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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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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养成计划》作者:淮上(VIP完结)

大神养成计划  作者:淮上

1狗熊救美

  五星级酒店的大床周围遮着层层纱幔,璀璨灯光仿佛钻石,隐约映出纱幔之下火热交缠的身影。
  一声声低沉又销魂的呻吟满溢出来,带着喘息的鼻音,那音色非常的特殊,富含磁性又华丽入骨,大概只要听过一次的人就会印象深刻,难以忘记。这喘息和呻吟就像从极乐地狱里传出来的一样,带着些微痛苦,被愉悦冲击的尾音微微上扬,哪怕是铁石心肠的男人都不能无动于衷。
  一只手从纱幔中伸出来,修长的五指痉挛着,极力揪住床单,指关节都泛出了青白。虽然是男子的手,却看得出骨骼秀颀、保养得当,和专业的广告手模特相比都毫不逊色。
  另一个男人略显粗糙的手掌伸出来抓住那只手,在快感和亢奋的刺激下狠狠禁锢住那修长白皙的手腕,顿时留下了四道泛红的指印。紧接着随着一声低吼,男人终于发泄出来,带来一阵濒死的痉挛和震颤。
  ……

  "卡!"
  纱幔被粗暴的扯开,段寒之和衣坐起身,揉揉自己青红交错的手腕,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冷冷的赏了男主角一耳光。
  "段导!"助手惊慌失色的扑过去。
  段寒之不顾整个片场惊诧的眼光,坦然自若的站起身理了理衬衣领口:"冰块。"
  场务立刻一溜烟低头小跑过来,诚惶诚恐的把冰块毛巾敷在段大导演手腕上。
  "叫这小子明天不用来了,"段寒之居高临下的指着床上那个新晋的当红英俊小生,对副手吩咐道,"叫他回家等律师和毁约金去吧。"
  挨了重重一耳光的男主角脸色更加青红交错:"为什么?就因为我把您的手捏红了?剧本里不就是这么写的吗?"
  副导演脸色也无比精彩:"导演!前期宣传都宣传得全国皆知了,怎么能拍到一半把男一号飞掉啊?合约,律师,制片人,还有媒体那方面……再说刚才那幕戏效果也很好啊,您看看!您自己来看看!"
  策划和场记同时低下头装作自己不存在。开什么玩笑,段大导演的脾气出了名的坏,前段时间才刚刚因为片场公开殴打明星而闹得满城风雨,甚至连辱骂记者都当做家常便饭,一般出入片场都是用脚踹门,谁敢在这个祖宗爷气头上的时候捋老虎胡须?

  "告诉记者他被飞掉是因为利用拍摄之机对导演动手动脚,"段寒之转向当红小生男主角,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还有你刚才,真的勃 起了吧。"
  "……"男主角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交替,更加精彩。
  "还有你,"段寒之转向男二号,"亏你还号称什么实力派,连激情戏都拍不来,只露一只手的床戏有那么难吗?叫两声床有那么难吗?狮子大开口要这么多片酬,买你身都够了吧?下次再让导演给你替身演床戏,小心我把你也一起飞了!"
  男二号头低得不能再低,努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一团空气。
  "今天就到这里,解散解散,都回去吧。魏霖你们留下来商量一下准备开记者招待会,还有策划,去跟制片人商量一下换主角!"
  段寒之头也不回的走出片场,然后重重摔上房门,砰地一声巨响,充分表现出大导演此时蓬勃的怒气。

  "……"床上的前?男主角、现任影视当红明星谭亦为捂住脸:"他不会真召开记者招待会控诉我吧?我,我不要毁约金了行不行?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
  副导演魏霖理解的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他就吓吓你而已,他不会到处跟人乱说自己被男人非礼了的。"
  "副导,您确定您真的在安慰我?"
  "……不然你以为呢?"
  策划、场记和剧务蹲下身,同情的看着谭亦为:"段导演这碗饭本来就不好吃,没关系啦,要不你去求求他吧。"
  "你也是,搞什么假戏真做啊。"
  "你摸了他哪里?什么感觉?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拍这种限制级题材就不要在乎这么多嘛,都是男人摸两下又不会少块肉!"
  "……都是他动得太有感觉了嘛……"谭亦为脸都要埋进裤裆里去了,好好一个当红小明星,耳朵根红得要烧起来,"叫、叫得我一下……一下就……"
  策划叹了口气:"脸皮不能比牛皮还厚的演员,果然不能和段导合作啊。"
  "现在怎么办,都拍了一小半了,光这场激情戏就拍了快二十次了,真的要换主角?"
  魏霖出主意:"要不给你段导的房卡,你晚上趁没人的时候去他房间求求他吧?眼泪也好下跪也好,总之现在要是换演员,不仅仅是你,整个剧组都有大麻烦啊。"
  "……这,这个……"谭亦为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房卡,咕咚一声吞下口水,就像即将被按上案板的鸡一样闭上了眼睛。

  "……事情就是这样。"谭亦为坐在酒吧黑暗的角落里,泪流满面的抓着一罐啤酒,结束了自己的叙述。
  卫鸿同情的点点头:"然后呢?昨晚你真去了他房间?结果怎样?"
  谭亦为捂住自己戴着大大墨镜的脸:"不要问我!"
  卫鸿立刻作势起身。
  "别离开我!"谭亦为拼命抓住卫鸿,"不要在这个伤心男人的失意的夜晚弃我而去!好歹安慰我两句吧,是不是兄弟啊你!"
  "是兄弟就有八卦快上没八卦制造八卦也快上嘛,"卫鸿重新坐下,挖鼻:"之后呢?之后你去段寒之的房间发生了什么事?"
  "……"谭亦为嚅嗫着说:"他刚刚洗完澡。"
  "洗完澡?"
  "然后我下跪求他。"
  "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我跪得太猛了……"
  "太猛了应该更显出诚意来才对吧。"
  谭亦为嚎啕大哭:"不小心亲到了他的脚,被他大骂变态踢了出去……"
  卫鸿摸摸鸡皮疙瘩:"……果然很变态。"

  "这不是落井下石冷嘲热讽的时候吧!万一真的召开记者招待会我可就完了哎!一辈子被打上同性恋演员的标签了哎!你真的是我上下铺四年的哥们吗?是兄弟就帮忙想想办法,不要只顾着冷嘲热讽好不好!"
  卫鸿摊开手:"我只是个只演过龙套的小角色啦,连你名气的万分之一都没有,像段寒之那种国际性的大导演我只在杂志上见过他,让我怎么帮忙?"
  "……"谭亦为沉默半晌,"你就把这顿酒帐付了吧。"
  卫鸿惊悚的看着他:"竟然有你这种抠门到家的明星!上高级酒吧却只点十块钱的啤酒!并且连这十块钱都不愿意请!"
  "我要攒钱为穷困落魄的下半生做准备!"
  "就是因为你这么没出息所以才会落得一个穷困潦倒的下场!"
  "我又不是故意要没出息的!"谭亦为拍案而起,中气十足的咆哮,"就是因为大学四年都和你这种没出息的兄弟混在一起才会更没出息的好不好!"
  "……"卫鸿默默的点着自己瘦小的钱包里的寥寥几张钞票。他和谭亦为都是刚刚才毕业的影视学院学生,不同的是谭亦为运气比他好,广告比他多,名气也比他大,这次还被国际大导演段寒之看中担纲新剧男一号,差一点点就能成为家喻户晓的一线演员。
  如果不是在拍床戏时不幸的对着导演勃 起了……
  如果不是痛苦下跪的时候不幸的亲吻到了美人导演的脚……

  卫鸿招手叫侍应生上账单,突然瞥见不远处一张桌子上的侧影,愣了一下:"谭子,你看那人是不是有点眼熟?像不像安俊瑞?"
  谭亦为回过头,眯眼看了一会儿,那张桌子上面对他的方向坐着个戴墨镜的男人,"……不会吧,安天王早上不是还在邻市开记者招待会吗?你没认错吧?"
  "怎么会认错,我最喜欢看他的片子了。"两人立刻凑到一起去,作偷偷摸摸状,"他对面那个是谁?女人嘛?是女人嘛?女艺人嘛?"
  谭亦为低声惊呼:"是段寒之!"

  虽然谭亦为也算得上新晋的当红小生,演艺界一颗闪亮的新星,但是那毕竟是包装出来吓唬人的,要和安天王比起来,资历和人气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安俊瑞都红了好几年了,当初就是被段寒之从一堆白菜价的新人中挑选出来,主演了一个备受争议的黑帮片然后一炮打红的。
  安天王此时的表现一点也不像天王,他急切的说着什么,最后还忍不住站起来去拉段寒之。段寒之打开他的手,好像喝多了,动作摇摇晃晃的。
  安俊瑞低唤:"寒之!"声音痛苦压抑充满感情。
  谭亦为惊呼:"有□!"
  段寒之扶着桌面站起身,仰起头,居高临下的挥挥手:"床上的事请和床下的事区分对待,我们仅仅是合作过的导演和艺人,你以为你是谁?"
  "可是寒之,我们这样每个月见几次面不是很好吗?到底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还是你——"安俊瑞声音危险的一顿,"——你爱上什么人了?"
  段寒之不耐烦:"没有。"
  "那为什么一定要中断我们的关系?因为上个月那起绯闻?你应该知道那是公司为了炒作新人才搞出来的东西,事先我根本就不知道……"
  "安天王竟然是靠潜规则上位的,"谭亦为震惊不已,"和导演果然有一腿。"
  卫鸿则感叹着抹了抹眼角:"演艺圈竟然也有真爱……"
  可惜这真爱没能打动段大导演铁石一般的心:"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女人一样,安俊瑞,太难看了。你好歹算是个紫红艺人,想跟导演纠缠不清一辈子吗?没我提携你就不会吃奶了是不是?"
  "我和你之间的事不仅仅是因为你是导演!……"
  "我可以不是导演,但是你是艺人。别幼稚了安俊瑞,跟男导演纠缠不清好几年,你都不怕被媒体曝光的?"
  安俊瑞沉声道:"我不怕!"
  "我也不怕,"段寒之轻飘飘的说,"但是我恶心。"
  "……"安天王明显被打击,石化在了原地。
  "我提携过的新人,凡是我看得上眼的,十有八九都心甘情愿向我暗示过□易,当年的你也不过是其中之一。"段寒之摊开手,动作竟然很优雅,"好几年了安俊瑞,人喜新厌旧的速度是很快的,我已经有点……厌倦你了。"

  段寒之轻轻推开椅子,转身外走去。他实在是喝多了,步伐稍微有点踉跄,但是扶着墙也能往外走。
  安俊瑞猛地起身追上去,表情有点绝望:"寒之!"
  段寒之一挥手,酒醉后的人手足无力,没能推开安俊瑞,反倒是被男人紧紧的抱住了:"我爱你,寒之,从我们第一次开始我就一直……"
  卫鸿目瞪口呆的看这一出大戏。
  "……一直没法离开你,上次推掉那个大片的片约来给你演配角捧新人,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当时在片场那个新人看你的眼光跟你说话的口气,我都忍不住想揍他!寒之,我不相信这几年来你对我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寒之!"
  谭亦为抖抖鸡皮疙瘩:"太狗血了,安天王真是狗血片演太多了……"
  段寒之皱起细细的眉,刚要伸手推安俊瑞,谁知道被安俊瑞抓住一低头,就要吻下去。
  卫鸿眼珠都要瞪出来了,这可是酒吧!公众场合!就算灯光昏暗角落无人,这演艺天王拥吻知名导演的新闻也太劲爆了点吧!
  "等等!我突然有办法了!"谭亦为猛地一锤手:"我想到让段寒之放过我的办法了!"
  "啊?什么?"
  "快去英雄救美!"谭亦为大力拍卫鸿的背,拍得嘭嘭嘭山响,"你快去英雄救美,然后就能在感激涕零的段寒之面前帮兄弟我求情了!对,快去!"
  "段寒之那种人有可能感激涕零吗?!"卫鸿再一次惊悚,"等等,为什么是我去英雄救美?!假公济私对导演发情的那个明明是你吧喂——?!"

  砰地一声桌椅翻倒的轰响,卫鸿被一记铁砂掌直接抽飞,然后别无选择的直直撞在了段寒之身上。
  段寒之正扭头躲避男人的强吻,结果一撞之下直接扑地,咚的一声门牙不幸光荣负伤。
  安天王大惊失色:"谁?怎么回事?寒之?"
  段寒之踉跄着爬起来,一手捂着嘴,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顺着白皙的手腕一滴滴往下淌。
  卫鸿跌坐在地,然后在安天王和段大导两人同时暴怒而危险的目光中颤抖着,慢慢爬起来:"晚……晚上好……"

  安俊瑞瞪着他:"你是谁?"
  卫鸿眉角抽搐了一下,看看安俊瑞,又看看段寒之。灯光旖旎下段寒之细眉微蹙,一张标准的美人脸粉光玉白,竟然能给人一种此人十分柔弱,此人楚楚可怜的错觉。
  卫鸿血气方刚的少男心颤动了。
  卫鸿一爪搭在段大导演肩上,直视着安天王,义正词严掷地有声的说:"我是他男朋友!"
  "……"安天王张大嘴巴呆住了。
  卫鸿拿出他在上部片子里出演黑帮小龙套的气势来——那是他漫长龙套生涯中的唯一一句台词:"——你想对老子的马子干什么?!"


2潜规则

  段寒之一手捂着门牙,一手被卫鸿架着,谭亦为毕恭毕敬的推开酒吧门:"段大导,真的没事吧?要不要我帮您老叫救护车?"
  段寒之道:"滚。"
  安俊瑞在酒吧里呆愣半晌,突然追出来:"寒之……"
  段寒之又道:"你也滚。"
  "……"

  安俊瑞阴沉的看着段寒之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程咬金,脸色让人不寒而栗:"新晋小生谭亦为,还有这个小男朋友,我记住你们了。"
  卫鸿有点受宠若惊,忍不住道:"其实我一直很喜欢看你演电影的,你那个《千里追缉》我看了好几遍,没想到能被偶像记住,实在是……"
  段寒之没好气的盯着卫鸿:"你以为我没骂你你能犯傻了吗?闭上嘴,少说话!"
  卫鸿默默的别过脸去。安俊瑞看他们两人一个搀扶着另一个,非常亲密的姿态,禁不住醋火上升,冷哼道:"男朋友?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男朋友还能得意几天。小子我忠告你一句,新人变旧人可快得很,别以为你现在能趾高气扬,等你也被一脚踢走之后,小心别在道上碰见我!"

  卫鸿刚想说什么,段寒之淡淡的说:"他能得意几天,这是我说了算的事,不是你说了算的事。"
  安俊瑞一下子哽住了。
  "俊瑞,你这几年混得太顺太好了,都妄想要骑到我头上去了。我喜欢哪个小孩培养哪个小孩,有你置喙的余地吗?"
  段寒之说话淡淡的,漫不经心的样子,安俊瑞的脸色却变得比什么都难看。
  "我当年捧你是因为你足够听话,别以为你现在羽翼足够丰满,就能对我的事指手画脚了。我能捧你到上去,我就能拉你下来,说不定明天——"段寒之一拍卫鸿的手,"这个籍籍无名的小龙套,就能让你天王巨星的地位取而代之。"
  安俊瑞道:"就凭他?"
  段寒之冷笑:"不信你走着瞧。"

  四目相视,火花迸溅,就在这刹那间突然闪光灯一亮一灭,段寒之立刻抬手掩脸:"快走,记者来了。"
  卫鸿还东张西望:"记者在哪?"结果被谭亦为结结实实一脚踢在屁股上,直接蹦跳着滚下楼梯。谭亦为前段时间省吃俭用攒钱买了辆大奔,就停在酒吧门前,这会儿三人逃难一样挤上去,一直到关车门的时候还能看见身后镁光灯一闪一闪的狂轰滥炸。

  卫鸿坐在车上,担忧的望着车窗外:"安天王不会被记者围堵吧?"
  谭亦为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段大导演的脸色,立刻正义凌然:"卫鸿你到底有没有敌我观念!竟然同情这种对同性死缠烂打的变态,真是没原则到姥姥家了!是吧段导?"
  段寒之悠悠然道:"当年安俊瑞还是新人的时候,是我勾引他的。"
  "……"谭亦为虚心求教:"那为什么我稍微发下情,您就这么深恶痛绝?"
  "因为我喜欢主动,不喜欢被迫。"
  谭亦为默默的回头去开车,段寒之转向卫鸿,饶有兴味的打量他:"你姓卫,演过《断肠水》里的一个黑帮龙套,对吗?"
  卫鸿惊诧了下:"段导,您怎么知道?"
  "那天我去断肠水的剧组探班,看到你对着墙角对台词,就那一句你想对老子的马子干什么,足足听你对了半小时,害得我晚上一闭眼脑子里就复读机一样重复滚动这句话。"段寒之优雅的抽了张纸巾,一点一点拭去唇角的血迹,"虽然只有一句台词,不过演得还行,马马虎虎能过得去。"
  卫鸿莫名其妙脸红了:"我就演过那一个有台词的角色,所以……"
  "你外形不错啊,"段寒之拧着他下巴,翻来覆去的打量,"憨憨厚厚的,板砖似的,也人高马大的,精气神都挺好,怎么没那边那个开车的小子红?"
  开车的小子泪了:"段导,我叫谭亦为,好歹曾经是您选定的男一号好不好。"
  段寒之道:"是前?男一号。你已经被我飞了。"
  "……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没有,"段寒之心平气和的道,"其实我早就想飞你了,试镜的时候感觉还行,你最近名头正旺,你老师还曾经是我非常尊重的前辈,所以制作人也就顺水推舟敲定你了。但是开拍的时候我发现你感觉不够,不能进入角色。你看,主角是个非常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有深爱的未婚妻,另一方面他暗恋自己的同性上司,虽然被刻薄、毒舌、性格扭曲的上司刁难已久,却任打任骂不还手。这样天长日久的郁闷情绪积累下来,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压倒了自己的上司,这是影片的第一个小□……所以说,这个主角的性格应该是有点面、有点憨厚、喜欢内心默默腹诽但是又非常善良的。"
  段寒之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谭亦为慢慢转过脸,两人同时目光诡异的盯着卫鸿。
  卫鸿毛骨悚然:"你们看我干什么?"
  "段导,这个角色……"谭亦为手指颤抖的指着卫鸿,"难道就是根据这小子为原型创造的吗?!"

  卫鸿站在酒店房间门前,抹了半瓶定型水的短发根根冲天翘起,活像一只紧张的刺猬。
  段寒之叫他来试镜,一方面是谭亦为兄弟挺身而出,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另一方面大概是他想借机给安俊瑞一个教训,安天王虽然已经封王了,但是段寒之早已在电影界封神,是绝对不允许自己一手□出来的人跟自己叫板的。
  那天临走时段寒之意味深长的拍着卫鸿的肩:"年轻人,你长相还说得过去,勤奋肯干,愿意吃苦,又是专门科班生出来的,不存在不论如何都红不起来的道理,你欠缺的只是一个机遇罢了。谭亦为出道是因为有老师提携,至于你能不能红,就看你愿不愿意把握机会了。"
  卫鸿把这话翻来覆去思量了好久,谭亦为不停给他打气:"把握机会!段寒之好歹也是国际名导,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垂青,你可千万别轻易放弃了!"
  "……"卫鸿说:"我的理想只是当个酒吧歌手,你突然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让给我,我吃不下啊。"
  谭亦为摊开手:"我的理想还是当花店老板呢,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跑去演电视?"
  卫鸿沉重的叹了口气:"你说,段寒之该不会是那天在酒吧里对我一见钟情,想潜规则我吧?"
  谭亦为噗的喷出一口水:"你觉得你和安俊瑞相比哪个比较上相?"
  "……安天王吧。"
  "安天王又酷又帅,媒体称之少女杀手,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女性无一不能通杀,就这样的人材都被段寒之一脚蹬了,你凭哪点能被段寒之看上啊?"

  卫鸿想想也是。回家后他接了个电话,一个平平板板的男声在电话那头问:"您就是卫鸿卫先生对吧?我是段寒之的助手,段导拟定于星期五下午十七点整在金莎酒店三零八号房面试你,请卫先生不要迟到。"
  卫鸿点头:"好的好的。"挂了电话以后环视周围,这是他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租的一间单人房,阴暗潮湿东西杂乱,随便放了张床再放个桌子,就只剩下转身的空间了。
  卫鸿一拳砸在桌子上,昨晚剩下来的方便面汤哗得一震,只听他声嘶力竭的咆哮:"老子要赚钱啊啊啊啊啊啊——!"

  对于迫切需要赚钱的人来说,有钱的人就是大爷。
  卫鸿在大爷的酒店房门前等了半小时,眼看指针一分一秒走过五点,又一分一秒的走过了五点。门口只出来过一个又高又壮保镖模样的助手,用昨天电话里那波澜不惊的平板声音告诉他:"段导在接受电话采访,你过一会儿再进去。"
  差不多到了五点半,助手又推门:"卫先生,可以了,进去等着吧。"
  卫鸿走进房间,大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合上了。不愧是这个城市最顶级的宾馆之一,房间里灯光璀璨富丽堂皇,空气中缓缓飘浮着不知道什么花清淡的香气,熏得人昏昏欲醉。
  进门直面就是一排长沙发,靠墙是一个水晶酒柜,段寒之靠在酒柜边上,腰际轻轻的抵着墙,手里摇晃着一杯红宝石一样晶亮的红酒:"这两天看报纸了没?"
  卫鸿下意识摇摇头:"没。"他眼睛往段寒之身上一扫,有点难以移开。段寒之穿了一件阿玛尼烟色细纹衬衣,领口开了两个纽扣,锁骨深深的下陷进去;底下套着一条低腰牛仔裤,衬得腰细细的,腿长长的,肩膀宽宽的,说模特儿身材都不为过。
  段寒之出道已经颇久,卫鸿估计他怎么说都已经迈入三十的门槛了,但是看上去却和卫鸿他自己差不多年轻。这人五官生得甚为好看,斜斜上挑的丹凤眼,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是个非常凉薄非常寡情的长相。
  卫鸿想起报纸上说段寒之曾经替演员代戏,估计那是真的,这样的长相哪怕不去当什么导演,当偶像当模特都不成问题。唯一有缺憾的是艺人必须时刻保持亲和力,外表看上去要帅要酷还要让人想亲近,而段寒之的眉目压迫感太强,因为漂亮得太重,反而有种肃厉冷漠、让人心神一慑的感觉。

  段寒之仿佛没察觉到卫鸿的目光,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茶几面上,"去看看吧。"
  茶几上有一张报纸,大大摊开翻到娱乐版,粗黑大标题惊心动魄的写着:国际名导段寒之酒吧挨打,疑凶是顶级人气天王安俊瑞,还是新晋小生谭亦为?!下边配了巨大的图,段寒之捂着嘴巴,鲜血流得一手都是;台阶上站着发怒的安天王,台阶下站着狗腿的谭亦为,卫鸿侧身站在段寒之身边,大概被媒体直接当成了段大导演的保镖。
  卫鸿一把抓过报纸,只见那报道极尽荒诞猜测之能事,首先就联想起了段寒之无缘无故解除谭亦为片约的新闻,然后猜测是谭亦为蓄意报复,在酒吧打断了导演的门牙;也有报道猜测凶手是人气天王安俊瑞,安俊瑞当年是靠段寒之力捧上位,这几年也称得上是鞍前马后忠心耿耿,但是段寒之这边把他捧红那边就把他扔进了冷宫。虽然段大导演一向喜新厌旧,但是这喜新厌旧的速度也不给安天王面子了些。

  "无辜的人背上了黑锅,而真正的凶手则逍遥法外,"段寒之嘲讽的望着卫鸿,"不过可能是你看上去长得太像大型犬种了,以至于在那样深沉的夜色中,愣是没人认出来你是个人。"
  卫鸿默默的放下报纸。他上大学量身高是一米八,头发没剪的时候稍微有点卷,看上去的确像只卷毛大狗。
  段寒之讽刺完了,心情舒畅:"喂,我让谭亦为给你的剧本你看过了吗?"
  "看……看了一点……"卫鸿整整一个白天没出过房门,一直趴在床上念台词。他长得不错,卖相也好,但是在镜头前不够机灵,所以没有谭亦为红得快。为了弥补这个不足,他只能用比别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功夫去背台词、去揣摩剧本。
  段寒之优雅的放下酒杯,水晶相磕,叮的一声轻响,"那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有盖过安俊瑞的实力。室内戏第四百八十六幕,上司偶尔帮了主角的未婚妻一个小忙,未婚妻对上司暗存倾慕之心,主角发现这一点后前来质问上司,两个人既而发生一番交谈。台词只有几句,更多拍摄的是眼神、手势和氛围。你来试试给我看,从主角问上司'你有过女人吗'开始。"

  "……咳咳。"卫鸿清了清嗓子,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不停把自己当做男主角,入戏太深,刚才来的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段寒之长长的双腿交叠,抱着臂若笑非笑的靠在墙上。
  卫鸿直视着他,语调低沉,目光在璀璨灯光下晦暗不清:"你有过女人吗?"
  段寒之发现这个憨憨厚厚傻里傻气的小子突然气势变了,还真有点电影中男主角的范儿了,于是顺口接过台词:"有过。为什么这么问?"
  卫鸿避而不答,上前一步:"您爱过他们吗?"
  段寒之沉默片刻,"爱过。"
  "是怎样的爱?"
  上司抬起头,发现主角已经走到眼前,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镜头打在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间,如果真有一台摄像机忠实记录这一切的话,就会看到段寒之细长吊起的眼梢上挑着,长长的眼睫上仿佛洒满了碎钻,在灯光下粲然不能直视。
  "不论是怎样的爱,"段寒之轻轻的道,"都已经和你无关。"

  卫鸿眨了眨眼睛,抓抓头发,退后半步:"……导演,剧本上不是这么写的,你应该说'我对每段感情都视之为唯一'才对。"
  段寒之猝然惊醒,顺脚狠狠一踹:"管你他妈什么事!你觉得我是那种每段感情都百分之百付出的人吗!"
  卫鸿嘶的捂着肚子,蹲坐在地毯上:"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我要改台词就改台词,有意见你要么闭嘴,要么就滚出去!"
  "是!是!"
  虽然刚才那一脚踹得结结实实,但是段寒之此刻有点狼狈、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又让人无端好笑,卫鸿温顺的伏在地毯上,强忍着嘴边一点笑意,一边点头如捣蒜:"您是导演,都听您的,全部都听您的。"
  段寒之冷冷的盯着他半天,那温顺又忠厚的样子,那做小伏低的纵容姿态,还有刚才对台词时那可恨的气势和目光,一切一切都和记忆的碎片相重合,让他觉得可恨的熟悉。

  段寒之突然半蹲下去,拎着卫鸿的衣领,强迫这个年轻男人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喂。"
  卫鸿龇牙咧嘴:"是!"
  段寒之盯着他半天,才缓缓浮起一点艳丽到让人心悸的笑意:"……听说过什么叫潜规则吗?"


3开潜!

卫鸿无声的震惊着,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段寒之没有给他怀疑的机会。修长白皙的手指一颗颗解开衬衣扣子,精致深陷的锁骨袒露出来,然后是胸膛白皙的皮肤,这个角度可以从衬衣的领口中看见平坦的小腹和削瘦的腰,性感得让人透不过气。
卫鸿仰躺在地上,段寒之用一种非常霸道的姿态半骑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柔黑的碎发从他雪白的脖颈边垂落下来,嘴唇半开着,在灯下泛出水红的微光。
卫鸿难以置信的发现自己竟然刹那间对一个同性意乱情迷,他不敢去看段寒之的眼睛,直到段寒之用一种非常轻佻又极度优雅的手势抬起他的下巴:"以前有过女朋友没?"
卫鸿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没。"
"做过没?"
"……也没……"卫鸿抬不起头,同时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克制不住的起了生理反应。
他在刹那间深深理解了剧本中那个主角的想法。暗暗倾慕着刻薄、毒舌、性格扭曲的同性上司,一边为上司毫不留情的残忍作风而痛苦着,另一方面又抑制不住的渴望上司艳丽慑人的身体,一边竭力隐瞒自己的禁断之恋,一边又偷偷幻想着某天对上司表白。
段寒之低下头,说话的时候几乎贴上了卫鸿的唇,"你硬了。"
他伸手覆在卫鸿下身的帐篷上,挑起一丝不怀好意又诱惑危险的笑容。
卫鸿目眩神迷,全身血液刹那间涌到下身。是谁给了这个男人颠倒众生的魅力?是谁给了他这样危险又致命的自信?
他就像一条艳丽而剧毒的蛇,生杀予夺,都高高在上。
"既然没经验就听我的,"段寒之的眼神冷静而又充满命令的意味,"把你的衣服脱了。"
卫鸿仿佛置身梦中,云里雾里的按照段寒之的话去做,很快脱得只剩内裤。
"我的。"
卫鸿手有点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劲。他把段寒之的衬衣从纤细的肩膀上剥下来,因为用力过大而抓到了皮肤,顿时在白皙几乎透明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指痕。
段寒之皱起眉,惩罚性的摩挲卫鸿已经坚挺起来的欲望,给予甜美的刺激同时又不给满足。卫鸿低吼一声抱住他的腰,因为不知所措而心烦意乱,全身滚烫。
"安静一点,安静,"段寒之亲吻他毛毛刺刺的短发,"我不喜欢床伴乱吼乱叫,安俊瑞就是因为这个才被我踢下床去的。"
……能不能不要在这时候提起另一个男人?卫鸿心里闪过极大的不满,但是仅仅几秒种后就被另一轮更大、更甘美的刺激所淹没了。勃起的欲望被含在温暖柔软的口腔里,卫鸿倒抽了一口凉气,顿时陷入段寒之高明而魅惑的技巧中难以自拔。
段寒之这方面的技巧足够他不当导演而是去当一个身价千万的娼妓,事实上用淫荡和堕落来形容这时的他也不为过。高高在上的、矜贵优雅的段寒之,竟然能亲口为同性提供这样销魂蚀骨的服务,简直连圣人都要堕落到发狂。
卫鸿眼睛充血发红,从来没有过的顶级的快感,比他大学时偷偷在浴室里打手枪的经验不知道刺激多少倍。视线因为充血而有点朦胧不清,只能看见段寒之柔顺的黑发和耸起的肩背,蝴蝶骨纤细精巧,削瘦的腰际之下胯骨性感得销魂。
卫鸿好不容易才挣扎出一句:"……我不要当下边的那个。"
"我也没想过要当上边的那个,"段寒之吐出口中胀大到狰狞的欲望,嘴唇殷红微胀,神情泰然自若,"——动来动去的太辛苦了。"
再不发泄出来的话就要死掉了,卫鸿痛苦的想。想要侵犯和发泄的欲望是这么强烈,如果这最后一点仅存的理智都断线的话,也许他会直接把段寒之按倒然后狠狠的强暴他也说不定。
段寒之恶劣的微笑着,俯下身去舔吻卫鸿的唇角。他并不真正和人舌吻,只从唇角上蝴蝶一般绕过去,把湿热的吻迹印在因为强自忍耐而血管暴起的脖子上,纤细的五指揉按和摸索着卫鸿勃起的器官,不断刺激囊袋和耻骨。
卫鸿在浑浑噩噩的时候突然回忆起那天晚上他说过的话,他说他喜欢主动,不喜欢被强迫。原来他就是喜欢这样在床上用情欲折磨对方,并高高在上的给予快感的么?
"求我。"段寒之居高临下的命令。
"……"卫鸿挣扎半晌,认命:"求你。"
段寒之微笑起来,跨跪在他身上,对准欲望慢慢坐了下去。
如果说刚才段寒之给予的快感已经让卫鸿控制不住要爆发的话,那么这次简直就是难以形容的天堂般的感觉。卫鸿的喘息陡然粗重,他想不顾一切的把自己插进去,但是段寒之大口呼吸着,鼻音中带出一丝媚到骨髓里的呻吟,似乎因为痛苦而难以动作。
卫鸿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要插入的欲望,否则他也许会当场成为强暴杀人犯。
段寒之进入到一半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竭力控制自己的卫鸿,有点诧异的喘息着问:"你在等我?"
卫鸿摇摇头:"我不想弄死你。"
段寒之闭上眼睛,否则也许他会控制不住流露出什么复杂难言的情绪来。这一切都是那么相似,甚至连对答都奇迹般的吻合,刹那间给了他一种时空倒流一般微妙恍惚的感觉。
一样的纵容宽厚,一样的两小无猜。
只是这一次,成为主宰的人和最先背叛的人都一定是我。

卫鸿抱住段寒之的腰,手指深深卡进削瘦的腰肌里。
段寒之长久的磨蹭着,甬道和欲望轻微的摩擦,愉悦的电流鞭笞身体,却又引发更深更饥渴的欲望。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给予一次彻底的吞咽和抽出,卫鸿倒抽一口凉气,因为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而差点泄不成军。
段寒之太会挑逗人,有时候挑逗得太过,把人生生逼得发狂,恨不得把他按倒在地撕碎了吃下去。
卫鸿喘息着死死掐住段寒的腰:"你能不能快一点……哈……老子要忍不住了……"
段寒之优雅的抬起手,啪的一声给了他一巴掌,"忍不住也给我忍着。"
"你就不能让我来吗?"
"不能,"因为情欲的关系段寒之冰白色的肌肤泛上透明的绯红,眼梢眉角带着醉人的春意,但是眼神居高临下,刻薄冷漠,"忘了是你在求我了?要么把我伺候高兴,要么滚出去,外边等着顶替你的明星影帝一大把!"
卫鸿眼睛血红,脖子上青筋直暴,恨不得立刻把段寒之按倒地上去抽一顿。但是看段寒之艳丽入骨的风情,又比他见过的圈内任何一个美女都要好看,让他有点下不了手。就在这犹豫的当儿,段寒之俯身下来极尽煽情的舔吻着他的耳廓,噗嗤一声淫靡的水声,坚硬胀痛的欲望完全进入了紧窄的甬道中,紧接着却静止不动了,只几乎没什么幅度的小范围摩擦着。
卫鸿再也忍受不了了,猛地翻身把段寒之压在身下,狠狠的插进去又快速抽出来。这几下动作很快很猛,段寒之半声柔腻痛苦的呻吟卡在喉咙里,迷醉而剧毒,让人欲罢不能。

段寒之在床上的承受能力远比他自己的惹火程度要低多了。
卫鸿终于摆脱了他的处男身份,他在地毯上发泄了第一次,然后把段寒之抱到床上去,再一次开始亲吻他。段寒之这时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他呻吟着推开卫鸿,细白的手腕在地毯上蹭破了皮,一道鲜红的勒痕横贯在透明的皮肤上,让人忍不住想要蹂躏的欲望。
卫鸿脑子里轰的一炸,下身欲望再次坚硬起来,甚至比第一次还要凶猛迫切。
第一次的时候他没有在体内射精,因为段寒之厌恶这么做,但是第二次他深深射在了段寒之体内。一直到高潮战栗的余韵过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刚想对段寒之解释自己没有任何毛病,却发现他已经半昏迷过去了。
身下的人脸颊苍白到几乎脱去了颜色,长长的眼睫颤抖着,眼帘半垂,眸光散乱没有焦点。
卫鸿知道这已经是段寒之的极限了,再来一次就要冒着他明天早上起来翻脸不认人的危险。
但是他忍不住,他试图去抚慰段寒之下身的器官和敏感处,轻柔的亲吻他,但是他毫无反应。最后卫鸿自己都快要烧起来了,他按着段寒之的腰,在经历一番激烈的抽插之后畅快淋漓的发泄了出来。
把欲望抽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上边有血,段寒之昏死了过去,鲜血和精液混合的液体从布满吻痕的大腿上缓缓流下来。
卫鸿亲吻着他的脸和脖颈,试图把舌头伸进他唇齿间去,但是段寒之牙关紧紧的闭合着。
以后总有机会的,卫鸿想。
他把段寒之抱去浴室里清洗了一番,翻遍屋子才找出一管消炎软膏,仔仔细细的抹在段寒之身后隐秘重伤的部位。做完这一切以后他筋疲力尽却心满意足,一手搂着段寒之削瘦的腰,伏在他身边睡着了。

  头一天晚上销魂放纵得太过分,第二天卫鸿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一眼瞥见床头闹钟,竟然已经十一点了。
  卫鸿一骨碌爬起来,赫然望见床上空无一人,段寒之躺着的地方空空如也。他跑去浴室、阳台转了一圈,偌大一个酒店套房里竟然除了他之外就连个人影子都没,段寒之昨晚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都不见了。
  难道他已经走了?伤成那样可以自己行走吗?虽然卫鸿处男的名头一直跟随了他二十多年,但是基本生理常识还是懂的,段寒之那个身体情况,大概要在床上躺一整天。卫鸿都已经做好照顾他一整天的准备了。
  为什么人不见了呢?生气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抱着满腹疑虑下楼去结账退房,谁知道前台小姐彬彬有礼的告诉他:"对不起先生,三零八号房是段先生长期包租的房间,您不必付账的。"
  卫鸿不抱什么希望的问:"那位段先生已经走了吗?"
  果然前台小姐遗憾的摇摇头:"抱歉,我们不能透露客人的行踪和隐私,实在是抱歉!"

