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一夏蝉鸣》作者:viburnum

1

1、第一章 ...

  一夏蝉鸣

  声音,味道,触感,都是具有欺骗性的东西。
  这些飘渺的所在会蒙蔽你的感官,挑逗你的情绪,把你搅得心思烦乱,让你明明已经人到中年,又像个青春期未过的孩子似的悸动起来。

  ------------------------------------------
  我一度不喜欢听到熟悉的声音,不喜欢闻到尝到或是触摸到曾经无比亲近过的事物。我想,也许这就是我多年来一直满世界跑,唯独不肯回北京旧居长住的缘故。
  至少是缘故之一。
  我是混时尚圈儿的。那个在进入之前曾被我嗤之以鼻的圈子,在进入之后,却给了我十余年的事业依傍。当初最失意的日子里,表弟王朕一句建议,我就带着破罐儿破摔的决绝去做了助理。跟着他这个设计师跑遍时尚之都时,大千世界纸醉金迷也曾经让我以为自己升仙了,或者至少是从过去中走出来了。可等到站在不惑的关口,我却日渐对繁华浮躁越来越心有余力不足,最终主动又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发泄一般奔跑的脚步。
  我突然之间想家了。
  想北京了。
  "大哥,你还是跟我去圣彼得堡吧,有我在,你连俄语都不用学。"收拾好行囊,王朕最后一次问我。
  "不了,我得回北京。"抽着烟,看着对方的脸,我竭力让自己那嬉笑惯了的表情认真起来,认真到似乎都会显露出寂寞,"见好儿就得收,懂吗。"
  "那你打算炒股还是开店啊?"
  "开店。"
  "什么店。"
  "黑店呗,比如……人肉包子铺?"吐出烟雾,我冲他做了个从童年时就颇具代表性的犯坏表情。
  "你别闹了成吗,我这儿认真问你呢。"那个明明就比我小将近十岁却看似比我老成阴沉很多的设计师大人开始皱眉头。
  "其实也就顶多开个咖啡屋吧。"
  "挨哪儿开?"
  "鼓楼。"
  "不是后海?"
  "后海恶俗。"
  "咖啡屋才恶俗呢。"
  面对表弟没辙的打趣,我只是撇了撇嘴。
  恶俗就恶俗吧,不管恶俗的是咖啡屋,还是我。
  上了几分年纪,就算没有老婆孩子家庭琐事,总归还是受沧桑所累变得沉淀了不少,突然间就是想安定下来,这是我的想法。
  然后,在送走了自己血亲兼前老板之后,我直奔了已经看好了门面地界,并且跟房主谈得八九不离十的那处在胡同一角的小宅子。
  说是宅子,其实就是一间半屋子外加一个只能种一棵树停两辆自行车堆几摞蜂窝煤的所谓院子。不过我不在乎,因为在我脑子里,这儿已经被构想了无数遍装潢了无数遍。
  然后,在又花费了一整个春天真的把这儿变成了构想中的所在之后,我觉得,所有辛苦和计划外开销都是值得的。
  小店铺名叫"记忆",在初夏的光透过胡同里鲜绿的槐树叶子,滑过朱红色的雕花窗棂时,它开张了。
  临时的服务生有两个。我二弟的儿子——叶一洁,还有他那个假小子一样的女朋友。两个孩子都是刚上大学,漫长的暑期开始时,他们进了我的"家族企业"。
  "三叔~!"性格总是蹦蹦跳跳的侄子突然跑进来。
  "干吗!吓我一跳!"正对着电脑屏幕花花绿绿的游戏场景入神,那小子就出现了。
  "您至于这么胆儿小嘛?"
  "至于,这人一上岁数……哎我说你怎么又叫我'叔'啊,你爸比我小知道嘛,你爸是我弟,我是你大爷。"
  "我爸说了,谁先生儿子谁是家里大哥,所以说我三叔实际上应该是我二叔,然后您是老三。"
  "你爹就是个不着调的二货,你就跟他学吧。"
  "他是我亲爸爸,不跟他学我跟谁学啊,跟您学?离家出走?少小离家老大回?"嬉皮笑脸的孩子在我终于忍不住抬手的时候更加嬉皮笑脸的躲开了,然后又突然认真起来朝我凑近了一步,"那什么,我得麻烦您个事儿。"
  "说。"直觉告诉我,这小子又没憋好屁。结果怎么样呢?果然,他说有个死党正打算学车呢,胆儿小手潮脾气大,怕过不了,让我找在驾校当教练队长的铁哥们儿多关照关照。
  "照你这么说那就不该学车。胆儿小手潮脾气大……学了也是挨马路上画龙。要说你小子可真会给我找事儿啊,你说这大中午的,我这儿饭还没吃呢,游戏正打得给劲……"
  "您打的是游戏又不是'飞机'……存盘呗。"小声嘀咕着,叶一洁在我真的动手要甩他后脑勺一巴掌之前就跑到前头的店面里去了。
  当天下午,我顶着太阳,拿着侄子给我写的他那个死党的姓名,直接去了驾校。
  老朋友相见,不外乎就是寒暄一场,打趣一番,我说他胖了他说我老了,互相塞烟点火儿,抽了半根儿,才说到正题。
  正题解决,跟着便是更不着边际的瞎侃和唯一能定下来的饭局。终于彻底完了事儿,听铁瓷一再保证给安排个最好的教练之后,我准备离开。
  可就在我刚拉开车门,脚还没迈进去的刹那,一个年轻的声音就猝然钻进我耳朵里。
  "教练再见。谢谢您了啊。"
  菩萨佛爷真主上帝圣母玛利亚。
  那应该就是我最开始说过的感觉吧。声音,格外有欺骗性的声音!清脆,清晰,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声音,略带着一丝稚嫩,披着成年男性外衣的声音。这声音和那个在我耳朵里徘徊了若干年从不曾消散,反而愈加明朗的另一个声音竟然可以相像到这等地步!
  下意识猛回过头去看,说话的,是个个子不算太高,身材偏瘦的孩子,看年龄也就跟我侄子不相上下,唯独让我更加愣在原地的,是那孩子的长相。
  平凡,也许可以说是平凡吧。平凡的眉眼,平凡的轮廓,稍显瘦削的脸颊和颜色偏浅的嘴唇,头发和穿着还称得上有几分入时,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孩子的相貌,让我霎时想起了另一个人。
  汤路遥。
  汤路遥,我的发小儿,我儿时和整个青少年时代的伴儿,和我同一条胡同住着,共同分享了那么些年悲悲喜喜的,我最不愿意与之分隔两地的那个人。
  而眼前这个孩子,分明的,活脱脱的,就是个二十年前的汤路遥。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扶着车门戳在那儿,我自知那么盯着个路人看有失体面,眼睛却总也不配合大脑的命令,又或者也许我的脑子现在已然乱了。我觉得我失去了一个中年人应该具备的所有镇定自若,变得焦虑慌张,像个临考的学生。
  而那孩子,显然比我冷静。
  "您有事儿?"瞅了瞅四周,发现我确实在看他,对方停下脚步,停下正要往耳朵里塞耳机的动作,皱了皱眉,眼里是本能的提防和半大小子才会有的无所畏惧。
  "哦,没有,认错人了。"遮掩一样的笑出来,我摆了摆手。
  我嘲讽自己愚蠢,愚蠢到以为看见了当年那个永远在意自己衣着是否整洁,脸上是否有污迹,指甲是否干净的小孩儿,那个明明有轻度洁癖却唯独不怕和我接触,反而追着我,非要和我一块儿爬树捉蜻蜓粘知了的家伙。
  没错,那已经是远去的记忆了,远得像个梦,可以做,可以醒。
  可是,就在我准备赶快逃离已经有了泛滥趋势的回忆,回到自己的巢穴里图个清静时,那些回忆的载体,却还是跟我狭路相逢,不期而遇了。
  一辆有点儿旧的普桑停在马路对面树阴下,一个穿着一身灰色工作服的男人下了车走过来。
  那男人看见那孩子,叫了一声"汤骐"。
  那孩子看了一眼对方,应了一声"爸"。

2

2、第二章 ...


  我又遇上汤路遥了。
  哈哈哈!
  对不起,容我大笑三声。
  你说这人不信命成吗?显然是不成啊!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万里无云的时候,你脑子里刚闪现了一个"雨"字儿,刹那间就山崩地裂电闪雷鸣了。
  你让即便在盛夏也照旧冰凉的暴雨兜头浇成了落汤鸡,然后又一脚蹬空掉进河里成了落水狗,等你再爬上来,天空又是万里无云了,烈日当头,晒得你蒸发成了葡萄干。
  身上都僵了,脑子都焦了,只有一颗心扑腾扑腾,上蹿下跳。
  就是这种感觉。
  那种在你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时,就已经干枯了的感觉。
  而至于惊诧和惊诧之后的悲凉,都可以回头再说了。
  我不知道我那种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快意和豪情都是哪儿来的。但总之,我藏了百味杂陈,给了个微笑,伸出了右手。
  汤路遥,你就是再不想见我,再烦我,再躲我,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当着你儿子的面儿,手,你总会跟我握一下儿的吧。
  我想他一定明白我眼里的意思了,因为他也藏起了百味杂陈,他也给了我微笑,然后赏脸跟我握了握手。
  掌心交叠的时候,温暖还是没变,就像当年分别前的最后一次体验。只是那只手多了沧桑,生了薄薄的茧,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柔软,像年轻时那么灼热。
  "真没想到。"他笑了笑,侧脸小心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儿子,而后就卡住了。
  "啊,可不嘛,造化弄人呗。"跟着应和了两句,我想办法摆脱好像枪炮后坐力一样的,重逢后的窘迫,"那什么,你还在那厂子上班儿?"
  "早就不是了。"轻轻喟叹了一声,他指了指自己工作服上还没来得及摘下来的胸牌。那是个社区服务的牌子,社区的名字我没听说过,但总之,不是我们过去住过的地方。他说那家厂子关了,老职工提前退休,年轻职工合并到同部门其他单位,他不愿意被大拨儿轰似的塞到别处,就在自己家的社区找了个电力维修的活儿。
  "那挣得呢?比原来多还是少啊?"我干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多,可也没多多少。"又看了一眼儿子,他脸上有了几分辛苦为生者的骄傲,"不过,也够我们爷儿俩吃喝穿戴了。"
  吃喝穿戴,我看你是都给你儿子吃了喝了穿了戴了。你一身儿工作服开着旧普桑,你儿子衣着光鲜手里捏着ipod。你黑了瘦了,你儿子可是白白净净娇娇嫩嫩啊。
  "那个,你现在怎么样?"他突然问。
  "挺好。"我说,"前些年一直满世界跑,跟那谁,哎你还记得王朕吗?我表弟。"
  "哦,记得。"
  撒谎,你忘了,你怎么会记得他呢?你只见过他一面,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他更是小。你仅仅是在接我的话茬儿罢了。你仅仅是在跟我客套罢了。
  "算了不提他。"忽然有点儿焦躁,我抬手拢头发,迟疑了极端的片刻后开口,"今儿你是接你儿子回家的吧。那要不,咱们找个时间再聊?可别说没空啊。咱俩可是发小儿,了解程度可不低,你要是找借口推辞我可看得出来。"
  我连着说了一堆,不想给他半点退路,他沉默着听我说完,眼里有了像是不准备寻找退路的怆然。
  "成,回头再聊。你给我个电话?"
  "ok。"想着这就对了,我转身从车里储物格翻出来昨儿刚找人做好的咖啡屋卡片,拆开包装,捏了一张递给他,"我现在从早到晚都在这儿呆着,你什么时候来都成。"
  他接过卡片,低头看了看,好像要说点什么又没有,只是点头告诉我说那就到时候再说,便又安静了。
  他用眼睛看着我的刹那,我只觉得,站在我面前的,还是那个二十年,不,乃至更早更早的汤路遥。我话多,他听着,我话少,他陪我沉默。我们俩在胡同口满是风化痕迹的石头碾子上坐着聊天。夕阳西下,家家户户门里窗里飘出饭菜香来的时候,他就会先说一句"该回家了",而后就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等着我先跟他说"那明儿见"。
  那时我俩都还只是没见过世面的秃小子,手里攥着粘知了的大竹竿,脚边儿罐头瓶里装着从小河沟子里头捞出来的蛤蟆骨朵儿。听他说该回家了,我有时候会抬起手来捏他挺秀气的鼻梁,骂他一句"小吃货"。
  那是一九八一年的北京。
  那是我深爱着,离开了,并且永远也找不回来的青葱岁月。
  然后,现在,他汤路遥又用那种等着我先开口的态度面对着我,用欲言又止的神色撩拨着我,我只想说,谁来砍掉我真想抬起来再捏捏他鼻梁的手吧……
  那天,我只是再三叮嘱了他一定要来找我或者给我打电话之后,就和他分道扬镳了。他儿子用那和他一模一样的嗓音跟我说"叔叔再见"时,我笑着点头,却没有再恍惚以为看见了年轻时候的汤路遥。
  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就算过了那么些年,就算上了些岁数,他仍旧是他,他的最细节的东西,只属于我们之间,只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东西,是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子身上不可能有的。
  汤路遥表面上变了,然而,真的从骨子里保持着原样。
  从驾校回到店里,我一路上心里翻滚浮沉辗转跌宕,我想了好多能想的不能想的,过去的没发生的,后悔自己有好几句话没来得及问,提醒自己如果他真的会来找我,有些话决不能忘了说。
  停好车,进了店门,看有两三个客人在,我只是和叶一洁点了个头就回里屋去了。
  洗了个澡,我光着膀子抽着烟躺在床上吹空调。
  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烫手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晃得我睁不开眼。不情愿的滚下床去拉窗帘,我刚拉好一半儿,那总喜欢突然袭击的孩子就又跑进来了。
  "三叔!"
  "又干嘛?你就不会敲门啊。"拿开嘴里的烟,我冲他瞪眼。
  "您又不是外人,哪儿来的那么些规矩。"臭小子冲我嬉皮笑脸,"还是说您真没打游戏而是在打飞……"
  "有屁快放!少没大没小的!"
  "得~有一客人问您还没往架上放的那套卡片儿多少钱,就是新做的那套青铜旧京的。"
  "哦,上礼拜刚送来那套吧。"
  "对。"
  "五块钱一张,一套十张卖四十五。你小子以后别把还没上架的东西摆在外人看得见的地方听见没有。"
  叶一洁答应着,嘀咕着"反正早晚也是个卖,看见又怎么了。",转身走了出去。
  我叹了口气,掐灭了烟。
  换衣服,吹头发,我又回到了店里。
  活儿还是要干的,都指望两个孩子太不负责任了。提醒着自己谁是店主谁是店主,我从幕后走到前台,让正在整理架子上各种明信片的小姑娘先去歇会儿,我蹲在地上开始收拾那些卡片。
  其实说实在的,开咖啡屋我有很大程度上是在从世俗角度考虑。鼓楼毕竟是旅游区,愤青、文青、老外,各种喜欢咖啡屋的人毕竟居多,更何况咖啡屋比茶舍好经营,也不需要太巨大的投资和若干穿着旗袍挽着发髻的小姐,更不需要太博大精深的那些文化。
  于是,这咖啡屋只是我谋生的手段,只是图个清静的方式,要说我唯一真的足够上心的,就是这些我整理的卡片。
  有的是我这些年在外头奔波四处拍来的收藏,有的则是辛苦收集来的旧京风情照。外界的绚烂,内里的黑白,外界刺眼的鲜明色彩,和内里一抹发黄的往事,构成了我给这间小店取的名字,记忆。
  全是记忆,全是过眼云烟,悲悲喜喜,不过尔尔。
  我想,我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再提起就很难放下很难释怀了,然后,那让我放不下解不开的祸端,就在我蹲在架子前头摆放最底层的几张卡片时,赫然出现在店门口。
  近在咫尺,那个声音从我斜上方响了起来。
  "叶桅。"
  他轻轻叫我名字。

3

3、第三章 ...

