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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教春风玉门度》作者:钟晓生(封推完结)
楔子 且从上一辈说起
塞外风光好。云淡千里,偶尔聚处,在蓝底上绘出白画:草原上飞驰的野马、聚首亲昵的白兔、或是姑娘雪白朦胧的侧脸……
郝天春仰面躺在宁河边矮平的小石山上,油黑的长发披散在石面上,赤花的长裙铺展开来,犹如展翅的蝴蝶一般,生机盎然。
宁河从中原流向塞外,流到此处正是九曲十八弯,水势湍急,时而拍起一个浪花子,溅在郝天春脸上,清清凉凉正是舒爽。
他哼着羌族小曲儿,蹬着牛皮长靴的双脚不安分地晃来晃去。天上两只兔子流转变幻,又成了姑娘白花花的胸脯。他铜色的肌肤在血气上涌间逐成褐色,阖上眼,开始肖想该向族中哪一位姑娘提亲。
郝天春如今已是十七八的年纪,面容如刀刻般英挺,端的是充满阳光气息男子气概的俊朗青年。他嫌自己尚不够黑,不足阳刚,偷闲便跑来此处晒太阳。
宁河水稍缓的时候,白色的水沫子褪下去便是清澈见底,阳光将河水打成金蓝色,明晃晃的煞是好看。
郝天春做完一场春梦,翻了个身,侧躺着望向宁河之水出神。那水底有一块青石板砖乃是他幼时与玩伴一道丢下去的,这么些年却依旧未流远,任河水湍急也带不走它。
上游飘下来一块青色绢布,在水中礁石间东撞西碰,渐渐漂到他眼前。
郝天春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青布磕磕碰碰漂下来,竟未叫礁石缠住。待流近了一看,青布上还有一团黑色麻线——
郝天春吃了一惊,这哪里是块布头!分明是个姑娘!
他连鞋也来不及脱,从小石山上猛地向河中一跃——正砸在那姑娘身上。姑娘噗通沉下去,在水中翻滚三两周才又堪堪浮出水面,继续向下游漂浮。
此处水流得快,郝天春好几回险险抓住那姑娘衣角,又叫水将两人冲开了。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攒着最后一口气将那姑娘拖上了岸。
他救起的这姑娘乃是汉族打扮,青帛衣服破破烂烂,胸前袒露好一片春光——竟是比那白云幻化出的还要白皙水润一些。纠结的长发乱成一团裹住了脸,郝天春手忙脚乱理了半天才将那女子的头发撩到脑后,露出一张白嫩嫩脸来。
——"嘶!"
郝天春倒抽了口冷气。
这姑娘面容……如何形容呢,丹凤小眼配上肉嘟嘟的双颊,秀挺的小鼻子下红润的樱桃小唇,算不上出众,倒也勉强挣了个小家碧玉式的清秀。偏偏这清秀又叫左脸上一团黑金线缠绕成的斑纹给毁了,秀气不足,狰狞有余。
郝天春发自内心的惋惜:这姑娘,怕是嫁不出去了。
过了一阵,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人是从水中打捞上来的,嫁不嫁尚在其次,有没有命嫁才是关键!
他慌忙探了探那姑娘鼻息,又吃不准指上那微乎其微的动静是周遭的和风吹出来的还是那人生命的征兆,搜肠刮肚的回想了一番前生经历,灵光一闪,忙吸足了气低头对着那姑娘的樱桃小唇鼓吹起来。
如此一番过后,溺水之人竟当真转醒过来。乍一睁眼,便是悠悠一句怨言:"你不知道替人度气是要捏住鼻子的吗?"
郝天春怔了片刻,恍然大悟一般捏住自己的鼻翼,痴痴地低头看着身下转醒之人。
醒来之人看清了救命恩人的形容,先是不掩嫌恶的蹙眉:"外族?"顿了顿,又看那人依旧捏着鼻子怔怔地望着自己,松开眉结,眼中光芒旋即柔和了下来:"会说汉语?"
郝天春依旧怔着,单臂撑在那人身侧,维持着上半身倾压那人的姿势许久之后,才如梦初醒的跳起来,脸腾地一下烧成猪肝赤,手足无措地揉捏着衣角:"啊,会,会的。我娘是中原人。"
那姑娘虚弱地笑了笑,缓缓阖上眼,不似方才两句问话时的干脆利落,反倒是虚脱后的气若游丝:"多谢恩公……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郝天春依旧有些羞赧,大着舌头支吾道:"娘,娘替我起的汉名叫做郝,郝天春。姑,姑娘可以叫我天春。"他没想到这姑娘看起来五官平乏,且容貌有致命之伤,那眼睛却好看的如同魇魅,只匆匆对了一眼便要被勾魂夺魄去。
姑娘不语,面色沉静,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晓得是不是又晕了过去。
救人救到底,郝天春知道这句汉话俗语。纵是不知道,本性也由不得他将一个柔弱女人独身丢在河边。莫要说活人,便是尸体他也要拖去埋了才好安心的。
他将女子背回了自家简陋的茅屋,又匆忙去族中请来懂医的老人替她诊治。
医者乍一见女子容貌亦是吃了一惊,替她断过脉,神色凝重地用羌语道:"此女气血极寒,脉象不知是何路数,实在是诡异难测——恐怕来路不明,等她醒了你就将她打发走罢,留下来没什么好处。"
郝天春憨笑着摸了摸后脑,从伙房里摸出两个新焙好的烧饼塞给医者,又转回身去照顾那姑娘。端茶送水倒夜壶,真真是体贴入微——就为了那一眼的魂出九窍,郝天春彻底魔怔了。
之后的故事很狗血,被救的少女以身相许,从此做个贤惠妻子,洗衣煮饭、相夫教子,两人端的是过上了郎情妾意的幸福日子。
族里的人曾为郝天春不值过一阵。这小伙子相貌英俊不说,人又憨厚老实,除了家境贫乏一些,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那汉族女子白思逸面带异纹,说不准便是克夫之相,来路又不明。郝天春用情如此草率,实在可惜了。
这小夫妻两人不理众人说辞,日子过得舒舒坦坦云泽雨露,白思逸姑娘十五年里下了五个仔,除了老三是个姑娘之外,其余四个统统带把。
白思逸是中原人,难免有些中原人的倨傲,呆在塞外十五年,硬是不愿学一句狄戎之语,交流不来的索性便不交流,只与自家夫君一人交谈也无甚关系。
郝天春为讨妻子高兴,生下来的孩子都取中原名,教习中原语言。可郝天春对汉语也仅仅是"会说"而已,上下折腾不出一朵花儿来。白思逸全然不过问孩子起名之事,一副随夫君高兴的模样听之任之。
郝天春绞尽脑汁煞费苦心,终于一锤定音:"头一胎生出来的娃娃就叫郝大!"
遂乎,十多年漫漫光阴路,郝大之后郝贰、郝叁、郝肆一个个顺藤摸瓜从娘胎里呱呱坠地。
都说儿肖母,女肖父。郝叁姑娘容止英秀,双目神采飞扬,眉梢一抬勾去多少少女纯情尚好说,白思逸一副平凡之姿,下出来的崽子竟也是一个眉眼儿俏过一个,既不像郝天春,又不像白思逸。
这确是桩奇事儿。便有那心存妒忌之人说这白姑娘行为不检,背着丈夫偷汉子。只是谣言也便是说说罢了,却没有几人当真信的,便是那最先嚼舌根之人自己心里也没甚底。且不说白思逸不会说羌语、毁了的容貌除了郝天春之外没有男人看得上。即便是有,这方圆百里之内也找不出长得像这几个崽子生父之人——颜如渥丹,既秀又俊,这人迹稀少的塞外决计是没见过这样的美男的!
于是妒者愈妒,这夫妻二人当真是天降福祉,命好得未免有些过了。
自然,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十四年间郝天春的身子越来越差,逐渐染上了虚寒之症,每年冬日都捱脱一层皮,好几回险些熬不下来,有好心的邻人连棺材都替他捐了,却硬生生在白思逸的悉心照料下从阎王殿将人捞了回来。
除此之外亦有其他不寻常的事。白思逸脸上的黑金斑纹竟是逐年消褪,露出白皙秀巧的面容,且十四年都容颜未老,依旧是当年风华。
好几回族长领着众人提着刀枪棍棒寻上门来,誓要除中原妖女,却被郝天春领着一群小娃娃拦了下来,跪着求了,叉腰骂了,抡起锄头赶了,连牙都未长全的郝叁姑娘都抹干了鼻涕一口咬在族长手上,反倒叫皮糙肉厚的磕崩了自己一颗乳牙。
族长无奈,郝天春更无奈,只得拖家带口搬得离族人更远了一些,坚定夫妻同命,决不独活。
第十五年,白思逸又生了个带把的娃娃——毫无疑问,名叫郝伍。
这郝伍生的颇历了一番挫折。白思逸分娩之时乃是在冬日,郝天春病的连床都下不了,这荒芜人迹之处更是寻不到产婆,一切全凭白思逸独自一人听天由命。前四个明明生得很顺,偏偏这第五个叫她吃尽了当产妇的苦头,疼的虚汗阵阵,足足熬了两个时辰才将郝伍生下来。
十五岁的郝大少年早熟,强自镇定地抱过弟弟,在他皱巴巴白花花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五六个巴掌也不见弟弟哭出声来,登时慌了手脚。
已近虚脱的白思逸让郝大将郝伍抱到跟前,手掌发颤地搭在小娃娃天灵盖上,掌下气流暗涌,内力不绝。片刻之后,白思逸彻底昏了过去。
郝大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就要往郝伍屁股上打,手掌还未落下,只听郝伍"哇"地一声嚎了出来。瞬间风起云涌,天地为之色变,犹如春雷滚滚动地之势。
郝大自己先被吓了一跳,没出息地一屁股跌落在地。隔壁三岁的郝肆亦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声吓的不轻,当场一泡尿飙在正替他换裤子的郝贰脸上,当即哭声一阵勾着一阵,真可谓是天雷动地火。
之后白思逸转醒,郝大惊讶的发现母亲脸上的斑纹已彻底消失了,气色竟是比过往十数载都要来的好。
郝天春到底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他只看过新出世的郝伍几眼,连抱他的力气都没有,噙着微笑睡过去便再也没有醒来。
白思逸每天晚上都将四个孩子在隔壁房间安顿好,自己独抱着尚在奶期的郝伍一道睡。
如此过了七个月,白思逸终于在某一日夜里失踪。
郝大推开房门,只瞧见尺余长的郝伍因饥饿而哇哇大哭,而这破屋之中,早已没有了母亲的气息。
族中好心的大娘在三日之后找上门来,塞给郝家几个孩子一些衣物干粮和碎银,让他们自去中原谋生——白思逸的尸身在族群落居不远处被发现,面目已遭人划烂,但凭身形与贴身玉佩能断身份。
父母双亡,则长子为父,长姐为母。
唯一的女娃娃郝叁不过七岁,虽是自小顽劣惯了,翻墙爬树练出来的身手,捉蛇斗鸡练出来的胆量,此刻却是哭的泪人一般,哭着要爹娘。
总算郝大还能拿出些长子风范。十五岁的少年咬碎了一口银牙,惨白着一张脸,愣是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他问好心的大娘要了些羊奶,用牛皮囊装着——这几日他早出晚归,走遍了草原寻找母牲畜,情急之时险些割腕以鲜血哺幼弟,硬生生将郝伍一条命吊了回来。
十五岁的郝大背着行囊,右手抱着一岁的郝伍,左手牵着八岁的郝叁;十一岁的郝贰抱着四岁的郝肆,跟着哥哥,一行少年顶着风霜秋雨,爬山涉水,竟当真撑到了中原边陲的小镇。
藉着好心人的施舍,五兄妹暂且落得一处安身之所。几年之间,郝大经商,郝贰从文谋仕,郝叁被逍遥派无为子选中,收入门下做了弟子。
郝家一行人的日子逐渐好多了许多,郝大磨出一身奸猾狡诈的性子,端的是行商良材,无本生意三四年之间就做的风生水起,举家迁往江南,等到郝伍十岁那年已挣了个扬州三贾之一的名头;郝贰亦是惊才绝艳,十八岁便一路过关斩将,举人贡生进士一路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被派到了户部当差,端的是油水十足官威厚重的差事;郝叁学武,亦是一把武学奇才的好骨料,入了逍遥门却又无节操的偷师他派,誓要融会贯通天下武学精要。索性得了个好师父,无为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她胡闹不说,还替她隐瞒师门,生生保下了她逍遥弟子的名号。
郝伍大约因幼时母乳断的早,自小便落下了毛病,身形瘦弱,体虚畏寒。郝家上下无一不疼他宠他,有了行商的哥哥当官的兄长练武的姊妹,郝伍自小惯出一身纨绔子弟的毛病。
独独一个郝肆!
大约是因年纪相近,兄姐又多宠幼弟,郝肆难免争风吃醋,自小便事事要与郝伍争个高下。又因性格阴冷古怪,话语难免冷嘲热讽暗中带刺,常常将郝伍扎的浑身不痛快。
也难怪郝伍自小便对这四哥又怨又怕,每回遇到便要绕路走,兄弟姐妹中独与他一人不亲。
好在郝伍九岁那年,十二岁的郝肆机缘巧合之中被鬼医裴满衣相中,自愿随他入谷学医,自此郝伍才算彻底过上了逍遥日子。
另有一事不得不说。
自五人入了关读了书,作为一个开化的中原人,对自己简单好记、极有特色的名字各个是怨声载道,却又忌惮黄泉下的双亲,不敢妄改。思来想去,郝大率先领头,在名后多添一字,自此更名为郝大富。
有了长兄的榜样,弟妹遂纷纷效法之。郝贰从文,更名郝贰文;郝叁习武,更名郝叁侠;郝肆习医,更名郝肆奕;郝家老五……
五少爷挥开一把檀木折扇,眉开眼笑地看着这遍地美人美景的江南,那笑靥直将扇上桃花衬得失了色。眉目轻佻,掷地有声道:"他们行商做官习武学医,唯独这寻花问柳之事却也只得留与伍少做了……"
郝伍少,自此在品花散人编纂的《江南纨绔史》上留下一纸墨香铜臭,花间韵事,且留与后人品读。
作者有话要说:手痒开新坑了,顶锅盖逃跑……
第一章
"我不管!"又一卷《龙阳宝鉴》被人从案上狠狠捋落在地。"今日你若编不出一个适当的理由让本少爷去寻他,仔细少爷我用家法办了你!"
韩轻嗣一脸郁卒地将又一本书拾起来,怀中薄厚已摞了七八本。瞧见附图的书皮,薄面竟有些发红,冷哼道:"你若要办了我,这些'宝书'以后谁替你去花市搜来?"
郝伍少怒火中烧,又一本《品花宝纂》飞了出去:"好哇!你就从未将本少爷放在眼里过!到底你是少爷我是少爷?!"
韩轻嗣咬牙切齿地将厚厚一捋书摔到桌上,激起微微尘灰,巨响着实将郝伍少惊了一跳:"三小姐只让我做你侍卫,保你周全!助纣为虐不算我分内之事!"
郝伍少冷静了些,盯了韩轻嗣一阵,挑眉道:"助纣为虐?分明是成就一段千古佳话!不论是侍卫还是小厮,你是我属下,应当替少爷分忧!"
郝伍少即便看着是怒气磅礴,手却堪堪避过了桌上的陈墨砚玉笔管,只挑了几本书摔下去。
韩轻嗣强忍住暴跳的青筋,眼里喷出炽热的火,几乎要将桌上的艳书统统烧了。半晌后突然咧嘴一笑,抽出压在最底下已撕坏了封页的一本《龙阳三春》扬了扬:"这是孤本,属下跑了二十八家条街,费了三十两银子,连哄带吓才从钱掌柜那得来的。"
又抽出倒数第三本已快脱了封页的《花下录》晃了晃:"二十五两银子,七十年前淫学大家李鹤亲笔所绘。"
手指又点向第二本,郝伍少已"嗷"地一声扑了上去,心疼的将一摞宝书拥在怀里:"韩轻嗣!!!你是故意的!!!"
韩轻嗣无辜地眨了眨眼,伸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故意什么?书是你亲手掷的。你若是不信,账本就放在柜子左数第三格抽屉里。我记性不太好,这些书统共加起来,大约是一百两纹银?或是一百零三两?我记不清晰了……"
郝伍少气急,小心翼翼拿起一本本书查看,无损的便收回放好,撕坏了的便丢给韩轻嗣:"找个巧匠来誊一遍!"
又拿起据说是孤本的《龙阳三春》:"这个誊十本,用乌梅水将纸张染旧了,将仿的最像的一本二十五两银子折还给钱掌柜,替本少爷留一本,其余的打着孤本的名号四十两一本去坊间卖了!"
韩轻嗣深吸了一口气,磨牙霍霍地瞪了郝伍少一阵,抱着一打书恨恨地走了出去、
郝伍少见他阖了门离去,这才得意洋洋地坐下,随手抄起一本龙阳图鉴翻起来。
半柱香后。
"韩轻嗣!!!"
郝家大院的树梢上惊起一排乌鸦,嘈杂地聒噪着盘旋了一阵,拍着翅膀飞远了。
"你给我回来!!今日本少爷见不到乔洛玉,罚你三日不准用膳!"
……
当天夜里,郝伍少辗转反侧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耐不住性子,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将耳贴上屏风,听着外间的动静。
一潭死水,连翻身的响动也不曾有。
郝伍少穿着单衣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听了一阵,终于捺不住绕过屏风,走到外间。韩轻嗣背对他躺着,呼吸平缓沉静,动也不动。
郝伍少皱了皱鼻子,吸回冻出的清涕,一脚将他踹的翻了个身:"给本少爷起来,别装睡了!"
韩轻嗣朦胧间同周公匆匆告别,挣扎着睁开眼,只见郝伍少一脸气鼓鼓地抬脚还欲踹,登时怒火中烧,声音嘶哑的怒吼道:"郝伍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在装睡?!"这日子没法过了!不让吃还不让睡!
郝伍少抬手蹭了蹭鼻子,在他床边坐下:"你不是装睡,怎么本少爷一来,你就醒了?"
韩轻嗣强压下将他提着领子丢出去的冲动,牙咬切齿道:"我梦见自个儿正生了火,捉来只野猪要烤,谁知那小畜生挣脱绳索,跑过来狠狠踹了我一脚。我被猪蹄踹醒了,这才发现你来了。"
郝伍少一心按着自己思维走,竟没听出他话中明讽暗嘲,咬着下唇看向他,清明的眸子在夜色中亮晶晶的:"轻嗣,你果然是饿了!"
韩轻嗣:"……"
郝伍少自顾自继续道:"你今夜竟然真的没有去用晚膳。"
韩轻嗣一肚子起床气被他莫名的几句话瞬间瓦解了,无奈道:"明明是你让我三日不准用膳。"
郝伍少向他挪近了些,借着窗外月色,竟显出他一脸真切的委屈:"轻嗣,你猜我心里在想什么?"
韩轻嗣看也不看他,兀自又躺下了,双手垫在脑后:"你一定在心疼我没用晚膳。"
郝伍少连连点头:"对对对,轻嗣你真了解我。"
韩轻嗣阖了眼,悠悠地继续道:"你心疼我若是饿的无力了,势必保护你不力。"郝家人从不做亏本生意。
郝伍少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满意地点点头:"还有呢?"
韩轻嗣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心疼我若是饿出毛病来,还要花钱就医买药。"郝家人决不打不如意的算盘。
郝伍少笑容愈甚,连连颌首:"不错,还有呢?"
韩轻嗣睁开眼,一脸倦容:"还有什么?我暂时没想到,不如你先去歇息,明日早晨我想好了再来告诉你。"
郝伍少连拖带拽的将他从床上拉起来,一脸郑重:"轻嗣!既然你知道本少爷如此心疼你,那你是否也该尽尽属下的职,替本少爷分担忧心之事,出出主意?"
韩轻嗣哀嚎:"郝伍少,你放过我吧~!"老子只是个侍卫!现在简直兼职丫鬟管家师爷教书先生黑锅担子!
郝伍少见一计不成,索性拉下少爷的架子,开始撒娇耍赖:"轻嗣~~我都两天,整整两天没见到乔公子了!这几日本少爷茶不思饭不想,夜不安寝,形容憔悴了许多!我心疼你,你竟也不晓得心疼心疼我吗?"
韩轻嗣见这觉无论如何也睡不得了,只得强打起精神盘腿坐在他身旁,懒懒地开口道:"你是哪一顿茶饭不思,哪一觉夜不安寝了?"
郝伍少理直气壮道:"就这一觉不安寝!若不然,我现在杵在这边做甚?"
韩轻嗣噎了一下,心念道:我也想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折腾我做甚?
好歹念在那人到底是郝叁侠的弟弟,自己寄人篱下,只得软语道:"有什么明日再说不成么?待我睡足了,心思也好活络些。"
郝伍少却是吃定了他,半步也不肯退:"你昨日就说今日再说,今日你倒是给我说个准主意啊!我也不是好糊弄的!"
韩轻嗣无力扶额,哭丧着脸道:"姓乔的说你无事不许再去烦他,你就同你大哥要间铺子,请他帮忙起个名字……这样总不算无由了罢?"
郝伍少想了想,兴奋地一拍大腿:"好主意!若是洛玉起的好,下回我请他吃饭的借口也不必寻了!"
韩轻嗣无语凝噎:你拍大腿就拍大腿罢,拍我的做什么?
他脱力道:"这样我可以睡了罢?"
郝伍少眉开眼笑的将额角抵住他蹭了蹭——自小他便习惯用此方式同韩轻嗣示好,韩轻嗣起先有些抵触,惯了便也任由他去了:"睡罢,养足了精神明日陪我去找乔洛玉!"
韩轻嗣翻了个白眼,一个骨碌翻躺下身,不消片刻吐吸已趋平缓绵长了。
郝伍少在他身边又坐了一阵,方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待听得他走远,韩轻嗣缓缓睁开眼。透亮的月光打在床沿,清辉熠熠,竟是照消了他的困倦,神智愈发清明了。
第二日一早,郝伍少笑逐颜开地与韩轻嗣一道用过了早膳,先去向郝大富讨商铺。
郝大富深知弟弟习性,头也不抬地校对着账本,不紧不慢道:"你是要自己打理生意,还是拿给美人献殷勤?"顿了片刻,不等伍少回答,又继续道:"想来也不会是你自己打理……人情不必送的太大,就给你间胭脂铺如何?"
郝伍少跳脚:"谁说我要送人?我拿来自己开,自己管的!"
郝大富颇有些诧异:"你开?当真?"
郝伍少信誓旦旦地点头:"确是我自己经营!"
郝大富微微蹙眉,想了一阵道:"那就不好给你胭脂铺了……三桐街口那个拉面摊我包下来让你经营,赔光了也不打紧。"
郝伍少气的咬牙切齿,须臾后脸一变,撅着嘴可怜兮兮地凑上去拽他的衣袂:"老大……你就将凤凰街那家月入三百两的酒楼给我罢,难得小弟改头换面,预备有一番作为……老大真是今生无憾了!"
郝大富蹦起来,一个暴栗敲在郝伍少额上,怒道:"长子为父!你这个不肖子!有你做我弟弟便是我此生最大的憾事!"
郝伍少嬉笑着躲到韩轻嗣身后,对着郝大富挤出一脸委屈相:"大哥~~"
郝大富又气又无奈,吹胡瞪眼地跌坐回椅子上,颓然一挥手:"罢!罢!给你便给你罢!等下我便歇业,找人来按着你的喜好重新整修一番,你预备交接事宜吧。"
郝伍少眉开眼笑地从韩轻嗣身后蹦出来,挥着扇子道:"不必这么麻烦,只消把匾额摘下来,待我重新起个名字挂上去便好,也省了做生意的时间。"
郝大富无奈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对账:"随你罢。"
郝伍少取了地契,随手塞到韩轻嗣怀中:"替我收好!"笑逐颜开地走出去了。
韩轻嗣在房中又逗留了片刻,颇有些歉疚地开口:"大哥……"他自十岁那年被郝叁侠捡回郝家,虽说名义上是郝家家侍,自小却与众人处如亲眷一般。因年纪与郝伍少相长,称呼便随他一致。郝家上下亦是对他照顾有加,止郝伍少一人喜欢将他支使差遣。韩轻嗣对郝家感恩怀德,倒也心甘情愿被伍少呼来喝去,权作报恩之计。
郝大富搁下笔,抬头笑道:"怎么,是你替他出的主意?"
韩轻嗣局促地点了点头:"我本想借此让他有正经事可做,安生一些。只是……"
郝大富摆手:"不打紧。他便是这副脾性,由他去罢。就算将酒楼放到他的名下,他到底是要丢给王伯管的。只换个名字,倒也无妨,能让他开心便随他罢。"
韩轻嗣抿着唇,恭敬地点了点头。
郝大富笑着摇了摇头:"倒是你,何苦总是如此拘束客气。小五不懂事,你也不必如此惯着他。算年纪,你也是他兄长,平日我们几个忙一些,你便端出架子来管管他,免得教他骑到你头上来。"
韩轻嗣依旧笑得拘谨恭敬,点头道:"好。"
郝大富无奈地叹了口气,晓得今日一番说辞势必起不了什么效用,遂道:"去罢,别让小五等急了。"
两人出了府,直奔乔洛玉居处。
郝伍少下了马车,望着两日不见的乔家门第,先是颇为得意的笑了一阵,这才不急不缓地摇着扇子走进去。韩轻嗣不喜陪他闹腾,止在府外候着。
乔洛玉乃是一届书生,生得是白面无髯,眉黛天成,端的要比姑娘更为清秀。平日待人亦是彬彬有礼温文儒雅,偏偏被郝伍少三天两头的纠缠不休,磨尽了全数涵养,每每见了便恨不得抄起一柄笤帚将他扫出门去,更莫提什么礼数了。
读书人无非为了出仕,乔家虽不致捉襟见肘寒窗苦读,到底也是普通人家,若是乔洛玉能金榜题名,决计是件光宗耀祖的好事。
如今刚考完了乡试,乔洛玉中了个亚元,眼下正如火如荼地温书预备进京赶考,实在抽不出心思来应付郝伍少。好话说尽了就换上冷言冷语,撕破了面皮之后,反倒是将性子中隐藏的清冷毒舌发挥了个淋漓尽致。有时儒家典籍看得烦了,郝伍少寻上门来,狠狠讽他两句,倒也不失为一桩调剂身心的消遣。
郝伍少进了院子,全不顾小厮的拦阻,熟门熟路地径自走到书房,兴高采烈地推门跳进去:"洛玉!我来看你了!"
乔洛玉放下书,恰巧背书正心烦,便不急着赶他出去,悠悠道:"阁下叫我什么?怎么,乔某似乎同阁下说过,若没有正经事,阁下再跨进这院子一步,我便放小白出来打牙祭么?"
小白这名字听来温顺小巧,却是只七尺长的大獒犬。郝伍少自幼怕狗,便是可抱在怀中的温驯幼犬亦不敢伸手去摸,遑论壮过自己的巨犬。他如何也想不通透,乔洛玉一介温文书生如何会养这样一只恶宠。
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讪笑道:"在下来寻乔公子自然是有正经事体相求。"
乔洛玉有些稀奇,挑眉道:"噢?"
郝伍少恬着脸坐下,随手替自己斟了杯茶,悠悠道:"家兄给了伍少一间酒楼,让伍少自做营生,乃是在凤凰街的旺铺。乔公子知道,我没读过几本书,起名乃是风雅之事,名字若是起的不好只怕这生意也难做。故伍少思来想去,只好来叨唠乔公子了。"一席话说得倒是体面。
乔洛玉嗤笑道:"说起这风雅之事,在下同阁下的二哥比起来实在是孔庙中舞文弄墨。五公子何苦舍近求远?"
郝伍少早有准备,眨眼道:"二哥人在京城之中,这书信往来一去便是一月多,实在是耽搁生意。何况二哥为国操劳,我这等小事怎好意思去麻烦他,只好来叨唠乔公子了。"
乔洛玉额角青筋暴起,咬牙道:"噢?阁下是吃准了乔某太闲?"
郝伍少嬉笑道:"哪里哪里,只是在下一片赤诚,乔公子怎好意思拒绝呢!"
乔洛玉冷哼,预备不再理他。拿起《中庸》读了两行,眼波一番流转,又将书重新扣下:"起名之事……倒也无妨。既然五公子诚心来求,在下便做个顺水人情罢。"
说罢摊开一张宣纸,狼毫汲足了墨,缓缓在纸上落下一字风骨:"自古南面称王……向南为尊,第一字便就这'南'字罢。"
写罢又蘸了蘸墨,流淌地书下第二字:"既是酒楼,做的乃是吃喝生意。民以食为天,楼名上点出这'吃'字为佳。"
第三字便简单许多,乔洛玉行云流水写下一"阁"字,搁下笔,捻起宣纸晾了晾,懒洋洋地瞟向郝伍少:"如何?名字在下已起好了,若是五少爷不用,就是不给乔某面子。以后便不必再来寻我了!"
郝伍少扬起扇子,捂嘴笑了笑,灵动的眉眼弯作初一的月亮:"好名字!伍少自然不敢枉费乔公子一番心意,只是这名字起得有些普通了,不如再改一改。"
乔洛玉挑眉,只见郝伍少将扇子一拢,起身走至案前,抖着手握住笔,将那"阁"字划去,歪歪扭扭地在上方写下一字:"既然是我郝家的经营,这打头第一个字就用姓氏罢,我郝伍少的经营自然要显得与众不同一些……"
……
第二日,江南最兴旺的凤凰街上一家酒楼重新开张,七成新的牌匾被人换下,新楠木匾上三个鎏金大字熠熠泛光,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上去,上书酒楼之名:郝南吃。
"郝南吃"一开张,一时震惊扬州,竟是门庭若市,往来络绎不绝,端的创下了营收新高。
为此,某遭了冷清的酒楼老板跳脚怒骂:"奸诈!狡猾!这都是商人的险恶用心!欲擒故纵!欲扬先抑!欲褒先贬!……真是一群愚蠢的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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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小姐回来了!"
有人在院子里扯开嗓子这么一吼,正捧着□学习的郝伍少手一颤,以指为剑乱比划的韩轻嗣已一阵风一般刮了出去。
"叁侠姐!"
郝伍少放下书,不出片刻便听见韩轻嗣愉悦惊喜的声音响起。他脸色不大好看,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向院中走。
韩轻嗣少长伍少两岁,比郝叁侠小了五岁,自十岁起便将叁侠当做神祗一般崇敬仰慕,叁侠指东他决不向西,让他刀山油锅里历练他也决计不吭一声。
如今十八岁的韩轻嗣已不是当年仰头看叁侠的小娃娃了,竟是比郝叁侠还高了一头,止那仰慕的神情却是一日堪比一日。
郝伍少看他那副低眉顺眼的姿态便是万分不爽,近八尺的男儿恨不得缩成八寸,眼巴巴地凑至人脚跟前去。当下冷哼了一声。
郝叁侠早已不能如当初一般亲昵随意地摸轻嗣的头了,便是拍肩亦有些别扭,遂握起粉拳向他胸口轻砸了一下,爽朗地笑道:"又长高了!"
听见弟弟的冷哼声,调头过去对着脑袋拍了一巴掌:"猴崽子,这是甚么态度!"——郝伍少身形瘦弱,比叁侠高不出多少,故她做这个动作亦是轻轻松松。
郝伍少撇了撇嘴:"没什么,只是想起王伯养的那只见姑娘就淌涎水的土狗,一时有些糟心罢了。"
若是搁了平日,韩轻嗣听了此话定是冷着脸调头就走,等夜间郝伍少睡熟了再偷偷将他抱上屋顶,第二日清晨幸灾乐祸的等着听他魂飞魄散的呼救声。可眼下郝叁侠在场,韩轻嗣这孙子势必要装到底了。
郝叁侠性子娇憨大度,大约是没听出弟弟显而易见的讽喻,又大约是听出了也懒得同他计较,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对一个丫鬟嘱咐道:"你替我收拾一间屋子,此番回来我恐怕要住上一段时日。"
郝伍少细长的凤眼一时瞪得滚圆,话还未问出口,却叫韩轻嗣抢了先:"住一段时日?为什么?莫非蚀狐门已向逍遥派出手了?"
郝叁侠神色黯了片刻,旋即扯出一个稍嫌僵硬的笑容:"师父向掌门告发了我窃取修罗门的修罗刀心法秘籍之事,我如今已被逐出师门,不再是逍遥弟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
郝大富得了郝叁侠回来的消息,刚从府外赶回来,恰巧听得她最后一句话,蹙紧了眉头质问道:"怎么回事?"
郝叁侠神色黯然,叹了口气道:"让我先歇息一阵,等会儿去书房再与你们细说。"
三个时辰后,四人坐在书房之中听郝叁侠将原委如此说了一番。
郝大富神色凝重:"如此说来,无为子是不愿让你参与和蚀狐门的斗争才故意将你逐出师门?"
韩轻嗣蹙眉:"就算如此,他寻个借口将你派出去执行任务也可以,何必非要将你逐出师门?如此一来势必影响你的声名,且此战过后你要再回逍遥派也是难了。"
郝叁侠苦笑:"以后?如今蚀狐门这邪教如日中天,已一举攻下了飞龙门、昆仑派、崆峒派、铁剑门等十数个帮派,连武当少林与他们几番交锋亦是节节退败。逍遥派宁死不愿投靠邪教,这一仗逍遥派的弟子各个抱了必死之心,再没想过以后了。"
郝伍少很想问:他让你回来,你便当真回来了?
话哽在喉间,终究发不出声来。
一时众人俱是沉默,各怀心思揣摩。半晌后,郝大富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便先去睡一觉罢。莫要胡思乱想,待睡醒了再决定之后的事。"
是夜,韩轻嗣在月下舞剑,一套韩门青雪剑法融合了华山、昆仑、天山剑法,又有少林、武当、逍遥的内功心法交替作底,端的是出神入化目不暇接。第十五式东风吹雪,只见寒光一闪,一树桃花瞬间漫天飞舞,红雪阵阵。
郝叁侠从杨树上跳下来,随着飞花偏偏落地,俨然像个月下仙子一般圣洁明艳。
韩轻嗣收了剑,立直身子,恭敬地叫了声"叁侠姐。"
郝叁侠不语,静静望着那株桃树待了一阵,见飞花逐渐沉浸坠地,原先的一树满枝竟是再不见一抹粉色,而一地粉瓣中却不夹一丝绿色,不由笑若银铃,赞叹道:"好!"
韩轻嗣谦逊地走至桃树前,拨开一片绿叶,露出叶脉护下的一点粉蕊,轻叹道:"若是遇上稍强一些的对手,只这一点破绽我便输了。"
郝叁侠上前,抬手搭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不要对自己如此苛求。你不过才十八岁,想必这天下能胜你的已不超过十人。若不是伍少这孩子成天劳你分心,这一柄青雪剑恐怕早已是江湖人闻之丧胆的了。"
韩轻嗣垂下眼,笑得有些羞赧。月光洒在长长的眼睫上,泛着点点银辉。
郝叁侠从怀中掏出一本秘籍丢给他:"这是修罗刀的心法秘籍,你的剑势'快'、'准'已够,唯独少了些'狠'。师父说,只要能给你修罗门的刀法,一定能助你有所提升。"说着又不免苦笑:"只是没想到,连这也是他计算好的。"
韩轻嗣抬眼看她,嘴唇微动,却又什么都未说出口。
郝叁侠蹲下身子,捻起一瓣桃花,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知道你们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坚持留下与逍遥门同生死……"
韩轻嗣连忙打断道:"不是!绝对没有!只要叁侠姐无事,管它逍遥派,便是武林正派统统覆灭又干我等何事?"
郝叁侠站起来,抬头仰望着银蟾,星辉将俏脸打得莹白:"谢谢你,子凡……其实也许师父不赶我,我亦会自己逃回来。"
她倚在树干上,眼神放空,神色惘然:"逍遥门?呵,你说得对,他们的死活干我何事?我是郝家的人,若有人敢与郝家为难,便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管它是逍遥门弟子还是武当丐帮峨眉,我都不稀罕,谁愿意教我武功我便跟谁学……可我只有、也只认一个师父。整个逍遥派与我相干的也只有师父一人!"
她好看的秀眉轻轻拧起来:"师父不肯跟我走……他将我打晕了送下山。我不懂,这种时候讲什么道义,还不如声名狼藉的活下去。死了才是个笑柄!谁记得你宁死不叛师门,不屈气节?世上傻瓜千千万,不多他一个,也不少他一个的。"
韩轻嗣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紧,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郝叁侠如他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决计不敢将神明搂在怀中亵渎。
郝叁侠抬起脸,眼中波澜万千,突然纵身扑进他的怀中,难得一见的无措:"子凡,我好乱……我真的好烦躁,你借我靠一靠……"
韩轻嗣怔了半晌,犹豫着抬起手,终是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中。
银月之下,好一对璧人,却不知灼痛了谁的眼。
第二日一早,韩轻嗣正在院中练剑。他昨日研习了一宿的修罗刀心法招式,正将刀法与剑法融汇在一起,云遮雾绕之间正要险险拨开云雾见月明,突见郝伍少从卧房中冲出来,惟恐剑气伤了他,连忙收回了招式。
郝伍少看也不看他,招了招手:"陪我去找大哥。"
韩轻嗣一头雾水,却只得乖乖随他向郝大富的账房走。
郝大富乍一见来人,微有些诧异,刚站起身,却被郝伍少猛地扑上来抱住,晃了几晃险些跌回椅子上。
郝伍少猴儿一般黏在郝大富身上,脸颊贴着他衣襟蹭了蹭,撒娇道:"大哥~~"
郝大富不由打了个寒颤,提着他后领将他拎开些距离,转头看向韩轻嗣:"猴崽子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韩轻嗣一脸莫名,怔在原地。
郝伍少从大富身上爬下来,嘴一撅,摊手道:"给盘缠吧,我要去京城看二哥!"
此言一出,不止郝大富,连韩轻嗣亦是一惊。
愣了片刻,郝大富板起脸道:"说实话!"
郝伍少被他的黑面吓的向后退了退,眼珠子乱转,颤声道:"我,我想二哥了……"
郝大富拖长了声音"噢"了一声,点头道:"总算知道孝悌兄长了,很好。我前几日接了二弟的来信,他过两个月便要来江南办公差,你再乖乖等一阵就可见到他了。"
伍少眉眼拧到一块,苦着脸强辩道:"不行,我想二哥想的望眼欲穿望穿秋水望断白头!后天就动身去看他!"
郝大富哼了一声,走回案边继续对账,冷声道:"还不说实话?"
伍少两肩无力的垂下,哭丧着脸道:"洛玉他后天就要上京赶考去了……"
郝大富提笔的手一顿:"乔洛玉?"脸色一沉,呵斥道:"胡闹!你从小染上断袖这毛病我也管不动你了,别人家清白的公子怎好随便叫你玷污了!"
全扬州城都知道,郝伍少十岁开始断袖,从此连招猫逗兔子都只挑公的带把的,这一断已断足了七年。
郝伍少气得直跺脚:"你弟弟喜欢的人,居然叫玷污!我真该叫二哥好好教你读读书,纠纠用词!"
郝大富随手一支狼毫掷出去,正摔在伍少脸上,从额头到唇角划下一道墨迹:"先让你二哥教教你怎么和兄长说话!"
郝伍少上了拗劲,恨恨地抹了把脸,彻底将玉面抹成了花脸。他跺了跺脚:"你不让我去,我就偷偷将自己绑在洛玉的马肚下边,我就是爬也要爬到京城去!"嚷罢了也不顾黑糊糊的脸,转身就向外冲。
郝大富又气又无奈,从抽屉中摸出一打银票塞给韩轻嗣:"告诉他准了准了,快去将他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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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郝伍少差韩轻嗣备好了马车行备,春风得意地赶到乔家门口。
乔洛玉恰好预备出门,简朴的马车停在路旁,瘦弱的马匹与郝伍少鬃毛油滑鲜亮的座驾一比便不由自惭形秽。
乔洛玉微微蹙眉:"伍少爷这是要出远门吗?"
郝伍少从韩轻嗣身边跳下来,兴奋地走到乔洛玉身边,拽住他的衣袂:"洛玉,我要去京城,你坐我的马车一起走罢。"
乔洛玉脸一沉,郝伍少微微瑟缩,连忙改口道:"乔公子!"
乔洛玉脸色不佳:"五少爷去京城做什么?"
郝伍少还未答,韩轻嗣提转着手中马缰冷哼了一声:"怎么,这京城只由得乔公子一人去吗?"
乔洛玉怔了怔,登时冷静了不少。淡淡勾了勾嘴角:"伍少爷快些上路吧,你停在此处实在挡了在下的马车。"
郝伍少听韩轻嗣冰冷开腔,眉眼早已弯成了新月,也不与乔洛玉多作纠缠,打着扇子笑道:"那我便去城门处等乔公子,我们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乔洛玉想了想,并未再拒绝,微微颌首之后便转身去打理自己的马车。郝伍少眉开眼笑地转身上了车,由韩轻嗣驾着马车驶走了。
并不是韩轻嗣对乔洛玉有甚么偏见不满,乃是除了郝家人外,韩轻嗣对人皆是倨傲无理冷若冰山,从不留半点情面;对郝大富与郝贰文则是谦逊有礼恭敬有加;对郝叁侠却是崇敬景仰,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暗涌;郝肆奕此人因自身便同韩轻嗣一般的态度倨傲不讨人欢喜,又因他自小便处处与伍少过不去,也从未给过韩轻嗣好脸色看,故韩轻嗣对其实在无甚好感,只堪堪维持面上的礼节;对郝伍少则是咬牙切齿,既有恨铁不成钢之心,又嫌他处处拖累为难自己,却承了郝家之情不可不报,遂遭他朝夕相对的荼毒也已有八载春秋,这其中情感最是纷纠难梳。
马车驶到了辕门外,等了不多久便见乔洛玉的马车跟了上来。他此番出行只带了一名小厮,出行与起居全靠那一人照应。
郝伍少也只带了韩轻嗣一人。一来乃是韩轻嗣原就不喜与人交往,若多带一人势必惹他厌烦;二来依郝伍少寻花问柳惹是生非的性子,找谁来照料他也都是头疼,止韩轻嗣一人能教郝家兄姊放心。
两辆马车并肩上了路,向京城的方向赶去。
郝家马骏车轻,常常将乔洛玉的车拉下好一段距离。偏偏韩轻嗣又不爱迁就等人,被郝伍少磨着停下来等了好几回早已是黑透了一张脸。偏偏郝伍少不识趣,火上添薪:"你驾这么快做什么?我们又不赶时辰。"
韩轻嗣恨恨地将手中的缰绳一掼,转身钻进车中:"你自己驾!"
郝伍少哪里会驾车,左摇右摆的绕着圈子,好几回车厢与树干险险相擦而过,吓得伍少惊呼连连;又偏要寻那颠簸不平之路踩,没多久就将韩轻嗣从车厢内震了出来,牙咬切齿地提着他后领丢回车中,重新掌回缰绳。
这般吵吵闹闹竟也行了一天的路,总算在天黯之前赶至一处小镇。
这镇子乃是扬州上京的必经之路。如今正是赶考之际,来往皆是士人,打尖儿的客栈酒楼自然也要紧张一些。郝伍少要住最好的客栈,乔洛玉却要节省,只想寻间普通的客栈歇一夜脚,亦不愿让郝伍少替他垫资。
郝伍少拗不过他,只得随着他一行四人进了间简朴的小客栈。
上京赶考之人有钱的却在少数,大抵都寻这样简朴廉价的客栈落脚。乔洛玉的小厮上前一问,此处竟只剩下一间上房,于是道:"少爷和郝公子委屈一下挤一间房,小的和郝公子的侍卫一道去睡通铺罢。"
此言一出,在座三人俱变了脸色。
韩轻嗣虽说是个侍卫,自小在郝家的待遇也不比伍少差,吃喝共一桌,互穿衣裤也不在少数,止这些年身形有了差异才将此项作罢。晚上一个睡在里间,一个睡在外间,也相差不远,何曾吃过甚么苦头。
这些都不在重点,韩轻嗣毕竟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便是捱些苦也没甚么。可他最忌与生人亲近,往常一同站着都距人三尺,更不与生人同桌而坐。如今叫他与一群腐臭大汉赤着膀子胸贴背手挨脚的睡一夜,只怕第二日醒来这客栈里再没一个活口了。
郝伍少自吃过苦头,小时候雷雨夜中抱着头往韩轻嗣被中拱,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翻在地。伍少锲而不舍地继续拱,被惹怒了的韩轻嗣将他揍得鼻青脸肿,这才扛着他回了床上,站在床边守了他一夜。
不等乔洛玉出言反对,郝伍少急急去拽韩轻嗣的胳膊,却是拽了个空。
韩轻嗣冷冷地站起来,眼带寒意地扫过一众人,冷笑道:"我去别处睡。"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栈。
郝伍少身起得急,叫凳子绊了个趔趄,扶着桌子立稳身形,匆匆向乔洛玉赔笑道:"洛玉,明日一早我在此客栈门口等你。"
说罢便急匆匆追了出去,留下乔家主仆二人面面相觑:这般傲慢的侍从与窝囊的少爷,实在开了眼界……
郝伍少追出了客栈,却早已不见了韩轻嗣的身影。
他气得连连跳脚,只好硬着头皮借着黄昏的暮色向前走,四处张望着韩轻嗣的身影。
天边的云烧得火红,将深蓝的天色蕴成暗紫,乃是这暮色时分最后一片光采,不消片刻待暮云烧尽便会彻底沦入漆黑之境。
郝伍少皱了皱鼻子,焦急万分地向前走,在人迹稀少的街闾上时不时喊上一声:"轻嗣!"……
却无人应。
即便是里间外间之隔,相距亦不算太远。郝伍少这八年来从未试过离了韩轻嗣独自一人过夜。
轻嗣听人说自己与乔洛玉要同房而睡之言,立即黑了脸扭头就走。这认知明明是叫郝伍少欢欣雀跃的,只是那一点欢喜却在寻人的惊恐焦急中渐渐消磨没了。
他遇到路人便从上去询问:"兄台兄台,你有没有看见一人大约七尺五寸高,身着玄色丝衣,面容清朗冷峻……"
"姑娘,你有没有看见一人大约这么高……"举起手来比划:"鼻梁高挺,眉目峻长,唇薄内敛,一看就是冷情相的……"
"兄台……"
眼见暮云烧尽了最后一丝火光,天色疾速转黯。郝伍少人没寻着,反将自己转的不知身处何地,麻木颓然地拖着步子走近路边茶馆一名绯衣男子:"兄台,你有没有看见……"
那男子放下茶碗,一双带水的桃花目从郝伍少脸上扫过,盈盈道:"他是小兄弟的什么人?"
郝伍少乍一看清他的容貌,一时怔的忘了言语。此人眼若桃花、眉似柳叶、花红的樱桃小唇,竟是漂亮的像个姑娘。嘴角未挑,眉梢眼角却带着浓浓笑意,与他目光对上之时竟是错觉看到了一支粉色花骨朵瞬间绽开一般。
郝伍少痴痴看了他许久,那人也不恼,颇有意兴地与他对视着,眼波流转,竟是勾魂夺魄。
郝伍少讷讷道:"他是我的……侍从……"
男子轻笑:"侍从?哪有少爷满世界寻找侍从的道理?小兄台家的这位侍从可真是架子十足。"
郝伍少眼中的光彩越来越黯,漆黑明亮的瞳仁渐渐散开,变作毫无光彩的玻璃珠子。他木偶一般唇齿翕张,轻轻念出几字:"我……"
他说的极轻,那男子看着他唇形回味了一番才品出他方才所说之言,颇有些诧异的挑起眉梢:"噢?"偏着头戏谑地打量着已失神智清明的伍少,玉指挑起他的削瘦的下颌:"别找了,跟哥哥我回去,我一定好好疼你……"
郝伍少呆滞的脸上突然有了些挣扎的神情,眉结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竟是在极力挣开魇术的控制。
男子奇道:"咦?"
他还未及弄清状况,突觉脑后一阵寒气,下意识地侧身一躲,只见一柄青光剑贴着眼前而过,挑断了一缕发丝。
那剑刺得急,剑光亮如岩下电,一时闪的那人眼前一花,尖叫着捂眼退开:"啊~~!"
郝伍少脱离了那人魇魅之术的控制,又被他惊叫声一激,登时清醒过来,只见韩轻嗣一剑朝着那美人的心口刺下去,剑势既急又准。那人一时睁不开眼,但凭耳闻剑声呼啸,猛力一躲,被他的青雪剑一剑刺穿了肩膀。
利器刺入血肉,发出噗的声响,血光飞溅,惊得郝伍少胸口一闷,失声大叫:"轻嗣!"
韩轻嗣欲入更深的剑势略一顿,那人机敏地探得间隙,右手握上剑身,被剑定住的左肩猛力向后一挣,不顾血肉脱身,一个蛟龙甩尾跳开十数尺,又使出毕生所学轻功的最上乘,瞬间逃出几丈远。
韩轻嗣欲追,又不敢将郝伍少一人留在此处,犹豫之间已来不及追上那人了,只得收了剑寒着一张脸走回伍少身旁。
郝伍少回过神来,立即捉住他的胳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急急道:"他看到你用剑了,让他逃了,怎么办!"
天色已暗得只能看清丈距内人的轮廓,路上早已无行人往来,只这一处街口木棚搭的茶馆打烊较晚。韩轻嗣余光瞥见躲在桌下瑟瑟发抖、手脚并用欲爬着逃走的小二,右手两指捻起一送,一枚银光飞去,那小二连哼也未及哼出声便倒下不动了。
韩轻嗣闷声道:"算了,我方才只用了逍遥剑法,没用青雪剑法,他只会当我是逍遥弟子。逃了便逃了吧,只要他别再蠢到遇见我,自来送死。"
郝伍少松了口气,不忍去看一旁无辜受死的小二,一见韩轻嗣那一腔委屈之情便汹涌而出,却偏偏要蹙着眉头端起少爷的架子:"韩轻嗣!你竟敢把少爷我一个人丢下!若是我方才当真出了什么事,看你怎么和我……哥哥交代!"
韩轻嗣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帛来仔细将青雪剑上的血迹抹净,闻言冷哼了一声,剑收入鞘,转身就走。
郝伍少又气又急,连忙撒开腿追上去,白眼儿直翻:"承认你一直偷偷跟着我有这么难嘛?"
韩轻嗣不语,抿着下唇走得更快。
郝伍少长长叹了口气。他这娇生惯养的少爷除了身子羸弱外,胆子亦不是一般的小。怕雷怕黑怕高又怕水,纵是一肚子脾气遇上这月黑风高夜也就蔫朵了,只得垂头丧气地随着韩轻嗣走去一家富丽堂皇的客栈开了一间天字房——若是在家便用屏风隔出里外间来,可若是在外则是伍少睡床、韩轻嗣睡椅子,两人决计是寸步不离。
总之这侍卫除了脾气大一些,被惹怒时提着少爷上上屋顶下下河,大抵还是尽忠职守的。
是夜,郝伍少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甜的笑出了声,将浅眠中的韩轻嗣骤然惊醒。他走至床前,藉着清冷的月光看了看伍少天真无邪的睡靥,替他将被角掩好,自走回桌边靠着睡了。
一夜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抽打着傲娇别扭的小少爷小侍卫来更新~
第四章
第二日一早,乔洛玉梳洗完毕下楼之时,见郝伍少与韩轻嗣已坐在堂中候着了。
他用了碗早茶,又吃了个酥饼,一句也未问昨晚发生之事,起身道:"上路罢。"
从此处去京城的路有两条,一条大路乃是官道,路况较好,途经一众城镇;另一条乃是荒芜小路,山脚之下野林之中,乃是绿林好汉最喜聚集之处。若是走大路,则需经过两处城镇耗时三日方可到达圩镇,若走小道,则加紧赶路即刻在天黑之前赶至圩镇落宿。
郝伍少不喜在马车颠簸中浪费太多时日,故提出走小路。乔洛玉犹豫了一阵,想至一来可以少交几处路税,二来也省些时日,更存了侥幸之心,也便同意了。
这一日比之上一日好了许多,韩轻嗣掌握了控缰的速度,两辆马车总算勉强齐头并进。
这荒漠之路官家征不到路税,自然也不愿出钱出力来管辖治安。如此一来,时日久了,此地匪类越聚越多,竟逐渐成了气候,据山为王立了个山寨,□掳掠打砸抢,专找过路人的不痛快。
郝伍少一人呆在车厢中正是无趣,索性撩起帘子向一旁的马车喊话:"洛玉!洛玉!"
乔家小厮回头看了他一眼,厢中却是毫无动静。
郝伍少锲而不舍:"乔公子~~"
牗帘这才被人缓缓掀起来,阴影之中露出半张脂玉一般的侧脸:"做什么?"
郝伍少竟是抑不住的兴奋:"乔公子,你说我们这一行会不会遇上绿林好汉?"
几人神色俱是一僵,韩轻嗣扯着马缰冷哼一声,乔洛玉阴□:"五少爷似乎很期待?"
郝伍少偏着头,神采飞扬道:"我活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山贼,乔公子说他们究竟生的什么模样?是不是各个都像关公庙里的泥塑那样身材魁梧、英伟俊朗?"
乔洛玉脸一沉:"胡闹!匪类怎可和关二爷相提并论!"
郝伍少充耳未闻,自顾自亢奋道:"今早我特意问了客栈掌柜,他说这忘忧山寨的寨主好男色,但凡过路的美男皆会被其掳去做压寨相公!最奇的是那些被抢去的相公不但不逃,反倒对那寨主死心塌地……听说前几日那山寨里打了场鸡飞狗跳的内战,起因就是两位相公为寨主争风吃醋,各领了批手下打得头破血流……想必那位寨主也是个天人!"
郝伍少越说越兴奋,乔洛玉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今日一早郝伍少特意从行装中将佩刀取出来,以备不时之需——但凡见过韩轻嗣用剑之人,除郝家兄姊与昨日那意外之人,其余皆未留一活口。
韩轻嗣所练的青雪剑法全名青阳烈血剑,其所配青阳烈学心法乃是天下至阳之心法,韩氏某位先人嫌其名不够风雅,遂更名为青雪剑。
因其至阳,故可兼容天下之心法武功,阴者兼之,阳者容之,皆能化为己用,不失为一门奇功。但青雪剑却是门极为霸道的功夫,只要使剑,不论用的是哪一路的功夫,出了三招必定露出端倪,每一招每一式都有青雪剑法的影子——横劈则拉锯,竖刺则勾回,无论韩轻嗣如何努力尝试也只能在三招之内不动用青雪剑的招式与内功。
他只道是自小以韩门青雪剑为底功基础,以至成了习惯改不了,也并未多想。
然而韩门当年却因了这门青阳烈血剑的功夫被打为邪教异徒,只因韩门之人多得癫狂之症,愈是功夫高的则愈狂愈嗜血,便有人说这门青雪剑损人神智经脉,乃是邪功。
然而韩门之人向来冷血,不理所谓正派明教,虽不与邪教勾结,所做之事也与邪教无甚分别。二十年前韩门韩诩之曾一夜之间灭了花楼山庄五十几口,妇孺老人也不曾放过。事后只一句"他该死"便再不多说,引得武林公愤,并有数人或因各种缘由而替花楼山庄报仇,却只添的韩诩之手中更多血债。
血仇一事原本就是滚雪球,今日杀了这人,明日那人来替这人报仇便又杀了,后日就有更多人要来寻仇,如此这般越积越多。武林之人不道自己的亲友功夫不佳败于他人之手,却偏偏要将血仇往自己身上揽,如此一来时日久了,韩门几成武林公敌,已无几人不曾有家眷好友在韩门手中遭遇不幸。
十年之前,韩门亦遭了血劫,一家老小数十人被杀,只可惜凶手不是寻仇的武林正道,而是邪教蚀狐门之人。不过即便如此,武林上也颇为这场狗咬狗之争幸灾乐祸上了一阵,只道韩氏活该,死了亦是该死,十年前那"妇孺何辜!"的论调此刻便全然成了狗屁,只谓"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姓韩的孩子长大了也是祸害,眼下死了正是及时。
韩子凡便是在那场劫难之中逃了出来,韩门唯一幸存的子嗣。
他苦心练剑,卧薪尝胆,只为有一日能手刃仇人,抱血海深仇。为防武功路数被人识出而引来仇人,遂绝不在人前使剑。若是出手,或一招致人死地;或丢下青雪剑,换暗器、刀、鞭,只要不使内力仅凭招式将敌人打败便不怕泄露功夫。否则若没有必胜的把握,则是宁死也不出剑。
昨日他用剑刺敌,已是情急之下失了分寸所为。
郝伍少越说那忘忧寨便越是高兴,看着乔洛玉羊脂一般的皮肤,情绪竟突然冷了下来,反倒生出些担心之情来:"乔公子生得这样好看,若是那寨主要掳你去做压寨相公怎么办?"
乔洛玉虎起脸,咬牙切齿道:"胡说!"
话虽这样说,他心中倒真叫郝伍少说的有些虚怕了。
韩轻嗣冷哼:"没人会和你抢的。"
郝伍少一愣,奇道:"为什么?莫非那忘忧寨主不喜欢洛玉这样温文儒雅型的吗?"
韩轻嗣一抽马臀:"不是。"郝家的马车立刻前了乔家马车一个身位。
乔洛玉难得与韩轻嗣达成共识,嘴角抽搐的解释道:"韩兄的意思是——没人会和五少爷抢忘忧寨主的。"
郝伍少长长的眉眼弯起来,抬袖半遮面,羞赧道:"哎呀呀,被你们看穿了……"
乔洛玉嘴角又是一抽,韩轻嗣手中马鞭再一扬一落,马车已几乎行到乔洛玉的前方。
郝伍少放下袖子,哀怨地叹了口气:"可听说,他已有八位压寨相公了,我这一去只能做个小九,侍奉八位哥哥了……"
韩轻嗣冷笑:"我替你杀了他们。"
正说着,草丛之中突然飞出两只箭矢,一支是冲着韩轻嗣去的,一支冲着乔家驾车的小厮奔去。
韩轻嗣左掌一劈,那飞矢被内力震开,调头射入一旁的树干,竟是将纤细的枝干贯穿。
乔家小厮却没这么俊的功夫,一支飞羽当脑而过,头一闷便栽倒在地,被那马匹一脚正踏中膝盖,只听白骨迸裂的声响,却不听人的惨叫。
马受了惊,撕心裂肺的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猛奔起来,将车厢中的乔洛玉撞得七荤八素,后脑敲在木梁上,当即撞晕了过去。
郝伍少大惊,一下撩起帘子就要向外冲:"洛玉!!"
韩轻嗣微微蹙眉,勒停了马,将他向车厢中一摁,借马背用力一蹬,飞身跃到乔家马车上。
横里又飞来几只羽箭,韩轻嗣恍若未见,径自撩起车帘将乔洛玉抱了出来,轻功跃回自家车马上。羽箭像是长了眼,统统绕开他飞行,明明不见韩轻嗣刻意去躲,却一支箭也未曾近身。他将尸体一般的书生向车厢中一扔:"你看着他。"说罢便提着刀跳下了车。
他的耳翼动了动,估摸此处约有二三十人,恐怕一时难以速战速决,又惟恐有落网之鱼,遂未用青雪剑,改用一柄圆月刀。
他踮起脚跟,一个移影步瞬间纵身到草丛前,但凭力道手起刀落已结果了两人。猛一弯腰,捻起一枚石子向后一掷,打落了一支朝着车厢帷幔中射去的飞箭。
只这两招,箭攻突然停了,埋伏之人仿佛在犹豫不决,今日遇见了高手,不知眼下是近是退,至少不敢贸然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
韩轻嗣不紧不慢地走回车厢前,跳坐上车轼,冷笑道:"各位英雄不妨出来露个脸。"
郝伍少惟恐天下不乱的揭开帘子,露出一颗小脑袋,兴奋地嚷道:"各位兄台可是忘忧寨之人?不知寨主来了没有?"
树枝突然哗哗作响,片刻之后从树上跳下一个鲜衣男子,明眸善睐鲜唇皓齿,妖冶得雌雄莫辩。他倚着树干笑道:"不过短短一日未见,你这么快便想我了?"
郝伍少脸色大变,惊呼道:"是你!"
来人正是昨日那施了魇魅术之人,他左肩处微微隆起,想是衣服里扎了绷带。
韩轻嗣眸光一寒,随即刀已随人一起飞身上前,直直冲着那人脖颈劈去。
鲜衣人却不急着躲闪,气定神闲道:"等等!"
韩轻嗣哪里肯等,疾速不减地欺身上前,只是改劈为刺,刀尖偏离要害,照着左肩捅进去。
那鲜衣男子也只是强自镇定,哪曾想韩轻嗣下手如此不留情面,待刀尖贴上皮肤的一刹那早已是花容失色,再欲施蛟龙甩尾逃开,却被身后的树干挡了退路,眼见着刀尖一寸寸递进。
"呲……"
刀划破了锦服与里面的绷带,刺入血肉之中,毫无阻滞地从蝴蝶骨上方刺出。
只听四周草丛沙沙响动,瞬间冒出十来颗脑袋,数声大喊:"寨主!!"
鲜衣人脸上的血色刹那褪尽,唇色惨白,几乎要痛得昏厥过去。他全凭贯穿肩膀的刀撑住身子才勉强立定,假若韩轻嗣眼下拔刀,他即刻便会瘫倒在地。
即便如此,他却依旧有气力破口大骂:"娘,嘶……!!娘希匹的!!老子不是叫你等等吗?!"
韩轻嗣心情大好,将笑未笑地勾起嘴角:"你叫我等我便要等么?"
鲜衣人气得哽出一口血来,继续骂道:"你他妈有病吧?!老往一个地方刺,狗 日的你就不能换一边肩膀?!!"
韩轻嗣耸肩:"下回记住了。"
鲜衣人白眼一翻,眼见韩轻嗣手指动了动,吓得尖声惊叫:"等等等等等等!!!"
韩轻嗣哪里管他,胳膊一收,刀已从他体内拔了出来。
"噗!"
刹那间血沫四溅,粉色的桃花饮了血,开成鲜艳欲燃的石榴花;那人殷红的鲜衣上暗沉了一大片,肩口像是决了堤的淮河,血水汨汨向外涌。
谁也不曾见,那提刀人的瞳仁被鲜血映得火红,不足片刻却又黯回了墨色。
鲜衣人背靠着树干缓缓下滑,血水将褐色的树皮蹭成了玄色。他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情,气若游丝道:"叫你……他妈的……等等……"
韩轻嗣蔑笑着收回刀:"哼,不长记性。"
那几个伏在一旁的匪类见自家寨主身负重伤,心皆提到了嗓子眼,却无一人上前,亦无一人转身逃离。
韩轻嗣上前踢了踢瘫倒在地的血人:"想说什么?说罢。"
那人连白眼也翻不动了,磨着嘴皮子还要骂,却只咳出一口血水来。
韩轻嗣蹙眉,提刀就要向他心口捅下去——方才他刻意避开了要害,虽是刀身没入,却也只伤了皮肉。
旁的突然跳出个绿衣少年,高声嚷道:"等等!"
郝伍少早被这一惊一乍的变故提着心肝又放下,无奈道:"你们就不能换句台词吗?"
这一回韩轻嗣总算停住了刀。
绿衣少年冲上前,一脸焦急地将鲜衣人抱在怀中,点了他几处大穴,总算将泉涌一般的血止住。又掏出一枚药丸塞入他口中。
韩轻嗣不耐烦地看着:"说罢,凭什么叫我等?"
看方才鲜衣人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许是自己被他捉住了什么把柄,又或许是那人想与自己做什么交易。
若是前者,他想不通透。莫非是那人看穿了自己的武功路数?但又旋即否定:此处有他数位兄弟,若是当场揭穿,定是要赔上这些人的性命,他不该这么傻。
若是后者他则无甚兴趣,但听一听却也无妨。
绿衣少年放下鲜衣人,极力克制着怒意,面无表情道:"你们中毒了。"
韩轻嗣一怔,这才发觉四周的空气之中果然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只是自己方才沉静在血腥之气中,竟未察觉。
他脸色一变,飞身回了郝伍少身旁,一把拉过他的手,搭上腕脉。
郝伍少竟是吓了一跳,原本并无什么不适,被他如此一说,顿觉心跳加快,口干舌燥,隐有中毒之兆。他结巴道:"好像,真的……"
韩轻嗣握紧了拳,骨节泛白突起,阴鸷的目光扫过绿衣少年,端的将他慑得一身寒毛乍起。
韩轻嗣上前,刀尖抵住鲜衣人滑嫩的脖颈,冷冷瞥向绿衣少年:"解药。"
少年被他气的跳脚:"你有没有搞错?现在是我在威胁你们好不好!"
再看看自己毫无反抗之力的寨主,无力地撇开眼。
韩轻嗣冷笑:"善于迷魂、媚人、用毒之术,武功奇差,只擅轻功……你们是星宿宫的人。"
少年不自然地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武功奇差??大侠,就算你功夫好,也不带这么鄙视人的吧!
韩轻嗣手中的刀向前递送了半分,刀尖处已溢出鲜红的血珠:"大不了杀了你们,我再去星宿宫夺解药!"
话虽这么说,他却不过是吓吓那少年,只求唬得他交出解药。星宿宫乃是西域传入的邪魔外教,虽说比起勾魂夺魄之术,武功的确略逊了一筹,但星宿宫宫主却也是从未输过的高手,若非编排江湖名次者看不上邪教,那人决计能入江湖前五。韩轻嗣自问绝没有必胜的把握,而在他没有报仇的能力之前,不想暴露身份被仇家寻上门来。身死是小,家门血仇不得报则是他绝不允见之事。
他的威慑果然起了些效用。少年心慌不已,却又强自镇定,眉眼间稍许流露的犹豫之色已将他出卖。
韩轻嗣握刀的手动了动,鲜衣人颈上伤口已有一指长。少年不住颤抖,终是溃不成军。
他慌张地扑上来,尖叫道:"我给解药!我给!!!"
韩轻嗣收了刀,见少年颤着手从鲜衣人怀中摸出一枚药丸,不甘不愿地递到他面前:"只带了一颗,你先服了。随后你放寨主与这些兄弟走,我带你一道回去取。"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接了药丸,毫不犹豫地走回郝伍少身边,将解药向他嘴中送。
郝伍少连忙去扯他的手:"等等!"
韩轻嗣不悦地蹙眉:今日怎么都是这句词?
他不容分说地捏住郝伍少的下巴,将药丸向他口中一丢,迫他咽了下去。
郝伍少被噎得一阵猛咳:"你……咳咳,你……"
绿衣少年等了一阵,突然爆出一串银铃之声,笑得打跌:"你上当了!这回他是真的中毒了!"
韩轻嗣骤然瞪大了眼睛,郝伍少缓上一口气来,涨红了脸委屈道:"我,咳,我不是叫你等等么……我方才想起那气味像是软筋的迷香之气,以前在四哥那里闻过,没什么毒性……这下可好……"
韩轻嗣牙咬切齿,手几次想抚上腰间之剑——一旦剑出了鞘便势必是一场屠杀,此地再不得留一个活口。
绿衣少年坐下来,气定神闲道:"好了,这下我们来谈谈交易罢。"
作者有话要说:这位寨主就是第二位美伦啦,HOHO~
第一章
绿衣少年坐下来,气定神闲道:"好了,这下我们来谈谈交易罢。"
郝伍少见韩轻嗣脸色阴沉,手不住颤抖,知他欲拔腰中剑,忙上前不动声色的捉住他的手,笑眯眯地开口道:"什么交易?"
绿衣少年眉眼一弯:"这毒只有寨主可解,你若不信,杀了他我也没有办法。你若同意我便说说条件,你们办好了,寨主自会给你们解药。"
郝伍少点头:"说罢。"
绿衣少年指了指因疼痛与失血而暂时昏厥的鲜衣人:"带上寨主与你们同行,一路照料他。"
郝伍少与韩轻嗣俱是一怔。
郝伍少问道:"他不是你们寨主么?我将他带走……"
突然一顿,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要谋权篡位,取而代之!"
绿衣少年微微蹙眉:"这……不归你管,总之你们带他离开,他高兴了自会将解药给你们。只要赏他一口饭吃,喂他一口水喝,别弄死了就行!"
郝伍少撇嘴:"忘忧寨这是穷的供不起寨主了么?万一他食量惊人,我的盘缠不够怎么办?"
绿衣少年摁住额角暴跳的青筋,从怀中掏出一个钱囊丢过来:"够了没?"
郝伍少接过沉甸甸的钱囊,登时眉开眼笑:"那你将他搬上车来吧。"
韩轻嗣怒瞪了他一眼,他却似未曾察觉,袖下不动声色地握了握韩轻嗣的手。
绿衣少年见他应得这样爽快,反倒有些迟疑,抱着满身浴血的人在车前踌躇:"你……如果他死了,你就只能给他陪葬了!"
郝伍少耸肩,轻快地答道:"明白!"
他眼看着绿衣少年抱着那寨主一步步走近,突然出手在他白嫩的脸颊上掐了一把,戏谑道:"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绿衣少年遭他突袭,提防地退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绿衣。"
"噗……"郝伍少窘然地指了指鲜衣人:"他莫非叫红衣?"
绿衣摇头:"寨主姓花,名乐醉。"
郝伍少了然状,伸手想帮绿衣搬人,又嫌花乐醉一身是血,便只侧开身让他将人放进去。
眼见绿衣手脚轻柔地将他身子放平,郝伍少又突然伸手在少年腰间轻拧了一把,激的绿衣雷击一般跳开,一脸嫌恶地瞪着他。
伍少笑道:"你家寨主生得这样好看,我又偏偏有断袖之癖,你便不怕送羊入虎口?"
绿衣鄙夷地瞪着郝伍少,又扫了眼花乐醉,咬牙切齿道:"一丘之貉!"
郝伍少大笑,韩轻嗣微微蹙眉。
车厢之中的乔洛玉依旧昏迷不醒,被浓烈的血腥气熏的微微蹙眉。
安置好了人,那忘忧寨一众匪类便自行散了,独留下绿衣一人目送马车离去,眉目恭敬地行了一礼,踏上枝头离开了。
这一路四人莫名其妙少了一人,又骤然多了一人,而车马只余一辆。韩轻嗣依旧在外驾车,郝伍少从花乐醉身上撕了块布将他肩头伤口草草一扎,又摸出一瓶药油,在乔洛玉脑后淤血处揉按了一阵,也嫌车内昏睡的两人占了地方,且血腥之气浓重,索性钻出车厢来与韩轻嗣并肩而坐。
韩轻嗣瞥了他一眼,继续驾车:"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郝伍少"唔"了一声,道:"等到了圩镇,找间客栈歇脚,将他扒光了搜勘一番,看寻不寻的到解药。"
韩轻嗣目眺远方:"你现在可有什么不适么?"
郝伍少嬉笑:"没有啊,说不准又是他们随意取颗补药来充毒药吓唬我哩。"
韩轻嗣颌首:"若他不肯交出解药,我便将他的血放尽了,卸成十八块丢到江中,任他们连全尸也搜不到。"
郝伍少"啧啧"道:"何必这么麻烦,活活烧了,将骨灰一撒,保管半根发丝也难被人寻回来。"
韩轻嗣摇头道:"还是卸了好。先砍胳膊再砍腿,要是晕了就用凉水泼醒再卸。"
郝伍少想了想,道:"还是用辣椒水泼吧,免得凉水不够冲。"
韩轻嗣微微勾了勾嘴角,心情大好,不再言语。
郝伍少笑道:"我进去看看那姓花的装睡装够了没有。"说罢便揭了帘子翻身钻回车厢。
车厢中装尸挺的花乐醉咬牙切齿地睁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公子……嘶……"
他微一动身子便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又是疼的一阵抽搐。
郝伍少友好地拍了拍他肩膀:"乐醉兄好生休养,再过三个时辰我们便可到达客栈。"
花乐醉被他一拍,险些呕出一口血来,猛抽了两口冷气,有气无力地应道:"好,好……"
郝伍少放开他,又去查看乔洛玉的情况。
乔洛玉被他揉散了淤血,唇色已渐渐回红起来。郝伍少上前温柔地轻拍他的脸:"洛玉,洛玉,醒醒……"
乔洛玉被他唤了一阵,睫毛微颤,食指动弹了一下,喉间发出"呜"的呻吟之声,眼看就要转醒。
郝伍少大惊失色地退开,连忙去拽花乐醉:"快,快,用手刀劈晕他!"
花乐醉被他拽在受了伤的一边胳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忍不住轻呼出声:"啊……"
郝伍少满脸焦急,怒喝道:"快劈晕他!他要醒了!"
花乐醉被他吼的一愣一愣,下意识地一记手刀劈过去,可怜的书生果然身子一软,再度陷入昏睡。
郝伍少长长舒了口气:"呼……尚不知如何同他交代此事,免得他醒来麻烦,还是到了客栈再说罢。"
花乐醉哭笑不得:"那你还叫醒他?"
郝伍少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不叫醒他,如何弄晕他?"
花乐醉失语,索性不与他在此话题上多做纠葛。
郝伍少惬意地向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环胸道:"说罢,乐醉兄跟着我们到底想要图什么?"
花乐醉好了伤疤忘了疼,戏谑地伸手在郝伍少下颌摸了一把,媚眼如丝地凑近:"自然……是看上公子了,才想借机寻个缘由与公子亲近……"
郝伍少突然出手在他肩上狠拍两下,一脸凝重道:"乐醉兄!同道中人哇!"
花乐醉被他拍的龇牙咧嘴,忙向后躲去,乖乖缩在角落中不敢再动手轻佻。
郝伍少突然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是听说乐醉兄已有八位爱郎……"
花乐醉忙道:"只要公子愿意,我回头便将他们统统遣散了去。"
郝伍少低头纠结地拨弄手指:"可是人家不想去山寨耶~~那深山老林的……"
花乐醉忙道:"我随公子浪迹天涯!"
郝伍少羞赧地摆弄着衣角:"可是,人家不想身居下位,乐醉兄……"
马车的轱辘突然碾过一块大石,车厢猛烈一颤,乔洛玉被震得险些滚落下来。郝伍少眼疾手快地接住他,见他眉目微蹙,花乐醉配合地一记手刀落下,书生再次瘫软。
郝伍少捂着嘴,脸上绽出几朵桃花儿来,笑声却一丝不漏的裹在掌心之中。
花乐醉被他狰狞的笑脸吓得一阵寒颤,心念今日果然遇了个疯子,面上却依旧是柔情入骨:"只要公子愿意,这居上居下的问题……乐醉从不在意。"
郝伍少努力敛住笑意,伸手又要拍他肩膀,吓得花乐醉连连闪躲,伤口挣裂之处又涌出温热的鲜血。
郝伍少手落了空,也不恼,嘴角几要咧至耳根:"好好好!从此以后乐醉兄就是我郝伍少的人,你睡床下,我睡床上!谁敢欺辱你,你便告诉我,伍少一定帮他一起欺负你!绝不可白白让旁人占了便宜去!"
说罢便不顾目瞪口呆的花乐醉,眉眼乱颤地钻出车厢,与韩轻嗣一道驾车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好冷哇……贫道在北极颤抖~~
第二章
这一路未再遇见什么险阻,只因花乐醉之事耽搁了一阵,故直到暮色十分一行人方才行至圩镇。
待临近客栈之时,乔洛玉又转醒过来,花乐醉伸手还欲劈,却被郝伍少连忙拦了下来:"花兄!他若是昏迷不醒,你抱他下车上楼?"
花乐醉瞧着乔洛玉清秀干净的侧脸,原想说求之不得,再看自己疼得钻心的左肩,那手刀也便就势收了回来。
乔洛玉亦算识相,待到马车停稳在客栈前时醒了过来,又迷瞪了许久,方才看清眼前物事。
花乐醉嬉皮笑脸地凑上前:"乔公子……"
乔洛玉一惊,猛地起身,却因脖颈酸疼而动弹不得。
郝伍少推开花乐醉的脑袋,一脸惊喜地凑至他眼前:"乔公子!你总算醒了!"
花乐醉:"……"如果不是因为某人,也许他可以醒的更早。
乔洛玉恍然忆起昏迷前之事,急急道:"乔安呢?"乔安便是他那小厮。
郝伍少噤声,扭头幽怨地瞪了花乐醉一眼,肘支他胸口道:"还不快与乔公子解释!"
花乐醉措不及防又被他顶上伤处,痛的闷哼一声,却不敢与他发怒,只好佯装柔弱道:"乔公子,路上袭击你们的乃是忘忧寨之人,那寨主好劫色,但凡过路之男子皆被其拦下来查看一番,容貌姣好的便收做压寨相公,不好的劫了财也便放了。在下原是被那寨主相中掳了去,恰好公子一行人经过,韩公子武艺高强便将在下救了下来……可惜乔公子家的小厮被那贼人乱箭射死了……"
郝伍少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未料此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如此之大,张口就来不说,演技亦是十足。他略有不满道:"容貌姣好的被收去做压寨相公……花兄是在变相赞叹自己的容止吗?"
花乐醉:"……"
花乐醉一声红衣,染血干涸后颜色便沉了些。乔洛玉粗看之下只作是染出的花纹,这一看清登时大惊失色:"血,血!"
花乐醉身形摇曳,仿佛西子病弱、风抚即倒。勉强稳住了身形,惨白着脸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那贼人下手狠毒,心如蛇蝎……乐醉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知足了……"
郝伍少转过头背着乔洛玉,眉梢一挑,用口型道:"下手狠毒?心如蛇蝎?"
花乐醉垂下眼,笑得颇是乖巧。
乔洛玉再想起自家惨死的小厮来,登时悲伤与惊恐涌上心头,神色哀婉:"乔安他……"再看向郝伍少时,眼中已有了点点泪光:"他的尸首呢?五少爷可有将他埋了?"
郝伍少一怔:"贼,贼寇追得急,便丢,丢在那了……"
乔洛玉垂下眼,盈盈泪珠已滚落了下来:"他随我两年,却落得个露尸荒野……全怪我一时大意贪功便选了那小路……那天杀的匪类原该死千遍万遍亦不足泄心头之愤!!"
郝伍少叫他这一说,倒也生出些伤感之情来,用肩狠狠撞了下花乐醉的肩伤处,怒瞪着他用口型重复道:"死千遍万遍!"
花乐醉吃痛,连闷哼亦咬碎了牙吞下去,只觉这一日下来伤口定是将他连拍带捶并撞的捣腾溃烂了。他苦笑着用口型道:"我让人将他埋了,成不?"
郝伍少皱了皱鼻子,上前好言安慰了乔洛玉一阵,温言道:"人死不能复生,洛玉节哀。我们先入客栈再说罢。"
乔洛玉眼下正是伤心,也懒得同他揪那称呼上的问题。欲点头,又直着脖子动弹不得。
郝伍少故作体贴道:"洛玉,你能自己走么?"
乔洛玉又试了试,脖子疼痛的仿佛错位了一般,全然使不上力。想来想去,大约是马发疯狂奔时自己撞了脖子,要不然总不能是昏了这短短时辰便睡落枕了罢?
且不知撞伤了哪根经络,竟是全身发麻,手脚亦使不上气力。
他微微蹙眉:"恐怕……不能。"
郝伍少笑容僵了僵,涎着脸凑上去,手不安分地向他腰间搭去:"那就由我抱乔公子下去罢。"
他原想乔洛玉一贯对自己反感,想来也不会答应,未料乔洛玉看了看无风已自摇摆欲倒的花乐醉,眉结蹙得更深,叹气道:"那就麻烦五少爷了。"
郝伍少:"……"
他自己原就不是具健康的壳子,身形又削瘦,好在乔洛玉是个没几两肉的书生,也不比他高出多少,咬咬牙也便扛起来了。
花乐醉摇摇晃晃西子捧心地先出了车厢,郝伍少扛着人亦步履蹒跚地下了车。正暗叹着自作孽不可活,却见韩轻嗣已领好了房牌,见自己这副模样,嘲讽一笑,转身就要先行上楼。
郝伍少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笑容,甜着嗓子道:"洛玉软若无骨,体香若兰,背起来真是享受舒服极了!"
乔洛玉僵着脖子,没好气地斥了声:"莫胡言!"
郝伍少嘿嘿一笑,微微侧过头,耳鬓与乔洛玉蹭了蹭,却见韩轻嗣压根不曾回头,早已消失在了二楼拐角之处。
郝伍少神色黯了黯,登时失了调笑的兴致,费力地将乔洛玉背稳,步态蹒跚地向楼上走。
花乐醉颇有意趣地将这出戏尽收眼底,手捂着肩处伤口,故作吃力地跟上二人,虚弱道:"郝公子为何……为何不让韩公子来帮一帮?"
郝伍少全不抬眼看他,自顾自爬着楼梯:"轻嗣他不喜与人接触。"
花乐醉眉梢微挑:"他不是郝公子的侍卫么?"
郝伍少斜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自然除了我!"语气颇是自得,嘴角亦有些微不可见的上扬。
花乐醉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中,总算好心地搭了把手,随着郝伍少一同将乔洛玉抬到了厢房。
将人轻轻地往床上一放,郝伍少脱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脸累的煞白。
花乐醉疑惑道:"郝公子可是有什么病症?"
郝伍少微微摇头,喘着气道:"只是幼时没养好,身子比一般人弱了些,累不得冷不得罢了。"
他缓了一阵,扶着床爬起来,将乔洛玉手脚放平:"洛玉你在此等一等,我一会儿拿药酒来替你揉揉脖子。"
花乐醉贤惠一笑:"郝公子自去歇着罢。待我包完了伤口,我来替乔公子揉捏。"
郝伍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想他也不敢耍什么名堂,便从怀中掏出一瓶药酒放在桌上。他走至门口,又突然停下,犹豫地转头看向花乐醉:"你的伤……要人帮忙吗?"
花乐醉眼睛一亮:"要,要!不如郝……"
郝伍少不等他说完,明了地点了点头:"你等着,我去叫小二过来帮你包扎。"
花乐醉:"……"
郝伍少推门欲出,花乐醉忙止道:"算,算了!不须了,我自能处理伤口,不须麻烦小二哥了。"
郝伍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颌首道:"噢。"
便再不管,自回房去了。
花乐醉叹了口气,听他步子渐行渐远,突然停住,又听木门咯吱声。郝伍少与韩轻嗣就住隔间,有什么响动全然瞒不过去,若是说话声响一些也能大致听出个究竟来。
他眸光流转,噙着笑意走到床边,玉指沾了些药酒,搭上乔洛玉的脖颈。冰凉的触觉激得乔洛玉一个哆嗦,登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脖颈漫延遍身。
"乔公子……"那声音似是沾了酒意,酥酥麻麻直教人迷糊:"乔公子……"
乔洛玉情不自禁地去看那人眼睛,只觉那棕色的瞳仁之中暗潮涌动,霎那光彩绽放,如暗夜烟花一般教人移不开视线。
脖颈被人用内力一击,冲开了锁住的穴道,四肢的麻木无力感登时尽数消褪,飘飘欲仙。
花乐醉勾起嘴角,润泽的红唇凑上去,暧昧地欺到他面前,对着的双眸却不曾移开。
"乔公子……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第三章
郝伍少让店家搬了两个浴桶上来,添满热水。韩轻嗣往其中一个里撒了些褐色药粉调开,又取来一罐油膏,正欲往水中倾倒,郝伍少已迫不及待地脱的赤条条,像条去了鳞的鱼一般哧溜滑了进去。
韩轻嗣微微蹙眉:"桂玉软香膏还未调进去,你不怕一会儿身上全是药味么?"
郝伍少被热气蒸的脸色上粉,方才疲累带来的阴寒难受之感也尽数消散了,再惬意不过,支使道:"唔,你将香膏抹在巾上,替我擦擦身不就好了?"
韩轻嗣冷着脸瞪了他一眼,乖乖依言去做了。
待郝伍少泡舒坦了,赤条条从浴桶里站起来,韩轻嗣将抹了香膏的布巾往他身上一掼:"快擦干!莫着凉了。"
郝伍少眯着眼将布巾扯下来,叉腰怒道:"哥哥一不在你便骑到本少爷头上来了!背后少爷我自己怎么擦的到!一会水气入骨……"
韩轻嗣恨恨地从他手中接过干巾,将他一把扯近了胡乱揉搓一番,所过之处皆粗暴地搽出一道道淡红的印记。又拉着他跨出浴桶,弯下身替他擦干白净修长的腿和豆腐一般软糯的后臀,却刻意避开了某处,寒着脸骂道:"欲求不满!"
郝伍少方从热水中出来,身上的红晕还未褪尽,耳根尤为赤红。他亦不敢当真让韩轻嗣替他擦那微微兴奋之处,唯恐自己更为失态。
韩轻嗣将用过的布巾丢到一旁,扯过干净的亵衣抖开,提住两肩处。郝伍少乖乖将胳膊伸进去穿好,红着脸辩解道:"是你方才蹭到我痒处了!"
韩轻嗣倾身替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系好了腰带,总算将他伺候到头了,自己剥了衣物踏入另一个浴桶之中。
郝伍少盯着他肌肉紧实的后背线条,情不自禁地眉开眼笑,又强自板起脸,故作不情不愿地走上前:"罢了罢了,看在你尽心伺候少爷的份上,少爷我今日也难得服侍你一回罢。"
说罢便扯过悬在浴桶旁的布巾要替韩轻嗣搓身。
"叩叩叩……"门外响起乔洛玉清洌如泉的声音:"郝伍公子在吗?"
韩轻嗣嘲讽一笑,从他手中拽过布巾:"呶,替你泻火的人来了。"
郝伍少有一瞬的咬牙切齿,恨不得飞起一脚将那房门连着屋外之人一同踹到九霄云外,却又立即调整出一张受宠若惊的笑靥来,上前将房门拉开一道缝,严严实实挡住屋内的春光,只探出一枚小脑袋:"洛玉!啊,你已经能站起来了!你没事了吧?"
乔洛玉笑得温润儒雅:"花公子揉捏手法极佳,已将我的筋抻直了。郝伍公子眼下可有空?"
郝伍少被他清如晨光的笑容慑得怔了一怔。乔洛玉平日待人正是温润有礼如清风拂面,那笑容也是他一贯待人接物的必杀之技,只是自从郝伍少对他的一番"心思"显浮于外后,已许久不曾见过他晨光朝霞一般的笑靥了,登时当真有些受宠若惊:"啊,有,有!"
韩轻嗣见是乔洛玉,也不曾多想,自泡在浴桶之中,由郝伍少一人随他去了。
乔洛玉此去并未回房,领着郝伍少下了楼,从客栈后门出去,七弯八拐来到一处废弃的院子。郝伍少越走越觉出不对劲来,迟疑地唤道:"洛玉!你这是,带我去哪里?"
乔洛玉回过头来,白净清秀的脸在月光下宛如仙子落凡,温柔地牵起一个笑容:"洛玉带郝五公子去见一个人。公子莫急,前面就到了。
郝伍少连忙转头看那客栈,视线已被几堵高墙截了下来。他心中一凛,快步上前抓住乔洛玉的胳膊:"洛玉!乔公子!你仔细看看这是哪里!"
"呵呵……"旁的杨树上落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配上此处月黑风高夜的萧瑟风景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郝伍少一震,却见花乐醉从树上跃下来,身上的血衣已褪了,换上乔洛玉月白色的云杉,恰是合身。衣随人显,乔洛玉穿此服正是儒生风度、脱凡出尘;花乐醉换上此衣,却是别有一番风韵骚骨,欲拒还迎。
郝伍少背上渗出冷汗,已大抵猜出了究竟,面上却是强自镇定,没心没肺地嬉笑道:"乐醉兄大半夜引伍少来此处做什么?"
花乐醉笑得妖娆:"郝公子说……这良辰美景的,应该做些什么呢?"
郝伍少眨了眨眼:"嘶……乐醉兄如此说,不做些美事倒的确对不起这轮圆月了……只是乐醉兄何不在房中洗净了候着我?好歹还有张床,即便简陋了些,总好过此处颓风落叶的。"
花乐醉哈哈大笑:"总在床上办事岂不腻味?偶尔也试试以天为被地为席的情趣,才衬的上郝公子的风流。何况郝公子那姓韩的侍卫实在有些碍事……"
郝伍少脊背发凉,抬袖遮笑:"乐醉兄不喜欢人多,又何苦将乔洛玉引过来?他便不碍事了?"
花乐醉颇有兴趣地笑道:"无妨,郝公子那侍卫内力深厚,难用魇术控制,难免有些不听话……乔公子他现是任人揉搓的面团子,醒来之后不该记得的自不会记得。郝兄若是喜欢三人行,只要不偏颇冷落了乐醉,乐醉自不会争风吃醋。"
郝伍少心中将他痛骂了一番,笑得却是愈发谄媚:"乐醉兄说哪里的话……只是这野合一事,月黑风高难免受冻,愚弟身体羸弱,只怕享不得这番滋味。"
花乐醉情知他故意拖延时间,眸光潋滟,突然飞身上前,指节直攻他脖颈。
郝伍少吓得猛然闭上眼,心肝砰砰乱跳,竟是失声忘了呼救。
等了一阵,却不觉呼吸阻滞,只是后颈被人用冰凉的指腹划过,寒毛几要竖成尖刺。
花乐醉抚着他后颈泛起的鸡皮,笑得颇是玩味:"郝公子,郝兄,郝少爷……别这么紧张,乐醉又怎么舍得伤了郝公子呢?"说罢皱了皱鼻子,一派享受的模样:"嘶,好一阵桂花的香气,郝公子搽得这么香,可是存了心来勾引我?"
