正带队撤离的王安游。
黄石弦会为了他的阿佳救尉迟一家,但他可不是什麽大善人,西戎人一向恩怨分明,嫉恶如仇,当即用獒犬驱赶著狼群,连同他们一夥人一起赶回了神山,不到几天的工夫,这夥兵士尽皆葬身狼腹,尸骨全无。
王安游出了这麽个毒计,最後却害死了自己。也算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
江陵平安归来,一家人的心也都安定了下来。
养了几天伤,等尉迟睿背上那伤口收了口,就打点著准备要上路了。
庄净榆却显得有些烦燥,闷闷不乐的,尉迟睿数次想找机会跟他谈谈,却又不知该怎麽开口才好。
寿春公主明察秋毫,一双老辣的火眼金睛看得分明,她决定亲自出马了。
约了庄净榆过来喝茶,让人全部退下,这才开了腔,"净榆,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不跟你兜圈子。你是不是不太想跟我们回京城?"
庄净榆微微一怔,随即承认,"确有此意。"
他这些天很是矛盾,虽然接受了有孩子的现实,但心里多少有点疙瘩。要论尉迟睿之前的所作所为,他是断不想再跟他有所牵绊的。可尉迟睿这回舍身护他,那是事实。而且只问他痛不痛,让庄净榆想给自己找借口,说是为了孩子都说不过去。
感动是有一点,可并没深到值得原谅的地步。
但自己现在情况特殊,又能上哪儿去了?
他心里也清楚,只有跟著他们回京师,才能让自己和孩子都得到最妥善的照顾。
可与此同时,就必须回去面对尉迟睿的那一班姬妾,那是他非常之不愿意的。
除非,他带著孩子出来另住。
寿春并没有出言责备或是挽留,只是语重心长的道,"净榆,你愿意听我说几句话麽?"
"但请老夫人指点。"
寿春摆了摆手,"谈不上什麽指点不指点的,我呢,是年纪大了,无非就盼著儿孙平安,一家和睦。我一会儿说的话,也会有我的私心在里面,你就姑且听之,自己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好麽?"
她的态度很是真诚,让人很乐意接受,庄净榆欣然听她指教。
***
嘿嘿,这里埋了一个伏笔,大家联系上下文,猜猜看,那个叫阿云,又长得象江陵的人会是谁?猜到了留言在会客室里,若是有人猜对了,桂花会在那里回复揭密。
第八四章 苦口婆心
寿春公主微微一笑,开始帮他逐层的抽丝剥茧。
"睿儿之前确实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也狠狠伤过你的心,不管找什麽借口,错了就是错了,伤害也已经造成了。你不原谅他,这是人之常情。若是因此一辈子都不再理他,也是他自己活该,我也无话可说。"
"但你们两人之间,有一个小榆钱儿,马上还会有一个孩子要出世,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把你们二人绑在了一起,这一世就算是隔著天涯海角,也不可能完全脱开干系。你说是吗?"
确实如此。如果没有孩子,庄净榆恐怕早就远走高飞,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尉迟睿了。
"既然有了孩子,咱们姑且不论大人的问题,先谈谈他们两个。"
"小榆钱儿自不用说,他是侯府长子嫡孙,将来一定会承袭永安侯府的爵位和府宅。而这个小的嘛,也不可能完全和侯府脱开干系。我也曾经想过,让你带走老二,甚至不入尉迟家的族谱,跟你姓。但仔细想想,却并不妥当。"
庄净榆听得怔了,他还真的有过这个想法。
寿春接著道,"你别以为我是故意说些好听的,敷衍你。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我知道要这个孩子对於你来说,得付出多少的艰辛和努力。"
"但是,我又在想,你若是走了,小榆钱儿和弟弟就得分开教养,感情自然就不如养在一起的深厚。我是吃过这个亏的,小时候对两个儿子厚此薄彼,弄得他们现在跟仇人似的,根本就不能相见。"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做父母的,永远是会走在孩子前头的,倒是兄弟姐妹,会相互扶持得时间更长一些。可他们若是不在小时候养成深厚的感情,等各自成家立业了,彼此容易生分,老了孤苦伶仃,没个依靠,在这世上可凄凉得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庄净榆不住点头,他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迟迟没有行动。
寿春继续,"既然两个孩子要养在一起,你能放心的撒手不管,让他们单独跟著睿儿麽?"
绝对不放心!庄净榆想著上次小榆钱儿的中毒事件就不寒而栗。
"反过来,睿儿纵是有千般不好,到底也是孩子的生父,疼惜孩子的心不会少到哪里去。若是你把孩子带走了,他必然也是牵肠挂肚,不得安宁。"
"两个孩子无论跟著你们哪一个,不管吃穿得好不好,对他们来说,这个家都不是完整的。多少心理都会留下阴影,就象小榆钱儿,上回发那通脾气,想起来就让人心酸得很。"
寿春的声音哽咽了,庄净榆听得心里也不是滋味。
"若是想要在一起,那问题就绕回来了,你们两个大人就必须在一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确实很难,也很委屈。但是净榆,你也该看到了,睿儿对你并不是全无情意,他只是不懂得怎麽表达而已。他现在明白了,也醒悟了,不管他做得好不好,他有用心的努力,在改!不是麽?"
庄净榆当然知道。
"那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呢?就一次,一起回京城去,起码到孩子生下来,让他好好照顾你,弥补之前的过错。若是你觉得他不够诚意,随时可以改变你的决定,或是出府另住,或是远远的离去。"
庄净榆真的很难作这个决定。
"这个问题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但是,还有个问题,却必须由你尽快出面解决。"寿春的脸色冷了下来,"那就是睿儿那群姬妾的问题。"
庄净榆之所以不愿回侯府,有一部分,也是不想面对她们。
"这个事情我也已经教训过睿儿了。娶她们,是睿儿的失策,但是解决,却必须由你来出面。"
我?庄净榆愣了。
寿春点了点头,"你是尉迟家明媒正娶的妻室,又是小榆钱儿的爹亲,这个问题只有你出面解决才最合适。从来只有老爷纳妾,夫人休妾的,睿儿就算有心处理,也不好亲自动手,非得借你的名义不可。再说,你能放心让她们继续留在侯府里?继续看著小榆钱儿和小家夥一起长大?"
这……绝对不可以!
庄净榆终於发问了,"可我能怎麽处理她们呢?总不能直接赶出去吧?她们当中还有两个是有诰命的夫人。"
寿春冷哼一声,"什麽夫人?不过是个奴才而已!这深宅後宫跟官场其实差不多,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要记著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在永安侯府里,你是唯一可以和睿儿并肩的人。对於这些妾室你就是打死了,最多也不过落个善妒的名声,伤不到你分毫。"
庄净榆听得一怔一怔。
寿春公主微微一笑,"当然,我想,你这麽个聪明孩子,定然能想出来更好的处理之法。"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锐气尽敛,竟浮上些淡淡的哀愁来,十分为难的道,"其实,还有一桩事,我也希望由你来出面解决。却又很是为难,不知该如何启齿。"
***
嘿嘿!没想到昨天一号召,有那麽多的亲来参与阿云是谁的大猜想,先向所有留言的筒子表示感谢。接著就揭晓谜底啦,答对的是kikino!恭喜!撒花!下面桂花就给大家大解密:
大家因为江陵和那人长得象,就都往江陵爹亲去想,但素,他都死了,还素死在永安侯府的,怎麽可能又回到边关被人挖出来呢?这是明显的不可能。
再有,偶已经说了,是黄石弦把他的阿云养大做阿佳的,那就证明他拣到阿云时他还是个小孩子。熙飞的年龄也不大,阿云也就只可能比小睿大一点,不可能再老了。
八十章里有个重要情节,就是小睿说起父亲和江陵爹一直没小孩,这就很奇怪了,为什麽会没有呢?老尉迟虽然不想成亲,但还是要留下孩子的,那孩子上哪儿去了?
答案就是丢了。因为太伤心才不肯再要,直到老尉迟要死了,才又要了江陵。
所以阿云是谁呢?当然就是江陵的亲哥哥,也是小睿的哥哥!
那个黄石弦不会无缘无故的背著儿子偷偷把江陵送回来,熙飞说过他们两兄弟非常相似,黄石弦害怕江陵就是阿云的家人,怕他们要把阿云带回去团圆,那他不就没老婆了?
所以,江陵日後不管是跟小榆钱儿还是熙飞在一起,都会是叔侄,而且貌似基本上是年下攻。
哈哈,你们是不是都很萌这个?若是就继续留言,桂花会考虑乃们这些个腐女的呼声,来写後面的故事滴!
同样腐的桂花飘下……临走喊一嗓子,明天是中秋哦!大家是不是考虑送件礼物留点祝福给偶捏?偶等著!
第八五章 一个决定
还有何事,让足智多谋的寿春都如此为难?想来定是棘手的很!
庄净榆略一思忖,猜出了三分,"老夫人有话尽管明言,哪怕是二公子的事情,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但凭吩咐。"
寿春公主微笑著叹息,"你这孩子是真聪明!一下就瞧出我的心事了。不错,我正是为此事犯愁。两个孩子没有教好,是我一生最大的憾事,现在却也悔之晚矣!"
"鼎儿那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极是娇纵。但本性纯良,并非那大奸大恶之徒。我实跟你说吧,前些时花了一千两银子要劫持你和小榆钱儿的人,就是他!"
她苦笑起来,"你放心,他根本就不敢真对你们怎麽样的。就他那胆子,杀只鸡都不敢,更别说杀人了。要不,怎麽嘱咐人家抓活的呢?你瞧他那行事,表面张狂,但实则漏洞百出,连暗中压阵都不敢,就可知他那性子了!"