  抬起头,明亮的阳光从房檐下猛然照过来,逆光的汤路遥让我只看到了一个逆光的轮廓,我想站起来,想尽快站起来看见他的脸和脸上的表情,然而却在尽快中一个没把握住平衡,往后仰了过去。
  拿后来叶一洁的说法就是,我摔了个从他太姥姥家一直丢人到他太叔公家的格外脆生的大屁股墩儿。
  所幸的是隔着门旁边的一扇屏风,里头的客人看不清我的壮举,可吧台后头的俩孩子确实吓了一跳。同时被吓了一跳的,还有门口的汤路遥。
  他赶快弯腰,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扶我。两人真的近在咫尺时,他的五官,因为进到室内的一步之差,没了强光阻挠,而清晰映照在我眼里。
  "你没事儿吧?"他问我。
  "啊,没事儿,没事儿。"不知怎的突然有点脸上发热,我仓皇的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给自己开脱一样的傻笑,"老了,腿脚不灵便了,没辙。"
  他没说什么,只是回应似的笑笑。跟着裹乱的是叶一洁。
  "三叔,您没老,您就是平衡感退化了。"
  "边儿去!"我真想抽那当着汤路遥还敢跟我臭来劲的小子,不过,当我看向汤路遥,却发现他在意的重点根本不是叶一洁的态度,而是他对我的称呼。
  "三叔?"他问我,"你不是家里老大吗?"
  "啊,是,萎缩了呗,一不留神就长抽抽了。"边开自己玩笑边用眼神赶跑了那已经准备咧开嘴乐的混球侄子,我示意汤路遥先去窗边坐。
  他没有推辞,而是跟着我坐在了最角落的那张小桌旁。无言就坐的片刻,我不露痕迹打量了他一遍。
  工作服换下来了,穿的是干净的T恤和休闲裤,脚上的皮鞋有点儿旧,但尚不能说不体面。至于那规矩的发型和那张已经有了几分沧桑的脸……
  我想我不得不承认,汤路遥果然称不上英俊潇洒,这是若干年前就可以定论的。眉眼,身段,他都只能归为中等水准,但他有种很难以言表的气质。无法具体形容,总之就是让我忍不住靠近,忍不住缠着他不放。可能就是因为我缠得太紧,才让他当年对我一躲再躲的,但我至今仍觉得,那不是我的错。
  都是引力惹的祸,不能怪他,更不能怪我。
  "你可瘦了,工作挺累的吧。"我收回视线,点烟,说着不大有意义的话,然后把桌上推荐款咖啡和甜点的单子推给他,"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他看了一眼,笑着拒绝了。
  "我不喜欢这些。儿子喜欢,我实在习惯不了。平时我都喝茶。"
  "啊?茶?哟你瞅瞅,当初我一念之差没开茶馆儿。"抓了抓头发,我故作为难,"那,要不咱俩找个有茶喝的地方聊?往鼓楼东大街那头儿走……"
  "不用了,这儿就挺好。"否决了我的提议,汤路遥有点儿技巧的转换了话题,"先告诉我为什么那孩子叫你三叔吧。"
  "哦这个呀。"一下儿没辙的乐了,我干脆回头叫叶一洁先端两杯橙汁来,继而在他走到桌边时指了指那足够入时的小子,"这是我二弟的儿子,我二弟你还记得吧?叶帆,比我小一岁。"
  "啊,记得,挺不爱说话的对吧,反正以前是那样。"汤路遥边低头回忆边念叨,接过橙汁杯子却没有喝,只是对叶一洁道了个谢。
  "别客气。哎您跟我三叔是发小儿对吧,您俩……"
  "去去去干正事儿去,大人说话你少插嘴。"赶紧把那眼瞅着话匣子就又要开了的小子轰走,我停了片刻继续讲述,"我二弟就是看着老实,其实满嘴反.动言论,说谁先有儿子谁是家里大哥。"
  "结果你就变成老三了?"他用又不敢相信又忍不住想笑的表情面对着我。
  "那可不,叶帆结婚早,那个……91年,秋天他就结婚了。叶一洁是92年生人,属猴的……"说到后头,我自己都成察觉到语调中的别扭之处。险些说出"你搬走的那年秋天",这样千钧一发的错误让我背后冒了冷汗,中途放慢了语速定了定神,才顺利讲了下去。我絮絮叨叨告诉他三弟叶舷是98年结婚的,叶舷比我小四岁,那孩子和叶帆正相反,看着活泼其实挺乖。他儿子叫叶一涤,2000年出生,今年正好刚上初一,比叶一洁老实多了,随他爸。学习也好,纪律也好……
  我就那么自言自语一样讲,汤路遥就那么认真仔细听,像是在揣摩每句话的味道,又像是早已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维之中。
  终于,我没了更多东西可讲时,他才开口问我。
  "那你呢?"
  "我什么?"
  "你怎么不要孩子?"
  他的问题如此淡淡然,却让我如此不知如何作答。
  我刹那间真想说一句狠的。我真想说你忘了我的属性了?你忘了我不是可以娶娇妻生儿女的人了?你忘了我血气方刚的疯狂年纪里站在你面前冲你吼过的那些话了?!
  汤路遥,重申一遍,我是"那个"圈子里的,我还试图把你拽进来过,可你只迈进一只脚,就在我刚刚燃起希望时全身以退了。这些你都忘了?!我真不信,我信才怪呢。
  "孩子啊……不是没想过。"扭曲的笑了一声,我撇嘴,"可又一琢磨,不敢要了。你想啊,一个叶一洁,一个叶一涤,一个'领洁净',一个'洗涤灵'。那轮到我儿子叫啥?'84消毒液'啊?算了吧。"
  我拿我自己开涮打镲,心里只觉得憋屈。并非为了脸面或尊严,那都是虚无缥缈的,我憋屈的,是这种缓和气氛的方式。
  更是眼前这种竟然需要缓和的气氛。
  我们俩,居然需要缓和气氛?!他妈了个叉的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我跟你过去根本不需要这些!我跟你……我跟你……
  "其实,叫'叶一消',倒是也不算太难听。"
  他说完。
  我笑了。
  原来你还记得顺水推舟借我的话打趣我的方法……
  你曾经深谙此道,却并非屡屡使用,更在为数不多的实施中每每显得笨拙。你藏不住笑,表现不够泰然,表情也不够冷。
  冷笑话,明明应该冷冷的表达。
  "那你呢?"低着头连吸了几口烟,我稍稍松缓了已经开始发紧的眉头,抬眼问他,"你儿子多大了?"
  "18,比你侄子小一岁。"
  "哦,高中毕业了吧?"
  "嗯。"
  "也对,净是高中毕业学车的。"
  "嗯。"
  "大学考哪儿了?"
  "录取通知还没下来呢。"
  "哦哦,是。那,你儿子93年的哈?93年的属鸡……叫什么来着?"
  "汤骐。"
  "哦对……"点了点头,我心跳突然加快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再也忍不住要问那个就挂在嘴边老半天的问题了。暗暗狠了狠心,我干脆装作一脸事不关己的态度开了口,"孩子他妈呢?挨哪儿工作?"
  其实,我那时候应该庆幸,呼吸间的灰白色烟雾朦胧中挡住了我的捉襟见肘,也挡住了汤路遥也许极为明显的眼神变化。
  沉默之后,他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橙汁,又给了我片刻的安静,才不知是在苦笑还是在喟叹的出了声。
  "应该是挺好的吧。"他说,"逢年过节,都会打个电话过来。汤骐以前偶尔还去她那儿住一两次,从上初中之后……也就没再去过,不方便了……"
  后头的话,汤路遥没有再接着说,实际上他也不用再说了。
  我全听明白了。
  "是吗。"我用指尖勾过桌面上靠近窗台摆着的烟灰缸,把已经短短的烟蒂碾在里头,而后看着印在白瓷烟灰缸中间的焦黑色烟灰,"哪年的事儿?"
  "汤骐上小学之前。"
  "9……8?还是99?"
  "98。"说完,他轻轻挑了一下眉梢,平凡的五官展现着平凡的无奈与悲凉,就像每一个当了多年单身父亲的男人那样。只是他的无奈与悲凉,掺着更为复杂的成分。那些欲言又止,那些栓塞在麻木和平静表象之下的情绪翻涌,全都让我跟着他一并觉得疼了。甚至更疼了几分……

4

4、第四章 ...


  回忆过去,终究令人不快。
  尤其是当这过去浸透了你所有的愚蠢和疯狂。
  我想,我和汤路遥只有两个共同点。一个是我俩都是男的,另一个就是,我俩都出生在那条胡同里。
  胡同很小,很窄,很长,甚至还有点儿歪歪扭扭的,点缀着肮脏的公厕,满是油污的早点铺子,被一扇又一扇大杂院儿的门串连起来,从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
  可能我算是个幸运的人,我家是独门独院,门每隔几年都会重新油漆一遍,太阳照在明亮的铜门环上,反射着厚重的光。
  我爷爷是国家干部,被打倒过,然后又在打倒他的那些人进了监狱之后重新掌握了他的职权。我爸是某个国营厂的负责人,我妈是大医院的大夫。人家私下里常说,叶家是一个局长,一个厂长,一个副院长,将来叶家那仨孙子辈儿的还能了得?
  仨孙子辈儿的,说的是我、我二弟叶帆、我三弟叶舷。从我爸给我们仨起名儿就能看出来,他是希望叶家三个男丁将来同舟共济闯天下的,不管是当发现新大陆的英雄,还是当烧杀抢掠的海盗,总之,要共同为了叶家的兴旺延续出一份力。我想,我这个长房长孙,一定在后来的日子里,让我爸恨到牙根痒痒来着。
  我不是个省油的灯,我爱炫耀,爱穿得体面光鲜穿梭在胡同里,爱在我爸的车里故意按喇叭,爱把电视机的音量尽可能的调大。这些现在已经人人不屑的举动,在那个年月,却是我全部骄傲的资本。
  那时候这个国家有多穷?好像穷字跟我唯一的关系,就是我可以用它来显示我的富有。
  我没有太多的朋友,不,应该说我的朋友只有汤路遥一个。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家也是独门独院,他爷爷也是国家干部。他同样有个体面的家,就算他家的体面和我家的显然不是同一个层次。
  "我爷爷早年是说相声的。"手里捏着粘知了的长竹竿,汤路遥眯着眼,似有意似无意的提起。
  "不会吧。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参加解放军了。"他答。
  "哦我懂了,在部队里变成干部的。对吧?"
  "嗯。"
  "那你爷爷是挨天桥……那叫什么来着?撂地儿?是吗?"
  "嗯,撂地儿,画锅,单的对的都说过。"
  "行啊~~哎对了,你家那个常来串门儿的老爷子,是你什么人?"
  "哦,那是我爷爷大师哥。"
  "也是说相声的?"
  "是。"
  "可回回都车接车送的……"
  "他是做生意的,从……台湾回来的。"
  "哦华侨啊……"
  我听着他的讲述,尽情发挥着自己的想象。汤家也了不得,汤家有特殊年代里的特殊传奇,而且汤家居然还有当时格外稀罕的"海外关系"。
  "那你爷爷那个'大师哥',原来也是北京的?"我格外感兴趣的试探,他,却格外认真的摇了摇头。那不是否定,那是拒绝。他不再做更多深入的讲述了。他说他爷爷不让他在外头乱讲。我想我能理解,我知道个中缘故。在还不够开放的年代里,很多也许本无关紧要的话,大人们就是不敢让孩子多说一句。
  不过我无所谓,我不在乎汤家还藏着多少神奇的秘密或者故事,我只知道,这个安静乖巧的汤路遥,是和我一样有点儿背景和身份的人。就算我俩当时还只是十几岁的傻小子,还根本和背景与身份挂不上钩。
  "我爷爷其实也有个兄弟。"我说,"亲兄弟。"
  "哦。"
  "后来据说抗战的时候死了。"
  "是吗。"
  "我有个叔也死了。跟你说过吗?我爸叫叶峰,他叫叶峦。是我二叔。"
  "好像说过一次。"
  "插队的时候死的,挨北大荒,救火的时候烧死了。"
  "嗯。"
  "然后家里就只剩我爸一个男孩了,那会儿我姑姑还上初中呢。她跟我爸差十多岁。"
  "嗯。"
  "哎我说你怎么就会'嗯啊哦'这几个字儿啊!"突然来了火儿,又突然格外想乐,我干脆抬手揉他头发,弄乱了他整齐规矩的发型,我在他的躲闪和抗议中笑他果然是个说相声的后代,而且还是捧哏的,除了搭腔不会别的,他则在终于躲开我的攻击,又或者终于不再被我攻击时笑着喘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边辩解一句"认真听你说话都不成?!"。
  成啊,怎么不成呢,我巴不得你一直这么认真听我说话呢,我巴不得我的听众只有你,而你只能是我的听众呢。那种叫做独占欲的东西没有一天不在滋长,已然滋长到了我自己都快难以承受的地步。
  而现在,距离当初那些年少岁月已经三十载春秋的现在,你又这样坐在我对面,当我唯一的听众,唯一的对话者,个中滋味,酸甜苦辣,你又是否真能和我感同身受?
  "你儿子,学文学理?"喝了一口饮料,我装着淡然继续着无足轻重的话题。
  "学工。将来应该是搞建筑的。"汤路遥提到儿子,突然就从眼里闪出为人父者的光辉来,这种隐藏着压抑着还是如此明显的骄傲让我看了百味杂陈。
  "等于说……儿子是你带大的对吧。那个,我又忘了,叫什么来着?汤……"
  "汤骐。"
  "哦对,汤骐汤骐,这回忘不了了。"傻笑着,我看着他回馈给我的温暖的表情,觉得盛夏的光热和空调的冷风中和了,瞬间成了春和秋的轻盈温软。
  我觉得自己傻,很傻,时隔那么久还是会因为他只言片语哪怕一个眼神心跳过速,然后我又觉得很悲凉,他还是他,却又已经不再是他,他有了个儿子,他终于过上了他当初跟我说的那种"正常人的生活"。
  "你是往前迈了一大步啊~~"带着假笑叹了口气,我撇了撇嘴,"就我,还跟原地转悠呢。"
  "怎么会,你不是世界各地都走了一圈了吗?跟你表弟。"
  "啊,走是没少走。"
  "而且你还开店了。"
  "开店也不能说就是进步啊。其实应该说是退步了。但凡我上进心更大点儿,还跟着王朕混呢。"
  "兴许是过了玩儿命的年纪了。还是踏实点儿好。"他说的挺认真,不带有什么微讽刺的意味,可年纪之类的说法,还是让我心里一紧。
  停顿了几秒钟,定了定神,我低着头,看着面前光滑的桌面哼了一声。
  "其实,我过的还是以前那种日子。"
  "以前?"
  "嗯,咱俩小时候。"
  我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三个字让他敏感起来,但那略微睁大的眼很明显的泄露了某些念头。
  这些信息让我突然有了一种欺负人的冲动。
  我说,对啊,还跟咱俩小时候一样,我还是会臭显,穿着几万一身儿的西装满大街溜,开车专挑新手挤兑,在圈儿里名声也不怎么样,好多人都知道开店的叶桅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听着,起初淡淡的无奈的笑,后来,就略微皱起眉来。
  "干嘛这么说。"
  "事实如此啊~我没长性,玩儿够了就走人。"
  "玩儿……"
  "咱俩分开这些年,我可能把'发泄'俩字儿给诠释到极致了。"带着颓废的味道描述着自己,我在他似乎理解又似乎仍旧迷惑的目光中盯着他看,然后突然抬手搭住了他的腕子,"那会儿死追着你不放的叶桅,这么些年,早就'学坏'了。别跟我说你都没看出来……"

5

5、第五章 ...


  汤路遥甩开我的手,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我暗暗的骂了句"操"。
  我没骂他,我骂的是我自己。
  他还是讨厌我接触他,从当年我强迫一样的亲他,到现在,他始终不堪忍受我的接触。就好像摸他一下儿,就立马能让他感染什么最可怕的病菌一样。
  "艾滋病不通过皮肤接触传染。"点燃了第二支烟,我皱着眉,略微抬起头,用自上而下的视线扫过他的睫毛。
  他抬起眼皮来跟我对视了,用那种好像受了什么屈辱的目光。
  "我没说你是……"
  "说不说的有什么区别。"侧过脸,我哼了一声,"你还是挺恨我的吧。"
  "我……"
  "不是'挺',是'非常'?"
  "……没有。"
  "是,当初是我不对,我不该逼你。"
  "这话……"
  "啊?"
  "这话你当初说过了。"
  "……"
  "……说过好多次。"
  "……"
  "我没忘。"
  "……"
  "我不恨你。"
  "行了。"摆了摆手,我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那种隐忍的委曲求全让我不堪,让我觉得又回到了霸着他占着他和残忍到让他窒息的那些言语。
  盛夏,午后,什么路过的闲人车辆我都没管,我就那么站在他门口,拼了命的敲他家的门,拼了命的喊。
  我说汤路遥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亲过你摸过你,你从头到脚都是我的!你以为你躲得过?!你他妈就是搬到天边儿我也找得着你!!!
  狂犬吠日一般,我喊得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然后,我被从家里找过来的二弟和三弟一起生拉硬拽拖回家。
  再然后,我被父母关了禁闭。
  我觉得自己是个亘古未有的废物,我让到嘴的鸭子飞了,我亲手放了他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从没那么后悔,那么无力过。好像我家的权势和金钱都对他不能造成半点打动,他一门儿心思只想娶妻生子,娶个终究跟他离了婚的妻,生个吃他喝他吸干他所有血汗的子。
  他结婚的消息,是在他家所在的那条胡同拆干净了之后传到我耳朵里的。
  然后我满脑子回想的都是我被关在家里,还盼望着他能回应我半点消息时候,那种绝望中的希望。
  我让二弟给我捎信儿,我说,帆子,你跟汤路遥说,你就说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他家门口瞎嚷嚷让他因为我丢人现眼。我对他是真心的,一万个真心的!只要他点个头,我抛家舍业跟他在一块儿!!
  二弟叶帆皱着眉看着我,默默点了点头。可他没带来有意义的回音。我让他把更恳切乃至低贱的话传过去时,他只是红着脸推开我,然后说那么恶心的话,就别再让他传了。
  我扑上去想揍他的时候,拦住我的是老三叶舷。他说大哥!算了!爷爷心脏病都快犯了!爸妈说再这么闹就把你送到外地去!你就消停会儿吧!!
  我不想去外地,我不想去海角天边,我想死守在这儿,我想把汤路遥抓回来。
  那段时间,我开始意识到,汤路遥有多恨我。
  不懂事的儿童时代,我跟他炫富,我告诉他我家有这个有那个。他一定认为这就是最无耻的炫富了吧,就算我本意是想把他吸引到我家里来。
  无知的少年时代,我用语言伤害他,我硬让他点头承认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只想把他拘在我身边,而他怎么不可能将之当成是一种伤害?
  至于青年时代我一时兴起,愣是发狠儿的把他压在车里亲吻的事儿……大概只能说,我是自找,我逼着他恨我,这是最伤人伤己的自找。
  "我还记得那会儿……我……"卡了一下,我刹那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了,极短的时间内涌起的几十年的沉淀,让我觉得只有说出来才是解毒的唯一办法,"我那会儿,跟你在车里,我是一时冲动,可……是当真的。"
  他看着我,像看着罪犯的最后自述。
  我说,我都是当真的,喜欢你,亲你,逼着你跟我好,都是当真的。我知道你不是gay,不对……应该说,我觉得你可以跟我好,但你自己排斥当个gay。你的理想比我现实,有个家,养个儿防个老什么的……可我做不到,我骗不了自个儿,我就是喜欢男的,这男的就是你。从十来岁我就认定了喜欢你。到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变味儿了,可能根本还没有。我觉得咱俩又遇见,就是老天拿我开涮,也拿你开涮,我这些年很少回北京,爸妈表面上是慢慢儿接受我了,实际上,全是托叶帆跟叶舷的福,他俩结了婚有了孩子,孩子又都争气,让我爸妈才不至于脸上无光。要说家里唯一一个理解我的,是我表弟王朕。他理解,因为他也是圈儿里的,可他比我走运,至少我姑姑姑父能认可自己有个同志儿子。更何况,王朕他妹孝顺,又嫁了个有能耐的老公……我呢?小时候只知道自己活着,年轻时候只知道活着得为自己,出国这些年,不知道为谁活着,然后现在……又遇上你,我才觉得,好像活着不活着,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我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我被汤路遥打断了。终于被他打断了。
  "你别这么说。"他皱着眉,恨铁不成钢似的摇头,"你比我强。"
  "哪儿比你强了?"我苦笑,"你用得着每三个月就查一次得没得花柳病吗?"
  触电一样的眼神持续了几秒钟,汤路遥叹了口气。
  "你用得着为儿子的学费发愁吗?"
  "你……"
  "我爷爷是清官,清到什么都没留下,我爸下海失败,他从生意场逃出来的时候,家里快要什么都没有了。这些你都知道。"
  是,我知道这些,就是因为这些,我才无耻的笑谈一样的说要养着你。这又构成了一条伤害。
  "后来我结婚,喜事儿还是我大伯给操办的。再后来我离婚,汤骐他妈……我把什么都给她了,就为了换个儿子给我留下。可我没有一天不觉得自己欠儿子的。同学里,他永远都是最后一个有随身听,最后一个买手机,最后一个换电脑的。你看见我开的车了,那是单位的,我临时借出来接一趟儿子,又得跟头儿赔半天笑脸。我不愿意这么过日子,可……不这么过,我还能怎么过?"
  "你……孩子都那么大了,你不能让他自己坐车回去啊。"我愣了一会儿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路上出危险怎么办?现在社会治安……"
  "哎哟我操……"低下头抹了把脸,我觉得自己没话可说了。
  "我想让汤骐多享受点儿,想让我们俩都多享受点儿,可那都不是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的事儿。他今儿说爸我想这样,明儿说爸我想那样,他每次一说想要什么我就心惊胆颤……"
  "你就不能干脆说不给?!"我有点儿急了,似乎被他顺理成章带入了距离最初的话题很远的套路里。
  "不给?"他笑了,笑容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骄傲,我这才理解,那骄傲是硬装出来的,"不给,你不觉得欠的更多?"
  "要是我,绝不那么觉得,我养儿子,儿子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谁欠谁啊?他欠我才对吧!"
  "那是因为你没有孩子。"用无奈的眼神面对着我,汤路遥继续着浅淡的笑,"小时候,他听话极了,这些年,我觉得他脾气越来越像他妈。我快应付不过来了。"
  "那就干脆让他自谋生路。"
  "啊?"
  "王朕十九岁就'天才设计师'了知道吗,他这些年给家里的钱不计其数,那都是他凭本事自谋生路来的,他行,凭什么你儿子就……"
  "汤骐不是王朕,他不是天才!"有几分焦躁的说着,汤路遥两手微微攥了拳头,"他遗传的是我的头脑,一般得很,能到现在这样已经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了!"
  "你……你别激动啊……"我不知道是该笑着安抚,还是该惊讶着退缩,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也许原本不该跟我说的私事,我感觉自己格外的消化不了。他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了,低垂下睫毛,他沉默了好半天,才最终苦笑着又一声轻叹。
  "不好意思,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闲话的……可不知怎么了,大概是……一看见你,就失控了吧……真的,全都失控了。全都乱了……"