郝伍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扭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你,你想干什么?"
花乐醉哪里容他闪躲,捏着他削尖的下巴扳过来,眼眸泛着诡异的光彩。
郝伍少小眼珠子提溜乱转个不停,就是不愿对上他的眼睛。花乐醉越凑越近,丰盈的红唇几乎贴上他的,微弱的吐纳皆能抚动伍少脸上细细的白毛。
郝伍少吓的手脚发软,直悔自己太过轻心,又不免迁怒韩轻嗣,这时候竟未守在他身旁。想着想着竟跑了思绪,想起自己三姐来,怨念地赌气道:混蛋,看我有个好歹,三姐还理不理你!
这一岔了心思,不留神便松懈下来,正与花乐醉深色的眸子对上个正着,当即眼神一散,跌入万丈深渊。
临失魂之前,他听见那人雌雄莫辩、清如琴音的声音在耳畔轻笑:"别怕,我不过要验证一件事罢了……"
花乐醉看着他清亮微褐的瞳仁彻底涣散黯淡,不由奇道:"竟不是纯墨色……你不是汉人?"
郝伍少毫无感情地讷讷道:"我爹是羌人,我娘是汉人。"
花乐醉挑眉:"噢?那你会不会武功?"
郝伍少木然摇头:"不会。"
花乐醉狭起一双潋滟的桃花目:"不会?那你这一身内力是谁给的?……你那姓韩的侍卫?"
郝伍少原就一副痴呆的模样,听了此言更呆:"内力?不知道。"
花乐醉眯着眼等了一阵,郝伍少更是一动不动的立着,连眼睛也不曾眨一眨。
花乐醉有些疑惑:"你怎么……你上回明明能……"顿了顿,骤然意识到甚么,忙继续问道:"你家那侍卫是甚么人?为何武艺如此高强?我见他功夫恐怕不在宫主之下!"
他虽说作此问,眼睛却比耳朵更为专注,仔细盯着郝伍少脸上的神色,不漏去一丝一毫。
郝伍少果真迟疑,又有了那日挣扎的神情,竟似要跳出魇术的掌控。
花乐醉紧张地盯着他,手心攥出汗水来。忽听身后刀声呼啸,蹙着眉头在心底叹了口气,脚下却是毫不耽搁,抹了油一般躲开三丈远。
韩轻嗣刀使的不如剑,且未用内力,虽贴着他而过,却未伤到他半分。
花乐醉当他是忌惮郝伍少中的毒故而手下留情,遂也没提起多少防备来,倚着树风情一笑:"啧啧,韩公子真是不解风情,总在这时候来败乐醉的好事……莫不是韩公子也看上我花乐醉了?"
韩轻嗣连看也不曾看他,径自收了刀,走到郝伍少身旁。
郝伍少魇术未解,尚兀自挣扎混沌着,韩轻嗣眼神一凛:"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你看出来了?"
这下倒换了花乐醉一怔:"看出什么?"他直觉自己想知道的同韩轻嗣问的并不是一码事。
韩轻嗣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方才问他的问题是什么用意?"
花乐醉疑惑道:"哪个?"顿了顿,突然惊道:"你早就跟来了?"
韩轻嗣冷笑:"你以为用那书生来做引我便看不出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想做些什么。说吧,你刻意接近我们,又单独将他引出来问我的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花乐醉听见自己的下巴脱落的声音。
半晌之后,他突然捂着肚子爆笑:"哈哈哈,你,你不会以为本寨主看上你了罢?"
韩轻嗣脸色一寒。
花乐醉笑得打跌:"你少,少自作多情了!就,就算你俊俏又功夫好,可惜本寨主只喜欢细皮嫩肉红唇皓齿的少年郎,你这模样既不娇羞又不青涩……哈哈哈,也就那蠢狐狸看得上眼……"
韩轻嗣握刀的手紧了紧,脸色更寒了。
他不知花乐醉口中的狐狸是谁,也无兴趣知晓,看了看木桩一般痴傻的郝伍少,骤然出刀逼上前,转瞬已将刀架在了花乐醉脖颈上:"还不解开他的魇术!"
花乐醉原就没什么提防,再者韩轻嗣便是不用内力,速度亦是极快的。花乐醉除了逃,全然不是他的对手。
虽说心下一惊,面上却是无波无澜,镇定地笑道:"莫急,你看他自能解开。"
韩轻嗣微微一愣,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花乐醉以两指推开他的刀锋,走至郝伍少身旁,一扬下巴道:"喂,你那侍卫虽说是个不懂风情的冷美人,好歹也是个美人。我便勉为其难收回去做个小九,这便算同你打过招呼了。"
韩轻嗣嘴角一阵抽搐。
郝伍少无神的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光彩,微有纠结神情。
韩轻嗣倒是愣了一愣,亦紧紧盯着郝伍少的一举一动,确是有些许期待。
花乐醉见激的不够,一把扯过韩轻嗣立到郝伍少眼前,吧唧一口香在韩轻嗣脸上。
这回不等郝伍少反应,韩美人先跳脚了,提起刀柄二话不说砍过去,招式狠厉不说,竟已隐隐动了些内力。
花乐醉吓得不轻,连滚带跳的躲开,高声嚷道:"哎!哎!他中毒了!拜托你们有点被牵制者的自觉!!"
韩轻嗣眼中燃着熊熊炽火,怒极反笑:"你下的是什么毒?"
花乐醉得意道:"九星七耀丹。"
九星七耀丹乃是用九种毒草七种常花炼制而成,中毒者与常人无异,然一遇那七种入药之花中任一种,毒性便会发作。莫说摸不得花,便是嗅到一丝花香之气也会痛苦不堪、如万蚁噬心。
一旦毒性被触发,则会日益加深,初时每日一个时辰忽寒忽热,心口绞痛。待时日愈长毒性加剧,则时辰越长。
中毒者若是遇了七种花中的五种,则即刻暴毙而亡。然而一般的中毒者往往撑不到遇齐五种花便已被折磨致死。
欲活的久一些的需知道七种入药之花,从此往后绕道而行,说不准可得寿终正寝。若欲解毒者,则除了七味入药之花外,尚需知晓九种入药之草,方可根处此毒。
韩轻嗣微微蹙眉,暗自庆幸那七味之中并无桂花,否则郝伍少眼下已激发了毒性。
"轻嗣……"郝伍少喃喃道。
对峙中的两人俱是一怔。
花乐醉喜上眉梢:"他果然能跳脱魇术的控制!"
韩轻嗣飞身上前,却见他依旧目光呆滞,并无清醒之兆。
花乐醉眸光一转,戏谑地笑道:"恐怕是刺激尚不够……他这样不争气,莫非要你我二人在此处野合?"
韩轻嗣并不懂他话中含义,手又提起刀:"哪七种花。"
花乐醉挑眉:"你不会真的愚蠢到认为我会告诉你罢?"
韩轻嗣耸肩:"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能解此毒。"
花乐醉抿了抿嘴,笑道:"的确。虽说只有我一人知道那九草七花,但若是宫主见了他,恐怕也能配出解药来。"
韩轻嗣微微侧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花乐醉道:"且不说宫主会不会助你们,那星宿宫内奇花遍布,集天下之花品,只怕他尚未走到宫门外已毒发身亡了。"
韩轻嗣轻蔑一笑:"你说裴满衣解不解的了这毒?"
花乐醉怔了怔,微微蹙眉:"鬼医裴满衣,毒术更胜过医术,能解天下之奇毒……恐怕我这些伎俩瞒不了他。只不过裴满衣此人随性而为,已六年不曾出谷,你便是拿刀架着他,他也是宁死不从的铮铮铁骨之士。太虚谷的花绝不比星宿宫少,你有把握带得裴满衣出谷?"
韩轻嗣双眼虚了虚,嘴角勾得愈甚:"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裴满衣六年之前收了个徒弟,独门弟子,倾囊相授。更不知你有没有听说,那弟子姓郝,名叫郝肆奕。"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手指指向木头桩子一般的少爷:"他叫郝伍少。"自然,兄弟阋墙一事不提也罢。
花乐醉目瞪口呆。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脖颈上已多了一把刀,刀锋割破了皮肤,溢出淡淡的猩红。韩轻嗣绕有兴趣地看着他,笑容冷冽:"不如,你再给我一个留你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爬上来更新……
第四章
花乐醉冷汗涔涔,只觉那刀锋又向前递送了半分,项上火辣的鲜血浸淫着冰凉的刀刃,当真是悲到了极点:止这两日在这一人手里放掉的血,前五年受的伤统统加起来都抵不上!
他知韩轻嗣动了杀意就不会手下留情,便是心中没底的事也只得赌上一把,遂故作沉静地笑道:"九星七耀丹毒性极寒,他原本就身中寒毒,一旦诱发了毒性,只怕撑不过一个月。从此地到太虚谷快马加鞭至少一个半月的路程。你有把握在此期间他绝不发毒?"
韩轻嗣果真一怔,目光愈发阴鸷:"你怎知他身中寒毒?你到底是什么人?!"
花乐醉盈盈一笑,试探地伸指推了推刀锋,却是纹丝不动,只得讪讪放下手道:"我探过他的脉,与……原本我也是不确定的……"他嬉笑道:"多谢韩少侠印证了乐醉的猜想。"
韩轻嗣脸色差到了极致,手中的刀却松了:"你先解开他的魇术。"
花乐醉眯起眼笑道:"这还需韩公子帮一个忙。"
韩轻嗣面色不善:"什么?"
花乐醉道:"韩少侠亲他一下,他的魇术自然便解了。"
见韩轻嗣目光一寒,他忙道:"我此番摄他魂魄,正是为了验证此事。早听江湖传言,星宿宫独门秘技魇魅之术有极简单的破解之法——只需一人与失魂者亲吻,魇术便会不解自破。韩少侠知道,此事若是真的,对我星宿宫则是极其不利。"
韩轻嗣嘴角抽搐:"你为何不亲?"
花乐醉嬉笑道:"一亲芳泽之事在下原本是求之不得的,可在下乃是施术者,自然无效。"
韩轻嗣下颌朝着目光涣散的乔洛玉一抬:"那他呢?"
花乐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噢~~~乔公子亦身中魇术,亦不可做这破解之人。"顿了顿,不容韩轻嗣再推脱,挑眉道:"你二人皆是男子,亲一下又当何妨?韩少侠就不好奇此事是真是假?如若是真的……"
韩轻嗣眉结蹙了又展,展了又蹙,犹豫不已,怒瞪了眼花乐醉:"假若我今日并未跟来,你又当如何?"
花乐醉指了指乔洛玉:"解了他的魇术,由他来任此事。"顿了片刻,道:"自然,乔洛玉就再活不得了。"
韩轻嗣凝神想了片刻,竟当真缓步走到郝伍少面前,不情不愿地倾身与他印了印唇,一瞬便立即弹开。
郝伍少猛然蹙眉,眼眸亮了又黯,黯了又亮,嘴唇嗫嚅着,苦苦于泥沼间挣扎。
花乐醉笑得打跌:"韩~~哈哈,韩少侠,你那也叫亲?那是三岁大的孩子过家家罢?你便将他当个姑娘,有甚么下不去口的?"
到了这个份上,韩轻嗣已是恼羞成怒,再不愿与他胡闹下去,剑光一寒:"哼,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星宿宫这下三滥的功夫,我只消带他离开你百米,或废了你一双招子,自然能解,何必用这蠢办法?"
花乐醉不敢再笑,生怕惹恼了他寻自己麻烦,只得强忍着,眼睛却不曾离开郝伍少。
郝伍少挣扎了片刻,眼眸骤然集了星辰之光,一身阴霾破除,竟当真清醒了过来。他尚有些混沌,讷讷唤道:"轻嗣……"
韩轻嗣不敢置信地一愣:"竟是真的……"
花乐醉猛一攥拳,尖尖的指甲刺进掌心之中。一身血液凝至心口,又骤然泵出,激动得嘴唇发颤:"果真……"
郝伍少看清了眼前人景,不由怔了一怔。又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来,后知后觉怕起来。又见韩轻嗣立在眼前,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胳膊,一颗心又堪堪定了下来:"轻嗣,他……"
韩轻嗣垂下眼:"京城去不得了。"
郝伍少一怔:"为什么?"
韩轻嗣将他所中之毒大抵一说,又道:"京中花卉繁多,此去危险。"他看向花乐醉:"说罢,你到底想要什么?"
花乐醉嘻嘻一笑:"乐醉当真是仰慕郝公子风采,这才出此下策。只要能让乐醉跟着郝公子随侍左右,不敢有其他奢望。"
不待郝伍少回答,韩轻嗣抢先道:"这么说,我们去哪里,你便跟去哪里?"
花乐醉点头:"自然,天涯海角亦随郝公子前往。"
韩轻嗣眸光闪了闪,倾身与郝伍少附耳轻言:"太虚谷。"
若是有幸安全抵达太虚谷,便将花乐醉杀了。若是途中毒发,也好让花乐醉稳住毒性。
郝伍少神情不由一阵古怪。只单单想起他那阴阳怪气的哥哥,便已是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他勉强笑道:"我自小生在江南,难得离开一次,既然去不得京城,那便北上看看罢。"
花乐醉笑得意味深长:"那就北上。"
从此地往北去太虚谷,一个半月于自己而言,足够了。
第二日一早,郝伍少因懒于同乔洛玉解释,拨了一半的盘缠偷藏在乔洛玉包裹之中,又留了张:"急事,先走"的字条,一大清早便急匆匆上路了。
因走的匆忙,众人皆没用早膳,花乐醉在路边买了几块糕点,分给两人。韩轻嗣不吃,郝伍少却是饿了,接过便咬了口,满嘴喷渣道:"咦?这是什么糕?"
花乐醉笑道:"枣花糕。乐醉最爱吃的便是这枣子做的食物。"
郝伍少随口问道:"噢?"
花乐醉眉眼弯弯地咬了一小口:"乐醉是燕人,燕人皆爱啖枣。"
郝伍少张大了嘴,满满的糕渣落出来。
他震惊了:"你,是,阉,人?!"
花乐醉眨眨眼:"怎么?"
郝伍少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自拔。
难怪花乐醉相貌姣好的像个妇人,难怪他肤白无须,难怪他不介意身居人下……
莫非星宿宫之人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郝伍少愈想,竟愈发替他心疼起来,目光亦不由柔和了许多:"乐醉兄,我虽不知为何阉人爱吃枣子,但以后你随着我,每餐都替你预备枣子!绝不委屈了你!"
花乐醉怔了怔,奴颜媚骨地贴上去:"郝公子~~"
郝伍少心疼地愈发厉害起来,竟渐渐成了绞痛。他丢下枣花糕,捂住心口,额上渗出冷汗:"轻,轻嗣……"
韩轻嗣连忙勒停了车,揭开车帘钻进去。一见郝伍少惨白的面色,登时脸色一寒,拾起落在厢中的糕点一闻:"枣花?"
花乐醉又是一怔,手中糕点摔落在地。他惊呼道:"啊!我竟忘了枣花亦是那七花之一!这这……"
郝伍少疼地弓起身子,咬着下唇不住颤抖,发不出一句声来。
韩轻嗣咬牙切齿地冷笑:"忘了?"
他的手攥成拳,骨节凸起。郝伍少捂着心口,突然腾出一只手来拉住他,隐忍地摇了摇头。韩轻嗣压了再压,终是克制住了拔剑的冲动,怒喝道:"还不替他解毒?!"
花乐醉讪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塞入郝伍少口中,又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道:"这药丸可暂时止住他的毒性,待他下一次遇七花之前皆不会复发。"
郝伍少服了药,微弱地喘了好一阵,疼痛稍解,强笑道:"乐醉兄下一回,可莫要再'忘了',伍少身体羸弱,经不住几番折腾。"
韩轻嗣眸光沉了沉,却见郝伍少依旧冷得打颤,情知他是被勾出了寒毒,遂解下外袍来替他披上。
他不放心再由两人共处一室,冷冷瞥了眼花乐醉:"你随我出来驾车。"
花乐醉耸肩,暧昧地在郝伍少手上捏了一把:"郝公子好生休息。"便乖乖随韩轻嗣出了车厢。
三人行至於镇,韩轻嗣在街市用五贯钱雇了名少年驾车,自钻入车厢中照料伍少。
郝伍少唇色惨白,身子抖若筛糠,冰凉的手拽住韩轻嗣不肯松。韩轻嗣蹙眉,将他搂在怀中,手掌贴着他神阙穴源源输送内力。
他的内力极阳,不消片刻郝伍少便不颤了,阖着眼昏睡不醒,手却依旧拽紧了不肯松开。
韩轻嗣也不挣,只将他身子放到腿上,头倚在自己颈窝中,减了不少马车颠簸的冲撞,由他沉沉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花同学这媒人真是做到家了~~HOHO~
第五章
三人行了二十几日,韩轻嗣皆挑那梗塞难行的水路、荒山,只恨四处不是沙漠戈壁,有些花草躲无可躲。
一路心惊胆战走下来,韩轻嗣倒成了惊弓之鸟。不过土丘旁的一朵小黄花,他已冲上去捂住郝伍少口鼻,又掷出一枚飞镖将那野花拦腰折了。
郝伍少如此受宠,当真是尾巴翘上了天,成日咧着张嘴合不拢。念起这功劳非花乐醉莫属,对他着实和颜悦色了不少。
要避开花多之地走,难免便将行程拖的长了。
虽说花乐醉压住了郝伍少九星七耀丹的毒性,可勾出的寒毒却无法压制。韩轻嗣不再如以往连夜赶路,每日都必挑一处小镇歇脚,不嫌麻烦的替郝伍少烧来热水泡药浴。
六年前裴满衣机缘巧合到了郝家,断出郝伍少喜炎畏冷乃是身中寒毒的缘故,替他饮食开了几味药,又以十种性阳之花研出药粉,让他调合热水中浸泡,可缓解寒毒之症。谁知那年伍少的病没治好,那鬼医反倒拐了郝肆奕回谷做徒弟去了。
郝伍少活了这么大,算是彻底享到了少爷该享的福气。韩轻嗣的伺候无微不至,茶温了偏要煮热再喝,风吹过便立刻解衣替他围上,鞋袜都要亲自替他裹紧实了才可出门。郝伍少简直舒服成了神仙,穿衣用膳都不必亲自动手。
花乐醉有时在一旁看不过眼,故意扭着腰娇笑上前:"郝公子,让乐醉也来伺候伺候你罢。"
却被韩轻嗣冰冷的眼神生生吓退了。
这一番耽搁,时日便用的更久了。
花乐醉用尽了心思往郝伍少身上凑,奈何主侍二人粘得是寸步不离,一根头发丝也插不进去,只得立在一旁干着急。
待到三人彻底出了南方,气候干爽了不少,沿途花开渐渐稀疏,脚程才总算是快了起来。
三人到达北方一处村庄,因前方数十里荒无人烟,即便天色尚且亮堂的很,韩轻嗣也不肯再赶路了,硬是找了一户人家借住下来。
北方较旱,时逢春季,村中遭了干旱,连春种亦难解决,附近的河床已干涸龟裂,哪里还能奢侈的弄出一桶热水来让郝伍少泡澡?
韩轻嗣眉结深蹙,郝伍少忍不住伸手替他抚平——若是在江南的家中,他决计是不愿做这样的举动。自己又怎可先行示好?哪怕抛却这一层,那混蛋心中装了个三姐,自己的心思不过徒遭人嗤笑罢了。
离了江南,又徒生了这样的变故,果真是患难见真情。数年不敢表、不愿表的情竟是在舌下徘徊打转,忍不住就要冲将出来。
韩轻嗣不愿自己的情绪影响了郝伍少,难得不吝啬地解了冷脸,强扯着嘴角笑了笑,可惜却是生硬难看。
郝伍少心中一突,忍不住开口唤道:"轻嗣……"
韩轻嗣垂下眼,周身运气,掌间暗涌流动,贴着郝伍少的神阙穴将内力输进去。
郝伍少体内亦有股极阳的真气,便是这股真气维持着他直到十岁方才发毒。经过裴满衣的调理,寒毒被压制到每年孟冬方才发作一次。
那真气极是奇怪,韩轻嗣十岁之时初见八岁的郝伍少,便探出他身带极强的内力。年少好胜时非要同那人一较高下,硬是将伍少打得抱着自己的大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痛哭求饶,还因此事挨了郝叁侠一顿痛斥。
说起来,这内力来源之处是几人一直未解的困惑,总不至郝伍少天生奇骨,自带内功而降罢?
花乐醉二十几日来看两人腻歪,早已看烦了。肩伤已愈合结痂,便径自踱到村口散步。
韩轻嗣正替伍少压毒,也没那闲工夫来管他。
花乐醉走至村旁的树林,忽听树声莎莎,不由勾起嘴角:"出来罢。"
绿衣从树上跳下来。身上着的还是那套绿油油的衣裳,是故躲在叶后倒是一出极好的障眼法。
他上前,单膝跪下:"星主,您的伤好一点没有?"
星宿宫分二十八星宫,置二十八星主各掌一宫。又有四大使,分别为朱雀使、苍龙使、玄武使、白虎使,四大使各掌七宫。星宿宫宫主直接下令于四大使,再由四大使分级颁下指令,星宿宫众人除四大使外从未见过星宿宫宫主真容。甚至不知那人是男是女,是否身居星宿宫中,又或潜伏于身旁。
花乐醉正是角星宫星主。
绿衣一路跟随星主,却怕跟得太近叫韩轻嗣发现,遂由花乐醉一路做下记号,绿衣随记号跟上。
花乐醉道:"小伤无碍。我托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了?"
绿衣道:"属下已打探到了。这郝伍少是扬州郝家人。他是老幺,兄姐共四人。大哥经商,乃是扬州首富;二哥从仕,现在户部任职;三姐习武,乃是逍遥派弟子;他四哥……"
花乐醉打断道:"他四哥名叫郝肆奕,被鬼医裴满衣收做独门弟子可是?"
绿衣点头。
花乐醉叹气:"我要知道他哥哥姐姐做什么又有何用?你便只探到这些?他父母呢?还有他那姓韩的侍卫又是什么来历?"
绿衣道:"探子只探到他们兄弟几人是十五年前从塞外来的,再详细便不清楚了。只听说他们父是羌族人,母是中原人士,十五年前已双亡了。还有那侍卫,乃是八年前郝叁侠在琼山下捡回来的,派给郝伍少做了个贴身侍卫。"
花乐醉微微蹙眉:"十五年前么……"顿了顿,挥手道:"你先走罢,我若再要见你,自会留记号与你。"
绿衣跪拜,起身闪入林中,身影渐渐消失了。
花乐醉凝眉自言自语道:"韩轻嗣……姓韩的……"
他仔细想了想:"十年前韩门遭灭门,并未有活口留下。"
眼睛转了一圈,又嘀咕道:"当年最小的那个,似乎叫做韩子凡。那年应是八岁……韩轻嗣?"
他想了一阵,并未想出什么名堂来,揣着疑惑调整了一番,又是那张蚀骨销魂、妖娆万分的笑靥,原路走回去了。
春季本是士人上京赶考的大好时节。待考完了春闱,牵着马在京中赏那百花争艳,花间醉酒,被送高中榜文的小厮唤醒,本是人间一桩潇洒的美事。
人人趋着那百花去,郝伍少却是躲也躲不开。
马车从一片樱树林旁驶过,饶是韩轻嗣特意绕开了数里,却逃不出那花香百里。郝伍少在香气中飘飘欲仙了一阵,旋即便捂着心口变了脸色。
又是好一番折腾,花乐醉喂了他一枚药丸,故作心疼惋惜地叹道:"这药只能解你心口之疼,却是将毒性强压在经脉之中,并未祛毒。若是遇齐五花,那毒性漫延全身经脉血液,就再压不住了。"
韩轻嗣拳头捏的咯咯响,狠狠一掌拍在他肩上。
花乐醉措不及防,飞出七尺多远,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韩轻嗣冷冷道:"我暂且留你一条性命,你便好自为之,莫要忘形了!"
花乐醉竟是不恼,笑眯眯地抬袖揩去嘴角的血迹,目光却无一丝温度。
韩轻嗣加快了赶路的速度,终于赶到蠡镇。从蠡镇再到太虚谷,就只有五日的路程了。
三人在蠡镇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在客栈用过早膳,就预备继续赶路。
坐在他们边上的两人穿着青色直裰,腰佩纹龙剑,韩轻嗣瞥一眼便知是青龙派弟子。
青龙派本是个不大不小的江湖门派,以剑术为长,距逍遥派不过隔了百里的路途,策马一日便可来回。
如今蚀狐门攻打逍遥派,青龙派也是人人自危。
年纪较轻的那名弟子道:"师叔,再过半月便是那邪教与逍遥派定的最后期限了,若是逍遥派出了什么事,我们岂不是唇亡齿寒?师叔当真不劝劝掌门,去助逍遥一臂之力?"
年长须长的那名青龙弟子嗤笑:"糊涂!你以为蚀狐门是什么人?便是再搭上十个逍遥派也抵不上一个蚀狐门!连少林武当亦不是他们对手!"
年轻者微微蹙眉:"可若不帮他们,待蚀狐门打到我们青龙派之时,又有谁来帮我们?难不成还要降了那魔教不成!"
韩轻嗣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了,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将一碗热腾腾的羊奶向伍少面前推了推。
客栈对面有一家豆腐坊。卖豆腐的是个清秀少年,磨出白花花的一碗豆腐,撒上小葱酱汁,香气直飘进客栈去。
花乐醉一见那少年同豆腐无一致的白嫩脸庞,眼前一亮,颠颠跑去买了两碗豆腐。自己吃了一碗,还有些良心的晓得替郝伍少带一碗。
韩轻嗣看也不看,手一挥,腾着热气的豆腐脑泼了一地。
花乐醉惋惜:"韩少侠不是连豆腐花也要担心罢?"
韩轻嗣看也不看他,替郝伍少抹去嘴角的酥饼渣:"吃完了便走罢。"
郝伍少眉眼一弯:"好。"
青龙门那年长者被弟子缠的不耐烦,目光游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逍遥派自家弟子都逃了!还要我们讲什么道义?"
年轻者不依不饶:"那种懦弱宵小之辈原也不配做武林之人!但连那被逐出了师门的女弟子郝叁侠昨日都回了逍遥派与众人同生共死,我们又怎可袖手旁观?"
郝伍少心中一硌,韩轻嗣停住脚步不走了。
年长者有些怒了:"秦颐!青龙派还轮不到你颐指气使!数百弟子的性命也不是你三两句话便好拿去往火坑里丢的!你再多说一句我明儿个就让掌门师兄将你逐出师门!"
郝伍少手心中渗出凉凉的汗水,指甲嵌进肉掌之中,一颗心时跳时停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想伸手捉住韩轻嗣拉着他出去,却迟迟无力抬手。
耳旁是那青龙派两人争吵不休,他却只觉耳中嗡嗡作响,一句也再听不进去。
片刻后,韩轻嗣拉起他的手:"走罢。"
那人一向温暖的掌心,此刻却是毫无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唔,虽然有逍遥、星宿虾米的,但素其实不是以《天龙八部》为背景的
因为贫道才穷,编不出什么门派名了,借来用用>.<
第六章
韩轻嗣解了马车,让花乐醉骑一匹马,自己抱着郝伍少骑一匹,日夜兼程的赶起路来。
花乐醉旧伤刚结,又被挣破,连着赶了两日的路,险些累得坠马吐血。
郝伍少亦是累得犯了病,心口阵阵隐痛,却是赌着气一声不吭。
花乐醉勒停了马,怒道:"我不走了!"
韩轻嗣驻马回首,从马背上挂的行囊里抽出一根长鞭,手一抖,鞭子便将花乐醉圈了起来:"可以,马拖着你走,你骑着马走,自己选罢。"
花乐醉又累又怒,咬牙切齿了好一阵,悻悻道:"我骑马走。"
郝伍少蜷在韩轻嗣怀中一阵阵打颤,唇色惨白,阖着眼,睫毛颤动。
韩轻嗣蹙眉,用衣服将他裹得更紧,狠下心一夹马肚,腾起一阵土尘,直将路赶得更急了。
花乐醉后悔不迭,咽下一肚子血泪,揉了揉从山丘磨成平原的屁股,扬起小鞭子狠抽马臀,巴不得将那挺翘健硕的马屁股抽成峡谷以泄愤,颠颠儿追上去了。
五天赶了十五天的路程,好容易到了太虚谷,韩轻嗣不敢带着伍少贸然入谷,又不放心将他留在一人谷外,遂解下他腰间玉佩托一名当地少年入谷代为传话。
郝肆奕竟是没摆什么架子,不足一个时辰便骑着白马赶到谷外,瞧见面色霜寒的郝伍少,微微蹙眉,沉着脸替他搭脉:"怎么回事?"
韩轻嗣指了指捂着屁股有气无力直哼哼的花乐醉,言简意赅:"九星七耀丹。"
郝肆奕眼中寒光一闪,从怀中掏出一枚铁盒打开,捻起盒中物事朝着花乐醉一掷。
可怜的花寨主正张着嘴喘气,电光石火间喉间一哽,黑色的物事已吞了进去,呛得面色通红:"咳,咳咳咳……甚,甚么东西?"
郝肆奕眼含冰雪,挑起一边嘴角,那玉面罗刹的笑容端的教花乐醉打了一个寒颤:"炎雪虫。"
炎雪虫乃是裴满衣以天山寒虫与焰山火虫置于一皿中培蛊而成,中蛊者每日子丑二时冷若霜冻,午未二时热如火炙,经年受此折磨则腑脏不堪,衰竭而死。
花乐醉欲哭无泪,以指抠喉呕了半晌,只吐出一些清水来,颓然自嘲道:"罢了罢了,也不多这一蛊。"
郝肆奕清瘦的下颌一抬:"捆上。"
韩轻嗣见他态度倨傲、颐指气使,心怀不满,却仍然依言以草绳将花乐醉捆了个结结实实。
花乐醉不挣不扎,笑眯眯地任他捆成一只粽子:"哎哎,屁股便留出来罢,免得郝伍公子来了性致时解绳麻烦。"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收紧捆他下围的绳子,花乐醉脸色一变,吞了苍蝇一般别扭。
郝伍少有气无力地窃笑:"轻嗣,乐醉是个阉人,你莫这样对他。"
花乐醉见郝伍少替他说话,不由奇道:"咦?郝伍公子也是燕人?"
郝伍少脸色一沉:"呸,你全家都是阉人!"
花乐醉:"……"我全家不是燕人,我又怎么会是燕人?
韩轻嗣捆完了绳子依旧不放心,又点了他几处活动大穴,神色疲倦道:"等郝伍少解了毒,你便杀了他罢。"
郝肆奕冷哼:"还用你说?"
韩轻嗣垂着眼,也不同他计较,与他擦身而过:"赶路累了,我去歇一觉。"
郝伍少心中一悬,生怕他一去无回,连忙道:"我也累了!我们一起睡!"
韩轻嗣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出言反对。
郝肆奕细长的眼睛眯了眯,傲然道:"也好,裴满衣来之前你们先去睡一觉,等他来了再替你解毒。"
郝伍少奇道:"裴满衣?你如何不叫他师父?"
郝肆奕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蹙,不耐道:"关你何事?"
郝伍少吃了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跟着韩轻嗣离开。
他数年不见郝肆奕,险些忘了这玉面罗刹吃人还要拿骨头剔牙的本性,忘了与他相处时最好做一个不闻、不见、不问的木头人方可少些气受。
郝肆奕这人仿佛一贯不讲什么情意,当初对着兄姐亦是一张新尸脸,更遑论对这小了三岁的弟弟。当年见了裴满衣,十二岁的孩子毅然随他北上入谷学医,丝毫不曾有半分留恋不舍。
郝肆奕不敢贸然带伍少入谷,生怕谷中奇花异草诱发他的毒性,便在谷外寻了几间草庐安置三人。
郝伍少坚持不愿与韩轻嗣分屋而睡,只得在庐中摆放了地席,伍少睡床,轻嗣睡地。花乐醉则被郝肆奕提到了隔壁的草庐中。
待两人睡了三个时辰醒来,裴满衣已经赶到了。
他替伍少诊过毒,因难以断定是哪九种毒草,故采用蒸毒法解毒。
以蒸毒法解九星七耀之毒须费七九六十三日,每日以九种毒草熬成汁调在热水中,将中毒之人浸蒸一个时辰,待功成则毒解。
然以此法解毒有一不足之处,便是六十三日不可间断。一旦停下,毒血逆流,毒气反噬,则此毒再难以解。
毒解至一半而停者,此生若遇齐入药之七花,命则休矣。
韩轻嗣听过之后,神情恭敬地低头:"拜托先生了。"
裴满衣浅笑:"既是阿奕的弟弟,我自当尽力。"
当年裴满衣遇郝肆奕时不过二十二岁,已是名满江湖的鬼手神医。他虽武功浅薄,却极善用毒。江湖传言裴满衣制得化骨粉,一旦沾上毒粉则化骨为水,故此得名。遂无人敢近其身。
然其曾救过因水源中毒而垂死的江南鹤翎派七十五人性命、水阕楼白门身染恶疾的门主、激战重伤的黑白双煞等百数人,而其毒杀之人不足三十,故江湖尊其为"医"。
且裴满衣此人脾性古怪,性情倨傲,不按条理办事。救人但凭喜恶心境,不论正派邪教、不论出身家财,却要挑长相。
听闻那鹤翎派七十五人俱是托了白若藕娃的小弟子之福,方才保全了门派,真可谓是一人好看,福蔽鸡犬。
裴满衣只收弟子一人,据传言是因其独门弟子姿容无双、风骨天成,生的是蚀骨销魂、男女通吃,端的令西子自惭、卫玠羞煞。
郝伍少初闻时,回想起四哥的阴渗渗的面容神情,不由起了一身鸡皮:"西子自惭、卫玠羞煞?只怕是吓哭西子、怕煞卫玠!"
话虽如此,郝肆奕却的确是郝家兄弟中最为俊俏的一个。莫说塞外,只怕是放眼江南也再挑不出这样的美人来。再借伍少一句评言:"白瞎他一张好脸!"
韩轻嗣施过一礼,系紧了青雪剑向外走,惊得郝伍少从床上翻滚下来,手足无措地拽住他:"你去哪里!"
韩轻嗣淡淡瞥了他一眼:"逍遥派。"
郝伍少急道:"你疯了!你现在有报仇的本事了吗?!"
韩轻嗣垂眼:"我要去救叁侠姐。"
郝伍少又气又急,险些闪了舌头:"你不用青雪剑能救她?!你不杀蚀狐门门主能救她?!这是三姐自己选的!你赔上性命也救不了她!"
韩轻嗣猛然抬眼,双目微红:"她是你姐!你便看着她去送死?!"
郝伍少怔在原地。
"她是你姐"——许多年前因他一句"你是她弟"曾将郝伍少噎的耿耿于怀至今,今日换了个说法听在耳中,却觉不出欢喜来。
郝伍少双目无神地讷讷道:"三姐自己选的,我又有什么办法……你去了也是送死,你不能……"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扯开他的手:"我的命本就是叁侠姐救回来的,死了就当是还她。"因伍少拽得十分紧,他颇费了些气力才一根根将手指掰开。
郝伍少被他推得跌倒在地,又手脚并用爬上去抱住他的腿:"你死了,仇就不报了吗?!"
韩轻嗣不敢也不舍踹开他,只得弯下身子再度掰他的手指:"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迟早要赌这一把,现在不过是提前几年罢了。"
郝伍少闻言怔了怔,却被韩轻嗣趁机扯开胳膊,又被迅速点了穴。
韩轻嗣向外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顿了片刻转身走回伍少身前,将他抱回床上,垂眼温言道:"你安心解毒,等我回来。"
顿了片刻,也不知是承诺与他听,又或是说与自己听:"我会救出郝叁侠,一定会回来,你等我。"
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草庐。
郝伍少被点在庐中,听得马蹄声渐行渐远,竟是落下两行清泪,嘴唇艰难地嗫嚅:"回来……"
可那人到底走了就没有再回头。
之后几日郝肆奕搬出了太虚谷照料郝伍少、替他煮药蒸毒,裴满衣一人呆于谷中也是无趣,便随着搬了出来。每日喂猪一般给花乐醉塞些水米,又嫌花乐醉三不五时要松绑解手太过麻烦,索性配了一副止尿止泻的药给他喂下去,乐得轻松。
花乐醉吞了炎雪虫,每日迷迷糊糊睡至子时忽觉身至冰窖之中,冻得肌骨生疼。昏昏沉沉到了午时,又觉周身如遭火烤,烫的皮肉剥离。这番难熬的折磨之下,生命力顽强的花寨主却依旧每日笑得妖娆媚惑,甚至有时方熬过冰寒的痛楚睡过去,又在梦中笑醒了。
每日冰火煎熬时,花乐醉被捆着手脚,在地上翻滚挣扎,最为难受时便以头抢地,却死死咬着牙关不敢呻吟出声——他生怕裴满衣一个不乐意,配了哑药逼他服下去。
郝肆奕虽说是照料郝伍少,却同折磨也无二致。
每日喂一碗白果黄连汤,说是有助祛毒。若是剩下一滴,便是郝伍少不知好歹、枉费哥哥一番心思,之后便更有得苦头吃。
郝伍少苦着脸将碗舔净,忍住干呕的冲动,细声讨饶道:"加些蜂蜜可好?"
郝肆奕点头:"出了草庐往西走三十米,树上有一枚马蜂窝,你自己去捅了抱回蜂巢蜜浆,我就给你添。"
郝伍少欲哭无泪。
郝肆奕每日要回谷中采摘新鲜的毒草熬药,照料伍少与看守花乐醉的任务便丢到了裴满衣身上。
裴满衣没有折磨郝伍少的恶趣,只是在伍少开口讨蜜,以调节被苦到近乎麻痹失灵的舌头时摇头拒绝:"祛毒所用的毒草遇蜜则失效,须寒性苦食辅佐药性。"
郝伍少脸色缤纷了一阵,悻悻放弃。
裴满衣向来放达不羁,哪里做过照料人的事情。自从收了个徒弟之后,连洗衣做饭熬药穿靴脱衣之事都一并交给了徒弟,只怕自己肌肉萎缩方才每日在谷中溜达一个时辰。
这徒弟什么都好,天资聪颖到裴满衣不敢倾囊相授,生怕三五年教完了平生所学徒弟就要出师离谷;任劳任怨到裴满衣还需长个心眼提防着,书房秘籍留由自己亲自打扫整理;姿容绰约到裴满衣不敢临水对镜,看了七年依旧是百看不厌。只可惜这徒弟天性凉薄,出言则伤人,发笑则阴人,且肤寒体冷,不爱替他暖床不说,便是偶尔迫于师威,反倒将被窝捂得直掉冰碴子。
裴满衣不愿时时去看花乐醉那张欠揍的笑脸,更烦他开口要水要食,见他已被炎雪虫折磨的气息奄奄,便丢他一人在草庐中不顾。
饶是郝肆奕这般性子的人,也破天荒地开口叮嘱了几句:"你看牢了那人,他不是个简单之人!"
裴满衣伸完懒腰后又打了个哈欠:"哈~~~他身中二蛊数毒,外伤无数,能不能撑过这个月尚待商榷,防他能防出朵花来?"
郝肆奕冷冷地瞪了师父一眼,翻身上马,急急策马入谷采药去了。
裴满衣喂郝伍少吃过药,又怕他乱跑,索性点了他睡穴,自己也衣衫松散地走到屋外竹榻前,眯起眼沐着阳光躺下,舒舒服服睡起午觉来。
朦胧间听见草庐中有细微响动,想必是花乐醉炎症发作正在庐中翻滚挣扎,自翻了个身惬意地继续小憩。
待他睡舒坦了,挂着微笑醒过来,却发现脖颈上多了柄冰凉的剑刃。
剑锋寒光烁烁,却比不过那人眼底的寒意。
自己的独门弟子郝肆奕握剑之手骨节泛白,青筋暴起。
他笑了。
裴满衣在过往的七年间深有体会,自己的徒弟不会哭,不爱笑。然而见他笑还不如看他板着冰山脸,好歹平平安安,无甚坏事要发生。
郝肆奕笑得冰裂山崩,刀锋狠狠抵着裴满衣的喉咙,迫得他气也不敢喘,生怕一动弹便挣破了喉管。
郝肆奕没有问"我五弟和花乐醉呢?"这样的蠢话。便是不问,裴满衣也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问了也是答不出来的。
郝肆奕挑起一边嘴角,抬起下颌俯视他,神情倨傲而落寞:"很好!郝伍少死了,你活着对我也没什么用了。"
裴满衣忍住吞唾沫的冲动,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半晌,有些凄凉认命地阖上眼。
等了一阵,颈上的胁迫却撤了。他睁开眼,看见那人白衣飘飘离开的背影。手中的剑猛一掷,狠狠□树干中,竟是入木三分。
裴满衣不知弟子何时修得了这样的内力,连滚带爬地从竹榻上翻下来,扑上去留人,却被郝肆奕狠狠一个巴掌煽得眼冒金星,跌倒在一旁。
他不依不饶地爬起来扑上去,郝肆奕掌间运气,毫不留情地一掌推上去。裴满衣不躲不闪地受了,却趁机点了弟子的穴道。
郝肆奕手掌停在他胸口顿住,内力震得裴满衣心口一热,几乎舍不得离开他的掌心——那一贯凉薄之人何时有过这样的热度?
他留恋地贴了片刻,支不住跌跌撞撞向后倒去,猛喷出一口鲜血。
裴满衣抬袖揩去血水,苦笑着摇头骂了一句:"不孝之徒!"
也不顾那人恶狠狠的眼神,撑着爬起来将他拦腰抱起扔上马,策马回太虚谷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四兄弟原本设定是除了小五小韩外的戏份最重的主角,不过有TX建议我为小四新开一篇系列文。犹豫不决ing(不好意思,贫道再一次全民搞基了……好吧,除了三姑娘和孩子他爹妈外)
PS:据说勤更能上月榜……望天,大人们手下留评吧~
第七章
郝伍少醒来之时,只觉身下之床柔软异常,如身陷云泽之中,飘然欲仙。
他朦胧地睁开眼,只见自己卧在一张蚕丝瑶床上,床柱由青玉制,上盘四只角木蛟,以黄玉缀头尾,玛瑙为鳞,爪牙舞翩,傲骨飞腾。
花乐醉正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玉葱一般的手指在他下颌上划来划去:"郝公子醒了?"
郝伍少被他灿若夏花的笑容碜的森森颤栗,只见四周装点奢华,哪里还有草庐的影子?当下心里已猜出了因果,勉强扯了扯嘴角:"这里是……?"
花乐醉盈盈如水的眼眸波光粼粼:"星宿宫。"
郝伍少笑得肌肉僵硬:"乐醉兄这么急着带我回家来见亲戚了?"
花乐醉饶有兴致地以指绕着郝伍少散在床上的长发,低头在他耳畔吹气:"礼尚往来。郝公子既已带乐醉见过你哥哥,我自然也要带你一同回娘家。"
郝伍少已是笑的比哭的还难看:"那岳丈二老现在何处?"
花乐醉的手指滑至他脖颈上搔弄:"不急。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好好做一对缠绵鸳鸯,享鱼水之欢,可不逍遥自在?"
郝伍少忍住蹙眉的冲动:"只有我们两人?!"那岂不是被他折磨死了也没人知晓?
花乐醉眉眼一弯:"自然……"
"星主!"绿衣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来。
花乐醉手指僵在空中,不满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绿衣一怔,踌躇片刻道:"星主,快到午时了,冰水已备好了,星主是……"
花乐醉一敛嬉笑,眉目间尽是阴鸷萧杀之气,冷声道:"端进来,就放在这里,你不必再进来。"
绿衣得令,恭敬地退下了。
郝伍少知是炎雪蛊的缘故,不由有些心惊,唯恐花乐醉将此仇记到他头上清算。现如今离了韩轻嗣,他不过是个任人鱼肉的废柴,且星宿宫蛊毒众多,无论哪一两种他都决计是受不住的。
花乐醉未再调戏他,不久便等得角星宫弟子抬了一个宽可容人的木桶上来。
郝伍少微微抬头,便看见木桶中水、冰混合,只看一眼便觉彻骨冰寒。
大约是炎症已有发作的迹象,花乐醉等众人退下,迫不及待地褪下衣衫跳入桶中,溅起一片水花冰渣。
郝伍少自小畏寒,见了这情景仿佛也有了切身浸冰的感觉,寒毛根根竖立,不由扯过蚕被将自己裹的更紧实了些。
那炎雪虫的威力说来就来,片刻也不滞缓。花乐醉前一刻还是一脸春光笑意,正欲开口,突然之间脸色骤变,狰狞骇人。
他的身体霎那升温,五脏六腑仿佛被烙铁熨烫。肌肤上的灼热被冰水化解,只是那凉意却传不进体内,反倒成了冰火两重天,更为煎熬。
花乐醉意志惊人,便是受苦如此依旧挤出一个笑容来:"郝公子可要与乐醉试试鸳鸯浴?"
郝伍少吓得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这样的冰水莫说浸泡,哪怕是水中过一遍也会要去他半条命。
冰桶中腾起白烟,冰块迅速消融。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一大桶的冰块已化尽。花乐醉周身的的水渐有沸腾的趋势,露在水外的脸上已是香汗涔涔,每一滴打在水中都化作一缕雾气。
郝伍少渐渐心生不忍:"你浸在冰水中也不能克制体内邪火,反倒是冷热交替更为难受。还是别浸了罢。"
花乐醉紧紧扒着桶沿,指甲几要嵌进木中,气若游丝道:"郝公子有其他方法?"
郝伍少微微蹙眉:"我每次寒毒发作之时轻嗣便给我传输极阳的内力,这样会好受许多。你们星宿宫可有练至阴内功之人?或许你可以让他帮你。"
花乐醉脖颈后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如今我阳你阴,岂,岂不是绝配?不如,便由郝……郝公子替我解炎。"
郝伍少不由向后退了一些:"你想做什么?"
花乐醉因巨痛而笑得狰狞:"你,你的血至阴,不如便用它来解。"
郝伍少背脊发凉,干笑道:"乐醉兄莫开玩笑,人血肮脏,怎能以此来玷污了乐醉兄。"
花乐醉却不是玩笑。
一桶冰水已被浸成温水,他突然一挣,木桶猛然炸开,水花四溅。巨响吓得郝伍少闭紧了眼睛,再睁开时花乐醉已喘着粗气躺在他身旁了。
他一身寸丝未着,湿漉漉的身子将白色的蚕被洇成鸦青,双目迷离。
郝伍少忙将丝被覆到他身上,手指不当心触到他□的肌肤,瞬间将手弹收了回来,瞠目道:"这,这么烫……"
花乐醉出手握住他的手腕,痴迷般喃喃道:"血,血……"
郝伍少被他掌心的温度烫的生疼,挣了两下挣不开,见他一副已近癫狂的神态,反倒是冷静了:"好,好,给你血便给你罢,不过最多一……一茶杯!你先放开我!"
花乐醉听懂了,手果真松开:"一碗!"
郝伍少气绝:"你这混蛋是在装疯呢?!"
花乐醉不语,痴痴盯着他白皙的脖颈,舌尖似有若无地划过齿贝。
郝伍少当真是怕了。花乐醉此人心性坚韧、癫狂无比,仿佛不怕疼又不怕死。千里迢迢追着他从江南到了北方,不惜以身犯险中了郝肆奕的炎雪蛊,只为将他劫来此处,尚不知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眼下若不顺着他,且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来。
郝伍少苦着脸点头:"好好好,一碗就一碗。"
桌上早已摆了只红釉瓷碗,釉彩依旧是一只头尾相绕的角木蛟。碗边有一把银色匕首,匕身雕纹不消看也知是角木蛟。
好一个二十八星宿的角星宫。
郝伍少握上匕首的一刹那有冲回去捅花乐醉一刀的冲动,然而便是韩轻嗣在此,伤了他也未必能从偌大的星宿宫中逃出去,反倒要吃更多苦头。
郝伍少颤着手,转开脸对着手腕轻轻划了一刀。一阵刺痛正是不必提,然而刀锋只划破了肌肤,可怜兮兮地滚落出几粒血珠子,等了半天也不见从腕上落到碗中。
花乐醉痛声道:"快点!"
郝伍少一抖,咬紧牙关一刀对着血管割下去,瞬间血流如溪水般酣畅淋漓。然而只集了半碗血流又梗塞了。
郝伍少欲哭无泪,身后花乐醉虎视眈眈地看着,只得狠下心来又是一刀。
来来回回不消片刻一碗血便集满了。
郝伍少惊呼:"快快,有什么止血的法子!要满出来了!"
花乐醉跌跌撞撞从床上扑过来,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一只瓷碗来:"接上接上,别浪费了,留着下次喝。"
郝伍少:"……"
好容易止住了血,花乐醉已仰头将一碗血水灌了下去。
也不知是时辰将尽,还是那身中寒毒之人的血液当真有效用,花乐醉只觉身中那炽火被扑灭不少,绷紧的全身渐渐松懈了下来。
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笑容又成了魅惑众生的模样:"果真是个宝贝。郝公子,乐醉日后自会好好疼你……"
郝伍少恶寒地颤了颤,大约是失血过多,脸色一时有些惨白。
他低下眼,不留神看见花乐醉完好无损的胴体,不由大惊:"乐醉兄!你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花乐醉顺着他目光下移,莫名道:"什么?"他流氓地拿起小鸟颠了颠:"郝公子没有吗?"
郝伍少晕厥:"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你明明是阉人……"
花乐醉:"……"
花乐醉将郝伍少带入角星宫中,并未限制他的自由。然而星宿宫奇花异草众多,郝伍少又不识路,谅他也不敢乱跑。
郝伍少解毒未满六十三日便被中断,毒血反噬,此毒再无可解。每日月出之际乃天地阴气最盛之时,心口绞痛不说,寒毒又一日烈过一日,便是花乐醉在床四周烤满了火盆、盖上数层绒被依旧抑不住他冻得脸色发青。
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待到子时该是花乐醉犯寒之时,郝伍少朦胧间只觉有股热流从体内被人抽离,带走他为数不多的温度。
此后畏寒的毛病日愈烈起来,明明是春衫五月,他却要裹着鹤氅大衣方才好受一些。
若仅是寒症,尚可忍受。然花乐醉每日午时炎症发作之前皆要饮他一碗血。
头两日郝伍少唯唯诺诺地顺从放血,待到第三日他握紧了匕首已有些抓狂:"喝人血,你练的是什么鸟功?!你走火入魔,别拖老子陪葬!再放血会死的!!"
花乐醉随手抓过一只铁簪子飞过去,簪尾正打在伍少虎口。伍少吃痛,手一松,匕首便落了下来。
花乐醉笑得邪魅:"郝公子放心,止这些血你放足一个月才会死。你若下不了手,乐醉替你放当如何?"
郝伍少气的挠墙:"你替我放,只怕一下就放足一个月的量了!"
花乐醉眉眼弯弯:"乐醉如何舍得让郝公子香消玉殒呢?这才两日,有趣的时候还没到呢。"
郝伍少情知斗不过他。这一次飞来的是簪尾,再下一次未必不是簪头,只得忍着眼泪在腕处又划一刀。
他只盼韩轻嗣得了消息,能在血尽干涸之前闯进来,将自己救出去。
也不知是否血中寒毒的效用,花乐醉饮过之后每日午时的炎症再犯,只密密出了身虚汗便熬过去了。
郝伍少放血的时候可以嬉皮笑脸,寒毒发作的时候可以咬着牙将泪逼回去,然而到了夜深人静思念那人的时候,一腔委屈只恨不能化作滔滔洪水,将这昏暗的天地湮灭。
从小到大,他身体再弱,脾性再差,也只受过那一人的委屈,何曾在别人手里吃过这样的亏?
十二岁那年,韩轻嗣明知他恐高,被惹恼时便刻意仗着轻功带他飞檐走壁,吓得他手脚并用缠在韩轻嗣身上久久扒不下来;
十三岁那年,扬州书院的子姬从家中带了条凶神恶煞的土狗上学,又刻意支使恶犬逐人,吓得伍少自此畏犬。韩轻嗣将那子姬提到一处荒芜人迹的平野,又不知从何处找来十条饿绿了眼的土狗,追着那人跑了半日,直教那人从此闻犬丧魂;
十四岁那年,郝伍少追求李家书生,逼着韩轻嗣去书库中偷来一套《春秋谷梁传》,却在送人时被韩轻嗣偷偷与自己枕下的《花下宝鉴》对换,害的郝伍少被李书生打将出来,从此不拿青眼相对。
然而他又何曾对别人动过真心?若非那人心心念念只有三姐,自己又何须使出这样不齿的伎俩来赌气试探?若非害怕那人与三姐朝夕相对,自己又何故偏要远离家门?若非那人丢下自己前去逍遥派,自己又何尝会吃这样的苦头?
这样想来,他倒不怨花乐醉了,一腔委屈统统迁怒到韩轻嗣身上,愈是无声抽泣不止。
混蛋!若是三姐见了我如今这境地,你看她日后对你理是不理!
郝伍少拽紧了被角,挂着泪痕沉沉睡去了。
花乐醉见他一会哭、一会笑,颇有些怜意地伸手将他眉结展平。
待他情绪渐趋平稳,呼吸绵长之时,伸手搭上他的天灵盖,将他体内克制寒毒的功力缓缓吸了出来。
吸完功之后,他运气调息将其与自身内力融合,随后替在梦中打颤不止的郝伍少掖紧了被角,起身走至窗台。
又是一个圆月十五。
可惜月圆人不圆。
花乐醉回过头看了眼在睡梦中嗫嚅着韩轻嗣名字的郝伍少,目光满是怜悯:"又一个愚蠢的动情之人。"
我永远,也不会这么蠢。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两章小花的戏份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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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除了每日饮血吸功外,花乐醉对郝伍少大抵算是不错的。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猪肝红枣等补血的物事更是不间断。
郝伍少要吃杭州的西湖醋鱼,花乐醉便找来杭州的厨子做了一桌江南的菜;郝伍少要听黄梅戏,花乐醉找来一群徽州的戏子唱的是天地动容;郝伍少每日要浸热水澡,花乐醉着人每日烧水,供他随时随地可泡个痛快。
花乐醉比郝伍少自己更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只差没将他当做一尊菩萨供起来。有时伍少冻得厉害了,花乐醉便停了吸食他的内功,还找来北海暖玉给他戴上。只是饮血一事雷打不动,日复一日不停。
有时候花乐醉犯了炎雪蛊的毒,郝伍少犯了寒毒,两人各自蜷在角落中哆嗦呻吟,倒像是一对苦命鸳鸯。花乐醉难免对他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谊来。每当伍少冷时,花乐醉便将他搂在怀中安抚,温言细语;有时伍少在屋中呆得烦闷了,花乐醉便抱着他飞上宫顶赏月,细数二十八星宿。伍少好奇,花乐醉便将星宿宫的体质与二十八星宿的关系细细说与他听。
花乐醉掌管角星宫,图腾是角木蛟。二十八星宿中角星属东方青龙,花乐醉这角星宫星主也归青龙史直属管辖。
星宿宫采能者胜任制,每年三月初三各星宫弟子可向星主发起挑战,胜者为下一任星主;五月初五二十八位星主可向四大使宣战,能者任之;成为四大使后亦可觊觎星宿宫宫主之位,挑战之日定于每年重阳九月初九。
然即使是这样的体制,二十八星主三五年或可有一换,四大使最短的也已受任五年,星宿宫宫主更是已十年不曾易主。
郝伍少不甚在意地听着,随口问道:"是怕输了之后与高位者结仇,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么?"
花乐醉盈盈一笑:"往后?输了的人哪还有往后?"
星宿宫的独门秘籍魇术需一个条件——施术者内功必高过受术者,则此术无人可破。或不然则神智沦丧,非施术者自行撤术无可破者。
星宿宫并非武林正教,讲究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人性命更是弃如敝屣。若是每年挑战中输了的人,决计是没命活下去的——废物留着倒也罢了,最怕是眼高手低、自视不明的废物,留着也止徒增人耻笑。
郝伍少咋舌,将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没兴趣再听他说这门派里的破事,只将目光眺向远方。
心系良人,何时来寻?
有时郝伍少见花乐醉和颜悦色,不免壮起胆子提了不愿再放血一事。
说起其他来,便是郝伍少闹脾气将角星宫中砸了个稀烂,花乐醉也都笑眯眯地任他发泄。然而唯独提起此事,花乐醉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又捏过他的下巴凑至脸前,笑得阴沉:"怎么,这么快就要蹬鼻子上脸?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仰仗的是什么?我劝你还是老实一些罢!"
郝伍少气得鼻子发酸,咬紧牙关不愿在他面前哭出来。
等花乐醉一转身,郝伍少跌跌撞撞就向角星宫外冲,撞开了两名守卫的弟子,疯也似的横冲直撞。
弟子上前欲拦,却被花乐醉止住,冷笑着使出"夜雨打萍"的轻功跟上去,却止堪堪离他十步之遥,并不急于将他捉回来。
郝伍少跌了一跤,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不顾衣衫凌乱,只晓得埋头向外冲。跑过一座溪流小桥,突然胸口一抽,闷头便栽了下去。
花乐醉不紧不慢地上前,从他身边走过,于榴树边捻下一枚开得正艳的石榴花,放在鼻下轻嗅:"呵呵,四月榴花开,想来五月初五也不远了。"
郝伍少疼得倒在地上蜷成一团,捂着心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乐醉丢下手中的花,笑意盈盈地上前将他扶起来:"郝公子,常人遇了五花便丧命了,你虽经了鬼医解毒,可惜也没解干净。若遇满七花,你那俏侍卫纵有通天之术,恐怕也留不住你半日了。"边说边以拇指指腹刮搔他的脸颊,"郝公子还是听话一些。你这毒发了,疼起来也是不好受的。"
郝伍少胳膊被他提着,人半吊在空中,心口一阵阵针刺刀刮,全身已被虚汗浸透。
花乐醉搂过他的腰,将他的重量移至自己身上,架着他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斜里走出一个人来,站在两人面前立定。
花乐醉抬头匆匆一瞥,脸色忽变。
郝伍少只觉腰上的胳膊僵了僵,剧痛之中勉强抬眼一看,只见眼前人白袍纹青龙。再想看脸,却因视线模糊看不清了,只觉那人气势迫人,衣袂飘飘间已显出压迫感来。
花乐醉手一紧,将伍少护到身后,警惕地看着他,语气嘲讽不屑:"青龙使大人有什么事么?"
那白衣人微笑:"乐醉,你见了我既不行礼,又何必要叫一声大人?"
花乐醉垂下眼,嘴角一勾:"沈左扬,怎么,你又想做什么?"
沈左扬淡淡一笑:"自然是要你身后的人。"
花乐醉突然有些暴躁,紧紧将郝伍少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他,双目赤红:"你妄想!这锁心蛊我今次势必要解!"
花乐醉神色紧张,指甲紧紧嵌入掌心。他原以为沈左扬又要使魇术迷了他的神志将人劫走,心中并没什么底,只想着此番势必要将人留下来。
郝伍少的内功是否当真有能破魇术的奇效,尚非定数。只是他能自脱魇术掌控,花乐醉坚信与他奇怪的内力脱不开干系。
沈左扬以锁心蛊控制他数年,逼他随时交欢,雌伏于下。又因锁心蛊使施蛊者与中蛊者同命,遂花乐醉被威胁不得争夺四使之位,被他掌控玩弄于鼓掌之中。
解蛊之法乃是每日饮一碗活人之血,被饮血之人称作血蛊。须饮同一血蛊之血满三十日方才能解。
然花乐醉每每功成之际便会被沈左扬破坏。
大约是为了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沈左扬往往选在二十八、九日才不急不缓地出现在花乐醉藏身之处,或是一刀结果了那血蛊,或是逼得花乐醉亲手毁了血蛊。如此来往已是三载未解。
花乐醉又一次逃出星宿宫,在路上遇了孤身一人的郝伍少,原想拿他做下一个血蛊,却意外发现了他一身奇特的内力,这才杀了忘忧寨寨主,自己冒名顶替,施计从韩轻嗣手中将人掳来,一为他一身血、二为他一身功力。
只要能免于魇术与锁心蛊的控制,花乐醉自有办法对付沈左扬,再不必看他脸色。
然而沈左扬只是立在原地,淡然道:"这次不是我要碍你,是宫主让你放了此人。你在外做些什么,又将人带回宫中来要干些什么,宫主全都知道。"
花乐醉一怔,不可置信地嚷道:"不可能!星宿宫一贯是成王败寇,不论我用的是什么方法,宫主没道理插手此事!你别以为你是青龙使便可胡说!"花乐醉顿了顿,狭起眼阴狠地盯着他:"再过几日,等到五月初五,这世上便再没有你的位置!"
沈左扬耸肩:"日后的事日后才有定数。此事确是宫主的意思,这人不能死。"
花乐醉蹙眉冷笑:"噢?宫主闲得无事,倒管起这小美人来了?你不会要同我说宫主看上他了吧?"
沈左扬轻轻摇头:"他是白蔚的儿子。"
见花乐醉瞪圆了眼睛,沈左扬微笑:"他从塞外来,身中寒毒,内力奇特……你不可能一点也没有察觉罢。"
花乐醉眉心猛地一揪,手心已是汗水淋淋,却依旧死死拽着郝伍少不肯放:"不,不行!如今到五月初五已没有三十天了,人我绝对不放!"
沈左扬垂眼:"你便这么急么?没了这一个,明年、后年,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我都等着你……"
花乐醉像只炸了毛的猫,暴跳如雷:"滚!我一天也等不下去了!我恨不得现在、立刻杀了你,郝伍少我绝对不放!"
沈左扬颇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既是如此,那也没办法了……"
花乐醉不等他出手,脚一点地,袖中伸出一枚银匕首,直直朝着他心窝捅去。
沈左扬不急不缓,左侧身向后一避,花乐醉来不及停下,从他面前擦过。沈左扬抬手捉他的胳膊,却见花乐醉手一转,匕首掉了个方向,又朝着他胸口扎下去。
沈左扬索性不避,徒手握住匕首的刀锋,任鲜血顺着匕身淌落。他目光有些哀伤而无奈,轻声道:"别闹了。"
花乐醉左袖中突然又落出一枚匕首,趁着沈左扬措不及防的空当,狠狠一刀捅进他的小腹。
沈左扬果然回避不及,身上吃痛,下意识地向后微弓背脊。花乐醉不依不饶地又将匕首向前递送半分,匕身完全没入他的血肉之中,果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
沈左扬微恼,使出三分的力拍了他一掌。花乐醉身形颤了颤,硬受下那一掌,握刀的手却半分不让。
沈左扬一手捉着他右手中的匕首,一手去拽他左手,一咬牙便将腹中的银匕拔了出来,眼中蓝光一闪,开始使用魇术控他。
花乐醉连忙撇过头,不敢对上他的眼睛,手上的攻势总算是停了。
沈左扬压抑而愤怒地声音响起:"你疯了!锁心蛊还没解,你与我是同命的!我死了你要给我陪葬吗?!今日不是五月初五,你擅伤四使是要锁在水牢受腐身之苦的!"
花乐醉咬牙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沈左扬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向各暗隅一射,每一枚银针所到之处皆听一阵悉嗦响动,从草间树丛滚落下几个暗使来。
沈左扬捂着小腹伤口喘道:"你去我青龙宫拿件干净的青龙衣来。"
花乐醉不动。沈左扬低喝一声:"快去!"
花乐醉迟疑不决地看着郝伍少。
沈左扬怒道:"这是宫主的命令!违抗了宫主,你且不知有没有命活到五月初五!你便是再等一年又何妨!"
花乐醉一咬牙,到底是扭头去了。
花乐醉一走,沈左扬上前抱起疼得缩成一团的郝伍少,苍白的脸上显出些温柔地神色:"九星七耀丹?"
郝伍少勉强点了点头。
沈左扬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倒了一粒喂伍少服下:"这药虽不能解毒,却可暂时止痛。"
郝伍少艰难地将药吞了下去。
沈左扬全不顾身上的伤口,抱着郝伍少依花乐醉带他进来时的路飞出去,果然一路虽是奇花遍野,却没一株触发了他的毒性。
郝伍少缩在他怀中,因恐高而不敢睁眼,细细的声音被疾风一吹便散:"白蔚是谁?"
他曾听郝大富说过母亲姓白,名叫白思逸。又听沈左扬说自己是白蔚的孩子,也许这白蔚和白思逸间的确有些关联。
沈左扬看了看怀中的人,如实道:"蚀狐门门主。"
郝伍少忘了恐惧,猛然睁眼:"什么?!
沈左扬未再说什么,抱着他一路前行,很快便到了星宿宫宫口。
宫门外有一匹健硕的黑马,沈左扬将郝伍少扶到马上,柔声问道:"你自己能骑么?"
郝伍少愣愣地点头,还震惊在方才的对话中缓不过神来。
便是白思逸与白蔚不是同一人,若她们之间当真有些关系……蚀狐门与韩轻嗣间有血海深仇……
沈左扬微笑:"你沿着这条小径一直向外走,第三个岔口右拐前行,会看见一片桂花林。出了桂花林便是桂花溪,让船家渡你过河。再走五里,就是王家村了。"
郝伍少突然回过神来,伸手捉住沈左扬的衣袂,急急道:"蚀狐门打逍遥派的事怎么样了?"
沈左扬微微诧异,旋即又微笑道:"自然是胜了。逍遥派留下的弟子已被全歼。"
郝伍少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把,全身的血液顿时凝滞不淌。他听见自己颤声道:"郝,郝叁侠与韩……轻嗣呢?"
沈左扬微微蹙眉:"郝叁侠若是你姐姐,白蔚应会放她一条生路……韩轻嗣是什么人?应是死了罢。"
郝伍少连呼吸都忘了。四周明明是春暖花开,他却只觉严寒阵阵,冰雪融入骨髓之中。
沈左扬道:"你快走罢,免得花乐醉追出来麻烦。"
说罢一掌拍在那黑马的臀部,黑马长嘶一声,立即撒开蹄子向前冲去。
这十几日的折磨总算是逃脱了。郝伍少木然地扭头向后看,那恢弘庞大的星宿宫终是愈来愈小,消逝在视野间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这两章有点沉重啊,一点都不欢乐>.<虽然贫道码的很欢乐(众:BT臭道士!)
啦啦啦,小花同学就算告一段落了,之后马上回归轻松欢乐的风格XD
关于韩轻嗣一名的由来
二十年前韩子凡之叔父韩诩之一夜间灭了花楼山庄五十口人命,无论老弱妇孺,一个也未放过。韩门因此在江湖的声名又响亮了一些,彻底被归为邪教异徒,与武林正派为敌。
十年之前韩门遭邪教蚀狐门攻击,一夜之间韩门数十人被杀,连门中老奴亦未得逃脱。
八岁的韩子凡得家奴相护,未受致命之伤,装死躲过一劫。后蚀狐门之徒放火烧宅,韩子凡怀中揣着青雪剑心法秘籍,孤身一人由密道脱逃,从此伶仃孤寡一人,落魄街巷。
八岁的孩子当过乞丐,做过毛贼,以树枝为剑每日深夜苦练青雪剑,有时七八日不曾睡过。
一阖眼,就是亲人鲜血淋漓倒在眼前的景象,母亲一双一贯温婉的眼睛肿胀的骇人,血丝满布,死不瞑目。
韩子凡还未享够童年,已练就了喜形不于色的性子,过上了刀口舔血的日子。
他第一次杀人是在九岁。那人抢了他一天讨来的铜板,还骂了一句"没爹没娘的小兔崽子"。韩子凡忍气吞声地跟了他一日,于子夜时分将刀子捅进了熟睡之人的心口。
从此往后,一手鲜血再洗不干净。
韩子凡是练武奇才,纵是当年被寒山老人称作"此子奇筋神骨,苦练卅载则纵横天下无敌手"的叔父韩诩之,九岁那年恐怕也没他这般修为身手。
然当年韩诩之有韩门为护,全不必担心生计问题,只要潜下心来苦心练武便可有所作为。
韩子凡却是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又因性格阴冷古怪、眦牙必报,杀了飞鹰派一名侮辱他的弟子而被众人追杀,浑身是伤地倒在逍遥山下。
郝叁侠便是在那一年随师傅无为子一起救起了他。
这古怪的男孩什么也不肯说,便是郝叁侠替他伤口上药之时依旧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郝叁侠对他甚有好感,道是"天下男儿就该有这样的坚忍",以闺中积蓄买了把剑赠他不说,又背着师傅偷偷教他逍遥派的功夫。
青雪剑法乃是基础,可辅其他武功更为精进,而只靠一套青雪剑法似乎并无甚威力。韩门之中七十年来只出了一个韩诩之不学其他门派武功,仅凭一套青阳烈血剑便在武林中打出了名头。
韩子凡得了郝叁侠的指教,武功大为长进,也对这爽朗的姑娘卸了戒心,破天荒地开口道:"我叫韩子凡。"
第二日,逍遥子陪着郝叁侠一起来看他,笑眯眯道:"噢?没想到那场恶战中还有韩门之人逃了出来。你如今孤身一人,若是被蚀狐门之人找上来,则性命无全。你不宜再叫这名字,自行换一个罢。"
韩子凡冷着脸一言不发,兀自扭头走了。
逍遥子见他一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便想收他进逍遥派为弟子。
然韩子凡使出的逍遥剑法却极为奇怪,将逍遥派特长的飘逸灵动体现的淋漓尽致,却失了沉稳,看来已不像逍遥派的功夫。再者韩子凡自己也不愿入门派为弟子,他的安身之处便成了无为子头疼之事。
郝叁侠一次回家,见了体弱多病的五弟,突发奇想,让韩子凡隐姓埋名到郝家安身,给年纪相仿的郝伍少做个玩伴不说,平日也好多加照料、护他周全。
韩子凡应了。
八岁的郝伍少刚犯完哮喘,险险捡回一条命来,惨白着一张小脸对着眼前的十岁的少年态度傲慢:"噢?你叫什么名字?"
韩子凡不愿改姓,厌恶地看了眼小小的病秧子,随口道:"韩轻五。"
因韩子凡与郝伍少皆是南方人,鼻音并不甚重,故亲青二音常区分不明。
郝伍少勉强咧开嘴:"噢?亲近的亲还是卿卿我我的卿?"
少年韩子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轻薄的轻。"
郝伍少噎了一下,暴怒跳脚:"混蛋!谁许你轻五!你以后是本少爷的侍卫,须给本少爷改名!"他想起早上将苦瓜汁拌在他粥中的郝肆奕,灵机一动,抱胸冷哼:"你以后就叫做韩轻肆罢!"
后因韩子凡不喜肆字,又将名改作韩轻嗣,从此便这么唤了。
两人头一回见面,郝伍少一把拽住韩轻嗣的手:"你给本少爷打十只麻雀,三只蒸,三只烤,三只油煎,剩下一只赏给你耍。"
韩轻嗣白眼儿一翻,空着的手去将伍少拽他的手拉开。甫一搭上经脉,突然脸色一变,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冷冷道:"你跟我打,赢了我就听你的。"
郝伍少一屁股跌落在地,愣了好一阵才觉出痛来,当即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郝大富与郝叁侠听见哭声,匆匆忙忙赶到院中,瞧见韩轻嗣手中闪着寒光的剑,登时都黑了脸。
郝大富上前抱起郝伍少,闻言细语地安哄道:"小伍,没事了没事了,哥哥给你揉揉。"
郝叁侠一巴掌拍在韩轻嗣后脑,头一回冲他发起火来:"你干什么!我带你回来不是吓唬他来了!"
韩轻嗣微微蹙眉,倔强道:"他的内功深厚,我只是想找他切磋一下。"
郝叁侠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难得说了重话:"他比你还小两岁,一点功夫都不会!你若是手痒了,自去江湖上找高手比试!再敢欺负他,当有你好看!"
韩轻嗣咬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再看鼻涕花糊了一脸的郝伍少,终是将手中的剑掷到一旁,低下头闷声道:"对不起。"
事后韩轻嗣果真打了十只麻雀给他,郝伍少才算消了火气,转涕为笑,勉强同意留下这个会打麻雀的侍卫来。
之后韩轻嗣曾趁着郝家其他人不注意时逼着郝伍少与他"以江湖剑客的方式决斗"过几回,郝伍少被他推搡的急了,抱着他的大腿抹泪花、蹭鼻涕、吐唾沫,直将韩轻嗣恶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后便再未提过此话。
韩轻嗣原本是不喜郝伍少的,只觉他是个被兄长家姊惯坏了的小少爷,倔强又任性,最恨的便是闹人,成日烦着他打鸟捉鱼,稍有微辞他便要发上一通脾气。若是家中年长的人见了,都劝他让着些小少爷——郝伍少连怒都怒不得,一气急了便犯哮喘,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让着他便成了天经地义之事。
韩轻嗣也知道好歹,一来寄人篱下,二来受了郝家许多恩惠,对这小少爷也便忍了。
郝叁侠每几个月便从各门派中偷出心法或剑谱秘籍来给他,原本是两人一块儿练,尔后因郝叁侠资质不够,便只交由韩轻嗣一人练了。
韩轻嗣到了十二岁那年,已是个武功卓绝的少年,除气力稍嫌不足外,一人斗上五六个成年剑客已不在话下。
他欲回一趟韩门旧址,向郝大富辞了行,也不知心中怀了什么念想,竟未将此决定告诉郝伍少。
待他从故址的密道中找到剑冢,取出韩门之宝青雪剑回到郝家,迎面而来的是漫天飞书的袭击:"滚!别让本少爷再看到你!"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接住一本冲着胸口飞来的书,一言不发地扭头向外走。
郝伍少砸完了书房中的书,跌跌撞撞冲出去:"站住!"
可惜韩某人的耳朵只能接收"滚",不能接收"留",一步也不停地向外走。
郝伍少小胳膊小腿甩到了极致,总算追到了,扑上去一把抱住韩轻嗣的大腿,长大缺了牙的嘴一口咬下去,含混道:"哇……混蛋!我都一个月没有吃到麻雀了!呜……!"
韩轻嗣无语凝噎:敢情哥哥我对你来说的价值就是专业捕麻雀?
当然,在捉鸟捕鱼的过程中某人使暗器的本事练到了极致,闭着眼睛只听鸟鸣声掷石子,一砸一个准。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郝伍少体弱,练不得武功,细胳膊细腿的仿佛一碰就折,故兄姐尤为溺爱,只恨不能捧着他走路,代替他吹风受尘。
这般下来难免教育出一个纨绔子弟,还好有个韩轻嗣压着,若不然郝伍少一辈子都只是个没心没肺吃吃喝喝的废物。
被惯坏了的少爷只当全世界都要顺着他,孝悌没学会,反倒先学会了闹脾气。郝大富偶尔批他两句,郝伍少嘴巴一撅,十岁大的孩子闹起了离家出走。
韩轻嗣正在院中练剑,却见郝大富慌慌张张跑出来:"轻嗣,快去找找伍少,我昨日说了他两句重话,今早他竟不见了!万一路上发了哮喘……"
韩轻嗣二话不说,睡觉都不离手的宝贝青雪剑往边上一丢,扭头跑出府去。
一群人心急火燎地找了一整日,直至暮色时分,韩轻嗣才在一家酒馆外找到了蜷成一团的郝伍少。
小孩儿显是饿得急了,一肚子的委屈脾气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韩轻嗣:"轻嗣,我迷路了,我好饿……"
韩轻嗣一言不发地提起他的衣襟,却不是朝着回府的路,反倒是走到了平日捉鱼的小湖边。
郝伍少畏水,向来都是坐在案上瞧着韩轻嗣撩起裤腿下水捉鱼,被提溜着后领拎到湖边早已变了脸色,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韩轻嗣冷着脸将他打横一抱,用力丢进湖中。
郝伍少惊恐万分,手脚并用地扑腾着,连连呛了好几口水:"救,救命!呜呜……救命!"
韩轻嗣眼见他快要溺水,这才将他捞上岸来,脱下衣服一裹,抱着魂飞魄散的小少爷回了府。
如此一来的后果却是众人始料未及。
郝伍少哮喘未发,反倒是脸色时青时白,身上渗出冷汗,汗水逐渐凝成了寒霜。
郝大富大惊:"当年娘她……"
离开塞外时已长大记事了的郝贰文郝叁侠皆变了脸色。
郝伍少昏了五日不醒,韩轻嗣便跪在郝大富门外不起。
郝大富到底不忍责他,长叹了一口气:"别跪了,你还是帮忙去照料他罢。"
郝伍少每隔两个时辰便出一次冷汗,韩轻嗣不断地打来热水替他擦身,以免汗水结霜冻伤了皮肤。
郝伍少昏迷时无意识地嚷着冷,韩轻嗣便扒开衣服,将他冰冷的手脚摁在自己怀中取暖。过了一阵尚嫌不足,索性脱得赤条条地钻入被中搂着他,手脚相触,以身体温暖他。
如此一来,不足两日,韩轻嗣反倒是冻出了毛病,涕泗横流。
所幸当年裴满衣路过江南,在街上遇见了少年郝肆奕,被他引回了府中。
裴满衣下了几贴烈性药压制住了郝伍少的寒毒,又开了一味药方让他每日以热水浸泡,列了一系列日常注意事项,尤其是不可受凉。
郝伍少病得奄奄一息之时,稚嫩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黑金斑纹,同当年的白思逸如出一辙。待寒毒被克制,那斑纹也便自行消褪了。
寒毒一愈,连哮喘之症亦被裴满衣根治,郝伍少旋即又染上了一个令兄长头疼不已的毛病——断袖。
且说起猫来,瘸腿的瞎眼的断尾的,只要是公的都是好猫;对人的要求稍高一些,儒雅的风流的英气的,只要是美人,郝伍少统统都要染指。
郝大富说了两次,见扳不回来,也便由他去了。
然而惹遍了江南,郝伍少独独没有惹一个韩轻嗣。
韩轻嗣于他而言,远远不止是一个侍卫小厮这般简单。
郝家兄姐只知一味溺爱,郝伍少嫌上太学读书太累,众人便由他在家中歇着,教育的职责只得落到了韩轻嗣头上。
韩轻嗣练完了剑,擦去汗水进屋勘查郝伍少的情况:"《孟子》看完了没有?"
郝伍少撇了撇嘴:"……看了一部分。"
韩轻嗣蹙眉:"哪一部分?"
郝伍少眨眨眼:"……书名。"
韩轻嗣:"……"
尔后郝伍少以韩轻嗣偷偷帮他买龙阳□为条件,答应将这些儒家典籍背出来。
大约是人有所短,必有所长。郝伍少身子不好,脑子却是灵光的很,背起书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一个时辰就将《孟子》背完了。
郝贰文心血来潮要检查,郝伍少突击了一日,引经据典对答如流,直教郝贰文大为惊喜。
而然这些不用心学的东西,记了三日也便统统抛到脑后忘光了。郝伍少的长项是短时强记,以他的话来说:"脑子应该空出来装更多有用的精华,而不是这些枯燥乏味的糟糠。"
还好此话不叫郝贰文听见,若是他瞧见郝伍少手中《谷梁春秋》皮下的《裤里春秋》,只怕是要呕血身亡。
郝伍少长到十三岁之后逐渐懂起事来,对兄长恭敬顺从了不少,也不再如此任性。只是油嘴滑舌、拈花惹草的毛病愈演愈烈,端的令郝大富头疼不已。
私下里郝大富也曾问过他:"你当真对姑娘不动心?你究竟是为何喜好龙阳?"
郝伍少静了片刻,如实道:"当年我病的快死之时,只觉四处是寒冬腊月,严寒刺骨。虽说我醒不过来,意识却是有的。有个人将我的手脚揽入怀中,我觉察的到他搂着我。那种有力的感觉与胸口的温暖,只有……"他一人给的了。
郝大富当他不知是谁,只是贪恋上男子的温暖,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尔后韩轻嗣十六岁那年,郝大富玩笑着说要替他找个姑娘家成亲,当时郝伍少也不过是嬉皮笑脸地开着玩笑。
然而等夜深人静,郝大富回房之时,却见郝伍少蜷在他的屋口,双目赤红,嘶哑地开口:"哥……"
他衣衫单薄,身形瘦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郝大富心中骤然一疼,脱下衣服将他裹起来,抱回房中。
郝伍少紧紧拽着他的衣袂不让他走,却不说何事,只是一遍又一遍唤着:"哥……"
郝大富鼻腔一酸,搂住他小小的身子:"哥疼你,哥帮你……"
郝伍少这才松开了手,勉力一笑,倦极阖眼睡过去了。
谁道少年不识情,情深总是少年郎。
不是不知,只是几个人谁都没有说。
许多年后,郝伍少奄奄一息之时,旁人不免潸然泪下,握住他的手劝慰道:"你坚持一下,定能挺下去的。"
郝伍少虚弱一笑,眉目间满是信心:"自然,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想活的久一点。我生命中头八年不曾认识那个人,而后便是形影不离。"
十六岁的时候,生命中只有一半的岁月由他相伴,二十四岁时人生有他三分之二……若是有八十年、一百年,最好是天长地久的,八年也便成了沧海一粟,不那么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有童鞋跟贫道说,韩轻嗣这名字莫不是韩少X郭四?贫道大惊,原来还能这么解~~
咳,这一章一不小心又煽情了一把,哇唬,赶快把风格扳回去……
第一章
郝伍少骑马淌过桂花溪又行了一阵,果真瞧见一片小村庄。
他气喘吁吁地勒停了马,在一间用竹篱笆圈起的院落前停下,预备进屋讨口水喝,问明了方向再走。
下马的时候却因全身无力而一脚踏空,从马背上翻滚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一记沉重的闷响声。
郝伍少痛的连喊叫的气力都没有,躺在地上蜷成一团,吃力地喘着气。
坠马时的动静惊动了篱笆内的三两只鸡,一时扑棱着翅膀扯开喉咙鸣了两嗓子,又惊起午时伏眠的黄犬,一阵乱吠。
屋舍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小小的脑袋从门缝中探出来,左右瞧了瞧,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挤出来,又轻手轻脚地将门阖上,颠颠儿推开栅栏跑了出来。
郝伍少虚弱地咳了一声,少年这才注意到院外躺了一人,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哥哥,你怎么了?"
郝伍少喘了一阵,吐出两口带土灰的唾沫,嘴唇嗫嚅:"水……"
少年眨了眨眼,有些为难:"水在屋里……"他偏过头想了想,"这样罢,我去隔壁讨些水来,哥哥在这等我一会儿。"
话音未落,木屋的门突然被推开,传来一阵河东狮吼:"王小虎你这个挨千刀的兔崽子!又不好好睡午觉!给老娘滚回来!"
郝伍少吓了一跳,顿时精神了不少。
身旁的少年抖了抖,哭丧着脸道:"哎呀,又被发现了……"
从木屋中冲出一个十六七岁的黄衣少女,手里举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地推开竹栅栏,望见郝伍少时不免一怔:"你……"
名唤王小虎的少年躲在郝伍少身后,可怜兮兮地探出脑袋瞧了眼少女,又迅速将头收回去。
黄衣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郝伍少的穿着——他出星宿宫的时候依旧裹着花乐醉给他的雪白色狐皮大衣,方才落马时沾了些土灰,却不掩其毛色水滑明亮。
沈左扬替他备的黑马膘实高大,鬃毛柔顺鲜亮,乖巧地立在一旁。
黄衣少女手中的鸡毛掸子被迅速藏到了身后,神色恭敬而畏惧:"公,公子是星宿宫的人?"
郝伍少身后的王小虎吓了一跳,猛地从他身后蹦出来,有有些迟疑地打量着他:"不,不是吧,哥哥方才还很狼狈来着,怎么会……"
黄衣少女上前一步,猛地将王小虎拉到身后,向郝伍少赔笑道:"家弟不懂事,冒犯了公子,公子千万莫同他计较。"
郝伍少勉强笑了笑,已从疼痛中缓过神来,摆手道:"在下不是星宿宫的人,只是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
黄衣少女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脸色苍白、体虚气弱,笑容又温和,全然没有星宿宫那帮人的傲慢,登时信了七八分:"哎,公子稍等,奴家这就给公子拿水去。"
王小虎眨了眨眼,笑出两颗小虎牙来:"我就说哥哥不是星宿宫的人……星宿宫的人哪有哥哥你这么笨,还从马上摔下来。"
郝伍少噎了一下,却看王小虎满脸真诚,只得当空翻了个白眼:呸呸呸,童言无忌!
黄衣少女很快从屋中盛出一碗水来,郝伍少道了声谢,双手捧过水碗,只抿了一口,突然蹙眉:"姑……姑娘,屋中可有煮开的温水?"
村中人饮水皆是所蓄井水,冰凉沁心,常人饮来只觉畅快,五脏庙中被日头着起火苗几碗凉水就扑灭了。然郝伍少只抿了一口,却觉得唇舌已被冻得发麻,断断是不敢将它咽下的。
眼下正是五月,大家皆已换起了短打装扮,那少女也是杏子黄衫,飘逸灵动。再看郝伍少,瘦弱的身子被裹在臃肿的皮衣里,便是瞧上两眼都觉着闷热难忍。
黄衣少女迟疑了片刻:"公子是要喝茶?奴家现去烧水?"
她本是客气两句,想他知道屋中没有热水也便将就了,谁知郝伍少感激一笑,又双手将水碗奉还:"麻烦姑娘了。"
黄衣少女:"……"
不知是王家村百姓热情善良亦或如何,王小虎将郝伍少领进了屋中,黄衫姑娘王大丫果真进灶房烧水去了。
王小虎不愿午睡,王大丫见有客人在,也不便教训他,只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随他去了。
郝伍少笑了笑,干涩地开口:"你姐姐?"
王小虎点头,小小的身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凑到郝伍少身边附耳低语:"哥哥,一会儿水上来,要是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你千万不要喝,大丫那个臭丫头会在里面下药的……"
郝伍少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怎么,她想毒死我不成?"
王小虎摇摇头:"看你穿着打扮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我怕王大丫会下□,逼你做我姐夫。"
"噗……"郝伍少失笑,"不是吧?"
王小虎生得虎头虎脑,两只眼睛大大圆圆,十分可爱,只是脑袋稍嫌大了些。王大丫的眉目与他七八分相似,亦是个清秀而不失灵气的漂亮姑娘,郝伍少不解:何至于此?
王小虎神秘兮兮地探头向灶房看了看,见王大丫不曾出来,这才压低了声音用万分肯定的口吻道:"王大丫都十七了,天天想金龟婿都快想疯了!我我们村几年里才能就路过几个样貌与家世都过得去、且不是来找麻烦的外乡人,她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
郝伍少囧囧有神:"为何非要是外乡人,王家村中就没有合适的青年么?"
王小虎啃了啃指甲,摇头道:"王大丫想要嫁个外乡人,带她离开此地……"
郝伍少道:"因为星宿宫?"
王小虎点头:"我们村是去星宿宫的必经之路,每隔几年就会有江湖人来星宿宫闹事,总是把我们村弄得鸡犬不宁的……有的时候还会杀村子里的人。"
郝伍少心中一动,怜惜地伸手摸了摸王小虎圆圆的脑袋:"……你想离开么?"
王小虎猛地退开一步,神色警惕地看着郝伍少:"干什么?你不会看上王大丫那臭丫头了罢!"
郝伍少手僵在空中,面皮一阵抽搐。
恰逢王大丫烧完水出来,就听见王小虎没大没小的吆喝声,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一巴掌对着他后脑揎上去:"小兔崽子,你再给我吼一遍?!"
王小虎吃痛,哧溜一下从王大丫手下溜出去,躲到郝伍少身后,委屈地揉着大脑袋。
王大丫悍妇一般瞪了他一眼,旋即换上一副柔情似水的笑脸,殷勤地将茶碗向郝伍少面前推了推:"公子,寒舍没有拿得出手的茶叶,就用甘菊泡了点菊花茶,公子将就一下。"
郝伍少眼见她变脸之快,被她做作的笑容寒的一阵哆嗦,讪笑着捧起腾着白雾的茶碗:"多谢姑娘。"
他将茶碗凑到鼻下嗅了嗅,果真是清香萦绕,令人浑身放松。
王大丫趁郝伍少陶醉的空当,一个箭步上前要捉他背后的王小虎。王小虎吓得捉住郝伍少胳膊一躲,却听"哐"的一声响,那热茶泼了伍少一身,土色的茶碗摔在地上,应声而碎。
姐弟俩吓了一跳,王大丫气急,对着王小虎的脑瓜子又是一巴掌:"你个小混账!一天不惹事你就皮痒!"
王小虎心虚,对姐姐的打骂也不敢躲闪,连忙扯下挂在桌边的布替郝伍少揩衣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郝伍少却是变了脸色,右手紧紧拽着心口处的衣服,两眼瞪得骇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大丫瞧出不对劲来,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颤声道:"公,公子,你还,还好吧……"
郝伍少缓缓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艰难地发声:"冷……疼……"
王小虎已吓得哭了出来,紧紧拽住姐姐的衣摆:"大丫,呜,你在茶里下了什么药?"