  什么是最让人郁卒的?不是一夜风流后别人不愿意对你负责,而是你把别人一夜风流了,当你准备负责的时候,却发现那人不见了。
  卫鸿坐在床边上,难以控制的一遍遍回味着昨晚每一滴巅峰的快感和细节,直到用凉水冲了好几遍头才冷静下来,想起来要打电话给剧组。这时候剧组正放假呢,一个据说是副导演,叫魏霖的人接了电话:"喂?哦,哦,我知道,你等一下……你就是卫鸿是吧?刚才段导的助手打电话来,说段导叫你该回哪儿回哪儿去,后天一早来剧组报道!"
  卫鸿忍不住问:"段导他……他去哪了?"
  "这我哪儿知道呀!"魏霖大声说,"小伙子,有这份闲心好好看看剧本吧,新人十有八九都被段导骂哭过,你可得小心!有空跟谭亦为多问问,那哥们挺实诚一人儿!"
  卫鸿心想您要是知道他上酒吧去点最便宜的啤酒,完了以后连十块钱都舍不得付的话,您就不觉得他实诚了。

  卫鸿心烦意乱,回家后不吃不喝蒙头就睡,结果又梦到段寒之的脸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那一点笑意妖艳而剧毒,晃得他口干舌燥全身发热。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天已经暗了,他随便弄点东西填饱肚子,然后继续趴床上看剧本。剧本已经被他画出了重点,人物感情转折的地方还被标注了出来,那些台词念了千百遍,几乎烂熟于心。
  卫鸿之前从来没想过要红,他只是随波逐流的走,混着这个圈子,没有多少名气,混一口饭吃罢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想住上大房子,开上好车,但是他名利心并不重,只要过得比较闲适比较滋润就够了,太大的名气和太多的财富他都没想过。
  然而所有这些想法,在他经历过那一夜之后,都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他第一次不是单纯因为抱着要尽责的想法看剧本,而是有一种动力,有一种渴慕的心情迫使他努力去做一件事。他想凭借着这件事,让他在段寒之面前得到认可。
  当然得到段寒之认可的艺人都非红即紫,但是那些卫鸿还没想到,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让段寒之重视起自己,或者让他夸奖自己两句,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第二天卫鸿一直蹲在家背台词,背到不知道几点才昏昏睡过去。结果闹铃响起的时候他猛地跳起来,一看时间,匆匆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剧组住在临时租借的别墅周围,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卫鸿只有一辆老掉牙的路虎车,在早上交通高峰期艰难的挤在车流中,拼命用拳头敲喇叭以示愤怒。结果好不容易出了城,老爷车竟然耍脾气,在高速公里上抛了锚,死活都点不上火。卫鸿拼命捶车窗捶得嘭嘭响,对那辆路虎哀号:"回去后就给你换发动机!拜托哥们别在这时候歇菜好不好!"
  路虎发出让人心碎的轰鸣声,然后彻底瘫倒在路边不动了。
  卫鸿看看时间,已经铁定要迟到了,只得颤颤巍巍的打电话给剧组:"……喂……"
  没想到接电话的竟然是段寒之,劈头盖脸直接问:"怎么还不来?"
  "……"卫鸿看看表:"还,还没到时间呢!"
  "你以为你是大爷?我叫你来你起码得提前半小时到,连这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
  提前半小时到是最基本的尊重吗?是吗?不是吗?卫鸿抓狂的抱头蹲下,带着必死的决心对电话咆哮:"我的车在半路上抛锚了!我现在在高速公路上,离剧组起码还有,还有二十公里!"
  "……"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让人心悸的平静,接着段寒之的声音淡淡响起,波澜不惊:"跑过来。"
  卫鸿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段寒之平心静气的重复:"跑过来。"
  "……喂!等等!"卫鸿战栗着咆哮,"可是!BUT!BUT!!——"
  "嘟嘟嘟……"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卫鸿额角抽搐着,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机。
  十秒钟后,他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把鞋带紧一紧,站起身,昂首挺胸,目光决绝,向着高速公路遥不可及的远方大步跑去。

4马拉松剧组

  副导演魏霖奉命去别墅大门口等待男主角,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抽空去喝了杯咖啡,回来一看,大门口滚滚烟尘喧嚣而来,卫鸿歪歪倒倒的停在大门口,咕咚一声倒下了。
  魏霖吓了一跳,忙跑过去:"小伙子,你没事吧?"
  卫鸿抬起头,汗滴顺着头发往下淌,气若游丝的摇摇头:"没,没事。段,段导呢?"

  段寒之正坐在花园里看他们拍戏,穿一身高领唐装,一只脚踏在椅子上,整个人斜在椅子高背里,意态优雅神情悠闲。那上好丝缎下露出雪白一段衬里,衬得他手白得像玉一般,手里还拿着一把正宗雕花白檀扇,扇子底下挂着一个碧绿碧绿的玉坠子,水光内敛莹莹映人,冷得就像段寒之此时的笑意一般。
  这样子搬到古装片里去,保管是个撑华盖、拥歌伎、前呼后拥、花团锦簇的富家公子哥儿,还是欺行霸市、持枪凌弱、杀人不眨眼的那一种。
  今天拍的是女主角在花园里巧遇上司的一幕戏,上司蹲在凉亭边上专心致志的给一盆牡丹花浇水,女主角蹲在一边,忐忑不安好久,小心翼翼的问:"您喜欢牡丹花?这赵粉真漂亮。"
  男二号上司头也不抬,自顾自的提着水壶:"不,我不喜欢这种脆弱而且太过华贵的东西。"
  女主角歪着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女子暗自倾慕又羞涩难言的情态跃然而出,"那您为什么照顾它呢?"
  上司淡淡的道:"因为不费神照顾,这种脆弱的东西就会死。"
  女主角顿时联想到自己被上司照拂的经历,少女暗藏的春情被狠狠打击,禁不住踉跄一步,脸色苍白:"您……"
  段寒之道:"——卡!"

  女主角是业内资深艺人许雁担纲。许雁扮相优柔华贵楚楚动人,出道七八年,演技的确是进步了,可是传绯闻的对象也一次比一次有分量。从开始传闻她被娱乐公司老总包养开始,到被拍和天王级男艺人出入酒店包房,再到被传攀上电视台台长,每传一次绯闻她的名气就暴涨一次,从来没有被绯闻所累的负面报道产生,不由人不说这是个奇迹。
  最近一段绯闻是她上了段寒之的床,才得来这个千载难逢的女一号机会。段寒之挑男一号喜欢挑新人,挑女一号却喜欢挑已经成名多年、粉丝满天下的那种。许雁的名气资历虽然也不浅,但是相较段寒之一贯的挑人标准还差了那么点距离,所以这个绯闻似真还假,实在说不准它的准确度。
  "马马虎虎还行,过了吧,我想摄像师再也找不到能通过拍摄角度来掩盖你们僵硬表情的办法了。"段寒之刻薄的点评了一句,挥挥手吩咐助手:"准备下一幕男主角闯进花园的镜头。"
  助手嘴角抽搐:"可是,男主角人呢?"
  段寒之挑起一边眉毛,望着别墅大门口:"趴在那装死狗呢在。"

  卫鸿趴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一抬眼,只见段寒之蹲在身前,居高临下的挑起眉毛:"跑过来的?"
  "嗯。"卫鸿仿佛被抛弃的大狗一样呜咽一声,点点头。
  "二十公里?"
  "嗯!"
  "很累?"
  "呜呜……"
  "很好,"段寒之优雅的抚掌而笑,"看到你比我昨天还痛苦的样子,我终于解气了。"
  "……"
  "滚起来去化妆,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
  卫鸿望着段寒之扬长而去的背影,满腔委屈张口结舌。
  魏霖在一边看着,内心惊涛骇浪。难怪这无名无姓的龙套小子会突然被段寒之挑中,敢情两人私下竟然这么熟。这算怎么回事?潜规则?到底谁把谁给潜掉了?到底谁上谁下啊?

  "段导!"许雁风姿绰约的走过来,伸手去搀段寒之的臂弯:"今天要是收工早,一起去吃小吃街的大龙虾好不好?策划他们都说了要去,就给我一个面子嘛!"
  段寒之看她一眼,不答腔,无可不可的点点头。
  魏霖不无复杂的叹了口气:"明明是你今天要来,所以策划起头请你,顺便大家一起作陪,怎么到许雁嘴里就变成段导要去就是给她面子了呢。女人真是复杂的生物啊。"
  卫鸿默默的爬起来,耷拉着脑袋。
  魏霖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纠正:"也不是说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啦,外边报纸瞎猜的话,你可千万别当真。"
  "……"
  魏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这张臭嘴,呸呸呸!我什么都没说!快去化妆吧!"

  卫鸿坐在镜子前,化妆师劈头盖脸的往他头上喷定型水,一边喋喋不休的抱怨:"都怪段导,没事叫你练什么长跑?头发都被汗湿掉了,怎么定型?男主角要顶着一头半寸上场吗?许雁你干脆跟张希算了,这种男主角会被观众吁下台的!"
  张希就是剧中的上司,不论实力、演技、人气都没话说,当然身价也水涨船高,据说段寒之给他的片酬相当于男一号女一号相加起来的总和。其实严格来说张希的外形不适合演这么阴柔又深沉的角色,他眉眼英俊清朗,媒体前的形象也器宇轩昂,实在不符合原作对于上司美艳、冷漠而阴霾的形容。
  段寒之本人倒是更符合一点。

  许雁娇笑着拍打化妆师一下:"乱说什么呢,我看卫鸿这样就很好,要不也不会被段导这个伯乐给相中。你看卫鸿眉毛重重的,眼睛大大的,不是很精神吗?头发乱一点就乱一点好了,反正正好拍男主角从外边跑进花园里的戏。"
  卫鸿摸了把头发,非常惭愧:"实在抱歉,对不住啊,高速公路上车坏了,段导叫我跑过来。"
  许雁惊呼:"你从告诉高速上跑过来的!好几十公里吧?怎么不叫剧组的车去接?"
  "……他大概看我不大顺眼吧。"
  许雁充满同情和优越感的拍拍卫鸿的肩,留下一阵名贵的香水味:"还好啦,段导就是这样子的,他要是真不喜欢你,也不会给你片约啦。"

  卫鸿刚想说什么,突然段寒之一推门,不耐烦的对化妆间高声道:"好了没有!干什么呢你们?戏里还没开演戏外就自觉自愿的滚到一起去了?"
  许雁立刻跑过去,对段寒之恶劣的语气浑然不觉一般,脸上笑容甜的要滴出蜜:"段导你来了,刚才我在和卫鸿说戏呢,所以就耽误了点时间——"
  "你跟他说什么,你自己也没很入戏,跟张希说话别像整个人都要贴上去似的。"
  "……"许雁脸色僵硬了下。
  段寒之转向化妆师,"搞好了就快点,我知道你有职业责任感,但是别叫整个剧组都等你一个。"
  化妆师明明是个男人,眼睫毛却涂得小刷子一般,细声细气的一哼:"知道了啦。"
  "还有你,"段寒对卫鸿吩咐,"晚上策划请你接风宴,整个剧组都去,你记得谢谢策划。"
  卫鸿赶紧低头:"是是是。"
  段寒之跟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也很生疏,完全没有前天晚上他们在一起时的疯狂和艳媚,好像那天晚上他们之间最亲密最火热的关系完全不存在一样。这让卫鸿心里颇有点失落。
  他私下里已经把段寒之列为除了爹妈之外最亲密的人之一了,比他最铁的哥们谭亦为还要亲。谭亦为叫他请客吃烧烤的时候他会掀桌说NO,段寒之要是叫他请客,别说吃烧烤了,就是吃他钞票他都干啊。

  段寒之转身出门,就在这个时候许雁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娇声问:"段导,那晚上结束以后还去不去……"
  "去。"段寒之头也不回,擦着她的肩走出了化妆间。
  卫鸿从化妆镜里看到许雁顿时笑靥如花,立刻跟着段寒之跑出去了。

  2.

  卫鸿第一次参加正式拍摄,整个剧组上上下下都在等着他挨骂,经常被骂的男二号张希还大大松了口气,因为每次当新人成为段寒之的出气筒以后,他就很少骂别人了。
  谁知道卫鸿竟然过得很顺利,第一幕是他从花园外跑进来,神情气急败坏,竭力表现自然,却在上司和未婚妻面前忍不住的紧张:"你们怎么在一起?说什么呢?"
  张希用眼角的余光瞟段寒之,他跟段寒之合作过好几部戏了,根据他的经验,新人在说出第一句台词的刹那间就会被段寒之叫卡,紧接着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对新人的智商做出置疑或建议新人去医院治疗面部神经僵化症。
  结果这次竟然段寒之什么都没说,面色阴沉的坐在场外,不说也不动,玉雕的罗刹像一般。
  张希心中暗暗称奇,目光瞥到许雁的瞬间发现她也相当惊讶。

  "在谈养花,"张希连忙说自己的台词,"我们在猜,这花会什么时候死。"
  许雁断然后退半步,依到卫鸿身前:"阿强,我们回去吧。"
  卫鸿看一眼"未婚妻",虽然对未婚妻和上司之间的关系还略有猜疑,却在看向怀中女子的刹那间带上一丝温情:"好,我们走。"
  两人转身依偎而去,上司在身后遥遥目送,嘴角缓缓露出一点冷笑。

  "——卡!"
  许雁立刻从卫鸿怀里跳出来,笑吟吟的望向段寒之,语调更是掺了十足十的甜:"段导……"
  她知道自己刚才有点走神,要是段寒之挑剔,绝对会骂到她。要是当着新人的面挨骂了,那是多掉面子的事儿!
  谁知道段寒之竟然没多说什么,挥挥手道:"行了,虽然差强人意,不过你们的水平也就这样了。"
  许雁和张希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震惊:段寒之竟然没骂新人!竟然什么都没说!这个卫鸿到底是什么来头?有背景吗?后台很硬吗?还是跟段寒之私下里关系很好?
  看这小子来时这么狼狈的样子,应该不像是背景很大后台很硬的人。那他是怎么进这个剧组的?段寒之的戏多少人打破了头要上,凭什么主角的位置给了这么个没名没姓的小子?
  张希和许雁同时不厚道的想:难道段导把这小子潜了,潜了以后发现很好很对胃口,所以这小子现在成段导新宠了不成?这可是个大新闻,段寒之以前不是没有笑纳过投怀送抱的俊男美女,不过笑纳归笑纳了,戏份也给了,到片场上该怎么骂还是怎么骂,一点也不会心疼。
  这个姓卫的小子,看来还真有点本事。许雁这么想着,看卫鸿的目光就不免多了点竞争意识。

  卫鸿憨憨的,一点不知道自己创造了奇迹,只顾跟在段寒之后边转悠。段寒之要喝水,他给亲手送纸杯;段寒之要出门,他上前一步给开门;段寒之烦了厌了要骂人,他就嗯嗯的听着,而且还自动把段寒之问候他祖宗的话转变为情人间的打情骂俏,听得满面红晕幸福无比。
  段寒之回手推他一把,顺口骂:"让开让开!白长这么大个头,真他妈挡路!"
  卫鸿就充满幸福的让开,摇头摆尾的问:"你要出门吗?"
  段寒之斜眼:"你开车?"
  卫鸿手里转着钥匙圈儿,哼着歌儿去开车。
  段寒之也是随口一说,想不到那傻大个儿真自愿当车夫。段大导的哲学是既然有免费劳动力可榨,就一定要压榨到最后一滴油都不剩为止。于是他呆了一呆,也就这么默默的跟过去,坐上了车。
  "……"许雁在身后木然半晌,对张希冷笑一声:"看看人家!真是段导心坎儿上的人。"
  张希连忙示意她闭嘴:"乱说什么呢。"
  "你好歹也是个前辈级人物,就不怕这个新主角借了你的东风,把你踩在脚下?"许雁白了他一眼,挎起爱马仕的新款包,旋风一般蹬蹬蹬从眼前走了。

  晚上策划果真在小吃街请客,浩浩荡荡一行人,全套名牌行头,人人一副墨镜,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明星一般,惹得街上人纷纷侧目。
  段寒之和策划、场务、灯光他们几个老搭档在拼白酒,段寒之明显上脸了,醉意从眼梢眉角里满溢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风情旖旎。卫鸿正好路过,刚想劝他少喝点,突然只听段寒之喝上了兴,拍桌高声道:"老板!再上两扎啤酒!"
  他身边那个总是面孔平板、人高马大的助手兼保镖动了动,弯下腰低声道:"段导,晚上还要赶夜场,在这还是少喝点吧。"
  说着直起身,对老板挥挥手道:"啤酒不要了,上两壶霍山黄芽。"
  策划醉醺醺的抱着酒瓶子:"华强就喜欢乱操心……老段,今晚还赶夜场啊?你也多少节制点,年岁大了,身体不饶人!"
  "新世纪那几个大佬的夜场,不得不应付一下,"段寒之笑着摆摆手,"还有石哥也来,他妈的,每次喜欢把我往死里灌。"
  霍山黄芽刚沏好端上,那个叫华强的助手兼保镖细心的把热茶倒好,段寒之看都不看的伸出手,他就把茶杯放到段寒之手上。

  卫鸿坐在一边桌子上,一抬头刚好看到这一幕,只听边上许雁轻笑一声:"他们挺热络的吧?"
  "……哦!"卫鸿笑笑,"可不是。"
  许雁动作熟练的点上一支烟,悠悠吐出一口白雾,"那个华强啊,从我第一次见到段导开始起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起码都有个七八年了。据说这人以前是特种兵,后来犯了事儿,段导跟局子里一个头头熟,觉得他可怜,就把他救了出来。上次南都娱乐的娱记偷拍安俊瑞和段导一起去开房,结果被华强看见了,上去就把人家照相机给捏成了废铁。你知道不?段导不是每月发他工资的,是每次想起来就塞给他几万几万,上次喝高了还说要帮他买房呢。"
  卫鸿默不作声的听着,"买了吗后来?"
  "段导是真心掏钱,结果人家不要,"许雁笑了一下,"他就住段导家里,平时嘛当保镖,有需要大概就直接当床伴儿了。"
  许雁顿了顿,把手里的烟一递:"你也来一根?"
  卫鸿没接:"这是什么?"
  "你看出来了啊,是大麻。"许雁卸了妆脸色很憔悴,果然抽了烟,气色好了点,话都多起来,突然又问卫鸿:"你上过段导的床了吧?"
  卫鸿淡淡的道:"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恭喜你,"许雁古怪的笑了一下,"趁他还对你有几分兴趣的时候赶紧抓住机会,不然等他没了新鲜感,你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卫鸿刚想说什么,许雁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去照镜子补妆了。

  晚上从小吃街出来,一伙人还要去K歌,段寒之则要先走一步去赶那几个大佬的夜场。许雁早就打扮停当,笑意盈盈的站在车边等他,又涂了粉又描了眉,整个人比霓虹灯还要鲜艳夺目。
  段寒之一脚上了车,突然又回头吩咐:"卫鸿,你也来。"
  许雁脸色顿时变了:"为什么要叫他?不是说好了……"
  "你当只有你要红么?我这么大一男主角放在哪儿,我不该捧他?"段寒之说话及其不给情面,许雁脸色又青又红,只得讪讪的闭上了嘴。
  卫鸿迟疑的走上前去,段寒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就像菜市场里挑选屠夫案上的猪肉,半晌才哼了一声:"上车吧。"
  卫鸿打开车门,突然段寒之说:"等等。"
  他停下动作,转身看着段寒之。夜街的霓虹灯下段寒之背光站着,漂亮的脸上面色阴郁,就穿一件衬衣,一只手搭在车门上,身形益发显得清瘦。这个剪影可以看见他垂下的眼睫,酒意从眼梢流出来,眼波如同水光粼粼。
  "……如果我被他们灌醉了,你记得把我弄出来,"段寒之轻轻的道,声音一下子就散落在了都市的夜风中,"那几个人……都没一个好东西。他们要是给你烟,你千万别抽。"


5夜场

  段寒之把车停在工体附近一家酒吧门口,进了门后立刻上来两个侍应生,熟门熟路的把他引到一间包房里。
  这间包房相当大,隔音效果异乎寻常的好,门一关外边就什么也听不到了——想当然耳,这里边要是杀人,外边也一样听不见。
  包房里装修奢侈堂皇,靠墙一排法国进口音响,大皮沙发散在真丝地毯上。卫鸿一眼扫过去,那些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几个娱乐公司老板和制作人围坐在一起打牌,边上还花团锦簇的绕着不少男女艺人,个个都穿穿得相当清凉。

  段寒之满面春风的走进去:"怎么,没等我来就先开始了?今天谁手气旺啊?"
  那些男女艺人大多站起来笑脸相迎:"段导!""段导来了!"
  "手气旺不旺的,大家都是兄弟嘛,我的就是你的嘛!"说话那人一口粤语腔,拍了拍手里那个妖艳小男孩的后腰,"去,叫段哥。"
  小男孩风情万种的飞了个媚眼:"段哥好!"
  段寒之没理他,倒是对许雁扬了扬下巴:"还不去给石哥倒茶!"

  这个石哥虽然不是段寒之现在拍的这个片子的投资方,但是在业内势力相当大,据说跟段寒之接触过几次,一直想投资他的新片。许雁是个很想往上爬的人,一直想结识这样的大人物,可惜她虽说当红,却不是最当红。在段寒之答应引见她之前,她一直没得到认识这种大哥级人物的机会。
  "这不是你新戏的女一号嘛!"石哥哈哈大笑着,许雁也不推辞,风情万种的一撩头发坐在他身边,啪的一声为他点燃了烟。
  "你不是说了,你的就是我的,那我的也当然就是你的了。"段寒之拉开椅子大马金刀的一坐,立刻有人为他殷勤的送上加冰威士忌,"许雁,你今天就是石哥的女一号,去吧,当我这个导演不存在就行。"
  石哥笑得几乎眼睛都要眯起来了:"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说我要讨好他吧,结果他先卖了个人情给我。这个段寒之!你也太人精了!"
  边上一个娱乐公司副总、某大牌艺人经纪笑道:"石哥,他把女一号给了你,你也得送个旗鼓相当的过去呀。"
  石哥怀里那个妖艳男孩立刻撒起娇:"都是周总这张坏嘴!人家就认石哥一个啦!"
  "哎哟,那可由不得你,得问问你段哥他要什么!"石哥一拍桌子,问段寒之:"老段,你要钱吗?"
  段寒之头也不抬的点烟:"钱财乃身外之物,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你看他还不要钱,那我只能把你给他了。"石哥大力拧了把那男孩的屁股,"听话宝贝儿,去给段哥倒酒!他要是喝了你的酒啊,说不定你也能弄个明星当当!"

  那男孩怎么不知道搭上段寒之就等于搭上了造星直通车,当即就半推半就的靠过来,依偎在段寒之身边的沙发上。这夜场里的沙发比一般床还要大,几个男女艳星围坐在一起,正好可以睡大通铺,那男孩一人霸了一半的位置,扶着段寒之的肩膀,娇笑道:"段哥生得好俊,真有男人味儿!"
  这话他对谁都说一次,只要是男人没有一个听了不爽快的。可惜段寒之的长相撑死了也算不上有男人气慨,他细眉长眼,尖削下巴,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而轮廓深刻,这些都让他看上去有些类似于女人的秀美和阴寒。
  男孩大概意识到这话不能套在段寒之身上,连忙笑了一声,又问:"段哥喝酒吗?"
  段寒之深深抽了口烟,懒洋洋的笑了一下,转头对着男孩的脸把烟雾喷出来,"——怎么,你敬我?"
  男孩卒不及防,被熏得一愣,但是短短几秒钟后又笑靥如花的依偎过来:"第一次见段哥,当然要敬一杯。"说着端起面前的加冰威士忌,一口把酒闷在口中,美人蛇一样缠过来,对准了段寒之的唇就要嘴对嘴的喂过去。

  谁知道就在嘴唇相接的刹那间,段寒之突然猛地把他一推,紧接着重重一耳光啪的一声就这么扫了过去!
  砰地一阵稀里哗啦,酒瓶翻倒在地,男孩滚落到地毯上,头碰的一下撞到了桌角,顿时一声尖叫。周围一下子全静了下来,只见段寒之脸色都变了,扶着桌沿站着,眼神凌厉的盯着那男孩,竟然像是要冲过去一脚踢死他一样。
  卫鸿一看不对,把他从身后整个抱住:"你干什么,快住手!"
  石哥也一下子站起来:"老段,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寒之喘息着,慢慢身体软下来,阴冷的神色稍微缓和过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下子酒就上头了……你这孩子也真是,我正发呆呢,你没事凑这么近干什么?我一下子就吓着了。摔着了没有?"
  那男孩一边按这头一边迅速的站起来,点头哈腰的赔笑:"都是我不好,没摔着没摔着,段导没事吧?"
  段寒之面色太诚恳,虽然一听就知道他在胡扯,但是人家都已经摆出这副万般抱歉的脸了,石哥也不好因为一个男宠而说什么,"哪儿话呢老段,都是这孩子不懂事,该打!你们段哥是文秀人啊,可别受了惊吓,快快倒酒来压压惊。"

  许雁立刻机灵的倒了满满一杯茅台,段寒之一饮而尽,又倒一杯,再一口闷了,笑道:"石哥,我打了你的人,跟你赔不是了。"
  "这这这,咱们兄弟见什么外,我的就是你的嘛。我看你今天气色也不好,要不,今晚就让这孩子留下来伺候你?"
  段寒之看那小男孩一眼,知道石哥今晚是一定要把这人送到自己床上了。石哥最近几年混得如日中天气焰极旺,他要送的人你就一定得收,不然拂了彼此的情面,以后别说合作,就算做个普通熟人都难。
  "行啊,"段寒之淡淡的坐下来,"既然是石哥□出来的人,我就不妨享受一晚了。"

  2.

  接下来打了几圈牌,许雁陪着石哥喝酒,喝得几乎要贴到身上去了;那个妖艳小男孩陪在段寒之身边,倒是没敢乱动,只顾着给他倒酒点烟。
  那小男孩是从小出来混的,特别精乖,发现段寒之这人其实不是玩不开,就是忌讳别人亲他,特别洁癖似的。他摸清了这个门路,就再不敢像刚才那样嘴对嘴喂酒了。估计段寒之再打他一次,他就不得不从这个房间里滚出去了。

  有个跟这帮人能玩到一起去的皇牌娱记,洗牌的时候忙里偷闲点了根烟,一边摸打火机一边笑道:"对了,我最近报社里小记者传言说关家大小姐生过孩子了,是不是真的啊?"
  边上一时静了静,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听说过这事儿。
  关家几个兄弟姐妹开着内地最大的娱乐公司,现在坐头把交椅的是大小姐关锐,响当当一号单身女强人。艺人和经济都必须交游广阔,但是真正掌握实权的大佬却不用频频抛头露面,所以关锐大小姐一直很少在圈子里露头。
  石哥大腿一跷,嘿嘿笑了两声:"老宗啊,你也不济了啊,这么大一新鲜事儿,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呢。"
  娱记赶紧奉承他:"石哥今天告诉我,赶明儿你家艺人出了什么麻烦新闻,我帮你兜着。"
  "你当然得帮我兜着,你不仅得帮我兜着,你还得装不知道。"石哥老神在在的吐出一口烟圈,微微一笑:"关家瞒着也是有原因的,那孩子可造孽了,是个弱智。也难怪嘛,关烽关锐亲兄妹俩乱伦搞的种,不弱智难怪了,血缘这么近。"

  段寒之眉梢微微一跳,但是包房里灯光暗,他半边脸都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有人唏嘘感叹:"造孽啊造孽,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事儿。那关家不是绝后了?"
  那个娱记一拍大腿:"我可知道了!怪不得前阵疯传说关靖卓要回国结婚,敢情他再不结婚,关家就真绝种了啊!"
  "关靖卓?关家那三少爷?定的谁家姑娘?"
  "这我可拿不准,不过据说是个影后,十有八九是郁珍。郁珍出道的时候不就靠关家捧的嘛。现在她也一线了也影后了,嫁进豪门也正好了,咱们等第一时间抓消息就行。"
  石哥点头道:"靠谱,靠谱,郁珍可是个大美人儿——虽然老了点。"
  "年轻的哪里靠谱?还不都是你们几个床上捧出来的。"娱记老宗哈哈大笑着揶揄了一把,"再说豪门娶媳妇儿,第一要看风评第二要看脸蛋,郁珍混到现在没人能说一个不字儿,也算是有资历有德行了。谁能拿她跟现在的年轻小姑娘比啊。"
  石哥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饶有兴致的转过头来:"老段!你说我要是投资你下一部戏,请郁珍来演怎么样?她要是嫁进关家就一定息影不演了,影后生平最后一部剧,加上你这个顶尖名导,多有赚头啊。"

  刹那间半屋子的人都刷的一下看向段寒之。
  段寒之平时就容色艳而神色淡,给人感觉就是很薄气,很阴戾。很多人都知道他玩得开,但是真到他面前去,一看他那张脸就被唬得不敢动了。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玩别人,还真没听说过什么人玩儿他。
  包房里的灯光大概真是太暗了,显得他凉薄面孔,尖削下巴,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老石,你真糊涂了。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的戏里永远不用郁珍么。"
  石哥从来没听他说这话,也从来没见他脸色这么阴沉过。
  "……哈哈,哈哈,看我这记性……"石哥拍着脑袋笑了,"大家喝酒!喝酒!"

  能进入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大多都是人精,立刻就七嘴八舌的岔开了话题。几个当红男女新人看段寒之兴致不佳,立刻趁机过来绕着他转,这个点烟那个倒酒,可着劲儿往他身上贴。
  段寒之不主动也不拒绝,几杯红白下肚,酒气冲到脸上,平日里冷淡凉薄的脸上晕开了醉人的桃色,那一笑之间眼波流转,连一众俊男美女都看呆了。
  有个女星偎在边上恭维他:"幸亏段导不演戏,否则哪有我们得瑟的地儿?就是郁珍当年最红的时候也赶不上您一分啊。"
  "……演戏?"段寒之也不看她,淡淡笑着把玩手里的打火机,"我干嘛要跟你们一道争先恐后的往人床上爬,犯贱么?"
  "……"那女星当即哽住了,脸色一阵青红交错。
  段寒之便不再理这些人,只优雅的招了招手:"卫鸿,过来给我倒酒。"

  他实在是喝的有点多了,就算卫鸿不给他倒,他自己喝人敬的也喝了不少。那些都是高度数红白交杂的混酒,石哥又刻意指示人灌他,几圈敬酒灌下去,段寒之连手都有点抖了,点烟的时候半晌没打起来火,还是先头那个妖艳小男孩眼明手快帮他点上的。
  这时候他意识就有点不清楚了,烟抽到一半从手指上滑落,掉到了真丝地毯上,被他顺脚踩熄。
  这帮人从晚上一直闹到接近凌晨,一开始打牌,然后抽大麻,有几个艺人半推半就的磕了摇头丸,然后就开始当众糜烂不堪起来。都是业内的帅哥美女,都一样的销魂诱人,到后来渐渐的就没人打牌了,沙发上地毯上到处可见纠缠在一起的衣不蔽体的人,在迷离的灯光下就仿佛极乐地狱一般堕落而淫靡。
  只是地狱里的妖精大概是单纯在享受这种堕落,而这里是明码标价你情我愿,每个人都抱着赤 裸裸的目的——要上镜,要红,要成为大众眼中风光的人上人。

  段寒之躺在沙发上,醉得仿佛人事不省。石哥推开许雁,慢慢走到他身前去,低声笑问:"寒之,你陪我一晚,你下部戏我投资五千万,你干不干?"
  段寒之眼睛没睁,淡淡的冷笑一声:"叫你让我玩一晚,下部戏我白给你拍,票房利润全归你,我一个子儿不要——你干不干?"
  石哥一僵,半晌叹了口气,极其遗憾:"……算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妖艳男孩:"去,扶你段哥去房间里好生伺候着。"

  谁知道那男孩刚把段寒之扶起来,段寒之突然伸出手,闭着眼睛含混不清的吩咐:"……卫鸿。"
  男孩一望,只见刚才一直站在段寒之身边的那个年轻男人快步走来,准确的一把扶住了段寒之的手。
  男孩惊讶了一下,他以为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段寒之那个特种兵保镖华强,谁知道是另一个人。卫鸿这个名字他恍惚在哪里听说过,男孩仔细一想,突然恍然大悟:这不是段寒之新戏里那个新来的男一号吗!
  能跟着段寒之到这种地方来,他们俩之间要是没一腿,那真是鬼才信!