6

6、第六章 ...


  再次被我握住手的时候,汤路遥没有挣脱。
  他就只是低着头,好像忍辱负重一样发出一声有点儿悲凉的笑声来。
  悲凉到让我突然觉得自己这是趁火打劫。
  "别想那么多了,你谁的都不欠。"终于抬起手,很轻很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彻底收起了所有期待一样的目光。
  我不敢从他身上奢求什么更多了,如果说之前的波动纯属重逢之后傻×一样的亢奋,那现在,这股子劲儿差不多该过去了。
  何必呢。
  又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大起大落,真的是大起大落,情绪上的动荡都藏在波澜不惊之下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儿,想必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能领悟。人类有多虚伪有多假,隐藏欲望和渴求就有多容易。可能我还真得庆幸了,因为我心里觉得疼,觉得别扭,所以,也许我还真没虚伪做作到不可救药吧。
  那天,又呆了一会儿,汤路遥说他要走了。
  我没阻拦,也没送他,他不让。
  好吧,不让就不让。你走你的,我留我的,只是,只是……
  "回头找个机会,正儿八经聚聚吧,吃个饭什么的。"站在门口,我这么问他。
  "北京饭店还是香格里拉?"他笑着问我。问得我一愣一愣的。
  我想要是想当年的我,一定会抬起手来捏他鼻梁或者揉他头发,大大咧咧牛逼哄哄的说句"你还知道香格里拉呐~?"
  可现在,我能做的,只是撇撇嘴抬一下眉梢,告诉他,我去不起这些地方了。
  "咖啡屋生意做得有起色之前,我还真不敢奢侈了。咱俩就找个家常菜馆儿吧,离你家近点儿的。"抓了抓头发,我提议。
  "好。"他点头,"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成,反正电话也留了。"
  "嗯。"
  短短的一段沉默之后,汤路遥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突然觉得他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一样。就那么消失在尘凡里,像是要进入一个我摸不到的轮回。收回视线,又像是一切都没变,胡同对过儿街坊种的茑萝从院墙里头攀援出来,丝丝缕缕挂在灰砖墙上,开着细小却醒目的五角星形状的红花。土黄色的蝴蝶飞过,晃晃悠悠落在我门旁的冬青树叶子上。时间都停止了,世上只剩了我一个人不明所以不懂发生了什么。
  "三叔~~这客人问老前门那套铁盒卡片有没有单卖的。"叶一洁从屋里喊我。
  如梦方醒走回去,我冲着那又管我叫三叔的小子比划了一个"枪毙你"的手势,便只顾着提起精神招呼客人了。
  唯独,触摸过汤路遥略显干燥肌肤的手,直到夜深人静,都不曾忘记那一瞬间的温热。
  这种强烈的存在感让我睡不着觉,凌晨一点,胡同里安静到极限时,空调吹不走燥热烦闷的屋里,我裹着毛巾被,想着汤路遥的面容,玩弄自己猥琐嚣张的玩意儿。
  我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我知道我下流到何等程度,但是我管不住自己的手。我隔着毛巾被反复揉搓,假装那不是我的手,不是我在动手。这种假装让我觉得悲凉,却在想到悲凉二字时,突然从脑中闪过汤路遥那双眼。
  我被罪恶感侵袭了很久。
  然后,就在第二天,我仍旧不思悔改的拨通了汤路遥的电话。
  我问他周末有没有空,如果有,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他犹疑了片刻,然后告诉我说,还得给儿子做饭呢。
  "那就干脆把你儿子一块儿带来呗。难得吃我一顿,你可以告诉他尽管放开了吃,不用客气。"我开自己的玩笑,像个傻子一样低声乐着,我听见他也跟着笑,然后,是一声"好"。
  "其实你带着儿子是有用的,万一我忍不住跟你耍个流氓什么的,你儿子可以保护你。"
  "得了。"他没生气,没沉默,只是笑着让我别胡说,而后跟我约定了见面时间。
  挂掉电话的刹那,我只觉得,有一股子热血从心里涌出来,快速通向四肢百骸,最终涌进了头脑,这股子热血让我脑压过高,让我有点儿摇晃,有点儿茫茫然。
  这算是约会吗?我问自己。
  如果是,那这一定是这辈子我头一回约会。过去跟汤路遥几乎朝夕相处低头不见抬头见,分开后我这些年都是在特定场合狩猎而已,从小到大,这真的是我第一次约会。那种好像眼看着就要中大奖一般的窃喜强烈到让人头晕目眩。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带着儿子,他就是带着老爹老妈我也不怕,我就只想见他。
  然后,就在周末,我在约定地点实现了见他的念头。
  我是刻意收拾过自己的,刻意把着装控制在得体帅气又不显得太招摇,我把皮鞋擦得锃亮但是没敢用什么香水,我把头发梳得整齐但是没敢打什么摩丝,我穿着中庸的颜色,规规矩矩在餐厅门口等,然后在他出现时心跳到自己都能听得见。
  他还是那样干净自然,从出租车下来,身后,跟着他儿子,汤骐。
  啊哈,这次我还真没忘那小子叫什么。
  那个真的遗传了汤路遥眉眼,却没有汤路遥那谨慎内敛神情的小子。那年轻人独有的不知天高地厚,那令人不爽的强烈存在感……
  心里暗想着要不是因为你爸,孙子才愿意让你出现,脸上却冲着那管我叫叔叔的孩子笑了笑,我反手指了一下餐厅大门。告诉他们我已经订好位子了。
  席间,我们的谈话并不私密,有个小听众在场,怎么都私密不起来。我跟汤骐说,你爸和我是发小儿,穿开裆裤的交情,当初怎么一块儿搋拐、玩儿弹球、滚铁环、抽嘎嘎儿……知道什么是搋拐什么是抽嘎嘎儿吗?不知道了吧,问你爹。
  我说的亢奋,汤路遥在对面只是轻轻笑,然后他适度比划着给汤骐解释这两种原始的玩意儿分别是什么,怎么操作,他说完,看了我一眼,接着错开了我的注视。
  "这些有什么好玩儿的啊。"不能理解个中滋味的小子莫名的笑了一声。
  "强身健体锻炼反应能力啊,你们现在的孩子成天跟电脑电视前头窝着,除了弄一脑子精神快餐,没别的收获。"我用言语轻松反击,似乎成功压制住了对方的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有时候确实没他们懂得多,有些方面。"汤路遥开口了。
  他在给他儿子辩解,他在向着他儿子说话。
  我在刹那间重新败下阵来,果然,关系复杂的旧交,比不上血脉相连的父子。
  "听你爸说,你将来准备搞建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直接转移话题。
  "哦,是。"
  "搞建筑挺来钱的。"
  "嗯。那也要看能不能学出真本事来。"
  "将来挣了钱,给不给你爸花啊?"
  "……挣了自然给。"那小子愣了额一下,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就怕将来一娶媳妇儿,立马把老爸扫地出门了~~"
  "不可能。"
  说不可能的,是汤路遥,他同样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质问我怎么非得跟他儿子阴阳怪气的较劲。
  好吧,我不跟他较劲了,我不让你为难了,我果然不该说那句"带着你儿子一块儿来"。
  可能我是真的不怎么喜欢那小子,那个他和某个女人生的小寄生虫,吃他肉喝他血依靠他活着的寄生虫。我知道天下子女绝大多数都如此,可我就是打心眼儿里不待见汤路遥的这个。
  当天晚上,我们没有不欢而散,三个人之间进行着微妙的交谈,直到桌上杯盘狼藉。我都不记得我吃了什么,我就记得自己怎么拼命控制不去死盯着汤路遥看的。
  再后来,我们各自回家。不,我没回店里那个家,我回的,是我父母那儿。
  看见老妈开门时惊讶的眼神,我意识到原来我才是最大的不孝子。
  "喝酒了?"母亲皱眉看着我。
  "啊,跟朋友聚了聚,您放心我打车来的,没醉驾。"赶紧做着解释,我把手里提的食品袋递过去,"道儿上买了只扒鸡,还有点儿水果,给您。"
  "怎么大晚上的又想起这个来了,明儿上午过来多好。这你再回去都得九十点钟了吧。"
  "那我就不回去了呗。"嬉皮笑脸冲老妈乐着,我换了拖鞋,往浴室走,"我爸睡了?"
  "嗯,有点儿感冒,提前躺下了。"
  "哦,家里有药吗?"
  "有,已经吃了。"
  "那就成。"
  "桅子。"
  "啊?"
  "你今儿怎么了?"
  "没怎么啊。想您俩了还不成?"我拽过毛巾擦了擦手,而后轻松的喟叹了一声,"现在咖啡屋基本做起来了,以后,没什么事儿,我就多过来看看。"

7

7、第七章 ...


  在家住了一晚后,我回咖啡屋了。我是一大早就回去了的。但即便那么早,还是让叶一洁那小子等了我十几分钟。
  "三叔您上哪儿去了,手机又关机。"叶一洁看见我出现,从店门前的石头门墩儿上站起来。
  "回你爷爷那儿了。"说着,我拿钥匙给他开门,"以后还是给你也配把钥匙得了,省得等我。"
  "不用,我今儿是来早了,拿着钥匙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你就不能不丢?!"随手敲了那小子一下儿,我问他怎么女朋友没一块儿来。
  "哦,她妈有点儿不舒服,今儿她不来了。"
  "要紧吗?"
  "不要紧,就有点儿咳嗽。"
  "是吗,空调病吧。你爷爷昨儿也不太好,感冒了。"
  "估计老爷子又贪凉了。"好像比我还习以为常并且无奈的说着,叶一洁顺理成章接着问我为什么突然又想起来回叶家大本营去了。我随口应付过去,而后告诉他待会儿再开店。
  先回后头我住的地方冲了个澡,我裹着浴巾准备洗衣服,闻了闻自己换下来的衬衫,我皱了眉头。酒精、汗渍,还有隔夜而生的明显生理气息,那显然是很不好闻的。父母没有嫌我,果然是父母才有的包容。然而这包容似乎还没到可以让我敢大胆说出与汤路遥重逢的事儿来的程度。
  不能跟父母说,暂时,绝对不能。这么些年了,父亲闭口不提当初的风波,母亲偶尔提起,却一张口就是叶家欠汤家的。其实,什么"家",分明是我叶桅欠了他汤路遥的。我欠,那我给补上还不行吗?我们俩又见面了,我以后好好对他随传随到还不行吗?我、我绝不再惦记着对他下手了,还不行吗……
  可能重逢,就真的意味着该收手了。
  收手,放弃,一切从头开始,回到穿开裆裤的交情,把前四十几年一笔勾销,像新生儿那样,从新来过……就可以了吧。
  可以了。
  不然还能怎样。
  抓住老天给你的机会吧叶桅,抓住了,可别放开,别再伤害汤路遥了,你已经不是年少轻狂了好吗?早就不是了。
  把洗衣机里放满水,我有点儿狠狠的将换下来的衣服都塞了进去。凉水带着洗衣粉没有马上化开的粉末挂在指缝,这粉末又在手抬起时被滴落的水带走,就像逝去的光阴,落入时间的汪洋,永远找不回来。
  当时,我只顾沉浸在只属于我的感伤之中,怎么都想不到,就在又是一周的忙乱之后,我会再接到汤路遥主动打来的电话。
  他说,他想请我吃个饭,算是对上次我请他的感谢。
  "成啊,哪儿?北京饭店还是香格里拉?"
  "你别损我了。"突然笑出声来,他告诉我,就去他家吧。
  我懂了。
  他又要用他儿子打掩护了。
  在他家,有他儿子在场,我什么过界的都不敢说,不敢做。
  也好,断了念想,我更踏实。
  想着去就去,我在周末登了他家的门。我把买给他的酒递过去时他说这太见外了。我在抬头看他家里布局时告诉他,他把家里收拾那么干净才是见外呢。
  "我平时就这样,没特意收拾。"他说。
  "真的?可家里俩老爷们儿,一般都没地儿下脚才正常呢。"
  "你见过?"
  "当然见过了,我一……哥们儿,就是跟他儿子爷儿俩过,屋里真挺乱的。"
  "是吗。"
  不是,是才怪。不,我不是在否认"乱",我是在否认自己的谎言。什么哥们儿,那分明是炮`友,什么"跟儿子",那分明是"跟父亲"。我从不碰二十五岁以上的老家巧儿,我只尝雏鸟的味道,我从每一个哪怕有半点像你汤路遥的年轻男人身上疯了似的吸取那些像你的感觉。我害怕触景生情想起来和你的过往,却非要从那些像你的人身上寻找虚假的愉悦。
  我真可以去死了。
  "这房子你刚重新拾掇过吧?"我抬头打量他的家。
  "没有,就是前年刷了刷墙,地砖还是旧的。"他简单做着解释,而后让我先坐,"你等会儿,鱼还没装盘。"
  我坐下,看向小卧室关着的门。
  "你儿子呢?"
  真是的,我还等着跟那小子交手一番呢,人哪儿去了?躲着不见我?
  "汤骐上他奶奶家了。"汤路遥从厨房里应了一声。
  什么?
  完全愣在那儿,我一时居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就是说,今儿,这屋里,就咱们俩了?只有咱们两个?从始至终?!
  心,忽的就开始失衡了,我有一种少年时代做了什么胆大包天错事一样的感觉。好像偷了我妈的钱,好像刮蹭了我爸的车。油然而生的紧张无法掩盖,更无法掩盖的,是那种犯错的快感。
  我很是装逼的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往厨房走。
  "干嘛?"看见我进来,汤路遥下意识的问。
  "洗手。"我冲他抬起双手晃了晃。
  "哦,洗吧。"松了口气一样,他指了指旁边的水槽,然后在我洗手的同时端着盘子走了出去。
  狭小的厨房,彼此擦肩而过时,我嗅到了他身上的香,那是在锅碗瓢盆之间忙活了半天的人都会有的味道,活色生鲜,让我想扔下一桌子饭一口吞了他这个做饭的。
  那是一次很私人很安静的宴席,我们对面坐着,小心吃着,谨慎聊着,我给他讲这些年来所见所闻的各国风情,他给我讲这些年来亲力亲为的父子琐事。我也许并不乐意听,但我爱看他讲述时的表情。
  他是有多爱这个儿子啊……
  然后,就在我正努力做个好听众时,不识时务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我确实吓了一跳,而当我看见来电人姓名时,就真的无法淡定了。
  是个炮`友。
  "不接一下?"汤路遥问我。
  说实话我不是不能接,而是真的不想接。
  此刻才想起来几天前就和这个人约好了周末见面,结果我却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只惦记着和"不可能的"吃饭聊天,却忘了足以让我好好找找乐子的约定,难道我真的已经贱到这个地步?!
  "接一下吧,人家说不定着急找你呢。"汤路遥又催了一句,而后低下头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
  迟疑了几秒,看手机还响个没完,我最终还是接了电话。至少,我欠人家一个道歉。
  我确实道歉了,也确实被谅解了,对方毕竟也只是玩玩儿,再次赔了几句不是,我先一步结束了通话。
  再抬起头来时,我正迎上汤路遥的目光。那目光,让我心里全然凉了个透。
  他在厌恶,他了然的在厌恶,他一定已经知道我在和什么人通话了。他一个无比珍惜正常人生活的人,给了我最明显的排斥信号。
  这信号让我背后如生芒刺一般坐立难安,当他放下筷子,说出那句"你要是有事儿,就先忙去吧。",我只觉得,这是马上离开的最佳借口。
  他一定后悔叫我来了,他一定以为我的"病毒"开始在他和他儿子的生存空间里无耻的扩散开来了!
  那,我再不识相一点走为上策,还能怎么做呢?
  咬着牙点了点头,我站起身,做了个不明显的深呼吸,而后道了个歉,说了声再见,迈步就往门口走。
  我必须离开,离开这儿,离开这种让我窒息般难过的氛围,去放纵,去放肆,去找个发泄对象好好宣泄一番,才是我该做的。我怎么配享受这种两个人的温暖,我怎么负担得起?!
  我强忍着,一语不发走到玄关,再然后,就在我已经抓住了门把手,拉开了屋门的同时,我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我没听见他叫我名字,但我被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腕子。
  "等等!!"
  汤路遥把我死死拉住,回头看,他呼吸急促,脸颊通红,嘴唇几次翕动,像是有种忍了许久的话终于就要在下一秒突破防线,对我全盘托出了的势头。

8

8、第八章 ...