王大丫强自镇定地搂住王小虎,口中却是不客气地骂道:"下个屁!你没看他都还没喝呢嘛!快将他扶到房里去!"
王小虎抹干了眼泪,连连点头,上前架起郝伍少的左肩,王大丫架起右肩。两人一个欲往左抬,一个欲往右抬,闹了半天却是纹丝不动。
王大丫斥骂道:"猪脑子!你房里已经躺了一个,还往那抬?!"
王小虎不满地嚷道:"臭丫头!那是你闺房,可以随便让男人进去?!"
两人都是寸步不让,郝伍少已疼得满额虚汗,双眼迷离,眼看就要昏厥过去。
王小虎总算妥协,委委屈屈地帮着王大丫一起着力,将郝伍少抬进王大丫闺房的床上,一个去村中找大夫,一个打水替他擦汗,各自忙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姐弟俩家中还躺了个病号,是谁呢?
第二章
郝伍少醒来的时候,却见王小虎正趴在他床边打瞌睡。
他动了动,只觉全身发虚,心口还有隐隐约约的疼痛,却是比刚犯病时已好了许多。
王大丫一脸倦容的走进来,见郝伍少已醒了,怔了怔,登时眼睛一亮,高兴地上前:"公子!你可算醒了!"
郝伍少虚弱而抱歉地笑了笑:"给姑娘添麻烦了,在下这便离开。"想了想,又从钱囊里摸出两块碎银递给大丫。
大丫目光闪了闪,显是十分心动,却又不敢去接,两手局促地摆在身边:"公,公子,眼下已是酉时三刻了,天全黯了,恐怕行路不便。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在寒舍住一宿罢。"
郝伍少愕然:"已经天黑了?!"
王大丫点了点头:"公子已经昏了两个多时辰了。"她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地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旧疾?奴家见你突然之间就……可是心脏有甚么毛病?"
郝伍少浅笑道:"不是。只是在下对菊……对百花皆过敏,受不住花香的气味,适才正是这个毛病。"
王大丫似乎是暗暗松了口气。郝伍少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直趴着的王小虎突然抬起头来,揩去嘴角的涎水,撇嘴道:"死丫头,我劝你还是别打他主意了。要是跟了他,你以后就不能用桃花香的胭脂、杏花香膏,不能喝菊花茶,不能吃桂花糕……"
大丫一个暴栗敲在小虎光可鉴人的大脑门上,扭头对郝伍少讪笑:"公子,你别听舍弟胡说……"
王小虎一手揉着脑门,一手抓住王大丫罪恶的黑手,不依不饶地继续道:"……你还不能抹唇红,万一让他联想起红花来,以后都不要亲你!"
王大丫暴跳如雷,一手去堵王小虎的嘴,一手扯过他的胳膊一拧,好一招擒拿手,将他压制在床上动弹不得。
郝伍少连忙侧身躲闪,惟恐伤及无辜。
王大丫前一刻对着王小虎还是一副罗刹恶女的形象,再抬头看向郝伍少时已恢复了十七岁少女的一脸天真、盈盈浅笑,惟独眼中的凶狠还未抹去。
"咳。"郝伍少干咳了一声,执意将手中的银两递过去,"今夜只得叨唠二位了,这些权充作住宿费,姑娘千万不要推拒,不然在下只得立刻上路了。"
王大丫见了光灿灿的银子,缚着弟弟的手自然就松了,一脸媚笑地接过银子:"公子真客气,真客气。"
郝伍少笑道:"听小虎说姑娘今年十七……在下今年十六,姑娘不要再叫我公子了,叫我小五便好。"
王小虎的嘴一被松开,立刻又不甘寂寞地嚷了起来:"……你听听,人家比你还小……"
王大丫双手环胸,怒极反笑:"很好,姑奶奶今年忙的很,没时间做山楂丸了!"
王小虎立刻噤声了。
郝伍少一脸窘迫地抬袖擦了擦冷汗:啊咧,好奇怪的姐弟俩……
制住了弟弟的嘴,王大丫松了口气,抬眼看向郝伍少,却是吃了一惊:"公……小五,你的脸怎么了?"她方才只顾着和王小虎打闹,却不曾认真看过郝伍少。如今一瞧,右脸上竟是有些黑金色的线纹。
她连忙掏出汗巾来要替郝伍少擦脸,王小虎不满地蹙眉,还未嘟囔出声来,却见郝伍少脸色一变,跌跌撞撞跳下床来,扑向桌上的菱花镜。
这一动才知腿脚无力,郝伍少险些摔了个狗啃泥,却是迅速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扑倒桌边。
镜中人苍白的右颊上多了一条黑印,如枯枝般蜿蜒,约有两个指节长。所幸的是,仅仅只有一道。
郝伍少遭了晴天霹雳一般松手,菱花镜落在桌上,左右摇摆了一阵,发出连串声响。
王家姐弟俩俱是吓了一跳,疑惑道:"公子,怎么了?"
郝伍少深深喘了几口气,勉强笑道:"没什么。"他抬袖随意地抹了抹脸,又解开发带,披散的头发遮住面庞,一脸倦容地走到床边:"我困了,睡罢。明日一早我就离开。"
若是再不去找到那人,只怕时间不多了。
王氏姐弟面面相觑,王大丫讪笑道:"公……小五,可否委屈你今日与舍弟挤一下?寒舍简陋,没有多余的床了……"
郝伍少这才想起昏迷之前姐弟俩的对话,愕然道:"对了,这是姑娘的闺房……"
王小虎圆眼一瞪:"死丫头!你睡哪里?难道你要去和那人睡?!"
王大丫又怒,作势要揎他,王小虎忙抱住脑袋闪躲。
王大丫讪讪放下手:"良心狗肺的兔崽子!我去后院的棚里睡。"
王小虎嘟了嘟嘴,不说话了。
郝伍少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头发:"这……隔间住的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王大丫道:"是个男人。"
王小虎抢答道:"是个不怕死要闯星宿宫的大侠!只是弱的连姐姐都打不过,空有一身胆子罢了……"
郝伍少失笑:"王姑娘会武功?"
王大丫故作羞赧地绞了绞衣摆,暗地里狠狠踩了王小虎一脚:"不会。只是那人受了重伤,我怕他去了也是送死,才强留他在寒舍休养几日。"
王小虎哀嚎:"呜!明明是你想男人想疯了,才把他麻翻的!"
郝伍少见他们又吵了起来,无力扶额,转身向外走:"王姑娘和小虎一起睡罢,我去隔间和那位兄台挤一挤。"
王大丫连忙拉住他:"哎,那位公子极其不喜他人近身,前两日我让小虎与他一起睡,他半夜醒过来,一脚就将小虎踹了下来,还险些要去拔剑。虽说我将他的剑藏了起来,只是那人脾性古怪,小五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为好。"
郝伍少心中一动:身受重伤、不喜人近、要闯星宿宫……莫不是……
他连忙道:"姑娘可否带我去看看那人?"
王大丫有些犹豫:"这……他好不容易才睡下,我怕将他吵醒了又要闹起来。虽说他深受重伤,发起狠来要硬闯星宿宫,真是拦也拦不住。若不然,我也不必用麻药麻翻了他……"
郝伍少哪里肯依,坚持道:"你带我看一眼,就一眼。"
见王大丫依旧犹豫,他灵机一动,连忙道:"这样吧,姑娘可是藏了他的剑?你将他的剑给我看看,我疑心他是我的一个故人。"
王大丫这才点头,走到角落中打开一枚箱子,取出里面一把剑来。
剑身长约五寸,剑柄以黄硫铁打成,平平无奇,却不是青雪剑。
郝伍少一腔热血被浇灭,眉心一紧,却依旧不死心地问道:"只有这一把?他身上还要什么其他物事?他生得什么模样?"
王大丫蹙眉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他长得……胡茬邋遢,满面泥垢,也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衣衫褴褛,像个落魄剑客。这样罢,想来那人明日早晨也该醒了,小五睡一觉再去认认那人是不是你的故人,也好帮我劝劝他,好歹养好了伤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郝伍少有些失落,却也并未完全死心,遂点头道:"好。"
王大丫离开了房间,自去后院睡了。
郝伍少吹熄了火烛,搂着王小虎一起侧身挤在不大的床上。
两人躺了一阵,却听王小虎突然闷闷地开口:"小五哥,你不要娶王大丫那个混丫头!"
郝伍少刚想说不会,却又生出些戏弄的念头来,遂笑问道:"怎么,你是不喜欢我做你的姐夫,还是不喜欢你姐姐嫁人?"
王小虎闷闷道:"她不喜欢你。"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也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们。那个臭丫头就是想找个人带她离开这里罢了。"
郝伍少道:"你们这里穷乡僻壤,四无邻镇,只靠近一个星宿宫……普通百姓最不愿同江湖扯上关系,她要带你远离此处安居也是常理之中。"
黑暗中王郝伍少看不清王小虎的神色,只听他倔强的声音道:"那也不要她随便找人嫁了!以后我加入星宿宫,练好功夫,像他们一样锦衣玉服,自然能照顾大丫,不再受别人欺负!"
郝伍少失笑:"加入星宿宫?!难怪你姐姐这么急着要带你离开……"
他得出结论:这孩子,恐怕有些恋姐……
郝伍少语重心长道:"江湖武林是个血雨腥风的火场,寻常人躲都躲不急,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江湖人根本就无安居乐业可言,你姐姐定然不愿你淌这趟浑水。"
王小虎辩道:"那是他们功夫不佳!若是真正的大侠、大英雄,哪里会将那些小喽啰放在眼中?你看星宿宫的宫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外人来找星宿宫的麻烦,星宿宫只派了几个弟子就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个宫主说不定正在深宫之中和姐姐一起吃山楂丸呢!"
郝伍少扶额。
少年的棱角只有时间和亲身经验才能将它们磨平。任何人的话语和劝说都只是鸿毛拂过,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也罢,当年哥哥姐姐又何尝未曾劝过自己?也不过当做耳旁风刮过,一个字也未曾收进心里去。
少年人不是听书人,一辈子是自己亲手闯出来,体验过,方可叫做人生。
郝伍少摸了摸王小虎柔顺的头发,笑道:"那我祝愿你早日成为大侠,天天能和你姐姐一起吃山楂丸。"
王小虎嬉笑了几声,转过身面对着郝伍少,向他怀里拱了拱:"小五哥,你明天劝劝那人快走罢。他再赖在这里,我怕他会看上王大丫这个臭丫头。"
郝伍少道:"你不是说你姐姐专挑样貌与家世都过的去的?你姐姐不是说那人面目邋遢,衣衫褴褛?"
王小虎闷声道:"王大丫的眼光可说不好!再说那人,仔细看看,其实还算过得去……"
郝伍少闷笑。
王小虎继续道:"去年就有个人路过我们村,那个臭丫头看他衣着华贵,容貌清秀,硬把他拉到家中来坐。结果不知怎么搞的那人就留了好几天,跟她打探了不少消息。听说那人还是从京城的皇宫里来的。"
"王大丫想金龟婿都想疯了,天天拉着我问:'兔崽子兔崽子,你说他是皇子啊?还是皇子啊?还是皇子啊?'"
"过了五天,那人总算要走了,臭丫头居然在茶里偷偷给他下□!你说一个姑娘家哪能这么混?她还想靠龙子龙孙飞黄腾达了她!混账!"
郝伍少忍笑:"然,然后呢?"
王小虎道:"然后?然后她还把我锁在屋外!不过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
郝伍少奇道:"咦?这么快?"
他听到王小虎闷笑了一阵,道:"她跟我说——"
然后学着王大丫的口气怒骂道:"操他祖宗十八代啊!活该他断子绝孙啊!狗 日的居然是个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咳,不好意思,废柴作者预计不对,没赶上进度,小韩还是没光明正大地跑出来遛——对不住哟
(顶锅盖逃跑)
(PS:偷偷剧透一下,王小虎美人将来可是个牛逼哄哄的大人物,银家素下一任星宿宫宫主~~)
第三章
郝伍少因连日提心吊胆兼身体虚弱的缘故,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转醒。
他昨天半夜一直在梦中嚷着冷,王小虎无法,只得摸黑从柜子中搬了一床冬日的棉被出来替他盖上。郝伍少依旧冷得打颤,王小虎欲哭无泪,只得将他脱下的狐裘大衣也压到被子上,这才勉强过了一个晚上。
他睁开眼,王小虎早已不在屋中,午时的阳光照得屋中亮堂堂的。
郝伍少懒洋洋地爬起来,披上狐裘大衣,这才伸着懒腰出了房。
王大丫不知去了何处,王小虎被逼坐在院中读书,见郝伍少出来,将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扣:"小五哥,你醒啦。"
郝伍少点点头:"大丫姐呢?"
王小虎道:"去药铺买药了——小五哥若饿了,伙房里还有豆浆和煎饼。"
郝伍少笑了笑,走到伙房,发觉豆浆被人细心地放在一锅热水中温着,心中登时腾起一股暖意。
喝完了豆浆,又咬了两口加了鸡蛋的煎饼,郝伍少便觉吃不下了。
他又走回院中:"小虎,带我去见见那位落魄大侠罢。"
王小虎正巴不得有事做可以不必读书,遂高兴地将书本一扔,领着郝伍少向屋内走,轻声道:"小五哥,记得我昨夜同你说的吗?"
郝伍少颌首:"记得,劝他离开。"
为防有什么动静吵到屋中人,王大丫将房间的木门掩上了。
两人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王小虎的大脑袋从门缝中探进去,小声道:"大哥,你醒了没?"
屋中无人响应。
门被郝伍少彻底推开,两人走进屋中,俱傻了眼——空荡荡的床上,哪里还有人影?
王小虎一个箭步冲上前,望着打开的窗户拍腿哀嚎:"完了完了,他肯定想不通,独自一人闯星宿宫去了……"
郝伍少心中骤然腾起一股不安之感。他猛地拽住王小虎的胳膊,脸色发白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王小虎摇头:"他什么都没说……"
后院中突然响起一阵马声嘶鸣,接着是马蹄乱踏之声。
郝伍少与王小虎对视一眼,俱是变了脸色。
"我的马……"
"你的马……"
两人不及多想,转身就向后院中冲,郝伍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后院。
一人长发胡乱地绾在脑后,腰间别着从箱中翻寻出来的长剑,背对着他们跨坐在马上,手勒紧了马缰,两腿狠狠一夹马腹,那被郝伍少从星宿宫骑出来的黑马立起身子长鸣一声,即刻便要向外冲。
郝伍少乍一见那人身影,胸腔中像是被人掏去了什么,登时一空,连心也不跳了。
见那人骑马要走,他下意识地大喝道:"韩轻嗣!!"
可惜喊声淹没在马吼声中,那人不曾听见,头也不回地向外骑。
郝伍少来不及细想,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撒开两条小细腿冲上去狠狠一扑:"轻嗣!韩轻嗣!"
"嘭!!"
郝伍少连马尾也不曾摸到,大字型扑倒在地,扬起一阵土尘。
所幸狐裘异常的厚,这一跌倒也不甚痛。他扬起灰蒙蒙的脸用尽力气大吼:"轻嗣……!!咳咳,咳……"
尘土呛进喉咙,一时再发不出声来。
马上之人隐隐察觉身后的变故,只当是王氏姊弟要留人,头也不回地策马跳过低矮的竹栅栏,向桃花溪的方向驰去。
郝伍少心急如焚,一口血含在胸腔欲喷:苍天无眼啊!不带这么玩人的啊~~!
却见王小虎不知从何处捞了块巴掌大的石头,抡圆了胳膊向那人砸去。
马上人大约是察觉了暗器来袭,扭头向后看——
"砰!"
石块正砸在韩轻嗣额角上,他一声都未及吭,直直从马上摔落下来,在地上滚了五六周,躺倒不动了。
黑马似是不曾察觉一般,自顾自沿着来时之路跑回星宿宫去了。
郝伍少刚松了口气,却见韩轻嗣躺倒在路边一动不动,一颗心旋即又吊了起来,手脚并用地推开栅栏,扑上去将他搂在怀中:"轻嗣!轻嗣!你怎么样!"
韩轻嗣绷紧的身子被他一吼,竟渐渐放松下来,头一偏,彻底瘫软在郝伍少怀中不省人事。
王小虎跑上前,一脸惋惜:"你的马跑了。"
郝伍少看着韩轻嗣额上青肿成包子般大小的瘤,一时不知是该谢他还是该怪他,哭笑不得地瞪了王小虎一眼:"快帮我将他搬进去。"
两人费力地将韩轻嗣搬回床上,郝伍少活了这么大,也难得伺候了韩轻嗣一回。
先是王小虎打来了热水,郝伍少细细将韩轻嗣脸上的尘泥揩去,露出白净英挺的容貌。
他贪婪地盯了好一阵,恨不得将这一个月的分离统统看回来。
王小虎被他眼露精光要吃人的模样糁得寒毛森森,哆嗦了一阵:"小五哥,你们,认识啊?"
郝伍少扭过头,对着王小虎痴痴地傻笑:"嘿嘿,何止是认识啊,嘿嘿嘿……"
王小虎又是一阵恶寒,伸手猛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郝伍少道:"小虎,麻烦你再烧点热水来,我替他全身都擦一擦。"
韩轻嗣这一月也不知去了何处,竟像是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身上着的依旧是分离时那件赤色丝锦外袍,然上面创痕累累,有些地方已卷成褴褛状,露出大片皮肉。皮肉上又结了许多泥,干后黏在皮上呈灰色龟裂状。
郝伍少心酸不已,手掌摩挲着他的脸:"你去了哪里,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王小虎打来了水,郝伍少小心翼翼地将破烂的衣服从他身上扒下来。褪至肩膀处——
"你还在这里干嘛?"郝伍少母鸡护小鸡一般将韩轻嗣□的地方遮起来,面色不善地盯着王小虎。
"……这就是传说中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么……"王小虎朝天翻了个白眼儿,神神叨叨地念着方才从书上学来的两句话,不满地转身向外走。
郝伍少冲着他的背影摇了摇手指:"……是'新人入洞房,媒人扔过墙'才对,你再好好读两年书罢!"
王小虎出了房间,识趣地将房门替二人掩上。
郝伍少褪下韩轻嗣的衣衫,这才发觉他胸背上伤痕累累,左背脊有一道既长又深的伤口,险险拖至腰部。
郝伍少鼻腔一酸,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起来:"混蛋,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连小孩子扔的一块石头都躲不过,还想去星宿宫救我,我看你是去殉情还差不多!"
话虽如此说,郝伍少的嘴角却是不可自抑地挑了起来,目光柔情似水。
床上之人吃力地喘了两口气,虚弱道:"谁说我是去救你?"
郝伍少吓了一跳,登时惊喜不已:"你醒了!"
旋即又意识到重点,脸一沉:"那你去干嘛?"
韩轻嗣也不睁眼,气若游丝道:"白蔚抢了青雪剑,让我去星宿宫取。"
郝伍少暴怒跳脚:"你就为了一把剑不要命了?!不对!你就为了一把剑连少爷我都不要了?!"
韩轻嗣嘴角微不可见地一挑:"……顺便救你。"
炸了毛的郝伍少瞬间被安抚成功,又变成一只温驯的小猫。
他心里怄着气,手上却是小心翼翼地擦着韩轻嗣的伤口,念叨个不停:"你不要命了,少爷我还想多活两年。你连一个孩子的石头都躲不过,逞什么英雄。到时候将自己赔进去,我不也没了活路?笨蛋,以后先想着自己,没了你我怎么活下去?"
最后那一句话一语双关,不同的人听来有不同的意思。若是韩轻嗣心里有些意思,便自能领会郝伍少的意思。若他心里没有,也只当是郝伍少离不开他的保护,听过便罢了。
韩轻嗣大约是没什么说话的气力,只用气声道:"到了星宿宫外,我集中内力硬冲奇经八脉,可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激出全身潜力,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应该够了。"
郝伍少瘪嘴:"硬冲开奇经八脉会有什么后果?"
韩轻嗣张着嘴喘了一阵气,才道:"折损点内力罢了。"
折损点内力?郝伍少心中明白,韩轻嗣伤的这般重却要激出体内潜力,根本是在透支以后的力量,只怕是要造成难以回复的伤害的。
郝伍少既是欣慰,又是心疼:"听王家姊弟说,你不肯养好了伤再去,何苦如此心急?"
韩轻嗣道:"郝肆奕说,花乐醉体内有锁心蛊,须耗一月饮干一人血方可解。"
郝伍少嘴角又咧至耳下,心中暗骂:还说不是为了救我,不嘴硬会死啊!
他又想起一件事来,连忙问道:"三姐她怎么样了?"
当日蚀狐门与逍遥派恶战时,韩轻嗣从天而降,给毫无还手之力的逍遥派扳回一局,瞬间斩杀了十数蚀狐门子弟。
蚀狐门掌门白蔚亲自出手,与韩轻嗣往来十数回合,突然大惊:"青雪剑?青雪剑法?你是什么人?!"
韩轻嗣本已落得下风,与白蔚打斗间全神贯注才能勉强应招,根本无暇关注身旁。一旁蚀狐门子弟趁火打击,在他背后斩了无数小伤。
然白蔚这一惊,给了韩轻嗣空隙,一剑插入白蔚肩膀,旋即拔剑转身去救郝叁侠与无为子。
无为子武功亦不错,应对蚀狐门的小喽啰尚有余力,然与蚀狐门左护法恶战就不免落了下风。
韩轻嗣几剑劈开郝叁侠周围的人,拉着她要走,不曾想白蔚吃了一剑却是无虞,追上来反一剑砍在韩轻嗣背后,当即血光四溅。
白蔚却未下杀手,夺了他手中的青雪剑,道:"想要拿回剑的话,便去星宿宫取。"
韩轻嗣忍着痛也顾不上青雪剑,随手从一旁的死人手中夺了一把剑,拉着郝叁侠便要逃出混战。
无为子不愿撇下逍遥派众人,还欲再战,被韩轻嗣一个手刀劈晕了扛上就走。
蚀狐门门主白蔚竟未派人拦截追杀他们,任由二人扛着无为子夺了马匹,逃出了逍遥山。
韩轻嗣与白蔚打斗间挨了她一掌,五脏被内力所伤,一直忍到山下破庙之中方才从马上滚落,吐血不止。
待无为子醒后,逍遥派已被蚀狐门夷平,他对郝叁侠与韩轻嗣怨也怨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得随叁侠一起先将重伤的韩轻嗣送往太虚谷。
三人尚未行到太虚谷便在路上遇见了前往逍遥山寻找他们的郝肆奕。郝肆奕将伍少被花乐醉劫走一事粗略一说,郝叁侠当即变了脸色,提剑要去星宿宫救人。
无为子建议先等韩轻嗣养好伤再说,四人便暂且停下,由郝肆奕为韩轻嗣治伤。
"叁侠姐让我快些养好伤来救你。我怕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就先过来了。"
郝伍少垂下眼,鼻腔发酸:"我不要你去救三姐,她却让你来救我。"
手一动,不当心碰掉了韩轻嗣被褪下的衣服。
赤色的锦衣落在温水中,一盆清水迅速被洇染成了朱砂色。
郝肆奕还不至粗心到连套干净衣服也不替他换,想来韩轻嗣连一日也不曾歇过便瞒着众人赶过来了。
郝伍少垂着眼替他擦拭身体,韩轻嗣看不清他神色,只听他声细若蚊:"你以后莫穿红衣了,黑的也不要,只准穿白色的。"
免得你受了伤,我也看不出来。
韩轻嗣显是倦极了,缓缓阖上眼,呼吸静谧悠长。
郝伍少替他擦净了身子,掩上被子,又替他轻柔按压了一阵额上的肿块,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王小虎家没有青年男子穿的衣服,郝伍少给了他一些碎银,请他帮忙在村中买一件合身的衣服来,又千叮万嘱:"一定要白色的。"
王小虎爽快应了,不消片刻便替他将衣服买来,并要将找下的银两还给他。
郝伍少将银子塞入王小虎怀中,附耳轻声道:"留给你买山楂丸吃,别告诉你姐姐。"
王小虎想了想,果真收下了。
第四章
王大丫从药铺回来的时候还特意买了许多补药,听闻了韩轻嗣的情况便嚷着晚上要炖红枣鸡汤给二人补血补身。
然而她一人在厨房忙不过来,便让王小虎与郝伍少帮忙在院中挑一只肥些的母鸡杀了,一会儿由她来炖。
王小虎不过十二岁,平日只能在伙房中帮着生生柴火、洗碗盛饭,哪里做过杀鸡一事?
郝伍少自小娇生惯养,眼下寒毒傍身,气力更是连王小虎都不如。
两人对着满院扑腾的三只母鸡犯了难。
肥瘦在郝伍少看来都差不多,王小虎随手一指:"呐,就那只毛色比较红的吧,红的补血!"
红母鸡拍拍翅膀:"咯咯咯!"冤枉啊大人!羽毛红而已,鸡毛汤能补血?!你咋不去啃红木?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捕鸡行动。
王小虎身小腿短,郝伍少穿着狐裘大衣行动笨拙,两人在院中东扑西跳,弄得满院鸡飞狗跳、鸡毛纷飞,却是连鸡屁股都没摸着一下。
难得郝伍少摔了个狗啃泥才握住鸡腿,那母鸡咯咯一叫,吓得他立刻收回了手,到嘴的鸡又飞了。
王大丫在炊房里生好了火,煮开了水,姜蒜都放进去了,迟迟等不到两人送鸡来,只得赶到院中查看。
只见王小虎和郝伍少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件黑色的大斗篷,一人拎着两角小心翼翼地欺近母鸡。眼见母鸡近在咫尺,两名少年互相对了一个眼色,同时大喝一声扑上去,黑色的斗篷将母鸡严严实实地罩住。
郝伍少与王小虎迅速抽出腰上预备好的木棍,闭着眼睛对着斗篷一通狠命乱捶,嘴里不断大喝来替自己壮胆。
"呀嗒嗒嗒嗒嗒嗒嗒!喝!!"
"阿咄咄咄咄咄咄咄!呔!!"
王大丫无力扶额:"你们继续……"
她转身进屋:"内什么,我先去将火熄了。晚上不喝鸡汤了,改吃鸡肉饼……"
……
好容易等到晚饭备齐,韩轻嗣依旧睡着,三人商议了一番还是决定让他睡醒再说,不去打扰他。
三人坐在桌边,郝伍少对王氏姊弟颇有好感,也就并不拘束了。
闹了一日,难得有了平心交流的机会,王大丫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果真循序渐进地打探起来:"小五是哪里人?怎么会到王家村来?"
郝伍少道:"我是江南扬州人,今次路过此地实在是说来话长……"
王大丫笑容有些生硬:"小五是江湖人士?"
郝伍少摇头:"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子弟。"
王大丫的笑容立刻又明媚了许多:"小五……可有心仪的姑娘?"
郝伍少放下碗,漆黑的眼眸亮晶晶地望着王大丫,深情款款:"不曾……"
大丫心中一动,仿佛被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吸了进去,一时已是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她眼前的景物突然变了,郝伍少身上的灰白色狐裘大衣变作艳红的新衣,满眼宠溺,伸手抚摸她的秀发:"噢,我亲爱的丫头……"
郝伍少嫣红的薄唇缓缓靠近,王大丫情难自抑地仰起脖颈,等待着那人一亲芳泽。
红唇迟迟没有欺上来,在她眼前一启一合,那磁性的声音恍若百年佳酿,只听一字便已醉的酥麻了骨头。
郝伍少说了四个字:"我是断袖。"
王大丫眼前大红的囍字欻一下裂成了纸屑,扑扑落在地上,又是欻的一团火平地而起,将纸屑烧成粉末。风一吹,粉末随风飘逝,周遭红色的新房变成了严冬的白雪纷飞。
她恍恍惚惚从一个梦境中清醒过来,郝伍少坐在原位压根不曾靠近过,正捧着碗伸筷要夹藕饼吃。
"噗……!"王小虎满口的米饭喷入面前放藕饼的盆子。
郝伍少的筷子在空中顿了片刻,毫不迟疑地转向一旁的青菜。
"你你你……"王小虎惊恐状抱胸,"你昨天晚上对我干了什么?"
郝伍少粲然一笑:"你晚上洗澡的时候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王小虎昏厥,立刻扯开衣襟低头向里看。
王大丫一筷子砸在王小虎脑瓜上,面色阴沉,额上青筋隐隐暴起。她皮笑肉不笑地磨牙:"吃!饭!"
王小虎与郝伍少同时打了个寒颤,低头一阵狂闷,又同时将空碗向桌上一砸,齐声道:"我吃好了!"
……
半夜之时韩轻嗣才渐渐转醒,却见郝伍少正趴在他床边瞌睡。
细微的动静惊醒了伍少,他朦朦胧胧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微笑道:"你醒了啊。"
韩轻嗣欲起身,牵动了额上的伤口,疼得眉心一揪。
郝伍少压住他:"你躺着,我去把鸡汤热一热,给你端来。"
他乍一站起来,却因贫血而头昏眼花,跌倒在床沿。
韩轻嗣吃了一惊,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郝伍少摇头:"只是最近有些累了,没事,我去热鸡汤。"
韩轻嗣哭笑不得地拽住他:"行了,小少爷会生火?别将人家屋子烧了。明日再说罢。"
郝伍少想了想,也就作罢了。
他解开沾满了尘土的狐裘大衣,将韩轻嗣向里推:"你睡进去一点。"
韩轻嗣愣了愣,僵在原地未动。
郝伍少连忙解释道:"这里只有两张床,我不能总让大丫姑娘将床让出来,就让他们姐弟俩睡一张,我来同你睡。"
他生怕韩轻嗣又要将床让出来,再次将他向里侧推了推:"这里也没有多的床褥好打地铺,你就将就一下。你受了伤,我也……挺累的。"顿了顿,又道,"反正,你也不是没有和我睡过。"
韩轻嗣愣了片刻,才知他说的是十二岁时自己害他发了寒毒,才替他暖床一事。
郝伍少已挤了上来,冰凉的手脚激的韩轻嗣一哆嗦,伍少连忙将身子缩了起来,尽力向床沿上靠。
韩轻嗣蹙眉,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握住他的手:"怎么这么冰?花乐醉对你做了什么?这几日可有发过寒毒?"
郝伍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趁势将头拱进他怀中,闷声道:"他关了我几天,跑出来一个什么使,好像与他有过节,便偷偷将我放了。没有发过寒毒。"
韩轻嗣的手指搭上他的腕脉,郝伍少抽手欲躲,却已来不及了。
"这些伤是怎么回事?!"韩轻嗣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声音骤冷,"花乐醉干的?他当真喝了你的血?"
郝伍少咬着下唇,情知瞒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坦白:"是。他说要用人血解什么蛊,一天让我放一碗血给他……"
韩轻嗣深深吸了口气,渐觉手上用的气力大了,唯恐捏疼了伍少,这才缓缓松开:"你是怎么出来的?"
郝伍少道:"是星宿宫一个叫……好像是青龙使将我放了的。他大约是与姓花的有什么过节,不愿看他解蛊,所以才放了我。"
郝伍少到底不敢说实话。
白蔚与韩轻嗣有不共戴天之仇,若那人当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郝伍少只消一想,便觉寒至心脉。
韩轻嗣显是信了他的说法,静默了一阵方才道:"等我养好了伤,去将花乐醉捉来,交给郝肆奕。"
郝伍少圈住他的腰闷笑:"交给四哥,你好毒啊。"
韩轻嗣并未推开郝伍少,竟是反手搂住了他。
郝伍少吃了一惊,心中狂喜,忽觉背后大椎穴与风门穴有热流涌入,却是转喜为惊,伸手欲推韩轻嗣:"你疯了!你伤还没好,怎能擅动内力?!"
韩轻嗣将他箍紧,轻声道:"别动,当心内力反噬。"
郝伍少知道输送内力时不可轻易打断,否则内力岔了穴位则会走火入魔,当即不敢动了。
他悠长的叹息声在狭小的黑屋中萦绕不绝。
"何苦来哉……"
第五章
第二日一早,韩轻嗣与郝伍少醒来,公鸡已鸣过几番,天色尚有些灰白。
郝伍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韩轻嗣,登时心情大好。再者昨日韩轻嗣输送内力给他,身体亦觉神清气爽了不少,没了前几日的昏沉无力感。
韩轻嗣起身,面色依旧苍白不堪,眼下隐隐有两道黑痕。
郝伍少道:"要不你再睡会罢,早些养好了伤我们也好早日离开。"
韩轻嗣摇头:"躺着不动什么也养不起来,武功便是要勤练才可恢复。"
郝伍少犟不过他,也便随他去了。
韩轻嗣穿好了衣服,将头发梳顺了束起,又去帮郝伍少梳理。
郝伍少笑眯眯地在梳妆镜前一坐,从镜中看着身后人一脸冷漠,手上却是轻柔细致,心中成就感顿生。
韩轻嗣替他梳顺了头发,将脸旁的秀发向耳后一拢,突然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郝伍少挣开他的手,将长发弄到脸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不梳了,我们先去吃早饭。"
韩轻嗣深吸了口气,伸手拉住他:"几种花了?"
郝伍少迟疑了一阵,韩轻嗣见他不答,拉着他便向外走:"我们去太虚谷。"
郝伍少急了:"不行!你现在这样怎么能赶路!"
他立在原地不肯动,见韩轻嗣毫无反应,连忙又道,"四种!我也经不住连日颠簸!你养好了伤再去!"
韩轻嗣停下:"除了枣花、樱花,还有呢?"
郝伍少道:"石榴花和菊花。"
屋中一时静谧的有些诡异,郝伍少紧紧拽着韩轻嗣的手不放,生怕他坚持立刻上路。
"五天。"
韩轻嗣垂下眼:"五天以后我们去找裴满衣。"
韩轻嗣的内伤原不算太重,若是好生调养生息半个月便可恢复九成。然其擅动内力加重伤势又兼日夜赶路,才会虚弱到被王大丫以麻药麻翻。
若是运气调息五日则可稳固修复受伤腑脏,功力约恢复五成,应对不太棘手的麻烦尚可游刃有余。
两人走出房间,王大丫已熬好了稠粥,正与王小虎坐在桌边吃着。瞧见韩轻嗣出来,两人俱是一愣。
韩轻嗣前几日蓬头垢面,全然看不清长相。然昨日郝伍少替他梳洗了一番,又换上一身白衣,只单单往那一站,剑客的风姿与气度便凛得人挪不开眼去。
再细看五官,韩轻嗣眉目峻长而常做睥睨态,鼻梁高挺,嘴唇削薄,唇角收起的弧度自显轻蔑不屑,端的令人有被拒千里之感。
俗话说,男人挑实力,女人挑长相。
郝伍少的相貌清秀而稍嫌稚嫩,能叫女人生出亲近感,却不常为之倾心。然韩轻嗣即便是长得再冷情,风度与相貌往那一搁,难免不叫女人心动。
大约是察觉了王大丫的目光太过炽热,郝伍少不满地走到韩轻嗣身前,王小虎不悦地挪到王大丫眼前,各挡下一方天地。
韩轻嗣全然未觉,径自走到桌旁,神情礼貌而清冷:"我们还要多麻烦王姑娘几日。"
王大丫神魂颠倒,流着涎水痴笑:"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王小虎恶狠狠地瞪了眼郝伍少,对着韩轻嗣插腰怒道:"喂!这一家的男丁明明是我!麻不麻烦你要问我才对!"
王大丫暗里对着弟弟的腰一掐,王小虎的气焰立即灭了七成,灰溜溜地低头闷饭。
郝伍少笑容可掬地与韩轻嗣和王氏姐弟一同用过早饭,将他拖到后院中开始发飙:"喂!明明我才是少爷!打搅道谢一类的话也该我去说才对!"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掏了掏耳朵,开始练剑。
郝伍少遭了冷落,一时气势大减,灰溜溜地挑了一处树根坐下,半眯起眼看着韩轻嗣舞剑。
他如今招式不同于以往的迅疾狠厉,旨在气随剑走,借剑势引导真气游走三百六十五穴与十二经脉,则自能修复损伤、回复内力。
郝伍少心中一直记挂着沈左扬之言,待韩轻嗣练过一个时辰走到他身旁坐下歇息之时,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见到蚀狐门的门主了?"
韩轻嗣抬袖揩去额上的汗水,颌首作答。
郝伍少心中狂跳,心虚地目光远眺:"噢?是什么人?当年率众杀害你亲人之人就是她吗?"
韩轻嗣放松身子倚在树干上,目光虚看这枝上的树叶:"白蔚……我这十年来闭上眼就能想起她的脸,一刻也不敢忘记、忘记不了。然而这次见她……"
他转头看向郝伍少:"这个女人的相貌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一分都不差。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变老。"
郝伍少手指微颤,不敢与韩轻嗣对视:"噢?那她长得什么模样?"
韩轻嗣突然握住他的手,惊得郝伍少一哆嗦,脑中一片空白。
"冷?"
郝伍少怔了好一阵,这才略显慌张地摇头:"不是。"
他生怕韩轻嗣又要传内力替他压制寒毒,连忙道:"你好好养伤,等找到了四哥与鬼医,我的毛病自能治好。你现在给我内力,还耽误了你的伤情,我们更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韩轻嗣不言,将他的狐裘大衣裹得更紧一些:"我怀疑蚀狐门与星宿宫有关联。"
郝伍少微微蹙眉:"白蔚抢了你的青雪剑,却让你去星宿宫取……"他想起沈左扬所言,星宿宫宫主要放了他,因他乃白蔚之子……想必白蔚与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星宿宫宫主果真有交情。
韩轻嗣道:"那时我才八岁,武学修为尚浅,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然此次与蚀狐门等人一战,我发觉蚀狐门之人的武功路数与花乐醉有许多相似之处,恐怕师出同门。"
郝伍少心中已是一团乱麻,蹙眉道:"那青雪剑怎么办?你当真要去星宿宫?"
韩轻嗣叹了口气:"不急在这一刻。我此番与白蔚交手,才发觉自己全然不是她的对手,只怕再修炼五年十年方能再与她一战。江湖中皆传星宿宫宫主武功更胜蚀狐门门主,我若真要夺剑,只怕是困难重重。以往……却是我自视过高了。"
郝伍少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韩轻嗣道:"先去太虚谷解你的毒,然后……或回江南再说。"
郝伍少心中一阵钝痛。
他知晓若非有报仇的信念,恐怕韩轻嗣早在八九岁时便撑不下去了。他吃尽寻常少年所不能吃的苦,寄居人下,苦心修炼,不过为了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
他屡次想劝韩轻嗣放弃报仇,却知绝无可能,恐怕还要惹得对方恼怒。
然而今日韩轻嗣轻描淡写地一句"再说",只怕是搅碎了他的心肝却要和血咽下,方才说的出口的。
郝伍少伸手想捉他的手,说一句"无论如何,我都陪你",然而话未说出口,韩轻嗣却已又站了起来,到院中舞剑。
一句话在心中百转千回,到底没有说出口。
往后王大丫彻底放弃了在郝伍少身上的心思,一腔热情统统转到了韩轻嗣身上。
因父母早亡,她往日只知晓照料弟弟,却从未花过心思在胭脂水粉上。听村里的姑娘说胭脂令人增色,能勾得男人神魂颠倒,便在屋中捣弄起这些来。
十七岁的姑娘生得本就是粉黛天成,王大丫欲锦上添花,却偏偏弄成了画蛇添足。
韩轻嗣练完了剑,正坐在院中歇息,却见一个面色煞白的女人一扭一扭地挥着帕子靠近。饶是冷静如韩轻嗣,也一时愣得半张着嘴阖不上。
王大丫靠近了,媚眼儿乱飞,捏着帕子欺上前:"韩公子,奴家替你擦擦汗……"
一股浓烈的胭脂香气扑鼻而来,韩轻嗣微微蹙眉,即刻扭头四下寻找。
还好郝伍少不在院中,他方才松了口气:"桃花香?洗了。"
王大丫怔了怔,面皮僵了一阵,硬是扯起嘴角靠上前,丝帕轻柔地摁在韩轻嗣额上:"韩公子~~瞧你热得一身是汗,快歇歇罢。"
韩轻嗣望天:我不是正在歇么……
他扭头闻了闻丝帕,又蹙眉:"杏花香?洗了。"
王大丫面皮又是一僵:娘希匹的,什么毛病,江南来的人都怕花?
郝伍少与王小虎一起去村中买完东西回来,就见王大丫与韩轻嗣两人亲热地凑在一块,登时双双变了脸色。
韩轻嗣余光瞥见郝伍少拔腿欲靠近,下意识地大喝一声:"别过来!"
这一喝不光郝伍少,连王氏姊弟亦是吓了一跳。
郝伍少气炸了肺,抬起手指指着韩轻嗣"你"了半晌,终是咬牙切齿地冲进屋中,不出来了。
王小虎左看右看,盯着将脸刷成了白无常的姐姐瞧了一阵,遥遥向韩轻嗣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嘀咕道:"我相信你的眼光……"
亦是扭头进屋去了。
解决了两个碍事的少年,王大丫嘴角一咧:"韩公子~~"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她:"你脸好白。"
王大丫自当他是夸张,心中一喜,笑容更甚,捏着帕子故作娇羞:"哎~~韩公子你真讨厌~~"
韩轻嗣忙道:"别笑,掉粉。而且,你牙好黄。"
"……"
王大丫挥着帕子泪奔了。
晚上韩轻嗣草草吃了一些,又去后院练剑。
王大丫洗净了脸,化悲愤为食欲,闷头狂吃,一连解决了三碗米饭。
她将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后仰靠在椅背上,腆着肚子满足地长叹一声:"哈……"
王小虎作不忍状,扶额扭头:"死丫头……你的肚子比胸还大。"
王大丫吃饱喝足,气量大大,只瞪了他一眼,却未动粗:"克化完了,肚子自然就小了。"
郝伍少窃笑,心中还记着方才的仇,朝着王小虎比了个手势。
王小虎心领神会,又作痛心疾首状摇头:"可惜肚子会小,胸却不会大了……"
"……"
韩轻嗣正在院中舞剑,忽听屋内一阵"强风舞浪",又一式"顽猴闹天宫",一时间乒乒乓乓,碗碟与菜肴齐飞,嬉笑与怒骂共存。
韩轻嗣屏息听了一阵,也没听出屋内高手间的过招究竟是何门派、是何路数。
他叹了口气,斜仰起头,明媚而忧伤地望着昏暗的天空。
"看来,我果然还有很多的功夫要学……"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不留言,贫道就一直一半明媚一半下去~~TAT
第六章
两人在王家住了四日,王大丫虽说时时向韩轻嗣示好无门而憋了一肚子火气,然对二人还是不错的。她从郝伍少处收下的银子也多数皆用来替二人买补药花销了。
韩轻嗣的伤势的确一日日好转,然郝伍少脸上的斑纹却如藤蔓般日复一日地在脸颊上伸展漫延,已由单枝分出许多细岔来。
第五日,郝伍少托王大丫从村中又买了一匹马,提出要离开。王大丫虽说大为失望,却是强颜欢笑:"好吧,我让小虎送二位出村。"
连日日夜夜盼着韩轻嗣离开的王小虎此刻也有些不舍,稚嫩的脸上失落不掩:"啊,这便走了?小五哥以后还会来么?"
郝伍少念着姊弟两人几日来的照顾,心下亦有不舍,眯起眼计较了一番,向王大丫道:"姑娘可是想带小虎离开此地?"
王大丫怔了怔颌首道:"是……"
郝伍少道:"我这还有些银两,姑娘去村中再买一匹马,带着小虎与我们一起离开可好?"
王大丫苦笑道:"离开王家村容易,然而我们姐弟俩孤寡无依,没钱亦没本事。在王家村好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勉强过个生活。若是贸然离开了,我姑娘家带着小虎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不成?"
郝伍少心下明了,难怪王大丫年过二八也不愿在村中找个良人,却是急着想觅个外乡人嫁出去。
他道:"我家长兄在江南做生意,次兄在京中任职。若是王姑娘不嫌弃,随我去投奔兄长,一定替你说一门好亲事,也好让小虎去正经书院读书。"
王大丫水润的大眼睛登时一亮,红扑扑的俏脸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当真?"
郝伍少颌首:"当真。只是我与轻嗣眼下有要事要做,须得先去一个地方。王姑娘若是信我,在此地等我二三个月,我一定派人来接你和小虎。姑娘想去江南或京城都可以。"
王大丫连连点头:"好好好,谢谢郝公……小五!"
郝伍少笑了笑,旋身去看王小虎,却见他一脸不情不愿地撅着嘴。
郝伍少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在他耳边低声道:"城里面高手如云,你想学哪家的功夫就学哪家的功夫……瞒着你姐姐。"
王小虎登时乐开了花,大眼睛水盈盈地看着郝伍少,稚嫩地小脸上绽出一朵花来:"小五哥~~!"
郝伍少摸了摸王小虎的大脑袋,正欲推门出去,却听外面遥遥传来刀剑声,一时四人俱变了脸色。
响声越来越近,只听有人口中嚷嚷道:"搜!"
登时一阵桌椅锅碗倾翻的响声叮呤当啷,还有刀剑劈开血肉的声音与惨呼声不断。
韩轻嗣蹙眉,迅速闪到窗边,将纸窗戳出一个孔来向外窥探。
王大丫扒着门缝向外看,一时惊怖不已:"是星宿宫的人!"
屋外领头之人手持一张画像,仔细瞧了瞧被掼在地上、满脸惊恐的两名青年,又与手中画像对比一番,冲其他弟子摇了摇头。
星宿宫的弟子立时扬起手中的刀,狠狠向那两人心口捅去。只听两声震天的惨呼,地上二人一阵痉挛,渐渐不动了。
血水浸染了好一片土地,四处是星宿宫的弟子野蛮地砍杀着王家村的村民,但凡瞧见年龄合适的青年,便提去与那持画像之人看。若是那人摇头,便毫不留情地一刀砍杀,全不将人命当做一回事。
王大丫瞧着众人向自己的屋子过来了,又惊又怕:"怎么会!星宿宫的人往常并不会来为难我们村民!今日这是怎么了!"
郝伍少窥得屋外人衣着,神情一阵古怪:"是角星宫的弟子!是花乐醉的人!莫不是来捉我的……"
韩轻嗣神色冷峻,握紧了手中剑,不等郝伍少阻止,一脚踹开木门便冲了出去。
正欲进屋的星宿宫弟子被突然飞出来的剑客吓了一跳,转瞬已有五六人被砍倒在地。
周遭的弟子听闻此处动静,也渐渐聚拢了过来,将王大丫家的木屋围了起来。
王大丫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已被染血的刀剑吓得泪眼婆娑,紧紧将王小虎搂在怀中:"完了完了,怎么办……"
她失措了一阵,又慌慌张张地将王小虎拉到厨房,往灶肚里塞:"小虎,快躲进去。"
王小虎哪里肯依,拉着她的手不放:"你怎么办!"
王大丫强自镇定:"你快钻进去,我去别处躲。快!"
王小虎松了手,蜷起身子钻进去,王大丫连忙从一旁搬来几捆柴火将灶肚掩住,这才慌张地去找其他藏身之处。
郝伍少面色凝重地看在屋中看着。
韩轻嗣脚下已躺了十几具尸首,然星宿宫的弟子轮番上阵,竟是不怕死一般。
他重伤未愈,手中又失了青雪剑,出剑不如以往利落迅猛,竟是两三个回合才能放倒一人。
星宿宫弟子人数众多,几人对付韩轻嗣,又有几人向木屋中走来。
韩轻嗣目光一凛,强力以剑气逼退身旁众人,跳出包围圈来,迅速将欲进屋的人斩杀。
星宿宫弟子随后又逼近,缠斗的局势从院中挪到了屋前,他竟是固守着不放一人进屋。
领头之人举着画像走近了,郝伍少猛地一惊:来人竟是绿衣!
绿衣看见韩轻嗣时微微蹙眉,又与手中画像比对了一番,沉声道:"果然是你——"
韩轻嗣已是强弩之末,轮番混战让他疲累不堪,喉口一阵血腥,却被他强咽了下去。
眼下局势十分不利,韩轻嗣在心中计较,倘若冲进屋中抱着郝伍少杀出来,跳上马成功逃跑的胜率有几成。
他守着前门,却有人从后院冲进去,先入了厨房。
郝伍少冷汗涔涔,脑中迅速百转千回:韩轻嗣重伤在身,恐怕撑不了多久,亦难以带着自己脱逃。花乐醉若是要捉自己回去,相信一时不会要了自己性命,在韩轻嗣不支倒下之前让他一人逃跑相信并不太难。
他僵在屋中进退维谷,犹豫不决。
外面星宿宫的弟子得了绿衣的指示,竟改变了战术,旨在拖垮韩轻嗣,招式弱了许多。但凡有人受伤便迅速撤下,由他人补上。
如此一来,韩轻嗣杀人的速度更慢,心中愈发焦急了起来。
里面星宿宫的弟子已进了厨房,有人一脚踹开灶肚前的柴火堆,瑟瑟发抖的王小虎立刻暴露了出来。
来人见那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就要刺进去,却见躲在墙角柴火堆后的王大丫突然冲出来,大叫着扑上去:"小虎!!"
那人一怔,王大丫已扑到了灶肚前,以娇弱的身躯挡住不大的洞口,抬脚毫无章法地乱踹入侵者:"滚!滚!!"
那人吃了几下绣花腿,身形晃都不晃,露出一个轻蔑地笑容,手中刀锋一转,刀身□入王大丫的胸腔。
她杏目圆瞪,突然伸出手,牢牢抵住那人持剑的手,丝毫不让刀尖更深入——她知道刀已贯穿了她的身体,那尖物刺穿背脊戳出去。倘若再进分毫,便要刺中身后的王小虎了。
那持刀人继续用力,竟是被一个十七岁的姑娘牢牢制住,手中的刀半分也再难前进。
天边突然绽开一朵紫色的烟花,照印这被鲜血浸染的土地。
绿衣神色一变,突然出声大喝:"收!"
正围着韩轻嗣混战的弟子得了命令,齐齐转攻为守,向后退开一步,迅速撤回了绿衣身旁。
屋中那正欲王大丫僵持的弟子微微蹙眉,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少女的肚子上,王大丫一口鲜血喷出,已握得骨节苍苍的手却是一寸也不松。
那人反推为抽,只听"哗"的血肉撕裂之声,王大丫灵气十足的眼眸因用力过猛而向外凸起,面目狰狞。
他收了刀,也不在此处多做纠缠,迅速撤到屋外去了。
韩轻嗣额上渗出薄薄一层汗水,气息已被打乱,双目泛红。
星宿宫的弟子突然撤开,他警惕地立在原地,唯恐他们再度攻上来。
绿衣召回了众人,冲着韩轻嗣古怪一笑,沉声道:"回宫。"
数十个人突然放弃了攻势,留下满地狼藉离开了。
郝伍少不敢置信,韩轻嗣目视着众人消失在视野中,身子突然一软,跪倒在地。
伍少大惊,冲上去将他搂在怀中:"轻嗣!"
他自小到大从未见过韩轻嗣如此狼狈,那个如神一般厉害、向来都是轻易打倒别人的韩轻嗣竟在他面前倒下。他从未像此刻一般如此痛恨自己不能习武的残弱病躯。
韩轻嗣胸膛起伏不定,咳出一口鲜血,喘气道:"上马,快走。"
郝伍少知道眼下不是自怨自艾之时,强咽下泪水,将他扶起。
两人走到马边,郝伍少眉结一纠:"大丫姑娘和小虎!"
他将韩轻嗣扶上了马,又匆匆忙忙冲回屋中查看。
王大丫靠坐在灶前,一身杏黄衫被血水染成了橘色,清秀的容貌变作狰狞不堪,手指微不可见地颤抖。
郝伍少大惊,冲上去扶她:"大丫姑娘!"
王大丫目眦欲裂,嘴唇微动。
郝伍少认出她唇形所比为"小虎"二字,又见王大丫的身子缓缓向左侧倒去,露出身后的王小虎。
王小虎抱着膝盖蜷成一团,浑身哆嗦,带着哭腔不停呢喃着"臭丫头,死丫头……"
郝伍少见他心智受了刺激,一时精神有些错乱,忙伸手将他向外拉:"快,跟我走。"
王小虎任他拉了出来,这才看清了倒在地上的王大丫,登时瞳孔一扩,大吼道:"姐!"
郝伍少鼻腔发酸,满心不忍地拉他:"你姐她……我们快走。"
王小虎哪里肯走,扑上去抱住满身是血的王大丫,撕心裂肺地大嚎:"王大丫!姐!!"
王大丫方才已是只出气不进气,眼下连出的气也尽了,嘴唇微微翕动,做出一个"走"字的唇形。
郝伍少再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他死命拉起王小虎向外拽:"你姐叫你走!听到没有!快跟我走!!"
王小虎浑身沾了王大丫的血,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般任他拖了出去。
郝伍少让王小虎坐在最前方,自己坐在中间执缰,韩轻嗣坐在后方搂住他。
三人急急策马上路,韩轻嗣强忍着咳血的冲动,伸手环紧了郝伍少的腰。
王小虎目光失神地看着那住了十二年的木屋越来越远,皮肤一寸寸变得冰凉。
眼前耳畔尽是那人的音容笑貌。插着腰骂他小兔崽子的王大丫;一掌揎在他后脑上骂他臭小子的王大丫;坐在厨房里边做山楂丸边嘀咕着"好吃懒做的混账"的王大丫……
他视线逐渐朦胧,家被泪水遮挡住,再看不清晰。
"死丫头……"
第一章
三人急驰出了王家村,韩轻嗣一路催动内力压住伤势,直到暮色十分行至一间客栈方才停了下来。
郝伍少搂着哭晕了的王小虎下马,开了两间客房,又将王小虎扶上去。
王小虎受了过深的刺激,一路只迷迷糊糊哭嚷着"死丫头""姐"一类的词,脸上满是泪痕,时醒时昏。
郝伍少心痛不已,强打起精神将他安置好,这才回了房中,蜷在韩轻嗣的怀中睡了。
三人如此赶了好几日的路,王小虎直到第三日方才恢复过神智来,却失了笑靥,镇日沉着脸,眼神迷茫。
星宿宫离太虚谷不过五、六日的路程,等三人行到了太虚谷,托人进去传话,竟被告知谷中无人。
郝伍少心情差极,韩轻嗣照例冷冷无话,连王小虎亦是不吱一声,一时竟是陷入了僵局。
郝伍少疲惫不堪,道:"恐怕我被花乐醉抓走,四哥这里亦发生了什么事。他自跟了裴满衣,就一直在这谷中未出过。他会出谷去找你报信,大约也是去别处寻我,却在路上错过了。"
韩轻嗣倦极,倚在树干上不语。
王小虎目光无神地坐在树荫下,手不自觉地拔着地上的草,已拔秃了一片。
郝伍少心中迷茫不已:眼下该去哪里?王小虎又该怎么办?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先在谷外住下,如若四哥回来,应能即刻找到我们。想来星宿宫的人也不会再追到此处……轻嗣安心养伤,小虎……你可愿随我们停留几日,等轻嗣哥哥养好了伤,一起去江南?"
王小虎失魂地点了点头。
三人又到先前郝伍少先前住过的草庐,粗略收拾了一番,暂且住下了。
韩轻嗣白日练剑,夜间打坐运气,苍白的脸色渐渐缓和过来。
王小虎只知镇日发呆,郝伍少费尽了心思逗弄他,也只换得几回勉强的笑颜。
郝肆奕与裴满衣始终不曾归来,韩轻嗣以内力打通受阻经脉,二十日已恢复了九成,然余下一成却始终恢复不了。
他每每运功至少阴,则觉体内空虚,真气尽断于此,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若是集气硬冲,只觉少阴心经处有如火烧火燎一般,疼痛不堪。
韩轻嗣大惑不解,功力在此处停滞不前,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得。且至每日午时与子时,少阴心经便渐渐发热,直至血液在肤下沸腾翻滚。
郝伍少脸上的黑金斑日复一日渐长,每日若无热水浸泡一个时辰,则晚间月出后冷汗淋漓,寒彻肌骨,辗转难安。
韩轻嗣功力恢复八成后便替他输送真气祛毒。
不知何故,韩轻嗣的真气于伍少的寒毒竟有奇效,每每运功过后,郝伍少只觉通体舒畅,全身暖意,那斑纹止了生长,且渐有回收的趋势。
为怕影响韩轻嗣的恢复,两人每隔一段时日才会输送稍许真气,如此却依旧效用不凡。
休养期间韩轻嗣曾教王小虎习武。
他头一回将剑递到王小虎面前,小虎乍一见寒光闪烁的剑锋,竟是瞳孔一扩,蜷紧了身子颤抖不已。
韩轻嗣不忍,欲将剑收回,王小虎却突然出手握住剑身,娇嫩的小手被割的鲜血淋漓,却迟迟不愿松开。
往后韩轻嗣每日教王小虎一个时辰,王小虎自行参悟修炼三个时辰,不再每日失魂落魄地发呆。
然而这十二岁的少年也只有握剑时眼中才有神采绽放,其余时依旧是沉默寡言,神情呆滞。
一个月后,两人决定不再等下去,先回江南再说。
然江南多花,沿途亦不知有何遭遇。郝伍少已遇四花,绝不敢再冒险,行程一事一时陷入僵局。
九星七耀之毒,中毒者若遇已遇之花,则会心疼不已,加重毒症,却不至死。为保全伍少性命,韩轻嗣定下的路线宁选已遇之花,也不敢犯未定之险。
定下了线路,两人备齐了马车干粮,便带着王小虎上路了。
马车较之骑马更为安稳,却也拖慢了行程,日行不过数百里。
三人耗了三日行至一处瀑布山林,是日正是天朗气清,阳光和煦,难得将连日的沉闷一扫而去。
韩轻嗣驾车至瀑布下溪旁,却见一名玄色外袍的男子正懒坐于溪旁,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捏着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郝伍少欲出厢晒晒太阳,王小虎想在溪边洗把脸,韩轻嗣便在距那男子不远处勒停了马,掀开车帘让二人下来。
韩轻嗣一贯目中无人,见那玄衣男子身无兵刃,亦无杀气,便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恍若未见着附近有这么个人一般。
然那玄衣人自马车驶入视线之后便一直笑意盈盈地看着韩轻嗣,目光竟是万般柔情。
郝伍少好奇,自不免对那人多看了几眼,却见他长眉斜飞入鬓,目光深邃,鹰鼻朱唇,只看一眼便生生被吸走了魂魄一般。
若说韩轻嗣的美是俊,乔洛玉的美是秀,花乐醉的美是妖,则此人的相貌便是即俊又秀且妖,看客是怎么个心思,看出来便是怎么个模样。然不论看在什么人眼里,却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妙极!
王小虎也注意到那玄衣人,见了那人相貌,不自禁发声奇道:"咦?"
韩轻嗣见郝伍少目光转也不转地盯着那人,当他那些心思又活泛了起来,不由脸一板,径自向溪边走。
郝伍少又看了那人几眼,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连忙去追他:"轻嗣!"
玄衣人嘴角噙着笑,羽扇顿在胸前不摇了,目光却依旧追着韩轻嗣不放,轻声念道:"轻嗣……?"
韩轻嗣原不想与陌生人有甚交集,然这青山绿水间,若是着了浅色袍子之人他统统可当做涧中石、溪边柳,偏偏那人一身玄黑,在余光中由是突兀。又那人目光缠绵不放,韩轻嗣终是不耐地转过头与他对视一眼。
可惜那人世难觅的相貌到了韩轻嗣眼中,依旧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美丑无甚区别。
他虽心中不满,又不好强令那人不准看他,也不想招惹麻烦,便只是目光隐有威吓之意地瞪了他一眼。
玄衣人笑意更甚,竟是起身走过来,主动开腔:"你不记得我了?"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一怔,连蹲在溪边泼水的王小虎亦停了动作,好奇地转头向这边看来。
郝伍少心中磬钟大震。他警惕地看着玄衣人,往韩轻嗣身边贴得更紧:"你是什么人?"
玄衣人恍若未闻,依旧笑看着韩轻嗣。
韩轻嗣沉声道:"你是谁?"
玄衣人这才悠悠地叹了口气,眉目含嗔:"你果真不记得了么?十九年前,你我二人湘江筏竹,看两岸青山,饮酒谈笑……你那时与我说,二十年后当伴我再去湘江……"
郝伍少被他暧昧的口气激得心里大为不爽,仿佛已瞧见韩轻嗣搂着那人水上筏竹一般,登时醋灌湘江:"咳,这位兄台容我打断一下,他今年只有十八岁……"
"噢?"
玄衣人微微挑眉,自嘲地笑了笑,摇头又叹了口气:"未曾想已过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难免记不清晰了……"
他顿了顿,眼神更为柔和:"你可还记得,十三年前我搂着你一同上岐山看日出,那时你说……"
郝伍少暴跳如雷:"喂!兄台你有没有听人说话啊!都说了十三年前他才五岁!!"
韩轻嗣眉结微蹙,亦是有些莫名地看着玄衣人。
那玄衣人短短时间已叹出第三口气:"罢了,也不怪你忘了我,一来时日久了,二来……当年也是我对你不起……"
他缓缓阖上眼,又缓缓睁开,眼神柔得欲化出水来:"年纪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你还是你,我的心里一直……也只有你。"
郝伍少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彻底败下阵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噢,重磅人物出场~~撒花~~
第二章
众人歇息完上车欲走。
玄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枚竹萧一吹,只见林中跑出一匹枣红色高头骏马来。
韩轻嗣蹙眉看了他一眼,兀自驾车前行,却见玄衣人不急不缓地策马跟在一旁,嘴角噙笑。
韩轻嗣不悦,马鞭从地上卷起一枚石子,像那枣红马的膝弯掷去。玄衣人不紧不慢地拔下一根马鬃,一扬手,那石子被马鬃穿透,牢牢钉在了地上。
韩轻嗣吃了一惊,未曾想那人的功力竟深厚至此。他自忖功力只能将马鬃插入石中,绝无刺穿的本事,更不必说将它钉在地上。他心中迅速估计了自己与他对战胜率有多少。然而这个问题很快就被换成了自己能支撑多久以争取时间让郝伍少与小虎逃离。
他寒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玄衣人眸光涟漪,笑得煞是好看:"方才忘说了,在下江颜逸。"
韩轻嗣翻了个白眼:"我管你是谁。"
江颜逸无辜地眨了眨眼:"咦?方才明明是韩少侠问我是谁。"
郝伍少正憋在车厢中生着暗气,闻言不悦地将头从车帘中探出去:"不管你叫江颜一还是江颜二,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江颜逸轻笑:"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何来我跟着你们一说?"
韩轻嗣的手不由向腰间佩剑靠去,江颜逸状似无意地往他手上瞥了一眼,韩轻嗣一顿,手上的动作竟是停了。
他对这莫名而来的生人有些气恼,若是搁在以往,恐怕手起刀落将他杀了也便罢了,奈何此人功力深不可测,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徒然出手,只怕将郝伍少与王小虎一起置入险境。
他眸光深沉,心中不断计较,马车的速度放慢了不少。
江颜逸亦放缓了马速,依旧与他们齐头并进。
如此行了一阵,江颜逸笑容无奈,缓缓摇头叹了口气:"你打不过我,亦偷袭不了我的。"
韩轻嗣因被人说中了心思而眉心微蹙,脸绷得愈发紧了。然而终究奈他不得,浪费了一段时间后,韩轻嗣索性视他为无物,加速赶路。
这一路因韩轻嗣的小心翼翼,郝伍少竟是一次毒性也未发作。待到是夜,因路上耽搁了些时辰,天色已黑时众人尚未赶到城镇,只得暂且停下,在野外休息一夜。
郝伍少镇日皆穿着花乐醉给他的白色狐裘大衣,已脏成了灰色却也不能换下,好在仰仗韩轻嗣所输真气,寒毒不长发作,身体状况亦好转了不少。
韩轻嗣寸步不离郝伍少,差王小虎拾了些柴火来,取出干粮充作晚饭。
江颜逸离开了一阵,不久便提了两只兔子回来,手掌一挥,真气将一棵树左侧的枝桠统统劈下。他手掌隔空一抓一收,那边韩轻嗣生起的火被他由两根树枝引了过来。
普通的树枝到了他手上便成了利剑,轻轻一划便剖开了兔腹,将内脏挑到一旁扔了,又用树枝将兔子皮剥了下来,串起来放在火上烘烤。
并不简单的工序于他不过瞬间便已完成了。
王小虎与郝伍少俱看傻了眼,不曾想他看似风姿不凡也会做这等活计,更不曾想他做起这脏活来依旧是风度翩翩,手上连一滴血也不曾沾上。
韩轻嗣余光瞥见兔子鲜红的血液淌下来,竟不由被抓过目光,直直盯着那鲜血不放。他黑色的眼眸突然变成火一般的橙色,全身燥热,喉头发干,竟是有种自己正捧着那被开膛了的兔子饮血的错觉。止一刹那,他眼中的火焰消退了下去,一切回复正常。
王小虎看了看淡而乏味的干粮,又看了看瞧着肉肥多汁的烤兔,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郝伍少虽说馋了,但这点骨气依旧是有的。单冲着那人对韩轻嗣那份暧昧的态度,那人经手的食物便是求着他他也不会吃的。
韩轻嗣更是不必提。
江颜逸见王小虎踟蹰眼馋的模样,不由晃着手上正在烤的兔子笑道:"这个给你如何?"
王小虎看了看郝伍少的脸色,迅速低下头去。
韩轻嗣略一沉吟:"……你若想吃,就去罢。"以江颜逸的武功,全不必下毒这么麻烦。况且王小虎正是长身的年纪,已随他们粗茶淡饭吃了许多顿了。
王小虎犹豫了一阵,摇头道:"没关系,我不饿。"
郝伍少知他是看出自己与韩轻嗣对那人不甚有好感的缘故才刻意如此说,不免有些心酸。
虽说这林间欲补些野味并不困难,然而韩轻嗣不放心将他与王小虎单独留下,带着郝伍少行动亦不便,才让江颜逸有了此空可钻。
郝伍少浅笑:"如果你想吃的话就去罢。"
王小虎见郝伍少亦这么说,便不再犹豫,开开心心地过去接了江颜逸手上的烤兔,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便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江颜逸微笑,伸手抚他圆圆的小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虎。"
江颜逸眼睛微眯道:"你筋骨不凡……可曾想过学武?"
郝伍少登时如闻警钟,防备地望向江颜逸。
韩轻嗣手指一颤,起身走到江颜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跟了我们一路……究竟想做什么?"
江颜逸微微挑眉,嘴唇动了动,原已发了"须"的音,又改口成了"轻嗣"。他笑道:"我只想离你近一些罢了,你又何苦如此敌视我?"
郝伍少听他出口的"轻嗣"二字尤是刺耳,见他态度暧昧,来来去去都是敷衍之辞,却不将话说到点子上,已懒得再去问他什么。
韩轻嗣道:"可我并不想看见你。"
江颜逸苦笑:"我并无害你之心,何苦对我如此冷淡?"
韩轻嗣冷冷道:"我亦无害人之心,然而有些人却是在自寻死路。"
江颜逸垂眼不语,神情落寞。
韩轻嗣最后看了他一眼:"明日,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们。"
他说完转身走回郝伍少身边,蹲下身将火拨得更旺,虽依旧是不苟言笑,神情却柔和了许多:"冷么?"
郝伍少的心被火烘得暖暖的,微笑着摇头:"不冷。"
江颜逸若有所思地看了二人一眼。
待王小虎吃完了兔子回来,江颜逸始终坐在原地一言不发,目光失神地盯着火苗,漂亮的面孔明明无甚神情,看在眼里却叫人心中一痛。
郝伍少身体羸弱,王小虎年纪尚幼,两人都需早睡。韩轻嗣每日皆需练功以回复功力,虽眼下功力凝滞不前,他也不曾间断一日。本待两人睡下后韩轻嗣便会以剑带气,尝试打通受损经脉,然江颜逸在一旁,他不能在旁人面前展露武功路数,遂十分不悦。
"上车。"
韩轻嗣将郝伍少与王小虎招上了马车,打着火把继续前行,预备离开江颜逸一段距离后再行修炼。
江颜逸见他重新执起马鞭,目光总算从火堆移开,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正与韩轻嗣的目光对上。
江颜逸的目光欲语还休,竟教韩轻嗣不由心中一动,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微微蹙眉,扭过头一甩马缰,棕马便拉着车不急不缓地跑了出去。
江颜逸果然没有跟上来。
行出一段路程,韩轻嗣勒停了马,倾耳听了听,四周只有郝伍少、王小虎与自己的呼吸吐纳声,并无第四个人。
他将火把插到一旁的泥中,揭开车帘钻进去,将郝伍少搂在怀中:"睡罢。"
自二人出了王家村,郝伍少每至入夜欲睡时都嚷着冷,韩轻嗣在他被子上压上一层又一层的棉被衣物他却依旧喊冷。揭开了被子摸一摸他的手脚,果然如寒冰一般。
外物只可保温却不可取暖。郝伍少自身不散热,层层叠叠将他包裹起来亦是无用。
然韩轻嗣一贴近他,郝伍少便不闹了,身上的哆嗦亦止了。韩轻嗣奇之,将他搂在怀中入睡,郝伍少的身子竟当真一点一点回复了热度,不出半个时辰便睡着了。
韩轻嗣虽疑,却也能大致猜出个究竟:青雪剑心法内功乃极阳之功,郝伍少所中寒毒属阴,大约是阴阳互调所致。
王小虎乖巧地在车厢中躺下,阖上眼,不出片刻便呼吸绵长了。
郝伍少却没有立即睡下,他在黑暗的车厢中睁眼看着韩轻嗣,只能将他的五官看个大概。然而眼中无景,心中自成一画。
他轻轻地唤了声"轻嗣",韩轻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喉间发出一个音节作答。
郝伍少将手探入他的怀中,唇形比出"我喜欢你"四字。
韩轻嗣在黑暗中不曾瞧见。
过了半个时辰,郝伍少睡了,韩轻嗣缓缓将他的身子放平,却见伍少在睡梦中依旧紧紧拽着他衣角不放。
韩轻嗣迟疑了片刻,抽剑将衣角斩落,钻出车厢去。
他手中的剑是从战败的蚀狐门弟子手中夺来的,在江湖中或许勉强能称得上一把好剑,然在他眼中不过是废铜烂铁,使作权宜之计。
他运气调息,真气在体内旋绕一周,行到少阴心经处又是一空。他趁着真气未散,突然强行逆转剑招,使真气反冲,一时将全身真气压到了一处。经脉骤然受力,从肤上鼓了出来。
他将剑向下一压,手一翻,凝神闭气,欲将全身真气冲破阻塞以打通经脉。
全身真气被强行压在一处,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时机止在这一瞬而已。
他正欲发力,却见斜里突然飞出一个黑影来,直指他手中的剑。
韩轻嗣心绪一动,暗道不好,只得抬剑相迎。
来者正是江颜逸。
他只使了二分力,旨在阻止韩轻嗣,韩轻嗣的剑刃与他指风一对,只听"吭"的一声,剑断了。
韩轻嗣应这一招也是措不及防,来不及调整,只使了虚力相对。虽是败了阵,却也并未从江颜逸处受到什么伤害。
然而他这一动,真气压不住,猛然四散,在经脉中蹿行。经脉受不住来势汹汹的凛冽之气,受损甚重,立时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只觉浑身如撕裂一般疼痛,几乎每一条经脉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真气错位,腑脏如火烧般灼痛。
先前在白蔚手中受了一掌,也不过震伤了少阴心经,然而只这一下受的伤,恐怕十倍于前亦不止。
韩轻嗣连发怒的气力都没有,全身一软,摔倒在地。
江颜逸冲上去接住他,急急道:"子凡!"
作者有话要说:江颜逸到底是谁呢?
哎呀,还是暂时不要说了
第三章
韩轻嗣如坠云端,只觉全身绵软,使不出些微力道来。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旁唤他的名字,那声音似曾相识。
"子凡,子凡!你醒醒……"
他的周身大穴被人封住,有一股温和的真气缓缓流入体内,引着他自身的真气在体内流淌,恢复秩序。
尖锐的疼痛逐渐缓了下来,燥热的身体如遇清凉的泉水,舒服了许多。
他睁不开眼,身体亦动弹不得,然而思绪却是十分清明。
冥冥之中他听见身边响起争执声,有双熟悉的手将他抱在怀中,焦急地大喊:"轻嗣!"
然后是一人毫无感情的声音冷冷道:"他走火入魔,须你一碗血。"语气毫无回旋的余地。
郝伍少又嚷了几句,依稀是:"都将我当做神仙了么……""我的血是人血,你的血是狗血不成?"
吵闹过后,四周逐渐静了下来。
韩轻嗣的下颌被轻轻掰开,一股液体灌进他口中,有股淡淡的甜腥味。
又不知过了多久,韩轻嗣的气息平缓,手指动了动,终于有了睁眼的力气。
他双眼散焦了好一阵,方才将眼前朦胧的景物看了清楚。
郝伍少与江颜逸一人一边坐在他身旁,俱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韩轻嗣略一动弹,只觉全身疲软不已。他费力地看向江颜逸,嘴唇嚅动,想要质问,却觉发不出声来。
他不明白江颜逸究竟想做些什么。若是他害他,便是光明正大地与他比试起来,韩轻嗣决计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又偏偏在那关键时候冲出来,害得他岔了真气。
江颜逸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道:"别说话,我以用真气为你引渡,已无甚大碍。你的伤势养三日便可恢复。"
韩轻嗣目光满是不解。
他吸了口气,却觉口中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目光下移,郝伍少的腕上绑了条白色丝带,已被血水浸红。
韩轻嗣眼睛猛地一睁,挣扎着要起身。江颜逸见状,忙点住他的穴道,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塞入他口中,将他下颌一抬,迫他咽了下去。
郝伍少一直不满地看着江颜逸的举动,然而便是有甚异议也终究奈何不了他。
郝伍少将韩轻嗣搂得更紧,目光不善地看着江颜逸:"你现在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了罢?"
江颜逸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韩轻嗣:"不急。等你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统统告诉你,决不隐瞒。"
郝伍少欲哭无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看来江颜逸是打定主意无视他了。
郝伍少起身,吃力地抬起韩轻嗣的上半身,欲将他抱回马车上去。
然而韩轻嗣比他高壮,又是习武之人,身体十分结实。郝伍少连背一个柔弱书生都难胜任,何况是韩轻嗣?
他抓耳挠腮地犯了难。
江颜逸笑着摇了摇头,上前轻轻松松将韩轻嗣打横抱起,动作细致轻柔地将他搬到车厢内。
郝伍少心下更为不爽,却奈他不得,只好跟在后头上了车。
江颜逸退出车厢,对着郝伍少笑了笑,总算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话:"睡罢。明日我来驾车。"
郝伍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挨近了韩轻嗣,又故意手脚并用地缠上去,这才吸了吸鼻子,阖眼睡了。
江颜逸目光微微一沉,将车帘放下,立在车外沉默地站着。
过了一阵,他微微一笑:"也罢,好歹这样他也舒服一些。"
月亮渐渐向东边划去,折腾了好一阵,夜已不长了。
江颜逸纵身跃上一棵高树,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箫,攥在手中把玩。
那玉箫白中带青,青丝洇在白玉中,如天上碧云,将透未透。玉箫尾端有一颗米粒大小的赤黄斑,曾有人戏称它为一点朱砂,江颜逸便将这一管玉箫称作胭脂。
他坐在枝头,右手举着玉箫微微抬起,对月比照。
这寒玉似是将月光尽数拢起,在黑夜中绽着微弱的光芒。
江颜逸望着玉箫出神,许久才回过神来,悠悠叹了口气:"十年了……"
"这十年来,你可知我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可是你心中不忍,冥冥之中让我再遇见他?"
"……"
这一夜,车厢中睡着的三人在梦中隐隐约约听见一支凄婉的哀歌,从夜中吹到天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第二日一早,韩轻嗣虽是醒了,却依旧虚弱不堪,说话时微如气声。
江颜逸又输了一阵真气给他,果真出了车厢去驾车,向最近的村落驶去。
王小虎夜间睡得沉,一觉醒来发觉韩轻嗣脸色苍白的躺在身边,而车外驾车之人换做了昨日见到的那个漂亮叔叔,一时有些吃惊:"昨晚发生了什么?"
郝伍少昨夜又被放了血,脸色亦有些苍白,眼下挂着两道黑黑的痕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好气道:"我也不知道。"
他昨夜睡得正朦胧,突然被人推醒,转瞬之间已被提到了车厢外。等人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见韩轻嗣昏倒在地,手中的剑已断了。
江颜逸什么也不同他解释,只说了一句话:"以你之血喂他。"
郝伍少怔了怔,又怔了怔,吃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颜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全没有对上韩轻嗣时的温柔:"他走火入魔,只有你的血可救他。"
想到此处,郝伍少将信将疑地抬起自己的手腕。昨夜那道新添的伤口已结痂了,留下丑陋的一道伤疤。腕上长长短短还有许多道疤,是旧时花乐醉逼他割的,如今颜色深浅不一的排在一起。
郝伍少疑惑地伸舌舔了舔自己的伤口:"咦?我的血到底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延年益寿么?"
他眉结紧锁地盯着自己的伤口:"难道——我是唐僧托世?"
马车行至一处小镇,江颜逸欲抱韩轻嗣下车,被他冷冷地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不必。"
韩轻嗣睡了几个时辰,全身的经脉又开始阵阵刺痛,然而体力却恢复了不少。
他将胳膊搭在郝伍少肩上,由郝伍少搀他下了车。王小虎见状,忙上前帮着架起他另一边。如此一来,韩轻嗣自己倒也能走。
郝伍少搀着他向客栈中走,想到这个从来将他护在身后的雄鹰如今竟也有需要他支撑的一天,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等到了晚上,韩轻嗣喝过热汤,发了几阵汗,人已恢复了不少。
他试着运了运气,发觉全身的疼痛不过是因为经脉被气锋削伤,真气在体内重新恢复了正常游走之后,于功力并无多大损碍。
也就是说,武功并未受损。
江颜逸不等他找过去,自己识趣地在用过晚膳之后来了韩轻嗣的房间。
自然,韩轻嗣与郝伍少是在一个房中的。
韩轻嗣不愿让他人看穿自己的虚弱,欲起身下床,却被郝伍少与江颜逸同时按住。
郝伍少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扶他坐靠着。
韩轻嗣深呼吸了一阵,目光冷冷地看着江颜逸:"你昨夜为何偷袭我?"
江颜逸苦笑:"我昨夜一直跟在你身后,你运功调息,我原只想在远处看着。然而你竟强集一身真气欲冲少阴心经,我怕你自损功力,只得跳出来阻止你。"
韩轻嗣眉心一蹙,心中又是一惊:习武之人身上必有一种内气散发于外,而昨夜自己根本察觉不到身边有任何人,江颜逸的功夫究竟出神入化到了什么样的境地?
江颜逸不等他发问,继续道:"你可是觉得少阴心经处有如黑洞,真气每到此处便会凝滞不前,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
韩轻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微微颌首。
江颜逸微笑:"昨夜你若以一身功力强行打通此处,则你的武功便废了。"
此话一出,不止韩轻嗣,连郝伍少亦是一惊。
韩轻嗣略一沉吟,沉声道:"请江先生指教。"
他虽觉江颜逸此刻并无害他之心,然而不知为何,心中对此人始终颇多抵触。且他来路不明,说话行事稀奇古怪,武功又深不可测。眼下身旁二人一个身中寒毒,一个年纪尚幼,自己若再以之前那种态度对他,惹恼了他恐怕事情更为棘手。
郝伍少虽是心中不悦,但眼下韩轻嗣伤重,也只能指望江颜逸了。
江颜逸道:"你以剑带气本是不错,然而却用错了剑。你若强按此法练下去,则经脉凝阻越来越甚,从少阴心经处始,逐渐封死一身经脉。你可是觉得经脉不通处越来越长?"
韩轻嗣心头一动,双眼微狭,敛起危险的光芒:"那江先生说,我该用什么剑?"
江颜逸一双潋滟的水眸微弯:"青雪剑。"
郝伍少见韩轻嗣手指一颤,生怕他不自量力,连忙开口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颜逸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韩轻嗣身上:"若是子凡想知道——我便如实相告。"
即已说出青雪剑,又将韩轻嗣的原名叫了出来,显已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韩轻嗣面无表情:"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郝伍少窃喜,洋洋得意地挑眉看着江颜逸。
江颜逸眼睛微眯,寒光一闪而过。
他笑着摇了摇头,叹出一口气,道:"星宿宫,朱雀使。"
作者有话要说:跪地谢罪ORZ~~~最近忙着完结调笑令,这里都顾不上了
调笑令完结了,这边的速度就会恢复正常啦^-^谢谢各位大人体谅~~
第四章
韩轻嗣眸光一沉:"星宿宫宫主派你来的?"
江颜逸摇头:"是我自己来的。"
韩轻嗣与郝伍少俱是十分奇怪:白蔚明知他是韩门之人,却止夺了青雪剑而不杀他,让他自去星宿宫取,这星宿宫主究竟是什么人?与白蔚又是个什么关系?
韩轻嗣嗤笑:"不是?你怎会知道我的身份?"
不等江颜逸回答,他又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为何初时又要与我说什么十三年前?"
江颜逸顿了片刻,苦笑道:"是我认错了。"
他又道:"然而十三年前我将你抱上岐山看日出,确有其事,只是那时你太小,不免忘了……"
韩轻嗣微诧:"我见过你?"
郝伍少在一旁终于忍不住了,插话道:"十九年前?十三年前?冒昧问一下,江大侠今年几岁了?"
他看江颜逸这张脸,着实猜不出他的年纪来。江颜逸皮肤极佳,白若凝脂,便是十来岁的少年也不见得有这样好的肌肤。然而他眉目间带着成熟的风韵,五官清晰,眼是眼,鼻是鼻的,定不是年轻子弟能有的风范。而他眼中带的那股似有若无的沧桑,没有岁月的积淀亦是装不出来的。
更何况,星宿宫朱雀使这个位置,不该是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就当的上的。
韩轻嗣听郝伍少这样问,当他还对此人的样貌感兴趣,心中竟有些不大痛快。
江颜逸眉头微微一动,难得没有无视郝伍少,嘴角一勾:"与你父亲一般大罢。"
郝伍少大惊:若是郝天春活着,怎么也有四十来岁的年纪了。看江颜逸的神韵许有三十多,然而样貌,说他三十亦嫌老了。
韩轻嗣瞳孔一收,对此人更是惊疑:"你识得他父亲?"
江颜逸垂下眼,低笑道:"自然是不识的,只是看这位小兄弟的年纪……我若有子嗣,大约该与他一般大罢。"
郝伍少撇嘴:"有人十几岁生孩子,有人五十几岁生孩子,这能一概而论?"
韩轻嗣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郝伍少不由噤声了。
韩轻嗣冷冷道:"五岁的事情我的确记不清楚了。江大侠与我韩门有何故交?"
江颜逸想了片刻,沉吟道:"门隔流水,十年无桥。"
韩轻嗣大惊:"你是叔父的……"他眉心一揪:"是了!你说五岁的时候带我看日出,我是无甚印象了。但我记得那时候在山上,有只猿猴将我抢了去,你一掌将它打得脑浆迸裂……可是有此事?"
江颜逸无奈地笑了笑:"……不错。"
韩轻嗣虚弱地咳了一阵:"既然江大侠是故交,我便不瞒你了。我的青雪剑……如今正在你们星宿宫手中。"
江颜逸颌首:"我知道。你莫要一口一个大侠,称我的字思暇便是。"
韩轻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诩之叔父的朋友,我便称你一声江叔罢。那……江叔愿意帮忙?"
江颜逸略狭起润长的双眸:江叔?
他依旧挂着温润的笑颜:"自然,我来寻你便是为了此事。你可知青雪剑的奥秘?"
韩轻嗣摇头:"不知。"
江颜逸道:"青雪剑乃是韩门祖传宝剑,一代挑选一名根骨较佳的子弟袭承宝剑,你上一代中被选中的便是诩……韩诩之。以青雪剑搭配青雪剑法修炼则内功百倍精进于常人。故韩门历代都有人可在武林中称雄。"
韩轻嗣与郝伍少俱是暗暗吃惊。
当初韩轻嗣十二岁那年潜回韩门旧址去取青雪剑只是想着留一样家族的物事在身边,好提醒着自己日日夜夜惦记报仇之事。未曾想竟是歪打正着。
他骤然想起一件事来:幼时他趁韩诩之午睡时曾偷偷拿了剑来玩,教韩诩之发现了,难得的板起脸呵斥了他几句,将青雪剑夺了回来,从此再不让他接近。
江颜逸仔细观察着二人的表情,缓缓道:"只是——这青雪剑,乃是魔剑!"
韩轻嗣蹙眉。
江颜逸道:"使了青雪剑之人便不可再离开它。你若以其他兵器催动内力,则会反噬自身。"
韩轻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对他一番话显得将信将疑。
江颜逸停了片刻,换下了严肃的表情,温柔地笑道:"总之——我先替你拿回青雪剑再说。"
韩轻嗣眯起眼:"江叔有把握?"
江颜逸眉梢微抬:"只要你信我。
韩轻嗣想也不想便道:"信!"如今这样的情境,不信也只得信了。
江颜逸眼睛一亮,竟是有些惊喜:"待我取回了剑——你答应我一桩事如何?"
韩轻嗣眸光微寒:"什么?"
江颜逸道:"我若能取回青雪剑,你往后——便叫我思暇。"
郝伍少不悦,却觉韩轻嗣不动声色地在他身后摁了摁他的手,一腔醋火骤然消了。
韩轻嗣道:"只要江叔不嫌小侄越矩。"
江颜逸似有若无地扫了眼郝伍少,抿嘴笑了笑:"好,那你便在此好生歇着,待我回来,你的伤势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在这期间切莫妄动内力。"
韩轻嗣下颌一收,冷冷道:"谢江叔指教。"
江颜逸淡淡一笑,取出一个药瓶放在桌上:"若是疼得厉害了,就吃一粒。"
他转身向外走,却听韩轻嗣突然出声:"江叔。"
江颜逸旋身,双眸晶亮地看着他。
韩轻嗣面无表情:"江叔,你既是星宿宫之人,可否替他解毒?"
江颜逸淡淡地扫了眼郝伍少:"九星七耀丹?"
郝伍少紧张地点了点头。
江颜逸道:"花乐醉下的?"
郝伍少继续点头。
江颜逸微微颌首:"我会问他是哪七种花。"
他缓缓走至门口,身后一直再无声音。
江颜逸微微苦笑,推门出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也不叫我万事当心……早点回来也不愿说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翩翩离开了。
韩轻嗣让郝伍少站在窗口,眼睁睁地看着江颜逸骑马离去,这才走回床边:"走了。"
韩轻嗣阖着眼,疲倦地"嗯"了一声。
郝伍少嘟嘴:"你真信他?"
韩轻嗣想也不想:"不信。"
郝伍少不由一喜,嘴角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那我们怎么办?"
韩轻嗣道:"等罢。若是他真要找我们,躲也躲不开的。若他真能拿回青雪剑……到时候再说罢。"更何况,若是急着赶路的话,郝伍少毒发的几率亦会提高许多。
郝伍少点头,表示同意:如今韩轻嗣伤成这副模样,决计是不能上路的。
他故作不经意道:"喂,那个姓江的老妖精,怎看着像是喜欢你?"
韩轻嗣原是闭着眼,听着他这番话,睁眼颇有些鄙夷地睨他:"你以为,这世上像你一样的变态到处都是?"
郝伍少暴走:"……!!!"
江颜逸走后,韩轻嗣倒也听他的话,并未再练过剑,大多时候多躺在床上静养,伤势恢复得倒也并不算慢。
王小虎乖巧地跟在二人身边,帮着一起照料韩轻嗣,晚上郝伍少泡澡时亦会帮他搓搓身子。
郝伍少对他又是心疼,又是喜爱:"小虎……你想学武?"
王小虎颌首。
郝伍少叹息:"为你姐姐报仇?"若是如韩轻嗣那般一心只记挂着仇恨,实是他不愿再见之事。那种冷漠,白白伤透了旁人的心。
王小虎静默了一阵,缓缓摇头:"我想做个大侠……以后,不会再让别人的姐姐被坏人杀死。"
郝伍少愣住。
半晌之后,他弯下身,将王小虎搂在怀中,温声道:"等我们去了江南,全江湖的武功你喜欢哪家,就学哪家,好不好?"
王小虎乖巧地任他搂着,突然道:"我想,让江叔叔教我功夫。"
郝伍少一怔:"为什么?"
王小虎脸色微红:"江叔叔长得好看,烤的兔子也好吃……唔,他的功夫好,人也好温柔。"
郝伍少哭笑不得:"这……小五哥为你找个更漂亮,更温柔,武功更好的师父呢?"
王小虎挠挠头,有些困惑:"江叔叔不好吗?他还问我,想不想练武……"
郝伍少微微蹙眉:"他……"若要说江颜逸不好,也只因他是星宿宫之人,然他并未做过什么坏事,亦没有要加害他们的迹象。然而单瞧他对韩轻嗣那份态度,便教他实在对这人喜欢不起来。
郝伍少舌头转了三个圈,终于开口道:"跟着小五哥不好么?"