  段寒之把手递给卫鸿,接着一头倒在他身上,不动了。
  男孩看着他两人,突然妖妖调调的一笑,凑过去伏在段寒之耳边吹气:"段导,您要是想玩双飞,我也一样能伺候的哦。"

6影后郁珍

  段寒之把人领去了他在那座酒店里的长期包间。
  卫鸿发现这套房间是段寒之专门在外边一夜风流用的,上次他也就是在这里抛弃掉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处男名头。卫鸿看看那个妖艳小男孩,嘴里没说什么,但是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起来。
  他知道这其实是正常的,段寒之的身份地位摆在那,争先恐后往他床上爬的俊男美女多得能绕京城排一圈。更何况他又会玩儿,生得又漂亮,就算他不是炙手可热的导演,估计也是无数人追捧肖想的美人。
  他已经玩儿惯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的身体浪荡而感情冰冷,在灯红酒绿的夜场中颠倒世人,在一帧帧电影画面中释放他疯狂的情绪,在都市急速变幻的潮流中飞快消耗他自己的健康和寿命。
  就仿佛夜色中最艳丽的花,用酒、美色和欲望为养料,一夜过尽,就迅速凋零。

  段寒之醉得走不了路,卫鸿把他半扶半抱着弄下车,好不容易弄到他那个房间去。男孩在另一边扶着段寒之,不过说是扶不如说是趁机揩油加调情,一只手都快伸进段寒之衣领里去了,这边刚进门那边就迫不及待的要往床上去。
  卫鸿一把推开那男孩,冷冷的道:"你没看他都快酒精中毒了么,这时候你还想干什么?"
  男孩一愣,笑得愈加妩媚:"他干不了不要紧,我能伺候得他舒服就行了。石哥说了嘛,只要段导舒坦了,回去他自然会奖励我。"
  "滚一边儿去!"卫鸿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拖着段寒之往洗手间里走。段寒之刚进洗手间的门就扑到水池边要吐,但是又吐不出什么东西,他两只手刚撑到水池台子边上,就猛地一软,紧接着就摔倒在地了。

  "还喝!还喝!想把自己喝死是不是!"卫鸿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抱在怀里,谁知道段寒之这一摔,竟然清醒了不少,推开他摇摇晃晃的走回房间里。
  男孩还在房间里等着,看段寒之出来,眼睛一亮:"段导……"
  段寒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钱夹,也没看里边有多少钱,顺手把能抽出来的钞票全抽出来扔给了那男孩,然后大着舌头命令:"滚下来。"
  男孩立刻从床上下来,匆忙中没仔细数,只大概掂量了一下钞票的厚度,一看里边还有两张白金购物卡,立刻喜滋滋的道:"段导真是大方人。"
  "跟石哥知道该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
  "知道就好。"段寒之一头栽倒在床上,立刻闭上了眼睛,"卫鸿,把这小子送出去另外开个房间,老子不想半夜被偷袭。"
  "……"卫鸿问:"然后我呢?"
  "你原地解散,自由活动。"
  "……"

  卫鸿一边恶狠狠的腹诽着那个酣然入梦的始作俑者,一边把男孩弄到对门另外一个房间去。又是开房又是办手续,大半夜的折腾了半天,等他回房间里一看,段寒之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坐起来了,靠在床边上抽烟。
  这人一天到晚烟不离手,十根手指伸出来根根白皙修长富有艺术气质,唯独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微微有点泛黄,那就是长年烟熏留下的痕迹了。
  其实他抽烟的样子很好看,骨感鲜明的手指,细长的烟,上半身完全□,下半身一条低腰牛仔长裤,妥帖的线条勾勒出漂亮的腿。段寒之的侧脸在床头灯下有种疲惫而沧桑的性感,烟熏雾缭的,沉醉在一片尼古丁的迷幻中。

  卫鸿刚想提醒他注意多休息,突然段寒之淡淡的开口道:"其实你能红。"
  卫鸿站在床边上,倒了杯水:"怎么好好说这话,这都几点了?"
  "我在片场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八成能红,"段寒之漫不经心的弹了弹烟灰,"我什么人啊,我十六岁入行,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基本上看人一看一个准。谁以后能大红大紫谁以后要流落街头,我一看就知道。你这种类型的,不给你机会你红不了,但是只要给你机会,当红一线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所以你今天带我去那种地方?"
  段寒之一挑眉:"你害怕了?"
  卫鸿默不作声。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段寒之笑起来,"但是你想,真有人拿枪逼着那些艺人卖身吗?他们要是真不从,谁能强迫得了他们?就说那天吧,要是你真不乐意伺候我,我能拿刀子逼着你躺下来吗?"
  "……"
  "这个圈子是乱,但是强买强卖的也少。只要你有本事,你就可以不随波逐流。"段寒之抽尽最后一口烟,慢慢看着那火光燃到手指,"年轻人,你记住,你这么努力这么勤奋,别像你今天看到的那些人一样,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随便糟蹋了你自己。"

  卫鸿脑子里嗡嗡的乱,忍不住开口问:"……那你那天说什么潜规则我……"
  段寒之笑着拍拍他的脸,手指上一股萦绕不去的烟草味淡淡的扑进卫鸿鼻子里去,"傻了吧你,就算那天你真不从,我也会给你角色的。我那样做只是因为我有点小喜欢你而已。"
  卫鸿今晚在酒吧包房那么□的地方都面不改色,这会儿突然面红脖子粗起来。
  段寒之翻了个身,"我累了。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卫鸿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吞吞吐吐的问:"……段导,你以前……是怎么红起来的?"
  段寒之侧躺在床上,静默了很久,才听他淡淡的道:"有人捧我。"
  "为什么……?"
  "你想多了吧?"段寒之口气一变,非常不耐烦,"以前朋友而已,圈子里各方面交游广阔关系处好也是很重要的,别尽想着潜规则,明面上的规则玩得转也照样行!"

  卫鸿默默的关上房门,茫然的站在酒店走廊上。段寒之已经睡了,他应该上哪儿去?
  回家?在家里痛痛快快睡个几天,反正段寒之这两天是不可能有精神拍戏了,更不可能把他叫出来折腾。
  卫鸿想起那车还在修,现在回家也不大方便。要么他就在这酒店里再开个房间随便睡一晚,明天再看段寒之有什么安排?但是他又不想动,精神奇异的亢奋又疲倦,段寒之的话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过,那句我有点小喜欢你更是想一次就心惊肉跳一次,心惊肉跳一次就忍不住还要再想一次。

  卫鸿倚着墙,在段寒之门前的走廊上慢慢坐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
  半个三楼都没人,又是段寒之的专属包间,很少有服务生专门上来。卫鸿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慢慢睡着了,昏昏沉沉一觉醒来,仿佛大梦一场,一睁眼看见自己竟然还坐在段寒之门前,一动都没动。
  他摸出手机看时间,刚刚滑开盖,突然手机狂响,竟然是剧组电话。
  "喂?"
  "卫鸿是吗?"副导演魏霖在那边心急火燎的咆哮,"段导怎么不接电话,许雁呢?你昨晚跟他们两个在一块吗?"
  如果魏霖稍微冷静一点的话,就会发现这话问得有多么歧义——有谁大晚上俩男一女搞一块去的,叠三明治吗?
  卫鸿说:"段导喝多了,可能没听见手机响,许雁……许雁我没跟她在一块。"许雁八成去陪那个石哥了,但是这话实在不好跟魏霖直说。
  魏霖在电话那边说:"赶紧叫段导接电话,快点快点。出事了,影后郁珍的经纪公司买断合约,成了我们的第三方投资方,投资人非要让郁珍来演女二号呢。他XX的,这部戏怎么拍起来这么难啊,先是要换男一号,现在又要换女二号!赶紧的,让段导来接电话!"

  2.

  段寒之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脾气,至少魏霖跟他合作这么多年,从来没看他这么生气过。
  他把车门嘭的一关,大步走进制作人公司大堂,卫鸿和魏霖两人一左一右跟在后边。公司副总已经在门口恭候了,一见他就陪着笑上来说:"段导……"
  段寒之把墨镜一摘,面沉如水冷若冰霜:"把你们老总叫出来。"
  副总抹了把汗:"老板已经在楼上等您了。哎等等段导,哎等等,我们公司实在是有苦衷的,您听我说啊,您听我说……"
  他那个特种兵保镖华强面无表情的把副总一推,段寒之头都不回,径直往楼上走去。

  楼梯口已经有大批记者闻风而动,一见段寒之的面,立刻狂涌着潮水一样扑过来,长枪短炮熠熠生光:"段导!段导你对这次制作方擅自把投资权转让给别人的事有什么看法?你会遵照新东家的指示启用影后郁珍吗?"
  "段导第一次和郁珍合作吧,有什么话要说吗?"
  "郁珍的经纪人公司是关家娱乐集团名下的产业,也就是说现在您新片《死斗》的投资权已经在关家手上了,你以前没和关家合作过吧?感觉如何?看法如何?"
  也有人把话筒拼命往制作方副总嘴边塞:"段寒之的戏从来都票房爆满,这次制作方竟然把段寒之的合约卖给关氏娱乐集团,是不是关氏开出了天价?是谁和你们商谈的,关烽?还是关锐?"
  记者挤来挤去,场面一时濒临失控。一个记者大概是太激动了,话筒直接顶到了段寒之的脸,段寒之猛地伸手摔开话筒,声色俱厉的道:"别拍了!拍什么拍!"
  "段导就透露一下吧!""段导就没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我没什么要跟你们说的,滚!"

  无数人的录音笔同时记下了这句话,然后纷纷在事后登上了各大报纸娱乐版的首条标题:关氏成为新东家,郁珍伸出橄榄枝,段寒之评价:滚!
  无数粉丝争相讨论这个含义深远的"滚"字,网上大大小小开了上百贴,一时吵得热闹无比。郁珍的粉丝大骂段寒之:关氏是内地最大的娱乐公司之一,郁珍又是几届响当当的影后,不论是外形气质都足够当选任何一部华语影片的女主角,结果我们屈尊纡贵给你当女二号,你还不识抬举!好吧,就算你真要拒绝吧,你就不能好好说吗?我们郁珍是那么雍容华贵,是那么有亲和力,永远都优雅可亲、美艳绝伦,你不觉得你那个"滚"字污蔑了她这华语影片的当代女神吗?
  而郁珍对头家的粉丝则幸灾乐祸,纷纷发帖表示:果然眼睛长到头顶上去的女人离封神还有一段距离,看,栽跟头了吧?巴巴凑上去求一个女二号的角色都求不到,人家大名鼎鼎的段大导根本没把你们家女神放眼里!

  段寒之虽然是个冒泡的导演,偶尔上一次镜还大多数时候戴着个墨镜,但是很奇怪的,他竟然也有一批数量不多的粉丝。这批粉丝虽然少,但是战斗力绝对以一当十不容小觑,纷纷穿插在各大小论坛中放冷枪,而且说的大多数都是非常奇怪的言论,比如:
  "郁女神真是没眼色,《死斗》剧组整个就是老段的后宫,贴身大太监是苦苦跟随多年不求名分只求真爱的魏霖,皇后是德高望重母仪天下的张希,贵妃是妩媚诱惑拿腔拿调的许雁,最近又来一个傻头傻脑的忠犬卫当新宠。哪来地盘给郁女神?"
  "老段女王了!又女王了!他飞谭亦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女王了,郁珍算哪只鸟,连他小手指都比不上!"
  "老段选角色可是要看床上功夫的啊,郁女神一定是床上功夫不够好吧,难怪这么多年都没嫁出去,哪个男人愿意娶'女神'啊?"
  "郁女神床上功夫怎么可能好,她又没有小黄瓜,怎么攻得了女王段那美丽动人的小菊花?"
  后边跟着几百楼的"附议"、"此楼真相"、"亮了亮了"等让人看不懂的诡异言论,一时蔚为奇观。

  不过,引发这些奇怪言论的都是事件前半部分发展,至于当时后半部分的高 潮,则只是钻主流媒体上报道了一阵子,没有引发网友的太大热情。

  当制作公司副总在楼梯口一筹莫展的时候,投资人老总终于从办公室里匆匆跑出来,拼命挤进人群里,完全不顾形象的抹着大汗:"老段啊,咱们进去谈!进去谈!哎各位记者朋友大家让一让!让一让!稍后我们会召开记者发布会的!大家让一让哎!"
  记者朋友们更加群情激奋了:"说什么呐?你是什么东西?"
  "这谁啊,有段寒之大牌吗?"
  "不认识,哪家公司的清洁人员到处乱跑啊,没见这正忙着吗?"
  投资人抱着头,好不容易从口水沫子中挤出一条血路,拼命握住段寒之的手:"老段啊,我有苦衷的啊,关家要买我们的投资权我们有什么办法拒绝?我们公司要是有钱一定投到你的片子上,我不吃不喝也要投到你的片子上啊!……在这里不好说,咱们进去谈?我请你吃饭?"
  段寒之冷冷的把手抽出来,说了第二句让记者们集体肾上腺素急剧上升的话:"现在的演员阵容已经很好了,我的片子不用郁珍。这个剧组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老段……"投资人急得僵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从大堂楼梯上缓缓走下,穿一身及地白色长裙,妆容美艳笑容高贵,声音中带着温和的轻叹:"……段导,您真像传说中的一样烈脾气。事情我都听经纪公司说了,我一定不会因为出演女二号就消极怠工的,请您尽管放心用我!"
  有些记者抬起头,惊喜的道:"郁珍!""主角都齐了!""摄影师摄影师!"
  郁珍走向段寒之,面容诚恳和蔼,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和您合作我真的十分荣幸。请不要因为我的事着急上火……您实在是太为难这些记者朋友了!"


7订婚

  做娱记最基本的是什么?——抓新闻。
  是的,他们需要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懂得拿捏别人把柄懂得如何明哲保身,还要懂得怎么和内业人士打好交情,称兄道弟。但是这一切的基础之上,他们还是要抓新闻,否则就失去了一个娱记的本质意义。
  刹那间长枪短炮全都架了起来,炯炯有神的对准了事件的男女主角——面无表情的段寒之和面带微笑的郁珍。

  郁珍亲切的对记者们笑道:"其实今天早上经纪人公司已经跟我沟通过了,段导的意思我也差不多都了解了。这件事是大家互相误解才造成的误会,其实段导不是不愿意跟我合作,只是怕我没法演女二号而已。"
  就近的一个记者话筒伸得老远:"为什么段导刚才说有你就没他,有他就没你?"
  "为人爽朗的人说话直接,但是有时太直接了,就容易造成误会。段导说的是这部剧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没说以后的剧也是这样啊。"
  "那事实是怎么回事呢?"
  "段导其实是怕我演多了女一号,演女二号的时候消极怠工,而且怕我是被经纪人公司胁迫才接下这个角色的。"郁珍亲昵的在段寒之肩上一拍,"段导的担心真是多余了,其实我这次接角色的事虽然突然,却是公司顶层直接委派的,方方面面都已经谈妥当了呢。"
  记者立刻追问:"公司顶层?是关家兄弟亲自出面谈妥的吗?"
  "啊,就是那样。"郁珍掩唇而笑,还眨了眨描画精美的眼睛,"不过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关心关心我这个女二号的想法吧?当我接到这个角色的时候可是兴奋得很呢,我一直想和段导合作,可惜不是档期排满就是在外宣传,一直没能达成心愿。真是上天垂怜我,在我结婚息影之前安排了最后一次和段导合作的机会……"

  话音未落,周围几乎已经被鼎沸的人声包围了,几乎人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吼叫着:"说什么?结婚?""刚才是在说结婚吗?""大新闻!快点传头条!快点!"
  照相机啪啪响着,镁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郁珍在重重包围中笑得格外幸福,脸上布满红晕:"我想这个消息还是由我未来的先生公布比较好。我和他恋爱多年,感情已经像亲人一样深厚了,彼此都认为对方是自己今生的唯一。他真的非常爱我,经常说能遇到我是他一生的福气……"

  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有记者转过头去,只见大门口走进一群助手保镖一类的人,中间簇拥着一个器宇轩昂、约莫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人。
  这显眼的一行人向这边走来,有记性比较好的记者一拍脑袋:"这不是关家三少吗,关靖卓啊!关靖卓回国来了!"
  关家几个兄弟姐妹都不大高调,关靖卓虽然也有公司的股份,但是一向不大参与管理运营。这段时间纷纷传言说掌权的关家大小姐关锐要亲手照料孩子,所以打算出让一部分管理权,想必就是给这个藏锋露拙很多年的关靖卓了。
  记者们纷纷让开一条路,关靖卓淡淡微笑着走向人群正中,在郁珍幸福的目光中牵起她的手。
  周围拍照的卡擦声、沸腾的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是关靖卓!郁珍的婚约和关三少有关系吗?"

  关靖卓抬起手,向周围压了压。七嘴八舌的问话声好不容易消下去一点,但是照相机不停拍照的声音和灯光还是让人眩晕。
  "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三个消息。"
  几乎是立刻,不停发问的声音降了下去,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的伸长了脖子。
  关靖卓淡淡的微笑道:"第一件,是我昨天正式接手关氏娱乐集团的执行总裁这一职位,而家姐关锐因为身体欠佳,将隐退一段时间,预计在年底复出。"
  轰的一声打电话探听消息的声音响成一片,胆大的记者当面问:"高层人事会有变动吗?"
  "近期会公告调整。"
  "关烽为什么不出来掌事?"
  "他还是幕后的大BOSS。"
  "为什么关家其他几个兄弟没有出现?"
  "哈哈,他们还小哪!"
  打完了电话的记者再次伸长脖子,有的已经把笔都拿在了手里,第二个消息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还有一件事,"关靖卓顿了顿,微笑望向郁珍,"就是我预计在下个月,和郁珍举行订婚典礼。"

  镁光灯再次闪烁,恭喜之声纷纷不绝于耳,闹腾了十多分钟都还没有消停下来的迹象。郁珍在记者群中一向很会做人,这次结婚又是影后嫁入豪门,在场几乎所有记者都在恭喜她。
  好不容易等声音稍微小下去,关靖卓朗声道:"还有第三件事情。"
  他停下来,转过身,望向身后几步之遥的那个人。
  ——段寒之。

  关靖卓慢慢的笑起来。这个笑容不同于他刚才面对记者的笑,也不同于他望向郁珍时的笑。这个表情与其说是笑容,倒不如说是一种让人觉得非常奇怪、非常难以形容的、意味深长的神情。
  "我特地买下电影《死斗》的投资权,是因为我希望和段导、和郁珍一起合作,拍出一部让我终生难忘的经典影片。我很喜欢看段导的电影,这么多年来每一部都看过,每一部都收藏过,现在终于轮到我和段导合作了,我感到非常激动。"
  关靖卓伸出手,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握住段寒之的手。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个非常热情、非常有诚意的握手方式。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现在这个梦想终于成真了。"关靖卓紧紧盯着段寒之的脸,一字一顿的微笑着,"我几乎已经……已经都迫不及待了。"

  段寒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半晌之后从口袋里抽出一块男士手帕,把手指擦了擦。
  接着他把手帕扔到了楼梯拐角的垃圾箱里,优雅无匹的拍拍手,转身离开了。

  2.

  郁女神要空降《死斗》剧组,就意味着必须要把原先那个女二号给挤走。原先那个女二号是跟段寒之签的约,制作方对她没责任,也没有为她说话的余地。
  段寒之签她倒不是因为什么潜规则,而是这个叫沙泉的小姑娘确实有灵气。中戏还没毕业,叫她演一个嫉妒成性的疯狂女人,她就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的,每一场发狂咆哮的戏都声嘶力竭,叫得嗓子都哑了。段寒之喜欢敬业的人,敬业的还漂亮的小姑娘他就更喜欢了,虽然没来潜规则那一套,但是人人都看得出来段寒之有意在捧她。

  郁珍要挤走沙泉的消息每过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剧组。中午剧组休息吃盒饭的时候,郁珍和关靖卓带着人来探班,郁珍带着一贯平易近人优雅大方的微笑走到段寒之面前:"段导,我来报道了!"
  沙泉就坐在边上,挺漂亮一个小姑娘,闷头吃盒饭。郁珍看见她了,但是是从眼角看的,虽然脸上笑吟吟的,但是压根就当她不存在一般。
  段寒之就坐在花园里一块大青石上,穿着黑色深V领的T-恤,黑色牛仔裤,也拿着一客盒饭在吃,一抬头就露出一截白到透明的脖颈,"哦,来了啊。"
  他说话声音淡淡的,就好像招呼给剧组送水的工人一样。至于郁珍身后的关靖卓,则直接被他忽略掉了。
  满剧组的人都心惊肉跳看着他们这边,有几个离得近的小角色偷偷捧着饭盒往后走,生怕被战火波及到。

  郁珍站了一会儿,看段寒之一点没有要招呼她坐下来的意思,就稍微有点尴尬,不过还是笑着问:"段导怎么跟着吃这个,不是看报道说你胃不好吗?市区新开一家粥店,据说好吃得很,我请你当见面礼怎么样?"
  段寒之看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招招手,卫鸿立刻小跑过来站到他身边,把他饭盒里的带鱼夹到自己盒里,然后挑好刺,再送回他饭盒里去。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流畅,完成过程不过半分钟,段寒之慢条斯理的吃完了那最后的一块带鱼,然后擦擦嘴巴,把饭盒扔到了垃圾箱里去。
  那意思很明显,我已经吃好了,谢谢。
  郁珍脸上有点挂不住,而关靖卓则不动声色的看了卫鸿一眼,又转开了目光。
  "沙泉。"段寒之叫。
  沙泉站起身来:"导演。"
  "去给郁珍说说戏,"段寒之心平气和的吩咐,"你演这个角色演得很出色,体会也很深,去帮郁珍说说去。我不想一会开机以后白白浪费胶片。"
  "……"郁珍终于脸色变了:"谢谢你段导,不过我不需要这个小姑娘来帮我说戏,我已经看过剧本了。"
  "那你都看懂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看不懂?"
  "那你去跟男一号配一段吧。"

  这段剧情中,女二号是上司的工作对头,已经放话说要追求未婚上司,同时她敏锐的发现了上司和男一号之间的同性暧昧。女二号伤心并且嫉妒,在一次工作见面中和男一号发生了摩擦,从优雅知性的金领女性化身为人见人怕的泼妇,非常考验演技。
  段寒之抱着臂坐在场边,沙泉垂手坐在他身边,摄影机对着场中的男一号:"黄小姐你一定是误会了,我——"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一点不反感你们之间的暧昧,甚至乐在其中!你以为你能瞒过一个女人的眼睛吗?督察他英俊风趣、彬彬有礼,是那样一个优秀的男人,怎么会被你这种恶心的同性恋纠缠?"
  男一号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冷笑:"我和他纠缠不纠缠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小姐,和你有半点关系吗?"
  女配角伸直了脖子,声嘶力竭的道:"怎么没有关系,我爱他啊!"
  "你想怎么爱就怎么爱,"男一号冷淡的盯着她,"但是你的爱,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副导演魏霖说:"卡!"
  郁珍立刻奔出片场,从包里摸出小镜子来补自己掉了的妆,然后不停的整理头发,似乎觉得刚才片中女二号激烈的表现很伤她一贯的玉女形象。
  把这一切都整理好了,她才矜持的转过头去问段寒之:"我刚才演得怎么样?"
  魏霖尴尬的咳了一声,别过脸去。
  段寒之坐在场外,却没有去看拍摄汇总,而是坐在一块石头上,偏着头和沙泉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两个人哈哈笑成一团,段寒之还比划着什么手势,笑得沙泉前仰后合。
  段寒之的手生得很好看,手指长长的细细的,指甲是漂亮的椭圆形,骨节玉一样的白。他很少这样笑,也许这种笑根本就不是他正常的表情,但是不可否认这样的笑意让他看上去很漂亮,很夺目,仿佛眼神都璀璨无比,熠熠生光。
  策划喃喃的道:"……看来段导是真不待见这个影后。"
  魏霖说:"何止不待见,简直是痛恨啊。"

  郁珍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她没有放弃,也没有一点软弱的迹象。郁珍被人捧久了,她只会挺起胸膛来应战,然后就像个所向披靡的女战士一般,把一切阻碍她前进的障碍都粉碎掉,把一切挡住她道路的敌人都踩在脚下。
  "段导!"郁珍骄傲的挺起胸,"这一幕算不算过,应该一遍就顺利通过了对吧?"
  段寒之慢悠悠的回过头来,似乎刚刚才意识到她在叫自己:"什么?……哦,这一幕啊,刚才拍了哪一幕来着?"
  郁珍昂首挺胸的走到他们面前,冷冷的道:"我觉得您刚才根本没有看拍了什么。"
  "我不用看。"段寒之漫不经心的拉长声音:"卫鸿!"
  卫鸿立刻忠心耿耿的出现在他身边。
  "你刚才和郁珍配戏,感觉怎么样?"
  郁珍咬紧了牙,面上却一点也不显露。她知道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是段寒之新捧起来的男一号,没什么根基,是个老实人,貌似之前的段寒之酒吧被打事件中他也在场,但是却被媒体直接忽略掉了。
  新人最好欺负,尤其是一个在圈内没什么地位,从来都不会主动得罪人的、还容易被女色所倾倒的毛头小子。
  卫鸿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感觉不怎么样,怪怪的,没有沙泉来得投入。"然后他大概是想到影后的面子问题,便十分憨厚的笑了:"不过这一定是是我和沙泉的问题,是我没有习惯,影后嘛当然演得棒极了。"
  段寒之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你听到了,卫鸿说棒极了。"
  卫鸿还证明一样点点头:"嗯,棒极了。"
  "那我们就开始拍下一幕了吧,"段寒之轻描淡写的站起身,把剧本拿到手里,"各位动作快,争取今天下午把女二号的大部分戏份都拍完,然后我们就可以集中精力不受打扰的拍主要戏份了。"

  郁珍脸色突变:"段导,你的意思是我和靖卓都在打扰你们?"
  "……顺便还可以给编剧留出修改剧本的时间。沙泉,你注意回家多看看新台词,等拍完郁珍的就可以拍你的了。"
  "她为什么还有台词?"郁珍直直的指着沙泉的鼻子。
  段寒之慢条斯理的说:"因为有新角色。"
  "为什么有新角色?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是我刚刚才决定的,十分钟以前。"
  郁珍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半晌才从脸上露出一个礼貌而嫌恶的微笑,"段导您真是,这么护着这个小姑娘……不过也是,小姑娘长得真水灵,是您什么人啊?也是未婚妻不成?"

  关靖卓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西装裤子口袋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边。随着郁珍问"这也是你未婚妻不成",他的目光转向了段寒之身边的沙泉。他嘴唇紧紧抿着,显出一个看上去有点严厉又有点凶狠的弧度。
  段寒之伸手去搭在沙泉肩膀上,动作透出一股微妙的亲昵:"说什么呢,人家小姑娘怎么好好成我未婚妻了?大家都是朋友,朋友而已。我在这行混了这么多年,朋友还多得是呢。"

8白金指环

  因为要赶郁珍的戏份,所以放工一直拖到很晚。卫鸿一直在片场外等段寒之,因为华强回老家看父母去了,临走时郑重其事的把看顾段寒之的任务交给了卫鸿。
  段寒之这人你一不注意他就会跑去抽烟喝酒,和朋友聚会唱K,搞到很晚都不睡,然后错过了时间第二天失眠。卫鸿每次放工的时候就直接把他从片场接走,有时陪他在外边吃顿饭,有时就直接把他送回去,看着他睡下。

  段寒之从片场出来的时候看到蹲门口的卫鸿,就冲他扬了扬下巴,意思是出去开车等他。策划在身后郁闷的说:"段导,你这片子不是捧男角儿的,是捧你家大狗的是吧?"
  "胡说八道,有什么狗见面就扑掉主人两个牙齿的啊。"
  策划注意看了一下,段寒之的门牙果然做过加固,据说还打算万一不行就拔掉重新种。
  这什么play啊,策划郁闷的猜测,他们到底玩了什么重口味的东西才玩成这样的啊?

  "郁珍的戏份差不多就是这些了,零碎镜头不算,大块镜头你回去能剪的就剪掉,别留太多。"
  "你意思就是说,郁珍的镜头能少则少是吧?"
  段寒之冷笑一声,说不出的讥讽:"也不看看自己老成什么样的脸,那鱼尾纹都能夹死苍蝇了,还厚着脸过来跟小姑娘抢戏。她以为就凭她那点地位,还能给我下马威?老子玩不死她!"
  他果然厌恶郁珍到死!果然是这样!策划忙不迭的点头,连连附和:"我说她今天怎么看上去这么怪呢,果然跟年轻的时候不能比了。老了啊,真是老了啊。"
  段寒之冷笑,顺口道:"她年轻的时候也不怎么样,土里土气的。有人给她介绍一个暴发户,她又不甘心,又怕错过这个以后就找不到有钱的了,于是回家翻来覆去思量一晚上,第二天委委屈屈的回复说愿意跟那暴发户见一次面。谁知道人家暴发户眼界高的很,一听她名字就直接说她没名气,不愿意跟她处……这事儿我当年都当笑话来听。"
  策划好奇:"段导,你们以前有交情?"
  段寒之猛地顿住,半晌淡淡的道:"圈子里谁没见过谁,哪能一个个都说是交情。"
  策划好奇心大盛,刚想追问,外边卫鸿已经把车开到了大门口,按了两声喇叭。
  段寒之于是匆匆转身离开了。

  "中午就吃了半盒饭,现在都九点多了,要不先去外边吃一顿再送你回去吧?"卫鸿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问,"那家粥铺我也听说过,带你去吃吧。"
  "哪家粥铺?"
  "就是郁珍跟你说的那家啊。"
  段寒之厌恶的摆摆手:"还去上次那家西餐厅。"
  段寒之是个非常懂得享受的人,什么衣服什么香水,什么美食什么音乐,他比谁都清楚。烤牛排要用哪块肉、烤几分熟、下什么香菜洒什么酱汁,他都有非常挑剔的讲究。他常去那家西餐厅已经习惯于准备他的special
order了,每次他进门去一站,自然有相熟的侍应生面带微笑走上前,把他领到常用的那个座位前坐下。

  段寒之刚端起餐前酒,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咦,这不是段导吗?"
  段寒之和卫鸿回过头,眼前站着笑吟吟的郁珍和她的未婚夫关靖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也是刚放工就赶过来,靖卓说要给我辛苦了,要来慰劳我的。看来我们和段导还真是有缘分。"郁珍自然而然的拉开椅子做到段寒之对面,妆容精致的脸上洋溢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微笑,"靖卓,既然这么巧,我们就坐一起吧!"
  段寒之脸色沉下来,一句不行还没出口,关靖卓竟然也走过来,拉开椅子坐到了段寒之对面。
  卫鸿咳了一声。这场景是在是太诡异了,到底要多么的巧合才能把这四个彼此厌恶的人聚齐到同一张餐桌上来啊。

  "果然卫鸿和段导在一起。我听魏霖说,段导每次放工后都是跟卫鸿一起走的呢。你们马上有什么活动吗?"郁珍好奇的轮番看向段寒之和卫鸿,"不要紧的话让我们也加入吧?"
  段寒之闭上嘴,专心致志的望向墙上的油画,似乎要把那油画望出个洞来。
  卫鸿只好说:"送他回去睡觉,明天还要拍戏呢。"
  郁珍掩唇而笑:"你也真是辛苦,拍戏任务重,还要照顾段导。靖卓!我们一会儿干脆顺道把段导送回去吧?"
  关靖卓一边漫不经心的拿着菜单看,一边淡淡的道:"马上我们还要去拿订婚戒指呢,哪来的时间。"
  "哎呀,我都忘了,订婚戒指!都是你说什么订婚一生只有一次,非要等店里请人专门做,搞得这么麻烦。"郁珍嗔怪的推了关靖卓一下,语气里却全是幸福和骄傲,"要我说,那个简单白金的环就很好,就是那样简单又朴素的东西才能持续一生一世嘛。"
  "你说哪个白金指环?"
  "不就是你胸前这里的嘛。"郁珍作势要去摸他脖子上挂的东西,关靖卓轻轻避开了,说:"那个早丢了,现在换了九华山求来的玉。"
  "啊,丢了?"
  "不值钱的东西,有什么好心疼的。"

  郁珍轻轻拍他一下:"就你有钱,就你会折腾。"说着转向段寒之和卫鸿,笑道:"上次我说婚纱从店里订做一套就好,关锐姐姐和我都喜欢那个款式,本来都打算直接拿下的,但是就他怎么都不满意,硬要让人从巴黎定制一套特别麻烦的婚纱。结果你们看吧,本来下个月就能举行婚礼的,等那套婚纱要等到十月份,可麻烦啦。"
  段寒之出人意料的表示了赞同:"对对对,快点结婚多好。"
  "就是嘛,还要等那么久,订婚结婚两样办,仪式都有好几场,麻烦死了。"
  "先去把证领了吧!"
  "还没领呢!也是怪他,关锐姐姐都催了好几次了,他非说不是黄道吉日,不愿意去领证。还说是留洋的人呢!这么迷信!"
  "要不马上吃过饭就去领证吧,"段寒之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我有个朋友是民政局的,虽然是下班时间不过应该可以网开一面,连夜把证办掉……"

  啪的一声响亮的拍桌声,周围静了静,只见关靖卓突然把烫金牛皮菜单拍到桌面上,神情阴沉好像非常不愉快的样子。
  段寒之听若未闻,电话一接通,立刻就笑开了:"喂,老菜头?在哪腐败呢?……是这样的啊,我有个朋友急着结婚,你看那个公章能不能今晚就盖一下……"
  话音未落,突然关靖卓劈手夺过手机,直接关机取出电池,然后把手机丢到了地板上。

  段寒之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卫鸿,一脸无辜:"……他抢我的手机。"
  卫鸿表情波澜不惊:"好,待会儿咱们抢回来。"
  "可是话只说到一半,他们婚还没结。"
  "他们会结的,一定会结的,乖啊。"
  段寒之委屈的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关靖卓突然开口打断了:"你就这么希望看到我早点结婚?"
  段寒之眨眨他那长长的眼睫,说:"是啊。"
  "……为什么?我们结婚了,你良心就过得去了,能解脱了是不是?"
  "没有啊。"
  "那你这么急切想看到我结婚干什么?!"