  被他拉住,绝对是意料之外的事儿,而他带着那种表情说的那些话,就更是意外之外了。
  他好半天,才吞吞吐吐说了句。
  "我不是反感你……"
  "啊?"我快要笑出来了,但是脸上却足够窘迫和凄惨,"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他开始摇头。
  "那你到底想说啥啊。"
  "我……我也不知道。"
  够了。
  "得,你不是不知道吗,那你甭说了,你先听我说。"甩开他的手,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多媒体文件夹,而后转向对着汤路遥。我说,你看看,看见没有?这些照片儿,变态吧?恶心吧?这都是跟我睡过觉的人。我挨床上可冷静了,能一边儿做一边儿拍照。做完了,发泄干净了,马上抬屁股走人。我找的这些人,不管国内的国外的,黄的白的,全是参考你的标准,参考当年二十出头的你的标准!眉眼儿,身段,哪怕只有声音像呢!可这些人毕竟不是你,所以我热情不起来!我叶桅活了这几十年,漂亮的有钱的对我一心一意的不是没遇上过,可我就只想要你,天底下我他妈只想要你一个!!汤路遥,你要是没什么能救我一命的话可说,那就让我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真的,发自肺腑,我再也不敢看见你了!看见你就会心里只想着你,我受不了这样!戒你对我来说就等于瘾君子戒毒你懂吗?!!
  我大概是冲他嚷嚷来着,因为这一番话说完,我觉得屋子里已经有了我自己声音的回响,他大概是被我喊的内容吓到了,因为他瞪大眼睛却再也支吾不出半个字。
  然而,又是为什么,即便是这种快要崩裂的情况下,他都没有松开拽着我不放的手呢。
  "我真的不是反感你……"哆嗦着嘴唇说出这句已经说过的话之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嘴。他低垂着眼像是快要哭了一样,像是在努力缓冲我刚才那些话造成的震荡,然后,他终于摇了摇头,长长吁了口气,"我从来没讨厌过你,就算过去你对我炫耀,我也没觉得讨厌,可你……后来……那样,我受不了。我想过正常的日子,我太想了,我太害怕旁人口舌,我不想躲着你,可……我对我老婆不好,我对不起她,她走了,我就把心思都用在儿子身上全当补偿,我不知道汤骐是不是当这个理所当然,我不敢想他是不是瞧不起我讨好一样对他!你以为就你觉得不该又见面?我也这么觉得啊!!我已经很失败了干嘛不让我就这么把后半辈子失败过去?!你以为我不想让你走?我巴不得你根本没出现过!我……"
  我什么我。
  你别说了。
  你不用说了。
  取消你的发言权。
  我说取消就取消。
  汤路遥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半儿,因为我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但是,那听懂的一半,却好像瞬间扩大了无数倍的窗外蝉鸣,吵得我天旋地转,又让我恨不得下一刻也跟着鸣唱。我觉得我已经快要成了某种小学时代自然课上听说过的知了,地下生活十七年,只为在生命最后一刻羽化,在烈日骄阳下,在最高的枝头发出求爱的嘶吼。
  可就在此时,就在此刻,我一声都嘶吼不出来。
  我已经没了发出半点言语的本事。
  我能做的,就只是一把拽过他,拼尽全力,把他揉进怀里。
  然后,我堵住了他想说不的嘴。
  必须的啊,我要是这时候还能让他说出半个不字儿来,那我就可以自行了断死了算了。
  抱着他,把他整个压在玄关墙上,我一直亲吻他到自己都呼吸困难。
  然后,我略微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已经有了反应的地方。
  那是一种恍若瞧见东方欲晓的快乐。
  我觉得我成了正准备在监狱里上吊自裁,却忽然听见牢头传来天下大赦旨意的囚犯。这让我怎么能不欢欣鼓舞?让我怎么能不朝着希望猛扑过去?
  我就是那么猛扑的,猛到让他害怕,或者说,猛到连我自己都怕了。
  鬼记得我是怎么跪在地上扯开他裤子的。
  但总之,我含着他颤抖的物件,笨拙但是无比小心的吞到喉咙深处。
  他发出哭泣一样的喘息,挣扎着想推开我。我干脆硬拉着他的手腕不给他半点反抗余地。然后,我尽自己所能的耐心侍奉他违背意志越发硬.挺的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品尝男人两腿之间的家伙事儿,我尽力而为了,然后,我感到有一股灼热在我喉咙里释放开来。
  被呛到的同时,我忍不住松开了束缚着他的手,被松开的同时,他腿一软蹲坐在地上。
  他不敢抬头看我,不敢问我是否难受,不敢帮我擦掉嘴角的残留,他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膝盖,轻轻颤抖着,努力调整凌乱的呼吸,深深埋着头。
  我不喜欢他这样,却又无比觉得他这样其实是很可爱的。再次拉住他的手,我一点点消磨掉他的抗拒,引领着,把他的指头贴在我裤子拉链上。
  那里是比他刚才还要反应强烈的起伏。那儿硬的都快让我疼起来了。
  我说,汤路遥你感觉感觉。下流吧?这就是我,这就是我对你的真实想法,我想跟你上床,我想把你吃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你对我来说就是猫的鱼腥,你只要在我眼前晃悠,我就不可能忍得住。当初我觉得你理所当然得是我的,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觉得我理所当然得追着你走,你想跟我平起平坐,那我就当你男人,你想看我下贱,那我就当你的一条狗。脸面不值钱,我可以不要,只要你给我一个答复,给我一句痛快话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让我怎么着,我都答应!
  "……我不知道。"一声苦笑,一个摇头,汤路遥仍旧不肯抬起眼来看着我,但他推开了我压着他指头的手,而后一点点,带着恐惧一样谨慎的,拉开了我的裤子拉链。
  他动作生涩揉搓我的物件,认真到让我快要哭出来,我抱着他,在他锁骨留下一个又一个吻痕,然后压抑着呻吟在他指间达到高`潮。
  屋子里安静了多久?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我俩渐渐拉开距离之后,他看着自己掌心我留下的污迹,一脸茫然无措,我则拉过他的手,用自己的衣襟擦掉了那些东西。再然后,我俩同时看着转移到布料上得白色罪证,百味杂陈却也如释重负的,笑出了声。
  而至于他笑里有多少苦涩,我笑里有几分凄然,那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喜欢你。"我说。
  "我知道。"他点头。
  "一直就喜欢你。"
  "早就知道。"
  "一直只喜欢你一个,那些别人我……"
  "你不用说了。"他打断我的话,然后一声叹息,"现在,怎么办?"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不是不知道,是怕。我知道想怎么做,但是,怕。"
  "怕什么,有我在。"
  我伸手抱他,他在我肩窝里笑了,然后他说,"怕的就是你啊"。
  "怕我干嘛,我又不咬你。哦对了,除了刚才那种……'咬'。"
  他红着脸不吭声,跟着,他说,他怕的,是我身上总会让他不知所措的魅力。
  "都四十多了还有魅力?半大老头子了,孩儿他大爷了。"
  "对我来说,和当年一样。"
  "嗯,对我来说,你也和当年一样。"
  "孩儿他爹了……"
  "那又怎么着~"
  他不再跟我辩解,又沉默了片刻后,他说,去换换衣服吧,我的衣裳你穿着应该还不至于太小。
  我乖乖看着他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裤子,跟着乖乖站起身收起我还露在外头的玩意儿,然后跟他进了那间刚才一直关着门的小卧室。
  我那时才知道,他把大卧室让给了儿子,他睡在只有七八平米左右的小屋子里,布置简单到没有半点生活气息。他的状态让我酸涩到承受不住,我在他从衣柜里找衣服给我的时候,轻轻从背后抱住他,缓缓亲吻他的耳廓。
  "门给我开了,'这儿'就也让我进驻了吧。"我指了指他心口,"别再让我露宿街头了,老爷,您就行行好吧……"
  他笑我,又像是笑他自己。他张口,给了我一个真的让我眼眶发热的回答。
  "你……一直都在那儿呢。"他这么说。

9

9、第九章 ...


  和汤路遥把话说开的当天,我们并没有做到最后。因为话虽说开了,心里却还是有些沉重的。
  "下次,让我'本垒'吧。成吗?"换了衣服,我仍旧粘着站在洗衣机旁的他,嘴唇在他柔软的耳垂流连。像是为了摆脱掉沉重感一样逗弄他。
  "什么本垒?"红着脸,他不肯看我。
  "就是……"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我有点儿邪恶的把手滑过他紧实可爱的屁`股,"让我进去,从这儿。"
  汤路遥打了个冷战,好像被迎头泼了冰水。他没有拒绝,更没有点头,他就只是愣在原地,呼吸急促。
  "你不乐意就算了,没事儿,我也不是非得那什么不可……"
  "可以。"
  "啊?"我觉得我的退缩可能给了他前进的余地,我怕他不接受的妥协,反而造就了他的应允。
  "我现在没什么可怕的了。"
  一定是这样。
  "本垒可疼啊。"我感动了似的抱着他,告诉他我会尽力温柔尽可能小心,他看着我的紧张,居然跳起嘴角笑了。
  "都说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怕了。"他说。
  "包括你儿子?"他的认真让我也认真起来,忍不住开始去碰触这个危险又敏感的话题了。
  汤路遥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转向我。
  "可能你说的有道理。"
  "什么有道理?"
  "我以前是太迁就汤骐了。"
  "……so?"
  "以后,不能这样了,所以这事儿,我不会因为他就……"
  后头的话,他没说出来,因为我堵上了他的嘴。我尽我所能温柔的亲他,直到他轻轻推开我的胳膊。
  "你回去吧。"抿了抿嘴唇,他给了我一个出人意料的提议。
  "现在?"
  "嗯。"
  "为啥?"
  "我想……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到底答不答应我?"
  我想我当时一定又在紧张了,我想汤路遥一定又看出我的紧张来了,他低下头,叹了一声,而后说,他要想清楚很多事,但不包括答应与否。
  我只觉得,那一刻,我接到了大赦天下的诏书。
  "成,那我先走了。"做了个深呼吸,我终于和他拉开了距离。
  汤路遥送我到门口,我离开之前没有克制不住拥抱他的冲动。他抬头看我的眼神中有种我从没见过的决绝传递过来,让我觉得这一走,只是下次更长久相处的,极短暂的中转站,比什么都短,短到只睡一觉就过去了,再然后,我们永远不再分开。
  下楼,上车,我把钥匙插`进锁孔,却又没有发动车子。我坐在车里,侧脸看着不远处的单元口,想着汤路遥正在做些什么。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他的衣服,稍短了一寸的裤脚和稍瘦了几分的T恤可能有点滑稽,但我此刻只想提起衣襟,用力嗅嗅上头的味道。就算那只是干净的,残留着洗衣皂气味的纺织品,我仍旧可以幻想纤维深处是只属于他汤路遥的腥香。
  我在他楼下,呆了差不多四十几分钟。
  我不想走,不舍得走。
  放低了椅背,我靠在上头,枕着手臂合上眼,透过天窗,看得见树影斑驳间残缺的月亮。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刚才道别往前一寸寸倒叙的场景。
  他的决绝之前,是他的凄然,凄然之前是慌乱,慌乱之前是彼此只隔着一层纱的虚假的客套。再接着是重逢的意外,是分别那么些年的沧桑日月,是分别前夜表弟跟我说的那句话。
  "大哥,你不适合痴情。"他这么告诉我。
  "凭什么不合适?"我皱眉问。
  "你是全天下浪子领袖,一辈子浪下去其实最好,一旦痴情了,就不得超脱了,就算还浪得起来,也老有个心理上的疙瘩。"
  "放屁。"我斜了一眼那浪来浪去的天才设计师,而后长久的只是沉默。
  那都是若干年前的过往了,它却始终如此清晰,恍若隔世又历历在目。摸不定,但一分一毫全能看得见,记得起。
  再然后,我想到了汤路遥的眼神,那种我从没见过的眼神。他快到此等地步的转变让我措手不及,让我几乎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我甚至需要再三确认身上的衣服的确就是他的,我抓着衣襟的手也紧密接触过他的体温。
  不对,那可不只是体温吧……
  白色的,浑浊的,粘稠的,他的体`液,那从我嘴角溢出来,生于欲望,升华于高`潮的最佳物证,我该有多庆幸自己尝过那东西的味道?
  觉得自己又贱又贼又可笑,我把手背贴在脑门上笑出声来。
  "还是滚吧先。"低声念叨着,我拽了拽衣服上的皱褶,而后发动了车。
  但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刚调转了车头,准备开走时,一辆出租就从后头驶来,停在我斜后方不远处。
  车门开了,车上下来一个人。
  瘦高的,年轻男人。
  我借着灯光看得出来,那是汤骐。
  鬼知道我是怎么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上楼的,鬼知道我有多念万幸他未曾认出我的车,没有看见车里的我。我是怎么装作淡定开出小区,又驶进主路的,我是怎么一路开回家的,我都忘了。而至于当晚的心虚如何持续到第二天清晨……
  我觉得算计那些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就在店还没开,叶一洁还没来之前,敲门声就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在门口站着的,是汤家父子两个。
  气氛就是那么凝固住的。
  然后又被汤骐一句话打破。
  "你跟我爸到底什么关系?!"那小子横眉立目质问我。
  "关系?"我看了汤路遥一眼,他脸足够红,但表情足够平静。
  "少看我爸!我问你呢!"汤骐嚣张起来,激动得像是要一口咬死我。
  可能是本性中的恶劣被对方的恶劣激发出来,挑逗起来了,我干脆故意又不看他,仍旧注视着汤路遥。
  "你都跟他说了?"
  "嗯。"汤路遥点头,就像在承认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昨天说的?"
  "你怎么知道?"
  "我昨儿跟你楼下呆了小一钟头。然后瞅见你儿子打车回来……哎等会儿,是你把他叫回来的?不会吧!"
  "就是我叫他回来的。"还是那么平静的说着,汤路遥看了一眼儿子,"你现在信了?"
  汤骐先是愣着,而后脸色慢慢发生变化,像是受了莫大的屈辱一般,他张了几次口又闭上,咬紧了牙关,好半天才冲着自己父亲绝望般的喊了一声:
  "爸!!你太恶心了!!这是心理变态!!!"
  汤路遥像是被那两个词汇刺激到了,我也是。一伸手握住他开始颤抖的腕子,我问,你儿子长这么大,你揍过他吗?
  汤路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十八九年,从来没揍过?就算他这么放肆?"
  "没有。"不明白我的意思,仍旧在凭惯性回答的汤路遥渐渐红了眼圈。他一定是沉浸在自虐一般的感伤里了,不成,我得拉他出来。
  "那我能揍他吗?"
  "什……"
  没等汤路遥反应,我抬高手,冲着对面斗红了眼的小公鸡似的孩子扇了过去。
  然后,我在汤路遥吓了一跳伸手阻挡时又忽的收了手。
  我才不会真打呢,你放心,打了他,你还不埋怨我啊。我是看看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有种。事实证明他没有,你有勇气跟他摊牌,他却只知道像个娘们儿一样,在危险到来时往你身后躲闪。
  怂蛋包,负数战斗力,不构成威胁。
  "有种找茬儿没种打架,你比你爹差远了,你爹当年还帮我跟小流氓动过手呢。"把汤路遥拉到自己身后,我抬着下巴垂着眼,看着那发觉上了当的家伙,轻轻挑起嘴角,我反手用拇指指向惊魂未定的汤路遥,"你爸,过去是我的,现在是我的,将来也照例一直都只能是我的。我们俩好过,如今是再续前缘,复合了就绝没有再分的道理。以后你小子还是放聪明点儿,自立自强,自谋生路吧啊。乖~"

10

10、第十章 ...