庄净榆微一哂笑,心想还真是如此,那天确实是有惊无险,若是真动了杀机之人,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寿春公主摇头道,"可我也就这麽两个儿子,伤了哪个我都心疼。我现在的话,鼎儿是听不进去了,他自小跟他哥哥又不亲,若是让他们兄弟直接对上撕破脸,我总觉得不大好。所以呢,就想请你居中做个调停。要是鼎儿不听话,就干脆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彻底死了 这条心!这孩子啊,文不成武不就,既不懂经营,又不会谋生,日後还得靠著你们多多帮衬著他过日子。我对他呢,也没多大的要求,好好的成个亲,找个人管著他。老老实实的在家守著个庄园,能平安渡过一生就是莫大的福气了。"
庄净榆明白了,原来这是要我出面做坏人。
寿春公主似是看破他的心思,直接把话挑明了道,"净榆,你可莫恼,让你出面做这个恶人。我这真是拿你当一家人,才这麽推心置腹把此事拜托给你。你若是肯给睿儿一个机会,我就把这不成器的弟弟也托付给你。若是你不肯再给睿儿这个机会,那些话就当我从来没提。"
"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们你的决定。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回去,也不要勉强自己,我陪著你先住到城郊的别苑里去,小榆钱儿往来也便利。不管怎麽说,你现在确实需要有人照顾。起码得等孩子生下来,你说好吗?"
寿春确实想得已经非常周到了,庄净榆点头答应。
"净榆,这不光是给睿儿一个机会,也是给你、小榆钱儿和小家夥一个机会,让大家一起有一个完整的家的机会。净榆,你是个重感情的孩子,睿儿其实也是个非常恋家的孩子,你瞧瞧,他就算是对我和他弟弟有这许多的不满,但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包括江陵,他也力所能及的努力尽到当哥哥的责任。相信我,睿儿已经知道大错特错了,他会尽一切能力来对你好,尽力弥补的。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吧,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麽?"
寿春公主最後的这番话,确实打动了庄净榆。
要不要给自己一个机会,给他们四个人一个机会?
庄净榆幼年丧父,寡母无法度日,被逼改嫁他人。要不是他运气好遇到了师父,现在不知在哪处辛苦谋生。同门师兄弟虽然情深意厚,毕竟都不是他的骨肉至亲。他对亲情对亲人的渴望,不会比少时得不到母亲疼爱的尉迟睿少上半分。
也就是因此,自己当年才那麽义无反顾的跳进他的情感陷阱,并甘心为他生下孩子的吧?
可真的要给尉迟睿一个机会吗?万一他又辜负了自己呢?
庄净榆的心不是铁打的,他也怕受伤。
走到床边,温暖的指尖轻轻抚过小榆钱儿睡得香甜的小脸,庄净榆专注的瞧著他一起一伏的小胸脯,万千思绪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以男子之身受孕生子,不能说不尴尬,但内心深处却还有一种血脉被延续的欢喜,更深的涌动著。这孩子是他骨中的骨,也是尉迟睿的血中之血。因为孩子,让两个原本没有任何关联的人,却注定了血脉交融。
小榆钱儿爱他,但小榆钱儿也不可能不爱尉迟睿。肚子里的小家夥也一样,他们俩不仅需要他,也会同时需要尉迟睿的爱。
可为什麽,原本他们好端端的一个家,会搞成这样?
庄净榆开始认真的考虑更深层次的原因……
***
中秋快乐!谢谢随便看看2送来这麽昂贵的月亮,还有femina、serrasz、红丹蔻和魔之光羽送来的礼物!亲亲大家!
既然过节,桂花也要表示一下!有一样很好的礼物送给大家哦!
嘿嘿,偶待会儿就把说了很久的新坑挖出来,乃们高兴吧?
应童鞋们的强烈要求,这是篇现代双性生子的甜文。小呆瓜受稀里糊涂就被人吃干抹净生包子的故事,素不素很有爱呢?晚一点记得再刷一下来看喔!
第八六章 约法三章
一大早,庄净榆来到尉迟睿床头,替他换过药後,淡淡的说,"你这伤虽不大好,但上路应该不成问题吧?天一日凉似一日的,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你……你这是……"尉迟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净榆居然主动跟自己谈起这个问题,那是不是证明母亲的谈话奏效了?净榆肯跟我重新开始了?
尉迟大人当即指天誓日表决心,"净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立下任何誓言!"
庄净榆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很有几分可爱的样子,"我不需要你的誓言,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三件事就行!"
就这麽简单?
尉迟大人豪气干云,"我全答应!你说,什麽事?"
除了上天摘星星,他想不出人间有什麽事能难得倒他!
庄净榆今日可是有备而来,从袖里掏出张字据,"你既答应了,那就签个字据吧!小榆钱儿说的对,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尉迟大人接过仔细一瞧,傻眼了。条款并不复杂,就三条,但这实施难度可真不简单,他有些後悔自己大话说早了。
一、t侯府大门之内的一应大小事务,皆由庄净榆说了算。
二、t侯府大门之外的一应大小事务,皆由尉迟睿说了算。
三、t如有与以上两条不符处,参照第一条解决。
这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尉迟睿签了这份条约之後,整个永安侯府的人和事,就全归庄净榆说了算。其中第二条可以自动忽略,侯府大门之外,能有什麽事?那全是公事,就是想推给庄净榆也不行啊?
尉迟睿真不明白,他的净榆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狡猾,拟出这样一份完全具有自己风格的协议来!难道这就是近墨者黑?
"那……我可以问一下麽?"
庄净榆微微挑眉,示意他发问。
"呃,那我,也包括在侯府这一应大小事务里麽?"
庄净榆笑得颇得寿春真传,象只小狐狸,反问道,"你说呢?"
尉迟睿明白了,连连点头应承,"当然算!完全算!不过……"他仍有些异议,"那小榆钱儿也包括在内吧?"
"他是我儿子,当然归我管!"
"可他也是我儿子。"某人弱弱的申明著自己的一份领土权,"要是有时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我们意见相左,那个该怎麽办?我不是说你不对啊,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吧,这个事情会有他的两面性,这要看你站在什麽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对吧?"
庄净榆打个响指,"这个简单,我们就到老夫人面前去,请她裁决可好?"
那还不得偏心到你那边去?尉迟大人心下腹诽,嘴上却说,"也行。"
提著笔,尉迟睿在做著激烈的思想斗争。签了,从此他就真成了一入侯门深似海,把自己给卖了。不签,那他就等著做孤家寡人,孤独终老吧!
签还是不签?这真是个难题。
庄净榆撇撇嘴,"你若是为难那就别签了,我可没有强迫你!"
"我签!我签!"尉迟大人生怕他把这契约收走,连卖身的机会都没有了。迅速提上大名,盖上大印。自我安慰著,有个卖身的机会也不错,总比想卖身都没人要强。
庄净榆很是满意的收了,还特意找寿春公主去做了个公证。
寿春公主瞧了,脸上淡淡的,心里却笑翻了天,她这大儿子,居然也有今天!
庄净榆转头开始申明第一条家规:
从即日起,尉迟睿必须以"夫"礼待庄净榆,两人应当相互尊重,有什麽事情要一起商量,不得故意欺骗隐瞒对方。
这些很是应该,尉迟睿听得连连点头。
庄净榆话锋一转,"彼此之间必须绝对忠诚,再不可有那拈花惹草之事!"他斜睨著尉迟睿道,"你若是还想碰任何人,就永远不要再到我面前来!否则,我就让你这一世做不了男人!"
威胁之余,尉迟睿却听出了另一层含义,那是不是说只要不碰其他人,就可以碰他的净榆?
天知道他想净榆想了多久,偷偷看著他的目光里都冒著绿光。仔细算起来,自从庄净榆回了京城,他还真没有再碰过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长期禁欲,可对身体不好。
"那……既然是夫……夫,我要求同房!"最後一句说得飞快。
庄净榆瞧出了他的花花心思,呵呵一笑,"你现在不每天都跟我同房麽?"
是同房,但没同床!这是典型的抠字眼!尉迟大人噎得说不出话来,开始寻思著怎麽色诱他的小净。
容不得他多想,庄净榆点起了上任後的第一把火,"你那四个小妾怎麽来的我不跟你计较了,但回去之後趁早全打发掉!你自己想想,该怎麽善後!"
这个还真有一定的难度!
回京的路上,尉迟睿趴在马车里,开始扳著指头算其中的厉害关系,如何降到最低。
临行前,欧阳璧来送行,不知他送了份什麽礼物给庄净榆,逗得他哈哈大笑。尉迟大人旁敲侧击了许久,仍是得不到答案。
赶在小雪的那一天,一行人终於回到了京师。
掀开车帘,看著窗外渐渐熟悉的景致,最高兴的当数小榆钱儿,拍著小手欢呼著,"回家罗!回家罗!"
被小家夥的热情所感染,随著对侯府定义的不同,庄净榆心里也生出一丝欢欣和鼓舞,是啊,回来了。可那个地方,会成为他真正的"家"麽?
窗外渐渐飘起今年的第一场雪,细细的雪花,如无数白色的小精灵漫天飞舞。伸出手,絮状的雪花飞扑到手心里,即刻就化作无形,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点水渍和一点冰凉。
蓦地袖子被人一扯,尉迟睿将他微凉的手捧在了怀里暖著,"小心别著凉了!到家赶紧把大毛衣裳都拿出来换上!"
轻轻的嗯了一声,庄净榆顺势靠上他的肩头。
尉迟睿,未来的日子我会努力,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
好了,旧欢<中>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後面是回了侯府如何建设家庭,消除重重阻碍,并迎接小包子出生的故事,还会有慢慢甜蜜起来的H,呵呵,大家拭目以待吧!
第八七章 重回侯府
阔别多日,永安侯终於回府了。
这很正常啊,永安侯不回府,还能上哪儿去?
可不正常的是,一向和侯爷水火不容的厉害婆婆──寿春公主居然也回京了!
而最不正常的是,侯爷夫人──嘉静郡主也一并回京了!
若说嘉静郡主回京也还算可以接受,那麽,"她"已经身怀六甲的消息却著实狠狠刺激了侯府上下。一众姬妾,无不惊慌失措,怎麽自己怀不上,人家这时间不长就怀上了呢?
可心里再多疑惑再多不满,这表面工夫却还得做,欲待拜见夫人和老夫人,却被告知都不用了,夫人刚刚坐胎,不愿被人打扰,也不入京,就在京郊别苑里静养,由老夫人亲自照料。
而那位庄净榆庄公子则被郡主委派,打理侯府之内一应事务。
尉迟睿当著阖府上下交待得非常明白,"以後你们待庄公子便如待我一般,庄公子决定的事情不用再来问我,全照他的吩咐就是!"