  关靖卓忍不住站起身,虽然西餐厅人很少而且他们坐的位置很隐蔽,但是他的失态太明显,郁珍忍不住紧张的拉了拉他:"靖卓……"
  关靖卓猛地把她手一挥,紧紧盯着段寒之,冷笑着一字一句的说:"我已经买下了你的投资权,现在我是老板,你是给我打工的。你还以为你是我什么人不成?好好拍你的片子,我结婚的事没你一点关系!"
  周围一片让人心悸的静寂,半晌,段寒之古怪的笑了一下,眼神很媚,说不出的勾人。
  郁珍紧张的环顾周围,看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们这一桌:"靖卓,快坐下,快坐下……"
  关靖卓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因为怒意和激动而显得动作有点僵硬。与此同时,就在他刚刚落座的时候,突然桌面下一个什么东西抵到了他大腿之间,然后一点一点的往上攀移,最终抵到了他胯间中心部位上。
  关靖卓眉峰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是一只脚。
  段寒之的脚。

  "关先生,你真是误会我了呀。"段寒之轻轻柔柔的叹气,"在你面前我是真的没把自己当人看,不是说吗,在老板面前员工应该把自己当成是一条狗的呀。"
  餐桌上的其他人都毫无觉察,甚至连段寒之的语调都非常平稳非常自然,没有人能看见桌布之下,他的一只脚抵在关靖卓西裤的裆部上,技巧而挑逗的摸索着那沉睡的器官。
  惊人的刺激和羞耻感让器官迅速抬头,关靖卓咬紧牙,他有反应了。
  "你看,你和郁珍男才女貌天造地设,都这么多年的感情了,我这不是替你们着急呢嘛。"
  段寒之的声音很特别,华丽而低沉、难以言说的磁性。当他带着这样放荡又天真的笑意的时候,就算是铁石心肠的圣人也难以招架。

  脚趾隔着薄薄的布料,灵活的挑逗着勃
起的器官的顶端,隐蔽的刺激和暴露的威胁使得快感成百倍放大。关靖卓紧紧贴在椅背上,但是不论他怎么躲,他都无法避开来自于段寒之的勾引。
  "订婚典礼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去观礼呀,"段寒之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已经很红艳了的下唇,"虽然你是老板我是员工,我也不是你什么人,跟你的婚姻大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我的祝福你们一定要收下呀。"
  那笑意益发的明显和张狂,嚣张横行,肆无忌惮。
  就仿佛致命的毒液一般,顺着动听的声音和妩媚的笑意流入你的耳朵,侵蚀你的大脑,让你从灵魂里慢慢腐烂,慢慢整个人都堕落下去,成为他剧毒的花朵的养分。

  关靖卓喉咙里发出近乎无声的呻吟。快要膨胀到爆炸的快感逼得他无路可逃。如果松开内裤的束缚,也许他会立刻达到高 潮发泄出来也说不定。
  就在这快要达到巅峰的当口,突然段寒之带着恶劣的笑容放下了脚,道貌岸然的低下头去喝了口红酒:"卫鸿,我有点困了,咱们走吧。"

  关靖卓整个人僵住,得不到满足的欲望叫嚣着,坚硬到几乎发痛。
  "啊,对了,"段寒之轻轻一拍掌,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郁珍,我还没送你订婚礼物,这个你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吧。"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戒指盒,随手在空中扔了个抛物线,掉到郁珍面前。那盒子大概年代久了,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打开一看里边,赫然是一个上了年代的、颜色已经非常暗淡了的白金指环。
  段寒之大大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的站起身。卫鸿赶紧上前一步,看也没看关靖卓和郁珍一眼,直接扶着东倒西歪的段寒之走了出去。

9夜色

  《死斗》的拍摄从郁女神空降剧组之后就一直不太顺利,先是莫名其妙新增了一个新角色,然后就是段寒之秘密要求大量删减女二号戏份,这件事瞒着郁珍和关靖卓的公司进行,所以难度相当不小。
  郁珍天天来探班,要来就带着关靖卓一起来,准夫妻两个在片场大秀甜蜜,看得一帮半红不紫的女艺人羡慕不已。女艺人就算再有名再有钱又怎么样?人老色衰后一样被新人摔死在沙滩上。如果能像郁珍那样,趁着自己还有美貌的时候嫁入豪门,那下半辈子就彻底过上了糖罐子里的好日子。
  郁珍仿佛很享受这种被人羡慕甚至是嫉妒的感觉,来得越发勤,甜蜜也秀得越发过火。

  郁珍早年出道的时候,其实非常自诩演技,坚信那些靠人捧的偶像派女星是不如自己有深度的。不过演艺圈子不饶人,你愿意清高,演艺圈未必愿意陪你一道清高。她没有被那些真正有实力有阅历的导演看中,从此走上高格调、高收视的高端女星之路;倒是被那些曾经向她示过好的电视偶像剧导演们放逐了,差点从此一蹶不振,成为孤芳自赏的可悲旧人。
  那段经历给她的阴影非常明显,她终于不甘寂寞的签了经纪人公司,开始走恶俗又普通的新人道路,几番挣扎几番折腾,好不容易拍了一部拿得出手的电视剧,从此情况渐渐好转。
  但是从此她也养成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习惯。
  表面上她始终坚持着高端的品味和格调,穿衣穿大牌,嫁人嫁豪门,开车开莲花,连自己的助理都要比别人的助理衣冠楚楚有权有势;事实上她却始终有种压力,觉得自己一天天在老去,生怕新出来的小姑娘比自己更出头,生怕制作公司和导演没把自己看得更重,生怕嫁人嫁得不好,到最后被其他女演员嗤笑。

  她撒娇弄痴,逼着关靖卓在媒体面前宣布两人的婚讯。关靖卓答应是答应了,但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事到临头突然反口,对媒体宣称他们即将订婚,却没说正式结婚。
  当时她站在关靖卓身边,段寒之站在身后几步之遥。那个时候她心里猛地一下凉了,就像寒冬腊月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简直不敢置信。
  明明说是正式婚讯的,为什么改成了订婚?
  连关家说一不二的大小姐关锐都亲口点允了她,为什么面对镁光灯的时候,刹那之间关靖卓改变了心意?
  郁珍好歹是这么多年的影后,纵然心里惊涛骇浪,表面上也只能强撑着微笑,帮关靖卓把戏演完。然而等到记者散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靖卓,你不是说今天宣布正式结婚的消息吗?为什么变成了订婚?"
  关靖卓一言不发,径自去拿车,好像根本没听见她一般。就在这个时候得知消息的关锐打电话来,开口就质问:"你在记者面前说的是什么,我们事先谈好的条件,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没忘。"关靖卓顿了顿,才勉强开口道:"我是想另外订一套婚纱,当初在国外的时候我曾经跟那家时尚公司许诺过,你们那天订婚纱的时候我忘了那一茬。"
  关锐声音沉沉的:"你可以先订婚,可以拖延。但是你答应过我的事不要忘。"
  关靖卓一言不发,合上了手机。半晌才对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轻轻的道:"我不会忘的。"

  郁珍事事想比人强,比她漂亮的没她有格调,比她有格调的没她漂亮。气质容貌都比她好的,又没有她嫁得好——这就是她的信念和目标。
  但是这一切的基石,都建立在能成功嫁入豪门的基础上。
  她怕着怕那,老对头的新片给了她压力,新出头的小女星给了她压力,而段寒之,在她嫁入豪门这件事上给了她最沉重最强烈的压力。
  她要保持自始至终的高姿态,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未来的婚姻多么稳固,她要让段寒之知道,她才是最终的那个胜利者。
  她在片场和关靖卓打情骂俏,奇怪的是,关靖卓明明不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却始终都隐忍着配合她,有时还非常温柔非常纵容的帮她拿包倒水。、

  沙泉卸妆的时候忍不住羡慕:"还是郁姐命好啊,嫁个好男人,干什么不比我们这些拼死拼活自己挣命的人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郁珍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受用之色。
  恰巧段寒之经过,突然脚步顿住,笑道:"那干脆你嫁我好不好?"
  沙泉愣住了,郁珍呆住了,关靖卓动作一凝,默然不做声的,死死地盯着段寒之。
  段寒之恍若不觉,痞痞的打了个响指:"你看,我虽然年纪比你大一点,也没关总这么有钱,但是好歹有车有房衣食不愁;再说男人年纪老一点会比较知道疼人啊,我看上去已经老得不配你了吗?"
  "……"沙泉僵笑道:"哪,哪有?"
  这话是实话。段寒之长得比他亲手捧出来的当红一线小生们还要好,已经年过而立的人了,皮肤保养得好像十八岁,眉目唇鼻无一不冷俊精致,不说话时活生生就像个精刀细刻出来的冰雪美人儿。
  有个名气资历都尚算一流,却还差段寒之一点火候的知名导演曾经三番五次的上门,求段寒之出演他片中的一个角色,说那个角色是给段寒之量身定做的,知道段导不缺名也不缺钱,求段导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勉强出演一次。不过段寒之到最后还是拒绝了,说他自己不会演。
  段寒之浑身一把戏骨,不会演就有鬼了。
  不论是权势地位金钱还是单纯的外在长相,尚自单身的段寒之都是女人前仆后继矢志不渝的目标,更何况一个崭新崭新刚刚出道的小演员沙泉。

  "可是……段导……您……"
  "啊呀,"段寒之笑道,"是因为你喜欢关总,所以无视我了吗?真让人伤心啊。"
  他那笑意还是一样的可惜,眼底却透出一点调笑的意思来。沙泉还是比较机灵的,立刻硬生生把刚才的话都当成了玩笑,强笑着说:"都被段导发现了,我才不好意思呢。段导你也真是,那这种事开玩笑。"
  谁知道段寒之竟然叹了口气,貌似非常萧索:"不是玩笑……我都这个岁数了,要是能定下来就应该赶紧定下来了,可惜这两年东奔西跑的没时间。等这部片子拍完以后我就暂时停一阵,好好成个家,不然下半辈子怎么办。"

  卫鸿帮剧组拿着录音杆经过,面不改色的问:"我你要吗?"
  段寒之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摸摸卫鸿的头,打趣道:"有你也很好,但是你还年轻啊,万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呢?"
  卫鸿被他摸得一脑袋毛都翘了起来,越发像一只撒欢打滚的萨摩。段寒之心里微微一动,俯身过去低声道:"今天晚上送我去酒吧,包个房。"
  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恰恰好扫过关靖卓的耳朵边。

  演艺圈里混的,差不多都知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沙泉略有尴尬的低下头,郁珍皱起细细的眉,偏转了目光。
  卫鸿说:"好啊。"
  关靖卓默不作声,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用力大到掌心都刺骨的痛。

  2.

  那天放工放得特别早,这边一结束,那边段寒之就无限妖孽的倚在卫鸿身上,缠缠绵绵的出去了。
  整个剧组都知道卫鸿跟段导不清不楚,看他们两个出去了都心照不宣。只有郁珍笑嘻嘻的回过头,对关靖卓软绵绵的说:"段导也找到照顾他的人了,订婚的时候把请帖发给他们两个吧。"
  关靖卓一言不发。
  "但是万一他们以后又分了呢?万一我们订婚的时候他们已经分了呢?……我也是听朋友说的,段寒之玩得特别开又特别过瘾,换过多少个床伴他自己都记不得了吧。"郁珍柔柔的叹了口气,"男人啊,不论多大了都不会照顾自己,只知道酒,只知道女人。"
  关靖卓沉默半晌,冷笑一声:"怎么我就成不了那样的人?"
  "所以说我才嫁给你啊!"郁珍赶紧安抚他。
  "……有时候想,要是我也能变成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就好了。"
  郁珍一愣,还想说什么,就看到关靖卓径自走了出去。

  "啊……"
  "嗯……轻……轻一点……啊……"
  喘息中带着颤音,华丽清浅的呻吟到后来就变了调,让人心生怜惜,也让人升腾起更加狂暴的蹂躏欲。
  段寒之一般跟人上床风流,都是去酒店开房。
  他人生有一半的夜晚都不在自己家里那张价值17万的雕花大木床上度过,而是在"夜色"酒店包房里的QUEEN SIZE大床上跟人鬼混过去的。
  卫鸿知道这张床上曾经来去过很多人,有男有女,各形各色,英俊的美丽的柔弱的性感的……毫无例外都曾经和段寒之翻滚过,曾经深入过这具美丽白皙的身体,也从他身上得到过快感。
  而他和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
  一想起这个卫鸿就觉得非常难受,嗓子里堵着一口气一样的难受。

  "你今天是吃了伟哥了吗?"好不容易从激烈的冲撞中找回理智,段寒之嗓子都叫得沙哑了,"……别,别射在里边!"
  卫鸿深深一个挺身,在射出来的同时狠狠咬住段寒之的耳朵尖,长久的炙热的喷发让段寒之身体虚软无力,非常想骂人,却又没力气开口。
  好不容易等卫鸿发泄完了,段寒之一把把他推下身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啪!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射在里边!狗都知道长记性了,你怎么还不知道?"
  卫鸿低着头:"……关靖卓呢?"
  "什么?"
  "关靖卓是怎么做的?"
  段寒之一愣,美丽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在床上别跟我提起他。"

  卫鸿僵着脸,好像在赌气,却仍然小心翼翼的把段寒之抱起来去浴室清洗。一开始他这么做的时候段寒之还很不习惯,但是久而久之也就随他了——卫鸿照顾人很在行,经常在浴池里帮他按摩,有时候按摩得他就直接睡着了。
  "你还喜欢关靖卓吗?"
  段寒之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这句话,惊得他立刻睡意全飞走了:"你听谁说我喜欢关靖卓来着?"
  卫鸿低着头,毛茸茸的脑袋对着他:"……我觉得你们以前有一段。"
  段寒之惊奇的摇摇头:"我说你今晚怎么跟吃伟哥了似的,搞了半天是因为这一茬啊……不过话说回来我喜欢谁不喜欢谁跟你没关系吧?就算我现在立刻出去跟别人上床也跟你没关系吧?"
  "……"卫鸿还是低着头,但是明显表情更痛苦了。
  段寒之看着好玩,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看着他幽黑的眼睛,"喂?"
  卫鸿嗓子里轻微低沉的呜了一声,算是回答。
  段寒之笑了:"你是狗吗?你在护食吗?"
  卫鸿摆头甩开他的手,然后报复一样,猛地把段寒之扛起来,直接来了个头朝下。
  段寒之笑骂着捶打他宽厚的背:"放我下来!这么没规矩,小心明天NG你!"

  卫鸿一把把他大力摔到床上,段寒之还没坐起来,身上就直接被卫鸿压住了。这男人还挺认真的,严肃的一字一顿道:"我就是护食。"
  "……哈哈哈!"段寒之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你真太逗了,卫鸿你真是太忠了你……"
  卫鸿严肃的看着他笑,笑完了,又问一句:"你们现在还有关系吗?"
  "没有了,早八百年前就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连戒指都还他了嘛,你看见了嘛。"
  卫鸿纠结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你们以前……都到互送戒指的地步了?"

  段寒之垂下眼睫,抽了根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卫鸿不抽烟,但是从来没有反对过段寒之在他面前抽,他吸二手烟都吸得毫无怨言。
  "我们以前啊……不是床伴关系,"段寒之的声音飘忽在袅袅烟雾中,有些朦胧不清,"我们以前是正儿八经的谈恋爱,从牵手到接吻,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来。"
  卫鸿靠在段寒之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那时候演艺界纯啊,还是靠天赋靠勤奋成名的时代,要是你放到那个时代去估计早红了。那时候哪有潜规则这么一说,送送礼走走后门就能拿角色——不过我比较超前,我那时为了拿一个投资,只好去跟人陪饭局。"
  "认识关靖卓就是在那个饭局上,当时我跟他都年轻,一来二去,对上眼了,就开始纯纯的革命恋爱情谊了。"

  卫鸿听他现在说得这么风淡云轻,可是能想象当年又是怎样一个情况。段寒之第一次的爱情,最完美最年少最没有被污染过的爱情,到底是怎样积累又是怎样爆发、在怎样满地狼藉的状况下惨淡收场的?
  这么多年过去后,只能调侃的用一句"当时我们都年轻"来陈述了。
  "我那个时候还不大会喝酒,投资商往死里灌我,关靖卓就帮我挡。也是一挡二挡挡出来的情谊……谁敢灌他关家三少啊,后来投资就拿到了,当时人人都以为我有关家做后台,其实根本就不是那样。再后来反正就恋爱了呗,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摸摸小手亲亲小嘴,后来就上床了呗。"
  "你第一次?"
  段寒之回手赏了卫鸿一巴掌:"能不能别问这种娘了吧唧的问题?"
  卫鸿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闭嘴了。半晌又犯贱,小心翼翼的问:"后来……"
  "后来分了,他出国,我当导演去了。"
  "为什么分了?"
  段寒之定定的看卫鸿一眼,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种经年沉淀过后的伤感,又有点余痛。
  "……和我一起的那段时间,他同时也和郁珍在一起。然后我发现了,我们就分手了。"

  卫鸿听得张口结舌,半天一个字没说。
  段寒抽完烟,拍拍手,翻身睡了。卫鸿很久之后都没睡着,一直到确信段寒之已经睡熟了,才掂手踮脚的走下床,到浴室里去把手机打开。
  谭亦为下午来了一条短信,是给他介绍女朋友的。这小子对谈恋爱这件事心存恐惧,坚持要哥们先试过水,然后才敢放手去追MM。
  短信还附了他介绍的那姑娘的照片,卫鸿摸黑回了条"不用,我已经有对象了"的信息,然后赶紧把以前跟谭亦为讨论MM的短信全删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轻手轻脚的爬回床上去,跟做贼似的,半响才放心大胆的睡着了。

10坐拥后宫

  《死斗》剧组受到邀请去参加一个娱乐节目,这也是关靖卓的意思,顺带替他们预热一下市场。
  这个节目说起来也算是关家赞助的,全剧组上下不少人都要上去,男一女一、男二女二就不用说了,连段寒之都受到了邀请。
  说起来也就是个访谈,与众不同的是在节目中会随意让观众发言,让观众问嘉宾各种问题。在事先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嘉宾的反应力显得格外重要,经常出丑难堪的嘉宾也不是没有,衣冠楚楚的明星经常被恶整得狼狈不堪,于是观众情绪大涨,在底下高声叫好。

  段寒之是个毒舌,还是一个据他自称"个性温柔、从不和人争执"的毒舌。所以在接到邀请函的时候他直接扔垃圾箱里去了,说:"这种出风头的事不适合我。"
  魏霖催促他:"你不去卫鸿也不去,张希是男二号,男一号都不去他更没理由去。许雁吧她一个人去不像话,就算加上郁珍,光是女的顶不起半边天啊。就算我跟策划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上电视,也啥都不会说,呆呆木木的,你不怕网上说我们剧组是乡下的老大爷第一次进城?"
  段寒之懒洋洋的道:"老大爷又怎么了,老大爷也有老大爷的风情嘛。"
  "……寒之,你口味越来越重了。"
  "好说好说。"

  最后段寒之还是被魏霖、策划、场记和剧务"四大金刚"架着,浩浩荡荡的架进了电视台的大门。
  节目主持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大双比较活泼,角色定位是迷迷糊糊丢三落四的大女孩,能被嘉宾轻易糊弄过去;小双则比较稳重,不出口则已,一出口必定是最贱最狠毒的问题。
  段寒之穿一身英伦学院风的雅灰色针织背心,紫色丝光衬衣立领翻出来,像模像样的戴了架金边眼镜。明明是只高高在上的倨傲狐狸,却装得又清秀又文雅,就像个书卷气浓郁的风流知识分子。
  大双捧着脸尖叫:"好帅,帅得我都不认识了!"
  小双点头道:"的确不认识了,这还是平时那个又凶又自大的三十多岁老男人段大导吗?一定是化妆师的功劳吧。"
  大双四处探头:"化妆师呢?化妆师在哪里,能不能把我化成当年十八岁的样子?"
  "他连段大导都能化成这样子,把你化成十岁小萝莉不成问题的啦。"
  段寒之大马金刀的坐在嘉宾主座上,两条长腿大大的分开着,一派君临天下的慵懒气派,"听说你早熟,你十岁时和现在有区别吗?"
  大双傻傻点头说:"有的,我十岁时身高比你还矮。"
  小双时机精准的发出一阵狂笑,段寒之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去。
  段寒之身高不高,加上又削瘦,就更显得没有实在感。虽然也达到了我国男性平均身高标准,但是他捧出来的当红小生们可是个个都超过一米八的。

  "让我们在身高勉强达标的段大导面前介绍今天的嘉宾帅哥!首先是《死斗》中未播先热的人气角色——督察张希!"小双高高举起张希的手,把他从后台楼梯上领下来。
  张希是两届影帝,粉丝众多,刚一上台就立刻引起轰动,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张希今天穿一身西装革履,看上去正式得有些过分,但是粉丝就爱他那一套。他年龄也不小了,粉丝已经从爱追星爱做梦的少女转变为了二三十岁的成熟女性,当然也有五六十岁人老心未老的大妈。

  大双大步走向楼梯:"然后是神秘的男一号,宇宙第一好男人,督察张希的暗恋者——下属卫鸿!"
  一阵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疯狂欢呼声,在卫鸿亮相的刹那间猛地爆发出来。
  这种热情让久经场面的大小双都有点发愣,更别提当事人卫鸿了。在他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几年龙套生涯中,还从被这么热情的欢迎过。观众们几乎是疯狂的尖叫着,尤其是年轻女孩子们,一个个都站在了椅子上,拼命的向他挥舞花束,用力幅度之大几乎要让人怀疑她们的胳膊会不会因此而断掉。

  大小双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为什么卫鸿会有这么多粉丝?
  卫鸿是个新人,不存在以前有粉丝的说法。就算他已经确实坐稳了段寒之新片男主角的宝座,但是《死斗》一直是在杜绝记者的情况下拍摄的,这个新鲜出炉的男主角在公众面前实在没有曝光过。
  从哪里跑来这么多人支持他?这些人之前难道有见过他不成?
  这些疑问不仅仅是大小双有,在场的所有人有,甚至卫鸿自己心里也犯嘀咕。
  不过,这些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尾巴!我看到尾巴在摇!"
  "忠犬最高,忠犬攻最高啊!"
  "甩掉未婚女友,压倒女王上司!"
  "你跟张希最配了!!!"

  "……"张希默默的低下了头。
  卫鸿把脸埋在手里。
  "扑哧!"段寒之忍不住笑出声来,立刻用手掩住口,视线也转向另一边。
  谁知道他不笑不要紧,一笑惹起了另一拨人的注意,这些人是谁呢?——就是不远万里长途奔袭,好不容易赶来现场的段寒之的铁杆粉丝。
  在现场这几百个座位中,竟然还存在着那么一小撮人,这些人的彪悍战斗力在上一次混战中已经得到了充分体现,在现场面对真人的时候,她们战斗的亢奋竟然飙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张希算什么,真正的女王在那边啊!"
  "卫鸿!不要当着女王的面出墙,你会被——飞——的——!"
  "卫狗狗!压倒女王段!我们支持你!"
  "女王段坐拥后宫,君临天下!!!"
  最后"坐拥后宫君临天下"这八个字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压倒了对立方的欢呼声,成为了现场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

  段寒之捂着脸,把头转向不对镜头的那一边。
  小双问大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大双眨巴眨巴眼睛,说:"我好像听懂了。"
  她跑到观众席前边去,大声问:"你们的CP是——"
  "忠犬女王!"底下的回答无比整齐无比响亮。

  大双把话筒凑到段寒之嘴边去:"请问段大导,我可以问一下你现在的感想吗?"
  段寒之咳了几声,淡淡的道:"我听不懂。"
  "可是我看到您脸红了。"
  "没有啊,你看错了。"
  "不对啦我真的看见了啦!"
  "我说过你看错了,你十岁时也戴眼镜吗?……没有戴?果然你现在也没有戴。你应该去配一副眼镜来着,至少看上去和十岁时稍微有点不同。"
  大双揉揉眼睛,又凑上去仔细看一眼。段寒之脸皮甚厚,肃静白皙不露半点异色,大双只好悻悻的转过身:"果然面皮太厚,红也红不到表面上。"

  段寒之颇有成就感的笑了,然后拍拍座位扶手:"卫鸿张希,坐我身边来。我一手一个,你们俩我都收了。"
  两秒钟寂静之后,尖叫和昏倒的声音仿佛狂暴的龙卷风一样,再一次响彻全场。

  2.

  砰!
  关靖卓突然把电视遥控器狠狠砸在地上,刹那间碎片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飞溅开来。
  郁珍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靖卓!"
  关靖卓半晌不语,眼神阴沉的盯着电视上的画面。大双正充满激情的介绍《死斗》片花,放到□处,底下观众一片尖叫,热闹无比。

  "你也就在家里发发火,有种你去电视台发火啊,窝里横算什么本事呢?"
  郁珍一抬头,只见关锐从白色雕花楼梯上缓缓走下来。她穿着雨过天青色真丝旗袍,挽了一个松松的慵妆髻;胸颈腰身的剪裁非常妥帖合身,高挽的袖口下露出一截粉光玉白的手腕,水葱般的五指轻轻搭在白色大理石扶手上。那手上的皮肤保养得犹如少女,连指甲都做得精细完美、没有一点瑕疵,真正是豪门贵妇的顶尖做派。
  佣人纷纷向后退去:"大小姐!"
  郁珍不由自主的道:"关锐姐姐……"

  关靖卓猛地起身,大步向外走去。他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关锐淡淡的一声:"给我站住!"
  威慑力十年如一日的强,关靖卓迟疑了一下,扶着门把的手还是顿住了。
  "上哪儿去呀?"
  "……去公司。"
  "去公司跟人发火,给人看笑话呢吗?"
  关靖卓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是快要结婚的人了,你也稍微收敛一下脾气。在家时是众星拱月的三少爷,结了婚就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家庭的主人了,哪能这么沉不住气?"
  关锐走下楼梯,只听精巧华贵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不疾不徐的声响,她停在了关靖卓面前。
  "靖卓,你是我弟弟。"关锐从郁珍手里接过领带,仔仔细细的帮关靖卓系在脖子上,"你有时候怨我,这我都知道。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家里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我不为你,我还能为谁呢?"
  关靖卓想说什么,咬了咬牙,半晌道:"……是。"
  关锐对郁珍扬了扬下巴,吩咐:"把电视机关上。"
  郁珍立刻起身,关了电视机。节目里喧闹的笑声立刻消失了,大厅里人人屏声静气,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恨他,"关靖卓紧紧抓住衬衣前襟,眼底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痛苦,"我真的……恨他啊……"
  "你要是不爱他,你会恨他吗?"
  关靖卓僵住了。
  关锐拍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弟弟的胸膛,"听我的话,好好结婚,好好生个孩子。郁珍这些年受委屈了,你要好好待她。"
  关靖卓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几乎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颓然。
  关锐偏过头吩咐:"郁珍。"
  郁珍连忙站起身:"是。"
  "靖卓这两天瘦了,给他煲些汤。"
  郁珍连忙又答一声"是",再抬头时,关锐已经娉娉婷婷的走上了楼梯,只留给她一个优美华贵的背影。


11发病

  《死斗》的拍摄进度逐渐加快,已经进入后期阶段,再有几幕转着剧情拍摄之后就可以收工了。
  谭亦为贱兮兮的跑来剧组探班,看到卫鸿,立刻正色九十度鞠躬:"忠犬你好!"!
  卫鸿一巴掌把他抽飞。
  谭亦为一边飞一边嘎嘎怪笑:"忠犬!不要不好意思嘛忠犬!全国人民都知道你是忠犬了啊忠犬!"
  他一落地,立刻被张希一脚踢得远远的——张希这个人比较保守,自从那天上过节目之后就自动自发把自己划归到了"中老年男星"的行列里去,并坚决不愿意跟年轻男艺人一起上节目了。

  谭亦为捂着屁股,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你们女王呢?女王殿下在哪里?"
  段寒之正要进休息室,站在门口对他招了招手:"女王这里没有,导演倒是有一个。你过来干什么?不是已经被我飞掉了吗?"
  "我过来问……"谭亦为猥琐的溜到他面前去,绞着手指说:"问您老答应我的那件事嘛。那个店铺到底……"
  "那个花店啊,"段寒之说,"托了一个朋友,到底是保下来了。你也别去感谢他,感谢我就成了——不过那个店一做就亏本,你一个前途大好的当红艺人,干什么不好,偏要去开花店……我真是没法理解。"
  谭亦为充满了怨念:"就像我没法理解您一定要飞掉我一样。"
  段寒之冷哼一声,走进休息室去,顺手带上了门。

  "什么花店?你到底是打算去开花店了?"卫鸿走过来狐疑的问。
  "嗨,就是拜托段导给帮了点小忙。原先的店主想把店盘给一家衣服店,但是我想接下手继续卖花,所以段导就去拜托了工商局的人。"谭亦为大力拍着卫鸿的肩:"下半年我就不打算接戏了,要是能把花店做盈利,我请你去吃小鸡炖蘑菇。"
  "……总算是比请我喝冰水强了,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
  "滚!哥们待你还不够义气?上次给你介绍的那妞,人家本来可是冲我来的?你怎么给我推了?"
  卫鸿吭吭哧哧半天,一翻白眼说:"我有对象了嘛。"

  段寒之在休息室里的扶手椅里坐着,突然一阵心悸。
  最近他总是觉得有点不舒服,特别容易累,有时晚上熬夜,心脏会突然早搏、呼吸不畅、隐隐有点肝疼。他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但是才少喝两天,胆又开始疼起来。他吃了几颗清火药,结果只一顿忘了吃,胃就痛得受不了。
  好像五脏六腑都一起出问题了,纵情声色又劳累过度的身体不断的发出抗议。
  "我应该还不老吧,这个年纪的男人不是正好吗?"段寒之摸着下巴,"不会是咖啡喝多了的原因吧?……改喝茶好了。"

  他站起身去给自己泡茶。那天谭亦为给他送了一罐头上好的霍山黄芽,他随手给放到休息室柜子里了,一连几天忙下来就忘了喝。
  谁知道他这边刚站起来,那边突然眼前一阵发晕。
  段寒之错手抓住桌沿,但是手足都软软的,完全使不上力气。
  他刚想叫人,突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小腹处升起,穿过肝胆、膈膜,深深刺进心脏。这阵闪电般的刺痛一直透过呼吸管道,贯穿了他整个人,段寒之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不由自主的倒在了地上。

  倒地时碰撞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是完全没有引起外边任何人的注意。
  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段寒之躺在地上,紧紧抓住领口,就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肌肉痉挛着,手在发抖,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出来,落在不远的地面上。
  他想开口叫卫鸿的名字。这个年轻人就像只忠心耿耿的卷毛大狗,踢他打他都撵不走,始终摇晃着尾巴跟在他身后,好像不论任何情况都不能把他吓跑,不论任何难关都不能让他离开一样。
  在他有能力发出声音之前,休息室门外传来谭亦为哈哈大笑的声音:"胡说什么,你有对象了?你有对象我怎么不知道?"
  卫鸿说:"反正有了就是有了嘛。"
  "你编出来唬我的吧?哥们这样可不厚道哦,我都没女朋友,你怎么就先有了啊?"
  "靠,凭啥你没女朋友我就不能有!老子的女人缘可比你强多了!"
  ……

  喘息声连自己都听不见了,视线一片模糊,那剧痛攫住了他的神经,段寒之想抓住手机,但是手指剧烈的颤抖着,很难抓住那个光滑的物体。
  ……果然是年轻人……段寒之想。
  年轻人啊……

  终于指尖恍惚触碰到了什么,他把手机紧紧抓在手里,艰难的滑上滑盖。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几乎耗费他的力气,他想按下120,他凭着感觉按了1按了2,但是怎么也找不到零在哪。
  段寒之想把手机举到眼前,但是他完全没有那个能力。

  冰凉而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一个一个摩挲下去,从一开始,往右三格,往下三格,按在零上。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按下了零,手机从手上滑落下去,他的手最终无力的、重重的垂了下来。
  手腕撞击到绿色通话键上,然后手机被撞滑开了出去。

  冰凉的地板上,手机屏幕闪烁着,号码是120,显示出"正在接通"的字样。
  段寒之闭上眼,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2.

  救护车呜哩呜哩开过来的时候,魏霖正到处找段寒之:"谁看见段导了?他人呢?跑哪销魂去了?"
  张希说:"销魂是两个人的事,他一个人失踪,应该不是销魂去了。"
  魏霖批评他:"你思想真不纯洁。"接着看到刚刚下戏的卫鸿,急忙拉住他:"忠犬!你看见你家段导了吗?"
  "……"卫鸿说:"刚才在休息室,没出来吗?"
  这时候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没过一会儿,别墅大门砰砰的响。剧务小弟打开门一看,只见两个穿白大褂的站在外边,问:"这里谁打的120?病人在哪里?"
  剧务组小弟一愣:"没人打120啊,怎么回事?"
  "不会错的,追踪定位就是在这里。附近几里都没人烟,不是你们会是谁?"
  突然休息室那边传来门被撞开的轰响,魏霖惊呼:"段导!"

  卫鸿说段寒之在休息室,刚才也有人证实休息室自从段寒之进去后,门就没开过。魏霖拼命敲休息室的门,然而里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打段寒之的手机,是忙音。120接线后不得到回答是不会轻易挂电话的,他们有专门追踪信号的仪器,一定位就定位到了这里,然后再过十五分钟车就从市区开过来了。
  所以段寒之的手机被120占线着,魏霖怎么打都打不通。
  魏霖跟段寒之合作很多年了,真正是比首席大太监还要贴心。他从来没见过段寒之无缘无故从片场消失,他是个非常敬业的人,不可能一声招呼不打就自行离开的。
  魏霖有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他果断的对卫鸿说:"砸门!"
  卫鸿点点头,举起一把扶手椅,轰的一声当头砸下。

  门板应声撞开,卫鸿退去了半步,紧接着倒抽一口凉气。只见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段寒之昏倒在地,一把椅子翻在一边,手机跌落在身边半米远的地方,上边120还没有挂线。
  "段导!"卫鸿冲过去抱起段寒之的头,只见他双眼紧闭,没有一点意识。
  "还有呼吸,快叫救护车!"
  "副导!副导!"剧务组小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救护车就在门口!"

  段寒之被放在担架上,两个医务人员匆匆抬着他上救护车。谁知道门外竟然挤满了闻讯赶来的记者,一眼望去人头耸动,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魏霖寒毛直竖:"让开让开!谢谢合作!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谁知道他这话一说出来,记者们更加兴奋,更加争先恐后的涌上来:"段导到底是怎么回事?""拍戏受伤了吗?""谁打的120?"……
  魏霖口才本来就一般,更不善于应付记者,人家一涌过来,他就立刻倒在了群攻之下。
  几个娱乐报刊的记者拼命对着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段寒之拍照,有一个镜头几乎伸到了段寒之脸上,立刻被人推开抢拍。结果被推的那个不服气,又大力的推回来,结果挤得抬担架的医生没法走路,差点一跤跌倒地上,担架也险些摔倒在地。

  医生生气了:"快点让开!病人呼吸发生障碍,再不上救护车就可以死在这里了!"
  记者立刻吃了兴奋剂,拼命按着医生采访:"请问段导是什么病?为什么会发生呼吸障碍?""难言隐疾吗?有生命危险吗?""不是拍戏受伤的吗?我们听说是拍戏的时候受伤请问是真的吗?……"
  突然那个记者的话筒被一只手伸过来夺走了。
  记者一抬眼,只见卫鸿站在面前,面无表情的劈手一挥,话筒的线竟然被他生生扯断!

  卫鸿是个很少发脾气的人,他个性非常的好,随和,容易说话,从来不斤斤计较。
  越是这样好脾气的人,生起气来就越让人觉得害怕。
  记者还没来得及发表抗议,就被卫鸿狠狠一推,当即摔倒在地。另外几个堵着担架不停拍照的记者还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他们的照相机就被人夺走了,卫鸿看都不看,直接把照相机往远处一扔。
  "快走!"卫鸿一手抓着抬担架的医生,硬生生挤出了一条通向救护车的路。

  医生有点惊讶的看着他。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定是演员,戏服穿着还没脱;演员一般都是不敢对记者动手的,更不敢惹这种狗皮膏药一样只抢新闻、只抢八卦的疯狂记者,因为这种记者一旦污蔑起人来,那连草稿都不用打。
  但是这个年轻人敢。边上几个摔倒的记者破口大骂,有的当即就在打听他是谁,但是他连看都不看人家。
  明星当中也有这种硬气的人啊,医生不由得想。

  "你等着!……耍什么大牌,看我到网上怎么骂你!"
  卫鸿充耳不闻,一脚踏到救护车上,动作利落的帮医生把担架抬上车。
  救护车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司机不敢耽搁,立刻踩下了油门。
  救护车在记者愤愤不平的咒骂声、镁光灯一闪一闪的卡擦声中,风驰电掣一般远去了。

12首席大太监

  头好重,眼皮仿佛有千钧重量,沉得睁不开。
  身体针扎一样的疼。那抽丝一样的痛苦从内脏和骨骼的缝隙中透出来,就像墙缝中刮过的风,刀子一样锋利,冷飕飕的吹得你透心凉。
  段寒之手指动了一下,喉咙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病房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墙壁是白的,床铺是白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日光灯,映得那白中泛出惨绿,让人心慌慌的。
  段寒之勉强偏过头,只见手上吊着一根输血管,顺着往上一看,赫然只见一个血袋挂在输液架上。
  ……我怎么了?为什么要输血?
  胃穿孔吗?阑尾炎吗?动手术了吗?
  ……除了无孔不入的记者之外,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段寒之抬起手,仔细端详着。保养良好的手上一点粗糙也没有,手指漂亮修长,指甲是精心修剪过的椭圆形。这样的手简直和钢琴家没有什么两样。
  突然他一把拔下输血针头,竭尽全力扶着床沿坐了起来,连鞋都没有穿,就这么踉踉跄跄的走下了地。
  才走了短短几步,眼前就一阵头晕目眩,因为过度充血而导致眼前阵阵发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半跪在了地上,耳朵里嗡嗡直叫。
  恍惚间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医生带着护士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段寒之只觉得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仿佛被什么人七手八脚的抬起来,然后重新架到床上。
  "血袋重新吊起来!"
  "针头扎进去,按住他,按住他!"
  "放松,放松,血管太细了针扎不进去……"

  轻微的刺痛从手背上传来,段寒之神经一凛,猛地睁大了眼睛。
  鲜血重新顺着软管流入体内,带来一阵阵温暖的眩晕。段寒之躺在床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氧气和血液充满提供到身体各大小血管里,他苍白的脸上好不容易出现了一点正常人的活气。
  "乱下地走什么,还嫌身体糟蹋得不够吗?"医生忍不住埋怨,"要叫什么人就按铃铛,哪有病人随意下床乱走的,除了毛病责任谁负?"
  段寒之张了张口,声音哑的几乎变了调:"……医生,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迎着他的目光,医生竟然顿了顿,然后避而不答:"你有家属吗?"
  "就我一个。"
  "父母有吗?兄弟姐妹有吗?"
  "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
  "别人呢?"
  "现在一时都联系不上。"
  医生犹豫了一下,段寒之心沉了下去:"你说吧,不要紧,我受得了。"
  医生摆摆手,护士都退了出去,最后一个出去的还带上了门。病房里窗子紧闭着,外边是一望无垠的夜色,透过笼罩在夜幕中的无边无际的原野,可以看到公路边遥远而微渺的路灯。
  病房里十分安静,以至于医生把笔轻轻放到文件夹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全身□官统一衰竭综合症。"医生看着段寒之的眼睛,"具有遗传性,属于罕见疾病。"

  如果从正面看段寒之的脸,你会发现他的瞳孔在刹那间微微变大,然后紧缩起来。除此之外他脸上什么其他神色都没有,眼睛没有眨,嘴唇微微张开着,一动不动,就好像被定住了一样。
  "你家里……长辈有得过这种病吗?"
  段寒之脑子里嗡嗡响,只看见医生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医生又问了一遍:"家里有长辈得过什么特殊的病吗?"
  "……祖辈有人晚年衰弱而死,都说是无疾而终……有个姑姑是吐血过量而死的。"
  "还有呢?"
  "……有个堂弟生下来就高烧窒息,然后就……"
  "新生儿器官衰竭综合症。"
  段寒之死死地盯着医生,慢慢摇头道:"不可能……你们有什么证据?恐吓医患是犯法的!"
  "我们有什么必要要恐吓你?从那天被送进来到现在,你已经昏睡三天了!"