王小虎面露为难之色:"好……"
郝伍少决计是不放心将王小虎交给江颜逸这样的人的。更何况,莫非要将王小虎送到星宿宫中去?如此一来,王大丫的心思不就尽数白费来了么?他不留余地地打断道:"好就行了。早些去睡罢。"
王小虎无奈地嘟囔了两声,乖乖回房去了。
当晚,郝伍少趁韩轻嗣睡着,自己取了一面镜子来瞧,左照右照。
这几日他脸上的斑纹时隐时现,全看当日的身体状况如何。韩轻嗣伤成了这样,自然也不敢贸然运功为他祛毒。
他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学着王小虎的口气道:"江叔叔漂亮?"又换上韩轻嗣的口吻,对着镜子深情道:"自然不如你。"
然而说完之后,他又觉得不像。只要沾了"深情"二字,便是韩轻嗣自己来说,也一定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何况由他来学。
郝伍少不气馁,学着韩轻嗣板起脸,将眼睛翻成三白眼看着镜中人冷声道:"你漂亮!"
这回有点像了,郝伍少乐得对着镜子嘿嘿傻笑。
原应睡着的韩轻嗣突然翻了个身,面朝里墙,冷冷道:"疯子!"
然而不知为何,对他这样痴傻的举止竟有些想笑。
郝伍少被吓了一跳,缓过来之后将镜子往桌上一摆,蹦上床去,在韩轻嗣身边躺下。
韩轻嗣被他用屁股一顶,脸险些贴到墙上去,当下面色又黑了些。
郝伍少摸着下巴懒懒问道:"喂,你觉得本少爷更好看一些,还是江老妖精更难看一些?"
韩轻嗣用肩膀将他稍稍顶出去一些,亦是懒懒道:"半斤八两罢。"
郝伍少不满,继续追问道:"谁半斤谁八两?"
韩轻嗣道:"你与一个老妖精比什么比?"
郝伍少听他亦将江颜逸称作老妖精,不由嘿嘿直乐。
韩轻嗣缓声道:"就算比——你也是比不过的。"
郝伍少:"……!!!"
五日之后,韩轻嗣已可随意活动,若不动武,瞧着与正常人无异。有时全身火烧火燎疼上一阵,他咬着牙蜷在床上熬过去,却是一次也未吃过江颜逸给的药。
晚上他替郝伍少洗浴,郝伍少已好几日不曾享受过他的伺候,特意在浴桶里赖了许久,直将一身白嫩嫩的皮肉都泡皱了还不愿出来。
韩轻嗣已替他加过四次热水,不满道:"够了。"
郝伍少本已站起了一半,听他出声,犟脾气上来,又坐了下去:"就不够,怎么着?"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点头:"你泡。"
他转身推门出去,不一会儿提了一条青蛇回来:"水蛇。"
不等郝伍少出声,韩轻嗣随手一甩,那青蛇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摔入郝伍少的浴桶之中,溅起一片水花。
郝伍少吓得花容失色,火烧屁股一般从浴桶中跳起来,尖叫着扑入韩轻嗣怀中,速度之快,连韩轻嗣亦未来得及瞧清楚:"啊!!!"
韩轻嗣低头,见身上人赤身裸体且湿漉漉地挂在自己身上,手环着自己脖子,两脚分立夹着自己的腰。这姿势,怎么瞧……怎么暧昧。
然而不解风情如韩轻嗣,只是迅速从一旁扯过干燥的布将他裹起来:"只是死蛇……别着凉了。"
郝伍少扯着嗓子叫了一阵,惊魂也定了,空白的大脑这才恢复运转:水蛇?这么短的时间他去哪里找水?
郝伍少气愤不已,刚想松开手脚,这才意识到眼下自己是个什么姿势,当下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
他不舍得放开,身下的小龙也渐有抬头的趋势,一时红晕漫延了全身,变成粉色。
小时候的郝伍少并非没有明示暗示过韩轻嗣,然而那个千年寒冰左耳进了右耳就出,只当他往日里逗猫逗狗一般。
郝伍少气急:就算猫狗也会给个回应吧?然而韩轻嗣唯一的回答就是或冷或鄙夷地看他一眼,自顾自练剑。
自那以后,郝伍少就曾暗自发过誓,日后定要韩轻嗣这混蛋率先开口向自己表情!且少说表他个三天三夜,直到天地为之动容,他小少爷才会勉为其难地考虑看看。
郝伍少不从他身上下来,假意用身子去蹭那擦身的布,实则是贴着韩轻嗣扭动不停,旨在撩得他情动。
韩轻嗣蹙眉:"外衣脏,你想重洗?"
郝伍少:"……"
他闷闷不乐地从韩轻嗣身上爬下来,自己扯过布将身子擦干了,迅速钻进被子中去:"睡了。"
韩轻嗣走上前用膝盖顶他:"穿衣服。"
郝伍少闷而不答。
韩轻嗣无奈地将他提起来,抖开亵衣替这小祖宗穿上。
郝伍少微抬下巴斜他,冷冷道:"你将少爷看光了!"
韩轻嗣愤愤地替他将衣襟掩好,将他向被子中一塞:"……瞎了我的狗眼!"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呀,怎么感觉傲娇侍卫越来越有腹黑的潜质?(虽然毒舌的确本来就是人设性格之一的说)捧大脸~~
第五章
十五日之后,江颜逸回来了。
郝伍少正坐在窗前发呆,忽见一匹黑马驮着一个玄衣人由远及近,再仔细看看,惊呼道:"轻嗣!江老妖精回来了!"
韩轻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江颜逸骑到楼下,慢吞吞地下马,缓缓走上楼来。
他走得极慢,两人在楼上等了半天,郝伍少正准备推门出去瞧瞧究竟,江颜逸终于上来了。
他的笑容一如往日温煦,从身后缓缓将用布包裹的长剑抽出来,手指打颤地解开。
韩轻嗣蹙眉,看着他苍无血色的脸,几番启唇,却始终未说什么。
江颜逸将布包解开,露出里头的长剑。
韩轻嗣眼睛一亮,将剑拿起来:"青雪剑!"
他拔剑出鞘,寒光四射,一股凛然之气扑面而来。
郝伍少却是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江颜逸。
韩轻嗣将剑插回去,向江颜逸颌首:"多谢江叔。"
江颜逸背靠在柜子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咧开淡淡一笑:"你叫我什么?"
韩轻嗣迟疑了片刻:"……思暇,你……受伤了?"
江颜逸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眼略弯:"小伤。不碍事。"
韩轻嗣迟疑了片刻,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探起脉象来。
江颜逸被他触到的刹那显是怔了怔,身体一僵,旋即又放松下来,眼中柔情愈甚。
郝伍少心中极是不爽,江颜逸的笑容怎生看怎生碍眼。尤其那双含水的桃花眸盯着韩轻嗣的时候,仿佛这世界上一切东西都空了。
韩轻嗣蹙眉:"你中毒了?"
他虽不通医毒,然而江颜逸脉象紊乱不堪,且手腕上有一道紫痕顺着经脉蜿蜒至上臂,应是中毒的迹象。
江颜逸靠在柜子上的身体微微下滑,喘气道:"扶我躺下……"
韩轻嗣犹豫了不足片刻,伸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扶至床边。
韩轻嗣道:"什么毒?"
江颜逸沉默了片刻,微笑道:"不伤性命,无妨。"
韩轻嗣简洁明了道:"怎么解?"
江颜逸略一怔:"……只有宫主能解。"
韩轻嗣沉默不语。
江颜逸轻声道:"我临走时,给你的那瓶药,现下还有么?"
郝伍少忙站起身,从柜子上将药瓶取下递过去。
江颜逸接过,放在手心中微微一掂,便知他们一粒也未吃过。心念一动,暗叹了一口气:韩轻嗣的心防太重,看来要取得他的信任还有许多功夫要下。
他颤着手倒出一枚药丸吞下,长长舒出一口气,虚弱地轻声道:"这是星宿宫独门凝竹丹,可止百疼。郝伍九星七耀丹发作之时亦可服一颗。"
郝伍?郝伍少微微蹙眉,心中愈发不悦了。
韩轻嗣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仅能止疼?那又有什么用?"
江颜逸浅笑道:"有些蛊毒不伤性命,却可叫人疼得不再贪生……星宿宫多得是这样的蛊毒,凝竹丹自然有其用处。"
郝伍少想起自己毒性发作时花乐醉与沈左扬都曾喂自己吃过药丸,那药服下之后心口便不疼了。然而既能止痛,花乐醉炎雪蛊发作的时候却不见他自己用过。
郝伍少道:"那星宿宫的弟子岂不是都不怕疼?"
江颜逸淡淡瞥了他一眼:"自然是稀少,星主每三年可得一枚,四大使每年一枚。"
郝伍少咋舌。
韩轻嗣突然出声:"那宫主呢?"
江颜逸愣了愣:"这……应会稍多一些。凝竹丹需采黑龙谷饕鶗之血炼制,饕鶗难寻且凶猛,每年不过炼成十数枚。"
韩轻嗣眸光微沉:江颜逸给他们的瓶中少说也有十枚凝竹丹。
三人静默了一阵,韩轻嗣又道:"星宿宫主给你下的毒?"
江颜逸摇头:"五月初五是星宿宫星主挑战四使之日,那时出了桩大事,眼下星宿宫乱作一团,我趁乱偷了青雪剑出来,并没有遇到宫主。"
韩轻嗣蹙眉:"那你的伤?"
江颜逸微微摇头道:"是蛊。星宿宫之人体内都会被植蛊,平日蛊虫长眠不醒,但凡有背叛者,则宫主会唤醒蛊虫。"
韩轻嗣目光深沉:"你为何要帮我们?"
江颜逸垂下眼,神情有些落寞:"你是他的子侄,韩门唯一的血脉……我自然,要以性命护着你。"
江颜逸笑道:"我如今已不可再回星宿宫,日后便跟着子凡,可好?"
郝伍少磨牙霍霍,目光将韩轻嗣的后背灼出一个洞来:敢说好,少爷灭了你!
韩轻嗣却并不回答,转而问道:"你可有遇见花乐醉?"
江颜逸眉梢一动:"九星七耀丹?我已问出是哪七种花,待我歇一歇,便替他炼制解药。"
韩轻嗣眼中一刹那闪过惊喜的光芒,然而转瞬又恢复了平日冷清的神色:"好,多谢。"
江颜逸将他神情变幻尽收眼中,心口竟是被人揪了一把,方才蛊毒发作的时候也没有这般难受。
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有一种自虐的快感,然而自十年之前那人眼神冰冷地盯着自己之时,心已缺了一块,再不知何为喜怒哀乐。如今再找回来,哪怕是伤感,亦教他欣喜不已。
安顿好了江颜逸,郝伍少与韩轻嗣离开去了隔间。
郝伍少唤小二倒来热水,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江老妖精和你叔叔是甚么关系啊?"
韩轻嗣有一刻的迷茫:"甚么关系?"
他原以为江颜逸与韩诩之应只是极好的朋友,这几日他回想时又陆续想起一些有关江颜逸的事情来,只记得江颜逸时常走访韩门,幼时也曾逗过他玩耍。不过七岁之后江颜逸出现的便少了,故他对此人的印象并不是十分深刻。
然而记起来的东西越多,他反倒越有些迷茫了。
韩诩之的房中裱着一副字,上题"门隔流水,十年无桥"八个大字,说是友人送的,现下想起来这友人便是江颜逸了。韩轻嗣对此印象极是深刻,因他曾缠着韩诩之问过这八个字的含义。
当时韩诩之笑着摸了摸小韩子凡的脑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韩子凡不解:"流水深吗?"
韩诩之目含笑意:"深。有湘江这么深,什么人也淌不过来。"
韩子凡更为不解:"那岂不是与世隔绝?"
韩诩之墨黑的双眸如星辰一般明亮:"对。"
韩轻嗣八岁之时韩门遭血光之灾,是时韩诩之已有三十余岁,却一直未娶妻。
这些事情串想起来,韩轻嗣再看看郝伍少,脑中立刻蹦出两个大字——断袖!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大为不爽:记忆中的韩诩之是他最伟大的英雄叔父,韩门中武功最高的一人,平日桀骜不驯,私下里对他却是宠爱有加。若是这样的人物却和郝伍少一副德行——想想就很幻灭!!
郝伍少却十分不识时务,奇道:"咦,你也不知道吗?"
韩轻嗣冷着脸不答。
郝伍少坏笑着用肩膀顶了顶韩轻嗣:"喂,我怎么觉着江老妖精和你叔父关系不一般?难道你叔父——也是断袖?"
韩轻嗣一张俊脸顿时黑成了炭。
他闷了一阵,有些烦躁地站起身,下楼叫小二打热水去了。
替郝伍少擦身的时候,韩轻嗣望着他光滑白皙的背脊有些出神:男子之间,也可如夫妻一般?
郝伍少扭头看他:"怎么不动了?"
韩轻嗣见他脸色被热水曛得微红,嘴唇莹润,脑中竟不由幻想起自己与他两人唇舌相交的画面来。
那是什么感觉?
韩轻嗣神色迷茫。
之前花乐醉曾骗得他亲过郝伍少一次,那时候也没什么异样的感受,不过两片唇相擦,同亲吻自己的手背又有何分别?
然而若是亲一个姑娘,不也是相同?
男子与女子究竟有何分别?
郝伍少见他出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嗣……?"
韩轻嗣茫然地看他。
郝伍少挑眉:"想什么?"
韩轻嗣下意识地答道:"断袖。"
话甫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
郝伍少作震惊状:"难不成你看上少爷了?"
韩轻嗣脸色一沉,看见他那没个正经的模样心中就来气,用布巾在他身上狠狠搓了两下,愤愤道:"谁像你一样变态!"
郝伍少唉哟呼痛了两声,听了他的话亦是一肚子气,暗自发誓道:哼!早晚有一天,教你比老子更变态!
伺候完了郝伍少,天色尚早,然而两人也无事可做,韩轻嗣便要求郝伍少早早睡了。
郝伍少虽是不满,然而蜷在他怀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韩轻嗣自己辗转难安,睁着眼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黑了,月光被纱纸拦下来,变作一团荧光。
他悄悄爬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月光流淌地泻进来,微弱地照亮了屋子。
他跳上窗台,倚坐在窗框边上,望着一轮圆月出神。
坐了一阵之后,些微的倦意更被照散,他索性从窗口跳下去,下到院中走走。
韩轻嗣出了房间不久,郝伍少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江颜逸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除了木门打开时发出的咯吱声,竟连脚步也未发出半点声响。
他走到郝伍少床边,藉着月光打量着他的睡颜:眉长入鬓,眼尾稍扬,鼻梁高挺而秀巧,唇角略略上翘,与白蔚比起来只是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而已。
片刻后他轻声嗤笑:"郝伍?长得与她果然像。"
他在床边坐下来,手指挑起一缕郝伍少的发丝,满面笑容,目光却冰如寒窟:"你还有用,再留你几日罢。他遇到你,也算是缘分。呵,最后几日就让你活得开心些。"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打开的窗边,也跳了下去。
韩轻嗣正坐在墙头发呆,手指不断摩挲着青雪剑,回想着江颜逸的话——"只是这青雪剑,乃是魔剑!"
魔剑?
韩轻嗣将剑□,对着月光比照,寒光一凛,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韩门每代皆有一人患上嗜血之症,杀人如狂,逐渐丧失本心而入魔道。莫非与这青雪剑有关?
韩轻嗣心中有些迷茫:那时他还太小,韩门中的秘辛他一概不知,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他也毫不清楚,唯一记得的便是白蔚率着蚀狐门的子弟屠杀他的亲人。至于白蔚与韩门又有何仇恨纠葛,他也不清楚。许多韩门的传闻还是他从江湖上听来的。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叫他吓了一跳。
"在想什么?"
韩轻嗣身形微微晃了晃,很快又摆正了:"……没什么。"
江颜逸轻笑出声:"习武之人怎戒心如此低?方才我若偷袭你,你必定躲不开。"
韩轻嗣转头睨他,见江颜逸也跳上墙头,背靠着他坐下来。
韩轻嗣转回来,淡然道:"以你的身手,不必偷袭也能胜我。然而换了别人,我闭着眼睛也未必能叫他偷袭了去。"
江颜逸笑道:"你也是个奇才,比当年的诩之差不了几许。再努力十年,或可胜我。"
韩轻嗣蹙眉:"十年……星宿宫宫主的武功比你如何?"
江颜逸眯起眼:"自然比我高,若不然重阳的挑宫之日我便已是宫主了。"
韩轻嗣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认得白蔚吗?"
江颜逸奇道:"蚀狐门门主?曾有过一面之缘。"
韩轻嗣道:"你的身手比她如何?"
江颜逸思量了片刻:"她不如我。"
韩轻嗣从墙头跳下来,面容坚毅地仰头看着江颜逸:"江叔,我拜你为师。"
江颜逸挑眉不答。
片刻之后,韩轻嗣犹豫道:"……思暇。"
江颜逸笑着跳下来:"你要学,我便倾囊相授,只要你不介意我是邪门歪道。"
韩轻嗣嗤笑:"韩门难道是正派?"
江颜逸颌首:"我不要做你师父,你要学我便教,你要我杀人我便替你去杀,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统统都是你的。只要你信我。"
韩轻嗣眉结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好。"
江颜逸道:"那我便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答我。你与郝伍是什么关系?"
韩轻嗣怔了片刻:"……郝家于我有恩,我是伍少的侍卫。"
江颜逸笑着摇头:"或者我该问,你对郝伍是什么感觉?"
韩轻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感觉?"
江颜逸长目微狭:"你喜欢他?"
韩轻嗣一惊:"什么?"
江颜逸不语。
两人间气氛僵了片刻,江颜逸突然笑出了声,打破沉默:"没关系,你喜欢他也不要紧。只要你记得我喜欢你,来日方长,我会慢慢等你。"
韩轻嗣:"……"
"只是……你莫要让我等得太久……"
韩轻嗣回了屋,见郝伍少已睡到了床沿边上,小手在胸前紧紧攥着拳头,眉结紧锁。
韩轻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脑中也不知想些什么。
郝伍少在梦中嘟囔了两句,一个翻身。韩轻嗣来不及上前拦他,郝伍少已滚落到床下。
"砰!"
"呜……"
郝伍少闷哼一声,转醒过来,就见黑暗中一个身影立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郝伍少先是吓了一跳,看清那人是韩轻嗣,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然而见他幸灾乐祸的模样,顿时恼羞成怒:"你方才出去了?"
韩轻嗣忍笑将他扶起来:"出去走走。"
郝伍少睨他:"见到江老妖精了?"
韩轻嗣挑眉不语。
郝伍少撇嘴,懒懒地躺回床上:"老妖精和你说了什么?"
韩轻嗣沉默了一阵,郝伍少正觉得奇怪,心中咯噔一响,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难道……"
韩轻嗣连衣服也不脱,愤愤地往他身边一躺:"世上像你一样的变态居然真的这么多!"
郝伍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某人要求贫道炮灰小五,表示江苏苏很萌……
为毛啊究竟是为毛啊,贫道掀桌了,小花出来的时候某人要求炮灰小韩,江苏苏出来了某人要求炮灰小五,拆我官配者拖出去揪咪咪揪到死!
第六章
三人又在小镇留了几日,江颜逸指点韩轻嗣以剑招引真气先走奇经八脉则可连同十二正经,再自手太阳小肠经始,从手足阴阳表里经之序逐经相传,最终打通受阻的少阴心经。
韩轻嗣以此法舞青雪剑,止行三周便觉通体舒畅,真气果真打通了全身经络。
江颜逸让其莫要心急,练过一阵便稍事休息,每日卯时初、酉时初乃日月交替之际,此时起各练一个时辰,果然三日之后韩轻嗣已恢复了九成。
江颜逸除了头一日回来时虚弱不堪,往后似乎身体并无甚损碍,又恢复了之前的翩翩风姿。
韩轻嗣道:"你中的蛊,裴满衣可解的了?"
江颜逸眸光微沉:"鬼医裴满衣……或许他可有他的方法来解此蛊也未必……"
韩轻嗣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除了指点韩轻嗣外,江颜逸亦开始教王小虎功夫,韩轻嗣无甚意见,郝伍少纵是有意见也说不得。
那三人找到空地习武练剑,只余郝伍少一人关在屋中生闷气,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江颜逸并未再提过那晚的话,韩轻嗣自然也不会说,然而郝伍少对江颜逸的不满已显浮于表,只恨不能与韩轻嗣卿卿我我,怄死江老妖精。只是他到底年少气盛,矮了江颜逸一头,反倒常常被江颜逸怄得一肚子气。
三人坐在客栈大堂中用膳,郝伍少不断向韩轻嗣碗中夹菜:红烧牛尾巴,清蒸鲤鱼,蘑菇炖小鸡……他想着要替韩轻嗣补补身子,叫了许多大鱼大肉,皆是韩轻嗣以往喜欢吃的。
江颜逸只是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待郝伍少夹的差不多了,方才出声道:"子凡,你需少吃油腻荤腥,多吃些清淡的才适宜恢复。"
郝伍少面皮一僵,筷子又伸向绿油油的茼蒿,却被江颜逸抢了先。
他快到郝伍少根本不曾看清他是何时出的筷,笑容一如往日温柔,却多了一丝狡黠:"子凡,多吃些这个。"
韩轻嗣犹豫了片刻,冷着脸将两人夹的菜俱拨到一旁:"我不吃茼蒿。"
郝伍少心中一喜:他素来知道韩轻嗣的口味,并没什么忌口,他如今这么说,无非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思而拂了江颜逸的面子。
江颜逸笑容略一顿,却未说什么,风度翩翩地夹了一筷茼蒿放入自己嘴中,连吃东西的时候亦煞是好看。
王小虎一直在一旁看着,瞧见江颜逸举手投足间的气度,竟不由看痴了,喃喃道:"江叔真好看……"
郝伍少动作一凝,突然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江颜逸美,美到他再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不得不认。
郝家一众兄弟亦个个是美人,郝伍少最清秀,郝肆奕则最为清俊。在未见过江颜逸之前,郝伍少曾以为这世上的美人儿再美不过郝肆奕——可惜的是,这已是未见过江颜逸之前的结论了。
韩轻嗣听了此话,只是瞟了眼江颜逸,却没什么表情,继续埋头吃饭。
江颜逸嘴角淡淡一挑,伸手轻柔地摸了摸王小虎的头发:"表象俱是虚妄……日后你长大了便会明白,这世上有许多东西远比相貌重要。"
王小虎只是眨了眨眼,乖巧地任他摸了脑袋,低下头扒饭。
过了五日,韩轻嗣问起九星七耀丹的解药一事,江颜逸道:"要解此毒有两法。一则需备齐七种入药之花,配以二十一味毒草炼制解药。二则为蒸毒法,无论所用为哪七种花,皆可用此法。"
韩轻嗣不耐烦道:"第二种用过了。哪七位花,我去取来。"
江颜逸一怔:"用过了?"
韩轻嗣颌首,粗略将裴满衣替郝伍少解毒失败一事一说。
江颜逸蹙眉:"如此……裴满衣莫非不曾与你说过,此法一旦打断,则此毒再无可解?"
韩轻嗣眉结紧锁:"什么意思?"
江颜逸顿了顿,抬眼将清亮的眸子看着他,无波无澜:"意思是——便是找到那七位入药之花,亦解不了了。"
韩轻嗣目光一寒:"你是星宿宫的人,也没办法么?"
江颜逸微微耸肩:"办法是——此生避开那七种花,或可活的长久一些。"
韩轻嗣欲发作,忍了忍,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声道:"哪七种花?"
江颜逸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樱、枣、菊、石榴、丁香、山丹……"
韩轻嗣等了一阵,却不见他说出第七种花名,不由蹙眉:"还有呢?"
江颜逸微微挑眉,笑意更甚:"你可听过绿绮花?"
韩轻嗣狭起双眼:"不曾。"
江颜逸笑道:"我不知该说花乐醉手下留情或是下手太狠……这第七种花乃是绿绮花。绿绮是一百年前星宿宫尚未传入中原时,那时的宫主所炼制的花籽而生,花瓣呈绿色,你便是见过,恐怕也不曾留意——若不细心看,只当那是一株草便过去了。"
韩轻嗣眼角一抽:"绿色的花?"
江颜逸颌首:"此花甚奇,早在三十年前星宿宫已失了培植它的方法,如今却不知去何处找它。"
韩轻嗣眉结越蹙越紧:"那花乐醉又是从何处弄来的此花。"
江颜逸耸肩:"机缘巧合罢。绿绮的种籽散落中原,寻常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见着一回。然绿绮的独特之处在于其生命力。籽入土下,或可百年不发,或随时可发,不需人浇灌施肥,或生于肥沃土间,或生于石缝之中……实在摸不清该去何处寻它。"
韩轻嗣冷冷道:"也就是说,防不胜防?"
江颜逸偏头看他:"绿绮极为稀少,整个中原最多不过十朵,且埋于土下,便是你路过,它也未必开花。若要遇上它,还需些运气。"
韩轻嗣冷笑:"好一个花乐醉。"
在裴满衣解毒之前,郝伍少毒发后一月不解则身亡,或遇见其中五花亦是死路一条。花乐醉以绿绮花入药,则寻常人制不出解药来,毒便解不了。
然而郝伍少经裴满衣解毒后被打断,遇齐七花后方会猝死,若是郝伍少遇不上绿绮花则不会毒发身亡,却将永受心脏绞痛之苦。一辈子见到花都要后怕。
韩轻嗣道:"其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江颜逸摇头:"没有。"
韩轻嗣沉思良久,眉结难平,沉声道:"先回江南再说……"
韩轻嗣在江颜逸的指点下突飞猛进,功力迅速恢复。江颜逸不知是何来头,武林上其他门派的功夫竟晓得八九成,嫌韩轻嗣下手不够厉则授他鹰爪帮的爪功,见他舞剑尚缺韧劲则教他飞狐派的剑法,短短几日使得韩轻嗣不仅恢复了以前的武功,更是大有长进。
江颜逸道自己的蛊毒只有月圆之夜方会发作,且除疼痛外并无其他不适,于是众人决定在下一个月圆之前离开此地向江南去。
韩轻嗣为规避花林,特意选了水路走。
四人来到清江处,见水流汤汤一望无际,而江边只停了一艘木舟载人。
船伯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形骸枯槁,衣衫褴褛,随意地依靠在船舷上:"渡江?"
韩轻嗣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番:"可有大船?"
船伯笑了笑,拉开浑浊的嗓音悠悠道:"竖子眼高!自淌水渡江去罢!"
王小虎蹙眉,江颜逸目光略浮。
郝伍少笑着扯了扯韩轻嗣的衣袖:"就这木舟罢,看老人家想必也渡了许多年。"
韩轻嗣别无他法,只得颌首。
王小虎率先上舟,蹦蹦跳跳入舱中坐下了。
郝伍少尾随,奈何身着臃肿的狐裘衣,行动笨拙,上船的时候晃了几晃,忽觉眼前景色一晃,韩轻嗣已搂着他的腰飞身安安稳稳飞身进了舱中。
江颜逸立在舟旁,目光不带温度,似有若无地扫了眼船伯,亦飘然上船了。
韩轻嗣松开他的腰,心中略有些懊恼:方才不及多想,手脚竟是快过了思绪。止那样的晃动,郝伍少原还不至蠢到落下江去的。
他板着脸向舱外船伯道:"顺流南下,到以沧县去。"
船伯扯开浑浊的嗓子,高声道:"好嘞!"
第七章
时值夏秋交界之际,江面上刮过的风夹着水汽,正是清凉。若是穿得少一些,吹得狠了也不免打起寒颤。
船舱的舱帘卷着,原本和煦平缓的江风自狭窄的舱中穿堂而过,也不由变得疾了。
郝伍少打了个哆嗦,蜷起身子将自己抱紧,韩轻嗣目光略沉,起身将舱帘放下来,船舱中不由昏暗了许多。
四个人坐在船上,俱是一言不发,江颜逸懒懒地倚在舱壁上,目光毫无起伏波澜地看着韩轻嗣将郝伍少搂入怀中。
王小虎自离开了王家村后也习惯了沉默失神,故他对这样压抑的环境也并无不适。然而遇见江颜逸之后,王小虎被他常挂在脸上的温煦笑容感染,偶尔又露出少年纯真的笑靥。
他喜欢江颜逸,是少年全心全意毫无瑕疵的喜爱,炽热而盲目的崇拜。
郝伍少被颠簸的木舟晃得头晕胸闷,昏昏欲睡。韩轻嗣将他的身体放平,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王小虎也不习惯坐船,脸色已有些发青,只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韩轻嗣与郝伍少并不曾留意到。
江颜逸突然起身,将手递到王小虎面前:"出去吹吹风会舒服一些。"
王小虎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藉着微弱的亮光看着眼前人。那人莹白如玉的肌肤似乎绽着光芒,身形高大如神祗一般。
他不由将手递放到江颜逸掌心中,乖乖站起身随在他的身后除了船舱。
神的温柔,无可抵挡。
江颜逸与王小虎一出去,昏暗的船舱中只剩下韩轻嗣与郝伍少二人。
郝伍少昏昏沉沉地喃喃道:"回了江南……我们别再离开了,好不好……"
韩轻嗣撇嘴:"……明明是你要跟乔洛玉上京……"
说起乔洛玉,两人都是一阵出神。如今春闱已考完了,也不知他独身一人是否赶上了,又是否成了功名。
郝伍少吃吃笑了两声:若不是怕你和三姐成日腻在一道,少爷又何苦离家远行?
他道:"是我不好……以后不走了。"
韩轻嗣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应承。
郝伍少心中一空,明知他放不下仇恨,不由心中暗叹。
两人俱是不知再说些什么,一时舱中静可闻呼吸起伏。
郝伍少晕眩不已,缓缓睡了过去。
过了一阵,江颜逸领着王小虎又进来了。
韩轻嗣抬眼淡淡扫过二人,又低下头若有所思。
江颜逸目光微沉,见郝伍少已混沌睡了过去,遂上前轻声道:"子凡,你随我出去说说话可好?"
韩轻嗣看了眼伏卧腿上的郝伍少,摇了摇头:"上岸再说罢。"
江颜逸身形顿了顿,苦笑着回身坐好。
过了不久,船舱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旋即就是水流噗噗之声。
郝伍少正半梦半醒之间,被响声惊醒,朦朦胧胧睁开眼。
韩轻嗣动作轻而迅地从他身下撤出来,与江颜逸一起冲到了船舱外。
那形容枯槁的船伯已不见了,船头被砸了一个巨洞,江水正汹涌地往里灌。
韩轻嗣眉心猛地一揪,目光四处巡视,平静的江面不见船伯的身影,且最近的岸也远得危危出现在视野尽头——以轻功根本飞不过去。
韩轻嗣心中迅速计较了一番,回身撩起舱帘,对尚不知发生何事的郝伍少与王小虎吼道:"快出来!船要沉了!"
两人一惊,王小虎扶着郝伍少跌跌撞撞走出舱外,水已没过了脚踝。
郝伍少惊诧道:"船伯呢?"
韩轻嗣不理他,转头向江颜逸道:"思暇,你可懂水性?"
江颜逸颌首。
韩轻嗣道:"小虎便麻烦你了。"
江颜逸略一顿:"你们呢?"
韩轻嗣冲进船舱中,拔剑将木桌四腿劈下,拎着木板走出来,江水已淹至小腿处。
他将木板放于水面上,对郝伍少道:"躺上去。"
郝伍少自幼畏水,见到这样的情景早已吓得浑身无力,只是强撑着咬唇不显露出胆怯来。
听了韩轻嗣的话,他一手紧拽着韩轻嗣的手,缓缓躺了上去。
若只是畏水,倒也没什么。然韩轻嗣明白,以郝伍少的体质,若是在这寒凉的江水中浸上一浸,只怕要去掉半条命。
木舟缓缓下沉,舟边的水面涟漪阵阵,郝伍少躺的木板随之左右晃动,早已被江水打得湿透了。
韩轻嗣心急不已,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在水下推着那木板前行,以求让郝伍少少浸些水。
江颜逸冷眼看着,待扭头看向王小虎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副温吞和善的笑脸,一手将他搂紧了,柔声道:"可准备好了?"
王小虎紧张地点头。
江颜逸搂他的手臂紧了紧:"莫怕。"说罢纵身跃入江水之中。
韩轻嗣推得小心翼翼,怕快了激起水波,慢了又不行,然而即使如此,郝伍少躺在木板上依旧被江水冻得瑟瑟发抖,却紧咬着嘴唇不吭声。
游至中途,江颜逸突然搂着王小虎从水中跃起,激起一阵浪花。
他刚跃出水面,那四散的浪花突然聚到一处,形成一柄巨大的水剑,向他横劈而去。
江颜逸目光一沉,使出蜻蜓点水的轻功向江面上一踏,一手搂着王小虎迅速闪开,堪堪躲过了那柄水剑。
水剑落回水中,激起一阵汹涌的波澜,一个浪头扑面打在郝伍少身上,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江颜逸抱着王小虎重新落回水中,忽见一个黑影从水下蹿了出来,一个推掌,一片片水棱子如飞刀般向他袭来。
江颜逸用左手挥掌,以内力将水棱子打开。
那偷袭的黑影正是方才老态龙锺的船伯。然而眼下他一改方才那佝偻的身形,身手极其敏捷,在水中一招一式打得江颜逸只得不断躲避。
那船伯身手虽快,然而内力却并不十分深厚,若是单打独斗,应不是韩轻嗣的对手。然而江颜逸一手抱着王小虎,只有见招拆招的份,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两人在那边打斗,打得浪涛汹涌,船伯一式龙王怒喝,四周浪涛大作,韩轻嗣稳不住木板,郝伍少滚落入江中。
韩轻嗣又气又急,迅速游过去将郝伍少搂在怀中,从江面探出一个脑袋来。
郝伍少呛了水,猛咳了一阵,浑身颤抖不止,嘴唇的血色迅速褪了下去。
韩轻嗣目光冷如冰霜,抱着他游至木板边:"抓紧了。"
他松开郝伍少,从水中跃起,一脚在木板上借力踏了一下,腰间的青雪剑已被抽出,如玄鸟般向着那船伯飞刺而去。
船伯与江颜逸正打得不可开交,余光瞥见韩轻嗣袭来,只得硬生生撤了招式,头一低,向水下躲去。
韩轻嗣不管不顾,剑随着刺入水下,却见那船伯如鱼一般灵活躲开,只被他割破了衣摆。
韩轻嗣入了水,水中阻力极大,行动便迟缓了许多。然而那船伯在水下竟如在岸上一般活络,左躲右闪,时不时浮出水面挥出一片水棱子,韩轻嗣用剑破开,江颜逸则用内力破开,双方皆占不到便宜。
如此打斗了一阵,韩轻嗣心急不已,那船伯见对方人多武艺高,一时也讨不到便宜,只得用了八成了功力打出一道水墙,藉着这片刻功夫从战局中抽身而出,如鱼一般游远了。
韩轻嗣并不恋战,见人已远去,想也追不上,便迅速游回了郝伍少身边。
他方游近,只觉郝伍少周身的水温比四处冷了许多,当下心头一紧,立刻上前查探究竟。
郝伍少寒毒发作,一波一波袭来,只觉周身肌肤刺痛不已,神智已有些迷糊,勉强抓着木板边缘不让自己沉入水中。
他右脸上浮现出一条黑金色的斑纹,正缓缓延伸着,如蚁噬一般。
韩轻嗣怒得猛一挥手,不远处炸起一个水球,一阵淋漓水花浇在两人脸上。
他暗骂了一声,眼下让郝伍少离开水中反而更冷,只得弃了木板,单手搂着伍少迅速向岸边游去。
江颜逸与韩轻嗣奋力游了好一阵,郝伍少脸上的斑纹缓缓漫开,逐渐在右颊上勾勒出一幅黑龙图。斑纹两端同时延伸,勾出龙身两侧,已渐渐画至龙尾。
江颜逸不动声色地向他们瞟了一眼,瞧见郝伍少的右脸,眼睛一亮,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好容易游到岸上,韩轻嗣将郝伍少放在地上,喘着气拔剑斫下一堆木枝,隔空推了一掌,地上的枯叶都聚成了一堆。
他开始四下搜寻火石。
郝伍少躺在地上颤抖不止,身下的泥土被他身上淌下的水洇成深色。
王小虎方才也受了惊,然而江颜逸将他护得极好,并未受什么伤,连水也没有呛着几口,故喘了一阵,便走上前查看郝伍少:"小五哥!你怎么了?"
韩轻嗣找到了火石,猛地打了起来。然而大约因为浑身湿漉,弄湿了火石,竟怎么也打不出火来。
江颜逸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急昏了头脑,向王小虎柔声道:"先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免得被风吹了染上风寒。替你小五哥也脱了。"
王小虎这才回过神来,连连颌首,手忙脚乱地扒下自己的衣服,又将郝伍少身上的狐裘大衣脱下来。
狐裘大衣吸足了水,沉重不已,王小虎费了些力气才将它丢到一旁。
郝伍少被扒光了衣服,昏沉间下意识地蜷起身子,抱紧自己。他湿漉漉的身子被风一吹,光滑的肌肤上迅速泛起一层疙瘩。
王小虎把自己脱下来的布衣绞干了水,将郝伍少抱起来,用半干半湿的衣服替他擦去身上的水珠。
韩轻嗣依旧打不起火来,双目充满了血丝,丢开手上的火石又要去另寻。
江颜逸眼眸微动,从韩轻嗣手中拿过青雪剑,斫下两块粗木,三两下将其中一根削尖了,在完好的那根上覆上许多枯叶,两手夹着削尖了的那根猛地一转。尖木疾速飞转着打进另一根木头中,四处的枯叶迅速被引燃,火便烧了起来。
他做完这些,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郝伍少脸上的黑龙已绘出十之八九,龙尾开始逐渐合拢。
韩轻嗣向火中添了枝叶,火势逐渐旺了起来。
他将郝伍少抱到火旁,手掌贴其神阙穴,真气游至掌心,流进郝伍少的身体之中。
那黑金纹收拢的速度骤然放缓,以极慢的速度滋长着。
江颜逸目光如痴如醉地盯着他脸上的图纹,眼中竟渐渐浮起水汽,嘴角似勾非勾:"隐龙蛊……"
韩轻嗣蹙眉,犀利的目光扫向他,然而他看到江颜逸的时候,后者的神情已由兴奋变作迷茫:"原来是隐龙蛊……"
韩轻嗣精神一分散:"那是什么?"
郝伍少脸上龙纹的尾部终于阖上,诡异的黑金色光芒一闪,旋即退了下去,那龙纹竟成了蝴蝶兰的紫色,且逐渐变淡,终于定在了浅紫色。
江颜逸垂下眼:"隐龙蛊已活,你的真气不抵用了。"
韩轻嗣一怔,手上运气却不停:"那是什么?"
江颜逸淡淡扫了眼韩轻嗣的手:"你不信我?"
韩轻嗣顿了片刻,掌上的真气缓缓收了:"隐龙蛊是什么?"
江颜逸微微蹙眉:"他这病症,裴满衣不曾替他看过?"
韩轻嗣道:"看过。裴满衣说他所中的乃是寒毒。"
江颜逸微诧:"裴满衣说是寒毒?"
韩轻嗣凝眉。
江颜逸道:"旁人不曾听过倒也罢了。以裴满衣的学识,不该不知他这是隐龙蛊的缘故……隐龙蛊据传是三百年前苗疆之王培炼而成,中蛊者面浮黑金色斑纹。若蛊虫不喜中蛊之人,则斑纹浮于左颊,纹路混乱,看不出形状。若蛊虫选中了中蛊之人,此人被称作龙皿,斑纹浮于右颊,逐成龙状,绘成全龙后斑纹变作浅紫色……"
韩轻嗣低头看郝伍少的脸颊,果真同他说的一致。
江颜逸继续道:"斑纹变色,则蛊虫已醒,若要去蛊……除非剜了中蛊者之心。"
韩轻嗣面色阴寒:"这蛊有什么害处?"
江颜逸道:"非龙皿的中蛊者气血极寒,亲近者易损阳气,日久则寒极而亡。龙皿则不损碍旁人,自身气血阴寒。蛊虫未醒时身体虚弱,冷不得累不得。蛊虫醒后……龙皿不能有后。"
韩轻嗣蹙眉:"只是不能有后?"
江颜逸颌首:"隐龙蛊对龙皿自身并无损害,当初苗疆之王炼此蛊恐怕只是想利用龙皿罢了。龙皿之血可解百毒,杀百蛊,乃是蛊中之王。不过龙皿极难寻,可做龙皿之人原本自身就应是精气纯阴之人,此类人本就是万中难挑其一,然而精气纯阴之人中,能唤醒蛊虫者又是万中挑一。"
韩轻嗣沉吟道:"可解百毒……?那他自己……?"
江颜逸摇头:"唯独不可解龙皿自身之毒。"
韩轻嗣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听说他的母亲也曾中过这个蛊。"
江颜逸道:"恐怕他的母亲便是精气纯阴之人,才被有心人下了此蛊。若中的是毒,又怎会遗传?应是蛊虫入了胎儿之体,故才带到了郝伍身上。"
韩轻嗣沉思了片刻:既然隐龙蛊对郝伍少的身体并无损害,那倒也无妨。蛊虫醒后,他不再畏寒,反倒是得了好处。
江颜逸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开口道:"虽然隐龙蛊的传闻江湖上并非人尽皆知,然而各大门派中总有人知晓……他脸上的斑纹便是块招牌——解百毒,杀百蛊,什么人不想要?!三百年来又有几个龙皿可得全身而退?"
韩轻嗣淡淡扫了眼郝伍少:"遮了它就是。"
江颜逸微笑道:"你细看他的皮肤。"
韩轻嗣奇怪,依言仔细查看,竟觉郝伍少与往日略有不同。再细看看,手指一触,不由惊道:他的肌肤比往日更晶莹剔透了不少,摸上去触感如软玉一般光滑,恐怕一般的脂粉根本施不上去。
他低咒了一声,不由有些头疼。
郝伍少一直昏迷不醒,江颜逸垂着眼低声道:"抱歉……方才是我连累了你们。"
韩轻嗣这才想起那船伯来,疑惑道:"那是星宿宫之人?"
江颜逸颌首:"他易了容,我竟未瞧出来。看他身手,应是——玄武使。"
韩轻嗣微狭起双眼,更是头疼:"玄武使?"星宿宫的四大使都是吃饱了没事做不成,除了一个白虎使,各个都不安分。
江颜逸道:"恐怕是宫主派来杀我的……玄武使善水,在水中身手快过陆上,比鱼更为灵敏,擅以水为兵。"
韩轻嗣沉默了片刻,道:"你是为我取剑方才背叛了星宿宫,此事自不能怪你。"
江颜逸嘴角微微扬起,低声喃道:"子凡……"
韩轻嗣对上他的眼睛,那墨色的瞳仁深邃不已,其中像是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郝伍少突然蹙眉,伸手摁住胸口,神色痛苦不堪:"轻……嗣……"
韩轻嗣回过神来,忙低头看他:"怎了?"
郝伍少蜷成一团,牙齿不住打颤:"……花……"
作者有话要说:第5种花出现了……
第八章
韩轻嗣四下张望,却听王小虎一声惊呼,指着不远处的树丛道:"那好像是……山丹……"
韩轻嗣向他指的地方望去,果然绿丛中有点点粉白的花朵。
这样连串的变故让韩轻嗣有种深深的脱力感。
眼下众人俱是浑身湿漉地聚在火旁烘着,在衣服干前也去不了别处。他只得提了剑上前一阵劈砍,将但凡能见的花朵统统斫下,又从火堆中取了一根带火的木条将落下的花瓣烤得焦黑。
江颜逸从怀中掏出凝竹丹喂郝伍少吃下。
过了一阵,郝伍少胸口闷疼渐缓,半睁着眼虚弱地喘气。
韩轻嗣将他扶起来搂在怀中:"冷么?"
郝伍少缓缓摇头:"好多了。"
王小虎用树枝杈起了众人的衣服放在火旁烘烤,韩轻嗣见他不曾将衣服绞干就架了上去,衣物吸足了水而沉重不已,险险要将支架压塌,遂放开了郝伍少去绞干那些衣物。
除了郝伍少的狐裘大衣,几人穿的都是单薄布衫或丝锦衣,绞去了水后烤了不久就已干了七八。只那件已穿得发灰的狐裘大衣依旧淋漓滴着水。
郝伍少道:"既然我不怕冷了,那衣服不要也罢。"
韩轻嗣想了想,也不愿在此浪费太多时间,于是将自己的外袍烘干后递给郝伍少穿上,自己则赤着半身上路。
几人没有车马,只得徒步走去附近的镇落。
韩轻嗣高了郝伍少一头,伍少穿上他的外袍之后衣角滑稽的拖到了地上,走路磕磕绊绊,好几回踩着前摆险些将自己绊倒。
韩轻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半跪下身替他将腰部提上去一些,束紧腰带。
江颜逸在一旁冷眼看着,眼中不由流露出嘲讽之色。
四人走了好一阵,总算走到树林尽头,隐隐瞧见不远处有座城墙,往里就是小镇了。
郝伍少与王小虎心中一喜,正欲加快脚步上前,突然被韩轻嗣与江颜逸纷纷拉到一旁。
韩轻嗣厉声道:"什么人!"
不远处的灌木丛一阵翕动,有个人影缓缓从灌木后站了起来。
"……郝肆奕?"
"……四哥?!"
郝肆奕一身杂草污泥,白净的脸上有几道泥痕,看向郝伍少等人时亦是一怔,眼中惊喜一闪而过,旋即又恢复了冷傲的神情:"你从星宿宫出来了?……你脸上纹的是什么?"
郝伍少点点头:"说来话长。四哥你怎在此处?"
郝肆奕低头看到自己一身狼藉,眼中闪过短暂的促狭:"……采药。"
郝伍少:"……"
郝肆……奕?郝伍……少?江颜逸有些迷茫。
他窘然喃喃道:"原来伍少是你的名字……"
"……"郝伍少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郝肆奕这才注意到江颜逸与王小虎,面色不善地打量了二人一番:"这是……"
江颜逸淡然抿嘴一笑:"在下江颜逸。"
王小虎圆圆的眼睛晶亮地看着郝肆奕,学着江颜逸的口吻道:"在下王小虎。"
郝肆奕懒懒地斜眼看着一大一小二人:"你们叫什么关我何事?我只问你们是什么人。"
王小虎有些讪讪。江颜逸也不恼,依旧风度雅然地笑道:"星宿宫,朱雀使。"
王小虎摸摸头:"王家村……王小虎。"
郝肆奕蹙眉,眼中多了分敌意:"星宿宫?"
郝伍少见气氛不善,虽然那僵尸脸的四哥和讨人厌的江颜逸打起来他应是幸灾乐祸的,然而此处不是地方,只得硬着头皮打断道:"四哥,你怎在此处?"
郝肆奕冷冷瞪了他一眼:"你问过了,采药!"
郝伍少讪讪摸了摸鼻子:"……噢,采好了吗?"
郝肆奕冷哼一声当做回答。
郝伍少自小怕他怕惯了,竟是有些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衣边:"那,那我们进城再说?"
郝肆奕斜了他一眼,不紧不慢从灌木中走出来。郝伍少这才发觉他一身白衣尽沾满了污泥,像是刚从沼泽中爬出来。
郝伍少莫名:采什么药要掘地三尺?
郝肆奕爱穿白衣,小时候郝伍少大老远地见了白乎乎的人影飘来飘去,就不免心悸地向韩轻嗣身后躲:"白,白夜叉来了……"
小轻嗣不以为然:"夜叉?就凭他?"
小伍少摸摸鼻子:"那你说他像什么?"
小轻嗣冷哼:"白莲花!"
小伍少心中不满:这话听着怎像好话?
小轻嗣愤愤补了一句:"孤芳自赏!"
小伍少深以为然。
郝肆奕的脸色比往常更黑。他自小有洁癖,如今一身污泥让他浑身不自在。然而韩轻嗣与郝伍少习惯了他的冷脸,也没兴致去观察他的心情。
王小虎就如幼时的郝伍少一般,被郝肆奕身上那重重的煞气吓到,不由向江颜逸身边凑去。
江颜逸笑着摸了摸他圆圆的大脑袋,牵起他的手向城中走去。
王小虎被他温软的掌心握着,害怕的情绪登时烟消云散,满心都是暖意,一脸憧憬地仰头看着江颜逸英挺的侧脸。
五人向城中走着,走至中途,郝伍少突然惊呼一声:"啊,四哥,我刚竟忘了问了,你怎在此处?"
韩轻嗣:"……"
江颜逸:"……"
郝肆奕脸色更为阴黑。
王小虎眨眨眼,公正道:"小五哥没忘……真没忘,这都问三回了。"
郝伍少讪讪摸了摸鼻子:"呃,那个,我是问……"
郝肆奕冷冷瞥了他一眼:"进城再说。"他现在一心只想快点扔掉身上的脏衣服,狠狠搓掉三层皮!
走近城门处,韩轻嗣突然想起什么,抽剑将郝伍少身上的外袍斫下一角来,遮在他脸上。
郝肆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做什么在脸上纹龙?"
郝伍少无奈地将面罩提了提,只露出一双秀长的眼眸:"说来话长,晚些再向你解释。"
五人进了城,路上的行人都不由纷纷侧目: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与四个成人,其中一个俊美如仙子,一个满身污泥,一个赤着上身,一个带着面罩,各个都不寻常。
过往的姑娘目光扫过一众人,魂魄都被江颜逸勾了过去,许多人痴得忘了手上的动作,呆呆地望着他出神。就连男子看见江颜逸的相貌也不由发怔。
往常郝肆奕被裴满衣差去邻近城镇的市集中买东西,待遇也和这差不多。虽说以往他对此极为不屑,然而此刻目光并非聚集在他身上,反教他极是不悦,一身煞气更甚。
韩轻嗣平日冷着脸的时候也教生人觉得煞气颇重,故两尊煞神镇在此处,附近的行人看归看,待人走近了也不由纷纷闪开让路。
几人走到一件较大的客栈,郝肆奕单独要了一间房,郝伍少与韩轻嗣一间,王小虎与江颜逸一间,统共是三间。
郝肆奕急不可耐地让店小二烧了水送到房中,匆匆上楼打理自己去了。
韩轻嗣与郝伍少也跟着上了楼。
江颜逸望着三人背影,微微一笑:"郝肆奕?郝伍少?韩轻嗣……竟都改了名字。"
他转身冲王小虎温柔一笑,牵起他小小的手:"上去吧,赶了一日的路你也累了,我们早些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小四是个傲娇女王……攻?受?
第九章
郝伍少正在屋中坐对铜镜愁眉苦脸,那紫龙随着他挤眉弄眼翩然而舞,栩栩如生。
韩轻嗣在一旁看得心烦:"别照了,挺好看的。"
郝伍少放下镜子,双目含嗔地看着他:"当真?"
韩轻嗣心不在焉道:"多了条龙比原先顺眼多了。"
郝伍少噎了一下,郁卒道:"我怎听不出这是夸赞?"
韩轻嗣斜睨他:"……因为我夸得是龙不是你。"
郝伍少:"……"
郝肆奕进屋,慵懒地倚在木椅上,下颌微抬:"说罢,这是怎回事?"
郝伍少幽怨地看着他:"老妖……江颜逸说我中的不是甚么寒毒,而是隐龙蛊。"
郝肆奕蹙眉:"隐龙蛊?"
郝伍少苦兮兮道:"他说我的血能解百毒化百蛊……你师父不知这蛊么?"
郝肆奕眉结紧锁:"隐龙蛊……"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阴笑道:"好一个裴满衣!"
当年十二岁的郝肆奕将二十二岁的裴满衣领回府中,裴满衣暂时止住了郝伍少的毒势,却无法替他根除。
郝肆奕见他要走,也不出言相留,一言不发地跟了他十来条巷子,直至裴满衣无奈地停下步子:"出来。"
郝肆奕从拐角处走出来,眼神倔强,表情漠然。
裴满衣无奈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郝肆奕抬头仰视着他,然而那姿态却让裴满衣觉得遥遥在上:"救他。"
裴满衣望着他黑如润漆的双眸,心念一动,脱口而出:"你拜我为师,随我入谷学医,我便教你救他的法子。"
郝肆奕一声招呼也不向郝家人打便随裴满衣去了太虚谷,离家万里后才晓得上了当——裴满衣小器的紧,每十日只给他一本医书,且不许他偷窥谷中其他学术著作,被逮到一回则三个月内不授他任何医毒之术。除此之外,裴满衣打着尊师重道的旗号迫着郝肆奕负责了所有太虚谷中的劳作,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的日常起居统统照料了下来。
然而即便如此,郝肆奕也忍声吞气地留了下来,潜心修习毒术医术,进步飞快,资质几可与鬼医裴满衣相提并论。
郝肆奕问过许多回郝伍少的病症,裴满衣信誓旦旦一口咬定他所中乃是寒毒,因自母胎所袭承故毒性深入血脉骨髓不易解,需经年慢慢拔除毒性方可根治。
郝肆奕六年间曾回过扬州两回,那时他已有一定造诣,从郝伍少身上瞧出了端倪——若只是寒毒,郝伍少脸上又怎会出现斑纹?自己的母亲又是怎一回事?且依郝伍少的脉象体表等来看,与一般寒毒根本是大相径庭。
他回谷去质问裴满衣,却得裴满衣佯怒道:"你这半瓶深浅的水也敢晃荡,不怕人笑话!你既觉自己本事不错,自去治你那弟弟,以后莫再称我一声师父!"
郝肆奕忍了又忍,终是将这口气吞了下去,愈发勤学起来。
郝肆奕曾在裴满衣枕下翻得过一本《苗王蛊》,那时他好奇地将此书藏在袖中,预备夜中偷看。然而不足一个时辰后裴满衣就发觉书不见了,立时勃然大怒,逼着郝肆奕将书交还,且四个月内不曾教于他任何,直至郝肆奕放下一身傲骨,跪在裴满衣榻前认错此事才算了了。
回想起这桩事,郝肆奕几乎敢肯定这故意藏技的小气师父刻意隐瞒了郝伍少的病症。
郝肆奕好不恼火,这六年间积压的怨恨一时汹涌而出,恨不得此刻那人就在眼前,好拔剑将他捅成筛子泄愤!
大约是气得狠了,他鼻腔泛酸,一股热潮涌上眼眶,竟有些想哭。
然而记事之后他便从未在人前哭过,对于这种情绪着实陌生的很。
郝伍少一见四哥冷笑,不由泛起一身疙瘩,下意识地向后小退了一步:"……四哥?"
郝肆奕深吸了一口气,森然道:"很好。"
他站起身,背着郝伍少与韩轻嗣丢下一句语气冰冷的话:"等着,我叫他亲自来解释。"说罢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留下郝伍少与韩轻嗣面面相觑。
郝肆奕自被裴满衣点了穴扛回太虚谷,绝了三日的食,终于找到一个间隙逃出谷来,一路策马向逍遥山驶去。
然而他第一夜停下歇息之时,便发觉裴满衣在暗处跟着他,既不离得太远,却也并不现身。郝肆奕调头要去将他揪出来,裴满衣便躲躲闪闪;郝肆奕加快了速度欲甩了他,裴满衣却如张了嘴的鳖一般咬得死紧,如何也甩不开去。
郝肆奕被他撩拨得怒气甚旺,却只空自让肝火伤了身也奈他不得。
行了三日,郝肆奕路遇郝叁侠、逍遥子与受了内伤的韩轻嗣,他将郝伍少被劫走之事一说,本欲众人一起去将郝伍少劫救回来,谁知当夜韩轻嗣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待郝肆奕一众到了星宿宫附近打探消息,才知郝伍少已逃走了,眼下不知去处。
众人失了方向,四处徘徊找寻了好几日都如无头苍蝇一般不得眉目。
郝肆奕与叁侠、逍遥子分别,欲前往江南老家看一看,遂一路下到了这珞丹城。
这一路裴满衣都尾随着他。
郝肆奕欲甩了他,遂在珞丹城外的雾林中故意七拐八绕,谁知一个不察竟陷入了泥沼之中,弄得自己一身狼藉。紧接着他又遇到了郝伍少等人,悬了数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郝肆奕下了楼,走出客栈外,不紧不慢地走至一处小巷。
小巷不深,两头相望一眼便可望穿。小巷的出口有一家肉铺,上头悬了狗肉、猪肉等,甚至还有兔肉,这珞丹城的条件显是不错。
他在巷中停下步子,侧过身倚在墙上,声音慵懒而清冷:"出来。"
四周毫无动静。
郝肆奕嘴角微挑,竟比一张冷脸更令人胆寒。他提气恶狠狠道:"出来!"
巷中依旧毫无动静。
许久之后,终于有个人影迟缓地从拐角处走出来,迟疑着不敢上前。
郝肆奕侧过头看着他,似笑非笑:"过来。"
裴满衣踌躇地立在原地不动。
郝肆奕挑眉:"我过去?"
裴满衣眼神闪烁了一阵,缓缓提起脚步,极慢地向他挪去。
郝肆奕倚在墙上,冷眼看着他。
待稍行近了一点,裴满衣已觉背脊森森发凉,渗出一层密薄的冷汗来。
他步子微小到几乎原地不动,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年轻的弟子:"阿,阿奕……"
郝肆奕冷笑:"怎的?鬼打墙了?一直在原地踱步。"
裴满衣搔首:"啊……嗯……"
他突然有些痛心疾首:自己在这徒弟面前如何也摆不起师父的架子来,反被他的气势迫得抬不起头。
郝肆奕挑眉:"等着。"
他突然扭头就走,裴满衣怔在原地。
郝肆奕笔直走近那间肉铺,不知与那铺主低声商议了些什么,过了片刻提着一个木桶回来,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血腥气息。
裴满衣:"???"
郝肆奕嘴角一勾,突然提起那木桶朝着裴满衣狠狠一泼,裴满衣躲闪不及,被当头一桶血水浇了个透心凉。
他大惊失色,抬手抹去了脸上腥臭的血水,勉强睁开双眼,又气又急:"你……!"
郝肆奕嘴角扬起的弧度煞是好看,扬了扬手上空空的木桶:"狗血。"
裴满衣:"……"
郝肆奕道:"打墙的鬼可走了?你可以动了吧?"
裴满衣:"……"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呀,真是对不住,这几天贫道也打了狗血在围观圣战,遂一直没有动笔
今日双更补偿,此乃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第十章
韩轻嗣郝伍少二人在房中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见郝肆奕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神情古怪的裴满衣,他时不时抬袖闻一闻,神情更加古怪。
郝肆奕惬意地往椅子上一坐,拿起桌上的瓷杯把玩,看也不看裴满衣:"说罢。"
裴满衣苦笑:"伍少中的确是隐龙蛊不错。"
他将隐龙蛊的症状解释了一番,说辞与江颜逸几乎一致。
郝肆奕蹙着眉头看他:"我娘又是怎一回事?我哥说,她自生下五弟后脸上的斑纹便消失了。"
裴满衣道:"三十一年前,江湖上曾出过一桩怪事,那时有五个人在同一段时日中消失了。
屋中三人皆静下心来听他说下去。
裴满衣继续道;"伊始有人将他们放在一起比对,疑心五人的失踪不是巧合。然而那五人无论年纪、身份、背景甚至武功路数都毫无相同之处,众人也迟迟找不到其他线索,这件事便逐渐被人们淡忘了。至今也不曾听人再说起过那五个人。"
"我师父曾见过其中两人,那两人并非全无相通之处……"裴满衣说到此处,顿了一顿。
郝肆奕冷冷瞪了他一眼,用锐利的眼神传达情绪:卖什么关子!
裴满衣对上他漆润的双眸,竟是不由老脸一红。
所幸郝伍少颇给面子的问道:"什么?"
裴满衣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接着道:"那二人俱是精气纯阴之人。我师父虽未见过另外三人,不过想必也应是如此。然而我也一直是不敢肯定的,直至遇见伍少。"
他看着伍少道:"你的症状与《苗王蛊》上所书'隐龙蛊'一致,然而因我不敢确认,且此事事关重大我当时便没有说。你也是精气纯阴之人,我伊始疑心有人偷偷给你下蛊,直到事后阿奕与我说了你们母亲之事,我这才联想起三十一年前那桩事,这样一切也都解释的通了。"
"你娘应是那五人之一,被有心人选去植入了蛊虫,只是失败了。她怀你之时蛊虫游入胎儿体内,脱离母体,故她产下你之时她自己的蛊便解了,那斑纹也就消了。"
郝伍少启唇,却听郝肆奕抢先问道:"哪五人?"
郝伍少的心突然狂跳不止,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手心微湿。
裴满衣道:"那五人中有两名女子,一是蚀狐门的弟子,一是飞花派的弟子。那蚀狐门的女弟子姓白,不过却不叫白思逸。"
郝肆奕狭起峻长的双目:"相貌如何?"
裴满衣"嗬"地笑了一声:"我也不曾见过。不过听人说,飞花派弟子相貌平平,蚀狐门白姑娘却是天女之貌。"
郝肆奕蹙眉:依郝大富与郝贰文的说法,白思逸并不算美人。
裴满衣看穿他心中所想,沉声道:"易容术……"
郝伍少急切地反驳道:"娘与爹相处十几年,难不成易了十几年的容?"
郝肆奕沉吟了片刻,对这说法也不大认同:"她脸上一直有隐龙蛊的斑纹,若是易容,又怎会……"
裴满衣道:"我听说西域有一种易容术,以白芷、白附子、滑石、密陀僧、冰片等药以一定比例研磨成粉,配以白羊脂,可制成一种半透的胶状物质,涂抹脸上而改变相貌。这面胶易改人脸型,却因材质较透而遮不住脸上的斑纹。"
郝肆奕有些不悦:"你似乎肯定我娘就是那人。"
裴满衣抿嘴,故作谦逊地笑道:"不敢不敢,九成把握罢了。"
郝肆奕:"……"
郝伍少:"……"
韩轻嗣一直在一旁听着,突然出声道:"蚀狐门门主白蔚,也是姓白……"
此言一出,不止郝伍少心头一凛,连郝肆奕都不由脸色一沉——只是他原本就是冷着脸的,除了裴满衣外谁也看不穿他的情绪。
裴满衣却是毫不惊讶,似是早已想到了这一层。
他正欲说什么,却叫郝肆奕抢先道:"不可能!娘她在塞外时就已死了!即便她未死……她的武功也是极差的,曾险些被那些羌民捆起来烧死,又怎会是蚀狐门门主!"
韩轻嗣想了片刻,也不出声了。
即便其他解释的通,但白蔚武功极高,江湖上至少可排入前五。白思逸若能活着回到中原,那时也已有三十多岁,而十年前白蔚率蚀狐门围攻韩门时武功已深不可测了。白思逸短短五年之间,不该有这样的修为。
裴满衣淡淡扫了眼郝肆奕,并未说话。
韩轻嗣呼出一口气,也不知是叹息还是松了一口气。他道:"隐龙蛊可解得了?"
裴满衣苦笑:"无解。"
若非此蛊无解,他也不必苦苦骗了这独门弟子六年。若是教他早先知道郝伍少的实情,又怎会乖乖陪他六年。
郝肆奕目光瞬间如刀刃一般锋利,狠狠剜着裴满衣的心。
韩轻嗣叹了口气:"罢了。反正不伤他的身,遮起来莫让别人看去就是。"
郝伍少撇嘴,一手撑着脑袋斜睨韩轻嗣:"是是,以后你保护少爷周到些,少爷有个好歹,你陪葬就成了。"
韩轻嗣瞪他。
然而两人还未松口气,裴满衣突然道:"你九星七耀丹的毒……如今遇了几花了?"
韩轻嗣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来,稍稍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起来:"先生,此毒可还有其他解法?他如今……已遇上五花了。"
裴满衣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无解……"
他话音未落,郝肆奕手中的杯子突然被捏碎了。
那一贯不喜形于色的弟子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睛有些泛红:"无解无解!什么都是无解!你这鬼医是只能给鬼看病的不成!!"
裴满衣微诧,往常便是他再戏弄挑逗这小弟子,也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郝伍少亦是吃了一惊:"四,四哥……?"
郝肆奕喘了一阵,逐渐平静下来。他向门外走去,手搭在门上时顿了一顿,声音清冷:"郝伍少。"
郝伍少一怔,磕磕巴巴地应道:"哎,哎?"
郝肆奕道:"收拾。我陪你回扬州,明日动身。"
郝伍少吃惊:"啊?"
郝肆奕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裴满衣站在屋中纠结了一阵,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郝伍少与韩轻嗣,突然掉头追出去了。
他心急如焚地追到楼下,却不见郝肆奕的身影,焦急地喊道:"阿奕……阿奕!"
四周毫无动静。
天色已暗,目光可见之处不过丈许远。裴满衣虽是医毒俱佳,然而武功却是极烂的,听不出何处有人的气息,只得硬着头皮四处乱找:"阿奕?阿奕……"
"阿奕!!"
他喊了好一阵,忽听楼上木窗被推开的嘎吱声,一件物事兜头砸了下来。
裴满衣险险避开,只听瓷物在脚下应声而碎,那物原是个瓷杯。
楼上是某人忍无可忍怒气冲冲的声音:"蠢货!这时辰我当然是回房睡觉了!"
裴满衣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扭头走回客栈。
他走到郝肆奕房中,见他正一脸皮笑肉不笑地坐在床边打量着自己,登时寒毛竖立——这个表情绝对是说明自己的小弟子要炸毛了!
裴满衣硬着头皮上前:"阿,阿奕……"
郝肆奕懒懒地斜他一眼:"这时辰乱吼什么?要将客栈里的人都吵起来么?"
裴满衣摸了摸鼻子:"你,你当真要回江南?"
郝肆奕眼皮都懒得抬:"我家在江南,为何要客居他乡?"
裴满衣心中一空,一股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头。
他幽怨道:"你不叫我一声师父也罢了,我好歹照料了你六年……你便这样抛下我不顾?"
郝肆奕额角青筋一跳,险些从床上蹦起来:"你照料我?!"
他怒道:"这六年里饭菜是我烧的,食物是我出谷去买的,连花的钱都是我出诊赚来的佣金!我伺候祖宗伺候了六年,伺候够了!"
裴满衣满面堆笑:"莫气莫气,以前是为师不好,你别丢下为师一人……"
郝肆奕恶狠狠地瞪他:"滚!"
裴满衣可怜兮兮道:"天色这么晚了,你将师父赶去哪里?"
郝肆奕眉头拧做川字:"从我屋中滚出去!"
裴满衣瞄了眼房中唯一的一张床,心中暗忖:还不够窄,虽说平躺上两个人有些险,然而侧躺着却还不足以让两人贴的太紧。不好,很不好,床做的这么宽干什么!
他垂下眼纠结道:"我刚才问了掌柜的,他说客栈中已没有多的空房了……"
郝肆奕咬牙切齿,"滚"字在舌尖转了好几圈,终是换做了:"你睡地上!"
裴满衣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小心翼翼地向床边挪去:"阿奕……"
郝肆奕冰冷的目光止住了他的脚步。
"咄咄咄。"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裴满衣在郝肆奕的目光示意下自觉地走去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的是客栈的小二,他手中捧着蜡烛:"客官,小的见你们屋中烛火还亮着,特来问一声蜡烛够不够用?"
裴满衣颌首:"够了,很快就睡了,多谢小二哥。"
小二点点头,捧着蜡烛欲转身离开,坐在床边的郝肆奕突然出声:"小二。"
小二的脚步停住,疑惑地转头:"客官还有吩咐?"
郝肆奕话虽是向小二问的,目光却是盯着裴满衣:"客栈里真没有空房了?"
裴满衣背脊一僵,惊讶地张着嘴发不出声来。
小二眨眨眼:"没了。"
裴满衣暗松了一口气。
郝肆奕目光疑惑地打量着他,正欲开口让小二退下,却听小二接着道:"……上房没了,通铺还空着哩。"
裴满衣:"……"
郝肆奕双眼眯了眯,待小二走后,冷清地开口:"听见了?"
裴满衣瞠目结舌:"通,通铺?"
郝肆奕垂下眼,突然有一种被积压已久的羞辱感涌上心头,让他情绪瞬间崩溃。
这六年间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裴满衣高兴了便将他当做小猫逗弄,不高兴了便将他当做小狗使唤,对他说的话从来都是敷衍,谎话一句接一句根本不用思考。
他暴怒着抓起抓起桌上的茶壶向裴满衣丢去:"滚!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晚才赶出第二更来,嘤嘤嘤嘤求原谅,求虎摸,求留言>.<
第十一章
裴满衣原本并无甚洁癖,然而被那纤尘不染的弟子侍候了六年,也逐渐被惯出了毛病,稍许嗅到些异味便浑身难受。
他被郝肆奕从房中赶出来,灰头土脸地下楼,然而还未走进通铺,便被那浓重的汗酸味熏了出来。
他只消想起要与一群许是几月未洗澡、脚底黑臭的汉子们挤在一道睡一晚,满身鸡皮疙瘩争相跳起,立时有种冲进去将化尸粉漫室乱撒的冲动。
再想起那白软清香的小弟子,不免有些痛心疾首,恨不能冲回去麻翻了他直接扛回太虚谷去。
裴满衣又走上楼,在郝肆奕门外徘徊了许久,终是幽幽叹了口气,转身下楼,预备在客栈外与星月相伴,熬过漫漫长夜。
他出了客栈,正心烦心乱地踱来踱去,忽听身后一个男声响起,将他吓了一跳:"先生。"
裴满衣转过头,见是韩轻嗣,本欲抱怨他走路无声,然而看见他满脸严肃,不满的话便吞了回去:"有事?"
韩轻嗣道:"先生可曾听说过花瓣是绿色的花?"
裴满衣挑眉:"绿绮花?"他顿了一顿,了然道:"九星七耀丹?"
韩轻嗣颌首。
裴满衣想了想,微笑道:"这样也好,绿绮花极稀少,江湖上见过它的人不逾十人,至少郝伍少应无性命之忧了。"
裴满衣心中略喜:这样的话郝肆奕应松了口气。
韩轻嗣沉默了片刻:"当真没有其他解法了吗?"
裴满衣正欲安慰他几句,然而脑中忽然闪过些什么,表情不由一滞。
韩轻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幻:"先生想到了什么?"
裴满衣迟疑了片刻:"江湖上或有一种药可解他此毒……"
韩轻嗣眼睛一亮,急切道:"什么?"
裴满衣蹙眉:"若花乐醉用的尽是桃花、菊花等难避的花也便罢了。然而绿绮花……"
他神情严肃地摇头:"若用那药解毒,只怕是……得不偿失。"
……
第二日一早,郝伍少睡的正朦胧间,突然被人踹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只见郝肆奕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起来,出发。"
韩轻嗣这一个多月来都与郝伍少同床而眠,即便郝伍少眼下已不须他以真气驱寒,然而习惯了也便不再去桌边睡了。习武练就的警觉让他在郝肆奕推门进屋之时就已惊醒。
郝肆奕看见韩轻嗣躺在郝伍少身边的时候怔了怔,旋即又如没看见他一般,走上前去踹醒郝伍少。
韩轻嗣只是冷眼看着。
郝伍少嘟哝了几声,困倦地揉着眼睛,那模样有些幼稚,却又十分可爱。郝肆奕微微偏开目光。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天亮了?"
韩轻嗣翻身下床:"刚亮。"
郝伍少不满地嘟哝道:"你就眼看着他踹我?"
韩轻嗣瞥了他一眼不语。
郝肆奕脸色一寒。
郝伍少连忙赔笑道:"这就起来。"
韩轻嗣穿好了衣服,转身出门:"我去叫小虎和……江叔。"
待韩轻嗣出去了,郝肆奕紧锁眉头看着郝伍少慢吞吞爬起来找衣服穿:"那姓江的到底是什么人?"
郝伍少提起他就不悦,没好气道:"反正不是好人。"
郝伍少穿好了衣服,见韩轻嗣还不回来,看着郝肆奕小心翼翼道:"四哥……"
郝肆奕斜睨他:"嗯?"
郝伍少迟疑地轻声道:"娘的武功当真很差?"
郝肆奕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
他说白思逸曾险些被羌民们捉起来用火烧死,此事是听郝大富说的。然而依郝大富的说辞,白蔚武功高强,只随意三两招就将那些羌民打昏了。若非郝天春拦着,只怕白思逸要将他们统统杀了。
然而他之所以对韩轻嗣说谎,一则是心中不愿承认自己的母亲如裴满衣所说骗了父亲十数年,二则是因为当时郝伍少害怕的连指尖都在颤抖,使他不由脱口而出。
郝伍少吃惊地看着他:"你是骗他的?"
郝肆奕嗤笑:"你喜欢韩轻嗣?"
郝伍少一怔,表情瞬间有些微妙。
过了片刻,郝伍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摸着鼻子讪讪道:"如果……"
"我是说如果,娘亲和白蔚真的是一个人……"他眼神黯然。
郝肆奕盯着他的脸,听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冷冷道:"这'如果'要问你自己。"
韩轻嗣推开门,身后跟着微笑的江颜逸与睡眼惺忪的王小虎:"走了?"
郝肆奕点点头,见郝伍少依旧垂头站在原地,下颌微扬:"你们先下楼罢,我还要理些东西。"
三人下楼去了。
郝肆奕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包袱也丢到郝伍少怀中:"拿着!"
郝伍少愣愣怔怔地接住,不敢出言反抗。
郝肆奕垂着手向屋外走,手搭着门际停下步子,冷冷道:"爹娘早已死在塞外了。"
他向身后瞟了眼,见郝伍少怔忡地站在原地,缓缓摇了摇头:"若还活着,我也不会承认。"
如果白思逸当真还活着,那她当初便是狠下心将他们五人丢下,尤其是尚须母乳喂养的郝伍少,几乎等同于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既然如此……
郝肆奕咬牙,敛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大步走下楼去了。
众人集中到客栈下。
昨天韩轻嗣托客栈跑堂的替他们买齐了路上所需之行装与车马,也替郝伍少置办了几件新衣裳。然而虽说郝伍少现已不怕冷了,韩轻嗣还是特意替他购置了几件冬衣以备万一。
郝肆奕上马车的时候余光瞥见裴满衣站在街角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身形略顿了一顿,还是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裴满衣叹了口气,自去牵了马来,远远地跟着他们。
原本依旧是韩轻嗣驾车的,然而江颜逸等马车行了一阵后钻出车厢来与他同坐,便成了两人一同驾车。
郝伍少见他起身钻出去的时候将眼睛瞪得滚圆,然而江颜逸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韩轻嗣见他出来,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江颜逸道:"子凡,我同你一起驾。"
韩轻嗣看也不看他,眉梢一挑,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江颜逸。
江颜逸有些惊讶地接过缰绳,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韩轻嗣向车厢中钻去:"你喜欢驾就自己驾罢。"
江颜逸:"……"
然而韩轻嗣的手还未来得及撩起车帘,却被江颜逸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身形一僵,扭头去看江颜逸,只见他眸色深沉如墨,看不出喜怒。
两人僵持了片刻,江颜逸缓缓松开握住他的手。韩轻嗣淡淡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钻入车厢中去了。
郝肆奕沉默地坐在车厢中,待马车行了一阵,缓缓撩起车帘,将身子向窗口凑近了去。然而头还未探出厢外,又见他冷着脸将帘子放了下来。
郝伍少瘪瘪嘴,原想出声取笑他两句,然而瞧见郝肆奕那刻板的表情,又不敢说话了。
韩轻嗣却不怕他,嗤笑了一声,不过也懒得说他什么。
众人如此行了一阵,等江颜逸驾了半日的车,韩轻嗣又出来替他。
江颜逸将缰绳递到他手中,却不急着回去,微笑着靠在车厢外:"我陪你。"
韩轻嗣瞥了他一眼,眉心微揪,继续驾车。
是日夜里,众人找了一间小村落脚。
韩轻嗣伺候郝伍少泡完了药澡,倦意不甚重,于是走出屋子散步。
他渐走渐远,忽听身后有衣袂猎猎声,余光瞥见江颜逸身轻如燕地从身旁掠过,停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
韩轻嗣沉吟了片刻,亦以内力在地上一踏,飞身跃上枝头。
江颜逸微笑着倚着树干坐在枝头上:"坐。"
韩轻嗣在他身旁的一棵树枝上坐下:"星宿宫的轻功果真名不虚传。"
江颜逸挑眉:"噢?江湖上还有什么传言?"
韩轻嗣道:"星宿宫轻功毒功名满天下,武功却是极差的……"
江颜逸微笑。
韩轻嗣目眺远方:"如今看来,江湖传言只对了一半。"
星宿宫高人辈出,花乐醉武功虽不佳,轻功却胜于韩轻嗣;江颜逸武功深不可测;玄武使在水中亦有奇功。还有那神秘的星宿宫宫主……
江颜逸笑道:"你资质不输诩之,过不了几年便可超越我。"
韩轻嗣颇有些好奇,扭头看他:"叔父和你谁更厉害一些?"
江颜逸敛起眼,嘴角噙了丝温暖的笑意:"当年我与他切磋,十回里大约能胜他两回罢。"
韩轻嗣心中略有些自豪。
"子凡……"江颜逸轻声唤道。
韩轻嗣侧过头看他,却见江颜逸的脸已凑得极近了,呼吸几可吹起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他登时一怔,脑中一片空白。
江颜逸眸色极黑,如一双深漩般迷惑着人。
韩轻嗣看得怔了。
如此过了片刻,江颜逸轻笑出声,缓缓撤回身子,眼中带了抹狡黠:"我可没用魇术。"
韩轻嗣拉回神智,眼中有丝局促。
江颜逸的确未用魇术。他的内功胜于韩轻嗣,如果控制他的神智则是轻而易举。只是他不愿这么做罢了。
他背倚着粗壮的树干,仰头望天,喃喃道:"当年我曾因不信任犯过一件大错,痛不欲生至今……直到遇见你。"
他敛起幽深的双眸:"我要你信我……真心实意地相信我……"
他扭过头看着韩轻嗣,收起往日温柔的笑颜,难得地认真:"这世上,只要你要的,我统统为你取来;你要做的,我全都为你实现;世人骂我辱我,我不在意。若是有人胆敢伤你丝毫,我必十倍百倍报还于之。"
韩轻嗣又是一怔。
江颜逸将一双美目眯起,不由自主想起韩轻嗣倾身替郝伍少系腰带的情景,指甲嵌入掌心中:"你受了许多苦,但往后不会了。纵是伤了我自己,我也会护你周全。"
韩轻嗣蹙眉:"你说你喜欢我,一则我们皆是男子,二则……你又认识了我多久?你又凭什么说我吃了许多苦?"
江颜逸淡然地看着他:"男子又如何?你既能喜欢女子,又为何不能喜欢男子?感情并不是以男女论处的。至于我为何喜欢你……"
韩轻嗣打断道:"因为我长得像诩之叔父么?"
江颜逸一怔。
韩轻嗣与韩诩之长得的确是极像的,眉眼相像不说,连气度都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韩诩之不如他这般冷,比他多了分生气。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如何同你解释,然而我喜欢你,绝不是骗你。"
韩轻嗣冷冷地撇开眼。
江颜逸道:"我说过会给你时日,我会等你,只是不要太久……"
他苦笑道:"不要久到一辈子……至少在我死之前,你可与我相爱一日。"
韩轻嗣眉心紧拧。
江颜逸叹了口气:"你既知我喜欢你,又何必那样对我?"
他想起韩轻嗣看也不看他便撩开车帘钻进去的那一幕,心头猛地一揪。
韩轻嗣冷冷道:"我对人一贯如此,只是你不习惯罢了。"
江颜逸抿唇:"是么……那我记得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韩轻嗣从树上跃下去:"我回去了。"
"子凡!"江颜逸唤道。
韩轻嗣仰头看他:"还有事么?"
江颜逸借着暮色深深看着他,将他隐忍冷淡的模样刻入心中:"明日便是月圆之日……"
韩轻嗣挑眉,想起他身上中的蛊来:"嗯?"
江颜逸道:"宫主不会如此轻易放了我。待我蛊发之时,功力只余三成,恐怕会有人趁此偷袭。"
韩轻嗣颌首:"我知道了。"
他转身向几人寄宿之处走去:"我会保护你。"
江颜逸心中一动,嘴角不由勾起,目送着韩轻嗣渐行渐远。
天色逐渐暗了,日月在地平线处交接。半轮红日依依不舍地流连片刻,终是完整地没入了地下。光亮从世上被迅速抽离,天边的晚霞被拉扯成一丝一丝的红光,逐渐消散。
江颜逸不知坐了多久,把玩着腰上的玉箫,在月色下轻笑出声:"你是因不喜欢男子才抗拒我么……"
他对这认知十分欢喜,至少如此便说明了韩轻嗣对郝伍少也并无逾越之心。
他眼含笑意地望着已近乎正圆的明月:"我会习惯你的,子凡……"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十二章
郝伍少遇到的花多了,避讳反倒少了,现下要避的不过丁香、绿绮二花。韩轻嗣也不兜圈子了,笔直向扬州郝家赶去。
众人酉时停下赶路,于野外露宿。
等到辛时,月亮已半悬于西天。
江颜逸蜷坐于树下,脸埋在胳臂内看不清表情。他一动不动,若不仔细看,几要当他是睡着了。然而他脊背极是僵硬,显是正用力隐忍着。
韩轻嗣坐在远处淡淡看着他,并未有上前的打算。
王小虎不知情,只当江颜逸困倦了,上车取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披在江颜逸身上。
辛时三刻,夜沉露重,篝火只余星点微光。
韩轻嗣站起身,向一干人道:"上车去睡。"
郝伍少已犯了瞌睡,小脑袋一晃一晃,闻言揉揉眼睛,乖乖爬上车去。王小虎随之跟了上去。
郝肆奕站起身,淡淡扫了眼江颜逸:"他怎么了?"
韩轻嗣道:"晚些向你解释。先上车。"
郝肆奕看了他一眼,依言上车去了。
韩轻嗣走到江颜逸身旁,犹豫了片刻,倾身将他抱起:"上车。"
江颜逸抬起头,韩轻嗣这才发觉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双目赤红,下唇已被咬破出血。
他吃了一惊,大致已能猜出他身上所中之蛊的厉害。
江颜逸突然出手抓住韩轻嗣的胳膊,力气之大,几能在他胳臂上留下五道指印。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上车只怕牵连他人。"
韩轻嗣沉默了一阵,觉得有理:人入了马车就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且马车作为目标甚大,自己孤身一身很难保证护得车内一众人的安全。
他抱着江颜逸向旁走了几步,使得马车在视线之内,又不算太近,若有突发状况时自己也来得及上前保护。
他将江颜逸放下,自己亦在他身旁坐下,手握剑柄,集中精神地注意着四处的风吹草动,蓄势待发。
江颜逸心中温暖不已。
韩轻嗣外冷内热,然而愈是这样的人,温柔起来才愈是要人的命。他思及此处,双目更红,一霎闪过一丝杀意,几恨不得飞身回去一掌拍在郝伍少的天灵盖上——郝伍少享受了这么多年,令他嫉妒得心肝直颤!
片刻之后,他的愤怒和嫉妒又冷却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时间还未到。然而快了,就快了……
酉时,明月悬于上空,圆若银盘,润如玉珠,将远际的黑暗衬得更为阴沉。
四周的树叶突然哗哗作响,响声围绕着江颜逸与韩轻嗣形成一个圆形,周密而均匀,竟无一处有破绽。
韩轻嗣屏息凝神听了片刻,找不出人之所在,反觉脑中嗡鸣,气血翻涌。
江颜逸一把摁住他的手腕:"伏虎阵。莫听,快想其他事。"
伏虎阵是星宿宫白虎使的绝技,专用以对付武功高强的敌人。内力愈强盛者听其扰扰之声则愈反受其苦,极易走火入魔。然而此阵对毫无武功内力之人则无效。
阵内人一旦岔开心思,又极难躲过白虎使手下奎、娄、胃、昴、毕、觜、参七星主的偷袭。
江湖上排位第五的法华门门主三年前便是命丧于此阵。
韩轻嗣心中默背少林拈花指秘籍,体内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了下来。
"嗖!"
七支银箭从不同处向两人射来,围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让他们无处可逃。箭发得极快又准,划破凝滞的空气发出呼啸声。然而七支箭的啸声竟是出其一致,若非韩轻嗣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世上有七个行动如此默契之人。
好在韩轻嗣速度极快,转瞬已抽出青雪剑,一声高喝,只见一道寒光划出一个囫囵半圆,将七支银箭震飞。金属相碰撞,发出数声清脆的声响。然而有一支只是被打偏了些角度,擦着韩轻嗣耳鬓而过。
他还未松下一口气,又是七支弩箭飞来,比第一轮更快,力量也更大。
韩轻嗣将精神提到极致,耳听四面眼观八方,却迟迟找不出敌人藏匿之处。弩箭的攻势一波波袭来,且每一次发箭的源头却都有所不同,他寻不出变化规律,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得半分也不敢松懈地打开一批又一批银箭。
江颜逸被蛊毒折磨得痛不欲生,颤着手从怀中掏出药瓶,欲倒出一枚凝竹丹吞下。
斜里突然射出一支金箭,直直向着江颜逸心口袭去。
韩轻嗣分\身乏术,兼顾不及,江颜逸只得侧身躲开。
那金箭射中他手中瓷瓶,十来枚药丸飞散开,洒了一地。
江颜逸被金箭携带的内力震得手臂发麻,虎口迸裂,鲜血顺着手腕淌了下来。
韩轻嗣一边挥剑,一边向身旁人怒吼道:"你干嘛不早点吃?!"
"噗……"江颜逸头一回看见韩轻嗣如此生动地发怒,竟是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手依然因疼痛而紧拽衣襟,冷汗涔涔,虚弱地解释道:"玄灵蛊发作之时一次疼过一次,凝竹丹毕竟稀少……"
韩轻嗣被他笑得更怒,一个不留神,一直银箭刺入他肩膀,冲力令他向后飞退,后背重重地撞到树干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银箭猛然刺穿了他的肩膀,箭头扎入树干中,竟将他钉在了树上。
韩轻嗣喉头一甜,行动受限,然而那些弩箭却并不因此停滞,又是七支呼啸的短箭破风而来,在黑暗中划出七道银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再欲提剑,却已是来不及了。
江颜逸猛地跃起,抽出腰间玉箫挡在他面前,只见他玉箫舞得赫赫生风,勉强又挡下一轮攻击。
然而江颜逸功力只余平日的三分之一,且忍着剧痛,这般已是强撑,他只挡下七枚箭就已气喘吁吁,衣衫被冷汗打湿。
韩轻嗣缓过神来,挥剑劈那箭尾,欲将自己的束缚解开。
然而银箭的材料特殊,剑砍上去只发出"叮"的一声,将他的伤口撕扯得更大,箭身却并未受损。
韩轻嗣蹙眉,手握住箭尾,猛一用力,那弩箭竟被他拔了出来,霎时鲜血喷涌,溅了两人一身。
然而韩轻嗣拔出了箭,竟是怔在原地未动,眼看着又一轮箭攻袭来,江颜逸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挥斥玉箫挡下。
他被震退了一步,肺腑一热,也喷出一口鲜血来。
暗红的血液在微光下似是泛着一种诡异的光芒,吸引着韩轻嗣的目光,让他挪不开眼去。肩上的伤口倒并未觉得多疼,然而空气中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像是陈年佳酿,竟令他有些陶醉了。
这失神的刹那功夫,江颜逸已抵挡不住,打开飞矢的动作已不那么流畅,余下两支漏网之鱼向着韩轻嗣袭去。
江颜逸余光瞥见韩轻嗣双眸泛起诡异的橘红色,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挺身挡在韩轻嗣面前。
那两支飞矢分别刺入江颜逸的左腹与右肩,只听血肉被撕裂的闷响,韩轻嗣终于回过神来了。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那箭攻竟是停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贫道今天看了一篇老文,名字叫《似爱而非》,作者是橙子雨,虐点戳得甚准,让贫道看到1/10就开始哭,一直到1/2处,几乎每一句话都戳中泪点,室友只看到钟小道一张又一张地抽着纸巾,呜呜……眼睛都哭肿了!
写得不错噢,HE的,前半部分甚虐,于是来推荐一下,与君共虐
PS:又到期末了……后天(其实已经是明天了)要考4级,接着还有一大堆考试(还有某人的演唱会……被PIA飞),ORZ,小生被堆起来可以砸死人的几乎还是崭新的教科书击倒了,最近实在勤快不起来,跪地谢罪TAT
第十三章
韩轻嗣眼中血色逐渐退却,看着逐渐停止响动的树林,一时有些迷茫。
他旋即回过神来,在江颜逸倒下之前一把搂住了他,望着他身上两支泛着寒光的银箭拧紧了眉头,然而一边又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江颜逸并不怎生怕疼,银箭没入骨肉造成的疼痛恰巧分散了他身上玄灵蛊的作用,集中的疼痛分散到了全身,反倒不如之前那么难受。
韩轻嗣低声道:"还好么?"
江颜逸笑着喘了两口气,轻声道:"不碍事,不必管我。一会儿若他们再攻击,有西北方射来的箭你便打回正北方去。七星中只要破了一星,伏虎阵解起来便容易了。"
韩轻嗣眉心拧得更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郝伍少几人所在的马车在包围圈外,方才的打斗悄无声响,并未惊醒他们。
韩轻嗣肩上的血窟窿涓涓向外冒着血,他自己点了穴止血,恍若未觉疼痛般,像只伏候的豹子,随时准备大开杀戮。
西南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韩轻嗣几乎要在第一时间遇见飞身过去,却被江颜逸一把扣住了手腕。
"叛徒!将东西交出来,我便让你死的痛快些!"