这可是好大的权力!众姬妾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这今後的日子会是怎麽个过法。
庄净榆暂且按兵不动,回府後先只干了一件表面工夫,那就是──搬家。
冬天到了,他那小院铺著木地笼,生不得火炕,到底冷清些。尉迟大人虽说不能管事了,可总有建议权。他可舍不得孕夫在那屋呆著,庄净榆晚上又需要人照顾,还是住他这正房便利些。
这原本也是庄净榆的房间,他也不矫情,欣然采纳。
见正房这儿房舍宽敞,干脆整个的重新布置了一番,让江陵和小榆钱儿全都搬了过来。
江陵在五里坡那场恶战中舍身救主是许多家丁护院都亲眼见到的,寿春公主特意将其收为了螟蛉义子,让人称呼他为"三少爷",给他正式名分,让人又羡又妒。
东叔赶紧乐呵呵的带著人手一番折腾,很快就把正房整理好了。
尉迟睿入了府来不及休息就先更衣进宫回禀正事,等回来时整个正房已经大变了模样。他瞧著很是新奇有趣,一间间的察看。
从东头起,第一间是江陵的房间,第二间是小榆钱儿的,外面是小书房,格局都一样,里面是卧室,後面是洗漱的净室,布置得简洁雅致,甚是便利。
庄净榆道,"若是按府里之前的规矩,这外面原作书房处都是要有小厮伺候的,包括你那屋的,我让东叔全都免了!都这麽大人了,谁不会照顾自己呢?小榆钱儿若是害怕,晚上喊一声我们就能听见,养成习惯就好了。左边那耳房,我留著给青苔他们几个值夜时用了,纵是有事,也能找到人的。"
尉迟睿心知他是不愿有更多人见他孕相,也就应允了。
庄净榆笑道,"你是住惯大房子的,可别嫌挤。既是一家子,当然是住在一块才热闹。他们现都还小,需要人照顾,等大了再分院另住吧。"
这分明是做长远计较了,尉迟睿欢喜还来不得,怎会有意见?更何况,他确实也喜欢净榆在家里营造的那一种亲近的氛围,会让他觉得,这儿不只是侯府,还是他的家。
再往後仍是尉迟睿的主卧,什麽都没变,只在床边加了张软榻,尉迟大人瞧著不喜,心里琢磨,要何时才能同床共枕呢?
後两间却改动甚大,最西头那间改得象个客房,不知何用。紧邻著他们隔壁的一间却放置著摇篮小车及许多婴儿之物,分明是给孩子准备的。
"呃,最後一间是给……给乳母用的。"庄净榆有些赧颜,这还是东叔想到的,孩子一岁前,万万是断不了奶的。庄净榆又想自己带孩子,只好把乳母的房间备得近些。
可那些婴孩之物是哪里来的?尉迟睿有些讶异,这些东西色色精巧细致,"怎麽一时能准备得这麽齐全?"
"这全是……是母亲大人准备的。"庄净榆现在称呼寿春还是有些别扭,"本来,这全是给小榆钱儿准备的。那时她在碧山,知道有了孙子,就一件件的添置了。你瞧!这小鞋子小衣裳还是她亲手做的。总想著送来,又不好意思,到小榆钱儿这麽大,她就准备了这麽多。有些小榆钱儿能用的,我就放他那边了。可这些……只好搁这儿了。"
尉迟睿拿起一双小小的虎头鞋,用料棉软做工精细,看得出用了很多心思。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心中很是感动,也想起一事,"别苑那儿,母亲一人在那儿给咱们打埋伏,可冷清得很,有空咱们常去瞧瞧。对了!别忘了多送些炭火去!"
"还用你吩咐麽?"庄净榆嗔了他一眼,"早安排人送了上好的无烟炭去!让她们别舍不得,都已经烧起来了。"
尉迟睿回身一笑,握著他的手,"那你把我的内书房弄哪儿去了?"
"你跟我来!"庄净榆兴冲冲的带他到右边的耳房。
这儿原本就是议事之所,现在职能不变,只是把两间连通,作了一家子的日常起居之所。
靠外头的半间,单独收拾出来,给尉迟睿作内书房,加了一扇木门隔开。
"这麽大尽够你用了,外头的门仍给你留著,若是有正事要谈,把这边的门一关就是。这个大间,却是我们共用的,以後吃饭也都在这里……"
庄净榆正待细谈,忽然云溪进来回禀,"侯爷,二夫人过来了,说有要事寻您。"
"让她在外面等著!"尉迟睿微一皱眉,先跟庄净榆说起正事。
"碧玉多半是为了她二哥之事来求情的,我方才进宫时,陛下也提及此事。杨幼安赈灾不利,还欺上瞒下,借机敛财,证据确凿,死罪难逃。只可笑那杨德隆,居然还心存侥幸,上下疏通,妄图为儿子开脱罪名,只是如此一来,可把他自己也套进去了。陛下正想杀鸡儆猴,他就自动跳了出来,估计这降职丢官是跑不脱了。正好到时我再以你这正印夫人的名义上个表,她那诰命就有借口被褫夺了。只是怎麽打发她出门,倒要费些心思。净榆,这可真不是我不尽心,而是没借口,这就算是牵连之罪,也不包括嫁出去的女儿呀?"
庄净榆微一沈吟,俄而一笑,"这个我有主意了,你先别问,她一会来了,你只板起脸来不答应就是。对了,那江元胜有说法没?"
从边关归来虽然都绝口不提,但彼此心中都对那江元胜恨之入骨。
尉迟睿将手一挥,冷笑一声,"满门抄斩!江文蕙的去处我倒想好了,一会儿跟你说。不过这事儿京里还都不知道风声,过几天安排妥当了,我演场好戏给你看!这些天你在家里让人盯紧她,千万别让她知道什麽或是放出什麽风声去。"
庄净榆点了点头,让人放杨碧玉进来。
回侯府时,他就下定了决心,为了孩子们的平安长大,一定要打发四女出门。更何况他现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幸好冬日衣裳宽大,还看不出来,只是再过两个月就怎麽也遮掩不住了。他算了算日子,只求赶在年前被人瞧出破绽前,把这些外人全部送走,才能真正的安心待产。
第八八章 碧玉受训
杨碧玉进得房来,意外的瞧见庄净榆竟和尉迟睿在炕上平起平坐著,见她进来,也岿然不动,神态自若,真似家中主人一般。
见她进来,尉迟睿也不开腔,仍旧低头瞧著手中的公文。
倒是庄净榆温言招呼,"二夫人来了,坐啊!"眼神却望著地下的小杌子,白雨会意,摆到了杨碧玉的身後。
这貌似客气,却连个正经凳子也不给,分明是彰显著尊卑有别。杨碧玉素来心高气傲,自是不忿,脸色难免有些僵硬。
"不劳庄公子费心,妾身站著就好!"
"二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侯爷!妾身有话要讲。"杨碧玉不理庄净榆的发问,直接对尉迟睿说话了。
尉迟睿微一皱眉,低喝道,"有点规矩没有?"
吼得杨碧玉一怔。
"公子不正在问你话麽?"
"我……"杨碧玉委委屈屈的道,"妾身想找侯爷……"
"这府里的事情我不是早已交待过了麽?一应大小事务皆由公子做主!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怎麽地?"尉迟大人难得有个机会拍净榆的马屁,当然是不遗余力。
杨碧玉有些难以置信,这……这还真是认真了?可眼前的情形轮不到她不信,但此事关乎朝政,他能做了主麽?现在进退两难,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她还在犹豫,东叔一掀门帘进来了,"哟!二夫人也在呢!"
老管家多有眼力劲儿,当即瞧出这是在立规矩,将手中的一堆账册捧在庄净榆的面前,垂手在一旁很是恭敬的回话,"公子,这是府里今年的账册,我择了几本最要紧的先送来,您先瞧著,有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就是。"
"辛苦东叔了!"庄净榆赶紧让他坐旁边高椅上,又命人奉上热茶,端来火盆给他烤著脚。
这明显的区别待遇更深的刺激了杨碧玉,要是往常,她早闹将起来,拂袖而去了,可是今日却不得不忍气吞声,杵在这里。
她最近的日子可当真不好过。二哥给拿下了大狱,她爹杨尚书护犊心切,上下打点,家里已经耗费了不少钱财,暂时人是没吃什麽亏,但皇上到底怎麽判,却一直没个定论。
杨德隆便会错了意,以为是看在自己的面子想网开一面,更是一面加紧了贿赂朝臣,一面三番五次的催著女儿让尉迟睿去说情。
可尉迟睿在路上根本就不理杨碧玉让东叔递来的消息,杨尚书便大骂女儿没用,甚至疑心女儿是串通尉迟睿诚心不想管这件事,弄得杨碧玉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好不容易盼到尉迟睿回了府,她爹得到消息立即又遣了奴仆来催促。可杨碧玉连跟尉迟睿说话的机会都捞不著,怎麽说情?
她只好让丫头们在三门那儿守著,一听说尉迟睿终於从宫里回来了,便急匆匆的赶来,可一照面,却给了她个下马威。
可想想娘家那边的窘境,要是再无人出手相帮,恐怕连打点的钱都没有了。杨碧玉深知,若是娘家真的垮了,她也没好日子过,所以仍是站在这里,只盼尉迟睿垂怜。
可尉迟睿却装聋作哑,不发一言。
庄净榆有意冷了会儿场,才转头瞧著杨碧玉,不冷不热的道,"二夫人要是没想好,就先回去想清楚了,再来回禀吧!"
"不!"形势压得她不得不低下头来,杨碧玉被逼得无法,只得放低了身段,出言恳求,"庄……庄公子,妾身家中近日出了点事,想……想请侯爷从中斡旋一二,家父感激不尽……"
"二夫人家中遇到何事啊?"庄净榆明知故问。
"呃……那个……妾身的二哥,原是清河郡守,名杨幼安,任上今夏发生了汛情,有些宵小之徒打著他的名义做了些不法之事……但真的!真的与我二哥无关……所以想请侯爷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她吞吞吐吐的把杨尚书教她的那一套说了个大致。
这也是为官者常用的伎俩,犯了事就往下属身上推,自己只是被奸人蒙蔽,到时也只落个治下不严之罪。
"二夫人!"庄净榆忽地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也冷了下来,"你也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了,怎麽却连基本妇德也不懂?"
这话说得可很有些重了,杨碧玉心里那个气呀,我说错什麽啦?你还当真来挑我的理?