  段寒之猛地坐起身环顾周围,然后抓过搭在桌边的外套,掏出手机来看时间。日历上明确显示着今天的日期,确确实实三天已经过去了。
  段寒之手一松,手机滑落在雪白的被单上。
  "……有办法治吗?一定有办法治疗的是不是?"
  医生看着他,点了点头。段寒之的表现虽然有些失态,但是比大多数病人都好多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震惊、伤心和失望,而是怎么积极治疗,属于一生最喜欢看见的病人类型。
  "我今年才三十多,还不想那么早死呢……"段寒之摇了摇头,勉强自己显出一点笑意来,"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哪里可以治疗,您尽管说。这几年的确不大注意身体,我根本没想到过……这种病就算在我们家也不是人人都得的……"

  "可是要很多钱。"医生斟酌了一下,"当然我知道您是很有名的导演,我女儿也挺喜欢你拍的片子,想必您是不会缺钱的——但是钱这个事情,当然是越多越好。世界上曾经有过换全身器官的先例,完完全全就是拿钱往里砸,从头到尾换完了器官还未必能活上二十年,后期治疗、透析、保养什么的都是大量消耗资金的东西,所以……当然一般病人我不会这么跟他们说,您嘛,我就不见外了。"
  "换器官?!"
  "治疗方案要视病人情况而定,真到了那么严重的地步,那器官就非换不可了。"医生想说就你那饱经烟酒的肝和肺,就算不衰竭也应该换一换了,但是看段寒之受的刺激打击已经很大,所以就忍了忍没说,"——如果真要换器官的话,我们这里是做不好的,甚至北京也没几家医院能做,最好还是去国外。"

  段寒之呆呆的坐在床上,一只手扶着额角。零碎头发从他指缝里滑落出来,末梢竟然已经泛出了微微的黄。
  原来他身体衰竭已经开始这么久了。
  只是一直忙着拍片子,忙着各种交际应酬,忙着和记者打交道,忙着纵情于酒色财气。原来在自己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危险的警告就已经久久的回荡起来了。
  辛苦挣扎了小半辈子,总算是攒下了些身家,换几个器官应该是够的,但是换了以后能成功吗?能活多少年呢?会不会死在手术台上呢?……
  段寒之从来没有感觉到冰冷的死亡离他这么近过。这样寒冷,这样腥湿,就好像湿漉漉的海藻缠在脖子上,让人无法呼吸。

  他突然意识到,从头到尾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生是他一个人,死也是他一个人。曾经路过他生命的那些人都已经走了,他们纷纷离开,然后在某一个清寂的夜晚,把他独自一人,留在了这雪白的病房里。
  一个人,形单影只。
  以一种孤独和守望的状态,面对着死亡。
  第二天段寒之出院了。

  一周后诊断报告书正式下来。
  厚厚的一大叠纸封在牛皮信封里,是卫鸿开车送段寒之去医院拿的。卫鸿那天晚上本来想在医院陪床,但是医院说他不是病人家属,不给陪,把他赶出去了。第二天剧组被投资方审查,一连审查了三天,等到他好不容易抽出空来的时候,段寒之已经自己溜达着从医院里出来了。
  魏霖一见段寒之,眼眶立刻就红了:"段导……"
  段寒之道:"小魏子。"
  "臣在!"
  "平身。"
  "喳!"
  魏霖平身,然后狠狠一巴掌抽飞段寒之:"叫人为你担心!都担心死了!老子上一次这么担心还是老婆给我生儿子的时候!就你不省事!叫你少喝点少喝点,你看报应来了吧?!"
  "哎哟,小魏子反了!"段寒之捂着肚子,半晌爬起来招手:"卫鸿!上!揍他丫的!"
  卫鸿立刻冲出去,用两根手指拎起小魏子的衣领,用投掷垃圾袋的标准姿势甩手扔了出去。
  "还是卫鸿听话。"段寒之居高临下的摸摸卫鸿的毛当做奖励,一边往片场里走一边吩咐:"来来来,开工了啊开工了!还差几幕就完了,各位糟糕的演技已经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希望你们不要在最后的几幕中刷新这个印象……"

  灯光一打,反光板举起来,录音杆架好,几台摄像机同时运转,男女二号各就各位。
  段寒之坐在场边,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攫住了他的肝脏。
  这么多年酒桌上拼杀,无数个拉人情拉关系的夜场里赶过,他的肝是第一个坏掉的器官。
  卫鸿默不作声的给他倒来一杯热水,低声问:"你没事吧?"
  段寒之摇摇头。
  卫鸿半跪在他腿边,很坚持:"告诉我实话。"

  段寒之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卫鸿的眼睛在阳光下的琥珀色的,颜色清澈而情绪炙热,包含着柔软的关心。
  "……"段寒之笑了一下,"过度劳累,肝硬化。"
  卫鸿疑惑的盯着他。
  "过几天我要去医院拍个片子,我走之前,你要把所有戏份拍完。"这个高度很适合段寒之顺手拍拍卫鸿毛茸茸的脑袋,"别告诉其他人。我不想让首席太监魏公公操心。"
  ——要操心你的只有我一个就好了。卫鸿这么想着,很肯定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说:"好!"

13居心叵测

  拍摄接近结束,后期处理要求重拍一个细节场景,是督察上司在工作的时候扭伤了脚,主角帮他包扎。
  这是一个很香艳的镜头。督察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露出脖颈往下深深的锁骨;镜头只从锁骨处往下打,一直到搭在扶手上的督察的手指,然后到腰,到卷起的裤腿,然后到纤细修长、光裸白皙的小腿。
  主角半跪在上司面前,用绑带把受伤的脚踝层层裹住。他的手指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上司的皮肤,掌心火热的温度似乎让上司非常舒服,他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声。
  主角终于难以克制自己,他的手渐渐完全覆盖在上司小腿上,在光裸的皮肤上摩挲着,一边喘息着一边抬头看着上司。
  上司坐着,扬起脆弱的脖颈。主角半跪在他膝边,眼神带着强行压抑、却无法掩饰的炙热,那狂热的爱情和迷醉的欲望,在畸形而黑暗的背景画面上格外鲜明深刻,甚至到了让人无法转移目光的地步……

  "要求太高了,"化妆师喋喋不休的抱怨:"把一个'中老年男艺人'的小腿弄成少年一般纤细、优美、白皙、细腻的样子,就像让段寒之穿上白裙装圣母一样,难度系数太高了。"
  张希走到墙角去,蹲下,用手捂住脸。
  "……我看也勉强,跟地里刚□的萝卜似的。"段寒之用实话实说的语气点评了一下,然后转向卫鸿:"还有你,你表情怎么这么僵硬?你面对的是自己垂涎已久的梦中情人,是你平时高不可攀的上司,蠢蠢欲动的那个人是你!别搞得像张希要□你一样!再说张希的腿有那么难抱吗?就那么难吗?大学澡堂的时候没摸过室友的光屁股吗?啊?"
  卫鸿头几乎要低到裤裆里:"……没。"
  段寒之一愣,勃然大怒:"现在就去给我摸!"
  "……"

  "一个一个!都不成气候!这么简单一个镜头都拍不好,金钟奖评委吃错药了才封你当影帝的对吧!"段寒之霍然起身,把外套往椅子上一摔:"还有你卫鸿!一到跟张希的对手戏你就犯浑,你平时跟小女朋友也是这么说话的吗?连目光接触都冷冰冰的吗?"
  卫鸿小声反驳:"没有啊!"因为我还没有女朋友啊……
  "演员不仅仅要会背台词!还有眼神!气场!肢体动作!你跟张希是情人,他不是欠了你五百万没还的仇人!实在拍不好就给我滚去假戏真做去!"
  卫鸿惊恐的战栗了。

  段寒之咆哮着顺脚踢开椅子,大步往片场中间走去:"灯光!开机!镜头镜头!镜头对准我!"
  卫鸿一呆,只听魏霖催促他:"快点上去啊。"
  "——什么?"
  "段导替张希拍这一幕啊。"
  "这样也行?!"
  "这个角色的原型就跟段导很像,可惜他自己不演,最后找了张希。"魏霖拍拍卫鸿的肩,顺势把他往前一推,"别紧张,到后期我们会做效果,把段导的头换成张希,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工作人员匆匆非段寒之换上戏服——敞开领口的白衬衣外边套着督察制服,一只裤管卷起来,绷带一圈一圈缠绕在脚踝上。段寒之的身体脱了比穿上更有料,小腿肌肉薄薄的,并不夸张,但是线条非常流畅并且漂亮;反光板打得皮肤显得更加白皙,几乎从膝盖到脚踝没有一处瑕疵,一整块白玉雕凿的一样浑然天成。
  连挑剔的娘C化妆师都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耸了耸肩离开了。

  卫鸿站在段寒之面前,刹那间感到一阵眩晕。虽然彼此之间已经发生过最亲昵最隐秘的关系,虽然剧组里不少人都能猜测他和段寒之之间有点不清不楚,但是这样光天化日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还是第一次。
  他半跪在地,连魏霖吩咐开机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还要点冰块吗?好像肿消下去一些。"
  "别弄了,"段寒之的声音低沉而轻缓,"就这样很好。"
  卫鸿把手放到段寒之纤细的脚踝上,就像用手去触摸两百万伏的高压电一样。奇怪的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他竟然还能感觉到段寒之足踝处的脉搏,一下一下在他掌心里跳动。
  那光滑的触感让他难以控制,他迟疑而贪婪的顺着小腿抚摸上去,带着强行克制的倾慕和渴望,小心翼翼的触及这个平时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人。
  "啊……"不知道是舒服还是刻意诱惑,段寒之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一般的叹息声。
  段寒之的呻吟简直勾魂。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华丽声音,被他刻意处理成最诱惑的音调,从喉咙深处微妙的震颤着,带着一点点痛苦又有一点点欢愉的意味。
  不仅仅是卫鸿,换做任何一个久经风月的老手,都很难抵抗这样明显又沉醉的诱惑吧。
  卫鸿的手贴着皮肤滑到段寒之的膝盖,然后从裤缝中深入到大腿内侧。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沉浸在男一号的情绪之中,他就像被推进欲望之海深处的、无助的溺水者一样,只能被动承受这所有的诱惑,只能跪拜在地上,毫无保留的奉献出自己的全部。

  段寒之低下头,用一根指关节抬起卫鸿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
  那样充满情 色的纠缠和抚摸,却是被他以一种矜贵的姿态所施舍下来。光影和暧昧的效果勾勒出两人的侧影,那气场就像一层层萦绕在一起的丝,华美而暧昧,却勒得你喘不过气来。
  卫鸿喘息着,半跪在地,一只手跨过段寒之的身体,扶在另一侧扶手上,形成一个类似禁锢的姿势。
  而被禁锢的那一方却高高在上的微笑着,悲悯而矜持的注视着被自己挑逗得无可是从的手下。
  ……

  魏霖亢奋的拍桌:"卡!"
  卫鸿还有点发怔,段寒之揉着肩膀站起身,顺手把他拎了起来,"还跪在地上干什么,拍戏的时候没跪够吗……还行,效果拿来我看看。唉剧务!帮我揉揉肩!"
  剧务忙不迭的小跑过来,低眉顺目端茶倒水,贤良仿佛刚过门的小媳妇。段寒之翘着腿坐在场外的沙发上,对着总摄像看整体效果,一边看一边哼笑:"还是傻,太傻了,果然新人就是新人,这呆呆傻傻的气场实在是太欠操了……"
  魏霖一边大力拍卫鸿的肩,一边唾沫横飞:"好小伙子!拍的很好,很有感觉!非常逼真!我看这一幕可以制作一下当海报了!"
  段寒之淡淡的道:"马戏团海报吧?"

  "胡说什么呀!哎卫鸿你别理他,他就这脾气,嘴里没一句好话的。哥哥我很看好你!这一幕很有感觉,人一看就觉得主角是爱他上司的,演得很成功!哈哈哈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爱上段导了呢,干得不错啊哈哈哈……"
  魏霖是东北人,笑起来豪爽无比,卫鸿被他拍得退了好几步,眼神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
  心跳得很快,恍惚间他还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不是卫鸿,而是摄像机下的男一号,是那个爱上了自己上司的、矛盾而痛苦的男人。
  那假装出来的爱已经和他真正的灵魂混淆了。到底是戏外的他爱上了戏里的督察,还是戏里的男一号爱上了戏外的段寒之,他已经完全无法分清了。
  段寒之给予他的冲动和情 欲就像海水一般,满满塞住了他的口鼻,让他张大嘴都无法呼吸,只能渐渐沉溺。

  段寒之在剧务组那里耽搁了一会儿,刚有点疲惫的感觉,肝部就立刻疼起来了。他咒骂了一声,还没坐下来,口袋里手机突然响起来。
  "喂,谁啊?"段寒之语气非常不好。
  "老段,吃了火药吗?脾气这么大。"石哥在电话那边呵呵的笑道,"你放心,我就跟你说个小事儿,不打扰你的好事。"
  段寒之声音缓和下来:"哪有什么好事儿啊,片场在呢。你说。"
  "嗨,是我一朋友的朋友吃饭的时候随口说的,我也不知道当真不当真。说是关氏娱乐公司要签安俊瑞,我想安俊瑞不是你一手栽培出来的嘛,那小子好歹也算是你的御用男配角了,我就跟你打声招呼哈。"
  段寒之瞳孔微微紧缩:"……这是关靖卓的意思?"
  "我估摸着是。哎怎么啦,安俊瑞果真是你小情人儿?哈哈,我就知道!……"
  "……想多了吧你。"段寒之不动声色的笑着,"虽然不关我什么事,不过还是谢谢了啊。"
  石哥还想约他那天出来"聚一聚",段寒之没等他说完,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

  安俊瑞跟段寒之之间的关系陆陆续续保持了几年,又是他从一堆新人中挑出来捧上台的,所以圈子里不少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娱乐圈毕竟不把这个当一回事,有需要了上床,各自爽完各自走人,最多给人茶余饭后八卦几句,没人真当一回事儿。
  ——但是关靖卓认真了。
  关氏娱乐公司手下一百多号艺人,有当红天王也有过气明星。每年都有几个新人大红大紫,走上繁华瑰丽的明星路;也有几个天王过气没落,被公司无声无息的雪藏,从此再也听不到他们的一点消息。
  安俊瑞号称天王,但是这个天王有一大部分都是段寒之给他面子,捧他起来的。
  关靖卓要是想雪藏他,最多半年,就能让他一点痕迹也不留的、彻底消失在娱乐圈里。

  2.

  段寒之打电话给安俊瑞,直接劈头盖脸的问:"关氏打算签你?"
  安俊瑞愣了一下:"我之前的公司合约到期了,关氏给的条件很优厚,我想我现在还没有到可以摆脱经纪公司单飞的地步,所以就……"
  "你签字了?"
  "还没。怎么了?"
  段寒之命令:"别签他们家!"
  "为什么?"安俊瑞大吃一惊。
  "……别问这么多,总之别签他们家。"
  "可是我已经跟他们预定签字的时间了,签约过后什么待遇条件都谈好了,连下半年的几个片约都已经转到了他们家。现在突然说不签就不签,怎么可能?!"
  "……"段寒之沉默着皱起眉,精细的眉角间隐约流露出不满。
  他这番电话说好听点是好心,说直接一点就是多事。安俊瑞虽然跟他陆陆续续好过几年,但是也不过床伴关系,而且还是众多床伴中的一个——这样一个谈不上陌生但是也绝对谈不上熟悉的人,是生是死都不关他什么事。
  段寒之难得好心一次,没想到对方还不领情。

  "你要签就签吧,被关靖卓整死的时候别来找我就行。"段寒之淡淡的说了一句,刚要挂电话,突然安俊瑞急切的道:"——是不是你怕我签了以后就不能随时客串你的戏了?"
  "——啊?"
  "是不是你怕新公司不准我随便接你的戏?不会的,如果你拍片需要客串,你尽管随时打电话给我,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你想多了。"段寒之真心诚意的说。关靖卓不仅不会让你接我的戏,他还会雪藏你,让你什么戏都接不了,让你一辈子出不了头。
  但是这话他没法跟安俊瑞明说。安俊瑞一定会问他,关靖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知道他会这么做?你跟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的确曾经有过关系。
  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别说是爱,连恨都没有了。
  大概只剩下彼此厌恶而已了吧。

  "寒之你别担心,我永远不会抛弃你的。"安俊瑞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安慰,"就算签了新公司,你我之间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变。我……我这些年,一直都没法放下你……"
  "去去去一边儿凉快去!"段寒之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当你是谁啊?排队想上我片子的大小明星多得绕京城能排一圈,你排第几号?就算是个跑龙套的小角色我都能请来巨星大腕儿,你算老几?"
  安俊瑞被他骂得一愣:"可是……"
  "要抛弃也只有我抛弃你的份,在别人眼里你是个腕儿,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段寒之啪的把手机一合:"爱签哪签哪去,被关靖卓整死了是你活该!"

  怎么每个人都以为他是应该被抛弃的那一个?
  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吗?被抛弃过一次的人,一辈子都不会让自己再被别人辜负。
  段寒之顺手把手机塞到牛仔裤后腰口袋去,然后习惯性的抽出一根中华,啪的点燃了打火机。火苗凑到烟头上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能再抽了,医生说他的身体现在很虚,器官的运行保持着一个危险的临界点,再糟践就要集体罢工了。
  要保重自己,戒烟戒酒,按时睡觉。要保持适当的运动,保持良好的作息,像个虚弱而持重的老人一样,不得多走一步路,不得多说一句话。
  这对段寒之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生活。段寒之活着就是为了痛快,拍戏要拍符合自己口味的,选演员要选会伺候自己的,喝酒要喝最烈最醇最上年份的,连跟人分手都要自己先开口,自己先挥挥手掉头就走。
  连一根烟都不能抽的生活,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段寒之骂了一句操,啪的一声把那限量版铁灰色精钢ZIPPO打火机的盖一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他身后传来:"怎么了,没火?"

  段寒之一愣,只见一只手伸过来,手上拿着打火机,啪的一下帮他点燃了烟。
  他回过头,关靖卓赫然站在他身后。仅仅是一掌相贴的距离,他这么一回头差点直接撞上了关靖卓的脸。
  "……"段寒之冷笑一声,对着关靖卓的脸直接吐出一口烟。
  关靖卓也不生气,只微笑着抹抹脸,"一个人?怎么没人陪你?"
  "关你鸟事!"
  "……啧,火气真大。你那个小相好呢,叫什么沙泉?她没陪着你?"
  "她没我没关系。"段寒之抽身就走,不想跟关靖卓多说一个字。
  谁知道还没走两步,关靖卓在身后朗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签安俊瑞是为了要封杀他?这么多年没联系,你怎么还这么了解我?"

  段寒之猛地顿住脚步,僵立在原地半晌,才淡淡的道:"……他跟我也没关系。你爱封杀艺人,爱跟自己的钱过不去,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无关。"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手,关靖卓的声音带着笑,笑意中却透出阴霾:"寒之,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没关系?哪怕别人在你面前死去,你都能心不跳眼不眨的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知道你心狠,没想到你竟然狠到这种地步!"
  段寒之猛地回身想抽出手,但是关靖卓死死抓着不放,手背乃至手臂都爆出了青筋。
  在那样恐怖的力道下,他脸上竟然还带着轻柔的笑意:"——寒之,安俊瑞没法来陪你了。总有一天所有人都没办法来陪你,他们都自顾不暇,你就……你就是一个人了。"

  "老子本来就不需要人陪!滚!"
  段寒之一甩手,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关靖卓退去了半步,站在那里看着他。
  男人的眼神说不出来蕴含了多少复杂而激烈的情绪,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阴灰色的天空。失望、鄙薄、冷酷和痛苦,这种种负面感情交织形成一个巨大可怖的漩涡,让人看不到底。

  关靖卓从卡夹里抽出一张支票,填上一个数字,然后举到段寒之眼前。
  "寒之,"他心平气和的说,"当年关锐给了你多少钱让你离开我,现在我给你十倍,你回不回来?"

14我本凉薄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段寒之呆呆的看着那张支票上惊人的数字,然后望向关靖卓。
  ……竟然是认真的。
  关靖卓竟然是认真的!
  "——关锐给我的可不止是钱啊,你确定你都给?"段寒之笑起来,那笑意说不出的凉薄,"你有那个能力?你舍得?"
  "关锐给你的我全都加付十倍,只要你回来,你干不干?"
  段寒之轻轻咬着食指关节,声音里笑意越发浓厚:"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用钱买我吗?"
  "如果你这么理解的话,是。"
  "可是你这样我感到很奇怪啊,"段寒之慢悠悠的说,"关靖卓,你现在也不是过去那个不掌权的毛头小子了,有钱有势有身份有地位,圈子里的俊男美女随传随到,应该不缺暖床的啊?再说我段寒之也早就不年轻了,人老珠黄残花败柳,脾气又坏,性格又不好,值得你花这么多钱买回去相看两相厌吗?"
  关靖卓沉默不语。
  段寒之俯下身,微微靠近他,言语仿佛在舌尖中舔舐了一番才缓缓的说出口,因此格外有种湿漉漉的煽情:"……难道……你是觉得当年被我抛弃了,很不爽很没面子,所以现在要扳回一城是吗?"
  关靖卓猛地退后半步,反手就一个耳光抽过去。段寒之猝不及防,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猛地咳了起来。

  关靖卓吓了一跳,刹那间扑上前。后悔和不知所措猛地从他眼底滑过,但是紧接着更强烈的怨愤蒙蔽了他的心智,他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段寒之咳得肝肠寸断,几乎连肺都要咳出来一样猛烈,他深深弯下腰,额头几乎要贴到膝盖里,每咳一声身体就剧烈的震颤一下,到最后几乎连捂着唇的手都要痉挛了。
  关靖卓居高临下的站在他面前:"喂。"
  段寒之死死地按着嘴,从胸腔里迸发出的咳嗽声沉闷无比,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把心肺都震碎,把血肉都刻出来一样。
  "……你没事吧?"关靖卓忍不住走上前,"段寒之?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寒之?寒之!——"

  砰地一声闷响,关靖卓一头栽倒在地,紧接着背上被人狠踩几脚,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来,就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狠拎起来,接着劈头盖脸就是一记老拳,啪的一下差点打断他的牙。
  "呸!"关靖卓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一看只见是卫鸿,恍惚间立刻想起来这人貌似也有传言,说他和段寒之不清不楚。
  卫鸿把关靖卓往地上一扔,大步跨过他向段寒之走去。关靖卓怒火攻心,一把抓住卫鸿直接踹翻在地,一字一顿的发狠:"你他妈给我离他远点!"
  段寒之喘息着,厉声吩咐:"卫鸿,给我往死里揍!"
  卫鸿打架竟然相当利落,二话不说一拳挥过,关靖卓的脸被狠狠打到了一边。两个男人就像逞强斗狠的公鸡一样,鸡冠直竖毛发耸起,彼此都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一声郁珍尖利的叫声传来,"住手!快住手!"
  卫鸿刹那间分神回头一看,关靖卓抓住这个机会,一记上勾拳打得卫鸿踉跄了半步。他刚要再扑上去,郁珍扑上来从身后抱住了他:"靖卓!不要!不要打了!你不是跟我说你已经忘了段寒之的吗?快住手!"
  关靖卓听若未闻,一手就把郁珍推到了一边:"走开!"
  "靖卓!"
  关靖卓不耐烦的喝道:"滚!"

  "——你叫谁滚?"一个低沉动听、却饱含威严的女声响起来,"靖卓,你就是这么对你未婚妻说话的?"
  郁珍回头一看:"关锐姐姐!"

  关锐穿着一件黑色套裙、踩着精巧的小羊皮高靴大步走来,长发挽起在脑后,身后跟着她的几个贴身随从保姆。那些手下都低眉顺眼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亦步亦趋的拿着手包、阳伞、购物袋等东西,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关靖卓大口喘息着,眼神凶狠,却直接越过了卫鸿望向段寒之。段寒之已经站起来,虽然面色苍白难看,但是神情却恢复了那高傲睥睨、潇洒不羁的凉薄之色。
  这么冷淡。
  这么……可恨!
  关靖卓扶着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难以自持。
  就在这个时候关锐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望向段寒之的目光:"你怎么了,是打算把人打死呢,还是打算被人打死?你嫌最近报纸娱乐版的头条不够轰动,想好好给我们关家露个脸是吧?"
  "……没有。"
  郁珍一把抓住关锐的手,恨恨的向卫鸿那边瞟:"关锐姐姐,他打靖卓啊!"
  关锐淡淡的抽出手,说:"我看打得很好。"
  "可是关锐姐姐!……"

  关锐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沉声打断了她:"郁珍,你一个女人,男人打架的时候不要急吼吼的冲过去,你以为做关家的媳妇是在演苦情电影吗?都快要当母亲的人了,给我稍微注意下自己的仪态动作,别给我闹出什么意外来。"
  郁珍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是。"
  关靖卓突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关锐沉沉的道:"前几天郁珍跟我说她感觉没精神,今天早上我带她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她怀孕了。"
  关靖卓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都僵掉了。
  "订婚仪式提前举行,完了以后立刻举行婚礼。我不管你在外边怎么样,这孩子的事不能出一点差错。"

  关锐转过身,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对段寒之优雅的点点头微笑了一下,段寒之欠了欠身,在她跨过楼梯时礼貌的牵起她的手,随即放开。
  就像任何一个上流社会的绅士见到淑女时的表现一样,彼此冷淡而彬彬有礼,带着傲慢的礼遇和尊重。
  只是在两人错身的刹那间,段寒之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替我恭喜关靖卓。"
  关锐神情不改:"谢谢,我会的。"

  她踩着高跟鞋走下楼梯,背影挺拔步伐优雅,像个真正的上流社会高傲贵妇。
  只是在转角的时候,她紧抿的唇角显示出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阴沉。
  段寒之,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有必要毫不掩饰的展现你刻薄、冷酷、全无心肝的一面吗?
  她不怀疑关靖卓曾经爱过段寒之,但是那个果断到近乎冷酷、理智到近乎凉薄的男人是否有一点点爱过关靖卓,她却完全不这么觉得。

  2.

  关锐走到楼下,司机俯身为她打开宾利的门,郁珍随即跟了进来,坐在她身边:"关锐姐姐,我觉得靖卓还是没忘记段寒之啊!"
  "我看他也忘不掉。"
  "那我们怎么办?"
  关锐一哂:"人一辈子,遇见的、喜欢的、爱上的多了去了,要是每一个都记得,那就是花花公子;要是一个都记不得,那就是没心没肺。大部分人都只记得一两个自己最难忘的或是投入感情最多的,靖卓也和正常人一样,这非常正常。"
  郁珍费解而不平,忍不住道:"可是关锐姐姐,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才让靖卓从一个男人身边离开,如果他还是对段寒之念念不忘的话,不就白费力气了吗?"
  她在"一个男人"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调,意有所指的强调,仿佛暗示着什么不屑、鄙薄、轻视等种种负面的情绪。
  自诩正常的人,自诩道德楷模的人,自诩占据着社会主流、矜持而高高在上的人。
  关锐突然心生厌恶,但是她神情淡淡的一点没有变,只是眼神中多了些看不透的幽深。

  郁珍见她不答言,俯身过来低声说:"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靖卓还想让段寒之回到他——"
  话音未落,突然关锐抽了抽鼻子,敏感的问:"你今天喷的是什么香水?"
  郁珍一愣。
  "香奈儿的N°5,是吧?"
  "啊,是……是吧。"
  关锐扫一眼她身上正红色裸肩鱼纹晚礼服,回头吩咐司机:"掉头回家去换衣服!"
  郁珍呆住了:"怎、怎么了?"
  关锐倚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沉声道:"那个香味讲究的是深沉、收敛和贵气,你穿这么艳的衣服,带着这样味道的香水,就跟男人上边穿西服下边穿牛仔裤一样,一会儿酒会上的女人都笑死你!"
  "我……"郁珍讷讷不发一言。
  "郁珍,当电影明星和当人家媳妇是不一样的,有时候我懒得说你,但是你自己要看,要学,省得别人看你笑话。"关锐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穿衣服要是有段寒之一半讲究,我也就不用在你身上操心了。"

  人都渐渐散去,段寒之扶着冰冷的墙站在那里,虽然看上去还很刻薄很强悍的样子,实际上没呼吸一次就像是从油锅里煎了一个来回。
  太痛苦了,他想。原来甩人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隔了这么多年,还让人心里难受到这个地步。
  "我送你回家吧。"突然卫鸿折返回来说。
  段寒之皱起眉,习惯性的不耐烦:"我要是你就好好回去想想怎么保住男主角的位置,打了投资方,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过去了?"
  卫鸿委屈的控诉:"是你叫我打的。"
  "……"段寒之气结:"我叫你杀他,你也杀?"
  "杀。"
  "……你没救了。"段寒之默默的抚摸卫鸿的头发,"狗狗,你没救了。"
  卫鸿呜咽了一声。
  "你都不问我和关靖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直接就扑上去揍他?万一我骗了你,当年负心的是我呢?万一现在纠缠不清的是我呢?你不就成了助纣为虐的地主恶狗了吗?"
  卫鸿眨了眨眼睛,诚实的说:"我早就怀疑负心的是你了,你人品很一般啊很一般,哪怕关靖卓都看上去比你牢靠啊。"
  他眼睛本来就不大,但是湿漉漉的,眨起来显得特别忠厚可欺。段寒之一看就郁卒了:"所以?"
  "所以我已经做好当反面角色的准备了>_<"
  段寒之挥手给他一掌:"放P!你给我时刻记住,老子才是被伤害的那一个!老子才是代表正义的那一方!以后就像背台词那样天天早上给我重复一万遍,听到了没有!"
  卫鸿被拍得在原地晃晃悠悠转了两圈,然后立刻啪的立正:"是!"
  ……其实不是啊卫狗狗。
  你看段大导那小样儿,他才更像是负心薄幸的那一方吧。
  不要欺骗自己的内心和良知啊,卫小鸿小同学!