  汤路遥在我心中从来没变过的地位,决定了遇到风波时,我不可能向着他以外的人说话。
  虚晃一招之后固然可以对敌人言辞尖酸一把,但过了嘴瘾后,总得严肃认真再宣告一遍主权。
  "我对你爸是当真的,你不能接受也没用。一句'变态'拦不住我们俩,你长这么大平安无事不缺吃穿是谁的功劳,有空儿你自己想想。你有能耐多尽点儿当儿子的本分,多心疼心疼你亲爹,甭还觉得自己跟个受害者似的,没听说过光获得不付出的人是受害者!"
  我很少训人,自己没孩子可训,家里俩侄子又都听话不用我训,跟叶一洁那是没大没小瞎胡闹压根儿不算训,于是,第一次义正辞严俨然成了个"大人"般说话,这好像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汤路遥让我说愣了,汤路遥他儿子让我说炸毛了。
  那小子满脸红得发紫,恶狠狠盯着我,和已经叛变的他的亲爹,终于一转身,迈开步,准备逃开。
  呸,你个小业障的拿夺门而去吓唬谁?你不就想让你爸追上去嘛,美死你,我就不让你爸追,老子亲自抓你!
  毕竟腿长是一种优势,我在汤骐摸着门口之前就一把揪住他,而后对正巧出现正往店门走的叶一洁喊了声"堵门!落锁!"
  叶一洁果然是我侄子,果然是我们行动力一流的老叶家人。一个闪身进了咖啡屋,他反手落了门锁,而后把旁边的藤编屏风一把拉过来挡住门口。
  暗暗赞了声"好小子,人才!",我把没了退路的汤骐推给比他高多半头的叶一洁,告诉他"给这祖宗拿最甜的蛋糕,泡最好的咖啡,他低血糖加狂躁症大爆发了。无论如何不能放出去误伤路过行人!",然后,我揽住汤路遥的肩膀,把他往里屋带。
  "来,里边儿说话。放心,我侄子懂得分寸,让他跟你儿子好好聊聊。"用平和的肯定的语气说着,我安抚着情绪有点不安的汤路遥。
  他迟疑的看了两个孩子一眼,而后在满眼绝望的汤骐拼尽最后一丝希望的注视中,终于选择了转身离开。
  我能察觉到他心里的矛盾和哀伤,但我控制不了内心深处萌发出来的胜利感。
  这个男人,果然,果然做了最让我欣喜若狂的选择!
  带他从咖啡屋侧门进了小院,又从小院进了我住的里屋,我把他让到床边坐下,倒了杯温水给他。
  "来,歇会儿先。"待他接过水杯,我坐在他旁边。
  他低头喝水时,我只是沉默,等到杯子见了底,我想再给他接一杯,却得到了拒绝。
  "汤骐和你侄子打起来怎么办?"他皱眉问我。
  "不可能,你儿子根本不是打架的材料。再说叶一洁二是二,办事儿还是有谱的,他俩打不起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之间又是一阵安静。
  然后,他突然笑出声来。
  他说,昨天,他在我走后直接给儿子打电话来着,让儿子从奶奶家打车回来。然后,他一点儿不剩合盘托出。他说他疯了,因为那些随便换个鲁莽的人都未必敢对家人坦白的事儿,他居然可以如此原原本本有条不紊逐一讲述完整。他说他儿子不信,死也不信,他说这才干脆在第二天一早过来取证。而若不是怕不安全,怕打扰我休息,他真的会昨天夜里就过来的。
  他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间,所有的怯懦都不存在了,他成了天底下最不要脸的为人父者,他居然对自己的儿子说这些。他明知道那骄纵惯了的孩子不可能接受的。可是,他必须说,他一秒钟也不能等,他不想再等了。消磨了那么多日夜,耗尽了青春的年月,人到中年了,他只想豁出去一回。他太憋屈了,他压抑太久了,瞬间把这压抑都释放出来时,他觉得有只手就在后头推他,怂恿他,逼迫他这么干。
  "从小我就不敢乱说话,长大了也是,可这回……我就觉得……哪怕明儿我就让车撞死了,今儿也得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
  行了,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知道的如此透彻了,真的。
  一把抱紧了他,我用力亲他,低声却绝不容妥协的让他说喜欢我。说你喜欢我!汤路遥你现在就给我承认!快说出来!只要是真心的,只要你敢说,天塌下来,我叶桅给你撑着!
  他被我牢牢锁在手臂之间,抓着我的衣裳,好一会儿,才用轻到听不真切,带着颤抖带着沙哑的声音,送到我耳朵里一句我要求他说的话。
  不,还不止这些。
  "咱俩该怎么办?"他把脸埋在我肩窝,不许我低头去看他的表情,"现在到底怎么办?儿子跟我急了,爸妈那儿我还没敢说,说了之后肯定闹得更大,你家里呢?你二弟三弟……"
  "你瞧你瞧,又来了吧。"突然忍不住苦笑出来,我小心拉开他,小心抹掉他眼角的濡湿。我看着他凌乱的表情,克制着想当即把他压倒在床的冲动,而后开口,"你不是都说了嘛,什么也不怕了。我也是,我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你不反悔,咱俩就肩并肩上刀山手拉手下油锅。以前的事儿,一笔勾销不再提了,咱要的是以后。咱刚四十出头,不老呢,还有后半辈子能一块儿过呢。中年人谈恋爱,可比小年轻的如火如荼,那简直就是你说的那样儿,疯了。疯都疯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你就踏踏实实的吧,记着我这句话,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说是这么说。"他跟着我苦笑,笑到尴尬处,嘴角便再也挑不起来了,然后,我眼看着他嘴唇颤抖起来,眼睛闭上之前,眼泪就滑到脸颊了。
  我没擦掉他的眼泪,我是用舌尖舔掉的。跟着,我们自然而然亲到一起,只是这次的亲吻居然可以如此热情,他居然在主动配合我,笨拙的撩拨我,我敢打赌他跟他前妻几乎没有亲吻过,因为那种生涩,就好像十来岁的少年,嘴唇干净的味道腾地把我某些邪恶的小火苗儿点着了。
  我把亲吻一点点加深,深到让他渐渐招架不住,我闭着眼去嗅他锁骨之间仍旧和当年一样的生理味道,睁开眼,已经在嘴角眉梢有了细纹的汤路遥却远比当年更让人疯狂。那种岁月经过,天地翻覆之后,居然还能一夜之间又抱着他的感动太过强烈,强烈到让我觉得那掉泪的其实应该是我才对。
  我把指掌探进他衣襟,试探着一点点在那仍旧称得上光滑的皮肤上游走,从瘦削的肋侧,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而已经格外敏感起来的胸口。
  我小心揉捏的时候,汤路遥喉咙间发出的低哑而甜腻的喘息几乎令人招架不住,我猜他一定不知道男人的胸口也同样是敏感区,揉搓起来,该硬的照例还是会硬。当然,更容易跟着硬起来的,仍旧是不争气不要脸不知羞耻的某条老山药。
  我俩应该都能算是老山药那类了,四十几的人了嘛。不过,他的比我的好看,确实如此,不管是从形状还是色泽。我甚至想要是让他这根漂亮的玩意儿对我直捣黄龙其实也并非不能接受,不就是疼嘛,大不了老子忍了,只要他高兴,我什么都答应。
  不过,情潮涌动之中的汤路遥并不知道我这些流氓想法,他就只顾着在涌动中沦陷,迷失,溺毙了保守本分的自己,只留下不顾一切痛饮情潮的那一半。
  他紧紧抱着我,似乎这样才能获救,我也紧紧抱着他,似乎这样才便于和他一块儿沉沦到更深。我把彼此的物件贴在一起反复揉搓,为竟然能在这张床上实现那些暗夜里最最无耻的性`幻想而狂喜,然后在几乎是同时到来的巅峰过后与他一起放松了身体,舒缓着急促的喘息。
  好半天之后,我拉他起来,抓过床头柜上的纸巾,帮彼此弄干净身上的污迹。我看着他仍旧发红的侧脸,看得他受不了似的扭过脸去不许我看个没完。
  "那个,你儿子应该是没走也没再闹。"听了听前院儿的动静,我把纸巾盒放回原处。
  "嗯。"点了点头,他小心弄整齐自己脑后的头发。
  "哦对了,你的衣裳,昨儿我给洗出来了,就晾在院儿里,瞅见了吗?"我指了指窗外已经干了的T恤和裤子。
  "哦,谢谢。"
  "你客气个毛啊。"又把他搂进怀里,我凑到他耳边低语,我说你看咱俩可真够可以的了,孩子在外头,咱们就敢那样儿,真是嚣张哈。
  他用胳膊肘轻轻顶开我,先是红着脸沉默,好像在真的反省刚才发生的一切,紧跟着,就再也忍不住的和我一块儿笑了出来。

11

11、第十一章 ...


  哭过了,笑过了,我看着汤路遥稳定了情绪之后,掏出手机,开始给叶一洁发短信。
  "问问外头怎么样了先。"念叨着,我按了发送键。
  那小子回复得挺快。
  【出来吧,政局稳定了。】
  得,那就成了。
  拉着汤路遥,我走回前头的咖啡馆。叶一洁冲我俩招了招手,背对着我们坐着的汤骐则只看了一眼就马上扭回脸去。
  臭小子,看你能别扭到哪天。
  这么想着,我走上前,手始终不肯松开汤路遥的指头。
  "怎么样,我这儿的黄桃慕斯好吃吧,咖啡也过瘾吧?"尽量不让自己说得好像挑衅,我盯着那小子看。
  果然,还是不说话。
  "爸,回家。"过了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想把汤路遥从我手里拽走。
  "哎哎哎,你都不征求征求我意见呐。"抬手去揉那别扭小子的头发,却被一把打开了手,我撇了撇嘴,摸了一下裤子口袋里的车钥匙,看向叶一洁,"先给我看着点儿店,我送送他俩就回来。"
  叶一洁冲我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就端着空咖啡杯和剩了少一半的慕斯往吧台后头走去了。
  "不用了吧,你还得顾店里。"汤路遥想拒绝。
  我没让。
  "没事儿,有咱大侄子呢。"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在洗杯子的叶一洁,我在汤骐怒目而视的眼光中大大方方拉着汤路遥出了店门。
  那天确实是我把他俩送回家的。不这样,我不放心。说实话其实就算这样我还是不怎么放心,我不希望在我走后这父子俩又闹腾起来。当然,汤路遥不可能对他儿子来狠的,但谁知道汤骐这小混球又说什么刺激他爹的话?
  路上,两个人都无言,当爹的坐在副驾驶座上,当儿的坐在后排座,我从后视镜里看着那小子始终扭脸往窗外看,盛夏的光滑过那张完全遗传了汤路遥的脸。我挺感慨,孩子都这么大了,成年了,俩中年男人才又碰到一块儿,一夜之间定了终身大事,快到让人措手不及。可我却还是嫌慢,我就像歌儿里唱的那样,我怕时间过得太快,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我知道汤路遥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他就不会逼着自己非跟儿子挑明了不可。
  那可是他亲儿子,出柜这事儿,对父母,终究比对子女容易。做儿女的,只要横下一条心,爹妈再怎么反对都没有实际意义,何况真疼儿女的爹妈终究狠不下心来。但做父母的,要对儿女出柜。说风骚点儿,这叫情何以堪,说实在点儿,那一张老脸可往哪儿搁啊……
  很多时候,为人父母者,会对子女表现出一种近乎于讨好的态度,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我真的见过不少这样的例子。
  "汤骐,这事儿,先别告诉你爷爷奶奶。"汤路遥突然打断了我的天马行空,他回头冲儿子说着大概他已经想了很久的话。
  "那我告诉谁?我妈?"横着来了一句,那小子语气里幼稚的挑衅让我真想停车揍他一顿。
  "随你吧。"汤路遥叹了口气,扭回头来了。
  我突然觉得,这种温吞的态度,正好是教训他儿子的良药,让那小子的愤怒都无处发泄。
  "她都再婚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反正她不可能因为这个跟你争监护权!"
  "你成年了,不需要监护了。"汤路遥用淡定到让我都惊讶的口气说着,而后又回过头看着发飙边缘的汤骐,"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是我儿子,你天生浑不起来。"
  一句话,后座上的汤骐彻底没声儿了。
  我真想说,汤路遥啊汤路遥,我太小瞧你了,你太牛逼了,果然你是当爹的,你看似怯懦温和谨慎小心,真豁出去之后绝对是杀人于无形的那种!我服了你了!我太崇拜你了!
  送汤路遥爷儿俩回家的往返途中,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情况,回到店里时,时候也还挺早,跟街坊大妈打着招呼进了店门,叶一洁正在给一对老外夫妇拿精装明信片,我冲他点了个头,走到冰箱前头,拿了瓶冰矿泉水。
  喝了几口,外头一大早就蔓延的暑气总算消退了,我正准备先回后头换件衣服冲个凉,就被叶一洁叫住了。
  回头看着他,我等那对老外出了店门才问了句"啥事儿。"
  "您就不问问我刚才都跟那孩子说了啥?"叶一洁用鬼鬼祟祟的眼光看着我。
  "正想问呢,快说。"我冲他挑眉梢。
  叶一洁说了。他说,我这个当大爷的,虽说是又没正形又浪荡成性,不过,人品没有问题,大事儿不糊涂,对感情认真。
  好吧,去掉你小子对我的褒贬成分,对感情认真这条,我就算是你给我的最高评价吧。老子确实是认真了,尤其是时隔多年以后的那种认真,绝对是天雷地火一般。
  那天,我过得还算踏实,至少汤路遥没有打电话给我,我估计他们父子俩正在冷战,正在看谁坚持到最后。白天忙着店里的事儿,时间过得足够快,不知不觉天暗下来,想着该给汤路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如何时,我的手机却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看见来电人是他,我想都没想就按了接听键。
  "怎么了?那小子又闹腾你了?"我下意识赶紧问。
  "倒也不是,可……"迟疑了一下,汤路遥轻轻咋舌之后开口,"他刚从驾校回来,说明天开始再也不去了。"
  "啊?"我愣了,"又开始拿驾校闹脾气了?这算哪儿的套路啊。"
  "不是,好像是确实有隐情。"叹了口气,汤路遥压低了音量,"我是想麻烦你一下儿,你不是说有个朋友是驾校的吗?能不能……"
  "哦,懂了,你先告诉我他那教练是谁。"
  "我就记得姓关。"
  "问问叫什么啊,是桩上的还是场子里的,驾校那么多教练呢。"
  "他不说,然后刚才一直闷在屋里不出来,饭也不吃,好像……玩儿电脑呢,我听见敲键盘了。"
  "是吗……"想了想,我点了个头,"那成,那我先挂了,然后问问我那哥们儿姓关的怎么他了。"
  "嗯,多谢。"
  说着你看你又客气上了,我带着对这件事儿的疑惑挂了电话,然后从手机联系人里翻找那个哥们儿的号码。
  不过,在我找到之前,叶一洁就开口了。
  "因为他教练是您同类。"
  "啊?你说啥?"我突然停住了手指,下意识看了一眼屋里的客人,我扭回头盯着那正在笔记本键盘上敲东西的小子。
  叶一洁起初没言语,只是把电脑转过来给我看,那上头是个聊天窗口,和他聊天的人叫啥网名我没看清,不过内容最显眼的就是gay这个单词。
  "他正跟我聊呢,说他瞅见他那教练和一男的在一块儿,在那男的车里。"
  "'震'?"我不敢相信的问。
  "不是,就是有点儿亲密接触。"压低了音量,叶一洁问我,"您那铁哥们儿不也是圈儿里的吗?对吧?我记得您说过。干脆您问问那驾校是不是本质其实是个同志组织得了……哎哎别打~!"
  那小子在我抬手的同时跑掉去招呼客人了,我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现如今我都没心思去想什么这俩小子居然这么快就打成一片了,我只是觉得眼前的事儿越来越有戏剧性。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的屏幕,我有点儿心情复杂的干脆把那晃眼的玩意儿合上。
  当天,我确实给我那哥们儿打电话来着,但我没说更多,我只是告诉那个总跟我说他和他家那口子是前世姻缘的家伙,这回,我也有种前世姻缘在劫难逃的感觉了。
  对方的打趣我没当回事儿,挂了电话之后,我又拨通了汤路遥的号码。
  "天下大同快实现了。"我说。
  "什么?"他不明所以。
  "没什么。哎,明天我想去找你,成吗?"
  "什么时候?"
  "下午,饭点儿。"
  "来我家?"
  "嗯~"
  "汤骐在。"
  "那就对了,就是想趁他在。"笑了两声,我语气认真起来,"咱俩,加上你儿子,吃个饭,我想好好跟他聊聊。"

12

12、第十二章 ...