韩轻嗣疑惑地看了眼江颜逸,用目光问道:"什么东西?"莫非是青雪剑?
江颜逸低笑了两声,懒洋洋地靠在韩轻嗣怀中,看似毫无戒备,然而只有韩轻嗣看得见,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扣着玉箫,蓄势待发:"白虎,别来无恙啊……"
那说话声虚无缥缈,却是快速地绕着他们外周游来游去,快慢不定,摸不清规律。
还好方才江颜逸扣住了韩轻嗣不让他轻举妄动,若不然,只怕韩轻嗣扑空了不说,也难以逃脱弩箭的飞射。
江颜逸暗叹了一口气:鱼死网破的打法,莫非姓韩的人都是这么一副叫人头疼的性子不成?
白虎使冷笑一声,那短促的笑声在北方画了个圆弧,余音有些向西的势头。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在茂密的树林中回荡。
江颜逸只是笑,始终不曾开口。
白虎使怒道:"朱雀!你将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了?!"
若非江颜逸身上插了两只弩箭,他靠在韩轻嗣怀中那慵懒的姿势与神情,几要让人生出一种美人午后懒起的错觉来。
然而事实上,他只是浑身疼痛太甚,连坐直了都嫌费力。
他笑道:"你进来和我打,打赢了我便告诉你。"
白虎使又是一声冷哼,自然没有走进阵中来。
他在阵外变幻着位置,冷声道:"朱雀,你莫非以为你今日还逃的出去吗?"
江颜逸索性更无赖地斜着脑袋望着阵外:"呐,白虎,我既横竖是个死,倒不如死前气你一气,岂不更有趣?"
白虎使:"……"
韩轻嗣轻声问道:"什么东西?"
江颜逸简洁地答道:"秘籍。"
白虎使在阵外又飘了一阵,嗤笑道:"朱雀,你想死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死于人来又岂是最大的痛苦?甚至于一些人而言,人本就是向死而生,何时生,何时死又有什么所谓?人活着,才会吃更多的苦头,连求死都求不得。
江颜逸吃吃笑出了声:"抱歉,我一点都不想死。"
若是遇到韩轻嗣之前的十年,活着如同行尸走肉,死了也便死了。然而当心头有了所好,便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双方僵持了一阵,只听白虎使嗤笑道:"也好,既然你寻了这么多人给你陪葬,我便让他们先下黄泉替你探探路。"
韩轻嗣身形一僵,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形迅速向停在一旁的马车蹿去。待定睛一看,竟是一头身形庞大的白虎。
韩轻嗣急了眼,举剑飞身强行破阵。江颜逸欲扯住他,却拽了个空。
韩轻嗣身形甫一动,瞬间七支银箭向他袭来。他并未打开那些箭,反而飞身跃起躲开,青雪剑在空中一挑,将西北方射来的打回正北方去,另一手抓住一枚箭,猛地向白虎掷去。
正北方传来一声闷响,箭攻再一次停下了。
韩轻嗣掷向白虎的那支银箭被白虎就地一滚躲了过去。然而那畜生被激怒,伏低了身子发出一声怒吼,明黄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可怖的光芒。
呼啸声惊醒了沉睡的马匹,它仰天嘶鸣一声,猛地撒开蹄子像北方跑去。
伏虎阵已破,北方有缺,韩轻嗣丢下江颜逸,握着青雪剑猛地向那白虎刺去。
白虎使一声怒喝,也不顾余下摆阵的六人,从隐秘处现身,直取韩轻嗣而去。
韩轻嗣避其锋芒,侧身捻起一枚石子,向那发了狂的马掷去。
他掷暗器的准头是自小捉麻雀练就的,连天上飞的小小麻雀都能扔中麻穴,遑论奔行中的高头大马?
那马立时两腿一曲,缓缓侧身倒了下去,剧烈的喘息渐渐平缓了下来。
白虎使挡在白虎身前,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让韩轻嗣错觉泛着与猛虎一般幽黄色的光芒。
韩轻嗣提剑立定,冷冷地打量着对手。
白虎使约是四五十年纪的男子,脸上有数十年武林经受下来的沧桑感,眼角沟壑彰显其年纪,然而这些风霜却更让他有种不怒自威的慑力。
这样的对手并不可怕。他有多厉害,只看形容便能看出来。然而江颜逸那样令人感觉如沐春风之人,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
韩轻嗣冷笑:"星宿宫人手不够,连畜生都带出来充数了?"
然而不等白虎使回答,他余光瞥见马车的车帘突然动了动,高声怒喝道:"呆在里面别出来!"
里面的人果然不动了。
然而郝伍少小小地撩起帘子一角,一双灵动的眸子紧张兮兮地看着韩轻嗣,见他望过来,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以示鼓励。
韩轻嗣瞪他,郝伍少委屈地瘪瘪嘴,却硬是不肯将帘子放下来。
车内漆黑一片,若是只让他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却不让他亲眼看着韩轻嗣,只怕不出一刻他便会担心害怕到发疯。
韩轻嗣哭笑不得。
白虎使冷冷看着两人挤眉弄眼,嗤笑道:"你莫非不知道在敌人面前暴露你的短处是很愚蠢的吗?"
韩轻嗣看向他的时候眼中的情意已尽数退却,又是一派冰冷得令人发憷的神情:"什么短处?"
白虎使怔了怔,见他一脸严肃并不像在明知故问,于是像马车的方向努了怒嘴。
韩轻嗣冷笑:"短处?你爱杀便杀了他好了。"
白虎使一怔,郝伍少脸一垮。
下一瞬,韩轻嗣已提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他心口:"只要你有本事!!"
白虎使后下腰避开,宽大的袖中落处一柄精巧的连弩。他一扣扳机,一支金箭向韩轻嗣射去。
因两人离得极近,韩轻嗣纵是一侧身,依旧被那金箭划破了衣袂。
这连弩设计得十分工巧,白虎使手指未松开扳机,又是三只金箭连发。韩轻嗣无奈,只得被逼着退开。
然而一只连弩中只可存七支箭,接着又要重装。
故白虎使连放了三支箭后停下了。
韩轻嗣再度逼近,白虎使继续放箭。这一回韩轻嗣有了准备,灵巧地挡开他的箭,有一支被打回,直向他身后的白虎而去。
白虎使吃了一惊,然而已来不及挽回了,眼睁睁看着金箭刺入白虎体内,只听白虎一声响彻山林的怒喝,让他惊得连手中弩箭都掉了。
他猛地扑到白虎身上,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小八!你,你忍一忍……"
白虎使将毫无防备地后背对着韩轻嗣,只消他轻松一剑,那一人一虎便可一命归西。
然而那白虎极有灵气,身手敏捷且通人性,忍着痛一旋身,将白虎使护到了自己身后,伏低了身子龇牙瞪着韩轻嗣,伺机进攻。
韩轻嗣嗤笑:"方才那句'短处'该还你了。"
他不欲再啰嗦,眼前一人一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招之内便可送他们一并归西——白虎使极善阵法与箭术,若要论武功,连只余三成功力且剧痛缠身的江颜逸都可在五招之内胜他。
一直在一旁候命的六名星主这时才回过神来,纷纷从暗处现身,欲加入战局。
韩轻嗣拾起地上的金箭,看也不看地一掼,立时又一人被刺穿了头部,连哼都没哼出声便扑到在地。
白虎使已急红了眼,嘶哑地怒吼道:"小七!"
韩轻嗣突然来了些兴致,扫了眼那几人:不知哪个会叫小五?
然而他又蹙眉:这里手持银弩的只有四人!
他方才破阵的时候杀了一个,眼下又杀了一个,明明是七星主,怎会少了一个?
韩轻嗣也懒得计较,正欲一剑斩杀白虎,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喝:"放了大使!"
韩轻嗣回过头去,只见一名星主手中的银箭正抵着一人喉头,目光森冷地望着自己。
那可怜兮兮的人质正是裴满衣。
韩轻嗣犹豫了。
车厢中突然传出郝肆奕冷冷的声音:"别管他!"
裴满衣表情更为苦相:"阿、阿奕……"
郝肆奕的声音中明显压抑着怒气:"装什么可怜!那三脚猫都能靠近你?"
他十分肯定裴满衣是为了博得同情才故意使的这出苦肉计。
裴满衣实在是冤枉。虽说白虎使手下的星主武功不怎么样,若是他清醒的时候随便撒一把迷药云云也不至会被他们劫持。然而裴满衣尾随着他们到了此处,又不敢熟睡,生怕他们离开了自己也没发现。故睁着眼守到半夜,实在撑不住了而打了个盹,睁开眼就被一只箭头抵着喉咙带到了此处。
韩轻嗣寒着脸犹豫了片刻,将剑一收:"滚吧。"
白虎使蹙着眉大吼一声:"收!"
那四名星主撤入树林中不见了。白虎使翻身骑上白虎,在它耳边不知念了些什么。受伤的白虎恶狠狠地瞪了眼韩轻嗣,扭头向森林外跑去。
等那些人跑远了,韩轻嗣环胸冷冷看着挟持裴满衣之人——他横竖都是走不掉的。
那人也有自知之明,临死前拖一人先去地府开开路也是好的,当下冷笑一声,手中银箭猛地向前递送,直刺裴满衣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阿米豆腐,如果佛祖能保佑贫道的CET4以及最近所有的考试都安全过关,贫道变贫僧,钟晓生变钟小僧
阿米豆腐!
第十四章
那人也有自知之明,临死前拖一人先去地府开开路也是好的,当下冷笑一声,手中银箭猛地向前递送,直刺裴满衣喉咙。
裴满衣大惊,当即出手去握那人手腕,顺势侧身闪躲。然而那银箭原本就是抵在他喉口的,即便那人动作迟疑了片刻,却不够裴满衣脱身,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握住那人的手腕向外推。
箭尖刺破了他颈间的皮肤,血珠在银箭头缓缓凝聚。
裴满衣与那人用尽了气力僵持着,往常看着文弱书生一般的鬼医危急关头气力也不小,因用力过猛手背上骨节突起,硬生生不让那箭头再向前半分。
韩轻嗣一见事变,当下脚下运气,稳准狠地踢出一块石子,向那星主手腕飞去。
那星主尚未来得及做出反映,已被那力道十足的石子震得腕骨碎裂。只听他一声怒吼,握着银箭的手终是松开了。
然而韩轻嗣这一石子踢得他手腕一震,连裴满衣也被余力带到,那箭头一划,在他细白的颈间划出一道口子,当下血流不止。
裴满衣吓得怔住了。
韩轻嗣飞身上前,对那摔倒在地的星主当胸一剑刺入,滴血未流出,那人恨恨地瞪圆了眼睛,却再闭不上了。
韩轻嗣拔剑,霎时一片血雾随之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血渍。
以往韩轻嗣爱穿深色衣裳,沾了血也不显。然而在郝伍少的强烈要求下他改穿浅色衣,这一日穿的正是湖蓝色的深衣,被先前自己的血与那人的鲜血一染,立时交织成了一片触目惊心深浅不一的玄紫色。
裴满衣的血、星宿宫之人的血、韩轻嗣的血,甚至还有那牲畜白虎的血……漫天漫地都是浓浓的血腥气,以及触目皆是的红色稠液,刺激得韩轻嗣的瞳孔逐渐收缩,心脏的搏动变得清晰而迅速。
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耳膜被心鼓擂动声冲击着,意识愈来愈模糊,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催使他的肢体如木偶般动了起来。
……
"轻嗣!"
"子凡!"
"韩轻嗣!"
待韩轻嗣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到一柄剑尖指着瞠目结舌的郝伍少,而那剑身被一人徒手握住,血液顺着剑淌下来。
剑身沾了血,泛过一束诡异的蓝光,然而转瞬即逝,让韩轻嗣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握着剑身的人是郝肆奕,而持剑的人却是他自己。
郝肆奕又惊又怒,不可思议地瞪着韩轻嗣。郝伍少的眼睛不是盯着近在咫尺的剑锋,而是怔怔地盯着持剑者。
韩轻嗣迷茫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缓缓松开了剑柄。
"叭。"
郝肆奕随之松手,青雪剑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裴满衣捂着颈间伤口跌跌撞撞爬起来,心疼地上前捧起弟子的手:"你……"
"发生了……什么事……"韩轻嗣干涩的开口。
他隐约猜到了一些,方才自己只觉眼前红光一闪,意识便模糊了。一瞬过后自己再睁开眼,才发觉方才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似乎做了些什么,然而自己却尽然回想不起来。
郝肆奕皱眉看他,一言不发。郝伍少受了惊,结结巴巴道:"你……"
裴满衣最为冷静,一边从衣服上撕下布料来替郝肆奕包扎一边道:"方才你突然发狂,本想拿剑砍我。郝伍少冲上来抱住你,却被你撞开,之后便是你看到的那一幕了。"
韩轻嗣蹙眉:"我……"
江颜逸虚弱地出声道:"是青雪剑的缘故。"
他身上中的箭还未拔\出来,有气无力地靠在树干上。
裴满衣替郝肆奕包完了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脖子上还涓涓向外冒着血。所幸方才并未被伤至颈部动脉,血再流上一阵也死不了人。
郝肆奕看了看自家师父的脖子,又看了看身上插着箭已奄奄一息的江颜逸,很分轻重地丢下裴满衣向江颜逸走去。
裴满衣欲哭无泪,装可怜失败,只得继续从身上撕下布料自己包扎颈间伤口。
韩轻嗣神情茫然。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定是不信的。以往自己看到血腥时心中都会腾起一种隐秘的快感,他并不敢对人说,也没有细想过其中缘由。
他弯腰拾起青雪剑,盯着剑锋上的斑斑血迹干涩地开口:"怎会……"
他方才竟险些伤了裴满衣与郝伍少!
然而裴满衣并没有说,韩轻嗣方才发狂时有挣扎之色,挥剑的动作也缓滞了不少。若不然,他和郝伍少又如何躲得过去?
他不动声色地睨了眼逆光坐在黑暗中的江颜逸,继续包扎自己的伤口。
郝肆奕将江颜逸的身子放平,点了他伤周几处穴,回车上将包裹中的药罐翻出来,走回他身边道:"忍着。"
江颜逸微笑。
郝肆奕利落地将两支银箭拔\出来,迅速撒了些药粉在他的血洞上,又将一张涂满了药膏的纱布覆在伤口上,这才开始替他包扎。
江颜逸的蛊毒已逐渐平息,然而因失血过多,嘴唇泛白、周身发寒,禁不住蜷起身子打了个哆嗦。
他欲语还休地看了眼韩轻嗣,又低下头去环住双膝。
韩轻嗣蹙眉,与裴满衣说了江颜逸所中的蛊,待裴满衣上前替他察看之时又去一旁拾了树枝生火。
方才江颜逸替他挡箭之时,他心尖儿竟是不由颤了颤——从来没有人待他如此,即便在郝家,也找不出一个会不假思索将他挡在身后之人。
郝家人待他再好,他也终究只是个外人,虽说并没有人薄待了他,然而总有层跨越不过的东西隔在中间。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缘故,他心中也一向总将郝家人与自己的关系定做恩人与报恩之人。除此之外,不敢僭越。
每当他与郝伍少有矛盾之时,虽说几位兄姐大多时是公正地替他训斥郝伍少,然而心目中、行为上又总是不自觉地偏向这骄纵的五弟。
说不寒心不伤心,也是假的。人心都是肉长的,韩轻嗣表面再冷,心中也期盼着有人能将自己放在心尖上。
裴满衣替江颜逸断了脉,又问了些详细状况,陷入了沉默。
韩轻嗣走上前:"先生能解否?"
裴满衣道:"玄灵蛊的蛊虫是以人血喂养,只听输血之人支使。蛊虫进入人体后会产出十数只周身长满倒刺之虫,勾住人五脏六腑。每到月圆之夜,虫刺骤长,扎入人肺腑之中,痛不可言。"
韩轻嗣并不爱听这些,直截了当道:"怎么解?"
裴满衣又沉默了一阵:"给我几日细想想。"
待裴满衣替江颜逸瞧完了伤势,郝伍少欲言又止地看着韩轻嗣,悄悄将裴满衣拉到一旁:"先生,轻嗣他那究竟是什么毛病?"
裴满衣道:"青雪剑心法极阳,修炼之人容易走火入魔……恐怕是因他所练武功的缘故。"
郝伍少忧心道:"今日这样的状况可会在复发?"
裴满衣想也不想便道:"一定会。"
郝伍少纠结道:"……那……我的血可否治他?"
裴满衣斜睨了他一眼:"……可以。只是毒性也有个轻重之分。若是简单的迷药、春\药,你的血几滴便够了。如韩轻嗣那般走火入魔的重症,恐怕要用掉你一半的血。"
郝伍少吃惊地张了张嘴:"那我岂不是只可用两次?"
裴满衣十分同情地看着他:"不……你是一次性用品,放这么多血你一回就活不成了。"
郝伍少结巴道:"可,可否一天一碗……不,一天一小杯血的来?"
裴满衣道:"这样也成。不过恐怕要费上一年时间才可拔毒。"
郝伍少松了一口气:"一年……没什么。"只是往后要吃一年的红枣猪肝了。
裴满衣道:"待他彻底发狂……体内潜伏的毒因激发出来,解起来更为容易。"
郝伍少"唔"了一声,心中有了计较。
两名太虚谷出来的师徒替大家处理完了伤势,离天亮尚有几个时辰,便又各自去睡了。
韩轻嗣悄无声息地走到江颜逸身旁,借着火光静静看着他。
江颜逸阖着眼,呼吸平缓而微弱,大约是睡着了。
韩轻嗣看了一阵,转身欲走,江颜逸突然开口道:"别走。"
韩轻嗣停下脚步,身形僵了片刻,回身走到江颜逸身旁坐下:"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箭?"
江颜逸依旧阖着眼,嘴角却不由勾起:"我说过,我喜欢你。"
韩轻嗣蹙眉:"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我说过,我不是叔父。"
江颜逸笑出了声:"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韩子凡。"
韩轻嗣不悦,只觉他的口吻像是哄孩子一般。
江颜逸道:"我会等你,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韩轻嗣冷冷地站起身:"我会考虑。只怕你也须好好思量思量,你只是逼着自己喜欢我罢了。"
他转身向郝伍少睡的地方走去,走出了两步却又停下。
江颜逸抬眼,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片刻之后,韩轻嗣出声道:"……多谢。"
他不再迟疑,大步走到郝伍少身边躺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考试间隙爬上来更一章
我我我……我7.7才考完……
第十五章
第二日众人醒来,以干净的树叶擦过牙便上路了。
昨夜江颜逸与韩轻嗣带着血窟窿的衣物都扔进火堆中烧了,换上一身新衣,全看不出昨夜经历过一场恶斗。好在那受了惊的马醒来之后情绪也逐渐平稳,依旧能拉车赶路。
唯一有变化的,就是车厢中多了一人。
裴满衣谄媚地笑着捧起郝肆奕的手:"我替你换药。"
他笑得有些生硬,手指也微微发颤,不难看出心中的些微害怕来。郝肆奕对他发过几次火,最厉害的一次拍了他一掌,又险些拿剑砍他。裴满衣皮肉上吃些苦头倒不怕,而然心理上却总觉承受不住,郝肆奕一个冷眼一声冷哼都会叫他心惊肉跳。
郝肆奕冷冷地抽回手,在车厢中扫了一眼,从包裹中抽出干净的棉布和一罐药膏丢给郝伍少。
郝伍少愣愣地接住,木讷地看着他。
郝肆奕将手递到他面前:"换药。"
裴满衣吃了瘪,讪讪摸摸鼻子坐好。
郝伍少有些怔忡,然而被郝肆奕一个眼神凛过,登时脊背发僵,手已下意识地凑上去替他拆布了。
鬼医配的药确是奇效,只过一夜郝肆奕手心深可见骨的伤口已不再流血,只是掌心上一道狰狞的壑缺教郝伍少心惊肉跳。
他小心翼翼地出声道:"四哥……"
郝肆奕从喉间溢出一声"嗯"作答。
郝伍少咬了咬下唇,垂着眼睑不敢看他:"没、没什么。"
郝伍少自小娇生惯养,干起活来笨拙的很。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些药膏,蜻蜓点水似的抹在郝肆奕手心伤处,却被自家四哥冷冷一瞪:"省什么?"
郝伍少看了看手指上少得可怜的药膏,自己指上残余的比兄长手心中的还多,于是凑到药罐中狠狠剜了一大块。这一回厚厚一层药膏覆住了伤口还余下一坨,既不好重新倒回药罐中,郝伍少只得小心翼翼探询地看着郝肆奕:"四、四哥,你还,还有哪……受伤了么……"
他在郝肆奕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已羞愧地低下了头,"别浪费了"四字已是嗫嚅无声了。
郝肆奕冷笑:"抹你太阳穴上罢。"
郝伍少一怔:"呃……?"
郝肆奕道:"治你蠢疾。"
郝伍少:"……"
他被郝肆奕骂了也是不敢生气的,况且他也的确深深觉着自己有些愚笨了。每每对着郝肆奕,他总觉受着一股无形的压迫,连思考都变得困难,故常做出一些令自己羞愧的蠢事来。如此又被郝肆奕嘲笑,他的羞愤更甚,便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他讪讪拿起干净的白布替郝肆奕包扎,怕扎的紧了勒疼他,故松松垮垮包了几圈。
郝肆奕冷冷看着,等他包完后轻轻松松将手从绷带中褪出来。
郝伍少看着他无语。
郝肆奕懒得多话,将手往他手心里一放:"重扎。"
裴满衣鼓起勇气凑上来:"我来吧……"
郝伍少无助地看他。
郝肆奕恍若未闻,只拿一双墨色的眼眸盯着郝伍少:"重扎!"
裴满衣垂头丧气地退开了。
车厢中折腾了好一阵,郝伍少包扎了五次才勉强得郝肆奕点头。
他欲哭无泪地向王小虎身边靠去,车厢中气氛压抑太过,让他浑身不适。
郝肆奕面无表情地撇开眼,不情不愿道:"进步挺快。"
郝伍少怔住:"啊……?"
郝肆奕不再言语。
他对郝大富、郝贰文与郝叁侠的教育方式一贯是不满的——宠着惯着只能养出一个废物来,郝伍少有手有脚,脑子也不笨,之所以学无所成全是因为没一个人压着他。
他在心中暗下决心,回了扬州后决不能再纵容兄姐的一味宠溺了。自己逼着郝伍少读书,最好再让韩轻嗣教他习武,若是再能学些医术便更好了。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是信心满满的,心情也不由明朗了起来。这种心境不像一个兄长,倒有点像为人父母,对儿女的前景憧憬不已,总相信自己的孩子一定是最厉害的,学什么便成什么。
然而这种幻想连展开的机会也没有便被打破了。
因狭小的车厢中五人太过拥挤,故江颜逸一直是坐在车外与韩轻嗣一同驾车的。
一个时辰后,众人行出了树林来到一条溪边。
韩轻嗣勒停了马,下到溪边去洗了把脸。
他昨夜虽说换了件干净衣裳,然而并未用水清洗过。他洗完脸,原本不觉粘腻的身上也难受了起来,于是走到车边撩起车帘:"下来走走,我入溪去洗一洗。"
郝伍少早已闷坏了,率先从车厢里跳出来。
王小虎、郝肆奕、裴满衣随之跟了出来。
韩轻嗣并不避嫌,当着众人脱下了上衣,向溪水深处走去。
江颜逸深邃的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韩轻嗣,也径自脱去了上衣向水中走。
韩轻嗣肌肉匀称,窄腰宽肩,是一种青年男子特有的美好。
而江颜逸的身材也是极好的,皮肤如他脸一般细白,倒教所有观者都怔了一怔。
江颜逸这个人有一种跳脱了年纪的魅力,你说不上他老,也不觉得他年轻,好像深山里的仙人一般,看不见他身上有时光可见的痕迹,却有一种无形的积淀留了下来。
王小虎爱跟着江颜逸,也脱了衣服下河去洗。
郝伍少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不敢去沾冰凉的溪水,心中有些气闷,便坐到一旁拔着树下的青草。
郝肆奕也不会在众人面前脱衣服,自找了一棵不近不远的树坐下。
裴满衣再一次鼓足勇气上前,然而还没靠近便被郝肆奕一个冷冷的眼神击溃,坐到一旁暗自检讨脸皮太薄。
郝伍少一个人坐着也是无聊,偷偷拿眼瞧不远处的郝肆奕,见他手上白色的绷带十分突兀,竟鬼使神差地挪了过去。
郝肆奕见他走近,也是有些吃惊的,只是习惯了不喜形于色,面上并未流露什么。
郝伍少有些局促地在他面前蹲下:"四、四哥……"
郝肆奕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郝伍少搔首,薄薄的脸皮竟显了一层浅红:"谢、谢谢你救我。"
昨夜千钧一发之际郝肆奕为了救他赤手夺白刃,他是十分惊诧的。他一贯以为郝肆奕并不喜欢他,且两人相处较少,故怀着赌气的心理,自己对这四哥的感情也是远远不及大哥二哥与三姐的。昨夜的事情其实教他有些欣喜,却也有些愧疚,仿佛自己一贯的心理活动使得他对不起郝肆奕一般。
这一句道谢他昨夜就该说,同时还有一句道歉,只是当时受惊过度竟是忘了。尔后又缺了个契机再提,故等到此事才鼓起勇气开口。
郝肆奕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然而表情依旧是冷的:"不必。"
郝伍少腼腆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不可以,坐你身旁?"
郝肆奕挑眉,微不可见地颌首。
郝伍少得了首肯,澄澈的眼睛亮了亮,开心地绽出一个笑容,一屁股往他身边坐下。他着力有些大了,还将郝肆奕向边上撞了一下,郝肆奕却也不恼,看着他惶恐的表情竟有些想笑。
郝伍少大大咧咧地盘起腿,心中的担子卸下了不少:"四哥,鬼医怎么得罪你了?我看你一路都不给他好脸色瞧。"
郝肆奕懒懒地斜睨他:"关你何事?"
郝伍少撇嘴,心中暗自同情裴满衣。往常他听了郝肆奕这个口气,心中定是会暗自记恨的。然而现下他却有些释然,似是看破了郝肆奕的嘴硬心软。
他眨眼看着郝肆奕:"你回扬州以后,还去太虚谷么?"
郝肆奕阖上眼,和煦的阳光透过枝叶细碎地洒在他脸上:"关。你。何。事?"
郝伍少向他龇牙。
许是阳光的缘故,郝肆奕口中说着冰冷的话语,周身那寒气却被破除,面容还隐隐透出些温和的意味来。
郝伍少与他肩并着肩倚在树干上:"那你好歹多住几日吧,大哥逢年过节便要提你,若不是生意搁不下,他早去太虚谷看你了。"
郝肆奕险些脱口而出:"你怎不来?"然而话到了嘴边又停了,只在喉间含糊"嗯"了一声就算答应了。
他想着日后天天欺压郝伍少,就仿佛已看到他憋屈气恼的样子,心中不由腾起一股幸灾乐祸的快意来。
郝伍少沉默了一阵,突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郝肆奕:"四哥。"
郝肆奕缓缓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他。
郝伍少深吸了一口气,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脸上有种就义的慷慨之情:"四哥,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啊?"
郝肆奕怔住。
不远处韩轻嗣等人已洗的差不多了,正缓缓向岸上走。
然而这一刻世间一切于郝肆奕而言似是突然凝固,声音与画面统统静止,只剩下自己心跳缓慢而沉重的撞击声。
他对郝伍少是爱是恨是嫉妒是思念,又怎是一句话"喜不喜欢"说的清楚?
"……"
郝肆奕嘴唇微张,还未发出一字来,忽觉眼前一花,他凝滞的世界如陶瓷一般被打破,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郝伍少身后出现一个半蒙着面的蓝衣人,那人一把勾住郝伍少的腰将他抱了起来,脚下生风,瞬间已掳着伍少跑出许远。
明明是电光石火间的事,郝肆奕却清楚地感受到那份无力——他想要抬手拉住郝伍少,然而周身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伍少离他愈来愈远。
恍然间,那蓝衣人人似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将他心中的静水挑起一阵涟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是一惊,江颜逸反应最快,已脚下运气追了上去,韩轻嗣紧随其后。
蓝衣人轻功极佳,然而抱着一个郝伍少不免放慢了速度,竟被江颜逸越逼越近。
那人猛一旋身,三枚银针齐齐向江颜逸袭来,被他轻轻松松打开。
江颜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身形竟是略顿了一顿。
韩轻嗣跟上,却见那人跃向一处乱石堆。他正欲追入,却听江颜逸在身后喊道:"当心阵法!"
蓝衣人一入石阵,两处守阵的巨石立刻动了起来,挡住韩轻嗣进路。
韩轻嗣一剑破开,却见数十块大石走出八卦阵阻隔他的视线,而蓝衣人已不知去向。
郝伍少被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已考完的几门课各路神仙都很给力啊!后面要继续加油啊!(TAT,重头戏都在后面呢,深深为自己当年装字母选了工科表示懊悔)
嗯,内什么,话说最近几章留言的人好少哇,莫非考试周人少了?
阿米豆腐,各路神仙保佑大家,一起给力吧!
(四大神捕什么的,最讨厌了!受伤的小生泪牛满面路过)
第十六章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抚珠泪复垂。泪复垂,只盼君心回。从今以往,如何相思,相思求不得……"
郝伍少阖着眼,听一旁琴声婉约,奏得是一曲《有所思》。
他以前曾听郝贰文边弹边唱过,听了两三回便记住了。郝伍少忍不住想跟着哼两声,却又吞了回去。
唱至一半,郝伍少忽觉有些奇怪,那词竟与乐府原词不同。后半段原是"闻君有他心,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已往,勿复相思而,相思与君绝",讲得是女子贞烈,却被弹琴之人改成了求而不得依旧委曲求全。
琴声戛然而止。
"醒了便起来吧。"
郝伍少尴尬地摸摸鼻子,睁眼坐起身来。
抚琴的是名女子,肤如珠玉流光溢彩,目如东海明珠熠熠有神,看上去约是二三十岁的年纪。
郝伍少打量四周一番,见自己身处一处石洞,不远处的石壁上有个五六尺许宽的洞连通外界,故此中并不昏暗。左方的石壁上有道流水,在地上积出一个浅洼,又向远处流去。
郝伍少在姑娘与夫人的称呼间犹豫了半晌,索性抛开不提:"这是哪?"
那白衣女子勾起嘴角:"说了你也不知。总之你在此处暂时是安全的。"
"呃……"郝伍少摸头:"你……姑娘……你是……?"
那女子描了红唇,反将一张脸衬得更为白净。
"白蔚。"
"……"
郝伍少生吞了鸡蛋一般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你是白蔚?蚀狐门门主?"
白蔚饶有兴致地挑眉:"你听说过我?"她看郝伍少手无缚鸡之力,并不像江湖人士。
郝伍少目瞪口呆。
以往韩轻嗣说白蔚不老,他只当此人保养得当,大约是看起来显得较为年轻。然而见过江颜逸后才知的确有人可以抹去岁月在容颜上留下的痕迹。白蔚亦是如此。
他纠结了好一阵,欲言又止,神情十分滑稽:"你……是不是……是不是……"
白蔚看着他吞吞吐吐,疑惑道:"什么……?"
"是不是……我娘啊?"
"……"
白蔚的表情霎时也变得微妙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郝伍少话甫一出头就涨红了脸。毕竟对着一个看起来只比自己大上十岁的女人问出这种话来——实在是尴尬得很。
他垂着眼不敢与白蔚对视,支支吾吾道:"听、听人说的……"
若不是郝伍少实在太过在意此事,也不至一醒来就直截了当地问出口。
白蔚盯了他一阵,突然噗嗤笑出声来,神色带了几分戏谑:"我若说是呢?"
郝伍少眼角一抽,不由低唤道:"啊……"
他一想起韩轻嗣每每提到白蔚时那副咬牙切齿的神情,顿时心中一紧,巨大的失落感显现在脸上。
白蔚笑容一凝,淡淡道:"你听谁说的?"
郝伍少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沈左扬。"
白蔚轻蹙眉:"沈左扬是谁?"
郝伍少声音愈来愈低:"星宿宫……青龙使。"
白蔚嗤笑:"我并不认识甚么青龙使,与他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他又怎知道你的母亲是我?"
郝伍少惊讶地看着她:"那你……"
白蔚一口否决:"我不是。"
郝伍少眼睛一亮,又黯了下去。
白蔚察颜观色道:"又怎了?"
郝伍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微微摇头。
两人沉默了一阵,郝伍少这才想起正题来:"呃……方才是你劫了我?"
白蔚眉头一跳:"方才?你已昏了一日了。"
郝伍少蹙眉:"你劫我来此做什么?"
他突然想起江颜逸对隐龙蛊的描述,不由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龙纹。
白蔚懒懒道:"没想到这龙皿真让他寻着了。"说完又冷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呢?"
郝伍少疑惑地看着她:"'他'是谁?"
白蔚冷冷看着他:"我劝你少知道为妙。不闻不问不知,你还能再轻松活几日。"
郝伍少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你抓我……是不是想要我的血?"
白蔚斜睨他不言。
郝伍少赔着笑脸道:"好商量,好商量……你想要说一声不就得了,何苦把我带到此处来。"
白蔚冷哼:"你还是烧香拜佛祈祷我别中什么蛊什么毒罢。"
郝伍少笑容一滞:"那……?"
白蔚不耐烦道:"别问,听不懂么?"
郝伍少无奈,只得乖乖将嘴闭上。
三个时辰后,白蔚从石壁上的洞口飞了出去。
郝伍少乖乖坐了一阵,没等到她回来,于是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四处张望。
白蔚没有点他的穴,也没有用任何方式困住他的行动。
郝伍少试探地轻唤了一声,却听着石洞中除回声与流水声外并无其他响动,想来应没有其他人在。
郝伍少渴了,俯下身子贴在那一洼水上嗅了嗅,只觉山泉带着青草土地的气息,也闻不出是否有毒。
他想了想,掬起一捧水来先咪了一小口,砸吧砸吧嘴——微甜。
手中的水渐渐从指缝中漏光了。
郝伍少屏息待了一阵,未觉有什么不适,便倾身畅饮了起来。
他喝完了水靠在石壁上等了一阵,白蔚回来了。
白蔚带回来两只煮熟的粽子丢给他:"饿了就吃吧。"
郝伍少想了想,白蔚没必要下毒害自己,于是三下五除二撕去了荷叶,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白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粽子里包的是咸肉,郝伍少自小挑嘴,不爱吃腌食,然而到了此处也由不得自己挑了。
他皱着眉咬了一口,糯米的香气去除了腌肉的骚味,倒也十分可口,便又狼吞虎咽了起来。
小时候郝伍少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教郝大富与郝贰文操碎了心。
郝伍少不吃番薯不吃豆角不吃苦瓜,有一回举着筷子在桌上扫视一圈又丢下:"没好吃的,不吃了。"
郝大富哄骗不成,终于端出长兄的威严,厉声道:"你不吃就饿着!饿了也没得吃!"
郝伍少脾气犟,硬撑了一日粒米不进,反叫郝大富心疼地够呛,半蹲在他面前柔声哄到:"不吃就不吃,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去弄。"
事后郝伍少见韩轻嗣一人捧着烤番薯啃得正香,那吃相竟叫他隐隐动了馋念,见左右无人,走上前悄悄道:"真的这么好吃?"
郝伍少挑食多半是矫情,嫌番薯长得不好看,嫌豆类是青色的,然而到底这些食物是个什么滋味,他自己也不清楚。
小韩轻嗣斜睨了他一眼,将啃了一半的番薯递给他:"你尝尝。"
小伍少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只觉那番薯软而细滑,甜而不腻,果真味道不错。
然而事后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吃过番薯了,生怕被兄长取笑,依旧对这些食物敬而远之。
少年总有种可笑的偏执。
死要面子活受罪,那个时候他是不懂这道理的。
他啃着粽子再想起往事来,竟觉鼻子有些发酸。
以前是自己骄纵太过,无理取闹又自以为是,也亏得众人忍得了他。
郝伍少暗自下决心:此番若能平安回到江南,定一改旧脾气,寻个机会向众人道歉。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白蔚在石洞内摆了七八只蜡烛,照得石壁染上一层暗黄。
郝伍少憋了一肚子的疑问不能问,白蔚也不说话,偶尔抚一阵琴,或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酉时一刻,她突然站起身来:"你睡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郝伍少一怔,脱口而出:"等等!"
白蔚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
郝伍少搓着衣摆小心翼翼道:"呃……你要将我在这里关多久?"
白蔚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阵,郝伍少脸色愈来愈红。
她拖长了声音道:"我并没有关着你啊……"
郝伍少一怔:"啊?"
白蔚指着石壁上的洞道:"你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从那离开。"
郝伍少仰头看了看数仞高的石壁,壁面较为平滑,用手脚几乎是扒不住的。
他不由扭头看向水流去的洞穴深处。
白蔚笑道:"此洞穴连接涡水,你从涡水下游个数十丈倒也能出去……只要小心水中的鳄鱼便是了。"
郝伍少一抖:"鳄,鳄鱼?它们不会爬过来?!"
白蔚道:"会。你若是将自己弄伤了,它们便会嗅着血腥气过来。"
郝伍少欲哭无泪:"你,你能换个地方关我么?"
白蔚耸肩:"我说了,我并没有关着你。你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郝伍少可怜兮兮地上前拽她衣角:"侠女!大侠!饶命啊!"
白蔚并未让他拽到衣服就已跃起向那洞口飞去:"明日我再来看你!"
郝伍少:"……"
当晚,郝伍少战战兢兢将自己蜷成一团,恨不得缩小不见,失心疯一般胡乱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急急如律令!恶灵退散!祥瑞御免!"
"……"
"轻嗣……"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文章一上来郝伍少虽然嬉皮笑脸,但是内心深处他是个很冷漠的人。漠视亲情漠视生命,一开始韩轻嗣杀了个无辜的小二郝伍少根本不觉得有什么,连提都没提,因为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在乎。郝叁侠有事的时候他也没有很担心,那个时候说是担心韩轻嗣更多一点,但其实隐约的,他还是有点嫉妒的成分在里面。
我希望写的时候能写出他逐渐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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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好久没更,估计大家都快忘了前面的剧情了TAT
跪地谢罪ORZ
考试终于考完了,每天早上八点钟的考试把贫道法国作息时间完全打乱成了美国作息时间了OTL,接下来虽然还要回学校实习什么的,不过轻松很多了,恢复更新!
顺便打个小广告,开了个三国新坑,目前日更日多更中(勿PIA……因为有存稿嘛!)^-^希望大家赏光
第十七章
且说郝伍少被白蔚劫走后,众人分头寻遍四周数里处,毫无踪迹可循。
郝肆奕失了魂一般,不时走上一阵神,清醒时眉结也一直未曾舒展过。
裴满衣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由心中难受,上前宽慰道:"宽心,伍少吉人自有天相。"
郝肆奕淡淡瞥了他一眼:"他是龙皿。"
裴满衣心虚,喉结滚动了一番,底气不足地宽慰道:"毕竟江湖上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
郝肆奕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韩轻嗣狂躁不已,没头没脑地找了数个时辰,终于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想着对策。
江颜逸叹了口气,上前道:"莫心急,他一时三刻应不会有性命危险。"
韩轻嗣狭起双眼,思量那劫人者大约是看中了郝伍少的血,若是如此,郝伍少的确暂无性命危险。
他捋了把脸,面无表情道:"那人刻意隐瞒了武功路数……他会使石阵,许是莽山派、天域派、铁虎帮之人。"
江颜逸颌首:"是……先从那人的身份查起。"
韩轻嗣扭头看他:"你也与他交手了。你可看得出他的来路?"
江颜逸微蹙眉头,复又展颜笑道:"不清楚。不过……"
韩轻嗣眉梢一动。
江颜逸继续道:"恐怕劫持者是个女子。"
韩轻嗣并不惊诧,沉声道:"何以看出?"
江颜逸道:"直觉罢。"
韩轻嗣眸色略沉,神色莫辩。
花开两枝,各表其一。
郝伍少在石穴中战战兢兢蜷缩了一夜,到天亮时分终于抵不住疲倦,浅浅睡了过去。
白蔚带着新鲜食物来的时候,只见他斜着身子半倚石壁,长长的的睫毛似是沾着水汽,微微颤动。
她走到郝伍少面前,低头俯视,神情莫测。
过了一会儿,她蹲下身来,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探出,在伍少鼻尖不足一寸前停了好一阵,复又向前伸,终是抚上了他的脸。
郝伍少睡梦之中全无察觉,睡容安逸而乖巧。
白蔚两指在他右颊的龙纹上抚了一阵,终于收回手,将食物在他身旁放下,起身向外走。
"嗯……"
郝伍少于梦中发出一声低吟,白蔚身形一僵,脚步停了下来。
然而伍少并未醒来,猫崽一般皱了皱鼻子,发出两声吸气声,睡得依旧老实。
白蔚背对他面无表情站着,忽的皱眉,转身大步走回去,不轻不重踢了踢郝伍少,将他踹醒。
"嗯……"
郝伍少倦意甚浓,不情不愿地嘟哝了两声,勉强撑开眼皮。
他一醒来,只见一把闪着寒光的铁剑正对着自己的鼻尖,霎时惊得跳了起来,激动间一不当心竟自己凑到了剑锋上。
"嗷……!"郝伍少惨叫。
白蔚蹙眉,缓缓将剑收回。
郝伍少睡意去了大半,惊疑不定地捂着鼻子:"你干甚么!"
白蔚耸肩:"你自己撞上来的。"
郝伍少又气又急,摊开手心一看,所幸血出的并不多,然而鼻尖上却是火辣辣的疼:"你做什么拿剑指我?"
白蔚的语气甚是云淡风轻:"我想杀你。"
郝伍少手心带汗,伤口沾了咸湿的汗水更是疼得他龇牙咧嘴,哭笑不得道:"你有病吧?!"劫他回来的时候不杀,丢下他一人与鳄鱼为伴的时候也不给个痛快,偏偏睡一觉醒来动了杀意。怪不得兄长总说女人心,海底针。
白蔚不语。
郝伍少瞪了白蔚一眼,凑到流水旁洗了洗伤口,冰凉的山泉暂缓了尖锐的同感。他委屈道:"你干嘛要杀我?"
白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理由有许多,等我当真决定杀了你的那日再一一同你细说。"
郝伍少翻了个白眼:"那我还是永远不知道比较好。"
白蔚沉默了一阵,走到郝伍少身边坐下,淡淡地看着他:"你很怕死么?"
郝伍少没好气地反问道:"你很想死么?"
白蔚轻笑:"生死由天,我不在意。"
郝伍少颌首:"对对,我的命也由天,你还是不要逆天比较好。"
白蔚似笑非笑:"谁教的你油嘴滑舌?"
郝伍少撇嘴:"说了你认得么?"
白蔚不语。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阵,白蔚起身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郝伍少见她要走,不由急道:"等等!……你到底要将我关……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白蔚冷冷道:"这才不过一日你便急了?"
郝伍少赔笑道:"白姐姐~~好姐姐,你若是舍不得我,我多留几日也不是问题。只求你替我传个口信,告诉轻嗣我平安的消息,我就不急了。"
白蔚蹙眉:"韩轻嗣……韩子凡……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郝伍少道:"小时候就认识了……你杀了他父母,是我姐姐收留了他。"
白蔚眉梢一抬,微眯起双眼,竟是自嘲一笑。
郝伍少道:"白姐姐,你都将我捉来了,好歹给我个明白罢。"
白蔚叹了口气,一双桃花眼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想明白什么?"顿了片刻,不等郝伍少发问,她又接着道:"我给你三个问题的机会。你若问得好,我愿意答,我便告诉你。"
郝伍少嘴角一抽:也就是爱答不答咯?
自然他不至蠢到以此浪费一个问题的机会,虽在心中腹诽了许多,却还是赔笑问道:"你到底为什么劫我来此?"
白蔚淡淡道:"我说是为了救你,你信么?"
郝伍少谄媚道:"信,信!既然救下了,白姐姐甚么时候放我走?"
白蔚道:"运气好的话,百八十年后他死了,你还活着,你就可以离开此地了。"
郝伍少:"……"
他暗骂了几句,眉头紧蹙,思量了片刻并未继续纠结于此话,话锋一转问道:"你……为什么要灭韩门?"
白蔚一怔,显是有些吃惊,然而旋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等你死……或是我死的那一日,我再告诉你。"
"……"
郝伍少噎了一下,却见白蔚飞身向那洞口而去,清冷的声音在石穴中回响:"以后我会每天来看你。"
"哎哎……"
郝伍少话还未出口,白蔚已飞出了石穴,消失不见了。
他哭笑不得地摸着石壁:"'他'到底是谁?……"
往后白蔚果真一日来看他一回,然而自那日之后却不再与他交谈,每次放下食物与干净衣物便又飞走了。
郝伍少一人在石洞中呆了四天,有时憋闷不过会发狂地捶墙大叫,然而精疲力竭之后喘上一阵,又会恢复冷静。
他有时也曾试着攀上石壁,然而爬不足一丈高便失足摔了下来,痛得半晌缓不上气来。
郝伍少躺在冰凉的石壁上,视线正对着唯一连通外界的石洞,睁着眼便可瞧见一片星辰。
他抬起手,将不大的手掌展开,恰巧将视线与星光隔离开。
他苦笑道:"巴掌大的一片天……"
过了一阵,他捂住脸喃喃道:"喂,韩轻嗣,若是有一天我们被关在此地……便是指头大的一片天……百八十年也不长,对不对……"
再说韩轻嗣两纸飞鸽传书分别寄向扬州与京城,将郝伍少之事大致一说,托郝大富与郝贰文一起寻找郝伍少的下落。
郝家涉猎虽广,然而真正涉足江湖的不过郝叁侠一人。郝大富行商,尚可用钱办事。郝贰文却是个文官,所幸在朝中有些人脉,故也能调动一些人手去查弟弟的下落。
韩轻嗣如此也不过是为了多一条路可走,然而他也并未抱多大指望,自己依旧是不眠不休地寻着郝伍少的下落。
他不饮,江颜逸也不饮;他不休,江颜逸亦不休,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南上北下。
韩轻嗣撇下了郝肆奕、裴满衣与王小虎,快马加鞭前往最近的莽山派。
莽山派依山而建,善以草木石为兵布阵,历来只收男弟子。
韩轻嗣懒得潜伏下来仔细调查,握着青雪剑直接杀了进去,将正闭门修炼的莽山派掌门山勋逼得弃关而出。
韩轻嗣站在山坪之中,傲然一抬下颌:"布阵。"
山勋受此挑衅,不由大怒,命弟子助阵,当下摆出九九开元石阵。
韩轻嗣蹙眉:"不是此般阵法……"
他调头欲走,莽山派众人哪里容得他任意来去,当下启动石阵,只见九纵行石阵交错换位,于行进间不断从阵中飞出巨石向韩轻嗣袭去。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足间点地,跃起踏上那飞石,猛地跃入阵中。
他甫一入阵,外围巨石迅速移转,围成一个严密的石圈。
阵外之人看不见阵内变幻,江颜逸并不出手,似笑非笑地盯着山勋等人的神情,耳朵却仔细听着阵中响动。
山勋冷汗涔涔,左手一抬,却听江颜逸清润如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念道:"左行三,右进五。"
山勋下一步欲走的阵法被江颜逸看穿,当下大惊,不可思议地看向江颜逸。
这一出神,只听开元阵中数声巨响,霎时间碎石漫天,数枚尖细的碎石准确打入莽山派弟子体内,一时数声哀嚎同响。
山勋阵法被破,真气大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双目死死盯着开元阵的破缺处。
韩轻嗣长衣翩翩,提着剑轻盈地走出来,面容隐在尘土中看不真切。
山勋目中几要滴出血来,喃喃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韩轻嗣嘴角一挑,瞳孔瞬间燃成血色,挥剑一劈,一枚碎石直直向山勋袭去。
山勋只见石子越飞越近,却僵着身子动弹不得。
"喀……"
尖石从他额头打入,击破头骨,发出清脆的崩裂声。
韩轻嗣的眸色再一次回复,神情瞬间由冷漠变作了迷茫。
——山勋的脑袋被削去了一半,地上躺着十数名莽山派弟子惊恐地看着自己……刚才那一瞬,又发生了什么?
江颜逸低下头,鬓边长发恰巧将那一抹狡黠的笑容隐去。
他柔声道:"子凡,既不是莽山派所为,我们便走罢。"
韩轻嗣再看了一眼山勋的惨状,将心中那抹隐隐的兴奋按下,轻轻颌首,面无表情地丢下重伤的众人与狼藉的残局,随江颜逸骑上马离开了。
莽山派众人哪里敢追,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人策马而去。
一个冷如山,一个温若水,却是不折不扣的一双恶魔。
下一个目标是天域派,从莽山赶去约有四五日的脚程,而韩轻嗣与江颜逸俱是三天不曾阖眼了。
两人行至一处村庄口,江颜逸将马勒停:"子凡,歇一歇再走罢,莫将自己先累倒了。"
韩轻嗣确是疲惫极了,遂沉默地点了点头,便算同意了。
两人进了一间客栈,韩轻嗣饿得过了反倒不饿了,只喝了些水便和衣躺下。
江颜逸走到床边坐下,手指虚画着他的眉,轻声道:"若能一生与你并辔纵马……此生足矣。"
韩轻嗣翻了个身,背对他躺着:"你活够了,我还没有。"
江颜逸轻笑。
过了一阵,韩轻嗣的呼吸渐趋绵长,紧蹙的眉结数日来头一回展平。
——他对江颜逸已不设防。
江颜逸甚感欣慰,弯下身在他耳根后轻轻一吻,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他走出客栈,来到村外一处竹林间,将腰间的"胭脂"取了下来,凑到唇边缓缓吹了起来。
曲高和寡,清商流徵,竟是一曲挽歌。
一曲吹罢,江颜逸轻如鸿毛地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他吹至一半时身后已多了一人,然而那人并未出声打搅他,只是单膝跪着,恭敬地等着他一曲奏毕。
江颜逸微笑:"青龙。"
沈左扬已跪了许久,身形却依旧坚稳:"参见宫主。"
江颜逸满意地点点头:"找到白蔚了吗?"
沈左扬恭敬道:"十二星主已派出,十日内必会有消息的。"
江颜逸呼出一口气:"很好。"
他接着道:"本月十五,圆月之夜,清江岸。"
然而等了片刻,竟没听到沈左扬那一声"遵命"。
沈左扬犹豫了一阵,鼓起勇气道:"宫主……此事可否让白虎使来办?"
江颜逸冷冷看着他不语。
沈左扬心如擂鼓,壮着胆子道:"属下尚未找到花乐醉……他的锁心蛊就快解了……"
江颜逸冷笑,依旧不语。
白虎七星上一月折损三星,在岸上玄武使又无用武之地,而朱雀使正是宫主本人。如此一来,这桩任务沈左扬决计推脱不得。
他的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中,紧紧闭上双眼,片刻后颤声道:"属下知错。属下遵命。"
他缓缓站起身向竹林中走,却听江颜逸冰冷又带着嘲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区区一个锁心蛊……星宿宫七百二十种蛊,我答应你饶他不死,你任挑几种下给他便是。"
沈左扬一怔,转身跪下:"多谢宫主!"他的声音较之前已轻快了很多。
待沈左扬离开,江颜逸走回客栈,在另一间客房中躺下睡了。
再说沈左扬一路疾驰,神色无奈而又欣慰,喃喃道:"花乐醉……"
让他欢欣的是江颜逸答应饶了花乐醉。他暗下决心,这一次若将花乐醉捉回来,蛊解了便解了,再不下了。
锁心蛊到底锁不住人心,那人的心,还要靠他用心来锁。
作者有话要说:阿,阿嚏!
梅雨季到了,大家当心感冒。阿啾!
——抱着餐巾纸盒的小生默默退下。
第十八章
四日之后,韩轻嗣与江颜逸来到北华山天域派。
天域派擅箭术与石阵,门派建立不过三十年,派众仅百人。
天域派之所以在江湖中有一寸立足之地,全仰仗创始人卞安的江湖声名。四十年前二十岁的卞安高中武状元。之后仅过五年他便被擢升至前将军,于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无数,曾数退羌人之袭。
然而三十年前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卞安竟辞去高位,入江湖建门派收弟子,这便有了天域派。
江湖人敬重他曾为国出力,小小天域派,每年武林大会也有他们一席之地。
韩轻嗣与江颜逸骑马上山,只见一路景色秀丽,触目即是流水花草,红绿青黄,描不尽的妖娆。
韩轻嗣不屑地嗤笑,目不斜视地径直向山上骑去。
江颜逸对此般景色倒颇有些流连忘行,一路赞叹连连,逐渐落下韩轻嗣许多。
韩轻嗣勒停了马,调转马头不耐烦道:"快些。"
他们一路策马疾驰来到此处,临上山时却要耽误这许多功夫,韩轻嗣颇有些不满。
江颜逸修长的手指触上一株紫花的花萼,手指稍一用力便可将它摘下。然而他动作一顿,竟又将手收了回来,对韩轻嗣笑道:"不急在这一刻。"
然而韩轻嗣会停下来等他,却是让他颇感欣喜的。
韩轻嗣蹙眉,欲说什么,临出口时却又止住,竟当真放慢了前行的速度。
江颜逸道:"卞安此人倒是有些情趣……将门派建在此地,日日皆是赏心悦目……"
韩轻嗣冷冷道:"你将天域派铲平,自己也在此地据山为王就是。"
江颜逸笑道:"据山为王……子凡,你可愿当我的王夫?"
韩轻嗣脸色一冷。
江颜逸只是一笑,并未就着此话说下去。
两人用了一炷半香的时间方才行至山顶,只见天域派石墙低矮,四周安静的只闻鸟鸣蝉叫声,然而把门的弟子却站得笔直,精神饱满。
韩轻嗣嗤笑:"将领兵的那一套用来教弟子么?"
守卫的弟子见两人行近却不从马上下来,那神情也不友善,遂警惕而礼貌地上前道:"两位少侠来天域派有何事?"
韩轻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叫卞安出来,我要讨教两招。"
天域派弟子蹙眉:"掌门今日休憩,少侠……"
韩轻嗣冷冷道:"你不去通报么?"
天域派弟子迟疑了一阵,虽是十分不悦,竟当真道:"两位少侠稍候片刻。"
待天域派弟子离开后,韩轻嗣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颜逸:"少侠?"
江颜逸眼带笑意地与他对视。
过了好一阵,正当韩轻嗣不耐准备硬闯之时,只见一名白须老者缓缓走出来。
待他走近,韩轻嗣与江颜逸俱是一怔——那白须老者竟是双臂全无!
撇开这点,再看他形容相貌:目如鹰隼,身材魁梧精壮,只可惜鬓边白发与颌下白须彰显着岁月的风霜。
这等英雄,原是不该老的。
韩轻嗣缓缓颌首,面无表情地赞道:"不错。"
卞安走近,锐利的目光扫过韩轻嗣与江颜逸,在江颜逸身上稍作停顿,淡然道:"听说二位大侠要与老夫过招?"
韩轻嗣颌首:"我要试你天域派的石阵。"
卞安冷笑道:"你要试便试么?"
韩轻嗣倒也不恼,身下的马烦躁地踱了两步,韩轻嗣伸手捋着它的鬃毛安抚,也不拿正眼瞧卞安:"你待如何?"
卞安道:"给老夫一个理由罢。"
韩轻嗣微微仰头,神情傲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用石阵,我便血洗天域派。"
卞安被他那目中无人的模样惹得有些恼怒,正欲嘲讽他几句,却觉一旁有道目光逼得难受,瞥眼一看,却是一直沉默着的江颜逸。
这两名不速之客中,更年轻更冷漠的这人看得出是身怀绝技,武功不凡,然而卞安倒也未觉多大的威胁——锋芒太露者,必有其短处。然而那年纪莫辩、一直噙着微笑的另一人,他明明刻意收敛了气息,然而那种看似温和的笑容却令卞安更觉脊骨发凉。
江颜逸的相貌实在太过出众,本身便令对手感到压迫和底气不足的恐惧感。
卞安定住心神,冷冷道:"好大的口气。你与我过五招,若你能在五招内胜我,莫说要我摆给你看,阵法秘籍统统送由你去。若不能,你二人立刻离开北华山,从此以后不准再踏上半步。"
他自觉韩轻嗣是名高手,自己不一定是他的对手。然而他又有些自信,五招之内韩轻嗣决计胜不了他。
韩轻嗣淡然看着他:"你失了双手,是我占了便宜。三招罢。"
卞安微诧。
江颜逸微不可见地蹙眉,附身上前耳语道:"他武功不弱,五招你有把握,三招险了。"
韩轻嗣漠然道:"话已说出去了。"
卞安挑眉:"到我石坛来,那处场地宽敞。"
韩轻嗣翻身下马,对江颜逸道:"你在此地等我。"
江颜逸眼中泛过一道凛冽的流光,微笑着摇头道:"我随你进去。"
神情温和,语气却是不容商榷的坚定。
韩轻嗣不理他,径直向天域派中走,江颜逸翻身下马,将两匹马拴在一旁的树上,也跟着走了进去。
卞安与韩轻嗣两人站上石坛,一个双眉微蹙,一个神情冷漠。
韩轻嗣抽出青雪剑道:"你用什么武器?"
卞安空空的衣袖一荡:"我不须求胜,不用武器。三招之内你的剑割断我的衣袖便算你胜。"
韩轻嗣颌首:"可以。"
卞安提气,道:"那便开始罢。"
韩轻嗣将剑锋一转,一招蛟龙甩尾逼上前,竟是朝着卞安腰腹处去的。
卞安丝毫不敢懈怠,足间点地跃起,一个空翻踩上韩轻嗣的青雪剑,抬脚向他面门踢去。
韩轻嗣身体后仰,青雪剑向下一撤,复又在空中划出一个囫囵,横劈过去。
空中无借力点,卞安闪得有些吃力,勉勉强强躲过这一剑。
一招完毕。
韩轻嗣使出蛇舞九势,剑法快而不乱,连连刺他身上九处大穴,卞安冷汗涔涔,脚底生风地左右闪躲,衣服被划裂三道口子。
这一招剑势是根据九龙门的鞭法所改,韩轻嗣融会贯通各式武功,在他手中剑又何止是剑?
卞安意想不到韩轻嗣招招杀机,全不是冲着斫他衣袖的目的去的,不由心头一凛。
第三招,韩轻嗣剑锋上挑,卞安猛地仰起脖子躲避,却依旧被他削去一片胡须,并在颈上划出一道血口。
比武点到为止的规矩,到了韩轻嗣此处尽成了废章。
卞安处处遭他掣肘,这才发觉自己小觑了这名年轻剑客,更集中起精神注意着他的动作。
韩轻嗣剑锋向下一拐,眼见能斫下他的衣袖,卞安抬脚猛蹬剑身,狠力如虎,竟将青雪剑的行进改了轨迹,只堪堪划破了他宽大的衣袂。
比试规定,割断衣袖才算胜,若仅是划破,韩轻嗣便要输了。
千钧一发之际,江颜逸掷出一枚薄如蝉翼的叶片,恰巧打在青雪剑剑柄尾端。
那强大的内力一震,布料割破的声音兀的变得刺耳,一片衣袂应声而落。
三招毕。
两人停下动作,卞安神情复杂地瞥了眼江颜逸,咬牙道:"我输了。"
韩轻嗣将青雪剑一收,冷冷道:"不,是我输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卞安,连江颜逸都是微微一怔。
卞安正欲开口,却见韩轻嗣手腕一转,泛着寒光的剑尖已抵上了自己的喉咙。
那年轻剑客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眼神冰冷,稍嫌单薄的嘴唇一翕一张,缓缓道:"可惜——我不是君子,输了又怎样呢?"
卞安略嫌苍老的心脏搏动缓了一拍,耳中传来的声音似是隔了千山万水,打破他数十年来深入地下生长的根脉。
"摆阵吧。"
作者有话要说:呼,这一章小五领了盒饭去休息了
貌似越写越武侠了,望天
其实整篇文的脉络贫道是想的很清楚的,感情也很清晰,但是一堆情节用什么样的顺序串联起来真是很伤脑筋啊~~再一次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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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卞安恍惚看着眼前人,忽觉他有些眼熟。
什么时候也曾有这么一个人,骄傲中带点慵懒,永远是一派目中无人的模样。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韩诩之是你什么人?"
韩轻嗣略一怔,神情并无什么大的波澜:"你认得我叔父?"
反应更大的却是江颜逸。他身形猛地一颤,那个许久未听闻过的名字突然再次从别人口中念出,陌生而又熟悉,心脏被人猛地一击,钝痛并酸涩。
在那人死后有近七载的岁月里,这个名字只许他自己提起,但凡有别人念出这三字,都会被他一剑斩杀,无论亲疏。
卞安的神情迷茫中夹杂着一些恍然:"你叔父?……你不如他。"
韩轻嗣微不可见地蹙眉:"那又如何?"
卞安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罢……那样的人物又怎会有人能取代……"
江颜逸瞳孔猛地一缩,双拳瞬间握紧,几可听见骨骼碰撞发出的声响。
韩轻嗣心中更为不悦,冷冷地看着卞安,手中抵着他脖颈的青雪剑一动未动:"废话少说,摆阵吧。"
卞安将他的青雪剑缓慢而沉稳地推开:"好。"
两人走下石坛,来到一处随意摆放的乱石前。
卞安沉下心,催动石阵。
韩轻嗣手腕一翻,提剑入阵,只听卞安大喝:"此阵名为'蛟龙入海'!"
只见数块巨石首尾相连,从空中俯瞰,巨石连为龙身状。
韩轻嗣嗤笑:"海在何处?"
巨龙长尾向他甩来,韩轻嗣侧身而避,轻易躲过了巨龙沉重而笨拙的一击。
然而石龙尾势不散,石间翕张变幻,竟将他圈入龙身之中。
巨石迅速并拢,欲将他夹得粉碎。韩轻嗣蹙眉,不敢大意,迅速从石间空隙跃来跃去,堪堪躲过夹击。
他恍然道:"入阵者方为蛟龙,此阵为海。"
巨石变幻极快,若是常人在石阵中早已迷失了方向,只知一味闪躲。韩轻嗣亦有片刻的迷惘,然而他迅速定下神,眼观耳听,步伐竟是丝毫不乱。
卞安大喝:"困杀蛟龙!"
韩轻嗣四处巨石两两合拢,迅速向他立身之地飞袭而来。
这一势仅靠躲是躲不过的,然而若要硬闯,又须迅速找准石阵的破绽一剑而出,若耽误了须臾则势必重伤。
韩轻嗣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蓄足了力气向正北飞剑而去,只听石块碎裂的巨响声,霎时碎石尘土漫天。
卞安一晃眼,韩轻嗣已提着剑似笑非笑地站在他面前。
卞安怔怔道:"你……"
韩轻嗣气息不乱,声音慵懒而冰冷:"天域派中可有女弟子?"
卞安愣了许久方才讷讷道:"三十年来,从未收过一名女弟子。
韩轻嗣蹙眉:"此石阵师承何人?"
卞安道:"三十年前,是我自创。"他顿了片刻,又道:"韩少侠遇到何人何事要来试我天域派石阵,不妨直说,老朽或可帮到一二?"
韩轻嗣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此石阵你还曾传过何人?你派中弟子可曾向外传授?"
卞安缓缓摇头:"我天域派派规,阵法武功不得外传……"他顿了片刻,又道:"除了弟子,老朽的确曾将阵法秘籍抄过一份交予他人。"
韩轻嗣眼神一肃:"什么人?"
卞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十五年前,韩门韩诩之。"
"……"
韩轻嗣狭起双目,缓声道:"你的阵法困不住我。我遇到的那人阵法虽与你同路,细节上却有差别。你的阵法意在杀,她的阵法意在困,要找出你的破绽轻而易举,然而她的阵法着实难破……"
卞安被"轻而易举"四字激的嘴角一抽,既而惘然道:"当年你叔父竟是说过类似之言……"
"他说大抵阵法之窍在正北,此阵虽极易迷惑人的方位感,然而要记准北方却不算太难。如此一来,此阵便如蛋壳一般脆弱……我参悟了二十五年,却想不出改进之法……能精通此阵,又能将其改善,除你叔父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人……"
韩轻嗣蹙眉:"你和我叔父究竟是什么关系?"
卞安神情迷茫:"甚么关系……友人……?"他复又自嘲一笑:"是我单方面的景仰……思慕罢。"
当年韩诩之偷师各派武功,卞安恰好在藏经阁中撞见了他,欲对他大惩小戒,反被他打了个落花流水。
事后卞安对其敬佩不已,主动将阵法秘籍奉上,反被韩诩之指点了数处不足。只可惜,数十年来,他依旧参不悟。
韩轻嗣目光瞟过他一双空荡荡的袖子,卞安看穿其心中所想,主动道:"我教他阵法,他授我箭法……十年之前,我听闻韩门……你叔父亦未幸免于难,我此生再无法握弓,这双手留着亦是无用,便自行废了。"
韩轻嗣双眼微狭,嘲道:"你喜欢我叔父?"
说到此处,他不由瞥眼向江颜逸看去,却见他从头至尾始终失了魂魄一般立在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卞安。
卞安六十岁的老者竟是面皮泛红,撇开眼道:"是我痴枉。"
韩轻嗣挑起嘴角冷笑:"的确。"
线索到了此处骤然明朗,却又猛然断了,再无迹可追。
上一代的恩怨韩轻嗣并未关心过,他心心念念记着的仇人都只有一个白蔚。
然而自从出了江南以来,数月之间,上一辈的爱恨情仇如画卷一般缓缓在他眼前铺展开来,那些过往的潮涌欲语还休地将他侵吞,却偏偏少了一处关键。
郝伍少此番被劫,似已并非夺去龙皿之血如此简单,这其中牵扯,疏也疏不清,理却理还乱。
韩轻嗣眉结越收越紧,头疼欲裂。
究竟是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就要呼之欲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开始慢慢收尾,真相就快揭晓了
好吧小五又领了盒饭休息了一章(小五:(#‵′)凸再吃少爷胖了韩轻嗣不要少爷,道长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大概5章左右江美人卷结束~~
PS:贫道准备8月内平坑……
↑
这句话是自我鞭策,作者要当真,读者……可以不当真
第二十章
白蔚每日去石洞中看望郝伍少,常常是一言不发放下东西就走。
偶尔她也怕郝伍少一人憋出甚么毛病来,故每隔三五日会多留一阵陪他说说话。
白蔚是郝伍少溺水时唯一能捉住的一根稻草,哪里管她是好是坏,甚么身份来路,逮着了就滔滔不绝,生怕再憋几日就该忘了怎么说人话。
白蔚掏掏耳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几日都没说过话么?"
郝伍少委屈道:"我对谁说去?"
白蔚向洞穴深处努嘴:"鳄鱼……"她见郝伍少面色有变,又笑着伸手拍了拍石壁:"对它说也不错。"
郝伍少翻了个白眼:"好姐姐,你有没有和轻嗣说过我平安的消息?"
白蔚冷哼:"你既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凭什么要告诉他?"
郝伍少为筌中之鱼,自知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得悠悠叹了口气,心中想着韩轻嗣如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既希望韩轻嗣找他找的要发疯,又担心果真如此,心中矛盾不已。
白蔚见他脸色数变,起身道:"走了——"
郝伍少沉浸在思绪中,难得不赖皮留上她一阵。
白蔚走后,郝伍少心中百转千回计较了许久,终于咬牙站起身,向石穴深处走去。
如白蔚所言,石穴深处连接涡水,走出数百步郝伍少便瞧见一汪银潭,在昏暗的石穴中泛着诡异的光华。
郝伍少打了个寒颤,默念三声阿弥陀佛,仔细注意着附近的动静,缓缓向潭边靠去。
"滴答。"
水珠从石柱上滴入潭中,激起一阵极小的涟漪。
郝伍少如惊弓之鸟一般,听见声响背脊一紧,险些拔腿就跑。
他大喘了几口气,见不是鳄鱼等野兽,绷紧的肌肉总算放松下来,然而一颗心还是余波未平地狂跳不止。
他走到水边,伸脚点了点潭水,见那涟漪波动间似是寒气凛冽,不由打了个寒颤。
郝伍少身体虽已不惧冰寒,然而心中始终有着难以克服的阴霾,那时濒死的感觉尤历历在目,一想到要入水就已浑身寒毛竖立。
他阖上眼,努力平复情绪,缓缓踏出第一步。
脚踩入浅水之中,冰冷的潭水旋即浸湿了布鞋,似是要渗入每一个毛孔。
郝伍少只觉头发都要竖立起来,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缓缓迈出第二步,水淹过了脚踝,凉意顺着小腿向上蔓延攀爬,连手指都颤了起来。
他越走越慢,脑中不断闪过各种过往的画面。
他赤着脚将睡得正香的韩轻嗣踹醒;他被韩轻嗣抱着攀岩走壁,无尾熊一般扒着韩轻嗣不放;他寒毒发作蜷在韩轻嗣怀中汲取热度……
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潭水已淹过膝,郝伍少睁开眼,突然释然一笑,轻骂道:"娘希匹的,怎么跟临死前回忆一生似的。"
他转身向岸边走,笑骂道:"就算要死了,也不能想着你这混蛋去死。"
空洞静谧的石穴中只有水声哗哗,伍少行动间溅起的水花落回潭中,像是风拨动树叶时发出的声响,悠扬而缠绵。
郝伍少临近踏上岸的一刻,忽听身后一声巨响,他身体一僵,扭过头去,只见一只墨绿色的鳄鱼张开血盆大口迅速逼近,猩红的口腔令人作呕,银色的尖牙似能撕碎一切硬物。
郝伍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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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轻嗣在卞安处再问不出什么,满怀心事地随江颜逸下了山。
江颜逸道:"还去铁虎帮么?"
韩轻嗣缓缓摇头:"不了。那人既与天域派有关,应不会和铁虎帮扯上什么关系。"
江颜逸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他憔悴的容颜心中微疼:"那我们现去何处寻人?"
韩轻嗣犹豫了片刻,眼神迷茫地看着江颜逸:"思暇……"
江颜逸心中一动,恍然有种时光溯洄的错觉。
韩轻嗣嘴唇干裂,声音沙哑:"白蔚……究竟为何要灭我韩门?"
江颜逸瞳孔猛地一收,尘封了十年的记忆瞬间泄洪而出,大有将他冲垮湮灭之迹。
他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隔世:"诩之与白蔚本是故交,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一对金童玉女……然而长大后,诩之却与我两情相悦,相约待我成为星宿宫宫主,再不受制于人后便一起退隐江湖,再不过问武林之事……"江颜逸说到此处已是神情恍惚,目光涣散。
"……门隔流水,十年无桥……便是我与他的约定……"他一身光彩似是转瞬枯萎,颓败如凋花。
韩轻嗣蹙眉,淡淡道:"然后呢?白蔚喜爱叔父,因爱生恨?"
江颜逸垂下眼,缓缓摇头:"白蔚喜欢的人,是我。"
韩轻嗣怔住。
江颜逸阖上眼,沉默片刻后再度睁开,双眸清澈如婴孩:"子凡……你曾问我是否见过白蔚,我知道你与她有血海深仇,那日我一时担心……便骗了你……"
韩轻嗣沉默不语,双眸无波无澜地看着他。
江颜逸苦笑:"她恨的人也是我……你可记得我曾说过青雪剑是魔剑,会噬人心魂,令人坠入魔道?"
韩轻嗣颌首:"如何?"
"他武功境界越高,便愈发迷失本心……他发狂之时六亲不认,连我也伤……走火入魔之人功力暴涨,那时我武功本就不及他,整个江湖上能制住他的也是寥寥无几……我曾被他重伤过三回,有一回昏迷了五日方才转醒,那时他说要自废武功,可我知道他对武功的痴狂,又怎忍心……"江颜逸忆旧伤情,竟是泫然欲泣。
韩轻嗣想起那日自己剑指郝伍少的情形,亦是心头一动。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青雪剑,心中五味杂陈。
"我想尽了一切办法,那时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隐龙蛊的蛊虫……"
韩轻嗣听见"隐龙蛊"三字,猛地一怔,不可思议地瞪着江颜逸。
江颜逸凄迷一笑:"没错,三十一年前,江湖上消失的几人正是我所为,他们俱是万中挑一的精气纯阴之人……包括白蔚……是了,那时候她还是蚀狐门子弟,名叫白芊。"
韩轻嗣惊得无以复加,然而表情仅是微蹙双眉,掩住心中情绪:"你……给白蔚下了蛊?"
江颜逸缓缓颌首:"白蔚是武学奇才,偷学了蚀狐门最高心法秘籍《迦瑜经》,我那时候武功与她不相上下,我假意骗她相聚后趁机偷袭了她……我不愿放过一丝机会,而她……是该恨我的。"
韩轻嗣神情纠结。
江颜逸叹了口气,接着道:"那五人中并无一人能成龙皿,我便将他们都杀了……然而我到底不忍对白蔚下手,便将她放了。她消失了十六年无影无踪,十六年后重出江湖,改名白蔚,一夕之间篡夺蚀狐门掌门之位,在武林中名声大振。我与诩之对她有愧,一直未去找过她……她记恨了我十六年,我一直等着她来取我性命,却从未想过她会从诩之身上下手来报复我……我……"
韩轻嗣猛地蹙眉,指甲嵌入掌心之中:"你说我叔父武功无匹,又怎会输给她!"
江颜逸笑得悲戚:"他们相识廿余载,诩之对她有情,并未提防她会在茶中下药……待我闻讯赶到之时,白蔚已走,诩之尤存一口气在……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怀中……"
江颜逸说到此处,已是浑身抖若筛糠,双眼泛红,清中带媚。
韩轻嗣气血上涌,十年前双亲惨死的画面尤历历在目,搅翻他每一寸血气。
韩轻嗣怒喝一声,抽剑凝力猛地一挥,只听一声巨响,数十棵杨树齐齐拦腰截断,一时漫天飞叶尘土。
他猛地喘了几口气,待沸腾的血液稍许冷却,狭起双目沉声道:"郝伍少的蛊……"
江颜逸垂着眼,嘴唇依旧颤抖不止,尚未从悲痛中缓过来:"我见你与他感情甚好,便一直不忍告诉你……郝伍少应是白蔚之子……白蔚生子之后蛊虫由母体流入婴儿体内,恰巧伍少精气纯阴,机缘巧合之下竟成龙皿……"
韩轻嗣并不惊,表情如一潭死水。
江颜逸阖上眼,轻声道:"白蔚善易容之术,江湖上见过她真容之人并不多……郝伍少与她,是有七分相似的……郝肆奕与她最像,有时我一晃神,只当白蔚站在眼前……"
韩轻嗣沉默地立了一阵,忽然迈出三两步,翻身上马。
江颜逸一怔:"去何处?"
韩轻嗣面无表情,然而声音的细微颤动出卖了他的情绪:"蚀狐门,找白蔚!"
江颜逸尚未出声,只见韩轻嗣以剑鞘狠狠一抽马臀,只听黑马一声长嘶,转瞬已飞奔了出去。
江颜逸连忙飞身上马,猛夹马肚跟了上去。
尘土之中,韩轻嗣不曾发觉,身后之人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诡谲而艳丽。
作者有话要说:欧也欧也~~更新~~撒花
咳,眼看江苏苏的戏份不多了,酱紫吧,如果这一卷剩下几章每一章留言到20,贫道就加肉加肉在加肉,咋样?
奸笑着跷二郎腿狂抖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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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伍少在惊慌之中唯能做的便是紧闭起双眼,喉中像被人塞入一团棉花,干涩地消去了他所有的声音。
腿上不出意料的撕裂一痛,尖牙刺开血肉的声音像是西瓜被人破开,那一瞬间紧绷的肌肉清晰地感觉到鳄鱼之牙尖锐的形状。
那力抵千钧的双颚若是阖上,莫说血肉,只怕连骨头也会被击得粉碎。
明明是一瞬间的事情,郝伍少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所有的观感却变得异常灵敏,将时间无限清晰地放缓。
一枚斜里飞出的石块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准确打入鳄鱼将阖的尖齿间,同一时间飞来的还有一名鲜衣人。他来不及将剑出鞘,直接以钝头猛击鳄鱼右眼。凶鳄吃痛,张口怒吼,鲜衣人迅速将郝伍少的腿拉出,转瞬间已抱着他飞出数丈远。
郝伍少惊魂未定,张嘴还未及说出一字,只见那凶鳄已迅速甩着长尾逼了上来。
鳄鱼四肢虽短,却健壮有力,爬行时速度不输陆上猛兽。
鲜衣人冷哼一声,随手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向那鳄鱼一掷。
"咳咳……"
药粉在空气中弥漫,除鳄鱼中招外,郝伍少与鲜衣人自己亦不免吸入了一些。
"……糟糕,扔错了!!"
"……咳……呃……"
郝伍少正呛得咳嗽不已时,鲜衣人突然抱起他向后飞去,涎水混着药粉逆流入喉管,将他憋得满面通红。
凶鳄中了那药,再度张开巨口低吼一声,追行速度却丝毫不见放缓。
然而鲜衣人轻功极佳,郝伍少也没多少斤两,被他搂着腰攀石壁而上,不一会就将鳄鱼远远甩开了。
两人来到连通外界的石洞之下,鲜衣人终于将郝伍少放下。
"……喝……咳咳咳……"
郝伍少面红耳赤地将未完的咳嗽续上,终于喘上一口气来。
鲜衣人媚眼如丝:"郝公子~~好久不见。"
郝伍少小腿上血流不止,头隐隐有些发昏,勉强笑道:"多谢乐醉兄救命之恩……"
花乐醉蹲下身,一手挑起郝伍少的下颌,笑得两眼弯弯:"哎,你我是什么样的关系,何必说这种客套话。"
郝伍少心中苦笑,再见花乐醉也不知是福是祸。然而面上却挤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来:"乐醉兄,你方才撒的是什么药?小弟怎觉头晕的紧?……啊!大约是流血太多,可否麻烦乐醉兄替我包扎一下?"
花乐醉看也不看他的腿,反是一张俏脸越凑越近:"郝公子,你说怎么这么巧,你与我偏生就是有这缘分。上一回我寻找血蛊之时恰巧遇见你,这一回我再寻血蛊时又偏偏找到了这处石穴……"
郝伍少脸色一变:"你的锁心蛊还没解?"
花乐醉脸色一寒,然而瞬间又换上了淫\靡的笑容:"这不是正要解了么?"
他张开拇指抚上郝伍少的右颊,奇道:"这是什么?淡紫色的龙纹,挺好看的,谁替你纹的?以后我也去试试这位高人的手艺。"
郝伍少苦笑着侧头躲开他的手指:"乐、乐醉兄……"
花乐醉两指扳过他的下颌,逼他与自己对视,脸越凑越近,气吐如兰:"郝公子可是觉得浑身燥热?"
郝伍少见他一张媚脸已贴到了眼前,而自己又退无可退,脸上肌肉僵硬不已:"乐、乐醉兄,你……"
花乐醉轻笑,侧过头在郝伍少脖颈上轻轻一咬:"别急,药效发作还有一阵。"
郝伍少猛地一个激灵,眼前压力消失,口齿总算清楚了起来,哭笑不得道:"你到底撒的什么粉?"
花乐醉在他耳畔轻笑,激起他一阵鸡皮疙瘩。手指下滑,游移至郝伍少衣襟处,缓缓撩开衣物:"我身上带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好药,对敌人随便撒什么都一样……只不过,没有解药的只有这一种,你我可算是中了头彩。"
郝伍少头皮发麻,两手紧紧攥住他不老实的手,欲哭无泪:"不、会、是、春、药吧?"
花乐醉噗嗤一笑,热气喷得郝伍少颈间作痒,不由缩了缩脖子。
花乐醉道:"不是——"
郝伍少松了口气。
花乐醉又道:"说是春\药……太侮辱欲\仙欲\死精尽人亡散了。"
郝伍少头皮一紧:"啥,啥?!"
花乐醉含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盘旋,将他轰出九天之外:"我身上带的,又怎会是什么好药?服散者可一夜与人媾和数次,如魔似幻……那滋味神仙也羡慕不来的。且不至精尽药性不解……"
郝伍少只觉五雷轰顶,且从花乐醉的声音可听出他逐渐迷离,遂紧张道:"你,你也中了散,真,真的没解药?"
花乐醉盈盈一笑,双眼愈发朦胧含水:"放心罢,不会真的死,只是元气损耗太过,须休养戒欲一月余才可恢复精力……"
郝伍少痛骂出声:"放心,放心你个鬼啊!!"
花乐醉不知何时已将他双手反剪,低下头,以齿扒下他衣物,露出好一片香肩。
郝伍少只觉身体愈发燥热了起来,趁着最后一丝理智尚存,连忙出声道:"慢慢慢!!"
花乐醉哪里顾得他,伸出腥红的舌尖在他锁骨旁的凹陷处一圈圈打转,含糊道:"美人儿~~我定会让你满意,你要居上居下都随你……"
郝伍少扭动不停,双腿乱蹬,然全身无力,对花乐醉而言不过是小情儿的撒娇而已,遂在他喉结处不轻不重咬了一口以示惩戒。
伍少仰头喘息,艰难道:"你,快喝我的血,能,能解毒。"
花乐醉一怔:"嗯?"
郝伍少眼角泛红,双眸已蕴满了水汽,使尽最后的力气骂道:"蠢货,快!你那什么狗屁春\药、锁心蛊,什么都能解!"
花乐醉疑惑不已,然动作的确放缓了。
郝伍少的声音已带了哭腔:"白,白蔚就快……嗯……来了……"
花乐醉蹙眉,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一手制着郝伍少,另一手依旧在解着自己的腰带。
郝伍少真切地感知着每一寸肌肤上的火热,那种急不可耐想要与人肌肤相亲的感觉正在一寸寸侵蚀着他的理智和尊严,他控制不住身体,扭动不是为了挣扎,而是为了与花乐醉肌肤相蹭。
郝伍少阖上眼,满心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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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轻嗣一路策马狂奔,江颜逸紧随其后,不时侧眼看他紧绷的下颌弧线。
如斯美好,如斯相像。
三十年前的韩诩之,与现在的韩轻嗣竟有七八成相似。然而深深刻在江颜逸心中的是那人每一句话语、每一个举动,时间太过久远,那人的模样却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
将轮廓填上韩轻嗣的模样,恰到好处。
日出日落,不过转瞬。路途漫漫,却不知几瞬后方可再度相逢?
韩轻嗣疯了一般疾驰两日,直跑得两匹快马口吐白沫屈膝倒地,他几乎是想也不想,飞身将附近路上骑马的行人敲落,顺手又敲晕一名那人的同伴,替江颜逸也抢了匹马。
从头至尾,一言不发。
江颜逸武功虽已到达出神入化的境地,然而到底不是铁人,早已被颠得叫苦不迭。他咽下一口血泪翻身上马,待又骑出一阵后终于按捺不住,飞身跃到韩轻嗣身后勒停了他的马。
韩轻嗣不悦:"做什么?"
他两日不曾开口,这一开口方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不堪。
江颜逸这姿势恰好将他圈在怀中,悠悠在他耳畔叹了口气:"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又不眠不休,拖垮了自己如何与白蔚打?"
韩轻嗣淡淡道:"不是有你么?"
江颜逸一怔,越过他腰侧的手竟是微微一颤。他旋即喜道:"你,你可否再说一遍?"
韩轻嗣蹙眉,正欲发怒,忽又莫名散了怒气,展开眉结僵硬地重复道:"有你在。"
江颜逸喜不自胜,将下颌抵住韩轻嗣的肩窝,微笑道:"你想做的我一定会办到……你先听我一回,休息一下再走,已等了十年,还急在这一刻么?"
韩轻嗣被他困在两臂之间,一时又觉跃下马去不太合适,便僵着身子忍着:"……好。"
两人缓缓骑了一阵,江颜逸翻身下马:"此地距最近的村庄尚有一日的路程,便在树边靠会儿再上路罢。"
韩轻嗣一言不发地翻身下马,将马栓在树上,另挑了棵不远处的树坐下。
江颜逸也将马栓好,道:"你在此地稍候,我去找些野果充饥。"
两人两日间只喝了些水,粒米未进,却也不是太饿。
江颜逸不一阵便摘了一兜野果回来,倒在韩轻嗣面前:"这些都无毒,放心吃罢。"
韩轻嗣拿起一枚青色的果子,突然问道:"你会烤肉,又懂识辨野果……"
江颜逸了然,在他身旁坐下,捉起一枚红色野果在衣袖上蹭了蹭,放入口中:"我与诩之游历山河,誓要在隐居前看遍江山美景……"
韩轻嗣淡淡瞥了他一眼,神情看不出喜怒:"你喜欢的只是我叔父。"
江颜逸怔了片刻,忽的噗嗤一笑,声音明快:"子凡,你是吃醋了么?"
韩轻嗣冷眼看他。
江颜逸笑着摇头,兀的伸出手,抚上他的秀发:"是,我爱韩诩之,爱了这么多年……可我也说过,我知道,你是韩子凡。若我接近你是因为你的相貌似他,那我爱上你,只因为你是你。"
韩轻嗣猛地瞪眼,向后下腰躲过他的手,怒意勃发:"好一个因为我是我!你说这话,也不怕九泉下的叔父寒心吗?!"
江颜逸怔住。
片刻之后,江颜逸轻叹一声,倚着树阖上眼:"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念出诩之的名字……不是睡梦中,不是临死前……子凡,都是因为你……"
韩轻嗣猛地站起身,却被江颜逸一手拉住。他依旧阖着眼未张:"别走。我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求你。"他的神情的确是在恳求。
韩轻嗣深吸一口气,平息怒火,屈身坐下:"休息两个时辰之后出发。"
江颜逸缓缓舒了一口气,依旧面带微笑:"是啊,你已熬了十年,熬至今日,便是两个时辰也再熬不起了。"
韩轻嗣斜睨他,冷冷道:"二十个时辰我也熬的住。只怕郝伍少等不起。"
江颜逸猛地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盯着韩轻嗣。一颗稍许回暖的心被一瓢冰碴迅速冷却:"郝伍少?"
韩轻嗣环胸,冷漠地盯着地上的尘土:"你说叔父与她是故交,必是叔父学了石阵教给她。劫走郝伍少的人必定是她。"
江颜逸忽觉空气中似是有着许多无形的细针,吸入胸腔中阵阵作疼。他想问:你还是为了救郝伍少而这么拼命?然而这句话他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细针化作熊熊烈火,烧得他满腔恨意。
须臾,江颜逸柔声宽慰道:"他既是白蔚之子,白蔚应不会伤他性命,你莫担心。"
韩轻嗣颌首:"休息罢,两个时辰后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春药嘿嘿,好大一盆狗血啊,可惜不是和小韩的
花美人又出场啦,不过戏份不会太多的,估计要留到和小沈的番外里去
咳,是酱紫的,江美人卷剩下章节有一章留言到20就加1K肉,5章就是5K噢!(不过估计要分期发肉,一下写这么多……OMG,估计什么道具都要上场了)
再看看剩下的剧情,妈呀我要尽量压缩到几章里面去啊,会写死人TAT
PS:N久没动过的收藏数,一说要写肉了居然涨了,ORZ,同志们你们真是~~真是~~扯手绢捂脸
第二十二章
之后的脚程韩轻嗣稍许放慢,眼见蚀狐门已不远了。
两人停下小憩时,韩轻嗣突然问道:"白虎使说你逃出星宿宫时还偷走一本秘籍,是什么?"
江颜逸未料他会突然问起此事,微微惊讶:"朱雀秘籍。"
韩轻嗣挑眉,江颜逸笑着解释道:"玄武使擅水,白虎使擅阵法,青龙使擅魇魅之术,朱雀使擅医毒……星宿宫中每一宫弟子要学的功夫都有严格限定,四大使各有一本秘籍和一套修炼方法,这样即使宫主、大使、星主易位,也不至打乱星宿宫的秩序。我拿走的便是朱雀秘籍,这样便是宫主选定了新的朱雀使,他也无法胜任。"
韩轻嗣奇道:"你擅医毒?与裴满衣比如何?"
江颜逸笑着摇头:"与其说医毒,不如去掉一个医字。我平生所学更侧重用毒与解毒,若真要我治病救人,恐怕技拙。鬼医医毒俱佳,我自然不能和他比。"
韩轻嗣沉默片刻,开口道:"隐龙蛊可有解法?"
江颜逸摇头:"为成龙皿之前或许有计可施。然如今蛊毒侵入他全身血脉,除非与人换去一身血……"
韩轻嗣眼睛一亮:"怎换?"
江颜逸阖上眼,再次摇头后缓缓睁开:"不可能的。除非这世上能找出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不然两人血液相斥,必死无疑。况且,即便是有个一模一样的人,也须将郝伍少全身血放光后输入新血。然而在此过程中,他早已死了。"
韩轻嗣眼中的光芒再次黯淡。
江颜逸笑着宽慰道:"无妨,隐龙蛊又不伤他性命,只消提放着勿让宵小之徒打上他的主意。何况成了龙皿,他身边之人平日中个小毒吃错些药都不怕了……"
韩轻嗣哪里笑得出来,不死心地继续问道:"那九星七耀之毒呢?也无药可解么?"虽说绿绮花不常遇,然而这毒一日不解,心中就难免梗了一根刺。
当初韩轻嗣问裴满衣时,裴满衣曾道有一种药可解此毒,只是得不偿失。韩轻嗣此番再问江颜逸,除了确认外更多的是试探。
江颜逸神情显然有些迟疑,半晌后终于开口道:"有一种药……或可为他解毒。"
韩轻嗣狭起双目:"什么?"