  卫鸿从来没有去过段寒之的家,归根结底是因为段寒之他根本很少回家去。那个家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房子,买了大半年,还没有装修,家具非常少,连热水都不全。
  段寒之突然对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厌倦了,让卫鸿把他开车送回了家。
  他家里东西丢得乱七八糟,客厅竟然是个小篮球场,卧室里一张豪华无比气场恢弘的雕花大木床,段寒之指着它说:"看见了吧?我特地叫人订做的,十七万。"
  卫鸿沉默半晌,"……因为滚床单方便吗?"要不然一个人睡这么大床干毛?
  "方便你妈啊。以后我不结婚了?不生孩子了?不养宠物了?就算养只宠物狗也是要上床睡觉的吧。"
  卫鸿第一个念头是段寒之竟然会想要结婚,这个夺走了(喂喂)他二十多年处男身份的人竟然要抛下他去结婚。竟然还要生孩子。"段导,你不能结婚!"
  段寒之大乐:"连关靖卓都有孩子了,为什么我不能结婚?"
  "……不能就是不能!"
  "再说不能我现在就去结了啊。"
  "反正就是不能!"卫鸿急了,"你结婚了,我怎么办?"
  他这话说得太义正词严,以至于段寒之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你怎么办,你爱结婚结婚爱恋爱恋爱去喽,你不是还有个小女朋友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喽……"年轻人果然都没什么定性啊,段寒之困惑不解。
  卫鸿急了,脸红脖子粗,急得满房间转圈圈:"我没有!就是没有!明天就去把这床退了,你想对我始乱终弃还是怎么滴,没门儿!"
  段寒之彬彬有礼的摊开手以示他迷惑不解:"我没'乱'过你。"潜规则不叫乱!这是段大导的逻辑。
  卫鸿显然并不认同他这种逻辑,就像流浪狗把第一个丢给它肉吃的人认作主人一样,他嗷呜了一声猛扑过去,结结实实把段寒之压倒在身下:"不许结婚!一定要结婚的话就嫁给我好了!"
  段寒之脸色黑了一半:"……滚。"
  "要不我嫁给你也行!"
  "……你穿新娘礼服?!"
  卫鸿气喘吁吁的亲段寒之的脸,眉毛鼻子眼睛嘴巴,一口气胡乱的亲,连亲带咬,段寒之痒得一时没憋住,哈哈大笑起来:"哎!哎!别别别,不结婚就不结婚,哈哈哈……放手放手,我喘不过气来了哈哈哈……"

  突然他一下子一口气没抽上来,卫鸿的体重可不是开玩笑的,直接一下压倒了他肝胆那一块儿,针刺一般的痛苦刹那间席卷了他全身的神经。
  段寒之猛地坐起来,一把掀翻卫鸿。
  放射状的疼痛以肝部为中心点,就像闪电一样卡擦一下布满了整个身体。痛苦不禁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剧烈了,段寒之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颓然倒在了地上。


15因为太痛了

  卫鸿在诊室外的走廊上不停转圈子,明明是深夜,却紧张得冷汗直冒。
  这个时间送大医院是来不及的,卫鸿知道附近一家小诊所,他直接把段寒之往肩膀上一扛就飞车赶到这里,一路上闯红灯无数,也不知道被拍了多少次。
  医生从诊室里走出来:"你是病人家属吗?"
  卫鸿声音一紧,听起来都变了调:"是!我是!他怎么样?"
  "肝功能衰弱,被重力压迫导致肝包膜张力增大,因此引起疼痛。"
  卫鸿疑窦顿生:"他不是肝硬化吗,为什么会肝功能衰弱?"
  医生摊开手,非常无奈:"我们只是小诊所,又这么晚了,没办法给你细查的。何况肝功能的疾病都是要专家确诊的,你最好还是去大医院吧。"
  "那他现在怎么样?"
  "没有大碍,不是急病,你送来的时候病人已经恢复意识了。现在打了止痛针和镇静剂,正在休息,要不你进去陪床吧。"
  卫鸿不需要他说第二遍,急急忙忙就扑进了诊室。

  狭窄的病床上段寒之闭目沉睡着,衬衣袖子摞到关节上,削瘦的手背上吊着水。他柔软的头发披散在雪白的针头上,显得格外漆黑柔软。
  卫鸿趴在病床边,终于忍不住伸出爪子,小心翼翼的触碰段寒之的头发。
  "本人很贵重,只准看不准摸。"段寒之闭着眼睛突然开口,"你那脏手,到医院以后洗过没有?"
  卫鸿悻悻的把爪子收回来:"我,我才没有想摸>_<"
  "没有就好。快去洗洗手回来给我削苹果!我要吃水晶富士,要甜的!"
  卫鸿一骨碌爬起来冲去洗手,冲到一半又转回来:"可是这里没有苹果啊……"
  "那还不赶快去买?"
  "……现在是深夜两点半,商店不开门的啊……"
  段寒之猛地起身,劈头盖脸把枕头砸过去:"你这糊涂孩子!24小时便利店你没去过吗?"
  卫鸿不等他吩咐第二遍,呼哧呼哧撒丫子就往外跑。

  段寒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直到走廊那边大门传来砰地一声打开又合上的响声,他才慢慢倒回床上,紧紧捂住腹部,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中去。
  肝病到晚期才会感觉到痛,但是一痛就痛得非比寻常。
  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身体多么好,连头痛脑热都很少有,只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不舒服,那个人就立刻紧张兮兮鞍前马后的伺候,恨不得当他是玻璃做的雪人儿,太阳一出就化了。
  只可惜年少深情,变得那样快,那样让人猝不及防。
  真痛啊,他想。上一次这么痛是什么时候呢?
  是第一次知道关靖卓和郁珍之间暗地交往的时候?
  是痛得不可自抑,却偏偏要撑出表面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的时候?
  是事隔多年后再一次看到片场上郁珍和关靖卓夫妻情深相濡以沫的时候?
  还是明明在心里狠狠嘲笑自己这个失败者,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的骄傲表象,把伤口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时候?
  ——我偏偏不要死,段寒之咬着牙想。我要活下去,要活得好好的,骄傲的,尊贵而矜持的,让所有人知道是我负了天下人,而不是天下人负了我。
  手无意中碰到自己的脸,竟然毫无预兆的摸到冰凉的液体。
  ……是泪水吗?
  当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的自己,闯荡演艺圈这么多年的自己,吃了亏流了血、磕磕绊绊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闯出一点名头的自己,什么时候都把血和泪混合起来咬牙咽下肚的自己,竟然在这么多年以后,才后知后觉的哭了?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身后传来卫鸿讷讷的声音。
  段寒之翻了个身,喃喃的解释:"是因为太痛了。"
  "嗯,我知道。"
  "太痛了啊……"
  "嗯,嗯。"
  卫鸿紧挨着他,坐着削苹果,暖暖的身体上传来让人落泪的温度。
  "卫鸿。"段寒之突然说。
  "嗯,在。"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卫鸿头几乎要埋进裤裆里,声音细如蚊蚋:"就算……就算是又怎么样?"
  段寒之笑起来,伸手去抚摸卫鸿的头发:"那要是我抛弃你了怎么办?要是有一天我不要你了怎么办?要是我背着你和其他人搞到一起去,那怎么办?"
  卫鸿悻悻的控诉:"你已经跟很多人搞到一起去了。"
  "那你伤心吗?会难过吗?"
  "会啊。"卫鸿诚实的点头。
  "那你怎么办?"
  卫鸿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口气中充满不确定:"我把你……抢回来?"
  段寒之笑了:"傻叉啊你,又不是狗,叼着主人裤脚不松口就能把主人叼回来。告诉你吧,你应该努力当影帝当巨星,比安俊瑞还要天王的天王,一哥啊大神啊什么的,最好神到连我都要哭着喊着求你上角色的地步,我就不会抛弃你了……懂了吗?"
  卫鸿呆了半晌,努力点点头:"懂了!"
  "懂了你应该做什么?"
  "当大神!"
  段寒之满意拍拍卫鸿的头:"孺子可教也。"
  如果卫鸿真长了尾巴的话,现在他的尾巴应该摇得比小狗还欢。

  个傻孩子啊……段寒之想。
  你封神之后,我还是否活着,我还是否在拍电影,都很难说啊。世界上有谁是不能被抛弃被辜负的?有什么誓言是海枯石烂永久不变的?如果不想被别人抛弃,首先你就要学会主动抛弃别人啊。
  不过也好,如果你不这么傻的话,我不就成了世界上最傻的那一个了吗?……

  段寒之在诊室里狭窄的病床上睡了一晚,而卫鸿坐在椅子上,竟然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他被一通电话叫醒,恍恍惚惚去摸自己的手机,结果摸了个空。
  段寒之一骨碌爬起来,动作利落的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看号码皱起眉:"华强?这么早你打电话干什么?"
  华强在老家看他父母,前天晚上才赶回北京,听声音还风尘仆仆的:"段导,马上来剧组一趟。"
  "出什么事了?"
  "关靖卓找你。"华强不少年前就开始跟段寒之,每次在提起关靖卓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声调冰冷仿佛机器人,"他昨天晚上看了电影剪辑片,发现你把郁珍的镜头全都剪了,现在在剧组里发火呢,说要告你违约!"


16救命钱

  郁珍坐在剧组的办公室里哭。
  郁珍在戏里经常哭,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有着一般男性都无法抵御的娇弱和美丽。女人的眼泪往往是无敌的利器,男人们征服世界,而女人却用她们的笑容和哭泣,来征服男人。
  剧务组的小弟来送过一次茶,心疼得跑前跑后为她递纸巾。是啊,这样的女人谁不爱呢?记者是偏爱她的,舆论是偏爱她的,甚至连影片的投资商都是她的未婚夫,她应该是上天眷顾的女人才对。
  段寒之是一株生在黑暗中的植物。开出艳丽的花,却终日阴霾在刻骨的寒凉之中,妖气缭绕妖艳刻骨,但是能有几个人看到?就算死了残了,又有几个人知道?
  她想她是聪明的。段寒之比她有才华,比她有能力,甚至比她生得还漂亮;但是段寒之从当年开始起就一直没能赢过她。段寒之太骄傲,太矜贵,他傲慢得甚至可以把初恋情人说丢就丢说弃就弃,他傲慢得整个世界都不放在眼里,所以他输了。
  就算是导演又怎么样?关靖卓是她的未婚夫,她的未婚夫是掌握剧组生杀大权的投资方老板!

  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前台小姐急匆匆的说:"关总,段导来了。"
  关靖卓的心脏突然好像变沉了,一下一下有力的撞击着他的胸腔,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声音变奇怪了:"带了什么人?还是就他自己?"
  "带了……带了卫鸿卫先生,其他人就没了。"

  卫鸿,又是卫鸿!关靖卓眼神中掠过不加掩饰的阴沉。
  他派人调查过卫鸿的背景,发现这小子走运的速度简直不亚于神七升空。明明是个只跑过龙套的普通北漂,外貌条件也不是那么好,谁知道在酒吧偶然救起了被安俊瑞纠缠的段寒之,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被段寒之一眼看中,直接飞了谭亦为让他当男一号。这还不算,据说段寒之对他相当喜欢,每次上戏都是一起来一起走,甚至那辆心爱的悍马也是交给他在开。
  他们一定上过床了,关靖卓想。
  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暴虐和愤怒吓了一跳。段寒之这几年没少跟人逢场作戏,这个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但只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段寒之竟然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当着他的面,竟然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嘭的一声房门被踹开了,段寒之优雅的收回脚,缓步走进来:"关总,听说你找我?"
  在"听说"这两个字的后边他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貌似有点可笑,又碍于礼仪不得不忍住笑意的味道。段寒之的声音很好听,比一般男声要更低沉、华丽、并且刻薄,所以当他刻意加重语气的时候,轻而易举就挑起了关靖卓蓬勃的怒火。
  关靖卓应该知道的。跟这个男人发怒,就是把自己狼狈的一面展示于他面前,让自己处于随他嘲笑、随他踩在脚底的弱势处境。
  但是关靖卓忍不住。
  他猛地一摔剧本,硬壳文件夹几乎贴着段寒之的脸飞了过去:"段寒之,你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段寒之一偏头,然后慢慢抚摸着被疾风掠过的脸颊,"哟,关总生气了。小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让关总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生气?说出来给我听听。"

  他是故意的,关靖卓想。他是故意要我发火,要我狼狈不堪的。
  关靖卓深深的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挤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很好,段寒之。很好。我竟然不知道你在这个圈子里做了快十年,还不懂这个圈子的规矩。你真是被那些三流投资人给惯坏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卫鸿忍不住要有动作,段寒之轻轻把手往他手背上一搭,悠然道:"跟关总相比我当然什么都不是。"
  "你知道你什么都不是就行!郁珍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她是我什么人,还要我再告诉你一遍吗?谁给你胆子删她戏份的,嗯?!"

  段寒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但是紧接着他又笑起来,充满了刻意的、优雅的、夸张的做作:"郁珍小姐是关总你的未婚妻,这天下人都当然知道。"
  卫鸿不安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易为人发觉,但是他能感觉到段寒之的脊背突然挺直了,直到甚至有点僵硬的感觉。
  "谁给你胆子删我未婚妻的戏份的?!"关靖卓盯着段寒之覆在卫鸿手背上的手,眼里阴沉的乌云几乎要把人撕碎了吞噬下去,"——段寒之,你在这行里做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从导演到演员全都给投资方打工的?你知道什么叫老板什么叫员工吗?你知道讨好她是你的本分吗?!这个娱乐圈不是非你不可!不愿意给老板当狗,你自己可以滚蛋!"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让人窒息的静寂。
  关靖卓喘着粗气,血流嗡嗡冲上脑子的声音冲击着耳膜,仿佛电视放到最后,除了一片空白的噪音喧杂之外,什么也没有。

  "……原来我在关总眼里,就是只给老板打工的狗。"段寒之慢慢的笑道,那眼神几乎是愉悦的,仿佛带着血一般的笑容。
  "可惜我段寒之活了三十多年,脾气又坏,身体又不好,别的身无长物,唯独一身做人的骨头打不断、敲不碎,变不成摇尾乞怜的狗。关总是娱乐圈的人上人,郁珍小姐是关总你的未婚妻,既然惹不起您二位,我只有自己滚走了。"

  段寒之的声音非常清淡,甚至是很悠然的,一点烟火气也不带,就像袅袅轻烟一样,一出口就飘散在了几乎凝固的空气里。
  关靖卓突然产生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你要违约?"
  段寒之偏过头,似乎不屑于去看他,"卫鸿。"
  卫鸿低声道:"是。"
  "支票簿。"
  卫鸿手里搭着段寒之的外套,他动作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拿出支票簿,低着头递到面前。

  关靖卓声音止不住的不稳:"你知道你现在不干了的话,要付多少违约金吗?"为了防止投资方或导演临时搁挑子不干导致巨额资金浪费,违约金一般都是天价的,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在圈子里几乎也从来没人当真付过这样一笔数字,哪怕导演和投资方之间真的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基本上会寻求其他方式解决。
  段寒之接过支票簿,轻轻撕下一张空白支票。他的手原本就非常修长漂亮,这个动作几乎是优雅的,让人连眼睛都转移不开。
  "关总,"段寒之淡淡的道,"我段寒之一辈子不求其他,但求两个字:痛快。如果我活得不痛快,那我还不如死了来得干脆。"
  他上前一步,轻轻的把那张空白支票放到关靖卓办公桌上。
  他气场这样威压而沉重,以至于连郁珍都下意识止住了哭泣,惶然的看着他。

  关靖卓脑子里乱嗡嗡的,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理解段寒之说"如果我活得不痛快,那我还不如死了来得干脆"这句话隐含着怎样的意义,但是在当时,他满脑子都只有"他要走了,要不干了"这个念头。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关靖卓一遍一遍的想。他费尽心机回到关家,花费大量时间金钱拿到段寒之的电影投资权,那么麻烦那么费事的把郁珍送到段寒之的剧组里去,不是为了要逼走段寒之啊。
  明明是为了……明明是为了接近他啊!

  "……我不会让你走得这么顺利的。"关靖卓的声音仿佛从空荡荡的地狱中弥漫上来。
  段寒之看着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卫鸿,我们走。"

  2.

  卫鸿坐在驾驶座上,不敢回头看,因为段寒之坐在后座,命令他不准回头看自己。
  段寒之感觉到痛的时候,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
  所以卫鸿耷拉着耳朵趴在方向盘上,努力听后座上传来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细微的动静。可惜段寒之安静起来的时候特别安静,空气中只传来细不可闻的呼吸声,其他的一片悄无声息。

  半晌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划破了寂静,段寒之抬手接起电话,声音懒懒的:"——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怪腔怪调的男声,像极了鬼佬饶着舌头说中文:"哈喽!段!你想我了吗?猜猜我是谁?"
  段寒之不耐烦的说:"滚你丫的张大伟,少在那卖关子,给我把舌头捋平了说话。"
  那边赶紧咳嗽了几声,似乎是努力想把舌头摊平,但是再开口时仍然让人听起来别扭:"喂,喂,我已经很努力的学习了嘛。我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为了庆祝这个好消息,你一定要请我吃饭!"
  这回他说得比刚才清楚了,不过因为发音太中规中矩,反而有点像电子词典。
  "到底什么事?"段寒之问。
  "就是肝源了啦,美国圣维斯莱特医院找到合适你的肝源了,你可以做肝脏移植手术了!"

  卫鸿猛地回过头,震惊的盯着段寒之。
  段寒之面无表情的望着车窗外,仿佛一点也不为这个消息感到惊讶或兴奋,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怎么了,段?你不高兴吗?发生什么事了?"
  段寒之顿了顿,沉声道:"肝源迟早会找到的。我现在只关心手术费用要多少?"
  "咦,和生命相比钱很重要吗?还是你打算呼吁社会捐助?不要啦,把社会捐助留给更需要他们的人啦。"张大伟开了一个根本不好笑的笑话,然后自己在那很有幽默感的笑了半天,"好了,我告诉你好了,你的情况对医院来说很麻烦,周围脏器都已经很虚弱,不知道能不能承受换肝的大手术,所以要比上次我给你估算的那个数字再高出一点点。其实手术费只是一小部分啦,更多钱要花在抗排斥药上边,具体要多少等你飞来美国再说啦。总之你要尽快过来,合适的肝源不会总在那里等你的哦。"
  "……我可能暂时没法做了。"
  张大伟大大的惊讶了一下:"哎——?你的病好了?"
  "不,没有。我暂时没法承担手术费用。"
  "怎么可能?你的钱打算带进棺材里去吗?"
  "我的钱在半个小时以前被当做赡养费,付给前任配偶了。"段寒之苦笑,"离婚的代价是巨大的,半个小时以前我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张大伟惊悚的尖叫:"你离婚了?那我可以和你结婚吗?……哦,不不,NO
NO,可怜的寒之,我想说的是,是怎样的女人这么狠心?不能等你做完手术后再付赡养费吗?手术后扛排斥药的花费是巨大的,你可以一边吃药一边慢慢的攒钱付赡养费……"
  "可是我已经付出去了。"
  "啊!我可怜的寒之!……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要我帮忙吗?"
  "你帮忙把那个肝源留得久一点吧。"段寒之疲惫的揉按着太阳穴,"钱的事情我再想办法。"
  张大伟絮絮叨叨的哀叹着,充分表现了他身为一个美国人的鸡婆又八卦的性格。段寒之好不容易让他闭嘴,然后挂了电话,把手机一扔,长长的叹了口气。

  卫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段寒之说:"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要换肝?"
  卫鸿的眼神从来没有过这样严肃,段寒之一愣,点头说:"是,可能不仅仅是肝脏,坏了的都要换。"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段寒之感觉难以形容,斟酌了半天用词,最后只得一摊手说:"器官提前老化衰弱,三十岁的人,九十岁的心脏,差不多就是这个解释。"
  卫鸿眼神炯炯的盯着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要多少钱?"

  段寒之不知道怎么说。卫鸿的生活方式跟他从来都是两个世界,这个数字连他都有点接受不能,何况是卫鸿。更何况就算他说了又怎么样?什么事情一旦说出来,就潜意识的在寻求帮助了,段寒之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向人求助的人。
  卫鸿作势下车:"如果你不说的话,我现在就去找关靖卓,把他暴揍一顿然后把支票要回来……"
  段寒之一脚把他踹回座位上:"去去去去去!"他满心烦躁,但是看到卫鸿跃跃欲试的、仿佛等待着主人下令的大狗一样的眼神,又忍不住切了一声,把那个数字说了出来。
  这还是保守估计,手术后的医药是非常昂贵的。段寒之原本就是个手上散漫的人,这笔费用在几天以前还不是大问题,但是现在却实实在在把他给难住了。

  段寒之不怀好意的等着看卫鸿丧气的表情,谁知道卫鸿耷拉着脑袋,沉默了半晌,突然伸爪一把拉住了段寒之的手。
  段寒之吓了一跳:"你疯魔了?"
  "你,你等着,我会去赚钱的。"卫鸿脸上表情无比悲壮,"谁叫我,谁叫我,……谁叫我喜欢你呢。"
  "……"段寒之默默的抽搐了。

17天使之爱

  卫鸿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具备大型犬类动物的一切优点:忠实,守信,挨了打不知道叫疼。
  《死斗》剧组出于茫然之中,因为据说段导和关靖卓吵翻了,从剧组里退出了,连卫鸿也跟着走了。现在谁都不知道这部戏是换个主角换个导演再拍下去,还是干脆就流产。
  在大家都很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卫鸿以闪电般的动作,签约了另一家电视剧组。

  《天使之爱》。这部长达二十集的青春偶像连续剧是某电视台制作的晚间档,一线明星一个都没有,男一号是卫鸿,其他配角全是二线、三线小艺人。卫鸿对自己当上男一号这一点感到很不可思议,他本来是去试镜男配角的,不知道为什么被编剧一眼看中,非要坚持说他完全符合自己心目中男主角的形象,于是亲自拍板让他当了男主角。
  编剧是个年纪轻轻的网络女写手,戴一副无边眼镜,面色严肃不苟言笑,偶尔瞥人一眼,眼镜猛地反出一道雪亮的光,让人忍不住要打寒战。
  作者坐在场外看试镜,看到卫鸿的时候,突然开口简洁的道:"尾巴。"
  卫鸿和导演面面相觑,同时把脸转向她。
  编剧指着卫鸿:"……在摇。"
  卫鸿忍不住在屁股上摸了两下,他确定自己没有尾骨骨质增生。
  编剧眼镜雪光一闪,凌厉非常:"忠犬!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

  ……于是卫鸿就当上男一号了。
  那天晚上卫鸿回到家,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一边照一边疑惑的喃喃自语:"……没有啊……明明没有尾巴啊……"

  至于女一号的人选,是卫鸿在开拍当天到了片场时才见到的,一见面他就大大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沙泉歪着头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不是在《死斗》剧组吗?"
  "我也出来了,郁女神她太温柔太美好、太纯洁太天真,以至于我一看到她就自惭形秽得吃不下饭。我想我怎么能和这样完美、这样善良、这样高贵的女人同处一室呢,万一我呼吸过的空气弄脏了她高贵的裙角怎么办?所以我就自觉的主动退出啦。"
  "……她不是戏份都拍完了而且还怀孕了吗,怎么还去剧组?"
  "谁知道,跟她老公秀恩爱来的吧。关三少来了两次就不愿意来了,她就天天跑来秀名牌衣服高级珠宝,生怕没人眼红她。"沙泉撇撇嘴,向周围望一眼,放低了声音:"你以为她怀的是谁的种,估计她自己都不清楚吧。小道消息哦,她以前可乱的很,怎么可能攀上关三少之后就一下子完全干净了?"
  卫鸿吃惊:"所以说……其实关靖卓戴了绿帽子?"
  "不知道啦,可能孩子姓关的可能性最大吧。"
  卫鸿算是个本性厚道的人,替关靖卓冤屈了一会儿以后,又不由自主的生出点幸灾乐祸来。这个报应可比生儿子没P眼要狠多了——生下来的有可能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儿子!

  这部片子走的是通俗商业路线,剧情白烂狗血,纯商业不带半点艺术性。由卫鸿饰演的男主角白一帆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富家公子,回国后即将接手父亲白松的公司。白松身家巨万,和白一帆的生母离异多年,身边情人无数,由沙泉饰演的女主角雪夏是合作公司送给白松的礼物。出身贫寒却清纯美丽的雪夏受到白松异乎寻常的宠爱,在白松因公事赴往法国的前夕,他把自己年轻的情人雪夏委托给了儿子白一帆照顾……
  单纯优柔的雪夏对白家人没有一点好感,对于即将见面的白一帆也感到非常恐惧。剧组因为有财大气粗的电视台撑腰,道具场景全部是精益求精下足了血本,白松走后女主角抱膝蜷缩在宾利雅致RL的豪华后座上,不愿意下车去见那个受命照顾她的大少爷白一帆。
  宽大的座椅更加显出雪夏的娇小和玲珑,打开车门的刹那间,见惯美色的白一帆为之倾倒,并俯下身来,真心诚意的请求雪夏扶着他的手下车。

  画面上雪夏纤细娇嫩、十指青葱的手,轻轻放在白一帆厚实温暖的掌心里,仿佛一件无价的宝物交到他手心。白一帆猛地一拉,雪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然后半空中衣裙翩飞,美丽的女孩凌空跌落在英俊温柔的富家公子怀中。
  镜头拉远,白一帆抱着雪夏向别墅正门走去,一路奢华的红地毯被他踩在脚下,前方是百家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大门……

  "太好了!太完美了!"导演激动的站起身,"简直就像是天生的王子与公主,天生一对啊!"
  画面切换,刚刚还眉来眼去缠绵悱恻的王子和公主在0.1秒之内迅速分开十米远,然后拼命拍打身上被对方碰到的部分。
  "男女授受不亲,55555我还没嫁人呢~"沙泉拼命用纸巾擦手。
  "段导我没有背叛你,段导我没有背叛你,段导我没有背叛你,段导我没有背叛你……"卫鸿把手拼命在裤子上蹭。
  "……"导演爆发了:"喂,你们把我这当成是三级片吗?!"

  这种电视剧拍得非常快,而这部片子又异乎寻常的顺利。男女主角的表演都大出导演意料,原本以为是新人担纲、二三线演员压阵的戏,结果硬生生演出了一线的演技来。
  导演很欣喜,原作者很高兴,剧组上下都有种感觉——这部戏,拍得很顺!
  不像段寒之的那部《死斗》,虽然是大制作、大屏幕,但是从换主角到换投资,从导演和女二号的争执到投资方和导演的争执,几番矛盾下来,这个片子拍的是磕磕绊绊、没有一天顺利的日子。
  相比较之下呢,《天使之爱》的拍摄简直可以用一路绿灯、畅通无阻来形容。作为新人的男一号卫鸿和女一号沙泉,每一次对戏都是彼此气场激烈碰撞的过程,每一句简简单单的台词、每一个明明白白的眼神都被诠释出无穷的深意,缠绵悱恻而张力十足。
  很多镜头几乎没有NG,一次就能过;灯光和拍摄的角度烘托出他们完美而深情的那一面,甚至连场外监督的导演和场务,都要以为他们真正在苦苦相爱了。
  那样深情、忠实、痛苦而温柔的富家公子,和天使一般娇弱纯洁、却不幸成为了父亲情人的寒门少女。

  错综复杂的际遇,阴差阳错的误会,曲折离奇的相见和无奈痛苦的分别,……连编剧看过之后都忍不住摘下眼镜、轻拭眼角,声音低沉而抒情:"——啊,这样忠犬的男人……他为什么不去BL啊!"
  导演也很激动:"是啊!……嗯?你刚才说什么?"
  编剧迅速戴好眼镜,面色严肃毫无表情:"没什么,你听错了。"
  "……"

  在剧组上下的盛赞中,作为聚光灯焦点的男女主角二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境。
  不论是沙泉还是卫鸿,都对自己的演技能获得这样高的赞誉而感到惊讶。
  沙泉之前拍过广告,也拍过MV;而卫鸿之前只跑过龙套。在参加《天使之爱》剧组拍摄前,他们唯一的正式演出经验,就是段寒之的《死斗》了。
  也就是说,段寒之是他们唯一真正接触过的导演,段寒之的导演风格,是他们唯一亲身体验过的导演风格。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被段寒之当头棒喝,也习惯了被段寒之冷言冷语、尖酸刻薄。每一个镜头都必须返工返工再返工,一个简单的场景可能被重复十几遍甚至几十遍,甚至整整一天什么也不干,就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同一句台词,连晚上做梦都是戏里的场景……这样变态到几乎没有人性的导演,这样精益求精、鸡蛋里挑骨头的导演风格,已经成为了他们习以为常的东西。
  卫鸿甚至以为,导演就应该是段寒之那样的,拍片子的时候一个场景重复上十几遍才能过,那都是正常的。
  所以当他们在拍《天使之爱》的时候,一个镜头竟然只拍了一遍就过了,他们简直都觉得难以相信!
  卫鸿只能跑去问:"导演,刚才那一幕真的过了?"
  导演兴奋的大力拍他肩:"你们干得很好!当然过了!"
  "但是好像还不够感觉,是不是要再来一遍……"
  导演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你自虐狂吗?还再来一遍干嘛?再拍一遍万一没这么好怎么办?"

  卫鸿和沙泉震惊的认识到,原来他们的认知是错误的!原来圈子里大多数的导演都不像段寒之这样的!原来拍片子的时候,导演是不可以对演员破口大骂,外加问候演员祖宗家十八代的!
  他们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大学生考试的时候拿到了小学一年级的试卷,或者用沙泉的话说,就是"名侦探柯南参加小学部考试,轻轻松松拿到一百分"一样!

  在《天使之爱》首播的前一天晚上,导演亲自出面宴请全剧组工作人员。饭店包厢的大圆桌上,导演首先和男女一号碰了杯,踌躇满志的宣布:"这个剧一定会热播!"
  新人编剧,新人演员,二三线压阵,半红不红的导演……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原本他们只打算拍一部中档次、小制作的商业连续剧,连宣传都没有费什么功夫。
  然而在纵观拍片的全过程之后,导演竟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个通俗而白烂的言情偶像剧,好像出乎意料的拍出了不同寻常的水平,也许,这将会是一部是非常值得期待的片子!

  "你会红的。"
  在碰杯的时候,导演盯着卫鸿的眼睛,虽然带着醉意,却非常认真的道。
  "我虽然没怎么和最顶尖的艺人合作过,但是我拍了这么多年片子,也见过不少形形□的演员。我看得不会错,你这个新人以后可能会很红,甚至有可能——封神!"

18声色淫靡


  《天使之爱》的播出时间档,原本安排在晚间九点整,是一个相当黄金的时间。
  其实以电视台对这个片子的看重程度来看,九点这个收视率最高的时间根本轮不到他们上。原先定在九点播出的一部片子是名制作名导演、一流阵容、大牌云集,只是在临播出的时候,突然因为著作权纠纷闹上法庭,导致无法按时上映。
  结果一下,九点到十点的晚间档就空出来了。
  电视台九点档急需补缺的消息一经传出,哗的一下,不知道多少片子挤破了头要上,其中不乏明星压阵的大制作连续剧。《天使之爱》也不是没想过要争取这个黄金时间段,但是制作方和剧组四处活动之后,都没能找到门路。
  论关系,这圈子里的很多关系户都打断骨头连着筋,后台硬的背景大的不知道有多少;论制作,人家很多都资金雄厚牛逼无比,随便一个配角拎出来都是一线当红,《天使之爱》连人家的一个小手指都比不上。
  几番活动无果之后,投资方和剧组也就都放弃了,灰心丧气的准备接手别人不要的档期。

  卫鸿回去后也蔫蔫的,一副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正巧段寒之指示他来家给自己做饭,一看他那样子,就懒洋洋的问:"怎么了,给我做饭你有意见?"
  卫鸿赶紧摇头摆尾表忠心,强烈表示自己很稀罕给段寒之做饭,觉得很荣幸,很哈皮,倍儿有面子。
  "那你摆出一副怨妇脸是给谁看呢?"
  卫鸿于是垂头丧气的把剧组排不上黄金档的事说了。他只是纯粹抱怨而已,也没有其他意思,谁知道段寒之一听就笑了,说:"这有什么难的,黄金档不黄金档,也不过就是电视台上边人一句话的事。"
  卫鸿疑惑的问:"你有办法?"

  段寒之悠悠然的去打了个电话,卫鸿趴在厨房门板上偷听,只听他在电话里跟人哈哈大笑的交谈了一会儿,又约了哪天一起出去喝酒,没一会儿就满面春风的把电话挂了。
  电话一挂他立刻变了一脸淡定:"都说定了。先让你们上九点档试几集,不行还移到下午去。"
  卫鸿震惊,手指发抖的来回指着段寒之,又指着电话:"你你你……这这这……我我我……"
  "我怎么了?这种事就是看谁的关系硬,谁的面子大,真正牛逼的连电话都不用打,一个短信了事。也就你们这帮小导演小制作,啥事都不懂,只知道往人家家里送钱——俗!"
  卫鸿默默低头听训,耳朵耷拉着,尾巴来回摇晃,眼睛余光瞥见段寒之搭在膝上的手,肌肤玉白五指修长,忍不住想抓过来拉一拉爪子,但是又犹豫又矛盾,生不出这个胆子。
  就在他不断做着思想斗争的当儿,突然一股焦味从厨房传来。
  "糟糕,我的炒三鲜!"卫鸿一跃而起,飞速蹿进厨房。

  《天使之爱》被移到晚间九点档的消息在电视台内部引起了相当的震惊,很多人都觉得难以置信,纷纷打听这个二流电视剧到底有什么后台,竟然打败了众多实力雄厚的对手。
  《天使之爱》的制作方和导演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明明这么多天活动下来,连个门路都没摸着,怎么突然这张大馅饼就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了呢?
  面对众多同行难掩酸味的恭喜,制作方的疑惑简直强烈到无以复加,最后连他们自己都要以为自己拍的这部片子真有什么常人难以想象的深度和内涵,以至于高层慧眼识珠的相中了他们,对他们网开一面。
  最终有个和电视台高层关系不错的人,偷偷问导演:"你们的制作方跟段寒之是什么关系?"
  导演十分惊讶:"段寒之?"段寒之在圈内的身份绝对不能用"名导"这个简单的称谓来形容,在新兴的这一代导演中,他是当之无愧的代表,是个里程碑式的人物,说话是相当有分量的。
  "哎呀你还装什么傻,段寒之亲自打电话给台里的高层,说给你们一个上黄金档的机会,好大一份人情呐!这要是没有过硬的关系,怎么请的动人家段大导来帮你们说情?"
  "……"导演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恭喜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当然嫉恨者也有之。一个没什么一流制作的片子竟然堂而皇之的爬上了九点档,叫那些原本摩拳擦掌要上黄金档的片子都恨得咬牙切齿。有个制作人已经跟台里人说定要上九点钟了,结果煮熟了的鸭子被《天使之爱》横空夺走,恨得他当即就放出话来:"我倒要看看,能让段寒之亲自求情的片子到底有多好,首映收视率到底能不能突破三个百分点!"
  首映的当天,卫鸿早早就坐在了电视机前,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死斗》还没有公开上映,《天使之爱》是他第一次在电视上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和以前一晃而过的龙套角色不同,聚光灯第一次对准了他,镜头第一次追逐他的身影,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被列在在演员表上,第一个出现。
  卫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被人重视,被万众瞩目,被灯光笼罩着,被镜头追逐着……
  恍惚之间,竟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之中夹杂着狂喜、狂喜之中又夹杂着心酸的感觉。他甚至想,哪怕这个剧的收视率扑街都没关系,哪怕从黄金档被移开都没关系,这一刻的喜悦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已经让他无比满足无比幸福了。

  不过卫鸿悲观的预言并没有成真。很快导演打电话给他,隔着电话还能听出他声音中不加掩饰的兴奋:"猜猜我们首映第一集的收视率是多少?五点八!百分之五点八啊!"
  二流制作的狗血商业偶像剧《天使之爱》,在首播第一集的时候,就创下了5.8%的收视率,一举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镜!

  要知道在电视剧大规模、小成本制作的现在,偶像剧收视率已经呈逐年下滑趋势发展了,一些精工制作的超人气明星剧有时也会扑街。而在《天使之爱》上映之前,上一年台湾偶像剧的最高收视率也不过是7.8%而已!
  《天使之爱》一经放映,就在各大网络社区上引发了空前的广泛讨论。
  "我第一次看到这种题材,儿子和父亲的情人,雷得我简直萌了!"
  "画面好炫好有型,白一帆太帅了>_<"
  "男主太萌了,活生生的萌物啊!"
  "我觉得我不比女主差啊,为什么我没遇到这样好的男人?"
  "老爸还是白松好,嫁人当嫁白一帆!"
  ……
  有权有势的富家公子,却忠诚到没有原则的地步,深情而专注,温柔而宽厚,把那娇弱单纯的灰姑娘奉为世界上最最高贵的公主。
  多少萝莉坐在电视前,用眼光杀死女主一万遍;多少御姐拍桌大叹,要是真有白一帆这样忠厚专一的好男人,哪怕没钱没地位,倒贴也愿意嫁啊。

  《天使之爱》的收视率稳定攀升,从5.8%开始缓慢增长,慢慢突破六个百分点,逐步向7%逼近。
  在多少电视剧争相出新、出奇、挖掘深度题材、表达深刻思想的现在,一部商业到几乎烂俗的《天使之爱》,竟然奇迹般的走红了!
  ……

  卫鸿打电话给段寒之,心情激动,爪子发抖,快乐的小调几乎从心底冒出来。
  但是这个电话打过去,却没有人接。
  段寒之的手机占线。

  2.

  "听说你正打算卖房子?"
  关靖卓打来电话的第一句就是这个,段寒之一愣:"你怎么知道?"
  关靖卓耳朵语气很急躁:"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你为什么打算要卖房子?你那房子不是祖上传下来,给你当宝贝似的?"
  "……奇怪了,管天管地还管我卖不卖房子,你是我什么人啊。"段寒之钻进车门,顺手把外套丢给侍立在一边的华强,"喂关总,你不会是怕你订婚时我送不出贺礼吧?喂你这样可过分了啊,那天白金戒指我不是都送过了吗?"
  关靖卓啪的一下挂了电话。
  段寒之冷哼:"神经病。"顺手把手机扔到车座边。

  谁知道手机还没放下,那边关靖卓又不屈不挠的打了进来:"你真的要卖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急需用钱?"
  段寒之这下烦了,对着手机咆哮:"你他妈滚!跟你没关系!"
  那边关靖卓好像被他这巨大的音量吓了一跳,一时反而没了声音。
  段寒之气哼哼的要挂电话,突然只听关靖卓出乎意料的放缓了声音,说:"我知道你不舍得那个院子,但是你要是真的急需用钱,我这里可以商量。最近听魏霖说都没看见你,你到底在搞什……"
  "滚你XX的,老子就是嫌那院子旧了,这破事也值得你操心!"段寒之把电话猛地一挂,厉声吩咐华强:"开车!"