  我说要去汤路遥家,不是开玩笑的,我说要去和他跟他儿子聚个餐,也不是开玩笑的。
  我有我的计划。
  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汤骐始终避而不见,就像他在我刚一进门时立即采取的闪人态度那样。当他发现我不可能自动退缩,作为一个缺乏独立能力的孩子,他能做的,似乎就只剩了回避。不过,我没让他一直躲着。
  "有能耐拽着你爸找我对峙,就该有胆跟我吃这顿饭吧。"我推开他的屋门,看着那仍旧在对着电脑的小子,"又跟叶一洁聊呐?别聊了,先吃饭,他总不会比饭魅力更大吧?"
  汤骐怨毒的看了我一眼,站起身,关了电脑。
  饭桌上气氛并不轻松,有个孩子在,我俩的言语自然不能越界,聊到峰回路转处,我终于提到了某个敏感话题。
  "你那个教练的事儿,我知道了。"冲着汤骐说着,我随手夹了块鱼给他,"来,尝尝我的手艺,这是在法国混的时候学来的,我给改良了一下儿,味儿还行吧?"
  汤骐不说话,像是在等我之前那吊人胃口的后半句话,他也没动我夹给他的鱼,似乎是在考虑该吃下肚还是扔回盘。
  "吃,你跟鱼又没仇。放心我没下毒,你爸作证,除非我们俩一块儿害你。"
  我话还没全说完,就从桌子底下被轻轻踢了一脚。坏笑着冲汤路遥挤了挤眼,我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那个管教练,是跟一个男的好。据说好了三四年了。现在今年结婚明年离的都大有人在,人家一直好着呢,就实属不易。你学的是车,他教的是技术,同志不传染懂吗。所以说你没必要因为这个就不去驾校。别忘了你爸给你交着钱呢,半途而废于情于理都不好你说呢。当然了,如果你实在觉得别扭,我也可以让他们那教练队长给你换个人教。我们俩挺铁的,这是一句话的事儿。"
  不间断的说完,我看着那小子的表情,他心里的斗争格外明显的体现在脸上,最终,给了我一个摇头。
  "不用了,关教练挺负责的。"把我夹给他的那块鱼拨到一边,他自己夹了点素材放进碗里。
  "那你心里不别扭了?"我斜眼看那小子,他白眼看着我。
  我没让那威力不够强大的怒目吓退,一种隐约的胜利感在心头穿梭,我又看了一眼汤路遥,决定上今天的"主菜"了。
  "其实你不能接受,主要还是因为你在乎,但凡你无所谓,也就谁是同谁不是同都跟你无关了。对吧?尤其现在,这事儿发生在你爸身上,你肯定更接受困难。可我觉得,你早晚能理解。"
  "凭什么就得我理解?!"汤骐放了筷子,阴着脸面对我。
  我按住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汤路遥的腕子,稍稍沉默之后开口。
  "因为你就一个亲爹,不理解他,你理解谁去?"
  "那凭什么你们就不能让着我?!"
  好小子,夸你呢我?你还来劲了?
  "我跟你爸,走到今天说容易也不容易,等了二十年,一夜之间就点破那层窗户纸了,然后现在我们俩肯定分不了,所以只能你将就将就了呗。我知道你怕你在家地位动摇,放心,我就算是后妈进门儿,也不会委屈你这前房儿女。再说了,多一个人过节过年给你压岁钱不是也挺好的吗,啊?是不是?来,再尝尝这日本豆腐。"
  我一通据理力争的胡搅蛮缠,汤骐听得脸上焦躁,汤路遥却有几分百感交集。他一直少有言语,直到吃完饭,洗好了碗,我说要走了,才在送我到门口时,轻轻叫住我,低声说了句"多谢"。
  "谢从何来呀?"我冲他乐。
  "你今儿说的话。"他略微红了脸。
  "那都是真心的,大实话。"嘿嘿了两声,我看楼道里没人,凑过去,给了汤路遥一个甜腻但轻浅的亲吻,然后在他耳根低语了一句"爱老虎油~"。
  他脸上更红了,但表情还算淡定,几下把我推出门槛,他催我快走,却不忘嘱咐一声"到家之后来个电话"。
  我高高兴兴滚回店里去了。
  当晚,我们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他说汤骐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我说那就好那就好,哎孩儿他爹呀,咱俩啥时候再见面呐?
  汤路遥沉默后告诉我说,还是周末吧。
  好极了,新的一周又有了盼头,这么想着,我直到通话结束都很是亢奋。
  之后几天,日子过得太平,不平静的,是周五的傍晚。
  二弟叶舷的车突然停在店门口,紧跟着,就是那个一脸书生气的家伙走进了店门。
  一直觉得叶舷跟我完全是两类人,我是明骚,他是蔫坏,这小子看似斯文,其实姓流名坏水儿。
  "大哥,我找叶一洁。"指头上套着车钥匙晃了两圈,他在看见自己儿子从洗手间走出来时赶紧走上前去,"小子,把你身份证给我使使。"
  "干嘛呀您。"叶一洁甩了甩手上的水,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钱包。
  "你妈单位免费办一什么卡,她说名额给你,拿身份证复印件填个资料。"接过叶一洁递过来的证件,叶舷看了看,塞进自己衣兜里。
  "唉,这有人疼的就是不一样啊~~"我在旁边阴阳怪气儿敲锣边儿。
  "那是,亲生的,没辙。"干脆来了劲,叶一洁边走到吧台后头拽毛巾擦手边小声嘀咕,"您甭装可怜,说得就跟现在没人疼您似的。"
  我抬手揉那小子头发,然后在二弟说要先走时,突然叫住了他。
  "啥事儿?"叶舷回头看我,事实上刚才我声音大得连客人都在往我这儿看了。片刻的窘迫之后,我朝二弟招了招手,把他叫到近前。
  他隔着吧台坐在我对面,支走了想偷听的叶一洁,问我想说什么。
  "你不急着给玲儿送身份证去吧?"我问。
  "不急,她说明儿要,怕我忘了这不才下班顺路过来拿一趟嘛。"
  "哦,那就好。"倒了杯咖啡递给他,我做了个深呼吸,"我可说了啊。"
  "大哥你别吓唬我成吗。"让我的严肃弄得明显发毛了,叶舷莫名其妙笑着皱了皱眉,端起杯子又放下。
  成,我就不吓唬你了,我就一点点一步步都跟你说了吧,反正早晚都得让你知道。
  突发其想造就了突然袭击,我说叶舷你还记得那谁吗?就那谁,那个……汤路遥。
  二弟神色刹那间变了,瞪大眼盯着我,他显然有几分慌张。
  我说你甭紧张,我们俩就是又见着了而已,时隔二十年,又凑一堆儿去了,当初他躲我是想过凡人日子,现如今他打算陪我升仙了。反正他早就离婚了,然后儿子虽说拧了点儿,毕竟不构成什么威胁。我们俩想好好过,以前的一笔勾销。哎你别说啊,我还真找着初恋的感觉了,特冲动,特不顾一切。就跟当初似的,那会儿我逼着你给我传口信儿你还记得吧,一晃都成了过眼云烟了,要说这人呐……
  我的话,没全说完,我自嘲的玩笑也好,认真的感叹也罢,都没全说出来,因为就在我面前,我的二弟叶舷,突然沉默中用手扶住额角,低下头去,好一会儿只是无言。
  再然后,就在我快要忍不住问他怎么连肩头都哆嗦起来时,他才终于沉重的一声长叹。
  接着,他说:
  "大哥,我对不起你,真的,我对不起你……"

13

13、第十三章 ...


  我问,叶老二,你说啥呢,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怎么对不起我了?
  叶舷从掌心把头抬起来,看了我一会儿,皱着眉,半天才在叹息之后问了我一句,大哥,你是开玩笑的还是当真的?汤路遥这事儿……
  我说,这还能有假?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么些年,咱哥儿俩,我什么时候……舷子,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来着?
  叶舷起初仍旧沉默,最后,终于豁出去了一样的开了口。
  他说,大哥,你当初让爸妈关家里之后,不是让我给汤路遥送口信儿嘛?我去了,可……你说的那些话,我没说出口,大哥,你别瞪眼,那时候,那些话,我真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啊!!我、我在胡同里走了好几圈儿才去他家门口,然后……然、然后……
  然后什么,叶舷,你往下接着说。
  安静听着,等着,我等来了后头完全超出我想象的话。
  我的二弟,我一个妈生,一个爹养,跟我摸爬滚打一块儿长大的,我的亲生弟弟,在当年,在走到汤路遥门口时,正遇上了从院儿里往外走的,那个快被我逼到绝路的人。
  "他问我有什么事儿,我什么都没说,然后他、他就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一样,那么看着我。他问我是不是咱爸发话让他以后别接近你,然后……"
  "然后什么?"牙根已经快让我咬得发疼了,我逼迫似的看着叶舷,看得他脸上有了惧色,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退缩是不可能的了。
  "然后,我点头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
  "说。"
  "他……"
  "他怎么着。"
  他怎么着,他能怎么着?他眼圈儿一红,就把头低下去了呗。
  好啊……
  叶舷,我真不该小瞧你,你真能忍着,你一个秘密能藏二十来年!天底下还有什么事儿是你藏不住的?!!
  "他当你面儿哭了吗?"两手相互按压着,才控制住一点难耐的颤抖,我低声问。
  "没有,他就是……头一低,关门回去了,我就……大哥!大哥你别……"
  突然隔着吧台伸手过去,我死死拽住叶舷的领子,他下意识抓着我的手腕想挣脱,眼里的神色像是被饿狼捉住的猎物。我知道他是真害怕了,我知道就在那一刻,我的眼神一定就是头野兽。
  叶一洁听见动静,回头发现异状,赶快跑过来想拉扯开我俩,那小子喊着"您撒手!您干嘛呢?!我爸怎么招您了?!"。
  我说,你爸怎么招我了,让他自己说!!你让他自己说!!!
  刹那间好像周围什么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愤怒把我包围起来,有一把火要烧死我,让我灰飞烟灭死无全尸。
  我此刻才理解那些被我一度嗤之以鼻的电视剧里,为什么会有角色哭喊那些毫无意义的话。
  还我这二十年,还我本来能跟他在一块儿的机会!!把该是我的都还给我!!!
  这样的话,在我喉咙里翻滚了无数回,却始终没能冲出口舌的束缚。
  手一松,脚一软,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我什么都没再说出来,全身发紧的感觉让我眼前一阵阵天旋地转。我就只记得自己突然站起身,一把拉开侧门,冲进小里屋,然后比什么都迅速的,拨通了汤路遥的手机号。
  我在他的声音传过来后对他失控的喊,我喊他名字,我问他,是不是当年想过跟我在一块儿?!是不是也想跟我远走高飞?!!汤路遥你别瞒我,我弟都说了,叶舷什么都说了!!我那时候让他给你传口信儿,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是想让他告诉你我喜欢你!!!天底下我……
  他那头,一直没声,好半天,他才声音发颤的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你在一块儿,可当时,不管叶舷来不来,不管他说没说你让他说的那些话,我都真的没胆量答应你……"
  "那现在呢?"坐在床沿,我颤抖着手撑住额头。
  "现在,不是已经……在一块儿了嘛?"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可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呐……"感觉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酸涩在翻涌,我狠狠抓住胸口的衣裳。
  "这么多年,不是也过来了吗。"汤路遥说着,语气里有种我永远也做不到的淡然。
  "你就不心疼?人一辈子有几个二十年呐!"
  "心疼,可我更庆幸,至少没跟你隔开四十年,要是七老八十了才又再遇见你,那……"
  "那恐怕就认不出来了吧。"
  "嗯,老的没法儿认了。"
  握着电话,好一会儿,我带着几分凄苦,闭上眼,笑了出来。
  "你不是也说了,以后要在一块儿嘛?那以前就都算了吧。"
  "刮一阵风,过去就过去了?"
  "嗯。"
  "可我真想暴揍那小子一顿啊……"
  "也算了吧,那可是你亲弟弟。"
  "所以我才更生气。"
  "何必呢……"
  从汤路遥语气里,我听得出来属于他的伤感,我能猜到他比我的难受程度轻不了多少,可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
  好像也只能是算了吧。
  "当初那个情况,要是咱俩在一块儿了,也未必就能到今天。"他突然说。
  "你是说没准儿更惨?"
  "嗯。"
  "那倒是。"
  做了个深呼吸,我好一会儿过后,终于平静下来,接着,我控制不住的想见他。
  告诉了他这个想法,我在他说"那就来吧"的同时从裤子口袋里抓出车钥匙,转身迈步就往外走。
  咖啡屋里,已经没了客人,想必是在我闷在里屋时都走为上策了。只有叶舷还坐在原处,旁边是他儿子叶一洁。
  看见我,叶舷条件反射一样站起身。
  "大哥……"
  "有什么话都再说吧。"我扭过脸不看他,只嘱咐叶一洁早点儿关店别等我了,就直接出了门。
  我是用了多大定力才不超速不违章到了汤路遥家的,估计鬼都不知道了,我就记得见到他的那一刻,自己是怎么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
  汤路遥也抱着我,像哄小孩儿那样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他什么都不说,就只是那么拍着,那轻缓之极的动作让我奇迹般安下心来。
  "你儿子呢?"我问。
  "学车去了。"他稍微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先给你倒杯水吧,坐。"
  "你从水管子给我接杯凉的就成。"抹了把脸,我坐在沙发上。
  汤路遥没那么做,他倒了杯茶给我,然后告诉我天热,凉水更伤胃,激着不好。
  "你儿子没再嚷嚷着不去驾校了?"喝了一口茶,我用老话题分散注意力。
  "没有,估计也想通了吧。"坐在我旁边,汤路遥拢了一把头发,"你……吃饭了没有?这都五点半了。"
  "不饿。"摇了摇头,我放下茶杯,握住他的手。
  我拨弄他的指尖,拂过他的手背,而后把脸颊贴在他掌心。
  我亲吻他掌纹的脉络,而后自然而然凑上前去,堵住他的嘴唇。
  "我喜欢你……"我的告白有几分愚蠢的无力,然而态度,却无比的,连我自己心都疼起来的,那么认真。

14

14、第十四章 ...


  亲吻终究会发展到更深层次的东西,这是我的预感,这预感实现了,只是,我没有想到它实现得翻了好几倍。
  稀里糊涂就滚到床上去时,我听见了窗外的雷声。
  "要下雨了。"扯开他腰带的时候,我随便嘀咕了一句,"你儿子带伞了吗?"
  "带了。"汤路遥点头,而后突然笑了,"你开始关心他了?"
  "我是怕那小子让你给他送伞去。就你疼他那程度,还不一个电话就赶紧走人呐。"哼了一声,我用力亲吻他的嘴唇。
  "不会。"摇了摇头,他抱住我的脖颈,告诉我说,汤骐八点才能到家。
  我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还有两个多小时的富余让我很是暗爽。手掌滑进汤路遥的裤子,我隔着内裤仔细揉搓他已经有了反应的物件。
  他很小心的隐藏自己的呻吟和喘息,然后在把滚烫的粘稠留在我掌心之后,用湿润的眼看着我。
  我亲吻他眼角的细纹,他则好像有了心事一般皱眉躲开了。
  "怎么了?"我问。
  红着脸再次摇头,汤路遥略微推开我,而后让我意外的换了姿势,拉开我裤子拉链,把我早就快忍不住的家伙从内裤里放出来,跟着,就开始上下搓`弄。
  他技术生疏,不过绝对认真,他一定是就在某个刹那决定豁出去了,因为下一刻,他突然贴上了嘴唇。
  顶端被舔舐,继而又被整个含在口中的感觉,怎么说呢?我想,只要是他的话,就算他咬疼了我,我大概也可以在疼痛中爽到马上射`出来。
  事实上我真的没忍耐多久,我甚至没来得及在高`潮之前装逼的推开他,或者残忍的抓着他的头发一直顶到他喉咙深处。那些都只是我在脑子里幻想过的场景,可真的遇到这种情况,我就只剩了像个早`泄的少年一般,在泄过之后颓丧无奈的本事。
  赶紧拽着他走到浴室,我用卫生纸一点点擦掉他脸上和唇角残留的污迹,他满脸通红任我摆弄,而后在我说话之前伸手抱住我。
  "不要紧。"他说,"你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
  "我不在乎伺候你,可你一舔我,我立马就不灵了。哎,我可不是早`泄啊,我挺持久的。"
  汤路遥在我肩窝轻轻笑,然后点了点头。
  我俩的温存,到此为止。
  全都到此为止。
  钥匙开门的动静传到耳朵里的刹那,我俩都愣了。慌忙中赶快整理各自的衣裳,却在还没完全扣好腰带时,就被进门来的汤骐把我俩的狼狈相尽收眼底。
  窗外不知何时黑下来的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电光映在彼此眼中,那孩子也好,我们两个大人也罢,全都慌了阵脚。
  我想,完了,大概这就是我面临的最大的灾难了。
  怕什么,来什么。
  信誓旦旦要和汤路遥长相厮守,跟眼前的事儿相比,那就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我该不该庆幸至少我们没有被看见在床上?至少我们还穿着裤子?至少我们,已经擦掉了那些明显的痕迹?
  可汤骐看来,我们这样,和没穿裤子没擦掉痕迹是一回事儿,没有任何区别,我能感觉到,他肯定是这么以为的。
  红透了脸,那孩子呼吸急促,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跑出了家门。
  汤路遥慌乱的追了出去,我也跟着他慌乱了。因为我感觉,这次的危机,比哪一次都来的严重。
  然而,当我追到楼门口,当我看见外头密布的雨雾,我却没有见到那孩子的身影,我只看见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的汤路遥站在雨里,扯着嗓子喊着儿子的名字。
  可是汤骐却始终没能出现。
  "你回去等!我去找他!"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我往回拽他,"我开车找,他跑不远,我肯定把他找回来!你快回去等我电话!"
  然而,汤路遥没有应允我的要求。
  一把甩开我的手,他第一次,用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声调对我吼了一声:"那是我儿子!!!我亲生的!!!他真出了事儿,咱俩也成不了了!!!"
  最后半句话,好像被暴雨浇熄的蝉鸣一样,让我脑海里所有的噪声都瞬时间停止了,什么叫一片空白?这就叫一片空白。
  张了两次口,都什么也没说出来,我看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格外有杀伤力的话,也愣在原地的汤路遥,看了片刻,终于在闭眼的同时用力抹了一把脸。
  "成,懂了。"点了点头,我说,我帮你找,今儿找不回来你儿子,我把脑袋揪下来给你。
  那天,我没有直视他一样受到伤害的眼神。
  那天,我们两个在雨里找那个要人命的孩子。
  那天,我俩喊到嗓子沙哑,却一无所获,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小区,在雨里却鲜有行人路过,陌生人看着我们的狼狈只是侧目,而我俩连那侧目都已经顾不上在意了。
  那天,最终我们也没找到汤骐。
  那孩子,是自己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他没有像狗血无比的影视剧里描述的那样,跑到大街上出个什么车祸之类,也没有从此失踪不见人影,他从距离他家几个单元之外的另一处阴暗的老式楼门洞里走出来,手里撑着伞,肩上背着背包,就像个平常放学回来的学生。
  他举着伞,站在对面不远处看着我们,也许是在欣赏我们的狼狈,也许已经开始暗暗嘲讽起来,然后,他脸上有了恐慌,因为汤路遥在看见他的下一刻,大步就走了过去。
  啪的一声,如此响亮,那号称是十八九年来从没打过孩子的汤路遥,就在一瞬间,重重的给了儿子一个耳光。
  捂着脸的,是汤骐,可哭出来的,是他爸。
  汤路遥冲着儿子喊了些什么我在极端的烦乱中没有记住,我就记得他下一巴掌是打在他自己脸上的。他像个被极端的痛苦逼疯了的人一样没头没脸的打自己,他那样子让我害怕,更吓坏了从没见过如此阵势的汤骐。那孩子扔下雨伞,死死拉着汤路遥的胳膊。嘴里反复喊着"爸,我错了!都怪我不好!爸您别这样!!您别这样了!!您打我吧,我不该这么逼您,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好像也没必要再提了,无外乎就是我搂住汤路遥的肩膀,让他停下那些歇斯底里的行为,汤骐从地上捡起雨伞,遮挡在汤路遥头顶,我们两个,一起把冷雨里瑟瑟发抖的他弄回了家。
  那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疯狂,最不真实,最虚幻最烂俗的一幕。这种疯狂,这种虚幻烂俗不真实却如此深刻的刺伤了我,让我觉得人到中年面对风波时,是如此无力,如此软弱。
  当初那个敢骂阵一样嚷嚷汤路遥我要定你了的叶桅,那个敢和全家人对抗就差抹脖子一死了之的叶桅,那个一咬牙一狠心就出国二十载的叶桅,原来也不过如此,原来也只是四十已过身心俱疲的凡夫俗子。
  可是,我还有个汤路遥得守着,就冲这一点,我累死,也得坚持到最后。
  当晚,我留在汤家了。
  三个男人,一个接一个洗了热水澡,然后各自裹着毛巾被,并排坐在沙发上喝姜糖水。
  无言,此时此刻已经不再是煎熬了,那只是一个需要打破的气氛而已。
  "你不是说八点多才回来吗?"我抢先一步问汤骐。
  "我卡上课时不够了,今天只有一个钟头预约。"沉默了一会儿,那孩子这么回答我。
  "哦。"点了点头,我一时间又没了言语。
  "吃饭了吗。"镇定下来的汤路遥代替我开口。
  "吃了,在驾校吃的。"
  "嗯。"
  又是一段安静。
  "爸。"清了清嗓子,汤骐看着父亲,"以后,您的事儿……我不再拦着了,只要您别再跟今天似的……"
  嘴唇又有几分颤抖,那孩子显然是彻底被吓住了,所有的嚣张,所有的死不退让,都荡然无存,留下的负面情绪,就只剩了几分让步的不情愿和无奈,更多的,是一种叫做后怕的东西。
  我能感觉得到。
  "你拦着也不要紧。只要别再吓唬我。你是我儿子,我不怕你跟我闹,我怕的……"
  "我知道了,爸,您别说了,我知道了。"赶紧止住了汤路遥后头要说的话,毕竟还是个孩子的汤骐在摇头的同时让眼泪掉进了杯子里。
  我看着那对父子,始终只是无言。
  事后过了好久,汤路遥曾经说过,他说他可能真的不该那么急着告诉儿子我俩的事儿。我想了想说,你早不提,晚也得提,早提了,该闹的,能闹的,都闹干净了,太平日子就在后头等着呢,猛药伤身,可它终究能治病去根儿啊……
  汤路遥听着,点着头,然后渐渐红了眼圈。