江颜逸犹犹豫豫,终是说了出来:"且不说药效如何……你虽武功高强,可若当真要去抢此药……恐怕还是危险。"
裴满衣更关心郝伍少的死活,然而江颜逸只在乎韩轻嗣的安危。
韩轻嗣眼神略一浮动,心中柔软处终是不可避免地颤了颤。
他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神情依旧清冷而疏离:"……你只管说,是什么。"
江颜逸叹气,苦笑道:"好罢。五十年前寒山老人炼制的三疏丹,如今被……"
韩轻嗣打断道:"我知道了。"
他的说法与裴满衣一致。
江颜逸迟疑了一阵,道:"便是你得到了此药,郝伍少吃了,恐怕也……"
韩轻嗣阖上眼:"不必说了。"
江颜逸嘴唇动了动,终是叹道:"好罢。"他顿了顿,复又补充道:"子凡,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为他……不值。"这句话,江颜逸说的真心实意。
韩轻嗣不语。
是月十五,韩轻嗣与江颜逸赶到清江岸边。
一路上江颜逸并未提过玄灵蛊将发作一事,韩轻嗣也不提,竟是忘了一般。
江颜逸暗自叹了口气,眼望着无际的清江苦涩一笑。他将心沉下:韩子凡,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待到申时,难得韩轻嗣早早勒停了马不再赶路:"今日赶不到村庄了,就在此歇息罢。"
江颜逸心中一暖,双眸泛着莹亮的光彩,翻身下马。
两人在岸边不远处走着,江颜逸指了指一块平地:"就在那歇息吧。"
韩轻嗣摇头:"平地难守,找处树林做掩护。"
一股暖流淌过江颜逸的血脉,他笑得万分温柔:"好。"
韩轻嗣找了处地方,与江颜逸背靠大树坐下。
江颜逸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子凡。"
韩轻嗣斜眼睨他。
江颜逸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剑缓缓站起:"还有不足一个时辰。月出之前,我授你一套剑法。"
韩轻嗣见他神情严肃,便也提着青雪剑站了起来。他不问是何剑法,只是静静地看了江颜逸一阵,颌首道:"好。"
江颜逸二话不说,手腕一翻,抄起剑舞了起来。
韩轻嗣不常看见他动手,难得这个机会,聚精会神看着。
江颜逸身形飘逸矫健,每一个动作似是无快无慢,然而韩轻嗣看得出他手腕何时使力,哪一招是必杀之狠。
然而他看了一阵神情却逐渐变得迷惑。
江颜逸剑过留风,身前滴水不漏,寻常人进不得三步之内。然而背后已不可用破绽来形容,而是毫不施防,莫说高手,便是普通的习武之人也可轻易得手。
江颜逸三招舞毕,将剑一收,竟是毫无缓冲便在杀招之中归于平静。收放自如,全无半点被动。
他沉声道:"看懂了吗?"
韩轻嗣缓缓颌首,又摇头:"看懂了。我不懂。"
江颜逸盈盈一笑:"我们有两个人。"
言尽于此,背后是留给同伴的。
韩轻嗣沉吟道:"可你的玄灵蛊……"
江颜逸道:"届时我吃一枚凝竹丹。至于功力……虽只剩下三成,足矣。"
韩轻嗣想了片刻,觉得有理。两人只须撑到月落,江颜逸功力完全恢复,只要不是那星宿宫宫主亲自出手应都不是问题。这一套剑法只要使用者互相足够信任,可称滴水不漏。
韩轻嗣颌首:"好,你看我舞一遍。"
他只看了一遍便将招式烂熟于心,当下提着青雪剑舞得赫赫生风。招式虽不按江颜逸方才的顺序走,然剑招精华却是丝毫不差。
江颜逸不由赞叹道:"果真是奇才。"
韩轻嗣收剑,淡淡抿嘴一笑,走到树旁坐下,闭目养精蓄锐。
酉时,江颜逸吞下一枚凝竹丹。
月悬当空,悠忽刮过一阵阴风,树叶哗哗响动。
韩轻嗣冷冷一笑,睁开双目,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江颜逸拾剑缓缓站起身,笑得无比妖冶魅惑:"这次来的又是谁?"
回答他的是由远及近的琴歌声。
琴声靡靡,奏的是一支江南清歌。一个温婉的女音合琴而唱,声透如琉璃,滑如脂玉,亮如夜明。
韩轻嗣只觉眼前隐约展开一幅画卷,自己化作一枚飞花,在溪水之上缓缓飘荡。溪水清可见底,中有鲤鱼游荡,时而跃出水面,鱼尾溅起一片白沫;再往前飘。溪水两旁青草丛生,红白紫橙各色花朵饰于其中,赫赫春景。
画面愈发清晰,各种感官开启,当真是身临其境。鱼跃时溅起的水花打在身上,清清凉凉。草丛深处有莺语欢笑声,韩轻嗣迷茫地向声源飘去。
视线骤然开阔,触目是一片广阔草原,草原上有一名少年抱膝而坐,朗声笑道:"轻嗣!"
那般神情语气,不是郝伍少又是谁?
"当心幻术!"
韩轻嗣正欲走向郝伍少,忽被耳边江颜逸低沉的声音唤了回来。那一展画卷突然粉碎,少年的身体四分五裂,残片逐渐消融在空气中。
韩轻嗣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接住那些碎片。
"青龙,原来是你。"
江颜逸笑容毫无破绽,然而韩轻嗣却可感知他细微的颤抖。江颜逸功力只余三成,抵抗魔音已是十分吃力。
琴声戛然而止。
沈左扬大笑着从密林深处走出来,身着白袍,飘逸如仙:"朱雀,今日你妄想逃脱!"
沈左扬只有一个人,手无武器,几乎是毫无防备。
韩轻嗣霎那间已持剑冲了出去,转瞬已逼到沈左扬面前,速度之快,连江颜逸亦是暗吃一惊。
沈左扬但笑,竟是丝毫不避。
韩轻嗣扬手,狠狠一剑劈下!
同时,他听见身后江颜逸的惊呼:"回来!那是障眼法!"
韩轻嗣来不及收剑,剑锋砍在沈左扬脖颈处,活生生的沈左扬竟然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了。
于此同时,六支铜箭向韩轻嗣所立之地呼啸袭来。
韩轻嗣硬生生扭转了剑势,身体一侧,劈开五支箭。
江颜逸也在同时赶到,替他打开了另一支箭。
两人背对背而立,江颜逸低声道:"你仔细看他们的脖颈,有红线的皆为幻影,其余则为真人。"
韩轻嗣挑眉嘲道:"你这朱雀宫主,对各宫绝技与破解之法倒是清楚的很。"
江颜逸还来不及答话,只见四处骤然出现一批剑客,提剑向两人袭来。
"……怎办,他们都带着围巾。"韩轻嗣无奈道。
幻影是沈左扬将自己手下复制而成,他令每一名弟子带上围巾,破绽便不成破绽了。
江颜逸朝天翻了个白眼,心中将沈左扬骂了个通透,硬着头皮道:"全当真人杀!"
两人背对背,用的是江颜逸方才传授的剑招,只顾砍杀自己面前的敌人。
韩轻嗣眼中所见有七名杀手,然而统统杀光之后,地上只有两具尸体。
他心念一动,似有所觉。
第二批共有十二名杀手向自己袭来。
韩轻嗣砍了八人,剩下四名幻影不攻自破,地上多了三具尸体。
第三批十五人,韩轻嗣砍了六人,剩下九名幻影自行破碎,地上多了五具尸体。
他嘴角挑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侧目看江颜逸,他面前亦是一堆尸首。
韩轻嗣朗声嘲讽道:"你们是在让我练武吗?"
江颜逸手中的剑迟缓了片刻。
攻势停下了。
过了一阵,从四周走出九名白衣剑客,将两人围在中间。
韩轻嗣迅速扫视一圈,微微吃惊:每一个都是沈左扬!
他凝神辨认,却找不出一个幻影,握剑的手掌微微被汗水湿润。
九名沈左扬抱拳笑道:"得罪了。"
韩轻嗣蹙眉,只见九人同时挺腰,剑向斜下一指,好一个风姿飒沓的剑客,连韩轻嗣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了一句。
江颜逸略有些吃惊地扬了扬眉毛:"没想到你已练成幻影术第九层。"
九人中三人挥剑向江颜逸,六人直奔韩轻嗣而去。
韩轻嗣连连招架,全无出手的机会。每一个沈左扬的剑与青雪剑相触时都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甚至激烈时还会擦出花火。每一把剑落下的力道也都是真实的,韩轻嗣被震得虎口发麻,逐渐心慌了起来。
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这真的是幻影术?不是易容?"
江颜逸目光在与自己对阵的三人中扫视一圈,向其中一人邪魅一笑,眼神流露出赞许。他低声回答道:"一切皆是你自己的幻觉。"
韩轻嗣满头雾水。
如果九人中有八名是幻影,而真正的沈左扬又在自己面前的话……
韩轻嗣咬牙,决定赌一把。
西侧的沈左扬一剑向他手臂砍来,而西南侧的沈左扬刚刚收势,恰有破绽。若他选择防御,则失去了进攻的机会。
韩轻嗣深吸一口气,对西侧那柄剑不躲不闪,手中青雪剑直取西南侧之人而去。
"嘶……"
"哗……"
一个是剑入血肉的声音,一个是幻影如琉璃般破碎的声音。
韩轻嗣肩膀一阵剧痛,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赌错了吗?
然而沈左扬却不给他停顿的机会,余下五人招招逼近。
韩轻嗣忍着剧痛,弃下另外四人,直取方才砍了他一剑的沈左扬而去。
"哗……"
又一个幻影破碎,韩轻嗣腰间中了一剑,一阵尖锐的疼痛顺着脊椎攀爬而上,令他头皮发麻,整个人不由疼的打颤。
然而战斗远未结束。
他勉励招架余下四名沈左扬,被逼得一步步后退。咽了口唾液,喉头一阵血腥味。
韩轻嗣渐觉不支,气息变得不平稳:"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每个人……"他余光一瞥,发觉自己的伤口处虽然火辣辣地疼着,却并未流血。一愣神之间,肩上又被刺了一剑。
韩轻嗣疼的满头大汗,握剑的手颤抖不已:"为什么……伤口不流血……这么疼……"
江颜逸挡开左边的剑,朗声道:"一切都是你的幻觉!"
"去他妈的幻觉!"韩轻嗣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爆了粗口:"疼成这样的幻觉!老子让他砍死算了,反正死了也是幻觉!"
"叮"。他又挡开一柄刺向心口的剑。
江颜逸忍俊不禁,眼神中带了抹宠溺的笑意。难得能听见韩轻嗣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一直以来,宠辱不惊、冷血无情的表象都让他看来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他见韩轻嗣已到了极限,对着沈左扬抿了抿嘴。
沈左扬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神情,江颜逸的眼神旋即冷了。
"叮"!
青雪剑脱手,因疼痛而流出的冷汗流入眼中,咸咸的刺痛。
韩轻嗣绝望地闭上眼。
耳旁呼啸过一阵阵风,伴随着刀剑碰撞的声响,隐隐有人的呼喊声,低吼声,还有刀剑与骨头相擦时发出的刺耳的摩擦声。
唯独,没有疼痛。
韩轻嗣睁开眼,触目既是鲜红。
鲜红的血液渗透了江颜逸白色的外袍,鲜红的血液浸润了土壤,血色染红了黑夜。
江颜逸挡在他的身前,右手中的剑插入土地中,支撑着他不倒下。
所有幻影消失,只余下一个沈左扬,手中握着一柄深入江颜逸胸口的剑。此剑贯穿了江颜逸的身体,从他背后刺出,剑尖距韩轻嗣的眉间只余一尺。
鲜血,染红了韩轻嗣的双眼。
这个世界剩下的,唯有杀戮。
作者有话要说:哦也,小韩这下倒霉了~
小五:靠!少爷又被雪藏一章!姓花的要把老子压到什么时候啊?!钟道长你皮痒了~!
PS:已欠肉2K,还会继续加咩?
第二十三章
双目火红的韩轻嗣缓缓站起身,手腕一翻,全身绽出强烈的杀气。
江颜逸几乎是同时点住自己的穴道,用内力将体内的剑冲了出去。
只是转瞬,韩轻嗣已逼至沈左扬面前,狠狠一剑劈下!
饶是沈左扬早已有心理准备,在韩轻嗣身形甫一动时就已弃剑后退,却还是被青雪剑凛冽的剑气逼的胸口一热,呕出一口鲜血来。
仅是靠剑气,就将他脏腑震伤。沈左扬心中一凛,发了狂的韩轻嗣竟是功力大涨,几可与平日的江颜逸匹敌。
四周埋伏的七星宫弟子见青龙使受伤,立刻飞出七人,摆出七星阵直逼韩轻嗣。
七星阵旨在困敌,杀伤力并不强。然而韩轻嗣几乎是看也不看,一式平沙落雁打横飞起逼近,迅速将三人劈成两半,竟是如斫纸片一般轻易。
沈左扬眉头一跳,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笼上心头。他深深地看了眼江颜逸,对宫主玩火的举动既困惑又担心。
江颜逸足够狠,给自己下的蛊是真的,身上每一处的伤也是真的。他功力只余三成,又兼身负重伤,怎能制得住走火入魔、凶猛如麒麟一般的韩轻嗣?
沈左扬命手下继续进攻,自己则退到江颜逸身边。
"宫主,在天明之前,属下暂且带您避开罢。"
江颜逸摇头。他笑得满足而妖娆,贪婪地盯着韩轻肆浴血厮杀的身形,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问道:"你今日带了多少人来?"
沈左扬沉默了片刻,如实答道:"六名星主,七十名弟子,共七十六人。"
青龙使手下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星主,除花乐醉出逃在外,其余六人统统出战。四百九十名弟子带出七十人,已是遵循了江颜逸 "多带人"的命令。
然而江颜逸却不悦地蹙眉:"这么少?"
沈左扬心头一惊,已大抵猜到了江颜逸接下来的指令。果然,江颜逸继续道:"每七人一组,轮流进攻。"
他是要用所有人的血来灌溉韩轻嗣的狂症!!沈左扬心寒如冰,胸口抽疼的几要昏死过去。且不说那七十个活生生的人,便是六名星主,都是跟了他许多年的心腹,竟要被这拿着整个星宿宫去逗弄他那心上人的宫主丢去喂刀。
那一瞬间,沈左扬有趁着江颜逸虚弱时一剑将他捅死的冲动。然而片刻之后,他颤着音道:"是。"
他站起身,向林间比划手势,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待一波人倒下,迅速又有七人从林中跳出来。
星宿宫训练人自有一套手段。每一个能入星宿宫的人俱是性情扭曲之徒,他们不怕死,有野心,却又绝对听从上级的命令——若是行差踏错一步,星宿宫多的是令人生不如死的方法。然而如今日这般情境,若能死处逢生,又有的是一生难求的好处等着他们。
故明知是送死,却无一人退却。
江颜逸看着圆月缓缓向东而落,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让他们不必留情。"
沈左扬望着逐渐透亮的天空,苦笑道:"无人留情。"
然而拼尽全力,又怎会是岔入魔道的韩轻嗣的对手?
终于,当地上已有六十几具尸体时,江颜逸笑得愈发诡谲妖媚:"带六名星主回去罢。"
此时的韩轻嗣浑身浴血,火红如涅槃之凤。青雪剑饮足了鲜血,蓝色的幽光添上红色的血光,变作妖冶的紫色。
江颜逸只觉胸腔中燃起一把妖火,烧得他每一处筋骨舒爽无比,恨不得将那浴血之人压倒在身下,让他的灼热侵入自己的体内,榨干自己每一滴鲜血。
这样想着,昏睡了十载的情\欲已蠢蠢欲动地复苏,叫嚣着令每一寸肌肤变得滚烫。
月已东落,地平线上日月交汇,将整个天地渲的如韩轻嗣双瞳一般火红。
江颜逸大笑着站起身,胸上的伤口在行动中被挣裂,血洞涓涓冒着血沫,他却恍若未觉。
手中多了柄名剑噬魂,与青雪剑同列江湖十大神兵前五,乃星宿宫秘藏之宝。
他将剑一横,向着双瞳火红而空洞的韩轻嗣笑,笑得风起云涌,艳得令苍生无颜色:"子凡,十几年前我赢不了他,你说,今日,我赢不赢得了你?"
------------------------我是被压扁的小五终于可以推开小花的分割线--------------------
郝伍少的理智濒临崩溃,他几乎放弃了抵抗,屈起腿勾住花乐醉的腰。
然而下一刻,花乐醉突然放弃了在他胸口留恋,一手擘起他的腿,将他的身体折成一个屈辱的弧度。
郝伍少闷哼一声,眼角滑落一滴泪。
下一刻的感觉是小腿上尖锐的刺痛,花乐醉的牙齿扎入他方才被鳄鱼咬伤处,大口啜饮他的血液。
疼痛令伍少的理智暂且复苏。他睁开眼,看清花乐醉的举动,松了口气,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凉而稀的血液顺着食道流下,将体内的火缓缓浇灭。
花乐醉的神智越来越清楚,身下滚烫灼热的硬挺缓缓消了下去。
他松开郝伍少的腿,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犹豫道:"你要喝一点吗?"
郝伍少摇头,说话时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呻吟:"嗯……我的血……嘶……对我没用,快,快带我……离开……"
花乐醉迟疑片刻,将浑身抖如筛糠的郝伍少抱起,飞出了石洞。
数十天来,郝伍少头一次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好似重生了一般。
花乐醉抱着伍少向南飞去,郝伍少下意识地蹭着他摩擦,花乐醉犹豫地看着他,想了想,抱着他在一处林中小涧边停下。
郝伍少摇头:"快……走……白蔚……"
花乐醉本是逃亡中无意发现了那石洞,伊始他隐隐约约听见石洞中传来人的对话声,并不敢贸然进去。直到白蔚从穴口飞出远离,花乐醉才对石洞中的人产生了一丝好奇。
白蔚他是见过几回的,虽然那女人曾变换过好几次容貌,然而那身姿和轻功的路数,花乐醉一眼便认了出来。
等白蔚走远,花乐醉抵不住好奇心,终于跳入石穴,不曾想竟是遇到了上一回从他手中脱逃的猎物。
花乐醉怕白蔚,毋庸置疑,他怕白蔚高强的武功,更怕白蔚将他带回星宿宫。沈左扬曾说郝伍少是白蔚的儿子,他不知这对母子为何会在此处,然而看郝伍少的态度,似是并不情愿留在白蔚身边。
他看着全身泛红、一脸痛苦的郝伍少,叹气道:"我们已离开一段距离,白蔚一时半会找不到此处。"
他将郝伍少已被他弄得松松垮垮地衣服彻底扒开,一手握住他硬挺的小龙,简洁道:"我帮你。"
郝伍少只被他一碰就已舒服得连连抽气,然而毫无力气的双手依旧努力而勉强地推搡着花乐醉。
花乐醉道:"别怕,我只用手和嘴。"说罢他自嘲一笑,"我服侍人的功夫可好的很,郝公子不试试真是可惜了。"
他低头含住郝伍少的欲望,全不顾他微弱的抵抗,巧舌拨弄舔转,不消片刻就让郝伍少在他嘴中释放了一次。
花乐醉将白液吞下,伸舌舔了舔嘴角,方才意识到眼前之人并非沈左扬。他尴尬了一刻,揶揄道:"原来郝公子还是个雏儿。"
蓬勃待发的欲望暂时得到缓解,郝伍少的神智逐渐清明。他羞愤欲死,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绝望地阖上眼:"别再……碰我……我自己来……"
花乐醉戏谑道:"郝公子怎变得如此纯情?当初调戏花某的时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郝伍少勉强从鼻子中发出两声"哼"。
花乐醉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你毫无武功,中了散后全身无力,怎自己做?别以为忍着便没事,若不想从此无能,我劝你莫逞强了。"
郝伍少勉强翻了个身,将再一次勃发的欲望压在身下:"你……带我去找……轻嗣……"
花乐醉无奈道:"他在哪?"
郝伍少摇头:"不知。"
花乐醉朝天翻了个白眼,轻而易举将郝伍少翻了过来,握住他再一次变得硬挺的小龙道:"好了好了,我不会告诉你家侍卫的,别闹了。"
郝伍少哪里肯依,却又挣不过花乐醉,无奈之下,只得向着小涧爬去。他虽是怕水,两害相权取其轻之下,竟是宁愿以凉水加身也不愿被花乐醉猥亵。
花乐醉并不是欲\望强盛之人,他的身体虽被沈左扬调\教得淫\秽不堪,像是一碰就燃的干柴,然而心理上,花乐醉始终对性\事有所抵触。
欲仙\欲死精尽人亡散沈左扬曾对他用过几回,花乐醉心中恨的滴血,身体却婉转于那人身下,哭泣着求欢。
故郝伍少虽如此拒绝他,花乐醉也不气,反是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情,不忍再忤逆他的意思。
花乐醉将郝伍少抱起,小心翼翼地浸到水中。郝伍少紧张不已,手指勉励扒住花乐醉的胳膊不放。
花乐醉柔声道:"别怕,水不深,你触的到地,我不走。"
涧水冰凉,稍许令郝伍少热得快要燃烧的身体舒服了片刻。
然而效力持续不久,凉水便再也镇不住他蓬勃的欲望。
花乐醉见他忍得痛苦欲死,蹙紧了眉头:"这样不行。"
他不再顾忌郝伍少的抵抗,一手箍住他的腰,一手抚上他的孽\根,迅速撸了起来。
郝伍少哪里吃得住他弄,指甲狠狠扒着花乐醉的肩,不一会便泄在了水中。
白色的粘液在水中化开,变作丝丝缕缕的缠绵,最后消失在茫茫长河之中。
花乐醉吻了吻郝伍少的鬓角,不沾情|欲,权作一个抚慰。他道:"再有五六次,当你泄不出精水时便好了。"
郝伍少脱力地靠在他怀中,一个字也不愿说了。
正当花乐醉准备第三次替他宣泄时,远处突然掠近一个人影,手中的鞭子赫赫生风,直取花乐醉而来。
花乐醉反应极快,抄起郝伍少纤细的腰,迅速从水中跃起,转瞬已退开三丈远。
那持鞭人停下,看了眼意识朦胧的郝伍少,眼神一冷,瞪着花乐醉道:"你是什么人?"
花乐醉看清她的身形,蹙眉道:"白蔚……"
白蔚一怔,眯起眼盯着花乐醉,仔细搜罗脑中的印象,却如何也想不起他是什么人:"你认得我?"她眼中闪过危险的讯息,"你是星宿宫的人?"
花乐醉自知不是她对手,只想找个机会逃离此地。他不动声色地将郝伍少掩在身前,以备抵挡白蔚不知何时会发起的进攻。他故意与白蔚盘旋:"呵,白门主将儿子带到此处来做什么?"
白蔚看清他的动作,眼神一凛,冷哼道:"果然是他的走狗。怎么,只有你一人也敢来?莫不是抢功昏了头吧?"
花乐醉迷茫了片刻,才悟出白蔚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心中一惊,已将事情猜到了大概。
花乐醉嬉笑地看着白蔚,面若春花,眼神森冷:"白门主不也是他的狗?"
白蔚眉心狠狠一揪,抖开长鞭向他劈来!
花乐醉迅速将怀中的郝伍少朝来势汹汹地鞭子掷去,脚步向后一退,扭身飞了出去。
白蔚疾速松手,飞身上前抱着郝伍少躲开那一鞭。这一连串的举动过后,花乐醉已不知所踪。
白蔚蹙眉,想了想却没有追上去。
郝伍少的裤子早已被花乐醉扒了,身上一件外袍松松垮垮地披着,春光大泄。他被白蔚搂在怀中,胸膛正抵着白蔚胸前柔软的波涛。他不禁呻吟了一声,待自己发现时更是羞愤欲死,挣扎着要从白蔚身旁退开。
白蔚仔细打量伍少,见他全身淡粉,胯|下勃发,双目迷离,不由蹙眉:"他给你下了春|药?"
郝伍少哼了一声作答。
白蔚摇头,将他外袍掩起,柔声道:"星宿宫的人找来了,此地不能久留,你先暂且忍一会。"
郝伍少半昏半醒,鲜艳欲滴的双唇微启,正艰难地喘着热气。
白蔚叹息,将他打横抱起,向西方走去:"你怎这么轻?他们待你可好?"
郝伍少在她怀中无意识地乱拱,神情迷茫:"谁……"
白蔚蹙眉,放下他点住几处穴道,这才再度将他抱起:"忍一会儿。"
白蔚走出一段,来到一棵枣树下拴着的马旁,正欲将郝伍少抱上马,见他双眼已憋得血红,忽又停下了动作。
白蔚想了想,将手抵在他背上,缓缓输送内力:"一会到了村庄,我替你找个姑娘来。"
她话音刚落,忽听树上传来一阵灿若银铃的巧笑声:"那可不行,他要的是男人可不是女人……"
白蔚大惊,还来不及收势,只见树上电光火石间掠下一人,对着她面门撒了一包药粉。
白蔚毫无防备,猛地吸入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
花乐醉迅速抱着郝伍少上马,用力一抽马臀,只听一声长嘶,马蹄已踏着尘土飞奔了出去。
郝伍少松了一口气,虽同样都是威胁,然而靠在花乐醉怀中却比在白蔚身边令他放松了一些。他开口断断续续道:"她……怎样……"
花乐醉面容严肃,策马狂奔:"一包噬骨散伤不了她,只能困住她半个时辰,将药逼出来。"
郝伍少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被马上下颠簸间却稍许缓解了情\欲的勃发。他道:"去哪?"
花乐醉答道:"先找处地方暂且避一避。"
两人来到一处山洞,花乐醉将郝伍少抱了下来,解开他的穴道:"城镇中会有星宿宫之人,我们暂且避居此处,白蔚一时半会追不过来。"
郝伍少颌首:"你别……碰我。"
花乐醉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好好好,你不求我我才不碰你呢。"
天色已暗,花乐醉与郝伍少各居一隅。
郝伍少被那欲仙|欲死精尽人亡散折磨的发狂,一边自己无力地用手纾解着,一边又拿身子去蹭石墙,如此倒也已释放了两次。
他的精水变得稀薄,已不是雪一般的白,一次比一次透明。
花乐醉在一旁看着,眼神漠然而迷惘,似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喃喃道:"那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我宁愿自渎也不愿让他碰……他将我双手反剪捆绑,双腿吊起……在我身后不知涂了什么淫药,使得我……"他说着说着仿佛再度身临其境,浑身打颤,"他不碰我前面,不停进入我,生生改变了我的身体,让我仅是被他进入就会勃|起,甚至射\精……"
"后来我身前变得无能,他又慌了——大约就像幼时玩的蟋蟀少了条腿一样,令他觉得不满。他开始在我身上尝试各种道具,七天内灌了我五种淫药,终于让我的身体变得淫亵不堪……他熟悉我身体的每一处,如果他有心要弄,我只消四五下便会交代在他手中……我不知道那种感觉怎么形容,他看着我不停出精,以为我很舒服……其实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所有的感觉已丧失在他手中,我的勃发就像是身体对他自然的一种敷衍,却与我无关……"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要假意承欢,生怕他一个不乐意又要做什么……我想杀他,他却给我下了锁心蛊,他死我也要死,我死他也陪着……既然我杀不了他,有时我真想伸长了脖子自己抹一刀,要杀他变得如此容易……可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想死都办不到……"
"后来我想通了,我陪他死岂不是遂了他的愿?锁心蛊可以解,那我便等这机会,一日两日是熬,一年两年又有什么分别……"
花乐醉自言自语了许久,郝伍少时而被药效折磨的脑中一片空白,时而又听懂了他的话。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郝伍少已猜出了花乐醉口中的"他"指的应是沈左扬。
然而郝伍少张口欲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只得悠悠叹了口气。
花乐醉趁郝伍少又一次宣泄过后的暂缓之时走近,轻抚他满是虚汗的额角:"我倒有些舍不得你了……你的血当真能解蛊?"
郝伍少微微点头。
花乐醉好奇地打量着他:"这段时日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郝伍少勉强笑道:"说来话长。"
花乐醉微笑,替他将汗水揩尽:"若你当真能替我解了锁心蛊……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我做得到,我都替你去办。"
郝伍少缓缓吐出一口热气,难堪道:"你别……看着我。"
花乐醉盈盈一笑,调侃道:"真是只纸老虎,亏的我伊始还当你是只狐狸。"
话虽这么说,花乐醉站起身,走回角落中去,不再看他了。
子时,正是花乐醉炎雪蛊发作之时。
他心中怀了些期待,又有些害怕,等了许久,只觉周身微微有些发冷,不再是那种锥心刺骨、冷得每一处骨头都要碎裂成冰碴的感觉。
花乐醉大喜:"果真有效!"
郝伍少有气无力道:"你可以再喝一点,彻底解干净。"只要别将他关起来每天饮他一碗血,郝伍少偶尔大方一次还是可以的。更何况,他还指望花乐醉能带他去找韩轻嗣。
花乐醉也不客气,上前解开他脚上的包扎,又一次咬开伤口,狠狠吸了个够。
凌晨,郝伍少第七次释放,精|液已透明如水,还带了些暗红的血丝。
他舒出一口气,沉沉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被锁的第二十四章内容
-----------------------------我又来分隔了---------------------------------
韩轻嗣到底不是江颜逸的对手。
青雪剑被噬魂挑飞,与此同时他的穴道被迅速点住,江颜逸以特制的精魂索将他捆了起来。
精魂索以特制材料炼成,坚固无匹,越挣扎则捆缚越紧,韩轻嗣集中内力也难以将其震开。
韩轻嗣如发狂的野兽一般,不断用内力冲着自己被封的穴道,怒火熊熊的双目狠狠盯着江颜逸,似要将他点燃。
江颜逸已累极了,抱住韩轻嗣,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中,安抚地捋着他的背脊:"子凡,子凡……你忍一忍……"
韩轻嗣剧烈地喘息着,如何也冲不开穴道,却使浑身更加火热,每一滴血液将将沸腾。
江颜逸感知到掌心下的皮肤变得愈来愈热,叹了口气,冰凉的唇贴着他颈侧轻吻,安抚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屈起拇指,往韩轻嗣两肩上的云门、中府穴上一撞,只听韩轻嗣一声低吼,终于疲软了下来。
江颜逸浑身是伤,已无力将他抱起离开,从怀中掏出两枚伤药吞下,运功调息了一阵,抱着韩轻嗣疲倦地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颜逸被身边的响动惊醒。
韩轻嗣已自行冲开了穴道,剧烈挣扎不止。然而精魂索在他的挣扎下越缚越紧,几乎勒入皮肉中。
江颜逸先是一喜,看了看天色:"你这么快便将穴道冲开了!"他再度封住韩轻嗣的穴道,与上一次封的却不同。
他将精魂索松开些许,沿着韩轻嗣的眼皮一路吻至锁骨:"等你能自行将真气打通全身经脉,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点你的穴了。虽然苦了些,你再忍忍。"
韩轻嗣火红的双眸中只余愤怒。
江颜逸尝试运气,觉身体已舒服了许多,便向林中吹了声口哨。
不一会儿,一匹白色的骏马从林间跑了出来。
江颜逸将韩轻嗣抱上马,自己翻坐到他身后,将他搂在怀中:"你走火入魔后功力可涨一倍,如今你和我已不相上下……只消用郝伍少的血替你镇住心火,你神智恢复后功力也不会再退。"
韩轻嗣什么也听不懂,只晓得一味用真气冲撞着穴道,全身的皮肤再一次变得滚烫。
江颜逸诡谲一笑:"你那小少爷只怕已想你入骨,苦了他这许多天,我们这便去寻他!"
两人策马疾驰,韩轻嗣如木桩一般杵在江颜逸怀中,浑身皮肤不断升温,几要将他灼伤。
江颜逸不退反进,将他搂得更紧:"我知道你难受……再忍几日,从此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两人的皮肤都被沸腾的热血炙得通红,马行过一处溪流,江颜逸突然抱着韩轻嗣飞起,直直跃入河中。
冰凉的溪水镇定了几要被灼伤的皮肤。布料浸了水,贴合在身上,勾勒出韩轻嗣肌肉紧实的身体。
江颜逸面对面搂着他,两人下身贴合,他清楚地感知着韩轻嗣下身的火热,并被那温度感染,自己的孽|根也不由挺立了起来。
江颜逸呼吸变得急促,他旋身用股缝去磨蹭韩轻嗣蓬勃的下|体,扭着脖子亲吻韩轻嗣的嘴唇,伸舌细细勾勒着他唇际的形状。
韩轻嗣张嘴,本能地去咬江颜逸的舌头,却被他灵巧地避了过去。
江颜逸奸猾一笑,似是发现了新的乐趣,不断以灵巧的舌尖挑逗着韩轻嗣,一边又躲避着他的进攻。
他渐觉得趣,身前渗出透明的淫|液,后|穴仅靠摩擦已不得满足,迫不及待想要吞入韩轻嗣巨大的火热。
江颜逸双目迷离,已十载不曾有这样的情动,积压的太久,喷薄得便越发强烈,快感几要令他窒息。
江颜逸如饿狼扑食一般去接韩轻嗣的绔裤,手刚触上腰带,却被韩轻嗣猛地用肩膀撞开了。
他一怔,不似第一次的欢欣,却有些失落:"你这么快又冲开了吗……"
他叹了口气,重新封住韩轻嗣身上的三处大穴。
然而受了此事影响,江颜逸不再性急,情潮逐渐退却,仅仅是搂着韩轻嗣温存地厮磨了一阵,便抱着他上岸,重新上马出发了。
两人奔行一阵,到了子夜时分,天地间阳气沉降阴气勃发,韩轻嗣的心火暂时得到控制。
他的眸色在火红与漆黑间转换不断,依稀认出江颜逸,艰难地问道:"怎么……回事……"
江颜逸妖媚惑众的脸在他眼前忽隐忽现,唇齿翕张:"你走火入魔……我带你去找郝伍少……"
韩轻嗣神情迷茫:"他……在哪……"
江颜逸不答,只是吻了吻他的额头:"以后你功力大涨,适应之后加以掌控,天下再无你的对手……"
韩轻嗣依旧茫然。
江颜逸眸中蕴满了水汽,神色凄迷,手指带着绝望的力度在韩轻肆脸上游走,勾勒着他五官的形状:"十年前我已失去了一次,这一回我决不能再让你离开我……"
韩轻嗣似懂非懂,火红的瞳色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尤为诡异。他喃喃道:"好……"
江颜逸微笑。
"伍……少……"
江颜逸呼吸一滞,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的愤怒与绝望燃起一把火,险险将他自己灼伤。
许久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掌温柔地抚摸着韩轻嗣的长发:"你喜欢他吗?"
韩轻嗣喃喃道:"喜……欢?我不……懂……"
江颜逸苦笑,轻轻摇头:"你真傻……你不懂自己的心,我是不是该高兴?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我等着你慢慢将我放入心中……"
人身三百六十五个穴位、十二正经、十五络脉、奇经八脉,江颜逸每次封三个穴道与一段经脉,任韩轻嗣自行打通。
有精魂索的束缚,韩轻嗣两手被缚身后,纵是冲开了穴道,一时也难以自如行动。
每每韩轻嗣最为狂躁之时,江颜逸便亲吻他的睫毛,一路顺着吻下至脖颈,柔语轻言地安慰他。
伊始无用,然而次数多了,韩轻嗣竟能在他的安抚下平静不少。
每日子时,韩轻嗣能暂时恢复些许神智,江颜逸便陪着他说话,韩轻嗣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第十日晚,两人宿于一处山洞。韩轻嗣突然问道:"叔父……向卞安学习石阵……"
江颜逸颌首:"怎了?"
韩轻嗣断断续续道:"叔父……也学……各门武功……"
江颜逸微笑道:"是啊,韩门受心法秘籍所限,每代皆是如此。那些名门正派称韩门为贼门,那又如何?防不住贼便莫要怪人。"
韩轻嗣神情迷惑:"江湖传闻……韩诩之只靠青雪剑法……"
江颜逸怔了怔,双眼清亮澄澈,笑道:"是啊……诩之之所以被称作武学奇才,因为你们学的是骨,他学的是神。"
韩轻嗣眸色转换不断,神情茫然:"骨……神……"
"呵……"江颜逸怅然道:"你虽已难得,比他却还差了一点。"
他站起身眺望远方,喃喃道:"子凡……你再忍一日,最后一日……"
韩轻嗣微微动了动,喃喃道:"疼……"
他全身只余最后四处大穴未通,方才刚打通了第三百六十一个穴道与最后一条经络,一身汗水打湿了衣衫。江颜逸始终不曾解开过精魂索,他维持一个姿势被捆了十几日,肌肉早已僵化不堪。
江颜逸犹豫了片刻,并未封住他最后几处大穴,弯下身替他将精魂索松开些:"好些了没?"
韩轻嗣试着动了动,能活动的幅度极小,依旧十分难受:"不……酸、疼……"
江颜逸迟疑了许久,终于狠下心,将精魂索彻底解开,丢到一旁。
他手指有力地按压着韩轻嗣酸麻处,指尖内力流淌,舒服得韩轻嗣哼了一声,惬意地阖上眼。
江颜逸手上按摩不停,眼睛却盯着韩轻肆的脸,见他浓密的睫毛颤动不止,不由心念一动,低头吻上韩轻嗣的唇。
韩轻嗣嘴唇明显一颤,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然而他虽未迎合,却也不曾拒绝。
江颜逸试探地撬开他的齿关,灵活地挑逗着韩轻嗣的舌。韩轻嗣微微合上齿关,试图将江颜逸挤出去,却并未用力。舌头又不停回缩躲闪,却是避无可避,嘴角因合不拢而缓缓淌下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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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颜逸的呼吸逐渐粗重。他解开韩轻嗣的外袍,一把将他裤子扯了下来。
韩轻嗣神情慌张,肢体还在酸麻中缓不过来,吃力地抵抗着江颜逸的进攻。
江颜逸轻笑道:"你还未尝过此道罢?"
韩轻嗣血红的眸色变得晦暗。
江颜逸想了想,到底不敢头一回便太过激烈,况且自己的甫道十年未纳人,恐怕也早已羞涩,又不能指望韩轻嗣能耐心地加以探索扩展,故放弃了媾和的念头。他弯下身,扶住韩轻嗣半昂头的孽|根:"试试这滋味罢,你会喜欢的。"
韩轻嗣因走火入魔的缘故,浑身阳气极甚,下身本就半软不硬地挺听着,不经江颜逸几下抚慰便已火热硬烫。江颜逸粲然一笑,低下头含住他的前端,挑弄吞吐起来。
韩轻嗣哪里受过这般销魂的滋味,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伸手扯住江颜逸的头发,试图将他拉开。
江颜逸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手腕,嘴上动作更加卖力。
韩轻嗣眸色转换更快,瞬息数变,声音沙哑:"你……"
江颜逸卖力地吞吐着,舌头抵住他的沟回处摩擦。
江颜逸扣住韩轻嗣手腕的手逐渐松了。韩轻嗣嘴唇哆嗦不止,再一次伸手扣住江颜逸的头,却不是将他向外扯,而是用力向自己身下按去。
江颜逸心情大悦,便是一下一下深入喉中的巨物弄得他欲吐,却更加主动地深入着,恨不得将韩轻嗣连根吞下。
片刻后,韩轻嗣一个哆嗦,泄在他喉中。
初次的精水浓稠粘腻,且数量十足,江颜逸却一滴不拉地咽了下去,妖冶的脸上因情|欲而染上一层粉红,显得更加妩媚。
韩轻嗣释放过后,眸色深沉,双目半睁半闭着,江颜逸几乎辨不出颜色。
他缓缓闭上眼,困倦不已,不消片刻呼吸已趋平缓。
他睡颜静谧乖巧,失了往日的傲然不羁,由狮子变作乖巧的幼猫。
江颜逸轻笑,温柔地抚弄着他的长发:"好好睡一觉罢。等你再醒过来,一切都好了。"
清晨,韩轻嗣依旧沉睡,江颜逸封住他三处大穴,扭头走出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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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伍少醒来时,视线朦胧,精神恍惚。
他顶着一双熊猫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迷迷瞪瞪看了白蔚半晌,方才惊讶地回过神来:"白姑娘?!花乐醉呢?!"
白蔚淡然道:"逃了。"
郝伍少:"……"
因阳气消耗过度,郝伍少精神极差,难以集中精力想事情,故对于这件事他仅仅是"噢"了一声,并无过激反应。
白蔚半跪着盯了他一阵,神情高深莫测,缓缓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接下来又该将你藏到哪去……"
郝伍少神情痴呆、眼神空洞地对她一笑:"把我送回轻嗣身边好不好?"
白蔚眯起眼,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并没有一口否决,只是说:"那是让你去送死。"
郝伍少坚定地摇头:"韩轻嗣会保护我的。"
白蔚嗤笑反问:"他打得过……"顿了顿,却没有说出口。
过了片刻,白蔚再度蹲下,神情严肃地问道:"你当真想回去?哪怕韩轻嗣爱上别人,哪怕你会死?"
郝伍少眉毛一扬,失焦的眼睛里聚起点点光芒:"他敢!"
白蔚垂眼一笑,忽而生出些好奇心:"你和他进展到哪一步了?"
郝伍少脸色微红,心虚地撇开眼,嘴硬道:"他早就是少爷的人了!"
"噢?"白蔚微诧:"是你居上?那倒不错。"
郝伍少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道:"那当然!老子是少爷!"
白蔚笑得煞是温柔。
须臾,郝伍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白蔚眯起眼,伸手轻抚他披散的长发:"我说过,你去是送死。"
郝伍少问道:"要杀我的,是江颜逸么?"
白蔚微蹙眉,冷然道:"我劝你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郝伍少有些恼怒,这日脑子又不太好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既然不是我娘,管我死活做什么?!"
话一出口,郝伍少与白蔚同时一怔,双双变了脸色。
白蔚冷冷地站起身,张口欲言,却又吞了下去,转而道:"上天既然让你活到如今,便是你命不该绝。你就当我吃撑了帮你一把。"
郝伍少双眉拧紧:"谁要你吃饱了多管闲事!你把我一个人关在石洞中,我险些被鳄鱼吃了,这也是帮我不成?"
白蔚冷哼:"谁教你乱跑!"
两人间硝烟弥漫,剑拔弩张之势已开,郝伍少积郁许久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你最好真的不是我娘!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孽债!韩轻嗣迟早会找来,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清算,哼!"
白蔚勃然大怒,抬手欲煽,却始终下不了手。她缓缓将手放下:"你的侍卫不是我的对手。早知我上回便不该手软放了他,如今你跪在坟前哭,就不会这么不知死活!"
郝伍少蹙眉:"你和星宿宫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让轻嗣去找星宿宫宫主?那人与韩家有仇么?"
"仇?"白蔚冷笑:"是啊,深得很。韩门五十几条人命,你说这仇够不够深?
郝伍少骤然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韩门?!韩门不是你领蚀狐门子弟屠的吗?!"
白蔚环胸,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我纵是有这心,却也没这本事。只一个韩诩之,我便不是他的对手。"
郝伍少只觉天旋地转:"你……星宿宫宫主到底是什么人?他要害轻嗣?为什么轻嗣说是你杀了他的家人……"
面对连串的问题,白蔚苦笑着弯了弯嘴角,弯腰将郝伍少的额发撩起:"对,他的家人是我杀的,那是他亲眼所见,自然错不了。你可曾听见你那朋友说,我也不过是他的一条狗……他不便亲自动手,又要给那人一个理由,才会派我去屠韩门……"
郝伍少失神地望着白蔚:"'他'到底是谁?你们都知道,却又都不说……他为什么要杀轻嗣的家人,轻嗣现在是不是很危险……"
白蔚摇头:"你要关心你那侍卫,倒不如关心你自己。"她苦笑,"哈,韩子凡与韩诩之长得实在是相像,也难怪当初他那么介怀……那天韩子凡出现在逍遥派,我是为他的相貌错了神才会被他砍伤……我想,那么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他岂不是会发疯?那时如果韩子凡知道了真相要杀他……哈哈哈哈,实在是精彩……"
白蔚越笑越凄迷,眼中竟已蕴了水汽。她扳起郝伍少的下颌,有些痴狂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信不信,当初我就是为了要见这一幕才刻意放了韩子凡……我等这一日等了太久……"
郝伍少被她吓到,用力去拽开她的手,却是纹丝不动:"你……'他'是不是江颜逸?!"郝伍少并不笨,江颜逸与韩诩之的韵事他已听闻一二,再者江颜逸行事诡异,早已让他生了疑心。
白蔚癫狂敛起,缓缓回过神,松开郝伍少的下巴,抬袖揩去泪水,又恢复了冷漠的模样:"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不过一枚鸡卵,境况多危,还是想想你自己罢!"
她抓起郝伍少的胳膊,起身向外走:"我带你换个地……"话至一半,白蔚戛然而止。
郝伍少抬起头,却见江颜逸懒懒地倚在洞口,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二人:"怎不说下去了?"
"你何不告诉他呢?反正……"江颜逸啧了两声,失望地看着白蔚,"反正,他活不久了!"
白蔚手脚发凉,握住伍少胳膊的手紧紧不放。
江颜逸缓步上前,一双欺世的媚眼勾人心魄:"原来当年你是故意放了子凡……如此说来,是我该谢谢你了。白蔚。"
番外之 但为君故
番外
当初郝伍少用血替花乐醉解了锁心蛊、炎雪蛊及各类大毒小毒无数,花乐醉为感激郝伍少,答应替他做一件事。
然而想了许久,郝伍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是韩轻嗣办不到的,要让花乐醉去办。苦思冥想之下,郝伍少骤然想起一件难以启齿的私事,于是问花乐醉讨了一包药——欲仙|欲死精尽人亡散。
至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私事,无非是韩轻嗣在房中太过冷淡、常常视郝伍少的主动诱惑为无物、除一开始的特殊情况外韩轻嗣再也不曾做过雌伏一方等等,此类话暂且按下不表也罢。
花乐醉听说之后异常大方,除了数包欲仙|欲死精尽人亡散外,另附赠各类春|药数十余种,药效一一写在纸上一并交给郝伍少,任君选择,如不满意,包换不退。
郝伍少偷偷摸摸躲起来对着长长说明单研究了一整日,剔除药效太强伤身的数种,又撇开药效太弱可以自行解决的数种,终于在余下的药物中挑了一包名字朴素的媚情散。
花乐醉笔书:
媚情散
效用:服用后半盏茶的时间内见效。服用者筋骨舒软,后\穴可自行分泌润滑液体,滋味销魂。
禁忌:小量怡情,大量伤身。
解法:做雌伏一方与人媾和。切记,一日之内必须解!
郝伍少读一遍乐一遍,将标着媚情散的药包挑出来,揣在怀中□不止。
第二日,郝伍少因过度兴奋而顶着熊猫眼,难得勤奋地跑到厨房中替韩轻嗣泡了杯加了料的茶,端到他的门口。
然而郝伍少到底是个聪明人,若是如此殷勤主动难免韩轻嗣不疑心。
他在门口徘徊了一周,将放茶水的盘子递给下人张小三,拖他将茶水端了进去。而后郝伍少假作事不关己地跟了进去,发觉韩轻嗣正在研读七侠门的经脉修复术——自他被江颜逸废了一身内功后,每日大多时间都用在了研究各种号称能恢复内功的江湖秘术上了。
虽然郝伍少并不介意韩轻嗣有没有武功,甚至若是他只是一个寻常人,或许郝伍少还更开心一些。然而眼见韩轻嗣自己如此在意,他也真心希望韩轻嗣能再度变得武功无匹。
郝伍少走进屋,替韩轻嗣斟了杯茶,挤在他身后的空隙处坐下,环着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颈窝:"休息一下罢。"
韩轻嗣推开书卷,揉了揉睛明穴,低低"嗯"了一声。
郝伍少将茶杯扯到韩轻嗣面前,强忍住笑意,故作关心地问道:"渴吗?"
韩轻嗣不疑有他,端起茶饮了数口,这才将茶碗放到一旁。
郝伍少紧张地看着韩轻嗣将一口口茶水咽下,双眼几要射出吃人的光彩。
韩轻嗣饮完茶抬头瞥了他一眼,察觉到郝伍少来不及敛起的兴奋,奇怪道:"你怎了?"
郝伍少连连摇头:"没!"
他越欲盖弥彰,韩轻嗣便愈发疑心,沉下脸道:"说!"
郝伍少被他淫威慑得身形一僵,险些就要坦白从宽,然而吞了口唾沫,掐着自己大腿嘴硬道:"说什么?"
韩轻嗣狭起眼,盯了他片刻,大约是郝伍少装傻太过成功,韩轻嗣只是盯了他片刻又回过头继续翻看《经脉修复术》。
郝伍少静静地坐在他身后,心中紧张不已,口干舌燥。
两人都不说话,沙沙的翻书声与郝伍少吞咽唾沫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显得尤为清晰。
韩轻嗣突然按下书,扭头看向郝伍少,吓得正在筹划后事的伍少一个激灵,险些叫了出来。
韩轻嗣不悦:"你到底干了什么?"
郝伍少神情惊讶的夸张:"什么?"
韩轻嗣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惊得郝伍少险些跳了起来。
"心跳。"
郝伍少一怔:"什么心跳?"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心跳很响。"
"……"
郝伍少掐算着时辰差不多了,遂赔笑问道:"轻嗣,你现在可有什么感觉?"
韩轻嗣防备地上下打量着他:"什么感觉?你还是老实交代你干了什么比较好。"
郝伍少嘟嘴:"我便是真做了什么,你耐我何?"
韩轻嗣难得被他顶撞,眉毛一挑,冷冷地瞪他:"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郝伍少嘿嘿一笑,表情无比淫|荡,惹得韩轻嗣真想一拳揍上去,却又舍不得:"一会儿你求着我让你死得痛快些还差不多。"
"哟呵!"韩轻嗣气得发笑:"很好!长进了!"
郝伍少仗着有媚情散撑腰,胆子无比的大,一手勾起韩轻嗣的下颌,伸舌舔了舔他的嘴唇,淫|笑道:"叫一声夫君,我一会儿便给你个痛快。"
韩轻嗣冷笑:"夫君?"
郝伍少无比痛快地应道:"哎!"
韩轻嗣表情一冷,撑着几案站起,一手夹住郝伍少的腰向外扯:"今日带你去试试从锦绣望楼跳下的感觉罢。"——内功虽没了,轻功还是使的出的。
郝伍少一把扯著他:"我劝你现在不要出门比较,不然一会儿野合,我是无所谓,只怕你面子受不住。"
韩轻嗣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在茶中动了手脚?!"
郝伍少点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媚情散。"
韩轻嗣早已觉得有些燥热,只是他并未多想。听郝伍少如此一说,不由大怒:"这种玩意哪里来的!"
郝伍少眨眨眼:"花乐醉给的。"
韩轻嗣冷哼:"你还和他往来!早就交代过你离他远一点!"
郝伍少敷衍地笑了笑,搂着韩轻嗣的腰,带着他向席子上倒:"轻嗣~~"
韩轻嗣冷哼。
郝伍少试探地扯了扯他的衣带,见韩轻嗣没有拒绝,便大着胆子替他将宽松的外袍脱下——韩轻嗣平日在家中,只随意着了件常服,连里衫都不穿,郝伍少这一扒就让他春光大泄。
韩轻嗣冷冷道:"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郝伍少委屈地瘪嘴:"要不是你……我至于用这种手段吗?大不了,以后让你做回来就是!"少爷我求之不得!
韩轻嗣用鼻息哼了一声,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做回来?"
他道:"你可知我为什么喝下那杯茶?"
郝伍少一怔:"为什么?"
韩轻嗣眯起眼,神色不悦:"因为这是在家中,因为是你给我斟的茶。今日你这般行事,我寒了心也便罢了,不会当真将你如何。你自己思量后果。"
郝伍少一怔,手上的动作不由僵了。
因为不够信任的缘故使情人分隔,江颜逸与韩诩之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量他也不敢轻易重蹈覆辙。
郝伍少又急又委屈,瘪着嘴可怜兮兮地认错:"你、你别生我气,我错了、错了还不成么!"
韩轻嗣冷冷撇开眼,毫不心软。
媚情散的作用逐渐见效,韩轻嗣的脸色上粉,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
郝伍少手忙脚乱地替他掩上衣襟:"我、我不做了。你千万别生气,呜……我不是故意的……"
韩轻嗣怒斥:"蠢货!现在怎么办!解药呢!"
郝伍少挠挠头:"花、花乐醉说,解药就是做雌伏一方和人媾和……"
韩轻嗣深吸了一口气,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一定要是雌伏一方?"
郝伍少可怜兮兮地点头,不敢说花乐醉给了自己一堆淫药,是自己选择了媚情散。
韩轻嗣的手不由搭上胸口,将自己的衣襟扯开些许:"快想办法!"
郝伍少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无措地站在一旁:"我可以帮你……"他被韩轻嗣一瞪,连忙摆手道,"当然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帮你找根黄瓜……呃,丝瓜也可以。"
韩轻嗣气得险些昏厥,狠狠一把扯住郝伍少的衣襟,将他拉扯了下来,翻身压在身下,双眸闪着出离愤怒的光芒,咬牙切齿道:"你、完、蛋、了!!!"
郝伍少举手示弱,眼中储满了水光:"我真的知道错了,呜……"
韩轻嗣深深叹了口气,摁着他的头发,狠狠吻下!
这一吻缠绵悱恻,两人舌尖你来我往地推弄,韩轻嗣狠狠舔舐着郝伍少的上颌敏感处,又将他的舌头吸过来,似要恶狠狠地吞下。
两人呼吸都粗重了起来,韩轻嗣在药效的作用下更是全身泛红,媚眼迷离。
郝伍少颤抖地征求着意见:"这一次……让我帮你解毒……好不好?"
韩轻嗣再次叹气,不由分说地压着他:"躺好!"
郝伍少乖乖挺尸不动。
(一群河蟹爬过,欲知河蟹真相,请在留言区留下您的邮箱或者加群114764439,查看群共享)
作者有话要说:呼,赶在12点前发上来
肉本来还有两三章才会呈上来,但是为了替Lily君庆生于是用番外的形式提前上菜,再次祝LILY君破蛋日快乐~
各位经常给贫道留言的少年们,如果乃们生辰到了,可以提前给贫道留言告知,小道士会为大家庆祝,嗯嗯!—3—~~
第二十五章
白蔚手脚冰凉,眼见江颜逸一步一步款款走进,终是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郝伍少瑟缩,不由向白蔚身后躲去。
江颜逸目光森冷,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却显出几分笑容。他并不出手,只是淡淡道:"白蔚,将他给我。"
白蔚浑身颤抖,如临大敌一般看着江颜逸。
江颜逸嗤笑:"十六年前你不顾他死活,十六年后却要为了他与我对抗吗?"
郝伍少猛抽一口冷气,震惊地盯着白蔚——他之前虽已十分怀疑,然而听江颜逸亲口说出来,心脏还是不可避免地抽疼了一下。
母亲……吗?
白蔚始终不动,江颜逸却也不恼,柔声道:"白蔚,你护不住他。"
白蔚目光虚空地盯了江颜逸一阵,突然嗤笑:"是啊,当年我连自己都护不住……我从来不是你的对手。"她笑的凄迷,"莫说我武功不如你,便是远胜你又如何?我怎么忍心对你出手……"
江颜逸不语。
白蔚指尖突然多了一柄小飞刀,江颜逸正惊诧间,忽见白蔚身形一闪,郝伍少脖颈上已被泛着幽蓝满光的刀锋抵住。
江颜逸蹙眉。
郝伍少沉浸在震惊之中,然那刀锋抵的紧,他丝毫不敢动弹,也开不了口询问,只是用又惊又怒的目光盯着白蔚。
白蔚忽略了他的目光,只是满脸嘲讽地看着江颜逸:"韩诩之死了,你又爱上他侄子?"
江颜逸仿佛事不关己,淡然道:"如何?"
"哈。"白蔚只作听了甚么笑话,一脸不屑,"原来你的痴心是这般痴法。我若是韩诩之,只怕要倒灌九泉来与你拼命!"
江颜逸眉目间满是怅然,微笑道:"诩之若是如你这般,我倒求之不得了。可惜他不是你。十年前我就与他说过,我会爱上别人,他妄想困我一生。"
白蔚嘲道:"爱一个眉目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人?"
她冷哼:"十年前你没找到龙皿,十年后却让你得到。你可不可惜晚了这十年光阴?!"
江颜逸耸肩:"十年前有韩诩之,十年后有韩子凡。还不算太晚。"
白蔚显是被激怒,冷笑三声,已有些癫狂:"好!!很好!!你以为我将郝伍少捉来只是为了护着他不成?!"
她手上的飞刀又递进半寸,郝伍少只看那蓝光就知剑锋上淬了剧毒,连气也不敢喘,脸色已憋得发红。
江颜逸神色晦暗不明。
白蔚嘴角挑起一个阴沉的笑容:"你说得对,十六年前我已不顾他死活,又怎会这么好心救他?他活着倒也罢了,可他就是死,也不能成全了你!"
江颜逸眉心猛地一揪。
郝伍少心已沉至谷底,他认命地阖上眼,试图笼住眸中的雾气,不让它化水而出。
落在白蔚手中是死,落在江颜逸手中也是死。既然如此,他倒宁愿让江颜逸劫了去,既能救了韩轻嗣,又不至死在亲生母亲手中。
江颜逸只是淡淡看着白蔚,试图从她表情中看出些什么。然而印到他眼中的只有三分癫狂、三分哀婉、四分痴缠——白蔚性格太烈,爱的太痴太猛,恨的又太凶太狠。
他叹了一声:"过刚易折。"
一口气轻轻呵出,余音还未散去,人已逼到白蔚面前,骤然出手!
江颜逸欲夺郝伍少,却又丝毫不顾及会伤到伍少,一招一式凶狠不已,直逼白蔚。
白蔚连忙招架,架在郝伍少颈间的飞刀松开,一把将伍少推到一旁,与江颜逸缠斗了起来。
——这一把江颜逸赌赢了,白蔚到底不如他狠。
在仇恨的煽动下,或许白蔚的确狠得下心玉石俱焚,杀了郝伍少也不让江颜逸得其血。然而若是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天性使然下,白蔚的第一反应终究是推开了郝伍少不愿伤他。
失去了郝伍少这个掣肘,白蔚且战且退,已在江颜逸狠辣的攻势下逐渐不支,额上渗出冷汗。
江颜逸没有拔出名剑噬魂,只取下腰间的玉箫"胭脂"为兵器,行进间风姿傲然游刃有余,全不似在打斗,倒像是持着一管玉笔在作画。
两人贴的太近,白蔚来不及抖开长鞭,只得以飞刀为兵,攥在手中心,挡开江颜逸的攻势。
玉箫管身与飞刀不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白蔚看着那一管缀着赤黄斑点的"胭脂",竟是双目泛红,狠辣的掌风竟不是冲着江颜逸去的,而是意在他手中"胭脂"。
"坪!"
一声脆响,胭脂被白蔚劈成两半,与此同时,江颜逸七成功力的一掌打在白蔚胸口,只见她如碎布一般飞出,猛地撞在石壁上,口吐鲜血。
饶是郝伍少这般不懂武功之人,只听白蔚与石壁相撞时的巨响,再看她惨白的脸色与一地污血,也知她这一下受了重伤。
江颜逸的七成功力,便是白蔚这般内功深厚,也已震碎了五脏六腑。
白蔚一句话也说不出,双目微凸,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地上"胭脂"的残片,复又不敢置信地望向江颜逸。
江颜逸弯腰将断成两截的"胭脂"拾起,揣入怀中,蹲在白蔚面前扳起她的下颌,轻笑道:"不过一管玉箫罢了,你若喜欢,弄来数千数万支折断都可以,何必为了毁它连性命都不顾?"
白蔚目光怨毒,喉间发出含糊的声响,又吐出一大口黑血。
江颜逸挑眉:"噢?你说以前?"
他啧了两声,摇头道:"人都死了,我留着一管玉箫做什么?更何况,我现在喜欢的人,是韩子凡。"
白蔚呼吸困难,目光已有些涣散。
江颜逸手指加力,空旷的石洞中回荡着骨骼碰撞的声音,白蔚的脸已有些扭曲。
江颜逸笑得好不妖娆:"我总是舍不得杀你,今日……"
他话音未落,身后突然有风逼近,江颜逸迅速回过头,却被人猛地封住了穴道,三下五除二以精魂索捆了起来。
身手之矫捷,纵使江颜逸有备也未必能胜。
他满眼震惊地盯着身后人:"你……"
郝伍少惊讶地失了声:"轻……"
韩轻嗣眸色依旧在红黑中转换不定,江颜逸怔怔地盯着他,一时分辨不出他神智是否清明。
韩轻嗣将精魂索收紧,看了眼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蔚,提着青雪剑缓缓上前。
郝伍少眼睁睁地看着韩轻嗣走到白蔚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笑一声,将青雪剑缓缓举起——
"轻嗣!!"郝伍少下意识地吼出了声,望着那悬空的青雪剑,脑中一片空白。
韩轻嗣的动作停下了。
他冷冷地扭头看了眼郝伍少,眼神中没有任何东西,然而那一贯的面无表情看在郝伍少眼中,心却一分一分凉了下去。
他颤声道:"你……"
然而嗫嚅了许久,求情的话却说不出口。脖颈上仿佛还有一柄无形的飞刀抵着,让他一阵虚无的钝痛。
韩轻嗣也不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等他出声。
"她是……江颜逸指示的……"郝伍少艰难地出声,眼睛却不敢盯着韩轻嗣,心口一阵阵钝痛。
"我听到了。"韩轻嗣冷声道,"她要杀你。"
郝、江、白三人俱是一怔,江颜逸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韩轻肆。
郝伍少怔了许久,一颗被攥紧的心缓缓松了下来。他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到白蔚身前跪下,颤声道:"你,是不是我娘……"只要你承认……
白蔚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脸,须臾后缓缓闭上,绝望地摇了摇头。
郝伍少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颤抖。
韩轻嗣等了一阵,收剑回身,冷冷道:"心脉俱断,五脏受损,她活不久了。"
郝伍少阖上眼,眼角坠落一串泪珠。他勉强勾起嘴角,一如往日的嬉皮笑脸,却止不住声音的颤抖:"不是……最好……"
白蔚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用口型道:"小五……"
可惜这一幕,谁都没有看见。
她凝起最后一口真气,向江颜逸爬去,拖了一地血污。
江颜逸的目光始终晦暗不明地盯着韩轻嗣,直至白蔚爬至脚旁,终于怜悯地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白蔚扯着他的衣角,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她颤着手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秀到了极致的脸,只眼角微有岁月的痕迹。曾潋滟的双目已有些空洞,曾艳红如血的嘴唇已惨白若纸。
她似笑似哭,喃喃道:"我恨了你三十一年……了你三十三年……"有一个字她始终未说出口。
江颜逸浑身被精魂索所缚,双手反绞在身后动弹不得。
他弯下腰,轻吻白蔚的眉心,声音柔情似水:"我知道。从今日起,你再不必恨了。以往是我对不起你。"
白蔚脸上滑落一串串水珠,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衣角不放,已发不出声来,用眼神和口型表达着最后的意思。
江颜逸微笑:"是,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便喜欢你。"
白蔚精疲力竭地泛起最后一个笑容,微笑着阖上眼,停止了呼吸。
郝伍少与韩轻嗣着走上前,看清她的容貌——那眉眼脸型,几乎与郝肆奕一模一样,与郝伍少亦有七分相似。
郝伍少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昏厥,韩轻嗣连忙将他扶住。
郝伍少柔弱无力地靠在韩轻嗣怀中,双目空洞,眼泪只似山泉细细流淌不绝,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江颜逸抬起头,平静地望着韩轻嗣:"为什么?"
韩轻嗣以空着的一只手从颈间掏出一枚寒玉:"南山寒晶玉魄,碾碎成粉咽下,可暂时压住心火。"
江颜逸恍然道:"裴满衣给你的,他早就料到……"他顿了顿,又问道,"你昨夜服下的?"
韩轻嗣颌首。
江颜逸苦笑:"昨夜的一切……都是你做戏给我看的?你故意……以放松我的警惕?"
韩轻嗣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是。"
江颜逸笑得凄绝:"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了罢?你到底有没有信过我?"
韩轻嗣冷笑,将郝伍少扶到一旁坐下,走至江颜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有没有信过你?你又可曾对我说过一句实话?"
江颜逸痴痴地盯着他。
韩轻嗣弯下腰,蹲在江颜逸面前:"卞安说叔父二十五年前向他学的石阵,而白蔚三十一年就已失踪……呵,那阵法是叔父教了你,你再教给她的罢?"
江颜逸恍惚道:"就因为这个?"
韩轻嗣嗤笑:"有的时候,信与不信,不在于你说的多么荒诞或是逼真,只在于我的感觉,在于对方是谁。"
他狭起眼:"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过要相信你。"
江颜逸猛地一揪眉心,突然放声大笑,在石洞中显得愈发凄迷瘆人:"在于对方是谁……哈哈,那时候我竟然不信他,竟然不信……哈哈……"
韩轻嗣蹙眉盯着他。
江颜逸笑够之后,眉眼中满是绝望,痴怔地盯着韩轻嗣,竟凑上前欲吻他。
韩轻嗣嫌恶地一把将他推开。
他站起身,厌恶而疏远地看着江颜逸,周身绽出强烈的杀气,眼眸墨色的时间缩短:"你为何灭我韩门?!叔父也是你杀的吗?!"
江颜逸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不是!韩诩之是……"他扭动了一阵,精魂索越缚越紧,陷入皮肉中,"我!!我纵是杀了自己,也不会动诩之!!"
韩轻嗣心口撩起一把火,烧得大脑昏昏沉沉,意志险些丧失。
他迅速走近郝伍少,轻轻在他腕间一划:"抱歉。"说毕便躬身饮起了血。
郝伍少哭的累了,整个人失魂落魄,木讷地看着韩轻嗣饮血。
韩轻嗣舒了口气,揩揩嘴角,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随手扯下一块布替郝伍少包扎住伤口,这才转回江颜逸面前:"为什么?"
江颜逸已冷静下来,浅笑道:"不急在这一刻……等你解了蛊,我自会告诉你原委。"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江蜀黍正式退场
即将开启新美人卷,是最后一个美人了,名叫秦颐,于花美人卷第五章出来打过酱油喔~~~
第二十六章
韩轻嗣将剑抵在江颜逸脖颈上,后者却只是阖上眼,笑得静谧而餍足,一言不发。
韩轻嗣冷冷道:"你想拖延时间?
江颜逸泛起一个苦笑:"我为何要拖延时间?"
"以我现在的武功已不必顾忌你……"韩轻嗣狭起眼:"还要多谢你的帮忙。不然我要杀你报仇,只怕也没这么容易。"
"杀我么……"江颜逸微笑着睁开眼,双眸波光暗涌:"如果当初他也是选择杀了我……"
他顿了顿,释然地叹出一口气:"你便当我刻意拖延时间罢。我死之前,还想再多看你几眼。"
韩轻嗣一言不发,只是手上握剑的力道微微加重,鲜红的血水顺着江颜逸白皙的脖颈滚落,淌入衣襟之中。
江颜逸却似浑不在意,云淡风轻地看着他:"我劝你治愈之前少见些血比较好……你当真不想知道理由?"
韩轻嗣颌首:"想知道。"他手中的剑却半分也不松:"然而最重要的,我只要知道韩门五十条人命是记在你头上的就够了。"
江颜逸避也不避,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脖颈上的痛感:"我说过,等你解了心火之毒,你想知道什么我统统告诉你。"
韩轻嗣默默盯了他一阵,突然撤剑,旋身抱起郝伍少向石洞外走。
他将郝伍少抱上白蔚的马,又将江颜逸拽上他来时的马,将两匹马缰栓在一道,坐在伍少身后策马向南行去。
郝伍少情绪已稍许缓解,靠在他怀中轻声问道:"你不舍得杀他吗?"
韩轻嗣冷冷道:"不是。"
郝伍少叹息:"我们去哪里?"
韩轻嗣道:"我与裴满衣、郝肆奕相约在鹤唳镇相见,先去找他们。"
郝伍少疲惫地阖上眼,任马蹄颠乱了思绪:"好。"
郝伍少每日午时喂韩轻嗣一碗血,数日之后,三人来到鹤唳镇。
裴满衣与郝肆奕自与韩轻嗣分别后便直接赶来鹤唳镇,已等了一个多月。此番看到韩轻嗣平安将郝伍少带回,郝肆奕竟是瞬间红了眼眶,三两步走到郝伍少面前,胳膊颤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抬起来将他搂在怀中——他不习惯用这种直接的方式来表达情感,这样喷薄而出的汹涌感情更是一贯清冷的他从未体会过的,素来平静的心已被打乱了固有的频率。
郝伍少一见郝肆奕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更教郝肆奕眉心一蹙,僵在原地不动。
郝伍少见郝肆奕神情不对,连忙出声唤道:"四、四哥。"
郝肆奕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受伤了吗?"
郝伍少连连摇头:"没有!"
郝肆奕这时才注意到被捆着的江颜逸,下颌一扬:"怎么回事?"
韩轻嗣沉默片刻,道:"说来话长。"
郝肆奕挑了挑眉,只要见到郝伍少没事,其他的事情他倒也不甚关心。
郝伍少左右没有见到王小虎,不由问道:"王小虎呢?"
郝肆奕瞥了眼江颜逸,清清冷冷地说:"我托人将他先送回江南去了。"
郝伍少有些不悦:"托人?托什么人?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郝肆奕只是冷冷不语。他见一路风险诸多,众人时时被星宿宫的人袭击,一与韩轻嗣等人分别后就托裴满衣在附近的熟人将王小虎先行送去江南了。然而郝伍少怎么也不会懂他,他自己也不会说出来。
事已至此,郝伍少虽是十分不满,却也说不得什么了。
韩轻嗣走近裴满衣:"先生。"
裴满衣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捉起他的手腕诊起脉来。
片刻后,裴满衣略感惊讶地说:"你已曾彻底走火入魔?"
韩轻嗣颌首:"是。"
裴满衣摸了摸下巴,竟是十分欣慰:"很好,如今只消彻底灭去你的心火,从此便再无后患了。"
韩轻嗣微微蹙眉,犹豫道:"先生……"
"如何?"
"我……一定要以郝伍少的血来治?"
裴满衣眨眨眼,笑得狡黠:"不不不,龙皿'精血'俱是寒性十足之物,都可解毒。"他刻意将精字念的甚重。
此话说得不轻,一时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郝伍少一脸高深,神情莫测;江颜逸眼神一寒,瞬间绽出杀气;郝肆奕先是惊,又是不悦,随即变作无奈;韩轻嗣则是面无表情。
是夜,众人栖于一处弃庙。
郝伍少心中藏着事,目光始终追着郝肆奕不放,见他独身走出庙门,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郝肆奕不紧不慢地走到弃庙后方,郝伍少不知如何开口,遂跟在他身后并不上前。
郝肆奕突然拐了个弯,人影在黑暗中一闪,竟是不见了。
郝伍少大惊,迅速跟上前,左看右看,竟找不到自家四哥的身影。
"哎哟!"
郝伍少捂头,顺着飞石袭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郝肆奕屈起一腿坐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郝伍少委屈地揉着额角:"四哥……"
郝肆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下高兴了?"
"啊?"郝伍少一头雾水:"高兴甚么?"
郝肆奕冷笑:"你喜欢他这么久,他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郝伍少讪讪摸了摸鼻子,脸色竟是蓦地一红:"我、我才不告诉他。除非他先跟少爷表白!"
郝肆奕懒懒地倚在墙头,"嗤"了一声:"让韩轻嗣向你表白?算了罢,回扬州后我让大哥为你们一人说一门亲事,免得白白虚度了年华。"
郝伍少:"……"
他又气又恼地跺脚:"凭什么要我先说?万一、万一他……"
"他拒绝你?"郝肆奕见他说不出口,替他说了出来。
郝伍少涨红了脸不语。
郝肆奕沉下脸,冷冷道:"他们真是将你宠坏了。"
他道:"若韩轻嗣不喜欢你,你就一辈子做他的小少爷?若他拒绝了你,你们就从此陌路?"
郝伍少神色纠结,迟迟答不上来。
郝肆奕捻起一枚石子一弹,正中郝伍少额头。
"哎哟!"伍少疼的眼泪汪汪,一脸委屈地看着他:"四哥你干什么!"
郝伍少撇开眼不看他:"从小你要什么,哥哥姐姐们便给你什么,你从来不知道世上有'来之不易'四字。我早就对他们不满,谁晓得连韩轻嗣都护着你。"
郝伍少想起小时候被韩轻嗣欺压的诸多事件,嘟囔道:"他何时护着我了?常常与我作对还差不多……"
郝肆奕冷冷地瞪他:"你仔细想想,若是我与你有冲突,他哪一次不是护着你?对我他还有些顾忌,若是哪个外人得罪了你……哪怕只是你看别人不顺意,韩轻嗣哪一次没有帮着你?"
郝伍少闻言竟有些自得,嘴角不可自抑地上扬,连忙摸鼻子掩饰。
郝肆奕看在眼中,眉结蹙得更深,摇头道:"你现在多笑几回,早晚有一天便知道苦!韩轻嗣不是琉璃翡翠,你今日看顺意了明日便会有人摆在你的案头。待韩轻嗣对别人动了心思,谁还管你是哭是闹!"
郝伍少不屑地撇嘴,却不由想起江颜逸对韩轻嗣的一言一行。哪怕韩轻嗣对他毫不回应,仅是江颜逸对韩轻嗣的温柔就已让郝伍少难受的将要窒息。若是有一日韩轻嗣也对别人如此……
郝伍少心口猛地一阵锐痛,不由紧紧摁住自己的胸口。他逐渐变得惴惴不安:"那……怎么办?"
郝肆奕瞥他:"哼,怎么办?我可不是大哥二哥,会将他捆成一个粽子丢到你床上。"
郝伍少颓废地坐在地上:"就算……就算我向他表白……可是他不喜欢男子,他向来瞧不起我断袖……"
郝肆奕摇头:"你顾忌太多。"
郝伍少在众人的羽翼下成长,有着过份的骄傲,而骄傲下隐藏的却是过份的怯弱。他从未失去,他害怕失去。
伍少讷讷地点头:"我,我试试。"
片刻后,郝肆奕从墙头跃下:"回去罢。"
郝伍少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忽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拽住郝肆奕的胳膊:"四哥!"
郝肆奕奇道:"还有什么事?"
郝伍少伸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涩如沙土:"白蔚……死了……"
郝肆奕背对着郝伍少,伍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掌中那人的胳膊肌肉绷紧了一刹,片刻后又缓缓放松下来。
"哦。"郝肆奕冷冷道:"我知道了,回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计算又一次失误,江蜀黍还有一章戏份= =|||
从今天开始到下周四日更~~
第二十七章
郝伍少跟在郝肆奕身后回了弃庙中,甫一坐下,却见一个褐色的羊皮水囊丢到面前。
郝伍少迷茫地抬头看了眼,见是韩轻嗣,掂了掂,水囊是空的。
韩轻嗣眼睛盯着他身旁的稻草,面无表情道:"你……自己装。"
郝伍少愣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面颊蓦地烧红了。
韩轻嗣转身就走,江颜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背影,竟有些幸灾乐祸。
郝伍少想起方才郝肆奕所言,连忙出声道:"等……等等!"
韩轻嗣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他:"何事?"
郝伍少局促地爬起来,双手死死捻着衣角,结巴道:"出,出去说罢。"
两人出了弃庙,郝伍少闷头走了一里远,韩轻嗣跟在他身后不由蹙眉:"够了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郝伍少僵硬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过身。他盯了韩轻嗣半晌,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韩轻嗣见他异常,心中更是疑惑:"到底怎了?"
郝伍少启唇又阖上,反复数次后决定迂回出击:"你,我被白蔚捉去的这些日子,你和江颜逸一起发生了什么?"
韩轻嗣揪着眉,薄唇轻启,只吐出两个字:"找你。"
郝伍少面有喜色,舔了舔嘴唇,道:"他,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韩轻嗣想起那夜之事,不由心头一紧,狭起眼盯了郝伍少一阵,缓缓摇头:"没有。"
郝伍少咽了口残唾,道:"他,他喜欢你……"
韩轻嗣冷冷地打断:"我说了,我不是不舍得杀他。"
郝伍少怔了片刻,方知他误会了,连连摆手,脸上已红成一片:"不不,我是问……一个男子向你示爱,你、你……你怎生看待?"
韩轻嗣一脸严肃地盯着郝伍少,半晌后缓声道:"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郝伍少:"……"
他红着脸跳脚,梗直了脖子嘴硬道:"谁!谁看上你了!少往自己脸上添金!你、你这个……这个……"
他斟酌了半天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来,韩轻嗣点点头,打断道:"不是就好。"
郝伍少:"……"
两人沉默片刻,韩轻嗣道:"还有事么?"
郝伍少又是生气又是难过,竟是红了眼眶。他仗着夜色的掩护,想韩轻嗣也看不清楚,插着腰口气蛮横:"是又怎样?你待如何?少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
韩轻嗣心情原就在谷底徘徊,阴恻恻地盯了他片刻,突然转身就走。
郝伍少傻了眼,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怎么也没料想到韩轻嗣是这么一个反应。他见韩轻嗣走出老远后才想起去追:"哎!站住!"
韩轻嗣一言不发地继续走。
郝伍少心中一悸,不曾想韩轻嗣竟是如此决绝,当下心疼得双手冰凉,全身血液都往脚下冲去。
他颤声骂道:"你,你别蹬鼻子上脸!鬼才喜欢你!少爷戏弄你呢!"
韩轻嗣薄怒地回头瞪了他一眼:"有完没完?我不想和你争执。"
郝伍少难受得呼吸不顺,直想蹲下身将自己蜷成一团,勉力支撑住双腿站着,眼中满是受伤之情:"争什么?"
韩轻嗣蹙眉,无奈地看着他:"你叫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就是戏弄我?"
郝伍少鼻子发酸,金豆子已在眼眶中打转,险险滑落。他用力咬着下唇,偏生不愿当着那人流下泪来——里子已经败光了,无论如何面子也要撑着。
他恶狠狠地瞪着韩轻嗣不出声,生怕一张嘴便克制不住情绪,要教眼泪落下来。
韩轻嗣缓缓觉出他情绪不对,微有些诧异:"你不会真的……"
他话音未落,郝伍少已气汹汹地扑了上来,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凉凉的水珠滚入他衣襟之中。
韩轻嗣原想躲开,不知为何竟是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双手僵硬地垂在两侧,就任郝伍少这么搂着咬着,肩上一阵阵的疼痛传遍肢体。
他始终蹙眉不语。
郝伍少咬了许久,齿关上的力道渐渐松了,满口血腥味。
他放开嘴,抬袖一抹唇上的血迹,大步向弃庙走去。
韩轻嗣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回走。
弃庙逐渐出现在视野中,歪歪斜斜的匾额破落地挂在庙门上方,风一吹过,老旧的木板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掉落。
郝伍少突然止住步子,气鼓鼓地转头:"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韩轻嗣眉目清淡,在凛然的月光下透出几分事不关己的意味:"说什么?"
郝伍少已是破罐子破摔,抓狂道:"是!我喜欢你!少爷从十岁就喜欢你了!不不,八岁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看上你了!"
韩轻嗣眨眨眼,竟有这么几分无辜的感觉:"噢。"
郝伍少吼完已是被抽空了力气,不甘心地看着韩轻嗣:"……没了?"
韩轻嗣缓缓颌首。
郝伍少:"……"
他飘也似的进了弃庙。看了眼地上的羊皮水囊,一时恶向胆边生,赌气也似的往自己腕上狠狠割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他惨白着脸往羊皮水囊中灌血,在场众人都是一怔。
郝肆奕看着郝伍少将韩轻嗣带出去,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事。裴满衣与江颜逸虽不清楚来龙去脉,却也能猜得一两分。
江颜逸笑得狡黠,裴满衣抱着看戏的心态津津有味,只有郝肆奕寒了脸。然而他只是冷冷看着郝伍少的动作,却没有出声阻止。
过了一阵,郝伍少竟止不住血,郝肆奕这才不清不愿地走上前点住他的穴道,替他将伤口包扎起来:"哼,怎不再用力一些?割了动脉倒爽快,也好一次将他治好了。"
郝伍少抿嘴不语。
再过一些时辰,众人各自倒头睡去,韩轻嗣将衣服垫在草垛上,倒头就眠,不出须臾已呼吸悠长静谧。
江颜逸望着他的睡颜笑得好不温柔,也阖了眼含笑睡去。
裴满衣原想挨的郝肆奕近一些,却被他嫌恶地一瞪,只得灰溜溜地挪到一旁,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入室弟子兼关门弟子兀自睡去。
可怜痴心鬼医,一个月的独处都没能将小弟子哄好了,眼巴巴看着美味却沾不得吃不得。
郝伍少哪里睡得着,一肚子火气烧得眼眶发酸头脑发昏,心疼如刀绞,黑暗中盯着韩轻嗣的身影咬牙切齿,恨不能上前将他踹醒,更恨不得一口一口将他吃拆入腹。
有了夜幕的掩护,郝伍少一个人按着心口,无语泪千行。
第二日,裴满衣温柔地将郝伍少推醒:"该出发了。"
郝伍少本是天微亮之后才有了睡意,睡眠极浅,被裴满衣一搡便醒了过来。他将头垂地极低,温顺地应道:"噢。"
裴满衣眼睛好的很,一眼便看出他眼下黑黑两道印迹与肿胀不堪的双眼,叹了口气,竟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慨来——郝肆奕与韩轻嗣待人的冷漠倒是如出一辙。
他从怀中掏出一盒药膏递给郝伍少:"抹一点就好了。好了以后出来,我们在外面等你。"
郝伍少怔怔地接过药膏,半晌后方才以无名指沾了些,向眼皮上抹去。
冰凉沁心,倒是极快的舒缓了干涩与不适。
鹤唳镇距江南不远,只消一个月的车程便可赶到。
郝伍少与韩轻嗣自离家远行,数次已临近江南,却又因横生变故而愈行愈远。
郝伍少闷闷地坐在车上,心中百转千回,无力地闭上眼。
午时,马车在一间山路上的酒肆边停下,众人下车吃食,江颜逸被留在马车上。
郝伍少食之无味地吃了一块酥油饼,双目空洞地捧着茶碗啜饮。
茶水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他恍若未觉。
韩轻嗣看在眼中,蹙着眉峰将他的茶碗拿下来,推给他一碗面:"多吃点,一会儿还要赶路。"
郝伍少一脸迷茫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狠狠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韩轻嗣的鼻子凶狠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酒肆中为数不多的客人霎时统统扭过头,裴满衣眼放精光地向他们那桌望去,心道:又有好戏看了嘿嘿嘿!
郝肆奕连看也不看他,冷笑道:"吃饱了就回马车上去。"
裴满衣连忙低头闷饭,只敢用余光打量那边的动静。
韩轻嗣蹙眉,不带温度的目光扫过众人,一时间看热闹的人不由纷纷打了个寒颤,竟是都低下头去。
韩轻嗣缓声道:"什么什么意思?"
郝伍少一把拉起他的手向外拽:"跟我出来!"
两人离开酒肆又走出一段,郝伍少确定那里头的人听不见两人对话方才停了下来。
他气势汹汹地戳着韩轻嗣的肩膀:"你昨天的'噢'是什么意思?你关心我又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我就直说,何必吊着我的心思让我坐立难安?少爷不会赖着你不放!"
说完他抬手蹭了蹭鼻子,扭扭捏捏却故作豪迈地又丢出一句:"当然了,你要是早对少爷动了心思,也别端着矜着,揣在心里偷笑!少爷没什么耐心,转头就会看上别人的!"
韩轻嗣点点头,依旧面无表情:"我知道。"
郝伍少一时语塞,莫名其妙道:"你知道什么?"
韩轻嗣竟是嗤笑一声,眼神中颇有些嘲讽:"你不正是这种人么?"
郝伍少僵住。
韩轻嗣摇头叹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会对我说出昨日这些话,但我不是乔洛玉,更不是花乐醉之流。"
郝伍少气闷:"乔洛玉是什么流?花乐醉又是什么流?你以为我在跟你说笑?"
韩轻嗣一耸眉峰:"你从小到大朝秦暮楚拈花惹草还少么?我又不是不明白你是什么人。怎么今日换了口味,将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郝伍少无力地将脸埋在手心里,恨不得死过去,至少不想再看见韩轻嗣那张毫无波涛起伏的脸。
他有些后悔,昨夜不该听了郝肆奕的话就将数年来隐藏的心思说出去,然而既已说出了口,他又不愿再装下去。
太累,太伤人。
郝伍少低眉丧眼地喃喃道:"我说了,我从小就喜欢你,我喜欢的向来都只有你一个。那些人都是我故意找来气你的。"
韩轻嗣歪着头环胸看他:"你对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
郝伍少再次语塞。
"你!"他抓耳挠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信啊!"
不等韩轻嗣回答,他又道:"不不,重点是,你心中可也有我?"
韩轻嗣明显一怔,旋即又将话题岔了回去:"以前的暂且不说,难不成我和你……一道之后,你会收敛性子,不再看上别人?"
郝伍少想也不想,坚定地应道:"自然!"
"噢。"韩轻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盯得郝伍少心如擂鼓,方才缓声道:"我——不——信。"
郝伍少:"……"
他气急败坏地揪住韩轻嗣的衣襟,清秀俊俏的脸蛋已有些扭曲:"你你你!!"
韩轻嗣抿了抿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仿佛一个撩拨花猫炸毛的旁人,只是静静地观赏着那猫发狂——如此欠揍!
郝伍少突然如遭雷劈一般僵在原地,双眸死死地盯着韩轻嗣的脸。
韩轻嗣莫名:"你……"
他话音未落,郝伍少突然撞了上来,坚硬的齿贝磕到韩轻嗣的上唇,痛得他一激灵,还来不及有所反应,郝伍少略显生涩的舌头已胡乱冲了进来,毫无路数地舔舐他的玉齿,想要突破那层层阻碍向里侵袭——郝伍少招猫逗狗虽不少,但大抵都是言语上的,如此这般身体力行却是头一回。
韩轻嗣如雷击了天灵盖,忘了阖眼也忘了抵抗,只是死死盯着郝伍少不断颤动的睫毛。
韩轻嗣的牙关原也闭的不牢,被郝伍少如此撬弄,不消片刻便开了。
郝伍少一条软舌滑入,生涩地勾弄韩轻嗣的舌尖,双手松开他的衣襟,改为环住他的脖子。
韩轻嗣之前曾被花乐醉诱的亲吻过郝伍少一回,然而只是轻轻一触,除了那人嘴唇温软之外并无其他感想。
然而这一次,除却那人的笨拙而造就出的淡淡血腥味不谈,实在是,实在是——怦然心动!那一颗隐在左胸下的物什,似乎要破膛而出。血液涌上他的大脑,搅得他脑中一片混乱,耳根却是越来越烫。
郝伍少见他不抵抗,更是大胆地吮吻起来。韩轻嗣不动,他便笨拙地将韩轻嗣的舌头卷入自己口中,用力吸吮。韩轻嗣被他弄得痛了,只是微微蹙眉,手指动了动,却到底没有将他推开。
郝伍少毫无技巧地吻了一阵,涎水顺着两人合不拢的嘴角缓缓淌落。他舌根发麻,终于悻悻地放开韩轻嗣,紧张地望着他不语。
韩轻嗣手指茫然地滑过嘴角,酸胀的口中依稀还残留着他舌尖搅弄的滋味,教他蓦地红了脸。
郝伍少咽了口唾沫,装作凶狠道:"你不抵抗,就说明你已从了少爷。从现在起,你韩轻嗣就是我郝伍少的人了!"
话虽霸道,他指尖的颤抖还是没有逃过韩轻嗣的眼睛。
韩轻嗣眯起眼,敛住所有的情绪,淡淡望着郝伍少:"你方才说过的话都当真?"
郝伍少灵动的大眼睛瞪得几乎要脱框:"当真!我……从八岁到八百岁,我都只喜欢你一个!"
韩轻嗣想了想,倒似在认真考虑。
郝伍少心如擂鼓,终于得蒙韩轻嗣对他刑满释放。他微微点了点头:"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你。"
郝伍少继续瞪眼:"把好像和有点去掉!"
韩轻嗣这回说得爽快,从善如流道:"我也喜欢你。"
郝伍少从昨夜到现在,终于破涕为笑,一把够过韩轻嗣的脖子又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恶狠狠道:"以后也只许喜欢少爷一个!"