庄净榆还当真讲出了一番道理,"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二夫人既然已经适人,行事当以侯府为先。且不论你兄长是否真属无辜,这朝政之事,是你一个妇人能妄加干涉的麽?就算令兄真是无辜,这朗朗乾坤,太平盛世,上有皇上圣明,旁有群臣辅佐,下有百姓为证,难道还能冤枉了他不成?而你今日前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让侯爷为你二哥开脱。不禁要让人想一想了,你这到底是做贼心虚,想先入为主呢?还是侍宠生骄,忘了自己的本份?"
这些官话,都是他一路瞧寿春公主行事时学来的,却是有理有据,难以反驳。
听得东叔捋著胡子,满意之极,他就说公子肯定可以当好这个家!瞧瞧,看来,他离颐养天年的日子可不远罗!
连尉迟睿也是暗暗点头,看来他往後可有福了,家有"贤夫"夫祸少啊!
杨碧玉一张俏脸却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偏偏无言以对,给训得哑口无言。
庄净榆微微叹了口气,"姑念二夫人你也是关心则乱,这一次就不重罚了。只革你三个月的例钱,回去闭门思过吧!"
杨碧玉听得目瞪口呆,什麽?革她三个月的例钱,还要闭门思过?钱财虽小,但面子是大,更何况她娘家正是用人之际,她若禁足在家,那可怎麽得了?
"侯爷!"杨碧玉失声惊叫了出来,"您!您不能不管啊!"
尉迟睿当然坚定不移的站在他的净榆这边,"净榆说得很对,此事我不会管,你回去吧!"
"侯爷!"杨碧玉还不死心,扑通一声冲他跪下了,迅速挤出几滴眼泪来,"要罚妾身,妾身认了!可请您念在妾身侍奉您多年的情分上,救救我二哥,帮帮我家吧!"
尉迟大人可不高兴了,这不离间他和净榆正重新建立的感情麽?
"你怎地如此冥顽不灵?净榆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漫说本侯只是一个礼部尚书,管不到刑部的事情。就算是本侯掌管,也定然不会徇私,照章办事!你兄长若真是清白,你又何需如此苦苦哀求?莫非真让净榆说对了,你们根本就是做贼心虚?"
"啊!不……"杨碧玉一字再也不敢多提,给他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站住!"尉迟睿瞅著她凉凉的道,"告退是这样没规矩的麽?"
杨碧玉明白了,含羞忍辱对著庄净榆施一全礼,"妾身告退。"
庄净榆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了,淡淡的应了一声,"嗯,下去吧。"
杨碧玉灰头土脸的走了,尉迟睿顿时活泛过来,上前讨好献媚,"净榆,我刚才做得怎麽样?"
庄净榆浅笑不答,"去做你的正事吧!"
把他赶去了隔壁书房,把东叔请到炕上,庄净榆开始认真了解这个永安侯府。
第八九章 当家算账
"这侯府还真──"瞧瞧旁边还有下人,那个"穷"硬生生的在庄净榆的舌尖上打了个转,换成了,"不富裕啊!"
世人常说,富比王侯。庄净榆又见这侯府吃穿用度皆非凡品,便以为定是家底雄厚。没想到仔细一看账,有钱不假,但也只是左手进,右手出,打个平手而已。
照说这府里每年进项也有上万两,不算少了。可怎麽就花得这麽干净?这钱都用到哪儿去了?要不是仗著先人置的那些田产商铺收些利钱,恐怕这麽大的府弟,都要靠借债度日了。
东叔让旁边伺候的人全都下去了,这才给他道出实情。
侯府的花销大致分为以下几类:
一是迎来送往的礼节性开销,这个没办法,就是民间,遇到谁家办红白喜事都得送礼的不是?一年得费不少银子,也省不下来。
二是尉迟睿的应酬开销,他是侯爷,身上不能不带足了银子,有时在外面请客吃饭,办点啥事,哪怕是不著调的冤枉钱也得花一些,这一宗也是个大注儿。
三来,最让东叔感觉吃力和头疼的就是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
最早的侯府其实没现在这麽讲究排场,尉迟家本就是武将出身,男人又大多在边关打仗,府里女眷一贯以俭素为主。这排场归根溯源,其实还是寿春公主带来的。
她毕竟是皇家出身,娇奢成性,什麽东西都要考究一些。进府时陪嫁进来了不少宫女侍卫,府里又拨了不少人伺候。象云贵,也就是云溪他爹,就是其中一个。光她那儿,就有几百人伺候著。庄净榆在路上见到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都在碧山别苑里养著。
还有在老家庄子上的二少爷也是,基本那一块收的几千两银子全归他花用去了。
这两处都不好裁减,花销都相当的厉害。
再有,就是府里的这四位如夫人。方怡蓉和徐秋雯还好一点,用的是都是府里的人。杨碧玉和江文蕙那儿除了府里的人,自己还带了一大堆的丫环婆子。成日挑肥拣瘦,相互攀比,花钱如流水一般。
东叔最後摇头叹息,"照这麽个花法,不出五年,咱们侯府都得卖田卖奴仆了!"
庄净榆听得目瞪口呆,那等他的两个孩子长大了,接手这侯府不仅一分钱落不著,还得负债累累?
"那……母亲大人和尉迟睿怎麽都不管的?"
东叔扑哧笑了,"老夫人别的事上精明,唯有钱财一向糊涂得紧!亏她身边的玉茹倒是个明白人,有时实在是供给不上了,她还时常在那边出点主意,替府上省著点。至於侯爷……他一来从小就是在这环境里长大的,习惯了这些享用,若是裁得狠了,他估计也受不了。二来他本身的公务就忙,成天应酬往来都弄不完,哪有闲心管家里这些事?"
庄净榆干咋舌不吭气了。说起来,他现在也习惯这些享用了。寿春特意把身边胡御厨拨到这边来伺候他饮食,要不,他怎麽越吃越白白嫩嫩,粉粉润润?
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东叔深知其理,提出自己的建议,"公子也不要著急,现在亡羊补牢,还为时未晚。"
"你快说!"庄净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为了两个孩子,他不得不认真操心。
东叔微微一笑,开始逐条给他讲解,
"首先,咱们先把整个府里上下全部清点一遍,包括人、财、物、田地还有庄院。用得著就留下,用不著的就赶紧处理掉。
咱们府里以前人多,置了不少宅院,可现在人丁单薄,好些宅院用不上白空著,还得派人看守打扫。费钱不说,地方也白糟蹋了。这一宗若是替换成田地商铺,一年也可添不少的利息。
二来,就如公子所言,一定要尽快把四位如夫人全部遣散,哪怕再赔上一笔嫁妆,咱们从长远来算,还是省的。
三来,就是要广开财路,多想些挣钱的路子。这节流虽然重要,但开源更重要!只要有了来钱的路子,哪怕老夫人那儿花得再多些,也无碍了。"
庄净榆听得连连点头。东叔在侯府当了十几年的管家,以前就算看到这些问题,想到了解决之道,但就算侯爷再信任他,毕竟是个家奴,有些事情也不好僭越。现在庄净榆肯出头挑这担子,他巴不得赶紧卸下这千斤重担,回归一个管家的本份。
两人正在那里商议该从哪里著手,小榆钱儿进来打断了他们。
"爹亲!东爷爷!"小家夥跟欢快的小鸟儿似的,兴冲冲的扑进屋来就扒著炕沿往上爬。
庄净榆放下账本,先扶著他上来,"你慢点!下学了?江陵呢?"
"江陵在考试!夫子让我先回来。"小榆钱儿咯咯笑著,很得意的道,"我考完了!岑夫子说我很好!"
庄净榆轻敲了他脑门一记,"跟你说多少次了,以後不许再直呼江陵大名,要管他叫三叔!"
小榆钱儿嘟著小嘴,揉揉脑袋,"知道了!爹亲,江……三叔真的要去上学堂啊?那我怎麽办?我也要去嘛!"
庄净榆微微一笑,"一会儿问问夫子的意思再说。去!到隔壁把你爹爹请来,说你们上学的事情要跟他商量!"
小狗腿也不嫌累,很是活泼的又跳下炕跑去当传话筒了。
庄净榆转头道,"东叔,那就麻烦你把府上人口的花名册还有所有的房契地契尽快整理出来,再看看账上现银还有多少。对了,明儿咱们还得一起去库房瞧瞧,先把这几大宗捋一捋,看看到底有多少家底再说。"
东叔应下,自去准备了。
尉迟睿是一召即到,被小榆钱儿拖著进来,"净榆,你想送他们去上学?"
"是!"这件事庄净榆在路上已经考虑很久了,他可不想把孩子养成笼子里的金丝雀。
岑夫子学问好,雏凤书院的环境也好。上回离京时,庄净榆去那儿瞧见有不少孩子在读书,就随口询问了几句。原来书院里的课程甚是齐全,里头涵盖了礼、乐、射、御、书、数等君子六艺,分不同的老师指导,水平都不低。当时他就动了送小榆钱儿来读书的念头。
这一回京,他当天就派人去请岑夫子今日过来,想先送江陵入学去。
尉迟睿听了,却有些不同意。
第九十章 抓到把柄
尉迟睿不大赞成送江陵去书院读书,"请夫子来家里教不好麽?为什麽一定要上学堂呢?"
象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甚至民间稍富裕些的人家多半都是在家中延师,甚少有送子弟外出求学的。
庄净榆知他这富贵习气不是一朝一夕养成,也不可能一下子改变,耐心解释著,"在家怎麽学,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学得好坏,没个比较也难有进益。到学堂就不一样,成天和同学们一起,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况且我不仅是想他去读书学艺,还想让他借此交些朋友。这世上,可不是只有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子弟才值得结交。谁能说,这些平民学子之间,就没有出类拔萃之人呢?"
"可小弟的性子这麽腼腆,怎麽跟人相处?还有,若是住到书院里去,离得家远了,咱们怎麽照顾他呢?"