  从他家开到工体附近那家酒吧,车程不过二十分钟左右。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站在包厢门前听不到里边的半点声响,但是这边一推门,那边声音立刻潮水一般爆发出来,把人整个席卷进去。
  石哥亲自站起身,对着门口的段寒之鼓掌:"我们段哥可是来了啊!哎哟可把我们给等的!都□焚身了都!"
  里边一众人都七嘴八舌的打招呼,几个年轻漂亮的男女演员也陪着笑脸站起来,有的给他理出一片沙发,还有的倒了酒,往里边搁上冰块放到他面前。
  "你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什么叫□焚身?我看你天天焚身。"段寒之坐到众人中间的沙发上去,顺手接过身边人敬来的烟,"怎么着老石?还要我跟你赔礼道歉?咱们哥儿俩,这就不必了吧。"
  石哥眯着眼睛笑:"话是这么说,这今天的酒你可少不了……我石某花大价钱投资的片子,硬生生被你一个电话移出了九点黄金档,看来我们生意人的面子还是不如你段导的大啊。"
  另一边电视台高层某要员笑起来,推石哥一下:"老石真不会说话。"
  石哥哈哈大笑:"我们生意人,说话就是粗!不过老段啊,我就疑惑了,你说要是你拍的片子想上九点档吧,我石某一定不用你亲自开口,二话不说立刻把黄金档时间让给你!但是这个什么鸟天使之爱也不是你拍的,也不是你投资的,怎么用得着你来打电话帮他们说情呢?"
  那边电视台的人也有点疑惑,便兴致盎然的望向段寒之。

  段寒之手里把玩着那根细细长长的烟,半晌,突然一笑,环顾周围:"这烟是ESSE,女人抽的啊,谁敬给我的?"
  石哥蹭的跳起来,一把夺过那烟:"真他XX的!谁给我们段哥女人抽的烟,看我不打死他!——老段,别转移话题卖关子,你石哥我心痒痒的难受。"
  "……嗨,"段寒之懒洋洋的笑起来,"那个演男一号的,就是我上次带来的那个……那个什么呗。"

  石哥一愣,段寒之每次带来的人都不一样,他一时还真没想起来那个高高大大、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电视台那个高层却笑了起来:"敢情是他!段哥你真越活越回去了,这种口味的你也喜欢,我看你不如捧华强去好了!好歹人家也伺候了你这么多年!"
  一屋子人都哈哈大笑,连段寒之都笑了起来。唯独华强肃立在段寒之身后,脸上面无表情。

  那些在场的男女艳星们却都心思活络起来。段寒之玩得开是出了名的,不像有些制片人那样睡了也白睡,据说他床上没什么特殊爱好,床下也颇厚道,虽然说脾气坏了一点,但是该捧你的从来就不会少。
  卫鸿算是个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说过的小角色,一点名气也没有,长得也不是特别俊俏,在俊男美女流行的演艺圈里最多就算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档次。但是就算这样的人段寒之也捧他了,一出手就是个男一号,然后再附赠九点档这样一份厚礼,简直大方得让人嫉妒。
  连这样的人段寒之都能捧,那其他人呢?比卫鸿外貌条件高多了、也更会伺候人的他们呢?

  ……这些男女艺人们大概做梦也想象不到卫鸿和段寒之私下里是怎么相处的。段寒之不是傻瓜,谁跟他是逢场作戏,谁对他是一片痴心,这个他分得清。
  安俊瑞虽然招他烦,但是安俊瑞签关氏娱乐公司的时候,段寒之劝他劝得仁至义尽。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是真心喜欢他,跟那些只想往导演、往制片人床上爬的俊男美女们不一样。
  可惜这些光鲜亮丽的帅哥美女,只知道在身体交易商下功夫,却没想到这个演艺圈里最最缺乏最最珍惜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一片真心。

  段寒之原本看周围人抽烟,烟瘾又犯了,实在忍不住,就问石哥:"还把那根ESSE给我,我要抽口味清淡些的。"
  石哥笑着把烟递还给他:"你不提我还真忘了。这其实不是女人抽的烟,是另外一种,你抽抽就知道了。"
  段寒之看他一眼,不说话,把烟叼在嘴里。石哥连忙起身殷勤的帮他点上烟,立刻一股难以形容的、麻酥酥的感觉从口腔里泛出来。
  段寒之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来。
  "怎么样?"石哥得意的问。
  "……靠,大麻啊。"
  "谁他妈抽那玩意儿!这可不是简单的大麻,最新技术箤取的,比大麻要带劲多了!"
  段寒之抽了几口,低声笑道:"你不如直接去抽海洛因算了,那个更带劲。"
  "哎,那玩意儿就算是有座金山也抽不起,咱们升斗小民还是算了啊。也就抽抽这玩意儿,据说还是什么美国最新技术,前天张家那少爷从美国留学回来时带的。你要是要我多找他拿几盒。"
  段寒之不语,半晌笑道:"我戒了。最近身体不大行。"
  "哎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怎么听人说你打算卖房子?怎么着了你?"
  "你买吗?"段寒之斜觑他一眼,比了一个手势:"——这个数我就出手。内幕消息啊,明年那块地要修地铁线,国家给补偿的,你赚发了你。"
  石哥奇道:"我为什么要买房子?我就是奇怪,你不是经常说什么祖宗留下的地,不能动不能卖,要留着给后代的吗?怎么又要卖了呢?"
  "我治病啊。"
  段寒之说得半真不假,石哥就笑了起来:"治个毛的病,你不行还是早泄了?好吧,就算你老不行了,等着孝敬你的人绕北京城能排三圈儿吧?还用得着你自己掏钱?"
  段寒之微微一愣,卫鸿的脸卫鸿的眼神卫鸿掌心的温度都刹那间掠过脑海,但是也就那刹那间的功夫,随即他就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谁要那钱啊,都是些苦哈哈的年轻人,自己都没结婚没成家的……再说我好歹混了这么多年,没困难到那地步。"
  石哥一惊,烟雾缭绕中看见段寒之脸色真有点不好,刚想问你是不是真病了,段寒之却已经转头过去跟其他人说话了。

  很多人都开始抽大麻,或抽那种细细长长的烟。尼古丁和麻醉剂的因子在空气中缭绕着,伴随着酒精带来的热度蒸腾,奇怪而旖旎的气氛从房间里渐渐弥漫开来。
  原本穿的就很少的美女们开始脱下身上最后一点纺织品,放浪形骸的笑声此起彼伏。
  夜晚灯红酒绿之间真正的欲望就像盛宴一般,终于上了主菜。在催情剂和大麻的刺激下,人们抛却了羞耻和自矜,开始追逐彼此陌生的肉体和快感。
  汗水和麝香的味道充盈在空气里,就像是丰满多汁的水蜜桃,让人很想亲口去品尝一下那甜蜜的汁水。石哥和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女人纠缠着,其他人三三两两的混合在一起,沙发上、地上随处可见赤
裸的男女,耸动为一团,发出沉醉和淫 荡的呻吟。

  大麻的迷幻感渐渐让神经麻痹,段寒之深深陷进沙发里,身体的不适全都被这制幻感所掩盖了。
  真舒服,整个人就像是漂浮在云端,所有的创伤和疼痛都消失不见,就好像他从未受过那刻骨铭心的伤害。
  "段导……"一个女明星只穿着吊带,媚眼如丝的依偎过来,一双雪白丰腴的臂膀紧紧缠住了段寒之的脖子,"……你要我么?……"
  脂粉和汗水混杂起来的味道,夹杂着奇异的麝香味,段寒之直觉想要推开她,但是在接触到女人略显汗凉的身体时改变了主意。

  那种烟原本就催情并且制幻,让人全身燥热,所以房间里只有一半的人抽了,而另一半人抽的都是普通大麻。这个女人明显没有抽那种烟,也就是说,一开始他们就把她定在了一个主动去伺候人的角色上。
  而段寒之的体温很高,隐秘的欲望和烦闷随着神经末梢攀附上来,他喘息着,没有再拒绝。
  女人低下头去吻他。湿漉漉的丰满的唇,可能还带着别人的唾液,在迷离的灯光下泛出水光。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包厢的门被人粗暴的一脚踹开了。
  几个还没有完全丧失神智的人一惊慌忙跳起来一看,石哥惊道:"关……关靖卓?"

  关靖卓带着几个人,面沉如水的逡巡室内一圈,然后大步走进来,一把把坐在段寒之身前的女人拎起来摔到了一边。
  女人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房间里整个静寂了下来。
  关靖卓一手拎起段寒之,一手脱下自己的外套粗暴的裹在他身上,然后把他拦腰一扛,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石哥腾的一下坐起来,厉声道:"关三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靖卓回过头,冷冷的瞥他一眼,唇边泛起一点冷冽的笑意:"……你们继续。"
  说着一声巨响摔上门,脚步声渐渐走远了。


19谋杀菲林

  段寒之迷迷糊糊的,因为催情制幻剂所带来的燥热使他口干舌燥。
  他的喘息非常低沉,那音色带着他特有的华丽,难耐渴求又婉转柔媚,只是这样听着就让关靖卓难以把持,一股热流立刻往下身涌去。
  司机低着头打开车门,关靖卓把段寒之扔进后座,随即自己的身躯就覆了上去。

  当他看到段寒之和那个女人纠缠不清的时候,他简直整个人都要爆炸了。虽然他知道这几年段寒之没少和人胡搞,他长得漂亮,又有权又有钱,就算他自己没兴趣,那些人也会想方设法的勾引他来玩。
  他在美国的时候甚至就听说过段寒之这方面的名声,那告诉他的制片人甚至还不乏神往的感叹:"要是这辈子能和段寒之合作一部片子,再哪怕不上床,合着吃顿饭聊个天,老子都觉得完满了……"
  当时关靖卓就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险些当场拂袖而去。

  现在谁都不知道了。谁都不知道他们当年曾经那样好,那样紧握双手,那样彼此相爱。
  谁都不知道段寒之曾经是他的,曾经是他一个人的。谁都不知道他们才应该在一起,他们之间明明不应该有任何人插足的余地。
  关靖卓承认自己心里有一个阴暗面,他嫉妒得发疯,嫉妒得恨不得要杀人,恨不得带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这痛苦的深渊日复一日的折磨他,无数次让他频临崩溃,但是又无数次的用疼痛来提醒他保持清醒,保持忍耐。
  这感觉从来没有一天离开过他,从来没有一天放过他。
  十年如一日。

  段寒之被摔到后座上的时候撞了一下,虽然座椅很宽,但是撞击力还是让他猛地一顿,勉强恢复了一点清醒。
  关靖卓摔上车门,一个膝盖把他狠狠抵在车后座上,一只手按住他手腕,就这么如狼似虎的吻了下去。段寒之紧咬着牙,关靖卓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强行板开他牙关,用力之大甚至在他下巴上留下了深深两个指印,然后舌头强行伸进了他口腔里。
  这个吻太粗鲁甚至于接近暴力,段寒之无法呼吸,他狠狠的咬了下去,口腔里顿时泛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关靖卓不仅没退缩,反而就像野兽被激怒了一样,一只手用力强行板开段寒之的下颔,另一只手解下皮带,三下两下绑在段寒之两个手腕上。这几下动作太大,段寒之酒意完全醒了,虽然手脚发软但是仍然剧烈的挣扎:"……放……放开我!□XX的!"
  关靖卓听若未闻,直接抓住他衬衣领口往下撕,刺啦一声嘣嘣几下,衬衣扣子全都绷开落地,胸口皮肤猛地一下接触到凉气,那冷意让段寒之顿时一个激灵,然后就彻彻底底的清醒了。
  "滚你妈的!放开我,滚出去!"
  "闭嘴。"
  "我他妈真报警了!"
  "行啊,我强 奸,你吸毒,一块儿进局子去。"
  "关靖卓你个XX养的!你妈给XX操了生的你是吧!狗都他妈比你高贵!你XX了没人要只能出来□是吧!……"段寒之破口大骂,那语言之恶毒之下流之粗鄙,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他骂得太大声,甚至有些声嘶力竭,尾音都尖利得变了调,直接带上了尖锐悍厉的破音。

  关靖卓被他镇住了,一时手边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只愣愣的看着他。
  "滚你丫的!"段寒之一脚把他踹到一边,"别沾上老子,老子嫌你恶心!"
  关靖卓一字一顿的盯着他:"为什么那些人可以,我就不行?!"
  "所有人都可以!"段寒之咆哮,"只有你不行!"
  车厢里陷入了死亡一般的静寂,关靖卓仿佛僵住了,半晌不能动弹。

  段寒之狠狠摔开绑缚在手腕上的皮带,因为系的不紧所以挣脱也没费什么力气,倒是摔开的时候他对着关靖卓的脸就这么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关靖卓没躲,生生挨了那一下。
  "看到你我都觉得恶心!"段寒之厉声道。
  "……为什么?"
  "滚你他妈的!"
  "……为什么?"关靖卓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那皮带,紧紧盯着段寒之的脸,目光炙热甚至于可怕。
  "你这样子到底是为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他妈一句话都不说就把我给甩了,这么多年了,连半个字解释都没有!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他妈对谁都好!对谁都大方!那为什么偏偏要对我这样!"

  如果不是司机还在车外低眉垂首的等着,如果这不是在大街上,关靖卓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克制不住狠狠掐住段寒之的脖子,然后让他生生被掐死在自己怀里。
  他的样子这么凶悍,凶悍之中又掩藏不住那声嘶力竭的脆弱,无奈,恐惧和绝望。
  如果车厢里的光线亮一点,如果段寒之能看见的话,也许他会看到关靖卓脸上的表情。也许他会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仍然在痛苦的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也许一切都会因此,而产生微妙的不同。
  这都是假设了。实际上段寒之无法看见这一切,因为光线太暗,关靖卓又背着光,而他本人,又在条件反射一样躲避着接触这个男人。

  "……郁珍已经怀孕了,你跟她好好过日子吧。"段寒之喘息着,慢慢平静下来,声音充满了疲惫的苍凉,"当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关靖卓,你已经碰了别的女人,你好好跟她过到底吧。"
  "可是我……"
  "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你没过门的未婚妻,还有你未婚妻肚子里的孩子。有家有口的你就别折腾了,我们……"段寒之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我们已经老了。"
  关靖卓看着他,突然说:"那不是我的孩子。"
  这个男人在说笑吧。段寒之决然打断了他:"你都三十多了吧,别纠缠不清了。人是要好好定下来过日子的,就算是我都——"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自己不也没定下来?我们,我们还有机会……"关靖卓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在没见面之前他想过很多话可以说,威逼利诱,慢慢劝说,质问咆哮,什么办法都想过了,但是真正面对面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钱,那么既然你能为了钱离开我,我就要让你再为了钱回来。他一开始把情啊爱啊的放在心上,现在他只要这个人能留在自己身边,其他途径或办法他都不在乎了。为钱也好为什么也好,他真的全都不在乎了。
  已经卑微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无事于补?
  明明人就在眼前,为什么彼此的距离还仿佛远在天边呢?

  关靖卓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他声音冷凝下来:"寒之,你身边固定有什么人吗?……你,爱上其他人了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关靖卓全身僵硬,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他能接受段寒之为钱而离开他,但是他不能接受段寒之因为爱上了其他人,而放弃了他!
  这样就等于直接否定掉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情分!连关靖卓这个人,都被彻底的否定掉了!

  段寒之迟疑了一下,才缓缓的道:"有。"
  "——谁?"
  "……卫鸿。"段寒之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仿佛在这迷离的夜色中渐渐飘渺散去,"那人不错,更重要的是他真心爱我,他比你……要爱我。"

  2.

  段寒之的手机再一次响起,在寂静的深夜中格外响亮。
  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是个未知电话。
  "喂,我是段寒之,……"
  那边传来卫鸿气喘吁吁的声音,似乎跑了很远:"我,我卫鸿啊,手机没电了,我打的便利店电话……家里怎么没人?你在哪?"
  "不是跟你说我今天下午跟魏霖有事出去吗?"
  "你骗我!"卫鸿委屈的指责,"我打电话给魏导了,他说他今天下午根本没见过你!"
  段寒之微妙的挑起眉毛,根据他一贯的行事准则,卫鸿应该在说出这句话的刹那间就被他划归到过期床伴名单中去。
  可惜现在,一个比唠唠叨叨管东管西的床伴还要让他憎恶厌烦的男人站在面前,相比之下卫鸿这点小小的指责连个失误都算不上了。
  "我在……"段寒之透过车窗,看了眼外边的街景,"……大概是工体酒吧周围,街心公园附近。"

  话音未落手机被一把夺去,Vertr手机被关靖卓随手丢到地上,然后一脚踢开。
  段寒之沉下脸:"你干什么?"
  关靖卓说:"你要是让他来,我这就杀了他。"
  连他自己都能清楚明白的听出自己这话里充满了货真价实的杀气,如果卫鸿现在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不能克制住自己。他甚至连杀人之后如何处理善后、应该联系什么人走什么关系这样的步骤都想好了。
  然而段寒之只是森冷的盯着他,问:"你杀人和你扔我手机有什么关系?捡起来!"

  "……"关靖卓久久的盯着他,终于弯下腰,捡起手机,递到段寒之面前。
  这个姿势看上去有些卑躬屈膝的意味,或者说,这个意味是这样明显,以至于段寒之足足晾了他在那十几秒,才慢吞吞的把手机拿起来,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段寒之的语气就像这个城市冬天时下的第一场雪一样,充满了锋利而细小的尖刃,听起来让人觉得有用刀子刮脸的错觉,"你和我失去联系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吧,这是你一贯的工作态度吗华强?"
  华强的声音迟疑了一会儿才响起来:"……抱歉。我这就赶去。"
  他甚至没有问段寒之现在身在何处,就像是某天他第一次出现在段寒之身边那样,谁也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谁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来,他就这样没有什么存在感、却又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并且停留在了那里。
  段寒之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或者说,他根本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他把电话一挂,冷冷的对关靖卓说:"让我下车。"
  "你不打算留下来见你那个床伴儿最后一面了?"
  "我只希望这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
  关靖卓突然伸手一拦,挡住了段寒之去推开车门的手:"为什么你可以为钱离开我,却不会为钱离开他?什么地方我比他差?"
  这个问题如果由一个温柔而哀伤、充满江南碧玉气息的女人问出来,也许段寒之还会犹豫一下,然后放下身段耐心哄劝两句。也就是两句而已。这两句原本他能顺口说出倒背如流的话在关靖卓那凶狠甚至狞厉的眼神面前根本不会起半点作用,于是段寒之也就干脆利落的把关靖卓一推,然后打开车门,钻了出去。

  还没走两步,一股差点捏碎他肩膀骨的力道制住了他,关靖卓的声音沉沉的,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你还没说为什么。"
  段寒之转头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你跟他没得比。"
  "为什么?"
  "因为他是人,你是渣。"

  关靖卓扬起手,此时此刻与其说他想把段寒之抽一顿,倒不如说他想把自己抽一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车前灯雪亮的光打到了他们身上。因为光线太过明亮,关靖卓举起来的手改成立刻捂住眼睛的姿势。然后只听急速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的一声刺响,几秒种后,一记重重的老拳把关靖卓打得倒退了好几步。
  段寒之咆哮起来:"卫鸿!"
  这咆哮中没有一点指责他揍了关靖卓的意思。
  卫鸿没能正确理解段寒之的指令,或者说,护食的念头已经完全主宰了他的大脑,段寒之那声咆哮中潜藏的"现在立刻带我走"的指令完全没听进他耳朵里去。
  这个不能怪卫鸿,毕竟对大型犬类来说,保卫它最最喜欢的食物的本能超过了世界上其他一切。
  于是当关靖卓好不容易从突如其来的暴打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第二次被情敌殴了。

  关靖卓此时愤怒的情绪甚至和卫鸿不相上下,与之不同的是卫鸿愤怒时最多把人暴揍一顿,而关靖卓则是货真价实的想杀了他。如果他手边有匕首,卫鸿一定已经被扎成了马蜂窝;所幸关靖卓裤子口袋里只装着一把瑞士军刀,他一时也找不出最尖的那一把。
  远远观望的关家手下都傻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一窝蜂的涌来。
  段寒之厉声喝道:"华强!"
  华强正开着段寒之那辆车一阵风驰电掣的赶过来,段寒之下达命令的时候,他没有丝毫迟疑的奔下车,只一把就抓住了跑得最快的那个关家人,远远扔了开去。

  黑暗的街头因为这帮人而乱成一团,看不清到底谁揍了谁,不过拜华强所赐,在好几分钟的时间里关靖卓和卫鸿身边一米范围内没人,只有他们俩就像两头斗惨了的狼一样撕咬在一起。
  段寒之当然不会像苦情电影中柔弱的女主角一样声嘶力竭的大叫住手,也不会傻乎乎的冲上去用自己矜贵万分的身体挡在他们中间。华强站在他身后,面对完全丧失理智的关靖卓和卫鸿,颇有些不知所措的请示:"段导,有什么吩咐?"
  段寒之静静的注视着那两人,半晌道:"……傻透了。"
  "那现在……"
  "去把卫鸿拎回来,我们走。"

  华强没让他多说一个字,立刻冲上去准备把卫鸿从战场上拖下来。谁知道他刚刚靠近,突然一阵镁光灯在电光火石间划过,紧接着就像爆炸的原子弹一样轰轰烈烈的亮起来。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无数菲林在刹那间永生极乐。
  段寒之条件反射一样撇过头去,抬手挡住脸:"……糟糕。"
  关氏娱乐公司的未来掌门人和崭新出炉的人气偶像卫鸿深夜街头斗殴,一流大牌名导段寒之在一边袖手旁观。
  一切都被忠实的刻画在了相机底片上。
  ……真劲爆。


20会场大门

  在这个爆炸性新闻产生的深夜里,另一场电视时尚发布会在这座国际性大都市的另一端悄然启动。胶卷底片上三个主角的名字分别被列在了主办方邀请的嘉宾名单第十七位,第二十三位,以及第一百二十二位。
  段寒之。关靖卓。卫鸿。

  这场电视发布会的等级大概相当于电视界的好莱坞金球奖颁奖典礼,与之不同的是没有那么多领先一季的天价新款时装。电视明星和一线偶像们从红地毯上迤逦而入,每一个都光鲜亮丽得仿佛施华洛世奇精心仿造出来的水晶,每一个头上都被无形的牌子标注了价格,然后被导演们、制片人们、时尚杂志的主编们逐个一一评头论足。
  根据这些人的意见,那些手脚上都被牵了线的评委们决定出谁是今年的偶像剧最佳新人,谁是最佳着装,谁是最佳表演。然后这些被贯上金光灿烂的名头的明星们,就如同他们骄傲的着装一样骄傲的昂着头在场内走来走去,等待任何一位"贵人"的挑选。

  是的。这些导演们制片人们时尚杂志老板们就像是菜市场里挑拣青菜的大妈一样,用挑剔并且苛刻的目光注视着这些光鲜的艺人,从中挑选出他们喜欢的TYPE,然后在这场灯光下的酒会结束后,把他们带走。
  明明知道并不是被带走就意味着从此攀上大树富贵荣华,但是那些年轻美貌的明星们仍然竭尽全力的抓住这样荒唐的机会,试图凭借这个取得更高的地位,更大的资本,更有利的支持。
  他们之中无数人都惨烈的倒下了,只有极少数的那几个幸运儿,集合了天时地利等等诸多幸运的巧合,从此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然后在若干年后,功成名就的他们再一次站在这个镁光灯下富丽堂皇的酒会里,只不过他们的身份已经由菜场里一块二一斤的青菜转变为了挑拣青菜的大妈。
  事情就是这样一次次的循环反复,就像飞速转圈的六合彩转盘一样,期间抛出无数人的残骸,然后又有无数新鲜稚嫩的美貌新人被源源不断的输送进去。
  没有人想过要停止。所有人都坐在上面。
  循环往复,如醉如痴。

  关锐在临出门前看到了那张报纸。她是连续不断工作了十四个小时之后又经过两个小时精心装束、准备出门去参加电视时尚发布会的前五秒钟看到那张报纸的。
  其实这不能怪她消息渠道太窄,因为在她看到那张报纸前,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没有一个人通知过她那一晚的闹剧。
  关锐坐在她的宾利车上,黑色香奈儿品牌礼服长裙的褶边被助理精心铺平放好在真皮车座的边缘,十个形状完美的指甲按在那张报纸上,明明经过特殊水润柔光处理,却泛出了锋利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郁珍坐在前座比较远的地方,因为据说关锐的香水是从法国特别定制空运过来的极品,那价格滴滴万金而味道全世界独一无二,所以她不想被郁珍身上的香水干扰了味道。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距离,郁珍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关锐手上报纸娱乐版耸动的标题:
  "卫鸿关三少深夜街头大打出手,名导段寒之袖手旁观。"
  大幅照片上清清楚楚刊登着三张照片,关靖卓拉着段寒之不放他走时两人的僵持,卫鸿和关靖卓扭打在一起时的纠缠,以及华强冲上去、段寒之抱臂站在一边时的冷酷。
  就像中央歌剧团芭蕾舞演出时的大幅剧照一样。

  "男人。"关锐冷笑一声,合上报纸放到一边。
  郁珍以为她会发怒,会爆发,甚至会咆哮。但是事实证明她实在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城府和涵养。关锐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包含了这世界上所有的冷淡和不屑,但是偏偏她的声调温柔充满质感——怎么说呢,那冰雪一样的质感就仿佛她经过无数次钻石粉末加冷光焕肤之后的皮肤一样,剔透冷白得不像个活人。
  郁珍包裹在浅紫色PRADA小礼服里的身体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了一下。
  关家的大小姐,一个半路姓关的不知道从哪个乡下被关烽发现的女孩子,一个和自己亲生哥哥乱伦并且生下一个弱智女儿的女人,一个充满了女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修炼而成的魅力、风情万种却又冷酷无情的大小姐。
  当她选择嫁进关氏豪门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下半生分成了两部分,一半交给她的丈夫关靖卓,另一半则交给了这个关家当家大小姐,关锐。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关锐把报纸放在一边,眼神在长长的睫毛和精致的眼线衬托下深邃近乎无底。
  郁珍低下头去:"……没,没有什么。"
  关锐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问:"——你见过关烽没有?"
  郁珍摇了摇头。
  关锐口中的关烽,就是她和关靖卓的兄长,整个关氏集团的幕后大BOSS,一个半神隐状态、很少有人看他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的人物。别说郁珍订婚这么久了还没有看到过他,据说就连当初关锐生孩子,都是满月之后才抱给关烽看的。
  关烽每年有半年的时间在世界各地来回飞,还有半年居无定所。除了关锐生下的女儿婕婕之外,没有人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女人,有没有其他孩子。这个男人很少发话,几乎所有事都全权交给了关锐处理;但是当他发话的时候,那就是一语定乾坤,没人能够反驳半个字。

  "关烽啊,"关锐用一种淡然的、稳定的、仿佛在讨论今晚晚餐菜单的口气说,"他是个很少让自己失控的男人,他有无与伦比的冷静、镇定和控制力,就像一台双核电脑一样精密而有条理,好像永远不会出现任何错误。在我们家,他是绝对权威的存在,没有人能违背他的意志和命令,因为事实证明他总是正确的那一个。"
  郁珍涂着金色眼线和铂金SHADOW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但是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关锐悠悠的把话锋一转,"——当你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你完全不可能想象到他以前年轻时玩得有多疯,多荒唐,多变态,多……"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语气温和柔软的道:"——下贱。"

  "当然我也没有见到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关锐迎着郁珍惊愕的目光优雅的笑了一下,"告诉我的人当然也没胆子添油加醋,不过我能想象那时的情景。你是圈子里混出来的,你知道段寒之玩得有多乱是吗?——我告诉你,关烽年轻时可乱出一万倍去了。"
  关锐此时的语调半点讽刺或讥诮的意味都没有,相反,语调温柔得就像是在念普希金写给情人的诗。
  "您告诉我这些是……"郁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质感更轻柔。
  "哦,我只想告诉你,这世界上的男人都是这样,你找不出和关烽、或者是跟他们——"关锐轻轻拍了拍她手边的那张报纸,"——不一样的男人。唯一的区别是他们还年轻,所以还没收心,而关烽已经老了。"

  郁珍仿佛明白了一二分。
  "你呀,你还不知道,男女之间就是这样的……"关锐轻轻抬手,用她那护理过无数次的保养良好的细长的手指梳理着郁珍的头发,动作轻柔居高临下,就像是梳理宠物猫咪柔软的毛,"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他们玩累了,变老了,自动自发的回到你身边来。这期间你可能要等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唯一的区别在于聪明的女人用等待的时间做很多事,而愚蠢的女人,只白白让时光消耗着,让自己慢慢变老。"
  关锐俯下身,仿佛亲密的耳语一般俯在郁珍耳边,轻轻的微笑:"——你唯一的聪明,就是在我问你有什么话要说的时候,你告诉我没有。"

  她姿态无比优雅的坐回到宾利真皮总裁后座上,就在这个时候汽车戛然而止,车窗外是酒店会场极尽奢华的三米高水晶大门,关靖卓的黑色奔驰车已经停在了那里,而他本人则在跟下属吩咐着什么。
  门童打开车门,关锐穿着七厘米高的钻光高跟鞋,用一种旁人完全模仿不来的、仿佛在平地上悠闲行走的姿态走下车门,站在酒店门口的红地毯上。
  "跟我来吧,郁珍,"关锐淡淡的吩咐着,神情完美得可以随时被拍下来放到时尚杂志的扉页中去,因此没人听出她声调里的一丝低沉和冷凝,"——我们来看看,这几个男人打算对我们解释些什么。"

  2.

  关靖卓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意大利手工羊毛修身西装,这个颜色深得有点像卡其灰了,以至于映得他脸色都有些难看。虽然对手下的吩咐和统筹都有条不紊,但是他看起来就像一只随时有可能停止摆动的巨大座钟,充满了僵硬的、阴霾的、疲惫的气息。
  关锐走到他面前,会场外的记者用镁光灯在他们周围咔嚓咔嚓照着。关家二小姐三少爷再加一个尚未过门的三少奶奶,绝无仅有的一家人一同暴露在记者的镁光灯下,简直就是一张难得的娱乐版首图。

  关锐注视着关靖卓,淡淡的微笑起来,涂着水色口红的唇弯起一丝绝妙的弧度:"好几天没看见你了,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这个姐姐说的?"
  关靖卓也注视着她,在她问过这句话之后长达十几秒钟的时间里,他都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关家人的微笑,然后轻轻的摇头:"什么都没有。"
  关锐点点头,说:"好。"

  然后她一句话都不说,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她身上过的速度,飞快拉过站在一边的郁珍,把她的手往关靖卓怀里狠狠一塞。大概从来都没有见识过姐姐这样力气的关靖卓张大了嘴巴,郁珍惊呆了,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僵硬的手拉着手。
  这个姿势如果被报社的记者拍下来,加上两个人身上价格昂贵的衣饰和周遭奢华的会场布景,大概可以直接当关家三少爷的结婚照。不过可惜,在这天造地设璧人一双的照片上看不出来关靖卓内心有多煎熬,这样的接触对他来说不啻于他姐姐塞给了他一个两千万伏的高压电棒,并要求他徒手紧紧握着。

  关锐退去半步,眯着眼睛盯着弟弟和郁珍,几秒钟之后轻蔑的发表了她的评论:"……你们真丑。"
  "……"关靖卓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深灰色西装,以及郁珍的浅紫色PRADA小礼服。
  "我早告诉过你,你应该穿那套珍珠白色晚礼服长裙的。"
  "……"郁珍在无数记者的镜头前伶牙俐齿巧笑倩兮,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们就不能站得更近一点?"
  关靖卓默然不语,郁珍看了看他的脸色,走进了半步,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准夫妻互相依偎着,含着笑和姐姐聊家常一样。
  当然如果记者的镜头可以捕捉到阴影处不易为人察觉的细节的话,那么他们可以看到,关靖卓握着郁珍的手几乎不能用"握"这个动词来形容,说"攥"或"捏碎"还更适当一点。

  那样的力度也许再下一秒就能把郁珍的手整个捏成粉碎性骨折,如果时间再过去一秒钟,郁珍的尖叫就会划破云霄;如果时间再过去半秒钟,那么关锐会敏锐的发现这个异常然后立刻阻止它。
  然而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矛盾永远都不会在刚刚开始积累的时候爆发。它就像雨天的阴云一样,不动声色的慢慢加厚,一点一点逐渐沉重,逐渐狰狞。
  当郁珍痛苦的尖叫就要冲破喉咙的时候,突然关锐的视线越过关靖卓,微笑着向他身后望去:"晚上好啊,段导,卫先生。"

  关靖卓的手猛地放松力气,然后回过头,脸上的神情就好像是刚刚吃过晚饭带着妻子散步的男人一样。
  段寒之站在他们身后的红毯上,带着恰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微笑,冷漠疏离、彬彬有礼。与之产生严重反差的是他今天的着装,他穿了一套Dior的深灰色礼服,同款丝绸方巾,因为走的是斯文儒雅的英伦学院风,所以衬托出他眼底冰冷锋利的光芒格外可怕。
  卫鸿站在他身后半步远,深黑色正装,既不过分张扬也不过于沉闷,是绝对不会出错的晚宴着装。但是问题在于,当他走在段寒之身边的时候,不论他穿什么,都让人觉得很像是段寒之牵着的一头比主人还要高大的大狗。
  也许就算他穿蕾丝小吊带和蓬蓬裙,也会给人相同的感觉吧。……

  关锐的目光倒是在这个当红小生的脸上瞄了几眼,然后她拍拍关靖卓和卫鸿两个人的肩,用赞许的口吻道:"现在你们看上去都好多了,一点也不像深夜街头醉酒群殴的小流氓了——是吧郁珍?"
  她的声调十分温柔,就像用刀子温柔的刮你的脸一样。
  郁珍咳了一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所有词语都被关锐、关靖卓、段寒之三个人发出的巨大的气场压力重重塞回了喉咙深处,就像人体在五千米深海底被巨大的海水压力挤得粉身碎骨一样。

  "我宁愿当个深夜街头醉酒打架的小流氓,也不愿意——"段寒之用挑剔的眼神在自己深灰色的礼服外套和关靖卓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上转了一个来回,然后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直接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轻轻丢给助理,头也不回的吩咐:"十分钟内去长安俱乐部把我房里那套黑色的备用礼服拿来。超过这个时间的话,你被fire了。"
  那个助理没有丝毫迟疑,在接过那件深灰色礼服的十秒钟之内就和那辆车一起消失在了会场大门前。

  "现在,"段寒之转向关锐,心平气和的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关小姐。"
  关锐抽下香奈儿黑色蚕丝手套,他们仿佛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样紧紧握手。
  在镁光灯噼里啪啦闪烁起来的时候,段寒之带着他那一贯的、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张口喷出一排尖利小刀的微笑,淡淡的说:"有一个人我想向你介绍。"他伸手按住卫鸿的肩,彬彬有礼的对关锐宣布:"——这是我现在的Partner,卫鸿。"
  关锐的英文很好。关靖卓和卫鸿的英文水平也都很够用。
  于是在Partner这个词的尾音轻轻落地的时候,它在这几个当事人毫无例外妆容精致的面前,引发了重重的、巨大的震荡。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关锐,她在经历了长达二十秒钟的沉默之后,微笑着说:"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二次听见你在我面前宣布谁是你的Patner。上一次我表现出的态度很不友好,我很抱歉。不过这一次我恭喜你。"
  然后她拍了拍比她还高一个头的卫鸿的肩:"你很英俊,黑色的衣服很适合你。"
  卫鸿非常虚弱的盯着段寒之:"我……我……你……你……我……"
  段寒之微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美,不过透过他微微开启的薄唇,可以隐约看见他锋利到让人不寒而栗的牙齿:"——怎么,你嫌弃我?"
  卫鸿正色、立正、摇头、否认,整个过程在一秒钟内完成。
  "很好,"段寒之懒洋洋的回过头去,对关锐道:"那么我希望贵府的三少爷从此以后不要再对我的Partner大打出手——谁先动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贵府三少爷对我的交际行为进行了不必要的干预,让我觉得十分困扰。"
  关锐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关靖卓:"你做什么了?"
  段寒之还没开口,关靖卓面色阴沉的回答:"——把他从酒吧的圈内嗑药□Party上弄出来。"

  气氛突然陷入了整整三十秒钟的完全肃立,没有人说话,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就好像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比"这是我的Partner"还要惊悚的爆炸。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矛盾永远都不会在刚刚开始积累的时候爆发。对,不错,还有一句话是:当你觉得这个矛盾已经被积累到足以炸毁世贸大厦的时候,实际上它还远远没到能量积蓄的最顶点呢。
  这个代表爆炸最顶点的声音,就在长达三十秒钟完全的静寂之后,突然从众人身后响了起来。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一个面孔精致得仿佛大理石雕刻、皮肤苍白得好像白纸一样的俊美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身后,那声音冷淡得几乎能把所有人都在刹那间冻成冰块。
  "请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开茶话会吗?"
  关锐的后背僵硬了一秒钟,然后她缓缓的回过头来:"……关烽。"

21交易

  曾经有人点评过娱乐圈里最不受记者待见的两个名人,第一是段寒之,第二是关烽。
  段寒之能用最流利最优美的纯正维多利亚英语骂出世界上最肮脏最下流的词句,甚至在他被激怒的时候,他会把外套一扔袖子一卷,把锋利的玻璃酒杯砸到记者脸上。——当他在出席圈内前辈葬礼的途中被记者围堵的时候,他确实这么做了。
  而关烽,这个天生就缺少面部神经的家伙,没有任何一个记者见过他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任何表情。他用简短并且刻薄的语言来回答记者的问题,比方说记者问:"关总,能拍一张你和你旗下所有艺人的合照吗?"关烽说:"不能。""为什么不能?""我不想。""能请你合作一下好吗?""你没那个资格。""你这么说太过分了!我们可是XX时报的记者!""是啊,你只是个XX时报的记者。"
  关烽的助理曾经有过这方面的感慨:"把关总早上睁眼的刹那间拍下来,这张照片可以直接放到顶级护肤品的彩页广告上,不用做任何修饰和高光,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在沉思。"
  在今天之前,没有任何一个记者拍到过关烽和段寒之碰面时的场景,也没有人想象过。
  因为没有人会想象一颗原子弹和一颗氢弹互相碰撞时,会产生怎样的爆炸。

  关靖卓回过头去,有点惊讶:"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关烽平淡的瞥了他一眼,反问:"为什么我不能出现在这里?"
  "关总在主办方的邀请名单上位列第一,也是幕后评委之一,两个小时前才刚刚从飞机上下来……"关烽身后的助理小姐低声对关锐解释,完了以后又近乎耳语的补充了一句:"……他已经看过报纸了。"
  关锐妆容精致的脸上微微有点变色。

  关烽先是和段寒之握了握手,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好长时间没见。""是啊。""十分钟后有空一起喝一杯吗?""可以啊。"
  于是跟在关烽身后的助理立刻打开掌上电脑,把两人即将于十分钟后会面谈话的事情记在关烽的行程表上。
  前无仅有的、万众瞩目的、热烈隆重的两位毒舌教祖宗的会面,就在他们两人对话的最后一个字音落地的瞬间结束了。助理看了下掌上电脑的时间,这次会面的开端由两人握手开始,由双手分开为终结,共计五秒钟整。

  关烽转向卫鸿,出乎众人意料的伸出了手:"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 卫鸿意外的和他握手。
  "对了,"即使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关烽脸上都波澜不动止水不惊,"一会儿请你给把你的签名交给我的助理,上面写上'天使之爱,白一帆'七个字。"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生吞了一个鸡蛋,卫鸿的面部表情迅速僵硬了:"……为什么?"
  关烽淡淡的道:"我喜欢。"接着松开手,头也不回的大步往会场走去。
  他的那位助理立刻从口袋里掏出特制真皮烫金签名簿以及一支金笔,双手奉送到卫鸿面前:"卫先生,请。"
  "……我可以问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现场一片静寂,没有人发出任何一丁点声音。
  半晌段寒之轻轻叹了口气,悠悠的道:"——关大少爷喜欢看偶像剧的恶习还是没有变啊。"
  在几乎接近凝固的死寂中,他耸了耸肩,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也向会场里走去了。

  2.