韩轻嗣双眸澄澈地望着他:"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郝伍少这才勉为其难地咧了咧嘴角:"那……我们回去罢。"
方才还雾蒙蒙的天空,竟像是霎那放晴,一时阳光普照,错觉中荒芜的山路开出一地春花,甜的人如饮蜜酿。
韩轻嗣与他携手前行,突然道:"你亲人……的确很生涩。"
郝伍少柳眉斜飞,促狭地挤眉弄眼:"那以后,你每天陪我练习?"
韩轻嗣想了想,竟是认真道:"好。"
"……"郝伍少被他的一本正经逗乐了。
两人扣着十指上了马车,早已吃完东西在马车上候着他们的郝肆奕与裴满衣见到了,俱是一惊。
韩轻嗣倒也不觉有什么,仿佛一切顺其自然,入了车厢后便松开郝伍少坐定。
郝伍少喜得眉眼间竟是遮也遮不住的笑意与春光,瞥一眼脸已冷成冰霜的江颜逸,嘴角更是咧到了耳根。
是夜,众人在一间废弃的道观中过夜。
郝伍少握着羊皮水囊有些纠结,他一会儿兀自红了脸,一会儿又兀自蹙着眉,半晌后悠悠叹了口气,撩起袖子预备放血。
韩轻嗣突然站起身,摁住他的手道:"你随我出来。"
郝伍少一怔,默默放下刀,起身与他并肩走出道观。
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空地,韩轻嗣看着郝伍少道:"你我既然已是……那就务须再放血了。"
说话时脸上虽是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好似轻柔了许多。
郝伍少惊讶地看着他,嘴中能塞入一个鸡蛋。
……
一个时辰后,两人衣衫完好地走回道观,只是韩轻嗣走路的姿势似乎有些奇怪,好似一腿有些跛。
郝伍少满脸红云地走近一隅,抱膝坐下,将脸埋在两膝中不语。
韩轻嗣走近裴满衣,恭敬地出声:"先生。"
裴满衣连忙起身:"怎了?"
韩轻嗣耳根发红,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种暧昧的烟雾之下,与往常大为不同。
他道:"先生,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出道观,韩轻嗣低声道:"先生……精水会流出来,怎么办?"
裴满衣五雷轰顶,盯着韩轻嗣暂时失去言语功能。许久之后,他以一种魂魄出天的精神状态干笑道:"哈哈,那个,可以直接咽下去,哈哈……噢,用上面那张嘴。"
韩轻嗣脸似乎红了一红,然而在昏暗的光线下,裴满衣却也没有瞧真切。
他颌首道:"知道了,多谢先生。"说罢便转头走回了道观。
江颜逸这个时候倒有些痛恨起自己的内功来。一身无双内力使得他耳力与眼力极佳,韩轻嗣与裴满衣的对话竟是一字不拉地闯进他耳膜之中,如铁杵一般生生搅着他五脏六腑,痛得他蜷起身子发不出声来。
片刻后,江颜逸满头大汗地直起腰,虚弱地唤道:"子凡。"
韩轻嗣微微蹙眉,却依旧提着青雪剑走了过去。
江颜逸恍然看着他,那清清冷冷的气质,与往日并没什么变化。与那个人,实在是太像、太像。
他苦笑道:"我是不是该叫你韩轻嗣。"
韩轻嗣冷冷道:"随意。"
江颜逸点头,目光痴迷而朦胧,笼住了烟媚,包含了太多诉不尽的情感。他缓声问道:"你幸福吗?"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久后才道:"抱歉,我姓韩。"
江颜逸:"……"
裴满衣、郝肆奕、郝伍少:"……"
良久之后,江颜逸狂笑出声,笑得凄迷而惨绝,仿佛玉盘落在地上砸碎的声音,一声声不绝于耳。韩轻嗣不由蹙眉。
"哈哈哈哈,好,好得很!"
江颜逸的手不知何时从精魂索中脱了出来,缓缓站起身,含笑盯着韩轻嗣。
韩轻嗣大惊,瞬间青雪剑已出鞘,一脸戒备地盯着江颜逸。
江颜逸挑眉托起精魂索:"韩轻嗣……!!这东西困你还可以,困我可不行!"
几乎是同时,青雪剑呼啸着直刺他心口而去。
江颜逸只是微微错身避开心脏的位置,躲也不躲,反倒是迎刃而上,只听血肉撕裂的声响,青雪剑已将他刺了个对穿。
韩轻嗣正诧异间,江颜逸的手指已死死扣住他手腕上的神门穴,顿时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传遍全身。
郝肆奕见江颜逸起身的时候已冲上去将郝伍少护在身后,郝伍少听见响动,迷茫地抬起头,却见江颜逸不知何时已挣脱了束缚。他一剑当胸而过,手却扣在韩轻嗣腕间。
旁人不懂其中奥妙,只有韩轻嗣与江颜逸两人知道,韩轻嗣此刻全身动弹不得,真气冲撞间刮得骨骼生疼,几要昏厥过去。
江颜逸笑得像只狐狸一般狡黠:"我让你冲开三百六十四个穴道,独独留了神门,你可知为什么?"说话间一股血水从他口间溢出,他却恍若未觉。
韩轻嗣痛得一个字也发不出,牙关打颤,肺腑都将将灼烧起来。
江颜逸舔了舔猩红的嘴唇,眉目间是最后的温柔:"因为这是你的命门。从此你一身内力再也无用……"
他说话的时候虽然依旧是满满的笑意,妖媚俊逸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神情变换,腿却一点点软了下去,跪倒在地。
他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为他涉险……"
韩轻嗣想嘲笑,却笑不出声,喉头一甜,一股鲜血喷了出来。
"啊!"
郝伍少惊呼,推开郝肆奕就要冲上去,却被郝肆奕一把拉了回来。
江颜逸一贯清亮的双眸已经涣散,他依旧在笑,笑得干净无瑕,最后念了一个名字。不是子凡,不是轻嗣,而是诩之。
与此同时,韩轻嗣握剑的手一松,昏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1。小五攻了
2。江蜀黍终于被发了盒饭
3。某人日更还更得这么多!!太勤奋了!!求撒花求抚摸求调戏!!
第一章
韩轻嗣时而冷汗涔涔,时而浑身滚烫,迟迟醒不过来。
裴满衣替他施了数针,抹去额上的汗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行。"
郝伍少只觉天旋地转:"什么不行?"
裴满衣道:"我打不通他的穴道。如今只有等他自己醒来。"
郝伍少生怕韩轻嗣有性命之虞,听裴满衣这么一说方才松了口气。然而他复又担心起来:"轻嗣从此以后真的失去武功了?"
裴满衣沉吟了片刻,答得模棱两可:"招式他总还记得的,只是我也不知道姓江的使了什么功夫封住了他的内力。他一身内力虽在,只是如死水一般沉寂,也许的确很难再用。"
郝伍少松了口气:"还在就成,总有办法的。"
韩轻嗣昏睡了一日不醒,三人商定后决定还是抓紧时间上路方为上策。一则江颜逸虽已死,却也怕其他星宿宫的人再来找麻烦,二则裴满衣随身带的药物并不多,早些回到江南到底能安心许多。
为防郝伍少的龙纹招来有心人觊觎,裴满衣在韩轻嗣昏迷时用了一整日才用有限的材料制出一张人皮面具,为郝伍少戴上。
自成为龙皿之后,伍少的肌肤极其细滑,裴满衣试了好几种树脂添加的比例后才勉强成功,并千叮万嘱道:"不要随意触碰你的脸,少沾水,切莫沾油!"
三人离开道观不久便有星宿宫的子弟到来,将江颜逸早已冰凉的尸身收走后就悻悻离开了。
韩轻嗣这一昏迷竟是生生昏了三日,期间郝伍少怕他太过虚弱,只得强硬为他灌下水和一些流食。
为补充药材和让众人好好休息,四人不再于野外露宿,而是匆忙赶至一处山脚下的村庄住下。
在到达村庄前不久韩轻嗣刚刚醒来,他眯着双目许久后方才适应了车窗外透入的明亮光线,入目便是一个满脸麻子的陌生人欢欣雀跃地向他扑来:"轻嗣!你终于醒了!"
这人的声音虽说熟悉,却有些低哑,韩轻嗣一时没有分辨出来,几乎是下意识想将他一掌打开。
然而昏了许久,全身麻木无力,竟被那人扑了个正着。
韩轻嗣如临大敌,全身僵硬地任他搂在怀中,脸色臭如茅坑里的石头。然而片刻后他嗅到了伍少身上的桂花香气,身体便松弛了下来:"伍少?"
郝伍少松开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相貌与往常不同,眨了眨眼,又拿面颊贴着韩轻嗣去蹭,却被郝肆奕一巴掌打开:"当心你的面具!"
郝伍少委屈地撇了撇嘴,望着韩轻嗣傻笑不语。
裴满衣简单地解释道:"隐龙蛊。"
韩轻嗣理解地点了点头,又困惑道:"你的声音……"
裴满衣替伍少答道:"累哑的。"
韩轻嗣一怔,眼神旋即柔和了许多。
"咳。"片刻后,韩轻嗣略显不自然地问道:"先生,易容就罢了,点这么多麻子做什么?"
裴满衣解释道:"都是树脂,为了让假皮能贴得更牢些。"
"好罢……"韩轻嗣更加无奈:"那么先生,为什么他的脸是绿的?!"
"……"
"哈哈。"裴满衣干笑两声,讪讪摸了摸鼻子:"荒郊野外,材料所限,将就一下,将就一下。"
众人入了村,看村口的牌坊才知此地叫做秦家村。因村落太小,村中没有客栈驿馆,众人向村长说明后分别入住于热情的村民们家中。
顾名思义,秦家村中的村民们自然都姓秦,郝伍少与韩轻嗣由一名四五十岁的和蔼村妇接走,裴满衣与郝肆奕分别由两位两名村夫带走入住。
带走郝伍少与韩轻嗣的那村妇名叫秦罗,虽已是半百年纪,却依稀能瞧出年轻时姿容秀丽的模样来。
"两位小公子唤老身秦姨就好。两位怎么称呼?"
韩轻嗣正欲开口,郝伍少突然狠狠一掐他的胳膊,大声抢答道:"他姓张!秦姨叫他张郎就好!"
如今韩轻嗣内力尽失,虽白蔚与江颜逸已死,然而江湖上韩门仍有许多仇家。韩轻嗣自从为了救郝叁侠杀上逍遥山后就不再掩饰身份,郝伍少生怕横生变故,方才不愿说出真实名姓。
张郎?韩轻嗣蹙了蹙眉头,没好气地说:"他叫蟋蟀。"
郝伍少:"……"
秦罗:"……"
郝伍少暗自掬了把冷汗,干笑道:"是是,在下姓西,因自小相貌出众,故人称西帅。"
韩轻嗣:"……"
秦罗:"……"
秦罗作为一个善良的村妇,看了眼郝伍少惨不忍睹的麻子绿脸,心中嘀咕几句也就罢了,依旧十分热情地向两人问长问短:"两位公子从哪里来?准备到哪里去?"
韩轻嗣脸色一冷,郝伍少连忙拽拽他的袖子,向他使了个脸色——秦罗不过是随口一问,一个普通的村妇应不会打什么坏心思。
郝伍少笑道:"我们在洛阳做生意亏了本,要到扬州去投奔亲戚哩。"
秦罗眼睛一亮:"向扬州去的?恰巧犬儿也打算去扬州拜师,原本这两日就要走了。老身今晚回去就给他打个包裹,明日跟几位公子一起上路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郝伍少与韩轻嗣面面相觑。
"啊,真是巧了!"郝伍少假笑数声,一张发绿的麻子脸看起来尤是瘆人:"令郎去扬州拜师学什么?"
"学武功啊!"一提到自家孩子,秦罗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大吐苦水:"两位公子不晓得,犬儿原本是青龙派的弟子,可惜从小是个梗直脾气,镇日说什么'宁折不弯'之类的傻话,进了青龙派没两年,跟他那师叔闹翻被赶了出来……唉,我们小户人家若能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儿孙团聚享天伦之福多好,偏偏犬子一头闷进什么武功里,一出门就是三五载不回,我与他爹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他,生怕他在外有个万一……这不刚回来两个月,还不死心,又要出去闯荡了……"
"青龙派?"韩轻嗣微微蹙眉。青龙派与逍遥派相隔不过十里,历来交好。然而蚀狐门攻打逍遥派时青龙派却坐视不理,已在江湖上被武林正派指指点点,坏了名声。
说起蚀狐门攻打各正派一事,恐怕也是江颜逸指点白蔚所为,虽不知其目的,然而两人都已死了,江湖上因会暂时平息一阵才是。
郝伍少笑着安慰道:"秦姨有没有和他说过?他不听你劝么?"江湖的确不是什么好物,此点郝伍少深有体会。偏偏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自己躲不开的东西就是有人趋之若鹜。
秦罗深深叹了口气:"小颐是个孝顺孩子,我和他爹曾说过他一回,他那时也就不再去碰那些棍棒刀枪。然而看他镇日皱着眉魂不守舍……我们又不忍心,只好随着他去了……"
郝伍少哑然片刻,只好安慰道:"秦姨不要总望坏处想,说不准过几年令郎做了大侠,接二老去城里享福,那时就苦尽甘来了。"
秦罗笑得一脸褶子,饱经风霜的脸上绽出幸福的光芒:"哎哟,只要他开开心心,哪敢奢求享什么福哟!……哎,到了,就是这里。"
木质栅栏围起一个小院,院中栽了两棵梧桐,梧桐树下有一张木质方桌。
一名青衣男子坐在桌旁,红带束发,随意绾起一个抛家髻。鬓黑若鸦,肤白似雪,在深秋的院落中显得十分突兀。枯黄的梧桐叶落在他肩上,被他轻轻拂去,又低下头认真研读手上的书本。
郝伍少几乎是脱口而出:"啊,美人!"
韩轻嗣身形一僵,一张俊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小颐!来客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嘤,多想说该死的七夕节人家就不更新了> <
好啦好啦,新美人出场,晚上还有一更
第二章
秦颐闻声抬头,郝伍少这才看清他的相貌。
五官十分清秀干净,但若要说美论俊,着实还差了一些。只是方才他安静地坐在院中,恰好的景物衬着恰好的侧面,的确让郝伍少惊艳了一把。
秦颐微微一怔:"二位是?"
秦罗道:"从外乡来的,路过我们秦家村暂住一宿。还有两人,分别投到秦安、秦槐家去了。"
秦颐点点头,将书倒扣在木桌上,起身施礼:"二位兄台……"
秦罗道:"一个叫张郎,一个叫西帅。"
秦颐:"………………"
片刻后,秦颐面不改色地作揖:"张兄,西兄。"
郝伍少回揖:"秦颐兄。"
韩轻嗣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倒不是他对秦颐有甚么意见,然而他习惯了目中无人,从不回应这样的虚礼。
郝伍少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袂,小声道:"暂且一忍。"
韩轻嗣又僵了片刻,终是恹恹抱拳:"秦颐兄。"
秦罗道:"他们几位也是向扬州去的,晚上我给你收整一下包裹,你明日和他们一起走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一个人去扬州,我和你爹着实不太放心。"
韩轻嗣再度蹙眉,对秦罗的自说自话颇有些不满。
秦颐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抱拳:"那就有劳张兄和西兄了。"
郝伍少挡在韩轻嗣面前,连连摆手:"秦兄不要这么客套,说不定还要路上还要麻烦你呢。"
这话说的却不是客气话。如今韩轻嗣内力被封,郝肆奕与裴满衣虽也会些功夫,但都只是皮毛。若真要遇上什么事,只怕秦颐到时也能做个帮手。
韩轻嗣见郝伍少发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也就将不快压下了。
晚上,秦罗特意杀了只鸡炖了碗浓汤为二人洗尘。
郝伍少原本也是娇生惯养大的,不太会什么客套的说辞,然而见韩轻嗣冷冷地坐在桌边,也只好自己赔笑:"多谢秦姨,秦姨太客气了。"
然而他那张绿中带黑的脸,笑时满面麻子都在颤动,好似青苔中生了虫子,教满桌人筷子一颤,同时倒了胃口。
秦家一家三口还算客气,捧着碗一时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倒是韩轻嗣默默将碗筷一放,冷着脸不动了。
郝伍少从小被人夸赞相貌,哪有做丑人的自觉,笑容又咧得大了些,秦罗心肝一阵颤动,瞧见碗中的菠菜,险些就着饭桌吐了。
她脸色苍白地撑着桌子站起来:"你、你们慢吃,老身不太舒服,先去歇了。"
秦颐与秦家当家一言不发地低头闷饭,等到郝伍少也搁下筷子,这才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也将碗筷放下了。
郝伍少望着秦颐多看了两眼,忽然"咦"了一声:"你……"
秦颐奇道:"西兄有何见解?"
郝伍少眨了眨眼,沉吟道:"我怎觉得你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韩轻嗣又一蹙眉,桌下的手暗暗攥紧了拳头——两人既然隐藏身份,若被人认出来,依韩轻嗣的脾气定是要杀人灭口的。
秦颐想了片刻,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在下并不记得曾见过二位。"郝伍少这般惊心动魄的相貌,想他见过一次定会终生难忘的。
郝伍少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摆摆手道:"大约是我记错了。"
秦家人将碗筷收拾了,韩轻嗣与郝伍少并没有要帮忙的自觉,只是跑到院中坐着看星星。
郝伍少将肩枕在韩轻嗣肩上,一言不发地玩弄着他的手指。
过了一会儿,秦颐也从房中出来,郝伍少只得悻悻松开了手。
秦颐在两人面前坐下:"西兄、张兄,不知二位要到扬州哪里?"
郝伍少道:"夔城。"
秦颐点点头:"我到江陵,恰好途径夔城。"
韩轻嗣突然出声道:"尨城派?"
秦颐微微诧异:"是……张兄也是江湖人士?"
韩轻嗣摇头,又不说话了。
秦颐却有些兴奋:"张兄会不会武功?"
韩轻嗣迟疑片刻,颌首道:"略懂一些。"他原想说不懂,然而习武之人有许多习惯都和常人不同,若是硬瞒着,反倒教人疑心。
秦颐高兴地笑了,将剑掂了掂,双目澄明透亮地望着韩轻嗣:"可否向张兄讨教几招?"
他笑时两眼弯弯如草叶边,尤是好看。平和的五官被笑容衬得多了丝生气,教郝伍少看得呆了一呆。
韩轻嗣并未发现郝伍少的表情,心中有些不耐烦,却抑制着脾气,冷冷道:"练来防身的,还是不丢人现眼了。"
郝伍少知道韩轻嗣如此说已是客套了,然而旁人听了却不一定,恐怕会觉得韩轻嗣看不起自己。
秦颐虽没什么不悦的表现,却不识趣地坚持道:"武学在于切磋!张兄不要客气!"
韩轻嗣心中冷笑:谁跟你客气?脸上已有些不耐烦的神色。
郝伍少连忙解围道:"轻……张郎他前些日子刚受了伤,不便比试,往后再说罢。"
"啊……"秦颐失落不掩:"这样么,那是在下唐突了。"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郝伍少盯了秦颐片刻,忽然眼睛一瞪:"是你!"
秦颐怔了怔:"什么?"
"青龙派,对了对了!"郝伍少死死盯着他:"你为什么被逐出门派?"
秦颐神情一变,纠结了片刻方道:"我……门派私事,我……"
郝伍少略微尴尬了一下,摆手道:"抱歉,唐突了。"
韩轻嗣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是夜,韩轻嗣与郝伍少睡在一张床上。
秦颐家不大,只有一间客房,原本村长的意思是将四人分开,一家领走一人。然而郝伍少不愿与韩轻嗣分开,只得由秦罗一并领回家。安排住宿时秦家人还十分抱歉:"委屈二位公子了。"
韩轻嗣没什么表情,郝伍少心中却是得逞的偷笑,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是我们麻烦了你们才是。"
韩轻嗣将胳膊垫在郝伍少脖颈下:"他是谁?"
郝伍少喷出一口恶气,凶巴巴地说:"那时候我们和花乐醉一起前往太虚谷,你路上听见青龙派的人说叁姐回了逍遥派,你把我一人丢在太虚谷就去了,你可还记得?"
韩轻嗣想了片刻,似乎的确有这么回事:"嗯……说话的就是他么?你怎还记得他的容貌?"
郝伍少没好气道:"我当时恶狠狠地剜了他许多眼,当然有印象了!"
韩轻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郝伍少戳着他的胸口恶狠狠道:"老实交代,你当初是不是喜欢叁姐?"
韩轻嗣怔了怔,不由失笑:"叁侠姐?我一向将她当作恩人,你怎会这么想?何况她喜欢的是无为子。"
若是只听前半句倒也舒心,后半句又叫郝伍少沉了沉脸。
罢了。他暗叹一口气,搂紧韩轻嗣的腰:"那,你只喜欢我一个,对不对?"
韩轻嗣轻吻他的额头:"这句话倒该我问你。"
"天地良心!"郝伍少竖起三指发誓,也不顾黑夜中韩轻嗣是否看得见,神情是难得的严肃:"从八岁到现在,我心中从来只装过你一个。"
难得韩轻嗣轻笑两声,温柔地吻他嘴角:"睡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一个时辰后,韩轻嗣确定郝伍少睡熟,将胳膊轻轻从他身下抽了出来。郝伍少四日来几乎没怎么休息,今日由韩轻嗣抱着,一颗心总算定了下来,睡得尤是沉,丝毫没有察觉身旁的动静。
韩轻嗣抄起青雪剑,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辰秦家村的人已全部休息了,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剑身缓缓出鞘,泛出一道幽怨的蓝光,在黑暗中与月争辉。
韩轻嗣将剑一指,仅一个动作心便沉到了谷底——那种体内死静的感觉,自他人生第一次握剑之后就从来没有如此过!
气随剑走,他尝试在虚空的封闭里找一个突破口,一时剑如飞梭般疾走,只听唰唰唰唰的破空声,韩轻嗣渐觉体内燥热,全身大穴都麻痒疼痛起来。
他咬牙撑住一口气,硬催内力而动,青雪剑脱手,狠狠钉入树干之中!
"噗!"
一口鲜血洒在土地上,迅速渗透入地底。
韩轻嗣抹去嘴角的鲜血,眼神阴鸷,仿佛能将千里城墙刺穿。
许久之后,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上前将剑从树干中拔|出来。
因没有内力,青雪剑插入树干中并不深,然而韩轻肆拔时还是倒退了两步跌倒在地。
他喘息了一阵,将剑缓缓回鞘,走入房中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秦罗将秦颐与众人一起送出村外,并塞给众人不少干粮、衣物与银钱:"秦小颐就麻烦诸位多多照顾了。"
"不不。"裴满衣推拒:"出门在外互相有个照应,大婶太客气了。"
秦罗说什么也要让众人收下,秦颐默默将银钱从包裹中掏出来递回给秦罗:"娘,孩儿这几年来自有积蓄,这些你与爹留着用。"
几人又推拒一番,秦罗收回了银两,其他物事众人只得收下了。
待马车驶出了秦家村,郝伍少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秦颐:"秦小颐?秦兄到底叫秦颐还是秦小颐?"
秦颐白皙的脸竟是缓缓红了。他嗫嚅道:"秦小颐是爹娘取的名字,然而出门在外……尤其是舞刀弄枪的人,我就擅自……擅自……"他说着说着垂下头去,竟有几分惭色:"我对不起爹娘……"
众人纷纷被他一本正经惭愧的模样震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来了~~
秦TX其实是个很囧的人啊!
第三章
上马车前郝伍少已偷偷向裴满衣与郝肆奕交代过假名一事,然而当秦颐问起两人的名字,郝伍少抢答"他叫西美,他叫李衣"的时候,两人还是双双变了脸色。
郝肆奕一张冷清的俊脸可谓精彩,一阵黑一阵白,吓得郝伍少情不自禁往韩轻嗣身后躲了躲,硬撑着不敢笑出声来。
秦颐好奇地在"西美"和"西帅"间来回打量:"两位是兄弟?"
郝伍少连连点头,奉上一张菜青色的笑脸:"亲生的!同父同母!"
秦颐很厚道地没有将"为何同胞兄弟相貌差这么多"问出口。
片刻后,郝伍少主动坦白道:"秦兄,我原本生得不是这么副模样,只是这两年患上一种怪病,相貌大变,方才会……"他边说边抬起袖子,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秦颐了然地点头,满脸同情关切之色:"这……扬州多名医,西帅兄莫伤心,一定能治好的。"他偷偷看了眼郝肆奕天生如画的相貌,正对上那双清冷的桃花目,竟又是薄面一红。
裴满衣登时如临大敌,旋即向郝肆奕挪去。
郝伍少掩在衣袂后偷笑,暗骂了一句:傻呆子。
之前的事他越想越气,总觉得自己吃的苦和秦颐脱不开关系。虽明知是迁怒,却忍不住想作弄他一番出出气。
他泪眼汪汪地看着秦颐:"秦兄,我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很丑?"
秦颐下意识地扫了眼众人,见其他人都各自事不关己地望着别处,他再看向郝伍少,被他那明月清辉般的双眸盯得脸色发红,安慰道:"西帅兄不要太过在意。相貌云云都是外物,并没什么要紧。"
郝伍少戏谑地看着他:"秦兄恁地这般爱红脸?害羞了?"
秦颐被他这么一说,竟是连耳根都薄薄施了一层淡红:"我、我……"
韩轻嗣冷冷地瞥了眼郝伍少,伍少缩缩脖子,讪笑道:"开、开个玩笑,秦兄莫介意。"
众人路过一处泉水时下车休息。
趁秦颐一人走开,裴满衣神情严肃地走到韩轻嗣身边:"你昨夜练功了?"
郝伍少一怔,诧异地看向韩轻嗣。
韩轻嗣抿唇不语。
裴满衣蹙眉:"昨夜你饮……了没?虽说你内力被封,却仍在你体内,每天解毒都不可中断,起码需要四个月的时间。我劝你身体好起来之前不要擅自练功。"
韩轻嗣攥紧了拳头僵立着,半晌后方才勉强点头:"知道了。"
是夜,众人在一间小镇的客栈里住下。
裴满衣补充了些药材,重新为郝伍少制了张易容面具——原本那张到底太过抓人眼球,不太合适众人要隐藏身份的目的。
新面具五官与原来那张差别不大,脸色稍许正常了些,麻子亦浅淡许多。
郝伍少在屋中将原先的面具扯了下来,露出本来面目,笑盈盈地看着韩轻嗣:"怎样?"
韩轻嗣舒了一口气:"突然觉得……你挺好看的。"果然有比较才有真相。
郝伍少得意洋洋:"少爷本来就俊俏的很,那是你之前瞎了眼才没将我看上。看来以后隔三岔五请鬼医做张面具,有利于提高你的鉴赏水准!"
韩轻嗣一把将他扯到腿上,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耳垂根部:"罢了……我还是喜欢看你的脸。"
郝伍少瞥了眼丢在一旁的菜色假面,不由窃笑。
两人搂在一起,起先只是不沾情|欲的聚首亲昵,逐渐加深为互相探索的亲吻,郝伍少玉白色的肌肤逐渐被情|欲蒸腾为粉色。
他喘着气撤开身,捧着韩轻嗣的脸蹙眉问道:"昨夜我睡着后你出去练剑了?"
韩轻嗣却不回答,只是轻轻扳开他的手,清冷俊逸的面容上略带些难以察觉的羞赧,双手解着他的衣带:"现在……服药吗?"
郝伍少怔了片刻,猛然明白他的意思,一把火一路从脸颊烧纸胸膛,火辣辣的烫着:"好……"
满室旖旎,春光无限。
"服药"过后,郝伍少双眸一片水光,潋滟十分。
他脸蛋尤是红扑扑的,见韩轻嗣衣衫完好地站起身,突然使力,一把将他压倒了床上。
韩轻嗣微微一怔,郝伍少的手却准确的向他身下袭去:"你……你还有发泄过,我帮你纾解。"
上一回在道观外,两人皆是第一次,因误会了裴满衣的意思,故韩轻嗣做了雌伏一方。他疼得始终没有生出欲望来,郝伍少也羞得脑中一片混乱,竟忘了顾及他。
此番郝伍少的手摸到他半硬的子孙根,手掌刚抚弄了两下,却被韩轻嗣突然抓着手腕扯开。
郝伍少一怔,诧异地看着轻嗣:"你……"
韩轻嗣表情淡淡的,抿了抿嘴,将他大张的衣襟合拢一些:"我身上负伤,不宜纵欲,日后再说罢。"
郝伍少显然十分失望,却也不强求,只得讪讪收回了手:"噢……"
子夜时分,郝伍少翻了个身,手掌在身旁乱摸,喃喃道:"轻嗣……"
然而空荡荡的床上,却只有他一个人。
韩轻嗣独自一人走出客栈,走了许久才来到一个荒芜的院落。
他握剑站在院中,孑然的身影被月光拉的亢长,显得十分清冷孤寂。
一阵阴风刮过,树枝沙沙作响,落下一地枯叶。
他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愤怒,突然间抽出青雪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银光,一片落叶被斫成两半。
韩轻嗣凌空跃起,直扑枝头。
"哗哗哗!"
他的剑下飘落一地叶雨,都是顺着叶茎齐齐断开。
他从空中坠落在地,喷出一片鲜血。
"啊!"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韩轻嗣捂着胸口猛然回头,看见来人瞳孔不由收缩。
那不速之客竟是比他还惊诧:"张兄?!"
韩轻嗣脸色寒若冰霜,眼中泛起杀意:"秦颐!你跟踪我?!"
随着浑身大穴的刺痛,他对江颜逸为数不多的惋惜与难言之情已被浇灭,换做熊熊怒火般的恨意。
秦颐三两步上前,神情是担心和惊讶,欲将韩轻嗣扶起:"不是,我只是晚上睡不着,出来随意走走,恰好路过此地。"
韩轻嗣冷冷地打开他的手,狭起眼仔细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一丝心虚来。
然而秦颐双目明亮,关心的表情也不似作假,看不出丝毫端倪。
韩轻嗣撑着剑站起身,冷声道:"我回去了。"
秦颐一怔,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你、你受伤了,我扶你回去。"
韩轻嗣再次将他挥开,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秦颐愣了许久,竟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可是无意间得罪了张兄?你……"
韩轻嗣蹙眉打断:"不,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
秦颐尴尬了一阵,只得讪讪跟在他身旁向客栈走去。
他看着韩轻嗣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张兄,你功夫真俊!只是你是否受了什么内伤?方才……"
韩轻嗣对他的不知趣已有些发怒,抑制着脾气冷冷道:"不关你事!"
秦颐再一次语塞。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到客栈前,韩轻嗣停住脚步,突然出声道:"你方才看到的不许和他们说。"
秦颐愣了许久,方才意识到韩轻嗣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连忙道:"你可是怕他们担心你?可你有伤在身,瞒着他们总是不好。虽然不叫他们担心,可是你……"
韩轻嗣额头隐有青筋暴起,险些拔出剑直直向身后人翻动不止的舌头削去。
他攥着拳头一字一顿道:"不!关!你!事!"
说罢,大步上楼去了,留下张着嘴憋了一肚子话没地说的秦颐傻傻站在原地。
一阵晚风刮过,卷起他身后的落叶,如此萧瑟。
第二日一早,众人聚到客栈一楼用早膳。
眼下带着深青色印迹的秦颐打着哈欠走到桌旁,瞥了眼郝伍少,一个将完未完的哈欠生生憋了回去。
他诧异道:"西帅兄!你的脸色……"
郝伍少笑眯眯地摸了摸脸:"怎了?秦兄可是觉得在下今日特别俊俏?"
秦颐僵了片刻,竟是一脸正经地点头:"比昨日俊俏了许多!"
郝伍少未料到他如此认真的回答,嘴角抽了抽,嬉笑道:"在下还会一天天俊下去的,哈哈,秦兄到时候可莫要被在下迷得魂不守舍!"
秦颐又是一怔,想起郝肆奕那张惊艳绝伦的脸,竟是红着脸嗫嚅道:"啊?可、可是西兄是男子……"
郝伍少:"……"
他在韩轻嗣森冷目光的逼视下揉了揉眉心,无力地干笑道:"开个玩笑,秦兄不要总是这么认真。哈、哈哈,用早膳吧。"
秦颐在桌边坐在,看了眼面无表情嚼着馒头的韩轻嗣,神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众人各怀着心思用完早膳后走出客栈,却见客栈外闹哄哄的围了一堆人。
郝伍少凑上前,好奇地拍了拍一名围观路人:"兄台,发生了什么事?"
那路人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里面,漫不经心地答道:"王老头欠了城南李大官人的银两,还不起,李大官人要他女儿来抵债哩!王家不肯,正闹着呢!"
郝伍少瘪了瘪嘴,踮起脚往人群里看了几眼,依稀瞧见几个壮汉正与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拉拉扯扯,一个老头正被几人按在地上殴打。女孩哭声凄厉惨绝,渗得他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郝伍少搓着胳膊走出人群,唏嘘道:"出发吧。"
秦颐微微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郝伍少想了想,简洁概括:"强抢民女!"
秦颐脸色大变,揪着眉头严厉道:"还有这等事?!"
他伸手去拉韩轻嗣的胳膊,却被韩轻嗣冷冷避开。秦颐尴尬地收回手,旋即又恢复了一脸愤慨的模样:"张兄,我们去教训那恶霸!"
郝伍少:"……"
韩轻嗣冷笑一声,眉眼间写满了嘲讽:"你自己去,我们要走了。"
秦颐大惊:"你……你身为一个习武之人,路见不平,竟要袖手旁观?!"
韩轻嗣连看都懒得看他,转身就向马车走去。
裴满衣摸了摸耳朵,啧声道:"你再不去路见不平,人就被打死了。"
秦颐双眉紧锁,他看着韩轻嗣的背影咬了咬下唇,摇头道:"你们先走吧,待我稍后再赶来寻你们!"
说罢一回身,已拨开人群冲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韩本来很冷,刚刚暖起来,却又因为失去内功而再次冷了下去。
接下来他会越来越冷,因为内功的事情会让他逐渐对自己产生厌恶情绪╮(╯▽╰)╭
勤劳的小蜜蜂求虎摸,求花朵采蜜!
第四章
韩轻嗣撩开车帘就要上马,郝伍少犹犹豫豫拉住他:"等……等等罢,我想看看他的武功如何。"若是功夫极佳,或许路上还有用的到他的地方。若不然,就此分道扬镳也就罢了。
韩轻嗣瞥了他一眼,立定不动了。
四个人站在圈外,漠然地看着人群为秦颐让出一条道来,看着他将殴打老夫、拉扯女孩的汉子推开,一脸愤慨地将两人护在身后:"你们当街作恶,还有王法不曾?"
那李姓大官人叫做李琼,手下的一众打手也是叫他推懵了方才傻在原地,旋即回过神来,摩拳擦掌要上前教训秦颐。
那李琼一挥手,喝止住众人,一双狐狸眼上上下下打量着秦颐:"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秦颐一脸正气地杵在那里,将腰板一挺:"秦颐!"
李琼眼珠一转:"秦少侠与王家父女是什么关系?"
秦颐蹙眉,朗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关系!"
李琼嗤笑:"不平?甚么不平?这老儿好赌,将女儿都输给了区区,现在又要赖账,你却帮他们出头?"
王家闺女一阵嚎哭。
秦颐拧着眉头回头看那王老头,见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扑上来抱住自己的大腿:"少侠救命!老汉知道错了,闺女是老汉的性命啊!老汉做牛做马还债,千万别让他们带走我闺女!"
围观众人一阵嗤笑,秦颐傻在原地。
郝伍少啧啧摇头:"好像打不起来了?"
韩轻嗣冷笑:"还看么?"
郝伍少点头:"再看看。"
秦颐面色一阵变幻,咬牙问道:"他欠了你多少钱?"
"二百两。"
郝伍少在圈外挑了挑眉,裴满衣笑着摇头:"这女孩倒挺值钱。"
"你……"秦颐纵是好心相帮,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替他还,又急又怒地压低了声音道:"你赌输这么多?是你亲口说要拿你女儿来还的?"
李琼听在耳中,从怀里掏出一张摁了手印的契约:"少侠自己看罢,是这老头还想再赌,又拿不出钱来,就写了这张契约自己送来的。上面的笔迹也是他自己的,可不是区区逼的他。"
秦颐脸色大变,腿却被人抱得更紧。王老汉惨叫声凄绝入天:"少侠不能见死不救啊!老汉以后为你做牛做马……"
那王家闺女也扑上来抱住他另一条大腿,喊声凄厉,嚎哭震天:"少侠救救奴家!她们会将奴家卖入青楼!救救奴家罢!奴家为你做牛做马……"
秦颐两腿动弹不得,两耳被老的少的哭声夹击,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裴满衣摸着下巴道:"我还道当街拉拉扯扯也没人阻止是因为那姓李的势力大,看来是这王家泼皮出了名的,所以才没人愿意管他们。"
郝伍少一脸惋惜:"那姓李的也是讲道理的人。看来今日是看不到秦小颐的功夫了。"
秦颐好容易扳开王老汉的手,将小姑娘拉起来护在身后,却将老汉搡到李琼面前:"他欠你的债由他自己来还,你便是将他……将他卖了,都、都是你的权利。只是这姑娘是无辜的。"
李琼气得乐了,指着王老汉满是皱褶的脸:"卖他?少侠你出个价,不低于一百两我就卖你了!"
秦颐面皮又是一红,别开眼道:"总、总之,我不能让你带走这姑娘!"
李琼将脸一沉,终是不耐烦了:"少侠这是打定主意要逞英雄了?"
郝伍少在人群外默默吐槽:你才发现啊!快点动手吧!
秦颐还是坚持:"姑娘是无辜的,"
李琼冷着脸退后一步,一挥手,早已蠢蠢欲动的数名打手立刻饿狼扑食般冲了上来!
秦颐脚下划一个圈,青鸣刀出鞘,刀背一勾,弯钩处扣住第一个打手的胳膊,一脚将他踢开。
青鸣刀是青龙派的武器,刀身长约两尺,向刀背处弯折一个弧度,可用以勾物。
第二个打手转瞬已到眼前,秦颐向后下腰避过他的攻击。他身体极其柔韧,上身折成与地相平,单脚凌空而起,脚跟踢在那人脖颈上。八尺高的大汉眼一翻,昏倒在地。
再过几招,那女孩与他自己毫毛未损,地上已放倒了五名大汉。
他出招都以刀背击人,并不伤人,只将对方打昏。剩下三名打手眼见不对,有一人向王老汉扑去,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挑衅似的看向秦颐。
秦颐恍若未见,全不理睬老汉死活,又将另外两人放倒。
郝伍少看得云里雾里,挠挠头,问道:"他算厉害吗?"
韩轻嗣抿着嘴,片刻后方道:"勉强罢。是块好木,却无巧匠来雕。"
秦颐的自身条件算是中上,肢体之柔韧更是难得,只是青龙派不过一介小小帮派,武学浅薄,饶是他刻苦修炼也不过尔尔。
王老汉被掐得满面通红,眼珠外凸,连"少侠救命"一类的词也吼不出来了。
秦颐将刀收回刀鞘,一脸严肃地看着李琼:"他是你的人。"
李琼嘴角一阵抽搐,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所以,"秦颐道:"你杀了他,就没人欠你债了。"
李琼咬牙切齿:"看来这件事你是管定了?!"
秦颐蹙眉,依旧坚持道:"这姑娘是无辜的,为了他爹的好赌就被卖去青楼,毁了一辈子,不值当。"
郝伍少扶额,无力道:"这人真是……他还想留在此地管到底不成?"他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失色,"哇,他不会要将这姑娘带走吧?!"
李琼拂袖大怒:"父债子偿本就是天理!这事就让衙门来评评理!"
他说罢恶狠狠剜了秦颐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跑了。
郝肆奕一直冷眼在一旁看着,已是忍无可忍,瞥了眼伍少:"甩了他还是留着?"
郝伍少托着下巴想了想:"留着吧,武功还算可以,也许用得到。"
那边秦颐纠结了一阵,果然走到姑娘身旁,低声道:"姑娘,在下不可在此久留,你留在此地恐怕难以自全。你可愿跟在下……"
他话没说完,脖子一疼,眼前就黑了。
郝肆奕踢了踢地上不省人事的家伙,不顾周遭人的目瞪口呆,向裴满衣一抬下巴:"搬上车。"
裴满衣苦笑着搓了搓手,只得上前抬人。
王姑娘看傻了眼,眼见众人一溜上了马车,韩轻嗣跃上车前横木,正欲扬鞭离去,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被炮灰了!!
她连忙扑向马车,刚止住的眼泪又扑哧哧落成了珠链,哭嚎道:"少侠!你不能丢下奴家不管啊!"
眼见她就要扑到韩轻嗣身上,韩轻嗣眼神一寒,手指微微动了动,车厢里却突然弹出一枚石子,正打在王姑娘肩上。她瞬间被点住了穴,一脸哭相的不动了。
郝肆奕收回手指,冷冷道:"快走吧。"
韩轻嗣挥下马鞭,车轮咕噜咕噜滚了出去。围观者见这些人是江湖人士,哪里敢招惹,早已纷纷散了。
郝伍少看着昏睡不醒的秦颐,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突然出声道:"停!"
郝家是江南第一首富,郝伍少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倒也不在乎二百两银子。他翻了翻包裹中的银票,剩下的只有一百两银票,另有一些碎银。想了片刻,他解下腰间金镶玉的麒麟饰,钻出车厢:"等我一下。"
韩轻嗣眼看着郝伍少下了马车,瞥了眼他手上价值三百两的玉佩,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想帮她?"
郝伍少咬了咬下唇,点点头:"毕竟……"
韩轻嗣打断道:"可你只能帮她这一次,救急不救贫,救贫不救赌。"
郝伍少叹了口气:"我知道。就当为自己积些阴德罢。"
韩轻嗣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又问了一次:"你真想帮她?"
郝伍少抿唇想了想,缓缓点头。
韩轻嗣压住他的肩膀:"等我。"
他接过郝伍少的玉佩跳下马车,向方才闹事的地方走去。
他走至王姑娘面前,两下解开她的穴道,将玉佩塞到她手中:"三百两。"
说罢也不顾一脸惊惶的王姑娘,一转身,却不是回马车的方向,而是向坐在地上的王老汉走去。
王老汉两眼放光地盯着闺女手中的玉佩,见韩轻嗣走近,仰起头一脸谄笑:"少侠……"
"啊——!!!"
喧闹的市井被一声尖叫划破,四周瞬间静如寒潭。
韩轻嗣撕下一块衣角,将青雪剑上的血迹细细抹去,这才从容不迫地收剑回身,向马车走去——他冷静得仿佛方才不过切了一块豆腐一般,而地上躺的却着着实实是一具尸体。
郝伍少惊讶地看着他走回来,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揉了揉眉心,无力道:"在官兵追来之前快点走罢。"
丢下惊恐的镇民们,一两黑色的马车终于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日更的最后一天啦……
第五章
郝肆奕下手重的很,大约也是积压了怒气所致,秦颐半个时辰后方才堪堪转醒,揉着脖子直呻吟:"噢……这里是……?"
郝伍少幸灾乐祸地凑上前:"醒了?我们在马车上呢。"
秦颐懵懵懂懂地噢了一声,费力地想着自己是何时上的马车。
过了好一阵,他突然紧张地大叫了一声:"啊!王姑娘呢?!"
郝伍少摸着下巴,一脸戏谑地打量他:"你该不会看上人家姑娘了罢?"
秦颐脸色又是一红:"不不,我只是、只是不能看她一个姑娘家……"
郝伍少懒洋洋地打断道:"行了,他的债少爷……我、我已经替她还了,你莫担心。"
秦颐呆了一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二、二百两,你替她还了?"
郝伍少轻哼了一声:"你不信?"
秦颐连连摇头:"不不不,张兄你、你……"他从小虽不说缺衣少食,然而二百两对他来说确不是小数目,且不说他没有,便是有,也不见得能轻易下定决心为陌生人取出来。
他突然想起什么,疑惑道:"啊,张兄,你们不是做生意亏了本才去扬州投奔亲友的么?二百两银子……"
郝伍少微微一怔,旋即笑得有些心虚:"虽、虽是败了家产,身上还有块祖传的玉佩,可典当三百两,我见她可怜,不忍看她被卖去青楼误了一生,便给了她……"说罢还悠悠叹了口气。
秦颐大惊,两眼瞪若铜铃:"祖传玉佩!张兄,你、你……"他神情好是纠结,将拳一抱:"秦某活了二十一载,却是头一回遇见张兄如此心善之人!在下自愧弗如!"
郝伍少说的内容半假半真,被他这一夸也无惭色,倒真的为自己的善举有些得意了起来。然而想起惨死韩轻嗣剑下的王老汉,眼中的光芒旋即又黯了下去,淡淡摆手:"谬赞了。"
秦颐更为他的淡定所折服,心中好感骤升,双眸明亮地看着他:"你……那你起先为何不……为何要等我和他们……"
郝伍少笑道:"你看闹市之中却无一人帮那对父女,其中定有蹊跷。想那王老汉的无赖应是在镇中出了名的。故我原也不想蹚这一趟浑水,只是看那姑娘实在可怜,方才如此。"
秦颐既惊喜又赞叹,拊掌道:"张兄好见解!"他对郝伍少的敬佩之情已溢于言表。
郝肆奕在一旁听着,嘲讽地冷哼了一声。
裴满衣没话找话,递上一个羊皮水囊:"阿奕,渴不渴?"
郝肆奕瞪他一眼:"我没手么?"
裴满衣只得讪讪收回手,又不知说什么了。
是夜,裴满衣又重新治了张面具。
虽说工序十分麻烦,要配药、搅拌、调匀,差一点都需重新来过,头一回就是草药汁水过多才使得郝伍少面带菜色过了好几日。另外制模也是十分繁琐的手艺,还有漫长的等待面具风干的过程。然而裴满衣依旧乐在其中,因为只有这个时候郝肆奕才会主动来找他,向他学习这些工序。
裴满衣不比白蔚,对易容之术只是略懂,以前也没什么机会用上。故他们师徒两人边摸索边制作,这期间裴满衣借故摸摸小手,趁机捏捏小脸(美其名曰感受真人的肌肤),郝肆奕都懒得与他计较了。
待面具的雏形已成,只俟液体风干成型,这其中有足足两个时辰的等待时间。
郝肆奕一脸困倦地要回房歇息,却被裴满衣一把拉住了胳膊:"阿奕。"
郝肆奕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何事?"
裴满衣难得一脸严肃,扯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自个儿半蹲在他面前,借着昏暗的火烛将自己的神情衬得越发诚恳认真:"阿奕,你还在生师父的气吗?"
郝肆奕盯了他一阵,蹙眉道:"罢了,你我师徒一场,你虽说藏私,我也学了不少,还尊你一声师父。"
裴满衣落寞地笑了笑:"那么,你不气了?"
郝肆奕摇头:"不气了。到了扬州,你高兴便到寒舍住上一阵,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替你准备盘缠。"
"你!"裴满衣气结:"你真的不要我这师父了?"
郝肆奕淡然而又坚定:"我已出师了。自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以后你若有什么事,自可来扬州找我,我定会鼎力相助。"
裴满衣被一个"父"字气得头脑发昏,两腿打颤地站起身,几要声泪俱下地指控道:"你!你过河拆桥!"
郝肆奕似笑非笑:"我过了什么河?"
裴满衣一时语塞。昔年郝肆奕为替郝伍少解寒毒而随裴满衣入谷学医,却被他一骗六载。虽说裴满衣的确出上了力,若没有他郝伍少恐怕十岁那年就死了,也不能好端端的活到今日,然而说起来还是十分心虚。
他底气不足地一指刚制成的面具:"桥!"
话一出口,他便自己愣住了。郝肆奕清冷地起身,还未开口,却听裴满衣颤声道:"你……怪不得你这么主动来帮忙,却是想学好了便不再需要我了?"
郝肆奕眉心猛地一揪,霎时目光如炬,狠狠地盯着裴满衣,一字一顿地嘲讽道:"总是藏私的师父可不是什么好师父!"
昔年受的委屈又一时纷涌心头,又恨不得将这混蛋踢出屋去。想了想这是他的房间,于是郝肆奕决定自己出去。
裴满衣在他身后哀声道:"我不藏私,又怎么留得住你?你在太虚谷六年,哪一天不是想着学到了能救你弟弟的方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你可曾有一日真心想过留下?"
郝肆奕止住了脚步,嗤笑道:"留下?没错,若不是为了救郝伍少,我又怎会随你北上学医?你明知我的心思,却一再骗我,只为将我留下。"他冷哼一声:"留下做什么?伺候你?供你消遣?你放心,回了江南我便问大哥要一千两银子给你,够你买多少下人伺候你了!不够再来问我取就是!"
裴满衣怒拂衣袖:"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
郝肆奕猛地回过身,三两步逼上前,鼻尖几要与裴满衣撞上。他眼中熊熊怒火,是裴满衣极少见过的愤怒。
他冷冷地咬着牙迸出一个个字:"你以为我欠你,我却丝毫不觉得!你教我的医术毒术我虽没办法还你,但我答应你,除了郝家人外我绝不用你教的东西治人害人,更不会教给其他人!你的确救过郝伍少,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报答你,要钱财还是官爵地位,我都可以给你!"
"另外,"他指甲嵌入掌心中,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不是你养了我六年,而是我养了你六年!我十二岁的时候,你让我自己学着做菜,却不找人来教我,只让我自行摸索。那段时间我尝遍各种调料,有三个月舌头都感知不出味道来。我数次烫伤胳膊,一肩燎泡,夜里疼的十来天睡不着,这些我都没有跟你说过。"
"我出诊赚金,在谷外被野狼袭击。你却只知道抱怨我回来做饭晚了,我身后湿了一片的血迹,想来你也没有看到。"
郝肆奕嘴角的弧度越来越甚,眼神却越来越冰冷:"是了,难怪你舍不得我这徒弟,你若没了我,怎么活的下去?"
裴满衣只觉口舌发干,笑容苦涩:"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呵。"郝肆奕冷笑:"为何要告诉你呢?师父?让你多些笑话取乐吗?"
裴满衣满心酸涩地摇头:"阿奕,你太过好强。"
郝肆奕退开一步,将失控的神色收敛起来,淡然道:"我一辈子都尊你一声师父。你若嫌我这徒儿不孝,要踢出师门,我自然也不会有怨言。"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却听裴满衣近乎哀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奕……我的心思你当真不懂么?我……你……"
"对了。"郝肆奕丝毫不留情面地打断道:"除了仆人,我会让大哥买几名伶俐的小倌让你带回谷去。"
说罢半分眷恋也无地推开屋门走了出去,空留一室余香,与失魂落魄的鬼医在屋中孑然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暂时停了,接下来更新看RP,不过9月要开学了,抓紧暑假的最后机会8月还是会尽量多更新的
内什么,8月完结的话要食言了,到全文完结大约还有5W字(不包括番外),最大的一盆狗血还没洒呢
ORZ,原谅我吧!
第六章
郝伍少在房中撕去面具,得意洋洋地转了一圈:"还是少爷好看吧?"
每日揭下面具后是他最为放松的时候,脸上少了层拘束,连心情都好了起来。
韩轻嗣搂过他轻轻吻了吻:"嗯。"
郝伍少捧住他的脸,悠悠叹了口气:"以后这种事……你就别管了。"
韩轻嗣微微侧头:"甚么?"
郝伍少舔了舔嘴唇,无奈道:"就是早上那对父女。"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拿开他的手:"我做的不对么?"
郝伍少摇摇头,苦笑道:"轻嗣,其实你比我心善。你帮她,我却不是真心想帮她。"
他携着韩轻嗣的手坐下,仔细摩挲着他手上握剑而生出的茧子:"我以前不觉得,然而经历这几个月的事情,我怕当真有天命报应这一说。我怕你杀孽太重,只是想积些阴德,至于那些人的死活,我却不是真的放在心上。"
韩轻嗣沉默不语。
郝伍少讨好地笑了笑,拎着他的手直晃:"以后你不要再随意杀人了,好不好?"
韩轻嗣默默看了他一阵,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郑重地颌首:"好。"
两人温存片刻,东拉西扯地滚到了床上,韩轻嗣照例服完了"药",两人俱是一身香汗。
郝伍少满身淡淡的红色,媚眼迷离,咬住他的肩膀直笑。
韩轻嗣眼神朦胧地以食指刮过他细滑的肌肤,内心却是一阵巨大的茫然。
突然之间,好像世间一切都变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昨日那人还是个骄纵的小少爷,如今却是自己乖巧的亲密爱人。
那一日是内心驱使着他说出喜欢,然而脑中似乎思量的还不够清楚。如今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又是何时将他放在了心上?想也想不通透,欲理还乱。
郝伍少已有些困倦,像只小猫般舔了舔方才自己咬出的伤口,拱入他怀中阖上眼,不消片刻便入了梦境。
韩轻嗣撩开他的额发,在他额间印下一吻,轻轻将他从怀中扯开,拢上衣襟提着剑推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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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轻嗣已是浑身浴血,双目赤红如火,面容狰狞地盯着眼前人:"原来你没死!"
江颜逸笑着扳起他的下颌,猩红的舌尖勾画着他嘴唇的形状:"子凡,这世上还有你,我又怎舍得死呢?"
韩轻嗣怒目而向,嫌恶地撇过头去。
江颜逸细长的手指缓缓滑上他的脖颈,稍一使力,便将韩轻嗣掐得额角青筋暴起:"如今你没了内力,与我而言不过是一只蝼蚁。莫说我,便是随意一个习武之人,想杀你不是易如反掌?"
韩轻嗣目光逐渐涣散,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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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杀他!"
郝伍少猛地弹起身,浑身冷汗如雨,怔怔地看着眼前景物。
"原来……是个梦么?"
他大口喘着气,擂如战鼓的心跳逐渐慢了下来。
"轻嗣……"
他迷茫地望着四周,黑漆漆的屋子中看不清楚,然而床边的确没有那人的温度。
郝伍少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燃起一个火折子四处照了照,房中全没有韩轻嗣的影踪。
想起方才那个梦境,他只觉口舌发干,匆忙披上外袍便推开门冲了出去。
郝伍少打着火折子匆匆忙忙跑下楼,直奔后院而去。
院中隐有人声与觥筹交错声,郝伍少全然忘了自己脸上未施粉饰一事,径直冲了出去。
后院中有数名江湖子弟正对月把盏谈欢,瞧见有人出来,一时皆停下了动作,怔怔向那人看去。
数目相对,众人愣了半晌,郝伍少未看见韩轻嗣的身影,讪笑着打了招呼,扭头向客栈中走去。
"公子,你的脸……"
郝伍少一惊,这才想起夜间去除了面具一事,一时惊慌下竟忘了扯谎遮掩,抬袖将脸一遮,心虚地大步就跑,身后的嘈杂之声竟是一句也没听清楚。
他恍恍惚惚回了房,呆坐了半个时辰,终于将韩轻嗣等了回来。
韩轻嗣见他合衣坐于床边,心中一动,缓步上前:"你怎么醒了?"
郝伍少紧拧秀眉瞪他:"你出去练功了?!"
韩轻嗣抿了抿薄唇,撇开眼不敢与他对视:"我……出去走走。"
郝伍少神色不悦,指着他的青雪剑道:"你别骗我。"
韩轻嗣叹了口气,解下佩剑放到桌上:"是。"
郝伍少锁眉不解,几番张口又阖上,半晌后幽幽道:"我……我知道你不开心,但不急在这一时,待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回了江南,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韩轻嗣轻轻应了一声,解开外袍走到床边:"睡吧,明日一早就要出发。"
郝伍少倔强地看着他:"你先答应我,回江南之前绝不再练功,不然我今日不与你罢休!"
韩轻嗣咬住下唇,迟疑了好一阵,终于勉强颌首。
郝伍少半跪在床边搂住他,将脸埋入他颈窝中:"轻嗣,我好怕……"
韩轻嗣安抚地顺着他的背脊轻拍:"怕什么?"
郝伍少摇了摇头:"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怕你出事,怕你离开我。"
韩轻嗣环住他的腰,用力搂紧眼前人:"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郝伍少这才好转了些许,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调笑道:"那,我若负了你呢?"
韩轻嗣沉默片刻,道:"我会离开郝家,离开你,你再也见不到我。"
郝伍少被他的严肃弄得颇有些心虚,讨好地抱着他晃了晃:"和你说笑的!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便是你舍得我,我也舍不得让你离开。若你胆敢负我,我便将你捆住关起来,从此以后只许见我一个人!"
韩轻嗣又默然片刻,点点头:"好。"
郝伍少:"……"
这一番闹下来,郝伍少将方才被人看见龙纹一事抛却脑后,搂着他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众人坐上马车,郝伍少左顾右盼,奇道:"裴……李、李衣呢?"
郝肆奕脸色如沉铁,冷冷道:"他走了。"
郝伍少大惊:"走?!走哪去了?"
郝肆奕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与你何干?你若在意他,自去找他!"
郝伍少讪讪摸了摸鼻子,想是自家四哥的坏脾气气走了裴满衣,只得耸肩噤声不语了。
往后几日秦颐一改态度,对郝伍少极是热络,仰慕之情书了满脸。然而对待韩轻嗣则心有戚戚,远望而不敢近。
众人下马车休息时,韩轻嗣前去河边灌水,秦颐走到伍少身边坐下。
"西兄。"
郝伍少懒洋洋地托着腮,目光一刻也不离韩轻嗣的身影:"嗯?"
秦颐迷茫地顺着他目光望去:"西兄在看什么?"
郝伍少换了只手托腮,盯着韩轻嗣的侧脸穷乐呵:"看相好的。"
秦颐:"……"
他茫然地扫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一个姑娘:"相……好的?"
郝伍少努努嘴:"打水那个,瞧见没?"
"……"
秦颐大惊失色,怔忡道:"西、西兄,在你们那里,相好的是什么意思?"
郝伍少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就是……同床共枕的意思,懂不?"
秦颐噎了一下,瞪圆了眼睛打量韩轻嗣,喃喃道:"难道张兄女扮男装?都说最毒妇人心,难怪……"他死死盯着韩轻嗣的胸口:"不、不像啊……"
郝伍少笑骂道:"迂腐!都是男子又如何?"
秦颐目瞪口呆。
五人歇了一阵,却听一阵马蹄声踏近,郝伍少与秦颐并未多想,依旧自顾自地或看情郎或神游天外,而韩轻嗣与郝肆奕却是沉下了脸,警惕地盯着来人。
来的是一群江湖人士,一人一匹马,在他们不远处停下,牵着马到河边饮水。
韩轻嗣站起身,道:"我们走罢。"
郝伍少本还欲多坐一阵,然而见他脸色有异,便乖乖起身向马车走去。
一名紫衣人走近,抱拳道:"诸位兄台。"
韩轻嗣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隔开众人:"何事?"
紫衣人道:"我与众师兄弟迷失了方向,请问兄台雀南城该怎么走?"
韩轻嗣还未出声,秦颐不识趣地"咦"了一声:"雀南城?我们要途经雀南,不如诸位兄台随我们一起上路?"
韩轻嗣与郝肆奕同时脸色一变,连郝伍少亦是怔了怔,却听那紫衣人惊喜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诸位了!"
秦颐连连摆手:"同在江湖行走,相遇即是缘分,兄台何必客气!"
郝肆奕险些一针扎入秦颐后颈,忍了片刻,终是克制了冲动。
那紫衣人雀跃地向人群走去,通报了这个消息,郝肆奕趁此机会一掌劈在秦颐后颈上,痛得他"哎哟"叫唤出声。
郝肆奕咬牙切齿:"谁让你自作主张!" 他这一下不知动了什么手脚,使得秦颐脖颈酸硬,且偏向一边拗不回来了,竟生生将他疼出了眼泪。
秦颐委屈地揉着脖子,两眼含泪地喃喃道:"我、我做错了甚?"
郝肆奕与韩轻嗣对视一眼,韩轻嗣蹙着眉道:"罢了,见机行事罢,领他们到了雀南立刻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裴满衣同学被小四气走啦~
接着洒小盆狗血
第七章
到雀南城尚有三日的路要走,因韩轻嗣的身体已有所好转,且众人急着赶到雀南好将那群江湖人士甩开,故一路急赶,过城镇而不留。
韩轻嗣始终不曾放松过对那些武林人士的警惕,据他们所言,他们乃是桐门派子弟,前往雀南城拜访雀南派。
第二日晚,众人在野外露宿。
郝伍少等人围坐在马车旁吃干粮,而桐门派弟子打了些野味,在不远处生起篝火烘烤,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一名名叫张豢的桐门派弟子提了两只烤好的兔子走至他们身边:"几位兄台也尝尝吧。"
秦颐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接了:"多谢,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郝伍少原也想接,被韩轻嗣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只好干咽了一口唾沫,笑道:"我们乃佛门信徒,俗家子弟,不吃荤食,多谢贵派诸位的好意。"
秦颐一惊:"你们……啊,可昨……"
他话未说完,郝肆奕一枚药丸准确地弹入他口中。他喉口一哽,干瞪着眼再说不出一字来。
张豢尴尬了片刻,客气两句,也就提着另一只野兔回去了。
秦颐抠喉吐了好一阵,也无法将喉间的物事吐出来,咳了半晌憋红了脸道:"西美兄……你……"
郝肆奕走上前,拇指在他喉间熟稔地一掐一刮,秦颐终于顺利将东西咽了下去。
郝肆奕冷笑,压低了声音道:"你管不好自己的嘴,只好由我替你管。"
秦颐只觉嗓中火辣辣的痛着,开口欲言,却只发出一些沙哑的音节:"唔……啊……"
他不由脸色大变,一手抚上喉间,又惊又疑地瞪着郝肆奕。
郝肆奕目光阴鸷:"特意为你配的哑药,你再多事,便不只是哑了你这么简单!"
秦颐目瞪口呆地看着郝肆奕,妄图从他眉眼间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然而那人只是清清冷冷地微蹙眉头,扭头便走了。
他惯知这几名同伴并非寻常人,一个身患怪病而相貌丑陋,一个性格阴晴不定,还有一个常拒人于千里之外,更有一人不知所踪!然而这般轻易将人毒哑一事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今亲身所遇,不由得又惊又怖,更有愤怒与不敢置信。
郝伍少看着秦颐神情千变万化,不由万分头疼,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在意,我哥他就是这样一副脾气,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一会儿问他讨来解药给你。"
说罢又压低了声音道:"他自小学过些医毒之术,脾气不太好,但本性不坏,并没有害你的意思。我们在江湖上有些仇家,所以行事低调,生怕教仇家找上门来。你招惹来这么一群人,他方才不高兴的。"
郝伍少这一番解释,秦颐不由细细回想——"张郎"趁半夜无人时外出练功、且隐瞒武功路数,"西美"待人冷漠不与人深交,唯独"西帅"待自己尚有热情可言,才不至一路尴尬无言。如此想来,倒也解释的通了。
难怪他们伊始对王家父女一事如此漠然……或许并非他们心不善,而仅仅是不愿招惹是非。况且,"西帅"到底是出手相助,应是纯良之辈。
秦颐面色稍霁,微微点头。
郝伍少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去与郝肆奕低语几句,不一会儿拿着几瓣绿色的草叶回来:"一日嚼一片,过十日你的嗓子便好了。"
秦颐蹙着眉接过,郁闷地将一片送入嘴中嚼了起来。
"秦兄多担待。"
郝伍少见他已释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便不再管他了。
翌日一早,众人来到雀南城。
雀南派设在城内,郝伍少等人要借途雀南,故随着众人一起进了城。
众人走出不多远便觉出些不对劲来。城中百姓神色怪异,但看这些人的打扮是佩着刀枪的江湖人士,就如避瘟疫般躲开数丈远,眼神亦是又恨又怕。
韩轻嗣蹙眉,眯起眼道:"恐怕这里出了什么事。"
然而走出不远,这句猜测便被印证。
雀南派遭毁弃,派内只余残垣剩瓦,好不萧条!且断椅乱石之间尽是刀剑痕迹,还有干涸的血迹,显然不久之前曾有人在此处打斗。
韩轻嗣心念一动,竟鬼使神差地没有离开,而是沉着脸站在观外沉思。
桐门派的人已是各个面如土灰,张豢拦住一个路人问了究竟,才知三日前有一群自称星宿宫的人来此地将雀南派众人屠尽。
听到星宿宫三字,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且不提郝伍少韩轻嗣与星宿宫的渊源,秦颐曾是青龙派弟子,曾亲眼看着蚀狐门血洗近在咫尺的逍遥派。而蚀狐门与星宿派有所勾结,此事如今已传遍武林。
蚀狐门与星宿宫大举进攻名门正派,究竟有何阴谋?
韩轻嗣如何也想不通,如今江颜逸与白蔚这两个领头之人都已身首异处,为何还有会此事发生?之前剿杀正派应是江颜逸的主意,韩轻嗣虽不知其中缘由,然而也不须知道——江颜逸此人做事,又有什么章法可言?无非是凭了喜好或一时无趣而想出此法取乐罢了。
"天杀的星宿宫,到底是来晚了!"桐门派一名弟子恨恨地踹开一只断腿的木椅,攥着拳头无处发泄,只得狠狠地凭空一挥。
"来晚了?"韩轻嗣眯着眼,神情莫测地打量着他们。
这时候由秦颐上前问出众人的困惑再合适不过,然而秦颐张嘴发了发声,只有嘶哑的几个音节,遂颓然退到一旁。
郝伍少郝肆奕与韩轻嗣三人互视几眼,郝伍少迫于两道森冷的目光,只得认命地接过这个任务,上前道:"诸位少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桐门派的人面面相觑地犹豫了一阵,张豢开口道:"你们也是武林人士?"
郝伍少连连摆手:"我们只是过路商人罢了,不过秦颐小兄弟曾是青龙派的人。"
张豢想了想,道:"青龙派亦是正派,三个月前亦受蚀狐门袭击……如此告诉你们也无妨,想必秦小兄弟大抵也能猜到。我们桐门派与雀南派交好,一个月前收到雀南派来信,受到星宿派威胁,故向我们求助。师父派我率众弟子前来援助,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郝伍少一听见星宿宫三个字就仿佛能看见江颜逸温柔而妩媚的笑颜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想起前晚那个梦境,不由一阵颤栗:"星、星宿宫为什么要杀雀南派的人?"
张豢摇头:"并不是针对雀南派。星宿宫与蚀狐门联手袭击武林各正派,想要一统江湖……如今北方一百一十五个门派已被他们收服,没想到这么快已要打到江南了。"
郝家三人俱是大惊。
这几个月来他们只顾与江颜逸和白蔚纠缠不休,全未在意江湖上的事体。没想到江颜逸人出了星宿宫,手腕却丝毫不弱,背后竟还有这么一手。然而他人已死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郝伍少故作镇定,然而声音不由发颤:"最近……星宿宫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
张豢蹙眉想了一阵,摇头道:"不曾听说。"
宫主兼朱雀使丧命,如此大一事竟是毫无消息?!
郝肆奕心中生出一个念头,然而旋即又被自己否决:江颜逸的的确确是死了,他们离开时那尸首都已僵了,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弄错。或许是江颜逸已死的消息还未传遍武林?毕竟他一死一行人便匆匆忙忙向江南赶来,消息未传到此处也是理所应当。
郝伍少尤不死心地追问道:"那蚀狐门呢?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张豢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颌首道:"前几日蚀狐门刚换了一位门主,名叫姬彩骅。"
郝伍少"啊"了一声,显得迷茫而又微微怅然。
桐门派弟子上前:"大师兄,如今怎办?"
张豢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四人一番,问道:"张兄这就走了么?你们向何处去?"
郝伍少尤沉静在思绪之中,讷讷地答道:"夔……奎南。"
张豢想了片刻,道:"我们现去尨城派与李掌门商议对策,与诸位兄台尚有一日可同路,不如一起走罢。"
尨城派……正是秦颐要去之地,莫说同路一日,竟是往后的路都要同道!
郝伍少无措地看了眼韩轻嗣,韩轻嗣微微点头,示意他走回。
"罢了,再同行一日,届时我们绕道奎南,待他们走远后再上路。"
郝伍少讷讷地点头,又惴惴不安地瞥了眼秦颐。
秦颐只是古道热肠又缺了些城府,正直太过,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既然郝伍少等人要躲避仇家,他也自然明白他们低调行事避开江湖人士的用心。
他以口型道:"我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江苏苏的确死了不要怀疑,不会诈尸的
至于小花,也许正文还会有他出来打酱油的机会,但他和小沈的故事留到番外写
第八章
桐门派十数名弟子翻身上马,郝伍少等人钻入马车中,韩轻嗣驾马向城外行去。
马车速度不如单马独骑来的快,这一路桐门派弟子都放满了速度跟在他们身后,此刻亦不例外。
众人行到城门旁,韩轻嗣突然勒停了马不动了。
桐门派众人面面相觑,张豢单骑上前:"少侠怎了?"
韩轻嗣漠然掉转马头:"我累了,今日在城中休息,我们就此别过罢。"
张豢:"……"
桐门派众人一时脸色有些奇怪,张豢眼神游移,不知动的是什么心思:"这……"
他犹犹豫豫道:"雀南城中恐怕不太安全,星宿宫也许尚有弟子留在此处……"
韩轻嗣冷冷道:"与我们何干?我们又不是江湖中人,雀南城中亦有那么多百姓,那些人为何要找我们不痛快?"
话到此处,张豢支吾着再寻不出理由来。他与另一名领头的弟子对视了一眼,旋即如常笑道:"那……就此别过,少侠后会有期。"
韩轻嗣冷笑一声,话中有话:"还是后会无期罢。"
张豢:"……"
他掉转马头向城中驶去,桐门派弟子纷纷让道,面面相觑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官道上。
马车在客栈外停下,韩轻嗣令客栈跑堂的替他们将车拉到后院中解车栓好了马,要了三间卧房上楼去了。
郝肆奕眼看着一头雾水的秦颐进了房,脚步一拐,走入郝伍少与韩轻嗣的房中。
"怎么了?"他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韩轻嗣狭起眼,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扣着木桌:"既然桐门派与雀南派交好,为何那些人竟无一个认识雀南城在何处?"
郝伍少大惊:"你……难道雀南派的一切也是他们所为?难不成……他们是星宿宫的人?!"
韩轻嗣轻哼一声,手指顿在桌面上不动了:"我原本也只是怀疑,虽说不清一个理由,但总觉得他们可疑。方才我要掉头回城,他们眼神闪烁不明,我方能肯定。"
郝伍少伸手将韩轻嗣的拳头包在掌心中,心下不由有些发慌:"星宿宫的人跟着我们做什么?难道是要替江颜逸报仇么?"
韩轻嗣垂下眼,眸光流转,缓声道:"那日我昏后……江颜逸当真是死了?"
郝肆奕肯定地点头:"定是死透了。走前我还细细查过,尸体已有尸绿,便是星宿宫本事再高,也装不了这么像。"
韩轻嗣眼神中浮现一丝迷茫:"那……星宿宫跟着我们做甚么?若是要报仇,在途中相遇之时便可动手……费如此心机用雀南派设局,想要做甚么?"
郝肆奕沉吟道:"或许……并非星宿宫之人?"
韩轻嗣随手捻过一个瓷杯,以三指捻转杯身:"那就更无理由……除非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郝肆奕蹙眉:"可是那日见了你杀人?"
三人陷入沉思。
须臾,郝伍少眼睛一亮,诧然惊呼道:"啊!那夜我出来寻你,恐怕被人看见了脸上印迹。"
韩轻嗣与郝肆奕同时一惊,韩轻嗣连忙问道:"是那些人吗?"
郝伍少支吾道:"夜、夜色太黑,我并未看清……"
郝肆奕皱着眉头,忍不住责道:"你未免太不小心!"
韩轻嗣只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将手从郝伍少手中抽了出来,血液中燃起一股暴虐之火,骤然有股抽剑将此地劈作齑粉的冲动。
若不是江颜逸……若不是江颜逸!!莫说十几名桐门派弟子,便是十个桐门派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压了压脾气,冷冷道:"怪我不好。"
郝肆奕眼神一动,神情骤冷:"你这几日练功了?!你可有照常……服药?"
韩轻嗣身形一僵,微微颌首。
郝肆奕嗤了一声,抱胸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眉梢一挑:"很好,继续练,你方才眼睛又红了。你再走火入魔几次,也不必一天一碗血,直接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韩轻嗣拳头捏紧又松开,僵直着背脊说不出话来。
郝肆奕忽觉自己语气有些过了,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放缓声音道:"你强催内功可是觉得丹田处有如火烧?"
韩轻嗣颌首。
"江颜逸不知使了什么邪功,我一时也窥不破解法。你强催内力,会自毁丹田。如今内力还在你体内,总有破解之法,你莫自毁武功。"
韩轻嗣怔了片刻,僵硬地点头:"我知道了。"
郝肆奕叹息:"眼下怎办?趁他们没回来之前快点离开?"
郝伍少忍不住道:"离开?难不成走回头路?要回扬州只有那一条路可走,可他们也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他已离家太久,心心念念只想快些回到扬州,偏偏天不遂人愿。
韩轻嗣两道入鬓长眉挤出一个川字,微微启唇,却说不出话来。
哼,犬彘之辈,要杀他们易如反掌?这句话在喉间徘徊数遍,却迟迟出不了口。
江颜逸好一手高招,不伤他性命,却将他的中气毫不留情地摧毁,如扯断一串珠链,珠子虽一粒不曾少去,然而落落洒洒一地,却难以一颗一颗拾回来。
然而胸中逞强般憋着一口气,令他指节斑白地握住青雪剑:"不,瓮中捉鳖。"
郝肆奕蹙眉又松开,隔墙指了指对过的厢房:"那人怎么办?"
不等韩轻嗣出声,郝伍少连忙道:"秦颐也会武功,让他帮忙罢!"
韩轻嗣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郝肆奕淡淡颌首:"我武功虽不好,却也帮的上忙。若他们所图当真是郝伍少,我自有对策。"
是夜戌时,月明星稀,窗外寒蛩鸣声不止,好似宫商凄迷之音,绕梁不绝。
客栈外一群黑衣蒙面之人蹀躞而近,细琐的声音被蛩鸣声掩盖,悄然不觉。
为首之人临近阶下,未曾注意脚下,竟是踏死一只哀鸣不绝的蝼蛄。虫身崩裂发出兹啦声,好似两片枯叶摩挲,渺茫如沧海一粟,就连肇事者本人也不曾在意。
然而宫商之曲少了一个和鸣,到底有些变奏。
十数人鱼贯而入,悄然摸上楼梯,来到一间屋外。
为首之人一个手势示下,身旁人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兹!"
几乎是那人踏入房中的同一时刻,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如破瓜一般刺穿他的心口,霎时间粘腻而温热的液体溅了身后人一脸。
黑暗中看不清液体的颜色,为首之人抹了把脸,知晓对方早已有准备,面皮一紧,低吼道:"上!"
——那声音正是张豢。
韩轻嗣与秦颐一人守着门一边,如削菜一般进来一个砍一个。百忙之中秦颐还不忘拉开那嘶哑难听的嗓音怒道:"居然真的是你们!"
那声音如同摧拉枯朽的腐木一般,着实让张豢等人吃了一惊——他们不知那人是秦颐,只当郝伍少等人又找来了帮手。
张豢喝道:"止!"
桐门派众人退开一步,与韩、秦二人保持一段距离,蓄势待发地盯着他们,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如野兽般发出贪婪的光芒。
张豢深吸一口气,道:"我等本无意冒犯,只是本派掌门受星宿宫小人偷袭,身中剧毒,眼看掌门危在旦夕,我等想请这位龙皿公子随我等走一趟,一时心急乱了方寸才出此下策,还望诸位见谅。"
韩轻嗣冷哼:"心急?你们跟了我们三日,步步谨慎,若非我今日临时调头,恐怕你还能再等几日,急什么?"
张豢顿了顿,道:"那少侠是不肯配合了?"
韩轻嗣嗤笑:"你要碰他,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再说。"
几人的打斗声已将客栈中休息的客人闹醒,有些不明所以的人屋中亮起了蜡烛,有些人听出是刀枪碰撞的金属声,胆小地蜷缩在被子中连大气也不敢出。
楼上有两个房间亮起的火烛,使得这里不再是昏暗一片,藉着微弱的光亮勉强能辨析对手的脸庞。
那个面带丑陋假面之人早已正襟危坐在床边,瞪大了眼睛辨析着黑暗中诸人的动作,手指紧紧拽着锦被,已将丝锦捏皱。
张豢目光扫视一圈,屋中只有三人,并没有其他帮手。而床上坐的正是自己想要之人。
他眼珠一转,遮面黑布下泛起一个诡谲笑容,电光火石间出手——
"兹啦……"
屋中迅速腾起一股催泪烟,遮挡了韩轻嗣与秦颐的视线。
不同于方才的黑暗,韩轻嗣等人不曾料到对方有这一手,毫无准备之下被呛得涕泪横流,眼睛丝毫也睁不开。
秦颐生怕误伤了什么人,紧张地握着剑不敢乱动,而韩轻嗣则是急的蒙蔽了心智,挥剑乱劈!
木桌木椅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刀剑碰撞的乒乓声,韩轻嗣闭着眼尚能辨别方向,死守着门不让一人进来。
刀枪交锋声逐渐淹没,只剩韩轻嗣挥剑的赫赫风声。
白烟逐渐散去,楼层中又多了几间屋子燃烛,视线渐渐清晰。
大开的木窗随风摇曳,而床上,哪里还有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暑假不多了,打算持续日更三天
第九章
秦颐大骇,三两步近到窗前向下探望,然而桐门派众人早已跑得远了,黑漆漆的街上无一个影踪。
他探身欲跳出窗外去追,却被韩轻嗣一把拉了回来:"别追了。"
秦颐诧异地扭头看他,却见韩轻嗣大步向屋外走,来到郝肆奕的门口。
不待他敲门,屋中人已急急忙忙从里面将木门拉开:"四哥呢?"
秦颐大惊,瞪圆了眼睛看着屋中那人——相貌的确是郝肆奕没错,然而声音……
韩轻嗣简洁道:"被他们劫走了。立刻收拾东西,此地不宜久留。"
屋中人早已将包裹理好了,闻言匆匆忙忙拎了东西出来,跟随韩轻嗣大步下楼。
秦颐嘶哑地开口:"怎么……"然而他能发出的声音极轻,眼见韩轻嗣已消失在拐角处,只得讪讪跟了出去。
三人趁着旁人未跟出来问个究竟时匆匆忙忙离开了客栈,马车暂且丢下不管,只将两匹马牵了出来。
郝伍少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笼子,小心翼翼地拉开木门,一只蓝色的荧光蝶飞了出来,向西面飞去。
郝肆奕自己戴上了原先为郝伍少准备的面具,却让郝伍少易容成他的模样坐在自己房中。这个计策原本郝伍少是反对的,然而郝肆奕说自己已有了应对之策,并服下一种可令体带奇香的药物,将一只蓝莹蝶交给二人,言若有意外,只需跟着此蝶便能找到自己。
秦颐策马紧随二人身旁,一直惊疑不定地打量靠在韩轻嗣怀中的那人:"你……到底是……"
人的容貌虽可变幻,然而神态、声音与举手投足间的习惯却难以一夕更改。秦颐到底不傻,一下变看出这"郝肆奕"与往常不同。且那声"四哥",原应是"西帅"称呼"西美"的用词才是。
郝伍少不耐烦道:"以后再同你解释。你若愿意帮我们便跟着,若怕此行危险便速速离开,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秦颐怔了怔,抿唇摇头,扯着嘶哑的嗓音坚定道:"不,相遇即是缘分,如今你们遭奸人所害,我又怎可坐视不理?"
郝伍少挑眉:"奸人?"他嘲讽道:"桐门派可是所谓名门正派……你不怕我们才是邪教异徒?"
秦颐又是一怔,讷讷摇头,复又愤然道:"使这般下三滥的手法,妄称正派!若他们当真是桐门派之人,那便是给武林正教抹黑!怎可容这些人为非作歹?!"
他顿了顿,又道:"且……西兄心地善良,有助人之怀……又怎会是奸佞之辈?"
郝伍少被他夸得有些惭愧,恹恹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少说些话,仔细嗓子恢复不了。"
韩轻嗣心中冷笑:下三滥的手法?只怕是你见识短浅,未见过真正的卑劣!
三人不再言语,马蹄追着蓝莹蝶缓缓前行。
郝肆奕被张豢等人捆绑了扔上马,一路向西疾驰。
他被横置于马背之上,腰肚早已被颠的酸疼不已,腹中翻江倒海的难受,神智已渐渐朦胧,不知时间几何。
许久之后,马速逐渐放缓,有一双手粗鲁地将他从马上抱了下来。
郝肆奕疲惫地睁不开眼,心中却是咬牙切齿的愤恨,誓要令这些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绝非心慈手软之人,当初可给花乐醉下炎雪蛊,此刻想的却是用更恶毒的方法来折磨这些人。
裴满衣极少杀人,若是伤人性命也必定是对方犯得自己忍无可忍。他只用剧毒即刻取人性命,然而他这徒儿却比他更不爱杀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偏偏郝肆奕又是眦睚必报的性格,这样的人实在太过危险。
郝肆奕自愿为弟以身犯险,却也瞒了些事。
若他真不想令张豢等人近身,自然有的是办法。然而杀了这十几人容易,要绝后患却难。故他有意被劫,只想身入虎穴以探明幕后势力,求的是斩草除根。
张豢将半昏半醒的人抬下马,取来水囊往他脸上洒了些水,近乎暴虐地扳开他的嘴往里倒水——方才被韩轻肆与秦颐杀了四名师兄弟,若非此人对他们有用,张豢定是要将此仇一刀刀报之于身!
郝肆奕被呛得一阵咳嗽,只觉喉头一紧,竟是哗哗吐了一地。
他堪堪转醒过来,一双桃花媚眼迷离含水,点点星光竟使得张豢一个激灵,动作不由放轻柔下来。
郝肆奕恨得心头滴血!
他素有洁癖,何曾被人欺辱的如此狼狈?见自己一身污糟又难受得头疼欲裂,直恨不得立即将这些人千刀万剐。
张豢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将那人脸上的丑陋假面揭下来,然而手指停在他下颌处徘徊片刻,又缓缓放了下来——距离回到桐门派还有三日的路程,若就此暴露他的真容,被外人瞧见了恐怕横生变故,还是忍忍再说。
郝肆奕浑身疼得如散了架,脑中充血,眼前一阵阵发黑,休息不到片刻又被打横抱起来要往马背上掼,连忙愤声道:"让我自己骑!"
张豢动作一顿,郝肆奕连忙补充道:"我有贫血之症,你将我头向下安置,只怕路上我便会溢血而死!"
张豢想了想,怒骂道:"娇滴滴似个娘们!"话虽如此,却解了他脚踝上的束缚,令一名弟子坐在他身后带着他骑马。
郝肆奕一口血哽在喉间,恨不得喷那人一头一脸方才解气。
他心下决定,待解决此事之后,一定将张豢头向下捆在一匹疯马上,令它跑个十天十夜方才罢休!
一路赶赶停停,三日之后众人终于来到桐山脚下。
桐门派位于桐山之上,山中幽静,并无其他门派、百姓居住,可谓与世隔绝。
虽每每下山采集物事麻烦了些,然而在此地筹划什么阴谋却是好得很。且桐山地形易守难攻,这才令蚀狐门和星宿宫暂且留下他们而率先攻打其他门派。
路上。
那边蓝莹蝶一双翅膀不过寸长,飞飞停停,不时在争奇斗艳的芬芳花丛中逗留,更有甚者,时而调戏调戏路边的雌蝶,险些令郝、韩、秦三人吐出一口凌霄血。
若非此乃唯一引路蝶,只怕韩轻嗣早已扑上去拽着它两翼将它撕碎。
郝伍少与秦颐也是连劝带拉好一阵才打消了韩轻嗣用青雪剑替它阉割的念头。
总之,长路漫漫,何时再聚?
作者有话要说:呼,今天更得比较少,不过古剑终于通关啦。
之前某仔通关,凌晨两点给小道士一个电话,泣不成声说被大结局劈到中招了,于是小道士已经准备好一打餐巾纸准备为最后的大结局狠狠哭一场,结果……
哈哈哈哈哈真是一个悲剧啊,当巽芳姑娘自白的时候我被雷的笑到泪崩,一直到结局动画结束出来一个"终"字的时候,我还在狂嚎狂笑,以至于一点悲痛的情绪都没来得及产生
嘤嘤嘤嘤,真是太讨厌了啦!!
第十章
郝肆奕睁开眼的时候,一个婢女正扳开他的嘴往里灌稀粥。那粥中有红枣、猪肝、胡萝卜、龙眼肉等食材,俱是补血的物事。
他心中暗骂:急功近利,怎会有人把这么些食材全都放到一锅里煮?他只觉那粥有股浓烈的腥气,勉强咽下口中的那些,蹙着眉偏过头:"……够了。"
婢女神色犹豫,又扳过他的下颌继续灌。
郝肆奕怒气冲冲地瞪她:"我说够了,听不懂吗?!"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张豢背着手踱入房中,嘴角带笑:"西兄还是配合一下比较好,免得吃些苦头……"
郝肆奕冷冷地看着他,秀含□的眉间似能拧出桃花瓣来:"我不喜欢猪肝与龙眼肉,你着人煮红枣莲子羹端来。"
张豢怔了怔,竟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而后方才后知后觉此人神情未免太过倨傲,全无身在他人屋檐下须得低头的自觉。
郝肆奕不耐烦地看着他:"你捉我来做什么?"
张豢扬眉:"西兄莫要装傻了。"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郝肆奕的假面,忽而脸色大变:"怎么是你?"
郝肆奕眯起眼:"你以为是谁?"面具下的确是他原本的相貌,只是右脸上绘了一条淡紫色龙纹。
郝肆奕与郝伍少原本就有六七分相像,加之那夜月色昏暗,张豢等人并没有看仔细郝伍少的相貌,只依稀记得轮廓与那龙纹。
张豢惊讶地死死盯住他,片刻后方才喃喃道:"……像,真是太像了,你们是孪生兄弟?"
郝肆奕嗤笑,手被捆缚在身后,便懒洋洋地斜靠在椅背上:"是……你是何时发现的?"
郝肆奕的声音较伍少略沉一些,他刻意喝了些润喉的草药,使得声音相近。况且一路来他们一直戒备防范桐门派诸人,尤其将郝伍少护的严实,整整三日相处与张豢等人说过的话不过一两句。张豢一见那紫色龙纹,其他的便都抛诸脑后了。
他道:"那夜在客栈,你急急忙忙跑到后院之中,未施易容,你不记得了?"
郝肆奕狭起眼,状似在思索,忽而惊讶道:"原来是你们!可我一路始终不曾露过真容,你又是如何确认的?"一边做戏,一边在心中将那莽撞的弟弟骂了个通透。
张豢得意洋洋地扳起他的下颌,使他与自己对视:"我恰巧曾听师祖说过隐龙蛊一事,原也只是怀疑,看你跑上楼便记住了你的房间。谁知第二日你再出来,竟换了一副丑陋容貌。若不是隐龙蛊你又何必遮遮掩掩?这时我才确信。我一路跟着你们,就为伺机而动。"
郝肆奕神色淡然:"是我鲁莽了。你们到底是何人?"
张豢笑得诡谲,松开他的下颌:"星宿宫之人擅毒、魇媚术等邪佞之术,这才使得名门正派节节退败,得了龙皿,我们还怕星宿宫、蚀狐门不成?"
郝肆奕面无表情,挑眉道:"噢?有了我你们就敢与星宿宫打么?"
张豢耸肩:"将你的血混入药材中,就可制出解百毒之药。武当、少林自然要求助于我们,有这些武林中的领头羊在,又何须我们亲自与星宿宫对抗?"
郝肆奕作恍然状:"噢,如此一来桐门派自然名声顶鹤,原本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
张豢蹙眉,却也并未发怒。
郝肆奕道:"树大招风,如今星宿宫迟迟未动你们只因你们一届小派,多留几日却也无妨,若是在武林中有了一席之地……"
张豢冷哼:"这就不劳西兄操心。"他将郝肆奕劫来无非是觉得奇货可居,至于究竟如何用这龙皿得利,还须和门派中长老们细细商量过才有定夺。
郝肆奕眼带嘲讽,哼笑道:"哈,若如今劫了我的是星宿宫,我也无话可说。一届小小桐门派……'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听过不曾?"
张豢大怒,拂袖而去:"不劳你操心!"
过了几个时辰,煮好的红枣莲子羹却当真由下人端了来。
郝肆奕要求解开绳索自行服用,婢女出门请示了一番,回来便替他解开了束缚。
第二日,郝肆奕正睡得朦胧,却觉脸颊一阵瘙痒,似被人指腹刮搔,遂朦朦胧胧地睁开眼。
"西兄……你叫什么名字?"
郝肆奕一看清来人,登时睡意尽消。他与韩轻嗣一样不喜与生人接触,下意识地皱着眉躲开张豢的手,不清不愿道:"西……帅。"心中再把郝伍少棍打一百遍。
张豢嗤笑:"连相貌都是假的,名字自然也不会是真的。那夜我听你口中叫着'青丝'这名字,然而你们这行人中却未有叫此名的……我倒是好奇的很,你的真名究竟是什么?"
郝肆奕强忍下怒斥"干你何事"的冲动,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冷冷地破口而出:"与你何干?"