15

15、第十五章 ...


  风波过后的当天晚上,我是住在汤路遥家里的。
  不过,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不是为了顾忌汤骐的脸面,而是,我发烧了。
  要说真是活见鬼啊,我自认为还算是身体不错的那类,结果明明看似身体不如我的汤路遥没事儿,他那文弱书生的儿子也没事儿,唯独我,发了烧。
  "不要紧,其实就是心里那股子火儿出来了,烧透了就ok了。"大夏天的躺在被窝里发冷,我勉强给了汤路遥一个笑。
  "烧透了你就完了。"他又是担忧又是埋怨的看着我,而后把退烧药放在床头柜上,"我去给你倒杯水,先把药吃了。"
  "哎。"我应着,然后在他站起身的同时握住他的手腕,"谢谢啊。"
  "假。"他微微脸红,在无奈的看着我满脸无力的坏笑时皱了下眉头,就抽出手去倒水了。
  当晚,吃了药,我俩挤在一起,睡下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没睡踏实,但我记得半夜时有一只手给我盖了两次被子。
  第二天早晨,我满头大汗醒过来时,烧已经退得一干二净了。
  "看来我还是挺年轻的。"洗了个热水澡,我边擦头发边念叨。
  "年轻,也别逞能了行吗。"早已经起床收拾好一切的汤路遥把早点摆在桌上。
  "你儿子呢?"我看了一眼汤骐那屋敞开的屋门。
  "上驾校去了。"
  "这么早?才八点多点儿。"
  "他说昨儿急着回来,忘了找教练签字了,今天早点儿过去补签。"
  "刚走?"
  "嗯。"
  "哦。"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我莫名的愣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眼看着不知道我在愣什么的汤路遥,"你吃饭了吗?"
  "吃了,我起得早,吃完了才做汤骐跟你的饭……"
  我没让他接着啰嗦,凑过去,拽过他,我一手抱着他的肩膀,一手滑过他柔软的,还带着水汽的头发。
  "以后洗完澡用用吹风机。"
  "不习惯……"他在我亲吻他眼角眉梢时有几分手足无措,那样子可爱到让我真想马上把他掀翻在餐桌上剥`光,什么早点,狗屁,我要吃大餐!
  "用着用着就习惯了~"被眼前格外亲昵的气氛弄得很快燥热起来,我终于没能忍住某些原始冲动,在他颈侧留下一个重重的吻痕之后,我突然拉开彼此的距离,转身走进浴室,简单搜寻了一下,然后抓起洗脸池子旁边放着凡士林油,就拽着还愣在原处的他往卧室走去。
  "叶桅?!"他显然知道了我想干什么,步履凌乱跟在后头,汤路遥想扳住卧室门框,却被我抢先一步扯回了手。
  不行,我忍不住了,昨天太激动的情绪让我今天竟然后遗症一样的格外亢奋,这种亢奋不受控制的发展蔓延,终于到了不宣泄出来不行的地步。
  可是。
  在抱着他一同滚到床上之后,我最初宣泄的企图,却都成了异乎寻常的温柔。
  我对任何人,任何人,都不曾如此小心过。
  然后,曾经的熟练,曾经的潇洒,都被恍若初经世事的少年一般的捉襟见肘和笨拙取代了。
  爱抚也好,亲吻也罢,我没一个步骤不谨慎,我生怕弄疼了他或者惹他不快。这和前几次只是相互揉`搓那玩意儿不一样,突然想到要来真格的了,我再也利索不起来。
  心一个劲儿的乱跳,我慌了,我想汤路遥察觉得到,因为他在迟疑过后,伸手抱住了我。额头抵在我胸口,他略微颤抖着声音问我,卧室门锁了吗?
  看了一眼已经稳妥扣好的门锁,我给了他一个让彼此都呼吸困难的深吻。
  极小心的做着润滑,我一点点把指头深入进去。他伏在床上,有点焦虑的压制着喘息,然后在我仔细探寻到内部最脆弱的地方时,猛烈颤抖起来。
  好个敏感的身体,零经验,却居然能敏感到这等地步!我可以自作多情的认定了这是因为我才有的反应吗?
  他的内部足够柔软,紧紧包裹着我的指头,低声哄着他慢慢教他放松,我加快了扩张和软化的节奏。
  "已经差不多了吧……"难耐的在他耳根亲吻,我抽出手指,在他格外硬`挺的器官上搓`弄。
  他很快喘息更加急促,乃至要呻吟出声了,而当他点了头之后,当我真的扶着他细瘦的腰,一点点顶进涨到发疼的物件时,他就再也没了压抑声音的本事。
  "叶桅……啊啊!叶桅……!"他叫我名字,尾音里带着哭腔,我知道我弄疼他了,可就在我慌乱中想要停住动作试着撤出时,却被他一把拽住了胳膊。
  他摇头,我想那是在拒绝。不容置疑的拒绝。
  "让我继续?"带着感动一样的情绪细细亲吻他的耳垂,我低声问。
  这次,他点头了。
  于是,我继续了自己的侵略。
  动作渐渐加强,他的声音就会随之带有更大的压抑性,告诉他别忍着,太疼了就喊停,我在他又一次摇头的同时紧紧抱着他,终于侵入到最深处。
  这个男人是我的,甭管隔了多少年,他现在就是我的,就像一生下来就注定了那样。
  这种令人狂喜到眼眶发热的感觉是最好的催情剂,反复的亲吻更是火上浇油,汤路遥也跟着我一起失了控,他没再顾忌什么该不该呻吟,那种喉咙深处溢出来的越来越放肆的婉转调子让我只想一再燃烧他直到彼此都化为灰烬。
  然后,当双方燃烧最炽烈的刹那就在不经意间突然同时降临,我只觉得,要是就在这一刻死了,都那么值得。
  "我还活着呢吧……"感受着他内部销魂的紧缩,我抱着他,两人一起软在床上。
  "你说什么?"他过了一会儿才问我。
  "没事儿,我就说我快幸福死了。"用力亲了他几下,我缓缓撤出来,而后抓过早就被滚到床角去的浴巾,擦掉彼此身上已经不知道究竟属于谁的粘稠痕迹。
  "幸福死不了人。"红着脸从我手里拽过浴巾自己擦拭,他看了我一眼,又躲开视线。
  "谁说的,我刚才魂儿都快飞了。"
  "逮回来没有?"
  "嗯,刚逮回来,已经拿绳儿拴上了~~"
  "行了你。"终于笑了,汤路遥忍着疼,微微皱着眉翻了个身,躺好。
  "哎~这回你儿子没半截跑回来哈。"
  "哪儿有那么快。"
  "嗯。"我意犹未尽在他脸颊磨蹭,"疼坏了吧?想洗澡吗?要不我那条热毛巾给你擦擦?"
  "不用,等会儿吧。"汤路遥把薄被搭在我俩身上,然后贴着我的胳膊,好半天都只是沉默。
  我陪着他沉默,直到我俩都不知不觉睡着。
  梦里时间总是过得快,被外头的动静吵醒时,我看了一眼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翻身滚起来,穿好衣裳,我把薄被给仍旧睡着的汤路遥小心盖好,整理了一下头发,拉门出屋。
  电视开着,汤骐正在厨房里切西瓜。
  "回来了?"我跟他打招呼。
  "嗯。"点了个头,他把切好的西瓜摆在盘子里,"我爸呢?"
  "还没醒呢,那个……"反手指了指关着的卧室门,我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往下说。
  汤骐似乎本来也没打算往下听,他脸一红,皱着眉头扭过脸去了。然后,那小子叹了口气。
  "你俩以后换个地方,要不就等我不在家的时候。"
  "是啊,就是等你不在家的时候啊……"抓了抓头发,我坏乐起来,"得,那我下回注意,肯定注意。"
  汤骐低低的哼了一声,然后端着西瓜盘子走到客厅里去看电视了。
  我看着厨房台面上,另一个更大的盘子里,特意预留一样,整整齐齐摆着切好的另外多一半西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16

16、第十六章【最终章】 ...


  跟汤路遥第一次彻彻底底算是圆房了的那天,不,是那个周末,我都一直呆在他家。我舍不得走。就算汤骐看我的眼神仍旧有几分躲闪,我照例还是不打算走。于是,我直到礼拜一,才重新回到店里。
  叶一洁竟然在。
  "哟,您回来啦……"他看见我,赶紧站起身。
  "嗯。"一时间有几分尴尬,我清了清嗓子,问他爸有事儿没事儿。
  "您又没揍他,肯定没事儿呗。"撇了撇嘴,那小子倒了杯咖啡给我,"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们家老爷子这么令人无语,礼拜五晚上我讨伐他半天。"
  这小子。
  "你讨伐他干啥,那是你亲爹。"
  "亲爹犯了错误也得教育啊,您放心我挺语重心长的。"
  "得了吧你。"没辙的揉了一把那小子的头发,我坐在椅子里,"其实也是我把你爸给折腾的太过了,当初,那种情况,是过了。"
  "得,有您这句话,他就超脱了~"嬉皮笑脸说着,叶一洁在看到有顾客进门时,赶紧拿着菜单招呼去了。
  我自己坐在吧台后头,安静了好一会儿。
  那时,我做了个决定,我得把这些事儿跟家里说了。未必多么直接透彻,但至少要告诉父母,汤路遥和我,又见面了。我们不再有误会,不再有隔阂,我们俩……
  话,该怎么说呢?
  我考虑了一个礼拜。
  这期间我又跟汤路遥见过两次面,但我没跟他商量坦白的事儿,我不想给他制造更多负担。
  然后,就在又一个周末,我去了父母那儿。
  其实细想想,那整个过程是没法儿一笔带过的,可真的让我细说,又好像没什么太多可说的。那是个奇妙到让我头脑发晕的体验。就在我做好了一切准备,抱着不管挨骂挨打都坚决没有半点让步的信念,一股脑把该说的都说了之后。
  我得到的回复,只是父亲一声叹息,和母亲一句"早就知道了。"
  "您怎么……"
  "舷子都说了。"
  "什么时候?"
  "上礼拜六。"
  "那……"
  "他说他得补偿补偿,就算晚了也得努努力。桅子,我跟你爸快七十的人了,你的事儿,我们俩现在没力气管了,可你弟弟给你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是不是就别再怪他了?你和路遥……要是真能长久,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话我说到这份儿上,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我妈让我自己掂量着办,我惊觉其中意思时下意识的重重点头,至于是什么时候让眼泪跌落在地上的,我真的不记得了。
  回家路上,我边开车边忍不住拨通了汤路遥的电话,我语无伦次的跟他说今天在父母家发生的种种,可才说了个开头,手机就突然没了电。
  多少有点儿沮丧,我只想着尽快先回店里,再跟他联系,毕竟他家里那个宝贝儿子是个大号烛台,还是把汤路遥叫到我这儿更好。
  一路想着,我开车回到咖啡屋,然后让我意外的是,就在我刚把手机充上电,还没来得及开机找出他的电话号码时,店门就突然被推开了。
  汤路遥就站在门口,神色略显慌张,确认看见我时,才瞬间松了口气。
  "你怎么跑过来了?我还说给你打电话呢。"晃了晃手机,我一脸抱歉,"不好意思啊,手机刚才没电了。"
  "没事儿。"摇了摇头,汤路遥抬手抹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来,里屋聊。"把店面又暂时交给叶一洁,我带着汤路遥进了后宅。
  "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他有点脱力的坐在床沿。
  "出什么事儿。"我递给他一瓶冷饮。
  "你不是开车打手机吗,我以为你一分心……"
  "出车祸?'咔嚓'了?"
  "行了你别说了。"
  接过冷饮,他拧开盖子连着喝了好几口,才让情绪稳定下来,不过,他稳定了,我开始有点儿亢奋。
  "你是因为担心我才马上过来的?打车?"
  "……总之你以后,别开车时候打电话。"他皱眉,红着脸看向我。那样子,简直可爱到让我又想把他直接压倒了。
  "哎,遵旨。"挺认真的逗他笑,我腻歪在他旁边,给了他一个细腻的亲吻,然后,我把刚才没来得及说的所有都告诉了他。
  汤路遥听完,沉默了片刻,问我:"现在,不想揍你二弟了吧。"
  "还是想啊,不过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你还想揍他?"
  "那是兄弟间亲热的揍。"
  "得了吧。"无奈的笑了出来,汤路遥带着感慨的又或者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往后一仰躺在我床上。他枕着手臂,看着窗纱上的树荫。
  "哎。"我叫他,同时躺在他旁边,"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咱俩一块儿逮蜻蜓粘知了,跟胡同里跑来跑去的。"
  "嗯。"他点了点头,嘴角渐渐上扬。
  "想不想再体验一把?"我跃跃欲试。
  "不想,让路过的看笑话啊?"汤路遥忍不住笑出声来,眼里却有着和我一样的憧憬。
  "可以说是给儿子粘的~~"
  "儿子都十八九了,还玩儿这个?"
  "那就说是给孙子。"
  "咱俩看着像是连孙子都有了的岁数?"
  "那倒真不像。"我赶紧否认,然后和他笑成一团。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静谧的环境,只有窗外蝉鸣和似乎很遥远的汽车声响能传进来,笑意逐渐退去之后,便只剩了情潮翻涌的空间。
  我说:"这回我这儿有标准医用人体润滑剂和加厚型套子了,保证让你比上次舒服而且无后患~"汤路遥脸上立刻泛红的同时,伸手拽住了我的衣襟,贴上了我的嘴唇。
  我俩在屋里床上折腾了个够。又在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一起洗了个澡,再去看表,已经是午后时分了。
  "你是不是还得给你儿子做饭呢?"我突然想起来他家里还有个等着投喂的小子。
  "我跟他说了让他自己热饭。"浑身无力的裹着我的毛巾被,汤路遥揉了揉眼睛。
  "坏了,我还说后妈进门儿不会虐`待前房儿女呢,结果,咱俩刚定下来,你儿子就沦落到吃剩饭的境地了。"
  "你又来了。"边嫌我贫边笑着,汤路遥翻了个身,"问题是,咱俩吃什么?"
  "有我呢,还能饿着你?"挺牛逼的哼了一声,我俯身凑过去给了他一个浅吻,"你歇着,我做饭去。"
  "嗯。"汤路遥应了一声,抓着我手腕的指头慢慢松开。
  "放心,跑不了。"感觉到他的不舍,我心里软得快要化了。
  "我知道。"再次点头,他这么说。
  穿着短裤光着膀子,我推开屋门,伸了个懒腰,我抬头看着狭窄的小院儿里,那棵老树枝叶间投射下来的明亮阳光。那光线格外晃眼,却不再异常炙烤,它提醒着我炎夏正在遵循着光阴的规律渐渐远去。
  光阴走了,人有了年纪,可欣喜跟幸福却逆向而来。
  哪怕它只是如此幼稚简单的遐想。
  秋天凉了,我就能跟他一块儿去看红叶了。
  冬天冷了,我就能和他一起躲在热被窝里不出来了。
  多好。
  记忆里许多个躁动的夏天已经彻底成了过往,就连眼前的这个夏天也终究会如此,它会随着越来越微弱的蝉鸣一寸寸消散在初秋的风里。可当时经历过的所有悲喜,却全都会成为记忆中凝结的阳光般明亮的片段,就算到了垂暮之年,也抹杀不去。

  【完】

  ---------------------------------------------

  ~附篇-小剧场《小子们》~

  一洁道长 11:34:24
  吃饭了吗?