"就因为江陵太腼腆,所以才更要他去!他又不是小姑娘,咱们总不能把他成天关在家里不见人吧?总要和人相处,才会慢慢的开朗起来。住到书院倒是不用的,咱们离得又不远。我打算让他每天早去晚归,午饭就在学堂里吃。也不要乘车坐轿了,让他自己骑马,再让两个侍卫负责接送就行,这也是对他的一种锻炼。"
眼见庄净榆决心已定,尉迟睿也不再反驳。现在他在家只有知情权,没了管辖权。不过转念想想也是,江陵实在是该多和同龄人交往,要不就这麽试试再说吧。
"那我也要去上学!"小榆钱儿著急了,生怕把他一人放家里。
"你跟著凑什麽热闹?"尉迟睿瞪了儿子一眼,"何况人家也不收你这麽小的孩子。"
"谁说的?"庄净榆呵呵一笑,"我一会儿就去问岑夫子可不可以再开个童蒙班,把小榆钱儿也送去上学。就是开不了班,以後也让小家夥儿去学院里上学,别让人家老师跑来跑去的。岑夫子当时答应来家里授课,也是瞧著你这侯爷的份上不好得罪,但若真论起尊师重道来,从来只有学生主动去老师那儿的,哪有老师来迁就学生的?这个风气不可长!小榆钱儿,你愿意去麽?"
"愿意!"小孩子总是向往著新奇的地方和事物。
"可他还这麽小,身边不能没个人照应。还要跑来跑去,万一遇上个刮风下雨的……"尉迟睿心疼了。
"嗯,那小榆钱儿正式入学以前,可以乘马车去,身边许一个小厮伺候,但到了正式的入学年龄,也得自己骑马,不许人伺候了。"
这艰苦朴素,一定得从娃娃抓起。
等岑夫子考核江陵完毕,庄净榆拉著尉迟睿一起去商谈两个孩子的学业问题。
江陵基础差了一点,要补习一段时间,头几个月会比较辛苦。小榆钱儿可以先去试读,大些再说。
有些王公亲贵听说永安侯居然把小世子送去雏凤书院读书,倒是觉得新奇,有几个胆大的家长干脆也把孩子送去作伴。未料在学堂里,竟比在家里学得更加懂事和明理。
这一传十,十传百,送孩子上书院的人是越来越多。岑夫子也是始料未及,现有的师资力量根本不足以容纳,只得婉言谢绝。可越是如此,越是令人趋之若骛。
眼见生源一多,带动了一批饱学之士出来开办学堂。数十年後,京城中出了好几家有名的书院,无论是平民还是官宦子弟,入学院读书是蔚然成风,各家门下都出了好几位状元探花、青年才俊。
雏凤书院作为始作俑者,更是得到朝廷的嘉奖。彼时岑夫子当真是桃李满天下,声名愈隆。不过他老人家在回忆往事时,却每每盛赞永安侯府的庄净榆,若不是他眼光卓越,断不会有今日各地书院的繁荣景象。
孩子们上学之事敲定,庄净榆把跟东叔商量的家事也跟尉迟睿透了个风儿,怕他一时接受不了,先只提了关於宅院和小妾那边的人员处理。
只要不裁减到自己头上,尉迟睿倒很是赞同,"那些宅院,你和东叔商量著,该处理就处理了吧!至於那些丫环婆子,你这麽一提,我倒想起个笑话来。父亲在世时也曾说过,母亲身边的丫头竟跟小姐似的尊贵,除了张个嘴传个话,端个茶递个水,什麽都不干。还得拨几个小丫头伺候著,那还有个丫头样麽?我瞧碧玉她们身边的丫头婆子基本也都是这德性!等她们都出了门,下剩的人你觉得该怎麽弄就怎麽弄!"
"对了,你们要是清理库房,别的都随你处理。只有打著皇家印笺的不能动,那是违禁的,放著做传家宝吧!"
庄净榆呵呵一笑,自有主张。
很快,没两天,东叔核清了账目过来回话。
先说现银,这回一大家子去西北可花费不少,赈灾三千,送黄石弦礼就一千,再加上寿春那儿一折腾,年底这账就紧了些。
不过东叔也说,赈灾那些银子很快能从户部要回来,过年还是不打紧的。
庄净榆却摇了摇头,让东叔把往常过年要花用的单子全部列出来,看看哪里可以省点。这三千两银子,他另有打算。
杨碧玉这几日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不许她出门,二不许外对给她递消息,娘家的事情是一概不知。她也明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这娘家若是倒了,她在侯府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逼得急了,象她平素那麽镇定的人终於按捺不住,冒险让自己身边心腹陪嫁丫头青杏偷著回趟杨府去。
那丫头前脚出了门,庄净榆後脚就得知消息,嘱咐不要打草惊蛇,暗中跟著就是。
杨尚书得知永安侯不肯出力,气得在家是破口大骂,心中暗悔,白把一个嫡女送去给人送了妾室。
可现在再发火也无济於事,而每日象流水一样花钱打点刑狱之人,实在有些吃不消了,便让青杏带话回去,让杨碧玉把那用不著的私房体已先赶紧送一些来。
这个杨碧玉倒是有准备的,赶紧趁夜开了箱笼,将大半值钱细软,收拾了一大包袱,全都细细的缝在了一件棉衣里,想让青杏送去。
可到底这番银钱数目太大,怕这丫头见财起意,携物私逃了。便写了封信,里面列了个单子,把东西详细注明了,先送了出去,又约定时间,让她爹派人来接取。
可就在交接的当口上,侯府侍卫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人赃并获,关进了别处。
杨碧玉却一概不知,还以为青杏回了杨府,反正也无人问起,就这麽混水摸鱼。
杨尚书左等不来女儿的首饰,右等不回府上的家丁,却等来了最终决定命运的圣旨。
第九一章 告上御状
今日朝堂之上,恭顺王陈景�突然率先发难。
当著众臣的面,将杨幼安的罪状一一列举,并附上了他去赈灾时,盖满当地百姓血手印的万言书,力陈其罪。
然後是各级官员纷纷跳出来,将杨尚书为其子开脱罪名,贿赂他们的钱财及物品,琳琅满目,呈了一地!
杨尚书当即吓得瘫坐在地,知道大势已去,当庭号哭不止,历数自己以往的功绩,希望陛下网开一面。
宣帝勃然大怒,定杨幼安午门腰斩,以平众怒。而杨德隆知法犯法,纵子行凶,且贿赂官员,罪大恶极,姑念其爱子心切,只将所有家产罚没充公,连降七级,发配岭南作了一个小小的八品参军。全家随行,没有圣旨,不得返京!
朝野上下震动不已,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永安侯尉迟睿扶著母亲寿春公主、牵著小榆钱儿,一家祖孙三代全身缟素,抱著先祖被虫蚀的灵牌,带著忠烈祠的管事和账本到金銮殿前击鼓鸣冤告御状!
将边关元帅江元胜克扣忠烈祠的银两,杀害无辜商旅冒充军功,以及回程之时派将领引狼群,截杀皇亲国戚之事公之於众。
这一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
别的都好说,唯有这私吞皇家祭祀之礼当真不可原谅!
礼部的一班老学究小学究们义愤填膺,一个个跳出来从盘古开天,三皇五帝说起,引经据典,恨不得血荐轩辕,要将那江元胜扒皮点天灯。
尉迟睿从来没觉得手下这帮子人这麽可爱过,那些乱七八糟云里雾里的繁文缛节此刻通通成了一把把尖锐的刀子,杀得江元胜体无完肤。
但江元胜可不比杨德隆,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兵部里也有不少他的至亲好友,当下跳出来求情。
特别是前锋营统领张崇山,他是江元胜的连襟,振振有辞的颠倒黑白,说不能就凭一个管事的账本就治就定边关重将的罪名。
寿春公主可不跟他客气,当下跳起来就甩他一耳刮子,指著他的鼻子骂,"你不过和他娶了一对姐妹,就如此坦护他!可我们尉迟家和千千万万为国捐款的将士们呢?牌位被人糟蹋成这样,难道还是我们自己造假的不成!要不,你也把你家祖宗八代的牌位拿出来让我们糟蹋?"
这话说到众人心里去了,再怎麽折腾,也没人肯拿自己家的祖先开玩笑的。
大殿之上,张崇山不敢对皇上的亲姑姑动手,只得含羞忍辱的退下道,"那仅凭一个账本,也不能说江元帅就私吞了这些银两!"
尉迟睿上前道,"这账本上还有许多位将军私下行善的证明,是真是假,只要派人到边关一一核实,真相自然大白!"
陈景�又在一旁帮著敲边鼓,"那江元胜派人截杀皇亲国戚之事,你等可有证据?"
"有!"小榆钱儿很是镇定的高声抢答,"我们尉迟家的侍卫和狗狗的尸骨已经全部带回了京城,入殓之前曾由当地官府仵作检验,报告在此!皇帝叔叔若是不信,可以派人重新查验,他们是否死於狼爪之下!"
他童声朗朗,在大殿之中清晰可闻,勇气可嘉。
尉迟睿补充道,"当日带兵来截杀我们的将领便是王安游,自出事後,他一直领军在外未归。若是江元胜交得出人便罢,若是交不出人……哼!倒要他给我们尉迟家无辜枉死的侍卫们一个说法!"
"那既是王安游领兵对侯爷不利,又关江元帅何事?"张崇山还在强词夺理。
这回不用别人发话,宣帝直接下令,"这江元胜若是真敢私吞皇家祭祀,便该满门抄斩!"
一句话,定了性,多的罪名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当即,朝上颁下圣旨,查抄江元胜家产,将全家人拿下天牢,严加看管,禁止任何人探视。
另一方面,又让人八百里加急,传令西泠府尹郑重光去边关核实账本真伪,并紧急任命副帅周大猷暂代元帅一职,待事情查清後再另行任命。
可这些事情全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江家纵有通天之术也无法翻供。
而领头去抄家的却是陈景�,这也是位皇亲。陛下的心向著哪边,相信哪边,自然是不言而喻。
如此一来,那些自恃当初拥立有功的重臣们无不人人自危,谨言慎行,再不敢飞扬跋扈。
而永安侯又往宣帝那儿递了一道内折,永安侯的夫人惭愧两位小妾的娘家出此丑事,治家无方,自请褫夺自己和两位小妾的封号。
宣帝在御书房内看了便笑,"这分明是表哥你自己拟了,让净榆誊抄的!这小妾娘家出事,又关他什麽事?漂亮话说得好听!他那封号可是父王给的,朕要夺了去,那成什麽话了?罢了罢了,你们二人也不用演这双簧,杨江二女的诰封是朕赐的,朕现收回,你们总该满意了吧!"
"陛下圣明!"尉迟睿很是高兴的躬身施礼。
宣帝提笔刷刷的批了折子,发还给他,促狭的道,"表兄,听说你现在在府中可不大管事啊!"