"何必如此冷……"
张豢见他避开自己,不由更起了撩拨之心,上手摸他红润的双唇,却被暴躁的郝肆奕一巴掌挥开。
郝肆奕翻身坐起,浑身散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一言不发地坐到桌旁。
他不愿离张豢太近,一则是心怀厌恶,二则是生怕自己一不当心便忍不住杀了他打乱计划。
张豢也不心急,只是冷笑道:"躲什么,你纵是逃得出这间屋子,也逃不出桐山。"
郝肆奕怒压心底,冷冷道:"好走,不送!"
张豢诧异道:"你……你倒是随遇而安,真将自己当此处主人了?"
郝肆奕已懒得与他废话:"你想要活的龙皿。"
"……这是威胁?"
郝肆奕不语。
张豢沉着脸上前,一把捏住他小巧的下颌:"真不巧,我原先并没有这种心思。只是你这脾气像极了桀骜不驯的野马,倒越发让我想骑上一骑了!"
郝肆奕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致。
他身上并未带什么药物,因知带了也会被桐门派之人收走。且若当真携带毒物,反引起他们疑心。
眼下他手无寸铁,若当真要与张豢相搏,恐怕必落下风。
他咬牙切齿道:"你一定会后悔!"
张豢大笑着凑近,眼神中满是嘲讽与不屑:"真的蠢得很,你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方才若服软,我或许尚能怜香惜玉一些。"
郝肆奕狭起眼,一双秋水潋滟的眼眸满是杀意。
张豢一时兴起,喜欢极了逗这动不动就炸毛的小猫,偏想试试他爪子如何锋利,遂一手反扣住他两腕,一手抬起他下颌,恶狠狠地凑上去吮弄他红艳如夏日石榴子般的双唇,并将湿滑粘腻的舌头粗鲁地撞开他的齿关。
郝肆奕口中充斥了陌生男人的气味,心中火辣辣地滴着血,狠下心用力一咬!
张豢口中顿时充斥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茫然地松开唇舌:"你……咬你自己的舌头?"
郝肆奕眼中嫌恶丝毫不掩,口齿有些不清晰:"嫌脏,不要了。"
张豢怔住。
片刻后,他悻悻松开郝肆奕,摇头道:"真够狠。"这小猫的爪子挠不到别人,便要扒开自己的心窝。
最狠之人并非能负天下者,而是对自己足够心狠手辣。
张豢一时也没了兴致,郝肆奕的血在口中竟是异常苦涩,令他浑身泛起不适感。
他蹙着眉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命几名师弟与婢女看好郝肆奕,不许他自寻短见,这才窝着一肚子火气回了自己的弟子房。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两天更的比较少,最近比较忙
明天要回学校报道,后天开始军训,之后的更新就要看RP了
不过托世博的福,我们这届军训缩短至一周,哇咔咔,叉腰狂笑!
第十一章
韩轻嗣等人一路憋憋屈屈地遛马跟着蓝莹蝶,马儿缓慢地一颠一颠,不时喷出一口热气,马蹄声在林间小道上有节奏地响着。
"咄、咄、咄……"
清新的空气、适宜的温度、静谧的林间小道……郝伍少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在马背上下颠簸间舒服的直犯困。
韩轻嗣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盯住蓝莹蝶,余光瞥见东倒西歪的郝伍少,长臂一捞,将他抱到自己的身前。
秦颐也直打哈欠,双眼泪汪汪地眯了起来:"有没有办法……让它飞快一点?"
郝伍少蜷在韩轻嗣怀中揉着眼睛连连点头:"万一四哥有什么危险……"
韩轻嗣薄唇微抿,眯起眼思考。
"嗒嗒嗒嗒。"
空旷的小道上响起一阵蹄声,三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赶驴的少年哼着小曲以两倍的速度从他们身边经过,一边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将骏马当成王八骑的三人。
韩轻嗣若有所思地看着毛驴头上悬的胡萝卜,迷茫的神情逐渐变作开悟。
……
秦颐苦着脸在马尾巴每一根鬃毛上都绑住一朵小花,一边不断躲闪着马蹄的进攻:"这样有用吗?"
韩轻嗣冷着脸抿了抿唇:"试试罢,不行就换雌蝴蝶绑上。"
秦颐:"……"
郝伍少:"……"
好容易将马尾上绑满了花骨朵,秦颐策马向前奔,试图引诱蓝莹蝶迅速追上。
蓝莹蝶扑腾着翅膀上下蹁跹一阵,受花香吸引,竟当真加快了速度向那马尾追去。
秦颐大喜,加快马速,哄着蓝莹蝶继续追赶,直至确定蝴蝶翅膀已扇到极致再快不起来了。
韩轻嗣低下头,心中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哪里……不对呢?
好容易走完了亢长的林间小道,秦颐勒住马,面对着三岔路口傻了眼:"往哪……走?"
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要靠它引路,若不然飞得再快也是无用!
韩轻嗣无力地揉了揉额角,暗自恼怒脑髓已被马儿颠成了一团浆糊。
郝伍少干笑了数声,指着悠闲地围绕马尾打圈的蓝莹蝶道:"……问它。"
"……"
三人斫去一马尾巴的花,心如死水地重新上路。
韩轻嗣见花砍花见蝶杀蝶,总算省下了不少引路蝶开小差的时间,耳边却多了秦颐的叨唠声:"张兄,花花草草皆有生命,更遑论蝴蝶?你如此这般……总是不好。"
韩轻嗣一言不发,恍若未闻,只有郝伍少察觉他手已握得骨节斑白,随时会忍不住拔刀削了秦颐的舌头。
再往前走,便来到一条宽阔汹涌的江水前。
江水滔滔,汹涌奔流,绝非等闲可渡。莫说马儿,便是竹筏,只怕也会被浪潮打翻。
三人立马于江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蓝莹蝶轻盈曼舞地向江对岸飞去。
秦颐看着湍急的江水喃喃道:"它……会飞……"
郝伍少咽了口唾沫:"游、游过去?"
韩轻嗣双目失神地摇头:"江水太急……"
郝伍少又咽了口唾沫:"那……轻功踏水渡江?"
韩轻嗣再度摇头:"江水太宽……"
"……"
三个没有翅膀的家伙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蓝莹蝶那傲娇的小身姿缓缓消失在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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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肆奕在桐山上待了三天,迟迟不见韩轻嗣等人赶来。
他掐指一算,以蓝莹蝶的速度,大约两日之后便可赶到了。
这三日间桐山上发生了一桩怪事。
桐门派所有弟子或轻或重染上一种怪病,头晕目花,肌肉乏力,成日一派睡不醒的模样。
若仅是如此,桐门派的长老们尚不会疑心,只作是夏日困乏,精神不佳。然而桐门派大弟子张豢嘴唇发紫印堂发黑,浑身肌肉萎缩,明显是中毒之症。再联想一番,自然明白其中有人搞鬼。
想不到小小桐门派也有人觊觎,几位长老紧急商议时第一反应是蚀狐门向自己下手。然而再细想一番,也许又和龙皿有关。
若是蚀狐门与星宿宫下的手,大可用剧毒将门派中所有人都杀了,何必要趁人不备时用慢性毒药?况且,张豢中毒之征最是严重,而他与龙皿往来又较常人更密切。
郝肆奕一人坐在屋中,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桐门派弟子送来解闷的侠客传,房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撞开。
进屋的是由三名弟子搀扶的张豢。他如今面容十分憔悴,形销骨立,已与三日前那英姿勃发的大弟子判若两人。
郝肆奕似乎早有准备,嘴角挑起一个轻蔑的弧度,不动声色地继续翻弄着手上的书本,竟是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张豢气虚地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下的毒?"
郝肆奕这才将书本往桌上一扣,一双勾魂又清冷的桃花目眼角微微挑起:"哼,为何要告诉你?"
张豢勃然大怒,欲推开搀扶的两人扑向郝肆奕,却被几名师弟牢牢拉住,生怕他跌倒在地。
张豢压低了声音怒道:"你镇日被关在此地,身上的东西早被我们搜罗走了,是如何下的毒?"
郝肆奕身上只带了一把扇子与几两纹银,连他身上原本穿的衣服也被桐门派之人换下丢了,张豢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时中的毒。
郝肆奕懒洋洋地眯起眼,敛起双目的肃杀冷意,重复道:"为何要告诉你?"
一名年轻的弟子屏不住气,猛地抽出长剑抵到郝肆奕脖颈上:"快说!"
郝肆奕斜眼看那亮琤琤的剑锋,秀眉微微拧起,复又恨恨地瞪向张豢:"你竟还能站起来,只怪我毒下的少了!"
张豢蹙眉,抬手止住与上前教训他的师弟,冷冷道:"我劝你老实交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郝肆奕一动,脖颈上霎时裂开一道血口,暗沉的血液顺着白皙的脖颈缓缓淌落。张豢见他细皮嫩肉的好似没吃过甚么苦头,不由冷笑。
郝肆奕"嘶"地抽一口气,旋即又咬住下唇,沉默了良久,神色尤有不甘地开口:"我想藏东西,自然藏得住。我给你们下的是无色无味的慢性毒,原本待你们发现时武功已废了。可惜我一时沉不住气,想早些杀了你,反是打草惊蛇了。"
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气鼓鼓的,在张豢看来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想起那日自己强吻郝肆奕,想是那时他借机给自己下了毒。然而再想起此人一贯的行事作风,不由周身发冷:"你做人未免太狠了些!我们虽将你劫至此处,却从不曾伤你性命,你竟要毒害我门派所有人?"
郝肆奕冷笑:"不曾害我性命?这话说得倒漂亮,你们劫我来此莫不是要将我当神佛供奉的?你们算计我,怎不许我算计你们?"
张豢心中对他的几分垂涎好感俱化作了森森冷意,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是自寻死路。你自己是龙皿,竟还给我们下毒,是嫌皮肉痒了吗?!"
郝肆奕撇开眼,漠然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不过我奉劝你们别碰我,此毒本不致死,你们若伤了我,只怕这桐门派将再无一条活口。"
"哟!"张豢气得乐了,在他看来郝肆奕只像个幼稚而嘴硬的九岁孩童,自以为天上地下无人能敌:"你若有这本事,又怎会被我们劫至此处?对了,上回那句话我倒要还给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郝肆奕紧咬着牙关不作声,神情十分倔强。
张豢颤颤巍巍上前,推开架刀的弟子,无力的手想扳起那人的下颌,奈何手指不住打颤:"你一直被关在此地,是如何给整个门派下的毒?"
郝肆奕嫌恶地避开他的手,如避虫蛇:"焚香。"
张豢想了想,桐门派巴掌小的地方,左右不过十数间房子,每日所有弟子都会经过武坛,而武坛与郝肆奕之房相隔不远,难怪每个人都程度不同的中了毒。
张豢虽急于解毒,但对他还是存了几分戒心。他请来见多识广的长老来检查郝肆奕脸上的龙纹,确定无论爪牙还是龙鳞都与传说中无异,且用水用油都洗不去,确认此人是龙皿无异,这才将他房中所有物事都拿出去烧了,并在他身上取血疗毒。
桐门派此时在派中的弟子不过五十几人,掌门先令五名弟子试喝了不同分量的龙皿之血。
晚上,五名弟子的精神皆有所好转,分量约是一壶血便可治好所有人。
郝肆奕眼看着鲜血顺着手腕淌下,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他这时停下了算计,想的不是桐门派之人自寻死路,而是有些迷惘:这便是江湖么?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比的不过是谁手段更狠一些。人命不过草芥,而自己即将毁去一片草芥。
只怪他们知道了龙皿一事,只怪他们……活该。
当年江颜逸为了韩诩之抓来十数名精气纯阴之人,除白蔚外统统杀害。如今郝肆奕为了郝伍少要杀五十个人,甚至更多。
虽说江颜逸是主动害人,郝肆奕不过为求自保,却同样是为了心中最在意之人的性命轻贱了他人性命。
入了江湖,动了感情,就已身不由己。
翌日中午,张豢与五名先试药的弟子暴毙而亡。
桐门派掌门派人捉拿郝肆奕,众弟子浑身无力,制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翩然而去。
是夜,桐门派留守派中的五十三名弟子全部身亡,再无一个活口。
郝肆奕在身上抹了一味名叫"蓝莹散"的异香,可令人闻后困倦乏力。此毒不伤性命,然而若中了蓝莹散之人遇见一味名叫"雀食"的毒药,则半日后精神饱满,如同解毒,却会在一日后暴毙身亡,无药可医。
郝肆奕自己服用了"雀食",令毒性侵入血液,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桐门派上下所有弟子。
然而他亦是肉体凡胎,事前服了两枚压制毒性的药丸,却只可保住十天平安。他估算郝伍少等人随蓝莹蝶的速度还有一日便可赶到,而十日之限尚有三日,遂松了口气,如无事一般抛下一地尸体入房休息去了。
却不知,浩荡江水之前,驻足望着蓝莹蝶消失身影的三人无语凝噎。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玩仙三的时候,有一种道具叫做引路蜂,当迷宫盲在迷宫中迷路时可以放出引路蜂跟着它向外走。
我放出第一只的时候,它穿过景天同志无法越过的障碍物,越行越远,逐渐消失在屏幕中……
我放出第二只的时候,它飞过一条景天同志无法跳过的河流,潇洒地飞走了……
无语凝噎,砸键盘!谁设置的道具啊啊啊啊啊不带这么调戏玩家的啊!!!要是景天也会飞劳资为神马走不出这该死的地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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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军训,小生忙得连轴转,累得跟牛一般,又惹了一身病痛(感冒发烧、晒伤过敏,外加水泡破皮无数……),身体不允许熬夜码字,所以停更了这么久。今天请了一天病假,于是终于有时间更新了……
话说小生今天早上请病假去医院看皮肤过敏,谁知道昨晚敷张面膜睡一觉疙瘩全消掉了。我看着硕果仅存的两个小红点无语凝噎——假已经请了,没有假条不行啊!!于是果断转看内科,上呼吸道感染导致发烧开假条病假一天O(∩_∩)O~~真是病多不愁没有假放啊
明天阅兵后就结束了,在开学前还有几天的假期,可以多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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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前几天我们学校有一名仁兄他集训了一天后熬夜打dota打到三点,然后看了两集美剧到5点,洗个澡集合了
于是,这位仁兄光荣晕倒在训练场上,被送往校医院……
这位仁兄,他是教官……
是教官……
教官……
官……
第十二章
郝肆奕等了一日不见郝伍少等人的到来,颇有些纳闷。蓝莹散与雀食相遇本是无药可解,唯有以草药暂且压制毒性。然而桐山此地一时也找不齐所需草药,他不由陷入了困境。
山上的尸体已散发出腐臭味,郝肆奕自然没有那好心将他们埋了,索性放火烧山,也期得大火能快些将郝伍少引来。
第八日一早,蓝莹蝶翩然而至,身后跟了一阵迟疑的马蹄声。
郝肆奕先是一喜,然而静下心来仔细一听,来人竟是单马独骑!他心中一凛,迅速跃到树上躲了起来。
来人身著白衣,系黑色冠冕,长眉薄唇,相貌算得上清俊,只是略有些憔悴。
他怔怔望着蓝莹蝶环绕的槐树,试探地唤道:"阿奕?"
郝肆奕在树叶缝隙中见了来人,心中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沉默了好一阵,却并未出声。
裴满衣抬头期期艾艾地望向枝叶中隐约露出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唤道:"阿奕……"
郝肆奕忽的没了脾气,冷着脸从树上一跃而下:"你怎么来了?"他伸手令蓝莹蝶停在指上,神情有些迷茫:"这只蓝莹蝶是你的?"
裴满衣怔了怔,讷讷道:"我……我在路上看见它,便不由自主跟了过来。"
裴满衣那日与郝肆奕交谈后大受打击,左思右想决定收拾包袱暂且离开众人。他原是想分开一段时日待郝肆奕消了气,或许会想他,又或许路上会有用得到他之处,届时自己再现身,定能在徒弟面前赢回几分好感,故他一直偷偷跟在几人身后。然而那日在雀南城的客栈中,郝伍少等人连夜离去,而裴满衣当时睡得正死,竟是将人跟丢了!
蓝莹散与蓝莹蝶是裴满衣在太虚谷炼出的独门秘方,只有郝肆奕与裴满衣拥有此物,故他在路上一见到蓝莹蝶便兴奋不已,跟着它来了此处。
郝肆奕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只……是我的?"
裴满衣又是一怔:"你……"他蓦地猜到了些什么,立刻从马背上跃了下来,神情紧张地上前探郝肆奕的脉搏。
这一探,裴满衣彻底大惊失色:"你怎中了这毒!!"
郝肆奕咬紧下唇,尤是不敢置信地问道:"你遇到它的时候,可有看见郝伍少?"
裴满衣摇头:"我在半日之前遇到蓝莹蝶,四周并无一人。"
郝肆奕心口猛地一阵抽搐,难得慌了神智,喃喃道:"伍少……"
郝伍少与韩轻嗣不可能丢下他不顾,而蓝莹蝶独自飞来,定是他们出了什么意外!
他千算万算只算了一个桐门派,却不曾想过或许螳螂捕蝉,另有黄雀在后!韩轻嗣如今武功薄弱,自己应该当场结局了桐门派那些该死的苍蝇,而并非贪心地离开他们来到此地想要一探敌人究竟。
正如郝肆奕心中只有一个郝伍少,裴满衣眼中也只有自己的漂亮徒弟。他很快便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沉下脸道:"你给自己下毒?"蓝莹散是裴满衣所制,全天下会用的也只有裴满衣与郝肆奕二人。
郝肆奕沉默了许久,微微颌首。
裴满衣一时急火攻心,勃然大怒道:"你!你既然不认我这师父,就别用我门下的毒!
郝肆奕沉下脸,依旧一言不发。
蓝莹散遇上雀食是无药可医的毒,普天之下只有龙皿的血能解此毒。用十种特殊草药以一定比例配合能压制毒性,然而这十种草药与蓝莹草都只有在太虚谷中才有,裴满衣身上并没有携带,这一来一去太虚谷路程至少数月。
裴满衣颤声问道:"你和郝伍少分开了?他如今在哪?你还能压制住几天?还有多少药?"
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郝肆奕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只回答了最后两个:"两天。剩下的药都在郝伍少那里。"
裴满衣一阵眩晕。
"你……你……"他双腿一阵无力,险些跌坐在地:"你怎能这么狠。如今该如何找到伍少他们?"
郝肆奕神情凝重:"我给了他们蓝莹蝶……我怕小五出事了。"
裴满衣苦笑:"先想想你自己罢。"
郝肆奕思考了一阵,严肃道:"马借我。"
裴满衣叹气:"你知道去哪里找他们?"
郝肆奕缓缓摇头。
裴满衣苦笑:"难得见你这么糊涂,也都是为了他……没有了蓝莹蝶,他们能否猜到你在何处?"
郝肆奕想了一阵,微微点头:"他们知道劫我来的人是桐门派之人,只是他们并不敢确定。桐门派在桐山上,这并不隐秘。"
"那就是了,你若离开此地,人海茫茫,又要去何处找?"
郝肆奕垂下眼,双眉微颦,扭头向山上走去。
他脸上虽还是一片清冷,但裴满衣知道他心中已是乱了。
山上被郝肆奕烧成一片焦土,只留下几间瓦房尚存。
郝肆奕突然扭过头:"你要留下?"
裴满衣怔怔地颌首。
郝肆奕什么也没说,独自回房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裴满衣将行李规制好,踌躇不决地来到郝肆奕门口,却鼓不起勇气来敲门。
那夜郝肆奕的话犹存耳边,那般冷血无情,回想起来依旧教他心口闷疼。如今又能再说些什么呢?无非是自找无趣罢了。然而人性本贱,他又忍不住想见这冷血的小徒儿。
"进来。"屋中传来郝肆奕清冷的声音。
裴满衣先是一怔,随即如蒙释令,又惊又喜地推门而入:"阿奕。"
郝肆奕垂着眼,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有事么?"
裴满衣尴尬道:"我……我来和你商讨。"
郝肆奕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商讨什么?你能在一天半的时间内配出解药吗?"
裴满衣沉默。若是给他一年半载,以鬼医的天才,未必制不出解药。然而如今只有一天的时间,且裴满衣心神不宁,此地更是药材稀少,他实在是力不从心。
半晌后,他轻声道:"我想陪着你。"想了想,又觉不妥,道:"我想你陪我一会儿。"
郝肆奕抿了抿嘴唇,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便是默许了。
裴满衣坐到他身旁,定定地打量着他的侧脸。郝肆奕离开郝伍少已是第九天,若明日……
两人都不谈起这个话题,郝肆奕似乎浑然不觉,裴满衣却是不忍心去想。
他干涩地开口:"阿奕……"
郝肆奕淡淡地看他。
"你还生我气吗?"
郝肆奕突然有点想笑,璀璨的双目缓缓流转:"……如果明日小五不来,我就原谅你。"
裴满衣立刻变作一张苦笑:"那你还是继续生气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抵是裴满衣在说,郝肆奕在听。然而这日郝肆奕的心情似乎不错,并未发什么脾气,连不耐烦的神色都不曾流露。
天色渐渐晚了,郝肆奕突然起身道:"出去坐坐。"
裴满衣受宠若惊地点头,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好久都没有这般静坐下来看星星的闲情雅致,郝肆奕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一贯清冷的神情在星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
裴满衣头脑一热,捉住他的手道:"阿奕,我是真的喜欢你。"
郝肆奕漠然地将手抽了出来,双眸下划,与他视线相处。
裴满衣苦笑:"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你总不该一点都不曾察觉。"
郝肆奕淡淡地点头:"你总想占我便宜。"
"……"
裴满衣老脸一红,讷讷道:"怎说的这般难听。是我喜欢你,才想与你亲近。"
郝肆奕"噢"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裴满衣讨好地笑道:"你别生我气了。"
郝肆奕面无表情道:"为老不尊。你是师,我是徒,你若无甚私心,何必如此卑躬屈膝。"
裴满衣噎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怎可能没有私心呢。"
时间不允许他再拖延懦弱下去。裴满衣鼓足勇气,又重新握住他的手,郑重道:"阿奕,我不会让你死的。"
"噢?"郝肆奕微微挑眉,并未再度将手抽出来:"你有什么办法?"
裴满衣道:"明日若能用上你便知道。总之你要明白,我对你从来不是戏弄。"
郝肆奕淡然道:"以往的事我不想再计较。"最重要的,无非是能活下去。
两人携手在星辰下坐了许久,这才各自回房歇息了。即便时间紧迫,裴满衣一时也不敢逼得太紧,生怕惹得郝肆奕反感。
他这徒弟,实在是开罪不起。
第二日一早,两人又来到山下等着。
因郝肆奕体内的毒性是最多的,故第十日尚未度完,他已觉头脑有些发昏,隐约是克制的药性抵不过毒性,开始逐渐发作了。
烈日当空,烤得人困倦不堪,郝肆奕渐觉脖颈支不住脑袋,开始左摇右晃。
裴满衣看在眼中,将他的肩膀一搂,使他靠在自己怀中。郝肆奕毫不挣扎,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已是困得半梦半醒了。
六年间裴满衣难得见郝肆奕如此乖巧,心中说不清滋味。困倦的幼虎拢起爪子,竟与猫一般乖巧,直教人疼入心坎中去。
眼见日头西移,逐渐已到了午时。
郝伍少没有任何踪迹,裴满衣叹了口气,从包裹中取出银针与动物被剥离洗净的血管。
郝肆奕用力揉了揉眼睛,使自己清醒些许,却不知这般动作显得更加幼稚可爱:"这是做什么?"
裴满衣道:"换血。"
"……"
郝肆奕双眉紧蹙:"什么意思?"
裴满衣将银针插在血管两头,将管道扎紧,做了两根一模一样的管道:"将你的血渡我一半,将我的血渡你一半。毒性减弱,可拖延时间。"
因一个人不可能将一身血统统倒出,若要换血,必须两人同时进行。然而郝肆奕的血一旦入了裴满衣的体内,裴满衣同时也中了毒,不再有一身干净的血可换给郝肆奕。
然,两人血液对流,至少可稀释毒性。
郝肆奕震惊道:"你……"
裴满衣将血管一头扎入自己上臂与下臂间的青脉,另一头欲扎入郝肆奕体内,却被他轻易避了过去:"算了罢,我体内的毒多得很,莫说与你稀释,便是再来百人,也是一起死罢了。"
为了灭桐门派的口,他给自己下的份量着实地道的很。
裴满衣顿了顿,执拗地拉过他的手臂:"拖得一刻是一刻。"
郝肆奕冷笑着挥开他的手:"你说的是不会让我死,而不是陪我一起死。你当我稀罕吗?"
裴满衣身形一僵,神色迅速黯淡下来:"……师父无用。"
郝肆奕怔住。
这六年来裴满衣从来不自称师父,也极少让郝肆奕称他为师,正儿八经的拜师礼更是从来也没有。严格说起来,裴满衣有师之实,却无师之名。
郝肆奕向来自认与他没什么感情可言,然而这一声师父,却令他脑中一时空白一片。
他怔忡间,裴满衣已将银针插入他的动脉,血液即刻便充满了薄得透明的动物血管。
裴满衣执拗地重复道:"阿奕,以往是我对不住你。然而我是真心喜欢你,此心堪比日月,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他笑得略显苦涩:"总之……便是如此。"
郝肆奕愣愣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又过了半日,太阳迅速没入地平线。
山下的气温日夜差异不小,由燥热至平静而及微寒,两人的思维逐渐明晰起来。
渡血加快了毒发的速度,郝肆奕已能感觉到腿部传来的无力感——如今,想必是站不起来了。
裴满衣抽了抽鼻子,这时倒不再像个年近三十的男子,而愈发显得幼稚起来。他将头拱入郝肆奕的颈窝,撒娇道:"阿奕~~"
郝肆奕一阵恶寒,抬手欲推开他,却又渐渐放下了。
裴满衣嘿嘿一笑:"总算不气了吧?"
郝肆奕冷冷道:"同你生气,是与自己过不去。"
裴满衣只觉眼皮有千斤重,阖上眼喃喃道:"以往是我对不住你,我只晓得戏弄你……然而你长大了,竟是如此记仇。早知道……可我还是想欺负你。"
郝肆奕嘴角微微抽搐。
裴满衣长叹道:"当初骗你,也是无奈……我的确是有私心的,不知怎么同你说……"
郝肆奕一言不发。
又过了不知多久,两人都已困倦不堪,头倚着头背靠大树睡了过去。
意识朦胧间,隐约有马蹄声驰近。
"四哥,四哥!!先生!"
郝肆奕朦胧间嘴角勾起一个微笑,突然很想睁开眼将郝伍少狠狠斥责一顿。然而心有余却力不足,他头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变成专业酱油户了
总算搞定这一段,主线回归小五和小韩身上……
第十三章
郝肆奕再度醒来的时候,入目便是郝伍少焦急的脸。
他试着动了动手臂,因躺的久了而有些酸麻无力,但毒性已被解了。
他不可自抑地发出一声呻吟,郝伍少紧张兮兮地将他扶了起来:"四哥,你觉得怎样?"
郝肆奕迷茫地唤道:"小五……"
郝伍少连声应道:"哎。"
他眼眶略有些泛红,方才郝肆奕与裴满衣几乎是没了心跳,他慌慌张张地在手上划了好大一道口子替他们喂血,如今伤口还火辣辣地渗着血。
郝肆奕对他虽一贯是冷言冷语的,然而毕竟是血浓于水,当他以为郝肆奕即将死去的时候,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绝望与悲痛笼罩,令他喘不上气来,几近昏厥。
郝肆奕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事,虚弱地问道:"裴……"
他话未出口,郝伍少突然扑到他怀中,毛茸茸的脑袋直往他胸口顶:"呜……四哥,你吓死我了……"
郝肆奕浑身一僵,霎时脑中一片空白,欲出口的话也都忘了。
他十二岁就随裴满衣北上学医,而之前与郝伍少相处的几年都好似水火相抗,自郝伍少有认知以来就再也不曾与他这般亲昵无隙,如今怀中那人柔软的身躯竟令他无所适从。
他怔怔地想道:小五与大哥、二哥、三姐一贯都是如此么?也许过去的自己……
郝伍少呜咽了一阵,情绪逐渐平稳下来,趁机将眼泪鼻涕都抹在郝肆奕的衣襟上,可怜兮兮地仰起头:"四哥,怎么回事?"
郝肆奕略显僵硬地揩去他脸上的泪水:"他们……"他余光瞥见秦颐在一旁,目光一寒,冷冷道:"我放火烧了桐门派,门派中的人都跑了。"
韩轻嗣微作揣测便知究竟,郝伍少却不明白,愣愣道:"跑了?那他们岂不是还会回来?"
郝肆奕垂下眼:"我们快离开。"
郝伍少与韩轻嗣将他搀扶起身,毒物使得他肌肉略有些萎缩,恐怕需锻炼一阵方可恢复。
郝肆奕走出两步,这才又想起那个打算与他同生共死的人:"裴满衣呢?"
郝伍少道:"他醒得早,说有东西落在山上,不让我们跟去。"
众人在山下等了一阵,才见裴满衣跌跌撞撞走下来,外衣脱下包了一堆物事,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藏得十分严实。
待人都齐了,这才驱车离开了桐山脚下。
是夜。众人赶到洛城落脚。
经桐门派这一闹又浪费了十几日的时间,眼看家乡近在咫尺,来来去去却始终不得而入。郝伍少离家已有一年多的时间,郝肆奕更是近七年未与亲人相见,此刻愈近乡则情愈浓,喷薄而出的思念之情将二人没顶。
郝肆奕在房中思来想去,终是起身走到裴满衣的门口,轻轻叩门。
"谁?"
"……是我。"
"……阿奕?"裴满衣的声音饱含惊喜之情,屋中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门旋即被人从里面打开:"你……快进来说话。"
郝肆奕走入屋内,见房间正中的桌上摆放着裴满衣摊开的外袍,外袍上放了几截发黑的断骨,他不由怔了怔:"这是什么?"
裴满衣走上前,捏着白布将一块断骨拿起:"这是我在桐山上捡的残骸,用来研制蓝莹散与雀食的解药。"
郝肆奕淡然颌首。
裴满衣年纪轻轻便能有名满江湖的鬼医称号,并不是浪得虚名。他在医术毒术上的确有过人天赋,而天赋此物最是可遇不可求,纵然他人万般努力却也难得其百之一二。且裴满衣平日虽懒散,一旦被激起了兴趣,也是废寝忘食之人。郝肆奕曾见过他为了研究一种动物骨骼的药用而连续十日不眠,最后昏倒在茅厕之中。
裴满衣殷勤地替郝肆奕拉开凳子,令其坐下:"你来找我有何事?"
"我……"郝肆奕顿了顿,声音依旧是冰冷而毫无感情:"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裴满衣窃笑:"我没事了。"
两人沉默片刻,郝肆奕喝了碗茶,站起身道:"你研究吧,我先走了。"
裴满衣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阿奕……"
郝肆奕走到门口,身形顿了片刻,忽道:"谢谢。"说罢身影便消失在裴满衣的视线之中,空余满室残息,令裴满衣在屋中傻笑许久。
郝伍少用完晚膳后单独走到客栈的后院之中,见角落中孤零零地坐着一人,正是秦颐。
他好奇地走上前,秦颐浑然未觉,正盯着自己的佩剑发呆。
郝伍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秦兄?"
秦颐吃了一惊,猛然回过神来,慢吞吞道:"西兄……"
郝伍少心情正佳,在他身旁坐下:"秦兄一个人在此处想什么这么出神?"
秦颐讷讷道:"我只是突然觉得……"他顿了许久,有些懊恼地摊开扣着剑鞘上的花纹:"我也说不清楚。"
郝伍少心中笑骂道:呆子。脸上却是一派笑吟吟的表情:"秦兄为人单纯,这几日被我们拖累着经历了这么多江湖事,真是为难你了。"
秦颐摇了摇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应该,更何况我们有缘同路而行,哪里说得上拖累。"
郝伍少道:"我听人说,尨城派每年八月之前招收新弟子,如今只有二十来天便到八月了,依我们的速度要赶到江陵,恐怕会来不及……"
他这么说本是相劝秦颐离开他们独自前往,谁知秦颐却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打紧,错过了今年,等到明年也是一样。便是不入尨城派,我想我除了武功外还有许多要学。"
郝伍少一怔,干笑了两声便不知说些什么了。
秦颐突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西兄……你的这张脸,可是易容了?"
郝伍少微诧,然而经过这几日的事情,秦颐会看穿也是常事,遂点点头道:"是。我为躲避仇家追杀,只得易容而行。秦兄莫怪。"
秦颐有些恹恹的,提不起情绪来,只是微微一笑:"西兄真容一定生的很好看。"
郝伍少得意洋洋道:"这都被秦兄看穿了~~"
秦颐:"……"
秦颐垂下眼摆弄了一阵手中剑,又抬目认真地盯着郝伍少:"西兄,我虽不知桐门派之人为何要加害与你,然而他们自称名门正派,却用一些卑鄙手段……我们相识虽不久,我觉得西兄是个好人,总之……我不会让他们害你。"
郝伍少哂笑:"那便多谢了。"
两人沉默片刻,郝伍少忍不住又道:"江湖事谁也说不清楚,你便认准了我是好人?"
秦颐偏过头认真想了想,道:"我还是相信西兄。"
郝伍少微笑:"是,我当然是好人。不过江湖上坏人多得很,我这一年就遇了几十个,像你这么……"他硬生生将快出口的"傻"字咽了回去,"单纯,还是要多留几个心眼。"
秦颐笑道:"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有些傻。以前师叔不曾少骂过我。"
郝伍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不适合江湖罢了。"他站起身道:"我回房了。"
秦颐点点头:"我还有些事需想,西兄先走罢。"
郝伍少来到自己与韩轻嗣的屋外,推门而入,见韩轻嗣正穿着里衫披着发坐在床边,显是已沐浴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郝伍少进来,韩轻嗣起身道:"赶了一天路累了,你先沐浴罢。"
他召小二送来热水,以手试过水温,亲自替郝伍少更衣。
自郝伍少不再畏寒后韩轻嗣已许久不曾伺候他沐浴,如今韩轻嗣如此主动,倒惹得伍少有些无所适从。
他乖巧地张开手任韩轻嗣替他解开外袍里衫,那人道:"裤子自己脱。"
郝伍少"哎"了一声,麻利地将自己扒了个精光,赤条条地钻入浴桶之中。
韩轻嗣取过挂在桶边的澡巾,以水打湿了开始替他搓背。
虽然郝伍少已许久不再用那桂花香膏,然而已用了六年,那桂花香气仿佛已侵入他的肌理,由内而外地散出来。
韩轻嗣握着澡巾顺着他脊梁骨向下滑,唇凑上去沿着被摩擦发红的肌肤轻吻,激得郝伍少一阵激灵。
虽说两人已有肌肤之亲,可自那之后韩轻嗣一直以身体不适为名,未再与他亲热过,顶多是唇唇相触,然而只是蜻蜓点水一下便退开了。如今韩轻嗣此举着实令郝伍少摸不清用意,试探地扭过头去,就着他的嘴唇凑去。
韩轻嗣没有退开,主动地加深了这个吻。
郝伍少逐渐情动,湿漉漉的两臂攀上韩轻嗣的脖颈,打湿了他微潮的长发与新换上的内衫。
韩轻嗣一边与他唇舌交战,一边解开自己的衣带,将干净的内衫脱下丢到床上。
郝伍少脸色迅速潮红,两只不安分的手毫无章法地在韩轻嗣赤|裸精壮的胸膛上乱摸,摸到茱萸处便用力一掐。
韩轻嗣闷哼一声,双眉微颦,惩罚性地啃咬郝伍少下唇。
伍少嘿嘿一笑,改掐为抚,大拇指的指腹绕着茱萸打圈。
韩轻嗣一手拿着澡巾替他不轻不重地搓着后背,一手摁住他的后脑勺,将吻加深。
一吻毕,两人气喘嘘嘘地分开,耳根都有些泛红。
郝伍少双眼亮晶晶的,期待之情毫不掩饰:"你伤好了?"
韩轻嗣故意侧过头假作认真地想了片刻,道:"唔,没好,还是算了吧。"
郝伍少:"……"
他蓦地从浴桶中站起身,水哗啦啦地顺着他略嫌消瘦的身体向下淌,莫名有种色|情的味道。他恶狠狠地掐着韩轻嗣的脖子:"不行!说什么也不能算了!"
韩轻嗣嘴角微扬,余光向下瞥,只见郝伍少下身的小龙已有抬头之势。
他故意用毛糙的澡巾在那附近摩挲:"别闹,好好沐浴。"
郝伍少哪里肯依,松垮垮地掐着他的脖子直晃:"不能算了!绝对不能算了!"
"好好好。"韩轻嗣神情无奈,难得一见的笑容却有几分狡黠:"你先洗完。"
郝伍少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手,乖乖地张开双臂任他擦拭。
韩轻嗣替他搓完全身,郝伍少急不可耐地要跨出浴桶,却被韩轻嗣摁住:"等等,还没洗干净。"
郝伍少茫然道:"还要洗哪里?"
韩轻嗣将澡巾丢到一旁,将他趴摁在浴桶边缘,手掌在温水之中摩挲他的臀部:"这里。"
郝伍少脸色蓦地烧红了,一路红至脖颈,将将要滴出血来。
他低声道:"那你、洗快点……"
韩轻嗣对他的毫不抵抗十分惊奇,一时动作停住了。
郝伍少不耐烦地扭动,将两腿打得更开:"嗯……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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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颜逸的呼吸逐渐粗重。他解开韩轻嗣的外袍,一把将他裤子扯了下来。
韩轻嗣神情慌张,肢体还在酸麻中缓不过来,吃力地抵抗着江颜逸的进攻。
江颜逸轻笑道:"你还未尝过此道罢?"
韩轻嗣血红的眸色变得晦暗。
江颜逸想了想,到底不敢头一回便太过激烈,况且自己的甫道十年未纳人,恐怕也早已羞涩,又不能指望韩轻嗣能耐心地加以探索扩展,故放弃了媾和的念头。他弯下身,扶住韩轻嗣半昂头的孽|根:"试试这滋味罢,你会喜欢的。"
韩轻嗣因走火入魔的缘故,浑身阳气极甚,下身本就半软不硬地挺听着,不经江颜逸几下抚慰便已火热硬烫。江颜逸粲然一笑,低下头含住他的前端,挑弄吞吐起来。
韩轻嗣哪里受过这般销魂的滋味,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伸手扯住江颜逸的头发,试图将他拉开。
江颜逸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手腕,嘴上动作更加卖力。
韩轻嗣眸色转换更快,瞬息数变,声音沙哑:"你……"
江颜逸卖力地吞吐着,舌头抵住他的沟回处摩擦。
江颜逸扣住韩轻嗣手腕的手逐渐松了。韩轻嗣嘴唇哆嗦不止,再一次伸手扣住江颜逸的头,却不是将他向外扯,而是用力向自己身下按去。
江颜逸心情大悦,便是一下一下深入喉中的巨物弄得他欲吐,却更加主动地深入着,恨不得将韩轻嗣连根吞下。
片刻后,韩轻嗣一个哆嗦,泄在他喉中。
初次的精水浓稠粘腻,且数量十足,江颜逸却一滴不拉地咽了下去,妖冶的脸上因情|欲而染上一层粉红,显得更加妩媚。
韩轻嗣释放过后,眸色深沉,双目半睁半闭着,江颜逸几乎辨不出颜色。
他缓缓闭上眼,困倦不已,不消片刻呼吸已趋平缓。
他睡颜静谧乖巧,失了往日的傲然不羁,由狮子变作乖巧的幼猫。
江颜逸轻笑,温柔地抚弄着他的长发:"好好睡一觉罢。等你再醒过来,一切都好了。"
清晨,韩轻嗣依旧沉睡,江颜逸封住他三处大穴,扭头走出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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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伍少面对他侧躺着,手指绕着他的发丝玩弄:"你今日……可是受了四哥之事的影响?"
韩轻嗣一言不发地将他搂得更紧。
他想过自己会死,却从没想过郝伍少会死,便是郝伍少被白蔚劫去的那次,他也从未想过从此以后会再也见不到他。然而今日眼见郝肆奕与裴满衣几乎是没了呼吸地躺在那里,他瞬间想起韩门几十条具尸体血淋淋倒在他眼前的场景。便是他从密道逃出去之时,仿佛也能察觉到身后几十双充血凸出的眼睛要将他瞪穿。而这一幕,他已许久不曾想起——久到他已经忘记了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会死去的事实。
郝伍少在他怀中拱了拱,身下还一阵一阵地抽痛着,心里却甜的好似浸在糖浆之中。他瞪起眼睛道:"呐,少爷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奸人害死,你趁我还活着,快快对我好些。"
韩轻嗣冷着脸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疼得郝伍少嘶嘶直抽气:"收回你的话,没有下一次。"
郝伍少撅嘴:"噢……"
他晃动着脑袋以鼻尖去磨蹭韩轻嗣的鼻尖:"轻嗣,我知道你没了内功不高兴。可是你想想,人活一世不容易,也不知有几年好活。你被这事困着,总也不高兴。可是人生在世还有许多其他事可做……"
韩轻嗣吻他嘴角,止住了他的话:"别说了,我明白。"
郝伍少连连点头,表情十分认真:"在我心中,轻嗣从来都是最厉害的!"
韩轻嗣搂紧他,轻吻他的额头:"伍少……睡罢。"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上肉了
周五周六有三门课要补考(被拍飞),最近没的更新……
第十四章
自那一夜敞开心扉的交|媾之后,韩轻嗣整个人仿佛柔和了不少。明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在郝伍少看来那线条却不似往日冷毅。韩轻嗣说话的时候明明还是那个语调,却仿佛不再清冷疏离。
六月很快结束,眼看就要入秋了。
一行人在旅途中对时间的感知只剩下季节的交替与天气的冷热,而具体是什么月份时节,倒是记不清了。
天气一日日转凉,数年的习惯令韩轻嗣在此时紧张起来,不时捉过郝伍少的手一探冷暖,生怕他受了凉而难以捱过整个秋冬。
往年郝伍少习惯了这一切,从未察觉韩轻嗣冷面之下的温情。如今历经劫难,才发觉是自己曾经心如磐石,将众人的关爱视为寻常。
思及此处,郝伍少心念一动,不由将视线投至一旁的郝肆奕身上。
郝肆奕忽觉车厢内温度骤升,眼前一道橙光闪过,渗得他一身热汗。
伍少含情脉脉地盯着他,两眼似含秋水,一阵波光粼粼:"四哥~~"
全车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哼。"郝肆奕轻咳一声,浑身不自在:"何事?"
郝伍少继续含情脉脉:"无事~~突然想唤你一声。"
郝肆奕莫名其妙地抖掉一身鸡皮疙瘩,一时语塞。
过了一阵,郝伍少又将头扭向韩轻嗣:"轻……张、张郎……"
韩轻嗣淡淡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
郝伍少被自己突变的称呼恶心的够呛,也便敛起深情款款的样子不做声了。
紧赶慢赶耗时一个月,总算顺顺利利到了夔城。
郝伍少等人不愿让秦颐知道自己的家世,故并未邀请秦颐过门,只是做东替他在郝大富经营的客栈中要了间天字房。
一行人陪秦颐在客栈中置放好了行李,来到最兴旺的凤凰街上。郝伍少挑了间规模最大的酒馆,仰头一看,只见匾额上龙飞凤舞以鎏金书了三个大字,只是写得太过张牙舞爪,郝伍少粗看之下并未看清是什么字。
伍少是个俗人,酒馆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酒馆中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好得很,里面卖的酒水菜式想来也不赖。
他大摇大摆带头走入酒馆之中,韩轻嗣脸色稍许变了变,不吭一声地跟了进去。
酒馆中一时没有空的厢房,众人只得在喧闹的大堂中入座。
郝伍少虽还没来得及回府,然而脚已踩在故土之上,心情实在是妙不可言,命人搬了数坛酒来,拍着胸脯道:"秦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眼看离别在即,今夜愚弟做东,我们无醉不归!"
秦颐颇有些失落,举起酒盏与郝伍少碰杯,诚恳道:"张兄可否告知住址,日后我再来探访。"
不等郝伍少回答,郝肆奕与韩轻嗣对递一个眼神,韩轻嗣漠然道:"亲戚家中屋宅众多,尚不知是否收留我们、安排我们住往何处。"
秦颐"啊"了一声,颇有些尴尬:"我……我一时忘了。"
郝伍少连忙打起圆场:"有缘总会再见的,不说这个,秦兄喝酒。"
秦颐也不推脱,一口灌下一杯,道:"若诸位在夔城没有落脚之处,便来江陵找我,我定会想法帮助诸位。"
郝伍少低声嘀咕道:"自顾不暇还要多管闲事。"见秦颐茫然地看着他,连忙堆起笑敬酒:"这是扬州的三白酒,当年可是贡酒,入口绵柔,余香不绝,秦兄定要好好尝尝。"
郝伍少连劝秦颐三杯酒,这才自己端起酒盏,狭起眼享受地嗅了阵酒香,一脸陶醉地饮下一口。
"啪!"
郝伍少蹙着眉一拍木桌,怒道:"小二!"
跑堂的小二连忙上前:"哎,公子有何吩咐!"
郝伍少瞪着眼睛将杯中残酒一洒:"这酒多少银子一坛?!"
小二怔了怔,小心翼翼地赔笑道:"二两……"
郝伍少怒道:"二两银子一坛水?!"
小二讪笑道:"公子莫怪,做生意就是这样,酒中多少要掺些水,也免得嗜酒的客人几杯便醉了……"
郝伍少冷哼道:"这哪里是酒中掺水?分明是水中掺酒!把你们掌柜叫来!"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摁住他的手,对着那一脸为难的小二道:"下去吧,不用你管了。"
小二得了释令,脚底抹油一般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郝伍少瞪着韩轻嗣莫名道:"为何?"
韩轻嗣低声道:"这家酒馆姓郝。"
郝伍少怔了怔,诧异道:"这是大……"
韩轻嗣摇头,缓声道:"这家酒馆姓郝,叫作郝南吃。"
郝肆奕:"……"
裴满衣:"……"
秦颐:"……"
郝伍少茫然道:"咦,这名字怎么起的……咦,好像有点耳熟?"
韩轻嗣:"……"
酒中虽说掺了水,然而这不负责任的便宜老板一时高兴,牛饮一坛,竟也是醉了。
这数人中唯有秦颐真心实意有些不舍,也便放开了饮酒,同郝伍少一般醉得神志不清。
"秦兄!"
"西兄!"
"喝!!"
"喝、再喝!"
韩轻嗣不管郝伍少饮酒,郝肆奕作为兄长却看不惯,冷着脸将手脚都快缠到一起的两个醉鬼扯开,带着薄怒拍了郝伍少一掌:"再喝我便将坛里都换成货真价实的马尿!"
秦颐又不依不饶地缠了上去,喃喃道:"西兄……西帅……"
郝伍少吃吃笑道:"哎,秦小颐~~"
秦颐满脸酡红,嘿嘿一笑,道:"西兄,我好想看看你的真容……"
郝伍少一拍胸脯,口齿不清道:"好~~好!少爷我、我俊的很~~"
郝肆奕忍无可忍,手刀一劈,秦颐顿时化作一滩烂泥,扑倒在桌下。
郝肆奕与韩轻嗣全不顾数月的同路之情,将秦颐丢给酒店小二让他将醉鬼搬回客栈中去,扶着进一步退三步的郝伍少乘上马车,满心激动地回府去了。
在"郝南吃"中饮酒时韩轻嗣已托人到郝府向郝大富通报消息,故虽说天色已晚,郝府中却是灯火通明,郝大富焦躁不安地在门口踱着步子,显然已候了很久了。
见马车在府门口停下,满腔思念之情的郝大富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傻傻地站在原地,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韩轻嗣将早已昏睡过去的郝伍少抱下车,郝肆奕和裴满衣跟在他身后下车。
众人沉默良久,韩轻嗣轻声唤道:"大哥。"
这一句话郝肆奕在心中酝酿许久,却迟迟叫不出口,只是眼眶微红地盯着那个已年近而立的男子,手指已经衣袂绞破。
郝大富在这一声大哥中瞬间红了眼眶,喃喃道:"小五、轻嗣……"
他目光移到二人身后那个长身玉立、与郝伍少有七分相似的男子身上,一时惊得手足无措:"你……你……"
郝肆奕干涩地开口:"……大哥。"
郝大富退了一步,惊喜地忘乎所以:"小四……"
五人在门口僵立许久,尴尬的郝大富这才想起将人领入府中。
郝伍少下了车被晚风一吹,登时酒醒了一半,挣扎着要下地自己走。他柔弱无骨地抱着韩轻嗣的腰,艰难地迈着步子:"轻嗣……到家了?"
韩轻嗣稳稳地扶住他:"是。"
郝大富走在最前,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身后的郝肆奕,却又觉得万分尴尬。久别重逢,可说的话太多,便不知从何说起了。
众人路过客房时,郝伍少迷迷糊糊瞥了一眼,嚷道:"咦,家中有客人?"
郝大富道:"是,一个盐商的妻儿。那盐商与我生意上有些往来,他家人路过此地,在府中借住几日。"
郝伍少打了个酒嗝,仿佛不明所以地重复道:"妻……儿?"
他憨笑道:"那儿子……是不是美人?"
韩轻嗣顿时脸色一沉,只可惜在黑夜之中无人注意。
郝大富哪里知道五弟多年的痴念已得逞,还循着以往的习惯,配合地答道:"是啊,美得很。"顿了顿,长叹一口气道:"只可惜……可惜是个无耻之人。"
郝伍少顿时松开韩轻嗣的腰,醉醺醺地手舞足蹈道:"美人儿~~美人儿~~长得美~品行不打紧~~"
韩轻嗣冷冷地看着他,也不去扶他。
郝大富笑道:"好了,今夜你们也累了,快些回房歇息吧。你若感兴趣,明日为你引见。"
郝肆奕不满地瞥了眼郝大富,然而今日刚刚团聚,一时也不好说什么。裴满衣则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韩轻嗣的反应。
郝伍少依旧住在原先的屋子中,郝大富命人将他隔壁的空房打扫一番,令郝肆奕住了进去,裴满衣则被安排在西厢的客房中。
韩轻嗣草草为郝伍少擦拭一番身体,又替他换上干净的里衣,一切收拾稳妥,方将他抱到床上。
他瞥了眼睡了数年的外间小床,抿了抿唇,在郝伍少身旁躺下。
半夜,郝伍少突然坐起身,也不顾自己在何处,一张嘴便"哇"地吐了一床。
韩轻嗣迷迷糊糊醒来,望着身上身旁的秽物,恼怒地蹙起眉头:"你……"
郝伍少将醒未醒,双眼迷离地望着韩轻嗣,可怜巴巴地拽着他的衣服:"难受……"
韩轻嗣叹了口气,将自己与郝伍少身上被秽物污糟的衣服脱下,换上新衣,放柔了声音道:"哪里难受?"
郝伍少抱着头蹲在地上:"头……好昏……"
韩轻嗣懒得收拾床上的烂摊子,将他抱到外间原本属于自己的床上,又跑到厨房中替他倒了杯热茶醒酒。
好容易弄妥后,已是子时了。
韩轻嗣正欲躺下,郝伍少躺在床上突然开始抽泣。
韩轻嗣慌忙探他额头热度,替他擦拭着一身冷汗:"还有哪里难受?"
郝伍少也不知是梦是醒,眼睛不曾睁开,手指却突然紧紧绞住韩轻嗣的衣摆:"不要……
韩轻嗣知晓他是做了噩梦,握住他的手道:"好,不要。"
郝伍少啜泣道:"好痛……"
韩轻嗣口拙,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得轻柔地摁着他的太阳穴:"……还痛吗?"
郝伍少一手拽着韩轻嗣不放,如同拽住溺水时的稻草,另一手却紧紧抠着自己的心口:"痛……我不要死……"
韩轻嗣太息:"你不会死的。"
郝伍少渐渐安静下来,蜷缩起的身体舒展开,眼泪干涸后在脸上凝出一道道痕迹:"我不会死……"
韩轻嗣轻吻他的额头,将他抱入怀中:"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一夜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的中秋节快乐……
RP爆发,从今天开始日更!
第十五章
翌日郝伍少睡到晌午方才堪堪转醒。
他揉着额头坐起身,望着熟悉的布置迷茫了许久,突然惊得大叫一声:"啊!"
韩轻嗣不紧不慢端着热水走进房间:"醒了?"
郝伍少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韩轻嗣,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一唐突就会从梦中醒来:"我们……到家了?"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放下盆,将盆中的毛巾绞干,上前替郝伍少擦脸。他的动作并不温柔,郝伍少哎哟哎哟地嚷着皱起小脸,吃痛后不怒反乐,笑得见牙不见眼,紧紧揪着韩轻嗣的袖子不放:"真的回家了!"
韩轻嗣冷哼一声,指腹划过他脸上淡紫色的龙纹:"昨晚的事都不记得了?"
郝伍少怔了怔,茫然道:"昨晚什么事?"
"我们和秦颐在酒馆喝酒……然后……"郝伍少蹙眉沉思:"之后我做了什么?记不清了……"
不等韩轻嗣出声,郝伍少眼睛一亮:"难道我酒后逞兽性……"他骤然跪起身,猛地将韩轻嗣扑了个满怀:"唔,我记不清了,不如我们再做一次替我回想回想!"
韩轻嗣:"……"
他哭笑不得地将黏得甚牢的郝伍少从身上扒下来:"换衣服,大哥等着我们用午膳!"
郝伍少依依不舍地从他怀中退开,乖巧地披上外袍,却又眨着黑似点漆般的双目眼巴巴地盯着韩轻嗣:"今晚吧~~好不好?"
韩轻嗣沉默了片刻,极轻地应了一声,拉着欢呼雀跃的郝伍少出了门。
郝大富、郝肆奕、裴满衣三人早已在堂中候着了。
郝大富询问众人这一年间的经历,郝伍少长话短说,将最惊心动魄的部分只说出头尾,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若是换了往年,郝伍少受了什么委屈定是要添油加醋地向郝大富告状,然而如今时过境迁,他的心智的确是成熟了不少。
更何况……他实在不愿再回想一次。
裴满衣欲说出郝伍少身中九星七耀之毒,却被郝肆奕暗地中拉了一把——郝伍少与郝肆奕早有共识,不愿让家人操心,对中毒一事隐而不说,只将瞒不住的隐龙蛊一事交代了出来。
郝大富道:"我方才已听裴先生说了你身上的隐龙蛊一事,看来以后出府你都不可以真面目示人。只是在夔城中又有几人不认得你?恐怕识破你的易容,更叫人疑心……"
郝肆奕淡淡地开口:"给我几日,我会依郝伍少原本的相貌制出易容面具。"
裴满衣瞥了眼小徒弟,连声附和:"是,是。此事交由我与阿奕便可。"
郝大富客气地向裴满衣道了谢,忽又想起一事,沉吟道:"家中尚有客在,有些下人也未必可靠……"
众人皆是一怔,这才想起昨夜看到客房中灯火通明,郝大富曾说有人将妻儿寄托府中。
郝大富沉思片刻,拊掌道:"这样罢,轻嗣你带着小五先去城郊的别院住下,我挑几名可靠的下人让你们带去。待我将客人送走,处理好府中事物,你们再搬回来。"
不等郝伍少答应,郝肆奕出声道:"我也去。"
郝大富颌首:"也好,你照顾着些小五。裴先生……"
裴满衣连忙道:"我自然跟着阿奕。别院清静少人,方便研习医术。"
郝大富笑道:"那就委屈裴先生了。"
说完正事,郝大富又转向郝伍少调侃道:"这次出去玩得痛快了?你二哥没见到,乔公子也让你跟丢了……不过不要紧,以后还有张公子王公子。"
郝伍少身子一僵,连忙去看韩轻嗣的反应。然而韩轻嗣垂着眼睑端起茶碗,心中的想法丝毫未显山露水,令郝伍少琢磨不透。
他尴尬地连连摆手:"不去了,不去了。以后我再也不离开扬州了!"
韩轻嗣浅抿一口清茶,将茶碗放下。
郝大富宠溺地笑了笑:"你啊……"
韩轻嗣突然道:"叁侠姐与无为子可有消息?"
郝伍少笑容一僵,胸口仿佛被人轻轻揪了一把,虽不至痛彻心扉,却着实不太好受。
嫉妒。数年来的嫉妒之情不曾因韩轻嗣与他的亲近而消退,反而更加来势汹汹。郝伍少的脑中瞬间闪过一幕幕韩轻嗣曾经对郝叁侠的谦恭与景仰,使得他积淀数年、暂时被封起的嫉妒之情再次倾巢。然而这一次,这种感情来的更加名正言顺,不须再遮遮掩掩。
郝大富道:"叁侠前些日子曾写了信回来,说无为子放不下江湖上的事,叁侠便陪着他。"
韩轻嗣默默点头,并未说什么。
郝伍少微微蹙眉,手指暗自用力抠着筷子不语。
众人吃完了饭,郝大富突然道:"伍少,昨日你说要看的那位美人,不如在你前往别院前为你引见引见?"
郝伍少又是一怔,瞪圆了眼睛道:"美……人?"
郝大富连连颌首:"对对,可惜是个无耻的美人,你要见么?"
郝伍少受其蛊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忍不住就要点头。他想起韩轻嗣在身旁,心中却还有些为刚才的事吃味,赌气道:"既然是府中的客人,总要打个招呼,以免失了礼数。"
韩轻嗣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冷笑一声:果真是本性难移!
郝大富哈哈大笑,待伍少回房换上面具,引着众人来到花园之中。
一名华服高髻的年轻妇人站在槐树之下,郝大富上前道:"何夫人。"
那被唤作何夫人的妇人转过身,看见众人略吃了一惊:"这几位……"
郝大富笑道:"正要向夫人引见。这是舍弟郝肆奕,这位……是四弟的师父裴先生,这是舍弟郝伍少、韩轻嗣。这位是江陵盐商何起的夫人,他怀中抱着的便是我方才说的美人。"
那妇人一手抱着怀中的孩子掩嘴笑道:"郝大公子说笑了。"
郝伍少盯着那肉嘟嘟的小娃娃目瞪口呆,艰难生涩地开口:"大哥……果真是在……说笑……无齿的美人……"
郝肆奕与韩轻嗣同时嘴角一抽,旋即又恢复面无表情。裴满衣忍俊不禁,指甲用力掐着掌心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郝大富促狭地拍了拍郝伍少的肩膀:"这美人比之你以前喜欢的几位如何?"
郝伍少干笑数声:"美,实在是美。只是……算了,没甚么。"他暗地里直为兄长的恶俗趣味抹了把汗。
郝大富心情大悦,向何夫人道别,领着郝伍少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郝伍少四人回府不过住了一晚,又匆匆忙忙收拾了行李坐上马车,向城郊的别院进发。
作者有话要说:内什么,日更的话一章的字数就少了嘛……顶锅盖潜
第十六章
虽说与郝大富团聚不过一日又要分开,好歹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若想要见面并非难事。
且到了城郊别院之后并无外人,郝伍少不必再顶着面具活动,心情着实轻松了不少。
然而若他以为离开了郝大富似有若无的管束便可彻底逍遥自在,那他便错了。并且——错的十分离谱。
寅时,卧房内。
"喔喔喔!"
上一刻还在睡梦中一脸静谧的韩轻嗣瞬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电光石火间放在床头的青雪剑已出鞘,昏暗的屋内闪过一道幽蓝的寒光。
郝伍少的梦境硬生生被打断,浑身一个哆嗦,生生吓醒过来。
韩轻嗣面沉如水,吵醒他们的不速之客是方才被人掐着脖子从窗口丢到卧房中来的,眼下正一脸惊恐的望着眼中腾起杀气的自己,害怕地不住颤抖,拍下无数羽毛。
——那是一只鸡。一只头顶红冠的、雄壮的、健硕的,公鸡。
郝伍少好容易定了惊魂,全然想不起方才究竟梦见了什么,只记得是个很甜的梦境,甜到……笑容还挂在脸上,与惊吓的表情一混合,漂亮的脸蛋就变得十分扭曲了。
"哗。"
门被人推开,郝肆奕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蹙着眉道:"寅时了,早饭在大堂里。"
韩轻嗣憋了一肚子火气,看见郝肆奕那义正言辞、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的模样,反倒不知该怎么向他发泄,真是气得肝疼。
"你!你你你!四哥!!"郝伍少震惊得语无伦次,探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哭笑不得道:"好容易回了家,起这么早做什么?"
说到此处,他很应景地打了个哈气。
昨夜韩轻嗣兑现他的承诺,被郝伍少缠到深夜之时两人才精疲力竭地睡去,现下两人眼底统共还挂着四道黑痕。
郝肆奕冷笑:"好吃懒做,这几年大哥就是这么管教你的?"
韩轻嗣冷着脸将青雪剑缓缓收回剑鞘,剑身的寒光将他阴沉的表情衬得越发骇人。
"四哥……"郝伍少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满眼泪光地看着他:"起这么早做什么?我又……哈欠……不上学。"
韩轻嗣很想等郝肆奕走近后给他一拳以泄愤,奈何郝肆奕只是冷冷地环胸站在门口,微抬下巴不满地看着二人:"大哥惯着你,我可不会惯着你。从今日起,我教你武功强身健体。"
郝伍少惊讶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韩轻嗣也是愣了一愣,却始终一言不发。
郝肆奕不耐烦地瞥了衣衫不整的二人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半柱香时间,吃好早饭,我在院子里等你。"
"我……学……武功?"待郝肆奕走后,郝伍少尤是一脸不可思议。
韩轻嗣沉着脸,似乎还沉浸在不悦之中,片刻后翻身起床:"也好。你的身子已不虚了,练武没什么问题。"
郝伍少眨眨眼,垮下脸道:"啊……为什么我要学武?有轻嗣在不就好了吗?"
韩轻嗣浑身一僵,呼吸凝滞了一刻,一言不发地穿上衣服向门外走。
郝伍少自知失言,追悔莫及,匆匆忙忙披上衣服跟了出去。
吃过早饭后,二人来到院中。
裴满衣一早就起了,正坐在院中喝茶,笑眯眯地看着小徒弟身姿矫矫地舞着剑,余光瞥见郝伍少与韩轻嗣走过来,转过头向二人点头示意。
欲求不满睡眠充足的鬼医看见两个欲求已满睡眠不足的少年,一时心中是五味杂陈,说不上羡慕还是同情,于是又扭过头去看自己风姿无匹的小弟子,脑中浮想联翩。
郝肆奕收回招式,身上清清爽爽没有一点汗,将手中的剑收回鞘丢给郝伍少。
郝伍少手忙脚乱地接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四哥:"真的要练武?"
郝肆奕也不回答,风情自成的双眸淡淡瞥了他一眼。这一瞥在裴满衣眼中看起来是千回百转欲语还休,在郝伍少看来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壮着胆子问道:"可是……为什么啊?"
郝肆奕不耐烦道:"哪来这么多话?"
他本意是见郝伍少被多年宿疾所扰,身体太过孱弱,才想让他练武强身。然而让他解释说明,又嫌别扭。
郝伍少委委屈屈地扭头去看韩轻嗣,见韩轻嗣一言不发,显是认同了郝肆奕的做法,也只得缓缓将剑从剑鞘中拔|出来。
郝肆奕道:"听我的口诀,我先教你练内功。"
郝伍少眨眨眼:"这……先教我些招式吧,内功慢慢练呗。"他一点武功都不懂,也不明白内功有什么用,只是觉得韩轻嗣挥剑执刀的模样实在是风姿飒爽英气十足,便也心痒想学几招装装样子。郝伍少于练武的态度还是抱着玩票的心态,倒没有像韩轻嗣那样的野心。
郝肆奕道:"先学内功,届时再学招式可事半功倍。"
郝伍少撇撇嘴,再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学好了内功或许能帮得上韩轻嗣,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郝肆奕自己的功夫也是个半吊子,恐怕连秦颐都不如,不过教教郝伍少还是绰绰有余。韩轻嗣如今虽用不出内功,但以口诀传授郝伍少并无不可。只是郝肆奕不相信韩轻嗣那太过霸道的武功路数,也不愿去揭韩轻嗣的伤口,于是便亲自传授。
裴满衣不紧不慢地起身,向始终在一旁冷眼观看的韩轻嗣开口道:"你随我到一旁来,你出招给我看,慢慢催动你的内力,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诊治的方法。"
韩轻嗣眉头一动,依言随裴满衣向一旁的空地去了。
若是韩轻嗣内功尽失,或许还可从头练起,只是不晓得他受不受得了这个落差。然而如今江颜逸使的方法诡异得很,明明内功还在韩轻嗣身体里,却偏偏使不出来,就是想从头来过都没有办法。
他一动真气丹田处就有一股酸胀的感觉,并不十分难受,但若继续催发,一种麻木感就会缓缓蔓延他的全身,使他连剑都握不住。要是硬冲,那么胸口一阵剧痛,就会反伤到自己。
韩轻嗣伊始依从裴满衣的指示耐心而缓慢地运功,然而一段徒劳功后逐渐有些烦躁,暗暗加力。
裴满衣见他神色不对,知晓他的脾气,连忙安慰道:"别急,别急,要是废了你自己的丹田,这内功以后都恢复不了了。"
韩轻嗣银牙一咬,深吸了几口气,逼着自己缓缓放松下来。
试了一阵,韩轻嗣已是满头冷汗,手指因发麻而剧烈颤抖着:"先生……"
裴满衣神情凝重,缓声道:"我……"裴满衣在武功上造诣比较浅,对江颜逸下的手是一筹莫展。他本想将话说死,然而看着韩轻嗣眼中浓重的豫色又不忍心,改口道:"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方法。你……总之你不能强催内力,就算能冲破江颜逸为你下的阻隔,将你内力全部使出来,用一次恐怕你的丹田也就废了。"
江颜逸这招毒的狠,若是他明明白白废了韩轻嗣的武功也便断了他的念想。然而如此这般存而用不得,真是叫韩轻嗣痛苦万分。
又或许,是江颜逸对韩轻嗣尚有余情未了,才给他留下一点念想。若韩轻嗣遇到危险之时要动内力还是可以用一次,只不过一次之后,丹田受毁,便成废人。韩轻嗣自己也能感受到,所以之前几次在夜间偷偷练功,强催内力之时都在最后关头堪堪刹住,这才使得自己内伤不断,始终不见好转。
裴满衣头疼地说:"你现在的状况是武学上的问题,并非我之所长。若不然,你可以多找些武学上的典籍来看看,或许有解决方法。我知道少林的《洗髓经》是十分有名的内修之法,或许对你能有所帮助。"
之前韩轻嗣所修的武功典籍都是郝叁侠替他或偷或骗或抢来的,大抵都是没什么名气的门派,偶尔有武林中流门派,不过像少林、武当这种武林龙头,他们的秘籍心法自然不可能轻易在江湖上流传。若是以前,韩轻嗣自己去偷,也未必不行,然而现在……
郝伍少在一旁隐隐听见了"少林"二字,放下手中剑嚷嚷道:"什么少林?"
郝肆奕脸一沉,手中细长的藤条照着他的后背抽去:"练功之时当心无旁骛!"
郝伍少吓了一跳,然而他身无功夫,自然躲不开郝肆奕的鞭挞。他也不曾料到郝肆奕当真会对他动手,疼得霎那间额上就渗出了汗珠:"啊!"
郝肆奕丝毫不为所动,神情是威严中带点慵懒,恰似鲜艳的桃花瓣落在冰湖上,明明是惊心动魄的美丽,却又唤不起丝毫波澜:"继续。"
郝伍少委屈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有些潮湿。然而孩子到底长大了,自然不会允许自己轻易落下泪来,只得咬紧了下唇闭上眼,回想郝肆奕方才所说的调息之法。
韩轻嗣见郝肆奕方才抬手抽那一下的时候手指颤了颤,眉头一跳,身形仿佛也往那方向移了微不可见的一寸半寸,然而到底没有冲过去拦下那藤条。
他阖上眼,睫毛在晨曦的照耀下微微颤动,许久后又睁开,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之色:"知道了,多谢先生。"
说罢,又深深看了郝伍少一眼,独自起身回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赶作业赶到很晚,来不及更了,先欠下。等有时间了就补上……
第十七章
自那以后,郝肆奕每天逼着郝伍少修习内功,韩轻嗣则出去多方活动,托人帮忙搜罗各种内修的书籍。
然而韩轻嗣并没有什么人脉。他自十二岁遭蒙灭门血灾,从此性情大变,一直住在郝家,不愿也不屑与其他人交往。如今有求于人,竟不知该求何人。所幸郝家有些势力,在江湖上朋友也不少,不久郝大富就为韩轻嗣弄来几本内修典籍,使得他暂时不至急躁自厌。
郝伍少每日精疲力竭地回到房中,都能看到韩轻嗣全神贯注地翻看着典籍,一本书已翻得卷了边,他还在细心琢磨。韩轻嗣当真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每日的服药也是拖拖拉拉心不在焉,最后索性让郝伍少自己撸的差不多了再唤他过去。
一日两日也便罢了,时日久了,郝伍少逐渐变得不安,满心忐忑。
他开始胡思乱想,整夜整夜睡不着,担心韩轻嗣武功无法恢复会受不了刺激,担心韩轻嗣修炼时会走火入魔,更担心……担心韩轻嗣会后悔杀了江颜逸。
如果江颜逸活着的时候,韩轻嗣有什么三长两短,江颜逸都会轻易替他解决的吧。然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郝伍少不是练武的材料,更没有武学的心,他练武时进步极慢,每日好不容易小有所成,睡一觉起来,翌日又统统丢光了。
郝肆奕没当过师父,耐心差得很,前几日恨铁不成钢地对着五弟又打又骂,后来见郝伍少镇日失魂落魄,又开始心疼后悔,对他的管教也就逐渐放松了。
这日练了不到一个时辰,郝伍少恹恹地往地上一坐,耍赖不起来了:"四哥……"
郝肆奕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发火,指着院中的木椅道:"来这里坐。"
郝伍少吃了一惊,见郝肆奕将手中的藤条放在一旁,自己走到木椅上坐下,这才欢喜地一骨碌爬起来,生怕动作慢了令郝肆奕后悔。
郝肆奕难得温柔地摸着他的长发:"这几日太累了?"
郝伍少连连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郝肆奕叹了口气,忽觉自己亦是身心疲惫,他阖上眼,睫毛不住颤动,沉默了许久。郝伍少渐渐有些不安,犹豫着是否开口道歉。
郝肆奕缓缓张开眼:"那就不练武了,你喜欢做什么?"
郝伍少怔了良久,方才反问道:"什、什么?"
郝肆奕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显得有些迷茫:"你……有什么喜欢的手艺?或者,对什么东西比较上心?什么都可以。"
郝伍少眨了眨眼:"呃……我……要不,我回去问问大哥?"
郝肆奕嘴角一抽:"不用,我已问过了。"
郝伍少奇道:"大哥怎么说的。"
郝肆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四个字。吃喝玩乐。"
"呃……"郝伍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的兴趣都不太正经,所以……"
"不正经也没关系。"郝肆奕漠然道:"前十六年,除了调戏良家夫男,你还有什么爱好?"
郝伍少想了想,道:"捉麻雀算不算?"
郝肆奕沉思良久,想不出能由捉麻雀衍生出什么技艺,喃喃道:"射箭?我也不大会,要不找人来教你?"
他突然眼睛一亮,击掌道:"对了,我记得你记性还不错,弟子规一个时辰就可背下来?"
郝伍少讨好地笑道:"对对,一目十行,看一遍就能记住。不过我速记也健忘,也就记得一两日,超过三日就忘干净了。"
郝肆奕沉吟道:"也算一项特长……"
他突然站起身:"你想不想帮韩轻嗣?"
郝伍少仰起头愣愣地看着他:"想……"
郝肆奕道:"我现在教你轻功,你学好了就能帮他。"
又过了一个月,郝肆奕留下书信一封,言自己与郝伍少离开五日,让裴满衣与韩轻嗣一切不必挂心。
韩轻嗣看了眼信,没怎么上心,倒是裴满衣在屋中来来回回跺个不停:"什么缘由都不交代,就叫我不必挂心?唉!唉唉唉!养大了的徒弟泼出去的水!我怎么这么苦命哟……"
郝伍少骑着马跟郝肆奕出了城,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带裴满衣出来?"
郝肆奕懒洋洋地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还想将韩轻嗣也带出来?"
郝伍少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心道是啊是啊,嘴里却道:"这不是,想给他个惊喜吗?"
郝肆奕哼哼两声,冷冷道:"少个人少点麻烦。"
两个人走了两日,来到距夔城最近的天夏派。
天夏派依山而建,丁点大个帮派,统共不过数十名弟子。
郝伍少站在远处望着朴素的建筑踟蹰道:"这……这么寒酸的门派……"
郝肆奕道:"先试试手。"
郝伍少苦笑:"我是担心……这么小的门派,连内修秘籍都没有。"
郝肆奕摇头:"不会,要练武功,总会有内修与外修的典籍。除非他们口耳相传,那就……"
郝伍少开始摩拳擦掌:"那就劫个人回去!哼哼!少爷不能白跑一趟!"
郝肆奕不认同地啧了一声。
郝肆奕嘱咐道:"小门派比较容易得手。我放出令人致幻的迷烟,你迅速去找有关内修的书籍,背下来以后出来,我们离开。"
郝伍少挠了挠头,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书带回去,还要我背下来?"
郝肆奕冷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令他们从江湖消失又有何难?若换了武当少林峨眉这些大门派,书是你想偷就偷的么?你不会武功,就算得到了人家的秘籍,也是怀璧其罪。这次不过是个操练。"他原本就没打算在此地能有什么收获,最终的目标还是少林的《洗髓经》,今次不过是想让郝伍少趁机锻炼锻炼,也试试他速记的本事。
两人带上易容面具来到天夏派大门外,对视一眼,跳上墙头翻了过去。
郝伍少轻功初成,用的还不是很顺意,脚在墙头绊了一下,险些面朝下摔个狗啃泥,多亏郝肆奕及时搂住了他的腰。
两人偷偷摸摸找了一阵,发现天夏派藏书籍的地方不过是间小小的房间。
郝肆奕道:"你进去,背完了出来。我在这里看着,来一个我就迷翻一个。"
郝伍少点了点头,为了显摆自己刚练成的轻功,特意不推门而入,而是跃起破窗而入。
"咚。"
脑袋撞在柜子上发出巨响。
"喔……"
某人压抑的呻吟。
方才的响声太过巨大,郝肆奕听了都仿佛能感到自己的额头一阵隐痛,皱起眉头,迅速迷翻三个闻声前来查探的弟子。
过了没一会,郝伍少揉着额头走出来。
郝肆奕微微诧异:"背完了?"
郝伍少点点头,愤然道:"只有五十几页,其中四十页都是废话!和你教给我的也差不许多。"
郝肆奕暗道:这短短时间看完五十几页并将其背下……的确绝非常人所能,看来自己这弟弟也并非一无是处。
他道:"走。"
郝伍少松开捂着额头的手,竟是有一个核桃大小的突起。
郝肆奕有些心疼,却并不表现出来,护着他从墙上跳过,淡淡道:"恰好给你一个向他邀功的理由。"
郝伍少愣了愣:"什么?"
郝肆奕撇开眼,一派云淡风轻:"没什么。"
郝伍少骑到马上,这才反应过来郝肆奕方才所言是何意,苦笑道:"那点东西……帮不到他的。"
郝肆奕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策马向来时的路驰去。
他低沉的声音淹没在马蹄声中。
"莫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又欠一更,已经欠两更了。不过贫道从今天开始就放假了,一共有九天半的假期,欧也!【喂喂,逃课帝去死!
小五学会轻功啦~
小四是不是在吃醋呢?我也不知道╮(╯▽╰)╭
PS:差不多就是这两章,小花同学又要出来搞捣蛋了\(^o^)/
第十八章
郝肆奕算的不够周到,路上因一些小事耽搁了一天,兄弟两人到了第六天才回到夔城别院之中。
郝伍少数十丈之外就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长身玉立,隐隐约约是韩轻嗣。
等他策马驰进了,才发觉的确是双眉紧锁的韩轻嗣。
韩轻嗣面有豫色,郝伍少一时有些心虚,缓缓地翻身下马,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着头,站在韩轻嗣面前嗫嚅道:"我……"
韩轻嗣缓缓吐出一口气:"为什么耽搁了一天?"
郝伍少羞惭地揉着衣角:"我,我路上吃坏了肚子,就耽搁了……"
韩轻嗣依旧皱着眉头,过了许久,终于缓缓展颜:"遇到麻烦了吗?"
郝伍少连连摇头。
郝肆奕栓好了自己的马,又将郝伍少的马也牵去栓了,意蕴深长地看了眼韩轻嗣,从他们身侧进入宅院中。
韩轻嗣默默地盯着郝伍少看了好一阵,拉起他的手往回走:"进去吧。"
郝伍少心中美滋滋的,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韩轻嗣的侧脸:"你担心我了?"
韩轻嗣"嗯"了一声:"说好五天,你迟了。"
郝伍少吐了吐舌头,道:"抱歉。"
两人走到院中,韩轻嗣停下脚步:"饿不饿?"
郝伍少本想摇头,歪过头想了想,又连连点头:"饿了!"
于是韩轻嗣脚步一转,牵着他向厨房走去。
郝伍少看着他的背影,好奇道:"你不问我去了哪里?"
韩轻嗣道:"你会说。"
郝肆奕不是不负责任之人,既然是他将郝伍少带走,又不言明理由,自然有他的道理。或许此事和自己有关,所以两人才不愿说明。而郝肆奕既然说了五天,那便不会是随口胡说,韩轻嗣相信他五天之后定会将郝伍少带回来——郝肆奕此人虽是毒舌,然而他对郝伍少的心思谁又看不明白?便是郝伍少自己静下心来想一想,也是懂的。韩轻嗣会拼死保护郝伍少的周全,郝肆奕也会。
然而到第五天夜里两人还没有回来,这时韩轻嗣才开始着急,担心两人路上出了什么事,故第六日连书也没有心思看了,一直站在门口等着,并打算这一日两人还不回来便要亲自出去找。
可是韩轻嗣不说,郝伍少却不懂。
他不大高兴地撅嘴:"我就不说,你问不问?"
韩轻嗣嘴角抽动片刻:"……噢,我问。"
郝伍少:"……"
两人来到厨房,韩轻嗣翻了翻锅子,没有已做成的食物。他想了想,从柜中掏出一包藕粉,迅速地支起锅烧起水来。
郝伍少用手一撑,轻松地跳起坐在灶头上:"我和四哥去天夏派了。"
韩轻嗣斜睨了他一眼,静静地等着水煮开:"为了我?"
郝伍少嬉笑着做起鬼脸:"才不是呢。"
韩轻嗣眉头一动。
水煮开了。韩轻嗣将藕粉缓缓倒入水中,迅速搅拌。
郝伍少嫌他总是不惊不喜,一手托着腮,故意气他道:"我听说天夏派有个闻名江南的美人,才缠着四哥带我去看看的!"
韩轻嗣置若罔闻,继续搅拌着锅中的藕粉。
郝伍少两腿一晃一晃,双目炯炯地瞪着他。
韩轻嗣一把将他从灶台上扯下来:"当心热气。煽风去。"
郝伍少趁势环住他的腰,黏在他怀中:"我是说真的~~那美人可比花乐醉俊俏多了~~"
"我不觉得花乐醉俊俏。"韩轻嗣嫌他碍事,揪着他的后领将他扯开。
郝伍少想了想,没敢反驳。他有些丧气,气鼓鼓地瞪了韩轻嗣一眼,低眉丧眼地蹲到灶下煽风。
藕粉下锅不久就煮好了,韩轻嗣正是听伍少说饿了才选择做这种食物。
他将煮成糊状的藕粉倒在碗中,撒了些蜂蜜,递给郝伍少:"吃罢。"
郝伍少接过碗放在一旁,闷闷不乐地从怀中掏出自己抄好的内修秘籍递给韩轻嗣:"喏。"
韩轻嗣叹了口气,接过书道:"以后不要再说那种话。"
郝伍少无趣地捧起碗,咽了一口藕粉,拖长了音道:"噢——"
韩轻嗣掀了掀嘴唇,本想说"我曾说过,若你负我,我会从此消失",想了想,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的指腹轻柔地划过郝伍少脸颊:"你的性子该有所收敛。"
郝伍少身体一僵,只觉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蔓延,使得他用力地将手中碗放到一旁。瓷勺摔在地上,裂成数瓣。
他蓦地站起身,怒道:"你要我改?!我早就觉得你该改改性子了罢!你冷面冷心,何曾对我用过情?!我走之前的那几日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一日和我说的话都不超过五句!"
韩轻嗣看着脚下碎裂的瓷片,眉峰蹙起。
郝伍少气得叉腰骂道:"我喜欢美人是甚么毛病?我不过说说而已,从小到大,我何曾做过甚么?!"
韩轻嗣也已火了,冷笑道:"你做的还少吗?一年之前你为了谁离开扬州?以前的事我不愿去想,却不是不记得了,你要我一桩桩数给你听?"
郝伍少怔了怔,一时有些傻眼:"那……那不是……"
韩轻嗣看了眼被他扔到一旁的碗,眸中已蓄满了怒气:"你没做什么,只是因为做不了罢。可惜你的美人们都不领你的情。"
郝伍少气得一阵晕眩:"你!我!你真以为少爷我没有人喜欢么?你!你!!"
韩轻嗣撇开眼,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这般无意义的争执又是为何?他此次外出分明是为了自己,不承他的情又何苦与他翻旧账?
韩轻嗣阖上眼,心口一阵泛酸。
他与郝伍少定情之时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并未来得及考虑太多。如今再仔细想想,他对郝伍少太过了解。郝伍少的过去他并非不在意,而是强迫自己不愿去想罢了。若是想起来,便是心头的一根刺。
郝伍少长袖一扫,将桌上盛放藕粉的碗带落到地上,又是一阵刺耳的声响。他指着韩轻嗣怒道:"你等着,我现就找一个美人回来,你真以为当真没人将我放在心尖上吗?!"说罢拂袖,转身向外冲去。
韩轻嗣冷眼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郝伍少气冲冲地出了家门,一路跑到城中,气喘嘘嘘地在热闹的街上止步,这才开始迷茫起来。
自己这是要到哪里去?
韩轻嗣说的不错,从小到大自己招惹的那些美人大抵对自己是瞧不上眼的。倒不是自己太过糟糕,只是那些少爷公子们分得清真心和戏谑,浮浪一些的便和自己互相取笑,正经一些的便如乔洛玉那样对自己退避三舍。自然也会有人对自己有所表示,那也并非出自真心,只是贪得一时欢娱罢了。
如今自己向韩轻嗣丢下那样的狠话,又该怎么办?
他垂头丧气地在路上走着,心中已有些后悔,又赌着气不愿就此回去道歉。
他不知不觉来到"郝南吃"楼下,犹豫片刻,低头走了进去。
"公子,酒馆中现下暂无空桌,可否委屈公子与别人合坐一桌?"
郝伍少恹恹道:"随意,你安排罢。"
小二领着郝伍少来到只坐了一人的桌前,赔笑道:"哎,委屈二位公子挤一挤。"
郝伍少眼皮一掀,看清那人的长相,不由大惊失色:"花乐醉?!"
花乐醉本嫌带着面具的郝伍少姿色平平不愿答应,听他一开口,也不由怔了:"你……"
花乐醉迅速反应过来,笑眯眯地冲小二抛了个媚眼:"好,小二哥忙去吧~"
小二哪里经得住他那一双烟媚婉转的狐狸眼,脸蓦地一下烧红了,嗫嚅道:"哎……哎。"
待小二离开,花乐醉眯起眼,含笑打量着眼前人:"你是……郝公子?"
郝伍少也不隐瞒,沉着脸坐下:"你方才对他用了魇术?"
花乐醉怔了怔,掩嘴笑道:"郝公子真是不解风情。乐醉这般容貌,何必要用魇术摄人?郝公子说,是与不是?"
郝伍少龇牙:"得了吧你!"
花乐醉压低了声音,凑到伍少耳边:"郝公子怎么在这里?"他顿了顿,眼睛一亮,道:"这家酒馆也姓郝,莫非是郝公子的亲戚开的?"
郝伍少闷闷不乐地拿过花乐醉点的酒,为自己满上一杯:"正是我开的。真是倒霉,在此地都能遇见你。"
花乐醉满脸由衷的惊喜,不知何时掏出的扇子在手心里一敲:"正是!这家酒馆如此地道的名字就该是郝公子这样的人物起的。"
郝伍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喂,这次你可没什么毒要我解了吧?"
花乐醉笑得两眼弯弯:"有。"
郝伍少怔了一怔,下意识挪远一些,警惕地打量着他。
花乐醉恍若未见郝伍少的厌弃,凑上前与他贴得更紧,媚眼乱抛:"我中了郝公子的相思之毒,正要用郝公子的身子来解呢~~"
郝伍少老大不高兴地推开他:"别闹了。"
花乐醉见好就收,坐回原位:"怎么,你今日心情不好?"
郝伍少闷闷地点了点头。
花乐醉笑叹道:"与我说说?我欠你一个恩情,今日陪你喝酒,一醉方休,如何?"
郝伍少叹息道:"偏不与你说。喝酒倒可以。"
花乐醉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一个人出来,你那侍卫没有陪着你,定是你们吵架了。"
见郝伍少不悦,花乐醉忙道:"好好好,你不说,我也不猜,我们吃酒。"
花乐醉一气叫来五坛女儿红,郝伍少咋舌:"这么多?"
花乐醉笑道:"一坛是你的,四坛是我的。放心吧,我在星宿宫这么多年,什么毒不曾见过,难不成,还能让酒放倒了?"
郝伍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旧事,道:"对了,上一回我似乎听你说你是从星宿宫中逃出来的,一直都没有被他们发现吗?"
花乐醉眉眼一弯:"我已不是星宿宫的人了。"
郝伍少有些吃惊,却听花乐醉说道:"你不说你的事,我也不说我的,这样才公平。"
郝伍少想了想,虽有些好奇心,但花乐醉的事他直觉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也就不问了:"好吧,吃酒。"
两人边聊边喝,郝伍少停不下来,最后也喝了两坛,早已过了他的极限。
酒过三旬,还有什么说不得的,郝伍少当下就把他这几日与韩轻嗣的纠葛吐了出来。
花乐醉的确不怕酒醉,眼见郝伍少已喝的不省人事,他只不过身体微微发热。
他玩味地拨弄着郝伍少的睫毛,见他蹙着眉头扭过头,不由愈发来了兴致逗弄他。
"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一回罢。"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欠三更了,压力值破表了
第十九章
郝伍少是被门外的械斗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抬手遮眼,许久后方才适应午时明亮的光线,呻吟着坐了起来。
他持续一种混沌的状态许久,思绪终于逐渐回到体内。
这是自己的房间……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韩轻嗣在哪里?
门外是何人在打斗?
郝伍少披上外袍,赤着脚走了出去。
然而他走到院中,却是狠狠的吃了一惊:正缠斗不休的二人竟是花乐醉与郝肆奕!
当初郝肆奕因心疼郝伍少的缘故给花乐醉下了炎雪蛊。虽说如今已解了,但是二人就此结下梁子,此时出手都是全力而为,丝毫没有懈怠。
花乐醉与郝肆奕在武功上难分你我,两人又都是用毒好手,一边抵挡着对手的招式,一边提防对方随时使出下三滥的招数。
花乐醉衣衫不整,长发垂腰,神态颇有些狼狈。
郝伍少愣愣地看着二人手中长剑你来我往,神情迷茫,隐约想起一些昨夜的事来。
花乐醉见郝伍少出来,眼睛一亮,脚步缓缓向他移去:"郝伍公子,快让你哥哥停手!"
郝肆奕眼神一冷,招式愈发狠厉起来。
郝伍少眼见两人快打到自己眼前,吃惊地连连后退,大叫道:"等等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花乐醉手腕巧妙地一运力,将郝肆奕的剑打开,迅速跳出战局,躲到伍少身后,这才使这场恶斗暂时休止:"郝伍公子,你快向你哥哥解释。你与乐醉是你情我愿……"
郝伍少心中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的心跳突然强了起来,叫嚣着鼓噪着叩打耳膜:"你……"他目光游移,突然间眼睛瞪了起来,死死盯着花乐醉脖颈上的红色印迹:"你……我们……"
花乐醉暧昧一笑,抬手以指腹在郝伍少光滑的脖颈上游移:"郝伍公子不妨照照镜子,乐醉也已礼尚往来……"
郝伍少顿时如遭霜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郝肆奕一剑又要刺上来,花乐醉连忙收回手,将郝伍少当做盾牌挡在身前:"哎,郝肆公子脾气不要这么暴躁,这般好看的一张脸,配上这性子真是可惜了……"
郝伍少被花乐醉扳着肩膀,整个人晃了晃,眼神中写满了惊疑,求助般地望向郝肆奕。
郝肆奕深吸一口气,使得自己激烈起伏不定的胸膛缓缓放松下来,冷笑道:"对,我昨夜虽没看见,不过你二人应是你情我愿不错。不然韩轻嗣昨夜也不必收拾东西离开了。"
郝伍少只觉脑中一根弦"啪"地被扯断了,艰难梗塞地重复道:"离……开?"离开是什么意思?
郝肆奕见花乐醉还躲在郝伍少身后不住对他做着鬼脸,冷笑数声,掉头就走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