  夜骐 11:34:30
  没呢。

  一洁道长 11:34:32
  咋还不吃呢,都快十二点了。

  夜骐 11:34:39
  我家吃饭晚。

  一洁道长 11:36:51
  哦。

  夜骐 11:36:53
  你吃了吗?

  一洁道长 11:36:58
  随便吃了两口。

  一洁道长 11:37:04
  今儿店里有点儿忙,顾不过来。

  夜骐 11:37:15
  那你挺辛苦的。

  一洁道长 11:37:17
  关键是周末,我"雇主"不是跟你爸玩儿去了嘛。

  夜骐 11:37:20
  嗯。

  一洁道长 11:37:24
  哎我说,你这就算接受他们俩了吧?

  一洁道长 11:37:30
  其实他们俩挺合适的~

  夜骐 11:37:36
  是吗。

  一洁道长11:37:40
  绝对啊~~哎,要是你爸辞了工作,跟我大爷一块儿弄这咖啡屋就更好了。

  夜骐 11:37:46
  那怎么行。

  一洁道长11:37:50
  那怎么就不行啊~

  夜骐 11:37:53
  我爸不会这个。

  一洁道长11:38:24
  谁还能是天生就会的~学呗。

  一洁道长 11:38:42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我奶奶那天似有似无说了那么一句,说下回让你爸带着你上家里玩儿。

  夜骐 11:39:13
  不会吧。

  一洁道长 11:39:18
  蒙你是孙子。

  一洁道长 11:39:23
  我奶奶本身就喜欢男孩儿,听我爸说,当初她提起来自己有仨儿子就特骄傲。而且我爸他们哥儿仨都是往那儿一站,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就是脾气秉性差别挺大的,我大爷比张大民还贫,我爸是蔫儿坏,我三叔特老实。

  夜骐 11:39:53
  他们兄弟之间挺亲密的吧?

  一洁道长 11:40:08
  是挺亲的,尤其是我爸跟我大爷,他俩岁数更接近一点儿。

  一洁道长 11:40:25
  我三叔跟我姑姑关系好,他本身就特安静。

  夜骐 11:41:09
  嗯。

  一洁道长 11:41:25
  你爸没兄弟姐妹什么的?

  夜骐 11:41:33
  有个弟弟。

  一洁道长11:41:48
  关系怎么样?

  夜骐 11:41:58
  还行吧。过年也聚聚。

  一洁道长11:42:01
  哎对了,你要是去我奶奶家,把你女朋友也带上吧。

  夜骐 11:42:32
  我没女朋友。

  一洁道长 11:42:59
  得了吧你当我傻啊。

  一洁道长 11:43:20
  这年头猪头三都能找着女朋友,你这么一帅哥还孤家寡人?

  夜骐 11:43:25
  真没有。

  一洁道长 11:43:33
  哦,那还不赶紧?

  夜骐 11:43:55
  这不是想赶紧就能马上实现的事儿啊。

  夜骐 11:44:02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洁道长 11:44:08
  哎哎哎我可没有啊,我跟我前女友早就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洁道长 11:44:21
  这年头儿姑娘都忒难伺候,惹不起。

  夜骐 11:44:37
  不至于的。

  一洁道长 11:45:14
  绝对至于!哪天你找一个体会体会就知道了。

  夜骐 11:45:27
  再说。

  一洁道长 11:45:37
  怎么着你还想事业有成了再谈恋爱?

  夜骐 11:45:49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一洁道长 11:46:07
  成成~不说了~

  一洁道长 11:46:36
  你该吃饭去了吧?

  夜骐 11:46:45
  不怎么饿,待会儿。

  一洁道长 11:47:47
  那就再聊会儿。

  一洁道长 11:48:00
  对了,你明天有安排没有?

  夜骐 11:48:06
  没有,怎么了?

  一洁道长 11:48:26
  那咱俩看电影去得了~~我妈给我两张电影票,她单位发的,我看还不错。

  一洁道长 11:48:45
  怎么样?去吧,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一洁道长 11:50:03
  哈喽?

  一洁道长 11:51:53
  人呢???

  夜骐 11:51:57
  在。

  一洁道长 11:52:04
  咋样,去不去?看完电影逛逛街,我请你吃饭~~

  夜骐 11:52:28
  别,不用了。

  一洁道长 11:53:04
  哎哟喂~~那就光看电影先,饭不饭的回头再说~?

  一洁道长 11:54:12
  咋样?

  夜骐 11:54:18
  那,好吧。

  一洁道长 11:55:15
  哦耶~~

  【完】

作者有话要说:事先声明,那个小剧场不说明啥问题啊~~我真的没有暗示任何东西,才没有咧~~~
另外后头还有一个附篇,超级狗血至尊,是汤路遥爷爷的故事。其实不能算是bl吧,大概orz。


17

17、无联系番外 ...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到吓死你= =,想好了再看啊。

  为一句耳语诺言,不觉等到白首苍髯,故人笑故人叹,泪痕斑斑。

  清末,两个北京天桥学曲艺的小师兄弟跟着师父艰难谋生,师哥是土生土长的穷苦人家孩子,师弟是落没王族的孤儿,两个人有了矛盾,师哥总是让着师弟,有了饭,总是让师弟先吃。师弟说,哥,我将来要是有了钱,就第一个报答你!师哥只是笑,并不说什么。

  日子过得很艰难,师父因为一场暴病死了之后,街头卖艺就成了还稚嫩的兄弟俩的全部生活,1912,民国乱世,师兄弟二人饥一顿饱一顿活着。他们想尽办法存钱,师弟看哥吃不饱,就偷偷给他从馄饨摊子上抓了个包子,结果被人看见,师哥把那顿打全承担了下来。带着伤没法卖艺,师弟想到了乞讨,但师哥不让,说男子汉大丈夫,饿死也不能伸手要钱。

  师哥的伤渐渐好了,两人再去街头时,师弟因为长得漂亮,让军阀头子的副官看上,说你来我家里给我来一段儿,爷给你半年的钱。师哥见多识广,知道这是爱好找"相公"的流氓,不让师弟去,可师弟最终为了钱,还是去了。他没让那副官碰到他,仗着身子灵巧,他翻墙跑了,却因为半夜大雨滂沱中跑了一路,当夜就高烧起来。师哥抱着他给他取暖,他从怀里掏出来那相当于半年收入的钱,塞在师哥手里。师兄弟无语凝噎。

  几天之后,师弟的病好了一些,师哥说,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师弟说,我就想,想着铁蚕豆香的很。师哥说,好,我去去就回。但是师哥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他遇上了抓壮丁的军阀部队,被绑走了。师弟在家等到天黑,也没见人回来

  只剩了孤身一人的他,四处去找师哥,始终没有结果,回来后却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已经毁于一把大火,街坊家失火,殃及他的住处,再去找藏在墙角里的钱,早就不知道在救火的纷乱中让谁掏走了。

  彻底绝望的师弟想到了干脆去死。一了百了。他走了一天,走到郊区自己家已经破败不堪的祖坟地,没有供品,就只是跪在地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哭着说,爹,妈,我这就见你们去,我这就跳护城河……

  阴云密布,又是暴雨的前兆,他的哭声在空旷的坟地里回荡,这时候却有个陌生人走了过来。看着也是上坟的,这人说,小孩儿,你怎么了,干吗要说想死啊。他看那人不像坏人,就说了自己的经历。对方很同情,说,你要是活着,兴许还能见着你师哥,你要是死了,可就没戏了,爹妈生你,不是想让你这么小小年纪就寻死啊。这样吧,我是个做小买卖的,铺子里缺个小伙计,你要不怕吃苦,就跟我走。

  师弟觉得老天终于睁了眼,就感激涕零的又给这位先生磕了三个头,跟着走了。他从此后开始在人家开的布铺里当小伙计,很累,但是能吃上一顿饱饭,住上不漏雨的房子,也就知足了。他一直想着师哥还会回来的,他打算等,可这一等,就是十来年。

  军阀混战日趋严重,北京城里百姓民不聊生,老板的铺子经营起来也日益费力,一九三七年日军侵`华打响,更是雪上加霜。年老的店主无儿无女,临死前拉着这个始终忠心耿耿的伙计的手说,小子,你叫我一声爹,不枉费咱爷儿俩这十几年患难!我九泉之下做个有后的死鬼,见了阎王爷也能理直气壮了!师弟哭了,跪倒在地喊了一声爹,老店主撒手人寰,剩了残破的一间店铺给他。他又成了孤身一人

  日本人在北京横行霸道,他的铺子做不下去了,因为不交苛捐杂税,又差点打了个日本兵,他再也无法在北京城里停留,九死一生逃到城外,他这次是真的决定远走他乡了。给师父、老掌柜和亲生父母的坟上过供品祭拜过之后,他走了,他投奔了当时在京郊活动的抗日组织,反正也是孤单着,死也没人心痛没人哭,就豁出去了吧。

  但人有时候越是豁出去,越是死不了,多次受过伤的他转战南北,最后竟然熬到了抗战胜利。此时已经是1945年,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他以为太平年月就要来了,在街上和人们一起庆祝时,却偶然见到了一个看起来极其有师哥当年眉眼的男人走过,他大惊失色追上去,却没想到那人只是一转脸就不见了。

  茫然中,他只当是自己认错了,转身往回走,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个人确实就是他的大师哥,当年被抓了壮丁的他在军阀队伍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几次想逃走回去找师弟,却都以失败告终。几年间他跟随过不同的队伍,最后一次,他加入的是国民党军队。他因为是老北京人,被士官看中,选出来当了特务。目的就是刺探城里共`产党的活动。他确实看见了师弟,确实看见他穿着八路军的军装,但他不敢相认。他只能躲到胡同夹道最幽暗的角落边笑边哭。他谢谢老天给师弟留了一条活路,他哭自己可能永生无法再和师弟一起生活了。

  抗日胜利之后,紧跟着就是三年内战,国共两党的斗争更加残酷,立了一些军功的师弟当了解放军一个小小的干部,又因为会曲艺,搞过一些小型演出,不少人都记住了他。可这些却都成了日后的祸根。解放了,建国了,在广场上看阅兵式时,他想自己也许就注定一个人了吧。师哥应该是已经死了,或者远走他乡了。也许师哥当年就觉得自己是个负担,才一走了之的。这样给自己催眠着,他决定忘掉过往。

  四十来岁的时候,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寡妇做妻子,那女人是个国民党军官的遗孀,带着两个儿子艰难度日,他想自己终归该有个家,就同意了。结婚之后的生活很是平静简单,但这平静只持续到五九年。

  党内斗争开始了,跟着又是反右,文革爆发之前,他就被揭露出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的身世来,曾经满清八旗子弟贵族家庭出身的他,再加上又在天桥当过艺人,自然成了敌对阶级和旧思想的代表。他被打倒了。

  妻子也受了牵连,险些就被查出来给国民党军官当过太太的历史,结果紧要关头,已经年过半百的师弟,写了一纸离婚书,里面说,她只是个不识字的乡下寡妇,贫农出身,介绍她给我认识的人可以作证。巧的是,那个介绍人正是文革中的"红"典型,得知老友受难,赶快跑来,答应想办法把他弄出去,而且同意作证那女人不是国民党军官遗孀

  世事难料,红的也可以转脸变成黑的,妻子迫于形势,跟他离婚了,带着两个儿子去了郊区农村,说在那儿等他,可他却就在被放出来的前夕,因为帮忙的老友一夜之间被打倒,而连带着卷进了更大的漩涡。十年动乱,他挨了无数的批判,留了一身治不好的病根,本已万念俱灰时,时间到了一九七六年,患了肺炎,在监狱里等死的他,却忽闻四人帮倒台的消息。几天之后,他被释放,直接送进了医院。

  他被平反了,恢复党籍,恢复军籍,恢复工资和一切应有的待遇。那一年,他六十九岁。自觉已是风烛残年,又得知前妻早已改嫁,不想再抱有任何奢望的他决定就此孤老一生。他在政府分给他的小院儿里安静的活着,病渐渐好了,心渐渐平静了,回忆却遏制不住了。他总是会坐在院子里想当年的苦日子,想当年的欢乐,想他的大师哥。

  他的平静持续了三年多,七九年年底,突然有人来拜访他,是个中年男子,对方说,您还记得我吧,我是您的大儿子。他看着对方,惊讶发现这就是当年那军官遗孀带来的两个孩子中年长的那个。对方告诉他说,母亲去年已经去世了,后来改嫁的那个继父,也在两个月前作古。他和二弟商量了一下,决定找到孤身一人的老爷子,尽一尽孝心,母亲死前说过,要不是他那一纸离婚书,咱们娘儿仨兴许早就死在文革里头了,你们得知恩图报。

  老爷子喜出望外,自己突然间不再孤单,反而成了儿孙满堂的人,两个养子,都已经娶妻生子,生活也都不错,所以决定接老爷子过去一起住。但他拒绝了,他说自己一个人惯了,你们能来看看我,我就很满足了,不想给你们添乱。儿子说不过他,只好答应,并说以后每礼拜都过来看望。正在聊着,晚一步到的二儿子进了门。叫了一声爸,然后说,门口有您的信,您看看吧。

  老爷子接过信,只看了几行,就老泪纵横。
  写信的,是他当年的大师哥。

  同样是垂垂老朽的年纪,远在台湾的师哥终于通过好几年的努力,找到了师弟的所在。在信里,他讲了所有过往。包括自己被抓壮丁,包括在沙场上九死一生,包括后来做特务,逃往台湾,当干部,又弃官从商,几十年颠沛流离乡音不改,魂里梦里,想得最多的,还是儿时辛酸凄苦的日子,是师兄弟相依为命的片段。

  年近古稀的"小师弟",攥着那封辗转寄来的航空信,哭得无声。
  七九年在爆竹声中过去了,时间进入了八十年代,仍然贫穷的,多灾多难的中国,终于暂时不再有腥风血雨。阳光照在安静的胡同墙上,翠绿的爬山虎叶子映衬着浅粉色的牵牛花。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进了狭窄的胡同,下了车,走进胡同口,穿着西装,拿着文明杖的,就是取道美国回来的大师哥。

  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但是精神矍铄的老人迈进了那从不关上的小院儿的门,看着正在院子当间儿给暑假里住过来陪爷爷的长孙听写生词的,那个同样苍老却笔直的背影,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言语

  孩子看见了陌生的访客,让爷爷回头看,老爷子摘掉花镜,转身时,先是怔愣,而后便不觉已经是泪湿了眼角。他站起来,走过去,好久好久,才用苍老的声音叫了一声,大师哥。然后说,你回来了啊……我当年,等你给我买铁蚕豆,你一去不回,我一等,可就是整整五十七年呐……

  大师哥低着头,抹掉脸上浑浊的泪,从怀里颤颤巍巍掏出一个已经接近风化的纸包,又颤颤巍巍打开,师弟看见,突然笑了,却眼泪更加汹涌。那是几个已经变成黑色,干燥坚硬好像小石子一般的铁蚕豆。

  大师哥说,我买了一大捧,这些年打仗,行军,做特务,逃台湾,到今天,丢来丢去,就只剩了这几个,今儿我交到你手上,可就算是了却一番心事了吧,哥没骗过你,哥本来是立刻赶回去的,你别怪哥。

  师弟点着头,用干燥苍老的指尖捏起同样干燥苍老的,时隔五十七年春秋才交到他手上的铁蚕豆,眼角泪还在,却已经笑得像个孩子。"现如今,咱俩也都跟这豆儿一样老啦……当年那么想吃,咬一口,脆的满口香,可现在,想吃,也咬不动了啊……"

  师哥跟着笑,跟着抬手帮师弟擦了擦泪,而后待对方把那几个铁蚕豆捏在手心,捧在胸口,冲着他无言的点了点头后,伸手握住了师弟的手掌。老态龙钟的手握在一起,那么轻,又那么重。相互扶持着走到槐荫下的小石桌边坐下,他们又是很久的无言。

  懂事的孙子给和爷爷一起又哭又笑了半天的老客人端来茶水,而后闪着好奇的眼端详了一会儿对方,便在街坊家的小孩跑来喊他一起去粘知了时,一阵风儿似的出了小院儿。
  胡同里,孩子们跑远了,院子里,槐荫树下的老师兄弟还有很多很多的话等着讲述。物,时过境迁,人,轰然老去,不变的,就只有树梢的蝉鸣在碧空中回荡,就像数十年前的那年夏天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