"岂止不大管事,是根本无权管事!"尉迟睿也不怕家丑外扬,"不过净榆倒真是很能干,有他替臣把家事理清了,臣也可更好的鞠躬尽瘁,报效朝廷。"
这话虽有马屁嫌疑,但说得很应景,宣帝微微一笑,"那净榆打算如何料理你那一众姬妾?"
"这个却要对不住陛下的美意了,恐怕只好请她们另谋高就了。"尉迟睿先告了个罪,笑道,"净榆现在又有了身孕,微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惹他生气!"
宣帝摇头笑道,"没想到净榆还是个醋坛子,也罢,现在时局已定,随你们弄去!朕也该好好清理清理後宫妃嫔了。不过朕可提醒你们一句,这女人心,海底针,若是当真下了决心断了,还是断个干净为好,千万别给她们反扑的机会!"
"谢陛下教诲。"尉迟睿嘴上应得快,心里却有些不信,现在最强势的两个小妾娘家都垮了台,反正都要送她们出府了,难道还能翻得出什麽花来?
他这又一次的疏忽大意,却为日後付出惨重的代价,差点害得一家覆灭。
所以说,任何时候,千万不能小看女人的能力!
第九二章 请脉平安
尉迟睿回到家,把那两道手谕往庄净榆面前一搁,"怎麽样?我办得还利索吧?"
庄净榆住了笔,似笑非笑的瞧著他,"真值得夸奖麽?"
尉迟睿当即笑容一僵,坐在他身边磨蹭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可是你说的!"
庄净榆扑哧乐了,这是他昨晚教训小榆钱儿挑食时用的话,不觉戏谑道,"难道你也是我儿子?"
瞧他这轻嗔薄怒的样儿,尉迟睿立即心猿意马了,离得又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嘟著嘴就往他脸上亲去。
庄净榆反应多快,立即反手迎上,尉迟大人不幸的吻上了毛笔尖儿。
"呸呸!"他忙不迭的走开漱口。
庄净榆哈哈大笑,"尉迟大人,多喝些墨水没坏处的!"
"哟!这说什麽呢,这麽热闹?"罗怀仁一进来就大嗓门嚷嚷著,他今日有空,过来给庄净榆把平安脉,顺便带著"儿子"罗小南过来蹭吃蹭喝。
庄净榆已经听尉迟睿说过,原来这罗小南确实是罗怀仁的儿子,却不是他亲生的,算是半个养子。
他们回春堂有个老规矩,不管是本家的少爷小姐,还是外面收的徒弟,只要学徒出师後,必须外出游方,免费行医一年。既做善事,又开拓眼界,还锻炼体魄。
罗怀仁十五岁就学成外出了,当走到齐鲁一带时,进了小南所在的村庄。
当时他们村的人接二连三染上怪病,不治身亡。有的说是瘟疫,有的说是邪魔附体。说来也怪,只要离了这个村庄就没事,留下来就不行。
小南的爹娘也病倒了,他正著急出来请大夫,正好撞上罗怀仁。
听这孩子说起症状,罗怀仁觉得象是中毒,便跟去看了。他虽然爱钱,但身为医者,对这些疑难杂症还是很喜欢研究的。
开始却总也看不出究竟来,琢磨了好几天,最後无意中发现,原来是村里的水井被污染了。不知是从哪里飘来一种有毒的植物,缠在了井边的树上,那花粉掉进了井水里,村里人吃了,才慢慢中了毒。
找到了病源,把那树藤砍了,再找到解毒的药材,村里人慢慢就都治愈了。可小南的爹娘却因为中毒太深,还是死了,只剩下他一个。
罗怀仁因为刚好同姓,当时就半开玩笑道,"你给我当儿子,我就带你走!"
没想到小南当时真就磕头管他叫爹了,村里老人见了,便出来说话。
虽然两人只差了七八岁,但罗怀仁是罗小南找来的,足见他们有缘份。他们村里人穷,也无以为报,就让小南跟他做个儿子,鞍前马後的伺候著,也算是替他们全村老小尽一份心意。
这下子罗怀仁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想不认账都不行了。只得把罗小南带了回来,养到如今。
不过这对父子,可不纯洁!尉迟睿暧昧的暗示,罗怀仁至今不敢娶亲,也跟此有关。
庄净榆懂了,白了他一眼,"你的朋友麽?想挑个干净的出来想来也不容易!"
尉迟大人真是冤枉,啥也没干,还被连累得一身骚。
可如今过门就是客,庄净榆还是非常热情的招呼著,"今儿下雪,难为你们还想著过来,快到炕上来坐吧!"
一旁小厮伺候著罗家父子解了大氅,又奉上茶水,递上热乎乎的手炉。罗小南规规矩矩的在一旁坐下了,罗怀仁却四下打量他们布置的新居。
尉迟睿很快净面漱口後迎了出来,罗怀仁见他就老实不客气的问,"你今天招呼我吃啥喝啥?可别小气!把你府上珍藏的好东西都拿出来!"
庄净榆忙道,"主菜是砂锅鹿肉。现在天冷,厨房送菜来也易凉,就弄这个了。罗大哥你们可别嫌简慢!"
"哎!这个好!"罗怀仁抽抽鼻子,"这香气就是吧,你们炉子搁哪儿了,我过去瞧瞧,你们是怎麽炖的?"
罗小南斜睨了他一眼,真不知客气!
"怕有烟气,搁对面耳房在,这时候也差不多了。"庄净榆转头吩咐小厮,"你们去把那炉锅一起端过来吧,小心别烫著手!一会儿就在这炕上吃饭,又暖和又便利。"
很快,东西拿来。把砂锅盖揭开,香气四溢。
罗怀仁拿只汤勺把底下的药材翻了上来,"啊,放了黄!枸杞,这个是不错的,再抓把大枣放进去。"
尉迟睿道,"净榆不爱吃那个。"
罗怀仁转头望庄净榆道,"鹿肉佐以大枣,最是补脾胃,生津液的。你若是不爱吃,少放一点,炖出汤来喝些也是好的。有这麽多材料,也不会太大味儿了。行不行?"
庄净榆笑道,"那就放一点吧。"
罗怀仁又道,"你吃冬笋麽?若是有,也加一点进去,鹿肉性温,冬笋微寒,滋阴凉血的,搭在一起,和中清热。"
尉迟睿忙道,"这个好!他爱吃,让厨房赶紧添来加上!"
罗怀仁大刺刺的还在要求,"别忙!这鹿肉还有新鲜的没?要有再弄一块来,切成薄片,配些辣子酱料,再提个炉子拿块铁板来,一会儿烤著吃,那个就酒才过瘾呢!"
尉迟睿嗤笑,"你还真不见外!"
罗怀仁眼睛一翻,"跟你们有啥好客气?"
庄净榆笑道,"便是如此才好!"
小厮们忙不迭的跑去厨房了。
罗怀仁等身上都暖和过来了,才坐下拿出手枕道,"先给你把把脉。"
尉迟睿知道庄净榆还是怕羞,把其他闲杂人等全轰了出去。
庄净榆这才伸出手来,罗怀仁瞧了一笑,"最近吃的都是砂锅吧?"
庄净榆点了点头。
罗怀仁笑道,"有点上火了。现在胃口好麽?"
"还可以。"回答的是尉迟睿,"不怎麽吐了,除了仍是挑食些,别的没什麽。哦!现在特别爱吃肉!"
"想吃什麽就吃吧,只要不过量就好!最近小家夥儿开始动了没?"
这个尉迟睿可不知道,庄净榆赧颜道,"没有。"
罗怀仁皱眉道,"这都四个多月了,应该是要动了。可能是半夜里动过,你没察觉到。你现在晚上身边可一定不能离了人,有什麽不舒服了,饿了,难受了就踹尉迟睿,千万别忍著!"
尉迟睿很想被踹,可惜现在的待遇仍是睡床边的榻上。
自回家以後,担心小榆钱儿晚上不小心踢到庄净榆的肚子,便不让他们同睡了,可尉迟睿的待遇却一直没提上去。
他想,今晚是否可以借机爬上那张朝思暮想的大床?
(PS:大家有空来留言哈!最近比较寂寞……)
第九三章 密谋生子
罗怀仁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保暖别著凉,下雪路滑,出门小心之类的话,尉迟睿点头一一记下。
这边刚弄完,就见小榆钱儿和江陵也下学回来了。小榆钱儿虽然没江陵那麽多功课,但他去了学堂觉得很是好玩儿,即使没自己的课也要跟著江陵一块儿去,一块儿回来。
人都齐全,可以准备开饭了。
罗怀仁见拿了铁板和好大一盆切好腌制的新鲜鹿肉来,迫不及待的先烤了一块,尝过之後赞不绝口,"你们府上这厨子手艺,真是没话说!"
闻得香气扑鼻,众人俱是食指大动。庄净榆见此情形,让人去把东叔请来,又让身边伺候的杨商青苔几人把他们的饭菜也取来,就在旁边地上也摆上一桌,再拿块铁板,去厨房多要点料,一同烧烤。
罗怀仁继续指导,"若是鹿肉不够,便切些牛羊肉,也是好的。还有鱼!挑些小个儿的,小刺一烤就化了,包管你们吃得停不了口!"
青苔笑道,"公子,那可否也赏口酒喝?"在他面前,大家都能放松不少。
"喝吧喝吧!只别醉了就行!"
几人七手八脚果真又架起张桌子,又去厨房要了块铁板,拿了各式腌好的鱼肉来。
这烧烤之味,偶一尝之,都觉比平常更加美味。一众人吃干抹净,三坛酒也喝得涓滴不剩,宾主尽欢。
小榆钱儿摸著圆滚滚的小肚皮直叫走不动路,只庄净榆有些意犹未尽,因怕他上火,尉迟睿不许他多吃,更不给他辣的,只给他烤了几块肉、半条鱼,便罢了。
知道他是好心,庄净榆也不好发作,只心心念念著等日後卸下包袱一定要再痛痛快快的烧烤一回。
饭後,极重养生的罗怀仁还让泡了一壶菊花蜂蜜茶来清火。因两个孩子要做功课,尉迟睿便陪著老友到自己书房中聊天消食,坐坐再走。
罗小南好不容易觑著个空,暗自一拉庄净榆的衣袖,庄净榆会意,带他到了自己房中,掩了门才道,"有事?"
罗小南捏著衣角红了脸,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想求……求药……"
我这儿哪有什麽药?庄净榆怔了一下。
罗小南嗫嚅著道,"是……是生子药。"
啊!明白了。
可庄净榆却没有,略一思忖,"你是想替罗大哥生孩子?你想好没有?"
罗小南头埋得更低,却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点头,"想,想好了!他说……有了孩子,两个人这辈子就再也不可能断个干净了,就象……"你们。
庄净榆并不生气,只是想到,"那这事你跟罗大哥商量过麽?"
罗小南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些怨嗔道,"他老说什麽……父子的……可我们根本不是!他若真拿我当儿子,又为什麽……要那麽对我……他都那麽老了,还没个孩子确实也说不过去……"
"小南,我比你虚长几岁,有句话不得不提醒你。你有没有想过,若他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有了孩子,他也不一定会乐意的。"
罗小南这回却抬起头来,语气坚定的道,"所以我才一定要有他的孩子!有了孩子他才不得不承认我!我也才能理直气壮的管他!我们还要一起回家,我是说回那个大罗家去!不能再由著他这麽视钱如命,任性妄为了!"他还示威性的挥舞了一下拳头,"就象庄大哥你对尉迟睿那样!"
我怎麽样了?庄净榆一头黑线。
不过瞧他甚是坚决,又是罗怀仁有错在先,那现在人家都肯主动替你生孩子了,你是否也该负起责任,定下性来老实度日?
改造尉迟睿的朋友也是改造尉迟睿的一部分,这个忙庄净榆决定帮了。
"你等著!"他转头请来了东叔。
这可太容易了!自他们出门後,东叔又请罗怀仁把难情丹全部重新配制过了,"包你绝不落空!"
罗小南红著脸收了药。
三个月後,一向标榜要潇洒、要自由的罗怀仁罗大夫终於不得不面临一个严峻的事实:养子为患哪!
曾经的富贵大夫沦落成名副其实的"妻"管严,只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送走了罗家父子,庄净榆继续在那儿料理家里的琐事,用拿惯了剑的手笨拙的拔拉著算盘珠子,陪两个孩子做功课。
这样过了很多年,孩子们都长大之後,对算盘珠子的声音情有独锺。
在寻找自己的意中人时,往往第一句话就是,"请问,你会打算盘麽?"让人无语。
小榆钱儿还小,功课很少,没一会儿就完成了。庄净榆对著岑夫子留的功课单检查完了之後,就由著他一边儿玩去。
江陵却是因为插班不久,功课繁重,颇感吃力。
那些写写算算的还好,一到背书,这孩子就不行了。不是他记不得,而是腼腆,默写下来就没问题,一对著人就磕磕巴巴的丢三拉四,说不齐全。
庄净榆耐著性子听他第五遍尝试背诵还不过关时,抚额苦思,想了个主意,"江陵,你别想你面前有人,你就把我当成木头,不要瞧我,瞧我後面的墙壁,就当你一个人对著墙壁背书就行。"
这回江陵好了一些,再换尉迟睿面前,又歇菜了。
江陵自己都弄得没信心了,低著头盯著脚尖,支支吾吾的道,"我……我还是不去上学了!"
"胡闹!"尉迟睿板著脸教训,"我们尉迟家有你这麽没出息的子孙麽?连在人前背个书都不敢,你还好意思说要去上阵杀敌?我看你也别想著学尉迟家的枪法了,反正学了也不敢拿出去用,倒是别费那个力气的好!"
江陵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泫然欲涕。
有人唱白脸了,庄净榆就在旁边唱红脸,"江陵,抬起头来,看著我们!我们是你的仇敌麽?夫子是恶魔麽?你有什麽好怕的?就算背不出来或是错了,不过挨顿戒尺,难道比上阵杀敌还难麽?"
江陵眼里含著泪摇了摇头。
庄净榆换了个口气,"我知道你是想做好,怕夫子批评,怕同学们笑话。可你才多大?怎麽可能没有犯错的时候?象我们这麽大了,也还是会犯错,那又有什麽大不了的?错了改正过来不就好了?你还记得尉迟家的枪法之前的头一句麽?"
江陵点了点头,"枪在我手,千军万马,视同草芥。"
庄净榆让他把笔握在手里,"现在,这就是你的枪,我们就是千军万马。尉迟家的儿郎在面对千军万马时,有贪生怕死临阵退缩的吗?"
江陵紧紧攥著笔,吸吸鼻子摇了摇头。
"那你还怕什麽?大声的把课文背出来!"
江陵挺起胸膛,鼓足勇气,终於一口气把课文背下来了。
"好棒哦!三叔好棒!"小榆钱儿在一旁鼓掌称赞。
庄净榆也露出笑意,"这样不是很好麽?明天就这麽去学堂背给夫子听,就是错了也不要紧,大声的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
江陵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偷偷往旁边一瞟,见尉迟睿也冲他鼓励的点了点头,这才完全的安下心来。
把两个孩子都折腾去睡了,都已经二更天了。尉迟睿心想,也该办他的"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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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四章 孩子动了
洗浴过後,尉迟睿腆著脸就想挤到大床上去,却被庄净榆一脚给踹了下来。软磨硬泡了半天,人家就是不答应,只好嘟著嘴在床边的软榻上睡下。
他忽地想起一事,"净榆,皇上说,小榆钱儿的大名既然定了,过年前後会把他世子爵位正式册封下来,也算是给侯府添点喜事,咱们也可吃个定心丸了。"
庄净榆有些奇怪,"小榆钱儿是你的长子,当然是日後承袭爵位的,难道还怕有变?"
"这你就不懂了吧?象我们这样的王侯,若是皇上一日不册封,就不能算正式的。若是正式册封了世子之位,那就是有品秩的了。我小时候可一直没受过册封,是後来直接承袭的爵位,所以那时母亲才会说想改成二弟。"
"还这麽复杂的?"
"若是册封了小榆钱儿,二弟那儿就算彻底没戏了。他若肯死心当然好,若是不肯死心倒是要费些心来收拾。现在母亲虽然不提,但我也知道,把他一人扔老家,母亲心里也不放心。那小子今年也有十七了,开了春就十八,我这几年也寻思著想给他娶个媳妇安定下来,可他那脾气,真是难搞。"
"你也别对他太有偏见了,挑个温柔娴淑的女子就好了。"
"你呀!没见过那小子,我那二弟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娇生惯养,比大小姐还大小姐!母亲这做派你是瞧见的,他能比母亲还尊贵!一般的姑娘哪里降得住他?除非找一个精明可靠又懂事的,还得有几分手腕又特别能包容人的才能管得了他,你说说,这样的姑娘上哪儿去找?"
庄净榆听得笑了,"你这话倒和母亲大人有几分相似,这样的人确实难找,不过我却刚好认识一个。"
"谁?"
"我二师弟沈虚槐。"
"你还别说,要是真有好男人看上他,肯把他娶回去供起来养著,我还真敢嫁!"
二人一时俱都大笑起来。
庄净榆道,"你说,这不快过年了麽?要不要把他接上京来一同团圆?"
"千万不要!就是要来也别挑过年过节!你过年不是还想省一点麽?他要是来了,他一人能赶上咱们一府的花销!"
"有这麽厉害?"
"我骗你不成?要不你找东叔、玉茹姑姑私下打听打听去!"
"那就算了。对了,你打算怎麽安置江文蕙来著?"
"京西郊有一处梨花庵,一直有受咱家女眷供奉的香火,那里的师太也是个明白人。我想把她送去剃了头发当姑子,好好在佛前为她和江家都忏悔忏悔!"
"这……好麽?她还这麽年轻,能守得住?到时若是做下丑事来,反倒玷污了那清静之地。依我看,不如干脆也给点银子打发她远远离开得了!"
"哼!我才不要那麽便宜她呢!敢下毒害我儿子,我没要她偿命就算好的了!"
"证据确凿麽?"
"虽无十分把握,但有七分肯定。况且这毒花就是她带进门来的,若不是有心生事,怎会特意带那花来?"
"若真是她,那就更不能留在京城了。如此狠毒,日後还不知做下什麽事来呢!要不这样吧,罚她在那庵中抄经三年,再放逐出去,岂不是好?希望她能借此修身养性,悔过自新,也算是替孩子们积点阴功了。"
"行,你瞧著办吧!那杨碧玉呢?你真有把握让她自动离开?"
"你知道麽?她几乎把所有的金银细软都拿出来要搭救娘家了,象她这麽一个顾著娘家的人,怎能眼睁睁的看著自己的父兄子侄身无长物的充军岭南?若是不亲自陪同照顾,又怎能体现出她的孝心?"
"呵呵,净榆,你可学坏了!"
"比不上尉迟大人!"
"那剩下两个你打算怎麽办?"
"嗯,跟她们谈谈心吧,希望能好聚好散。哎!她们可是你老婆,你现在倒好,什麽都不管了,全推给我!"
"我不没管事权了吗?别说我不出力,我告诉你啊。秋雯没什麽根基,以前是母亲硬塞给我的,还想让她当耳报神来著,可现在这头完全不用顾忌了。你只要对她放句狠话,她就不敢怎麽样了。更何况她年纪大了,一直很想要个孩子,你要绝了她这个念头,估计她就能彻底死心。蓉蓉呢,却有些左性子。而且她爹吝啬成性,对几个子女也是抠门得紧,她是个顺毛驴,你要能顺著她的意思解决她的後顾之忧,恐怕她才能听你的。"
"多谢侯爷赐教!侯爷大人,麻烦您赏赐温水一杯,我口渴了。"
"是!小的遵命!"尉迟睿呵呵笑著,披衣起来,重又点了灯烛,在搁在熏笼上保温的茶桶里取了茶杯,先用温水过了,才从壶中倒了热水,试试温热,才端了过来。
尉迟大人伺候了好些日子了,做得很是熟练。撩开帐帘,扶著庄净榆微微起身,"你别伸手出来,让小的伺候老爷便是!"
庄净榆一笑,就在他手里饮了半杯,忽然脸色一变。
"怎麽了?"尉迟睿立即紧张起来。
庄净榆瞪大了眼睛低著头,"他动了!"
"是宝宝动了?让我摸摸!"尉迟睿忙把杯子放下,把手伸进被里,小心的搭在他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半晌,两个人屏气敛声,大眼瞪小眼的瞧著,可那小家夥儿偏偏又不动了。
"小懒虫!怎麽爹爹一摸就不肯动了?"尉迟睿郁闷的嗔怪著。
话音刚落,似是要反驳一般,肚子里的小家夥不高兴的又动了一下。
虽然动作很轻,但这回尉迟睿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兴高采烈的道,"还真让罗怀仁说对了,这小家夥属夜猫子的,半夜里才动!肯定之前也有动过,睡著了都不晓得,今儿多聊了几句,就碰见了。看样子,小家夥长得不错啊!"
庄净榆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难以置信地道,"还……还真是活的!"
"瞎说什麽呢!咱们的孩子当然是活泼泼,又健健康康的!"
他怎麽能理解庄净榆此时的心潮起伏?
他虽说接受了自己有子这个现实,但并不代表他完全相信。自己的肚子里怎麽可能长个孩子出来?
可胎动的事实真真切切的提醒他,这里头真的有个鲜活的小生命在孕育,还茁壮成长!
这简直……太神奇了!
尉迟睿把耳朵贴了上去,轻抚著他的肚皮道,"乖儿子!你在里面过得咋样?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想吃什麽跟你爹亲说,爹爹给你办去!不过你在里面要乖哦,别闹腾你爹亲,知道麽?"
庄净榆扑哧乐了,"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在这家还不够威风啊,谁敢不听老爷您的吩咐?"
"说得我跟暴君似的!啊!"庄净榆突然大叫了一声,脸色大变。
(节日快乐!多谢礼物!爱你们哦!)
第九五章 梦境解密
见庄净榆这麽一惊一乍的,把尉迟睿吓了一跳,"又怎麽了?"
"我突然想起来了!"庄净榆忽然满脸喜色,"我没有忘记过小榆钱儿!从来都没有!我要去告诉他!"
外面天寒地冻的,尉迟睿当然不许孕夫下床,"这都什麽时辰了?小榆钱儿也早睡著了,难道又把他闹醒?你方才这话是什麽意思?"
庄净榆想想也是,但抑制不住兴奋之情,两眼放光道,"你知道吗?我回山以後,几乎只要一睡著就会做梦,梦里总是好大好大的雾,我总是在雾里找一样东西,我不知道是什麽,但我记得那很重要,我还能听到怦怦的声音。
可是,我刚刚知道了,因为我听到宝宝的心跳了!原来我在梦里找的是小榆钱儿,那怦怦的声音是他的心跳!
三年了,我做三年同样的梦!直到来了京城,再见到小榆钱儿,我才再没做这个梦!唉呀!我怎麽笨!我早该想到这不对劲的嘛!"
尉迟睿听得心酸不已,把他紧紧抱著,"净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当年怎麽这麽坏?这麽狠心的拆散你们?我害你三年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我真是……"
他的声音哽咽著,说不下去了。
这一刻,庄净榆的心里只满满装著对生命的感动,对尉迟大人过去的恶行也多了几分宽容,"算了,都过去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尉迟睿收起忍不住就要掉落的眼泪,微笑著望著他。
庄净榆很是尴尬,支吾了半天方低低地道,"那个,我……我到底是怎麽……怎麽生出小榆钱儿的?"
尉迟睿扑哧笑了,"你这几年难道都没发现你身上多了一道疤麽?"
"啊!我知道的!"庄净榆掀开被子,撩开睡袍,在他的小腹上,有一道极淡极淡,筷子长的白色细痕,"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什麽时候受的伤,难道是生小榆钱儿?"
尉迟睿赶紧又把被子给他捂上,"正是。听说异族有种特殊的草药,可以扩张人的後穴,方便产子,我怀疑上回那黄石弦便有。但罗家剖腹产子的技术却也是极高,他家还炼了一种特制的药,吃了以後,让人不会痛。到时只要在这儿再拉上一刀,把宝宝拿出来就是了,过程很快,你当时一点不会有感觉的。不过生产之後,这伤口却还是会痛,要卧床静养至少一个月才能下地活动。"
哦!庄净榆放心了,他一直很怕,要象个女人似的痛足几天才能生下孩子,不过是拉一刀,就当受了回伤吧!
尉迟睿如何瞧不出他的心思?心疼的轻拍著他道,"咱们就只要这一个孩子就够了,以後再不要了!你要是觉得有什麽不舒服,或是难受,别不好意思,一定要问我,知道麽?孩子是我们两个的,有什麽我都应该和你一起分担。"
这话说得很是真诚恳切,庄净榆点了点头。
尉迟睿不加情欲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主动放下了他,"好了,晚了,快睡吧!小家夥也要休息了。"
庄净榆重又躺了下来,突然又问,"那给他起个什麽名儿好呢?"
"这时不许再想了!明儿再说!乖,闭上眼睛!"他很是尽职尽责的给他掖好了被角,关上了帐幔。
庄净榆很快睡著了,尉迟睿睡不著了,这老二叫什麽好呢?
大名可以放一放,小名得先起出来。老大是小榆钱儿,老二叫小榆皮、小榆叶还是什麽呢?
想了大半夜,也没想出个究竟。
圣旨一发,侯府西院终归是得到消息了。
恰似晴天霹雳一般,炸在杨碧玉和江文蕙头上,杨碧玉多少还算是有些思想准备,江文蕙完全傻掉了。
当庄净榆带著人,将缁衣小帽捧到她面前时,江文蕙失去了平日里的飞扬跋扈,面无血色,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她如此失魂落魄,庄净榆素来对她的嫌恶之心不觉减去了几分,"三夫人,你到那梨花庵不用落发,允你带发修行。那儿已经给你收拾了一处单独的院落,你从家里带来的丫环婆子全都跟著你去。这三年里,你们的月例银子侯府仍会按月一总关了给你送来。三年後,我会派人将你的休书送来,你的去留便与永安侯府再无干系!"
江文蕙身形有些不稳,一手撑在桌上,牙齿格格直打架,"你……你说……江府真的……真的要满门抄斩?"
庄净榆微微叹息,不管是如何大奸大恶之辈,一夕之夜听闻全家都要被诛杀的消息,也无法不动容。
"不可能!怎麽可能!"江文蕙忽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我不相信!不相信!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东叔示意旁边侍卫拦住了她。
"三夫人,江府已经被查封了,江家所有人都已经拿下了大狱!您的父亲已经在押解进京的途中,他意图谋害侯府上下,侯爷和公子对您网开一面已经是以德报怨了。您快快把行李收拾了,外面车马已经备好,趁天黑前送您过去。在那边若是遇到什麽难事,您也可以著人带个信回来,公子是慈善之人,能帮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不!"江文蕙凄厉的尖叫起来,"我不走!我是皇上册封的夫人,我有文书!"
东叔亮出宣帝的手谕,"三夫人,皇上已经褫夺您的封号了。您能保全性命,还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
奈何江文蕙现在什麽都听不进去,把满腔怨恨尽数发在庄净榆身上,声嘶力竭的嘶喊著,"我知道,是你!都是你!自从你这个男人来了之後,侯府便没有一天的安宁!侯爷再不理我们,只顾著你!肯定是你陷害我爹!是你们害死我全家的!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这个妖精!"
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庄净榆冷冷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客气,"堵上她的嘴,拖出去!"
"你敢!我……"江文蕙呜呜咽咽的被拖了出去。
庄净榆转头问一屋子吓得呆若木鸡的仆妇丫头们,"你们当中谁是她原来的人,就留下收拾行李,其余人全都到门外候著,一会儿听东叔的派遣!"
解决了这一位,转头他带著人进了杨碧玉的院子。
(哦!送走一个了,撒花!桂花来拉点票票和留言,大过节的,好冷清哦!)
第九六章 送走二女
江文蕙那里闹得天翻地覆,方徐二女怕惹祸上身,大门紧闭。杨碧玉自知在劫难逃,面如死灰的坐在厅中等候。
见了他们进来,只问,"她家谋害侯爷,是罪无可恕!我家虽然犯事,朝廷已经惩处,你们凭什麽赶我走?"
庄净榆不答,往门口吩咐一声,"带上来!"
当见到青杏和那一件里面缀满了珠宝的衣裳,杨碧玉的脸顿时白了。
庄净榆道,"二夫人,你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女子出嫁从夫,嫁妆财物皆归夫家所有。你未经侯爷批准,私拿如此众多的财物出府,仅此一条,就当以盗窃论处,够七出之条了!"
"可……可我这是……这是为了接济娘家,情有可原!"杨碧玉努力为自己辩解著。
庄净榆微微颔首,"二夫人确实有你的道理,可侯爷已经明确说过不许你管娘家之事,你还如此执迷不悟,这不顺之罪是否也该罚呢?"
"我……我……"杨碧玉慌乱中找了一条最差劲的理由,"就是要治我的罪,也是夫人的事,与你何干?"
"大胆!"东叔上前斥责,"侯爷已经三令五申这侯府之事皆由公子掌管,你一个小小的侍妾,竟敢不服麽?"
庄净榆站了半日,觉得有些累了,自在一旁坐下,才慢悠悠的道,"二夫人,你可知道,令尊因为贿赂朝廷命官,不仅被发配岭南,所有家资也被罚没干干净净!"
"什麽?"杨碧玉惊得一下捂住了嘴。没了官职又没了钱,此去岭南千里迢迢,若是无钱打点,让他爹娘怎麽活?恐怕半道上就客死他乡了!
"二夫人若是执意留下,这偌大个永安侯府多养活一张嘴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过二夫人的诰命既被剥夺,那也只好烦请你受点委屈,搬至别院另住。但二夫人若是愿意离去──"庄净榆一指地下的财物,"所有的原物奉还,我还另外再送你纹银千两,为夫人再嫁添资。"
杨碧玉是聪明人,懂得他的意思了。
可真的要走麽?她舍不得。
庄净榆不紧不慢的道,"夫人是个聪明人,你下半生是想在这无亲无故的侯府里孤独终老,还是随父兄离去,一家团圆,再适他人?夫人你考虑一下,我等你作决定。"
一时间,杨碧玉只觉心乱如麻,哪里有什麽主意?"我……我要见侯爷!"
庄净榆倒有些好笑起来,"你以为侯爷不知?你瞧,这儿已经有侯爷夫人拟好盖印的休书一封了,便是侯爷来了,二夫人你又能如何?"
庄净榆决绝的眼神告诉她,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杨碧玉颓然低下头来,东叔道,"二夫人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