  事实证明电视圈里的大小明星们走起红毯来压根不比戛纳电影节来得逊色。当大门轰然开启,关烽和关锐并肩踏进大门的时候,周围疯狂闪烁的镁光灯几乎可以让当事人的眼睛突发性失明。
  不过有资格从这条红毯上昂首挺胸走过的人都练就了超人的奇功,他们的眼睛都显然是凌驾于光学之上的存在。
  关锐优雅从容的微笑着,向周围的记者小幅度挥手,斜肩黑丝晚礼服裙摆的动荡仿佛水波粼粼,把簇拥在她周围的女明星们映得黯然失色;而关烽则面无表情的注视前方,薄唇抿得很紧,面孔苍白近乎透明,就好像他常年失血。尤其是配上他那身黑色修身窄腰西服和外套深黑色风衣,看起来就像是君临黑夜的吸血鬼贵族偶然闯进了人类世界。

  摄影记者发生了拥挤,有几个记者踩上红毯向他们扑过去。关烽停住了脚步,关锐略微挡在他身前一点,然后紧接着,关烽的几个助手纷纷礼貌而强势的挤进来,记者推到红毯的两边去,强硬的护住了红毯中间宽阔而空敞的路。
  "关先生,你对这次受邀成为发布会嘉宾有什么看法?高兴吗?是否感到激动呢?"一个一看就十分年轻、没有多少资历的记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声叫道。
  关烽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去:"很厌烦。"
  记者显然兴奋了:"为什么会感到厌烦?!详细说说好吗?"
  "会场布置太差,主办方不够尽责。"关烽头也不回的走向红毯尽头,"——连你这样的记者都能挤到红毯上来,保安人员的职业素养真差。"
  不仅仅是那个记者,不少人都脸色突变青白交错。常年旅居海外的关烽实在很少和国内的娱乐媒体打交道,以至于最近几年出道的娱记对关大BOSS的脾气都没有足够了解。

  "烽哥,有报纸上那件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关锐话刚刚出口就被关烽一挥手,轻而易举的打断了:"那件事过一会再说。"
  关烽走到嘉宾席的真皮大座椅边,助理人员飞快的给他拉开椅子并送上一杯香槟酒,他的助理从冰桶中夹出几块冰放进酒杯里,然后悄无声息的迅速退下。
  关锐坐在他身边,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忽略过程,直接抓住问题的重点,"——郁珍她怀孕了。"
  关烽静静的望着红毯上珠光宝气、缤纷交错的人群,线条精致、俊美无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过了很久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问:"确定是靖卓的种么?"
  "……对你来说,是或不是有区别吗?" 关锐长久的注视着他。
  关烽唇角边慢慢挑起一丝也许可以称之为笑意的东西,尽管其上扬的弧度连正常人微笑的万分之一都未必到。"我真喜欢你这种聪明。"

  段寒之每年起码要走五十次红毯,走到后来他整个人都麻木了,以至于当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还穿着白色的礼服衬衣,脖颈下开着两个纽扣,隐约可以看见胸膛;并且他的两只手都以一种特别无所谓特别拽的姿态插在裤子口袋里,看上去就像是上学路上低着头叼着烟向前猛冲的高中男生。
  而卫鸿——尽管他很想亦步亦趋的赶上段寒之的步伐,但是他仍然不可避免的在中途就被记者拦了下来。作为身价破高的当红新星,有不少记者愿意放过关烽和段寒之两条牙齿上滴着毒液的大鱼,转而拦截看上去比较好欺负的卫鸿。

  段寒之看了一眼在众多如花似玉女记者围堵下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的卫鸿,这个时候他那开车风驰电掣并且十分钟内赶到的助理冲过来,把熨烫平整光华崭新的黑色礼服递给他。
  段寒之对记者歉意的笑了笑,尽管这笑容看起来就好像露出微笑的食人鱼一样充满了冷冰冰的可怕。然后他潇洒的披上礼服外套,谦虚的对着镜头说:"——我们重来。"

  接着他大步走回门口,在路过卫鸿身边时闪电般出手把他拎了出来,就像拖着他的滚轮旅行箱一样把这个身高一米九的男人拖到了门口。当他再一次踏上红毯迤逦前进的时候,和刚才不同的是他身后多了一只身高一米九的金毛大狗,以及他本人身上精致昂贵的外套和虚假欠揍的气质。
  "如果你把我刚才走红毯的样子拍下来发到报纸上的话,我担保你会永远失去这份工作。"在几秒钟的准备空隙里段寒之还忙里偷闲的警告了一个记者,后者面色苍白,立刻把刚才拍的胶卷拉出来曝了光。
  段寒之满意的点点头。


  由十二个评委组成的评审团将在这个星光熠熠的晚会上颁布最佳穿着最佳气质最佳搭配等十几个无聊的奖项,真正有点分量的则是在这之后的本年度最佳DRAMA奖、最佳男女主角、最佳男女配角。
  明星们彼此带着亲热的笑容,握手的力气却足以把对方的指头一根根拧断。
  尽管他们都知道这些奖项早就被内定好了,但是谁都不知道最终被内定的是谁,谁都不知道现在站在眼前和自己亲密聊天的人是不是自己蹿红路上的最大障碍。
  争奇斗艳和勾心斗角被掩藏在觥筹交错之中,艺人和老板们彼此握手交谈,随时随地摆出假惺惺的完美姿态让记者拍照。一切都被镁光灯此起彼伏的亮光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影。
  关烽端着一杯酒站在露台上,一只手随意的搭在雪白大理石雕凿栏杆边缘。每个晚宴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身份高到不需要做出任何姿态去奉承别人、也完全不需要理会任何人奉承的大人物,显而易见的,关烽就是这样一个身份。
  另一个具有相同级别的人推开露台的门,段寒之夹着一根细长的薄荷烟,一边叮的一声点燃,一边走过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这话的口气带着一贯的欠揍,潜台词是:"没什么事情就别在这个时候烦我!"

  关烽回过头来,夜色下他的目光就像闪烁着的XP电脑启动键一样,泛着着幽蓝冰冷的光,"我有个交易想找你。"
  "什么玩意儿?"
  "关于《死斗》剧组的上映卡壳和你的违约金赔付情况,以及你的身体情况,我都差不多了解清楚了。靖卓冻结了你的大部分银行账户,但是他的权限也就到这个地步了,不可能大过我。"
  段寒之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什么身体情况?"
  关烽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却清晰的传递出一种不以为然的情绪来:"美国圣维斯莱特医院大股东是我的朋友。"
  就是那家储存着稀有肝源,时刻准备着给段寒之做移植手术的医院。

  "你也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了,把房子的地缝扫一扫,应该能扫出来做肝脏移植手术的钱吧,用得着苦成那样?"关烽挑起眼皮向大厅宴会的方向瞥了一眼,"再说卫鸿拿到了他的片酬,但是他给制作人的账户是你的。他很能赚钱,光他那两笔片酬就够付你的手术费了。"
  段寒之漫不经心的吐出一口烟:"……说得好听,我怎么可能要他的钱……没车没房没老婆的小崽子而已。"
  "你自己的钱难道不够?"
  段寒之厌恶的皱起了眉:"关烽,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成天顶着一张面瘫的脸说着一口讨债鬼的话啊,你知不知道很多人想揍你?好了你赢了,我不仅仅要换肝,光手术后保养一天就要上这个数,"他夹着烟比划了一个手势,"——而且单位不是人民币,是美金。我全身的器官都出毛病了。"
  关烽干净利落的打断了他:"所以我们找到了合作的基点。"
  "……什么基点?"
  "你缺钱,而我,"关烽面色如常的说,"我缺劳动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可以做到脸部红心不跳呼吸脉搏一切都正常。这真是太让人惊讶了。要知道就算是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人,在说这样无耻又缺德的话时,也会稍微把脸红上那么一红的。
  "今年下半年,我的新公司明华娱乐将会开始运营,而你将结束随心所欲拍电影的生涯,开始进入公司担任制作人和艺术总监。原先预定的那个艺术总监因为在我的车上玩演员,而被我fire掉了。"
  "……"段寒之说:"我可不敢保证我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过话说回来,我凭什么要帮你干活呢?"
  "凭你今年才三十岁,你一定不想这么早死。我会让《死斗》这个片子公映,让靖卓解冻你的银行账户,然后我另外支付你整个手术的所有费用。当然我是个商人,商人讲究的是物尽其值,我会利用你的每一点才干、关系、背景和名气,来为我的新公司造势。"关烽说到这里,竟然还彬彬有礼的询问了一下:"——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段寒之默默的盯着他:"……这个主意好烂。"

  就在这个时候,宴会厅方向传来了如潮一般的掌声和司仪洪亮的声音:"——下面我们将揭晓今年的电视节最高收视连续剧,让我们一起看向大屏幕!"
  片刻的静寂之后,也许过了更长时间,掌声和欢呼声在刹那间爆发出来:"——收视率百分之十七点二,《天使之爱》荣膺本年度最佳收视率大奖!"
  轰然爆发的欢呼在这个岑寂的深夜,仿佛是从天堂里传到人间的仙乐,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清晰的听到每一片喧杂的片段。

  而那喧嚣反而更衬托出了露台凝固的气氛,段寒之手上的烟头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关烽的声音非常柔和,你甚至可以从中听到一丝假惺惺的赞美:"刚刚出道所主演的电视剧就获得最高收视奖,运气真是太好了,你说是吧?——当然,如果能顺便获得接下来的最佳男主角奖的话,那就更完美了对不对?"
  段寒之用同样假惺惺的眼神回望他:"完美得就像你的脸皮啊,关大少。"
  "哦,这样啊。"关烽的手按在手机通话键上,温和而有礼的询问:"也就是说你决定接受我的邀?请了,是吗段导?"
  段寒之也一样优雅而陈恳的点头:"如果这真称得上是邀?请的话。"
  ……奇迹般的,这两人的语调竟然有着不分轩轾的欠揍气质,完全分不清谁更贱一点。

  关烽满意了。他愉悦的——尽管从脸皮上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愉悦——打了电话给会场,紧接着过了一会儿,司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相信大家已经在期待我们今天的本年度最佳男主角奖了,那么接下来,我们来看八项提名中是谁最终得到了胜利!"
  一阵照例的隆重音乐过后,评委主席的声音在静寂中响起:
  "今年的最佳男主角奖得主是,《天使之爱》中白一帆的扮演者——卫鸿!"

  ……
  "这是他应得的。"关烽收起手机,端着高脚酒杯翩然离去,背影像极了一只刚刚吃完大公鸡的黄鼠狼。
  "哦,对了,"突然他又回过头,用很诚恳的表情望着段寒之:"我想问你,被当成言情偶像剧中的女一号并且有两个男人为你在大街上大打出手,这个感觉到底如何?"
  "……"段寒之眼神阴郁的盯着关烽那张苍白精致的脸,半响才缓缓的道:"如果是你为我大打出手的话,我一定钦点你为男一号。"


22男性虚荣心

  卫鸿有点喝多了,以至于当他在宴会上看见谭亦为的时候,他轻飘飘的笑着,张开双手从谭亦为身边擦肩而过:"谭子,真是太好了,段导他承认我是他合法配偶了。"
  谭亦为默默的回过头,对卫鸿的背影问:"你欠我的十块钱酒帐打算什么时候还?"
  卫鸿悠悠的转过身,带着亲切的笑容,挥手一掌打飞了谭亦为,然后乐呵呵的抓过香槟杯把酒一饮而尽。

  关烽推开门,重新走进这座灯红酒绿又纸醉金迷的大厅。
  段寒之面无表情的从他身后飘过,直接飘进了飘荡着酒气和脂粉香的嘉宾席,然后默默的、阴郁的坐进了角落里。他一定对自己卖身的经过感到很不爽,但是如果要他平白无故用别人的钱给自己治病,他一定会更不爽。
  关锐从人群中走出来,牵着郁珍的手,对她说:"这是大哥。"
  关烽看着面前的女人。演艺界的明星,不管再漂亮再富有,都不可能保养出贵族那般苍白又剔透的皮肤。她们的脸被一层层化妆品所覆盖,劣质的彩妆侵蚀着她们的皮肤,昼夜颠倒的生活让她们的内分泌紊乱,当她们走出炫目的镁光灯并且除去厚厚的妆容时,她们的眼角和唇角都布满了细小的皱纹。
  关烽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郁珍,足足过了一分钟之久,他才回过头:"Jason。"
  他的助理立刻上前,捧起一个小巧细长的紫色丝绒盒子,并且打开了它。
  一串晶莹剔透的蓝宝石项链在黑色的天鹅绒上闪现出华贵的光芒,刹那间耀得人睁不开眼睛。郁珍的脸色在这虚幻而昂贵的光芒中微微变了,不确定的问:"这是……"
  "见面礼。"
  郁珍没敢动,关锐拍了拍她:"拿去吧,不仅仅是给你,也算是给没出世的孩子的。"说着回头叫随从上来把那价值连城的蓝宝石项链收好送了下去:"去化妆间帮郁珍戴上,再回来给烽哥看看。"
  郁珍连忙谢过关烽,然后跟助理走下去。整个过程中关烽只是抿着唇盯着她,目光沉思着,半点看不出情绪。

  关锐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关烽突然开口道:"我给孩子的见面礼,比给婕婕的要薄吗?"
  关锐停下脚步:"哪里有的事?婕婕她……到底有点不同。对了,最近朋友给我介绍一个著名的医生,你愿意让他见见婕婕吗?"
  "什么医生?"
  关锐犹疑了一下,"治疗小儿自闭症和智力发育不良的。"
  关烽冷冰冰的移开了目光,修长的眼睫在灯光下投下一圈完美的扇形阴影,覆盖在挺直的鼻梁上,"我关烽的孩子,懂得享受好东西就行了,要那么聪明干什么?"
  关锐瞳孔眯了起来,但是表面上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气,放弃了这方面的争论。关烽曾经要求她变强大起来,要求靖卓变狠辣起来,要求郁珍变得像个贵妇人起来……他甚至要求他自己变成一台会走路的人型双核电脑。但是对于婕婕,他却没有任何要求。
  是因为失望到没有任何希冀了呢?还是因为他已经为婕婕打下了足以坚固一生一世的江山,所以只希望她平安富足一辈子就好了呢?
  没有人知道关烽的想法,甚至他亲口说出来,关锐也不能当真。

  关烽从人群中带出一个年轻男孩,让他站到自己身后,指给关锐看:"这是我从法国带来的人,我准备把他留在国内,你下半年把他捧红。"
  关锐留神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大概有着西方混血,眼睛是漂亮的蔚蓝色,笑起来的时候英俊无比,就像黑暗中的小太阳一样熠熠生光。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点跟人不一样的特殊意味,直得就像有根小棍子撑着一样的鼻梁下划出一道深深的笑纹,有点邪又非常性感,配上他白色Dior衬衣领口下刻意露出来的胸膛肌肉,野性而优雅,只往那里一站就能硬生生拽来周围一片目光。
  关锐抱起臂:"他叫什么名字?"
  "Louis,有一半法国血统,美国耶鲁大学双学士学位毕业,走过欧洲几场时尚发布会的压轴秀,上过《ShowDetails》的封面,签过圣菲尔普的工作室。我花了大价钱把他从他的经纪人手里买下来,你最好能让他帮我赚回这笔钱。"

  Louis俯过身,充满诱惑力的对关烽的耳朵吹气:"钱和身体我都能给你,问题是你要吗?"
  关烽漠然瞥了他一眼,语气无动于衷,"你很少的钱和你难看的身体吗?"
  "……"
  "这里空气太差,我去那边喝一杯。"关烽平静的对关锐招呼完,然后轻轻转身离开了。

  卫鸿已经彻底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的卫鸿抓起一瓶白葡萄酒,冲到段寒之面前把酒一放,极有气势的要求:"寒之!来喝交杯酒吧!"
  段寒之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卫鸿生生打了个寒战,一秒钟内仿佛依人的鸵鸟一般凑到段寒之身边,黏糊糊的撒娇:"段导~一起来喝一杯吧~"
  段寒之的眼睫毛微微挑起来,就好像那排柔软的眼睫上绑着一吨重的巨石一样虚弱、无力、扭曲、刻薄、变态、冷酷、残忍——他脸上的神情完全不像是看着卫鸿这么一个大活人,而是像看着一堆由脑部组织、心脏血管、肌肉骨骼、蠕动的大肠……所组成的一大摊肉。

  卫鸿倒抽一口凉气,闪电般退出半步:"段导我错了!"
  段寒之懒洋洋的:"错什么了?"
  "我没有资格陪您老人家喝酒啊我明明应该站在三米远的地方帮您老人家手中的酒杯斟满酒然后怀着万分虔诚的心情看着您喝下去啊那才是我存在的意义和生存的价值啊啊啊啊啊啊!我真是大错特错错的离谱啊啊啊啊啊啊!……"
  段寒之老佛爷一般,阴阳怪气的吩咐:"——自裁!"
  卫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刷的一声抽出道具匕首,对着脖子横刀刺下:"段导我先走一步!段导!保重!"
  砰地一声闷响,卫鸿倒在地板上,呼噜震天而响,发完酒疯后就幸福的睡着了。梦中他乐得屁颠屁颠的进洞房,新娘子盖着娇羞的红盖头,掀起来一看,下边赫然是段寒之慈禧一般的脸。
  段寒之用脚尖给卫鸿翻了个身,仔细打量了一下:"……还真睡着了。"
  他懒洋洋的挥挥手,做牛做马忠心耿耿的助手立刻围上前,把卫鸿七手八脚往上一扛,一溜烟奔到洗手间去浇凉水。

  段寒之跷着腿,深深陷进阿玛尼真皮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血红色的不含酒精的鸡尾酒。
  关烽打发走了一群前来搭讪的圈里人,也不知道被灌了几杯酒,脸色微微有点泛红。这个时候他一手拉松领带一手端着半杯葡萄酒,轻蔑的走过段寒之身边,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原来你已经孤家寡人到只有喝醉的傻金毛犬才敢来对你表白的地步了啊。"
  段寒之张开口,嘴里隐藏的一排沾了毒药的小匕首立刻嗖嗖飞出来,刀刀正中靶心:"我想这样总比连金毛都没得养的人要好,你说是吧关老板?啊对了,我听说你养了两只灰色美短小母猫,结果它们没有一只理睬你,到发情期就搞GL去了,是这样吗关老板?"
  关烽猛地顿住脚步,关心的眼神无比虚假:"当然没这回事了,说什么呢段导。啊,段导你气色看上去真不好,欲求不满吗?看你肤色灰败的!"
  段寒之突然伸手抓住关烽的下巴,充满忧虑的打量着:"关总,你的面部神经还有救吗?我知道一个很好的神经科医生要介绍给你吗?万一你在□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那该怎么办呢,怪不得我听看报纸上说你现在买枕头都只买单个的……"
  关烽温柔的把段寒之的手从自己身上拂下来,然后真诚的的抓住了——或者说是紧紧的捏住了他的腕骨:"你敢陪我试试□这件事吗?"
  "亲爱的,我怎么不敢呢。"段寒之也温柔的回望他,口气无比淫 荡,"难道你真认为我已经被一只大型金毛犬绑定了不成,你想什么呢真是的。"

  关烽和段寒之感情很好的勾肩搭背着,踉踉跄跄的——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都喝高了,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都在拼命试图绊倒对方的脚——走出了大厅。这个时候不少人已经散去了,就算没散去的也已经喝多了,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这番充满了无聊的男性虚荣心、并且恰好介于傻A和傻C之间的对话,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径自去了楼上酒店,用彼此助理的名字开了一间双人房。

23双贱合璧

  五星级酒店豪华双人套房里的巨大SPA浴缸完全放得下段寒之和关烽两个人,但是当他们摔上房门,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同时开始旁若无人脱衣服的时候,突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发现了:啊,除了我之外,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存在啊……
  关烽和段寒之对视着彼此,两个人都面色凶狠,仿佛争夺地盘的成年狮子。
  不论是段寒之还是关烽,在他们混乱而又保持绝对隐秘的私生活中,都从来没有过在别人显微镜一般的目光下宽衣解带的经历。"被人观赏脱衣服"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在大街上当众和AV□做
爱"一样叛经离道、惊世骇俗。
  哦不,对关烽来说"在大街上当众和AV□做 爱"也许不算什么,改成"在大街上当众和外星人做 爱"会比较适合他一点。

  段寒之的手停滞在自己衬衣的最下边一个纽扣上,而关烽抓着自己已经托了扣的皮带,在经过了三十秒钟完全静默而僵硬的对视之后,段寒之赢了。
  他哼着小调,一把脱掉了自己的衬衣往地上一扔,整个上身□,然后他低头去解自己的皮带扣。
  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只听一声摔门的轰响,当他带着胜利的笑容抬起头来的时候,关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两贱相逢,皮厚者胜。

  与此同时,楼下大厅。
  卫鸿被酒精麻痹的醉醺醺的脑袋承受了半吨凉水持续浇灌的压力,在此期间中他一直口齿不清的发着酒疯,嚎叫着"段导你说真的你的确要嫁给我吗"、"我会赚钱养家的我一直是个好男人"以及"我不会出墙找小三的但是你也要保证以后不会当着我的面跟别人打情骂俏了哦呜呜呜呜呜呜"……
  段寒之的助理先生伏在他耳边轻轻说:"你醉了。"
  "谁,谁说我醉了!我,我滴酒不沾的!"
  "是的,你的确醉了。你把酒都喷到段导鞋子上了。"
  这轻轻一句话刹那间把卫鸿从飞满粉红色小天使的梦境中狠狠拽出来,并直接把他打进了清醒而痛苦的十八层地狱。卫鸿幅度相当大的打了好几个寒战,眼神清醒毫无醉意的问助理:"你说真的?!"
  "……我开玩笑的。"助理往后退去:"但是你向段导求婚了。"

  卫鸿痛苦的跑出洗手间,冲进了接近曲终人散的宴会厅。如果这是漫画的话,我们可以看到一只摇着尾巴奋力奔跑的萨摩犬,四只爪子快得不沾地面,他身后飞扬着两条长长的、少女漫画一般飘逸的泪水。
  段寒之刚才坐的那张阿玛尼真皮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周围有几个关系好的明星在吧台上喝酒。
  卫鸿站在大门口,身体一寸一寸僵硬了。他这时的心情就跟一只因为打碎了古董花瓶而被主人丢弃的小狗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找人吗?"谭亦为从美女从中探出头,满脸猥琐的通红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去,"段导好像跟人出去了,但是跟谁出去的我不知道,可能直接上楼开房了。"
  卫鸿一股醋意直冲天灵盖,再看志得意满左拥右抱的谭亦为,顿时那股醋意从脑门上冲下来灌进了他嘴里:"……专心泡你的妞去吧!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谭亦为耸耸肩,重新一头扎进了他被众多小美女所包围的粉红色的云雾里。

  卫鸿窜出电梯的门,左右看了一眼。这里的房间门都一模一样,纯桃木制作带雕花镶边,配着白色的长毛地毯,看起来富丽堂皇。问题是,段寒之他开的是哪一间呢?
  "请问,"卫鸿心惊胆战的靠在柜台边,问那两个前台小姐,"刚才有个大概个头这么高,穿一件黑色西装,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带着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一起来开房吗?"
  前台小姐对视一眼,短发那个缓缓的问:"你说段寒之,还是说关烽?"
  关烽也堕落的带着一夜情对象跑到这里来开房?不过这不是卫鸿关心的事,就算关烽同时跟十个男女一起上床,也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段寒之!"卫鸿就像个去抓奸的绿帽老公一样,激动的喷着口水,"他开了哪间房?怎么走?在哪里?"
  "2014,"短发小姐说,"当时我记录的时候特别激动,'爱你一世'啊,这数字太吉利了!……你要去找他们吗?快往前走,到尽头左拐,顺门牌号走下去就行了。"
  "谢谢!谢谢!"卫鸿掉头就跑。

  在他身后的柜台里,另一个女孩子害怕的盯着短发小姐:"你怎么能把房号告诉他呢,这样是违反规定的啊!"
  短发小姐温柔的笑了。
  "因为被拆CP了,"她轻柔的注视着卫鸿跑走的方向,眼中莹莹水光,仿佛带着无尽的甜蜜与哀伤,"——女王段明明应该是卫忠犬的,怎么能随便和别人上床呢……"

  关锐在晚宴上坐了一会儿,头微微有点疼起来。她站起身说:"我去跟烽哥打声招呼,然后我们就回去吧。烽哥人呢?"
  关烽的助理Jason摇摇头:"抱歉大小姐,我不知道。"
  关锐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半晌突然把茶杯一放,叮的一声:"Jason。"
  "是。"
  "刚才烽哥和段导出去说话,说的是什么?"
  Jason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关总的事谁说的清楚,大小姐在门口的时候也看到了,关总要和段导喝一杯的决定也是临时做出的,怎么可能提前通知我知道?"
  "哦?"关锐淡淡反问,"那你告诉我,烽哥这样级别的人物,怎么会千里迢迢回国特地参加一个电视圈颁奖典礼?"

  Jason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尴尬的笑了笑,垂手站在一边不说话。就在这个时候,关锐的助理小姐穿着尖锥一般高挑的高跟鞋,从门外轻盈的走进来,伏在关锐耳边道:"客房部的人有回馈了,关总的助理和段导的助理在楼上开了一间房,房号是2014。不知道他们是要商量什么,我想着很可能是来自关总和段导的授意。"
  关锐站起身,就仿佛正要去花园散步的淑女一样把双手交叠放在黑丝长裙上,向门外悠然踱步:"——我去参观一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我一个人去,你们都别跟来。"

  当关靖卓环顾周围的时候,他只看见零零星星还没有散去的几个评委和明星。他没有看见段寒之,也没有看见卫鸿。
  关靖卓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他从来没有把卫鸿真正当成是自己的对手,就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从来没有把舆论和世俗当做是他和段寒之之间的阻碍一样。
  那时他有多坚信他们会不顾众人的压力坚持在一起,现在他就有多坚信段寒之不会因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卫鸿而离开他——然而,两次他都错了,并且错得彻底。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幻想过拉着段寒之的手,坦荡而亲密的告诉朋友:"这是我的爱人。"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结局是段寒之拉着别人的手,残忍而微笑着告诉他:"这是我的Partner。"

  关靖卓坐在酒店摄像头前,他的一个保镖过来,放下咖啡,轻声道:"三少,虽然没有查到段导的行踪,但是已经知道卫鸿往酒店二楼包房的地方去了。今天酒店二楼接待的全是宴会上的来宾,二楼从一到十三号都已经订满,唯一空余的是2014,段导一定约了卫鸿在那里见面,所以他才会这么急匆匆的赶去。"
  关靖卓拿起咖啡大大的喝了两口,大步往外走去,凌厉的步伐散发出怒意和醋意混杂起来的气息。
  保镖跟在后边叫:"三少!今天记者很多的,要小心被拍啊!"
  "没事,我等着他们帮我和段寒之出柜。"
  "可是!可是还有关总,今天关总也在,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啊……"
  关靖卓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等大哥他自己能管好自己下半身的时候再说吧。"

  郁珍在自己专属的休息室里坐了一会儿,补了补妆,变换着角度欣赏自己脖子上那条价值连城的蓝宝石项链。
  听说关锐的女儿婕婕出生时,关烽亲手送了一对明夏龙凤古玉手镯。黄金有价玉无价,何况那块玉是关烽找人从古墓里买的,据说出土的时候有几千年历史,基本无价也无市。
  郁珍知道自己脖子上这串蓝宝石虽然珍稀昂贵,但是也未必有那对玉镯值钱。然而关锐的女儿身份不同,那很有可能是关烽亲生的种啊。自己腹中的呢?
  郁珍抚摸着自己已经微微显出弧度的小腹。虽然这孩子没有关婕那样天生的公主命,但是一辈子富足优裕不愁吃喝,那是稳当的了。运气好能接手关家的公司,母凭子贵,以后就谁都要看她脸色了。

  郁珍脸上显出一丝满足的笑意,她觉得在蓝宝石的光芒下自己的脸越发美丽。她忍不住走出休息室,想找关靖卓来给他看一看。
  休息室外就对着宴会大厅的门,她刚推门出去,就只见关靖卓急匆匆的走出来,穿过了整条走廊,径自按下电梯按键。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关靖卓身边一个人都没带,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但是又十分匆忙、急不可耐一样,向周围望了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电梯上方的灯光指示向二楼。

  郁珍心里泛出一丝狐疑,但是她没有声张。她向周围看了看,这个时候边上一个人都没有,她走过去打开了电梯门,也按下了数字2。

24三劈吧,你们

  段寒之充分享受了一下巨大温泉SPA浴缸的舒适感,在小憩了一觉之后才慢慢爬起来,随手抓了一件雪白的日式浴衣裹住身体。
  从对襟的缝隙中可以看见深陷的锁骨和削瘦的肌肉,以及苍白如纸的皮肤。段寒之的身材全是在空气中充满负离子的健身房锻炼出来的,压根没晒过太阳,更别提卫鸿喜欢的野外生存锻炼、海滩冲浪之类。
  段寒之连从公寓走到停车场这一段短短不过二十米的路程都要卫鸿打着伞跟在后边伺候。这人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冷冰冰阴惨惨,阳光一照原型立现。如果没有卫鸿和伞这两样东西的话,也许他会在停车场大门的阳光下被晒成一滩水,然后蒸发得无影无踪。

  段寒之一手用白毛巾擦头发,一手拧开门,懒洋洋的对外边吆喝了一嗓子:"关烽!轮到你了。"
  套房里静寂无声,连个放屁的都没有。
  段寒之猛一踹门,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关总,你丫不会是临时怯场偷偷溜了吧?这么没种?当心我明天就去狗仔队那爆料你下半身不行啊哈哈哈——啊?……"
  段寒之眨了眨吊梢狐狸眼,神情极为无辜,极为困惑。
  关烽坐在床边上,面色如霜,冷冰冰的盯着正坐在他对面的Louis。

  Louis穿着一件雅灰色修身衬衣,扣子一直开到倒数第二粒,深色低腰牛仔裤被拉得很低,隐约露出腹部完美的腹肌。他的皮肤是性感的古铜和小麦混合起来的颜色,一看就知道经历过阳光热情的舔舐。他的笑容灿烂而诱惑,他全身散发出的气场就和杜蕾斯安全套小盒子上的裸
体男模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这都不是重点。
  关烽盯着Louis的眼睛,声音就仿佛浸透了三九寒冬的冰霜。他一字一顿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Louis的笑容更大了,"我早就告诉过您吧,通告费分成啊性 交易啊幕后潜规则啊……Whatever you
want,Whenever you want,However you
want。我对您忠心耿耿予取予求,只要您开口——或哪怕不开口——我都能随时奉上我的心灵乃至身体。这些我不都早说过了吗,关总?"
  关烽这时的眼神如果凝成实质,那就跟放在速冻室里冻了一个月的锋利匕首没差了。
  "我们来做吧。"Louis热情的邀请,一边伸手去脱自己的皮带,"从我在米兰国际时装秀的后台上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梦想着和你上床了。"
  "……你是怎么搞到这个房间的房卡的?"
  "这不是重点。亲爱的——"
  "这是重点。"
  "不,这不是。"Louis伸手去抚摸关烽苍白不带半点血色、却精致得仿佛古老英国白瓷一样的皮肤,关烽脸一偏避开了。"重要的不是我怎么进入到这个房间并坐在你的床上,"Louis深情的盯着他,"重要的是我们怎么享受这销魂的一晚,是吧?你想怎么玩儿?"

  关烽站起身,大步退去,拎起搭在床头的外套,直接掏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Louis两步上前一把按断电话,随着他的动作,衬衣的最后一粒扣子也挣脱开来,露出了强壮健美的六块腹肌,更要命的是他还有意无意的特地把它们展现出来:"您想让所有警察和媒体都知道您今晚在这里开房,打算和两个同性上床吗?"
  关烽冷冷的纠正:"一个。你现在立刻滚出去。"
  "我对你而言就这么没有吸引力?"
  "滚出去,不然你的模特合约立刻中止。"
  "为什么?你有过跟比我更出色的人上床的经历吗?"Louis无辜而困惑的摊了摊手,"我的外貌、学历、身材和知名度,这些外在条件都没法换来跟你共度一夜的资格吗?亲爱的,拜托了,就一夜。"

  关烽再也忍不住了。他扔掉手机,下一秒钟他一手狠狠捏住Louis的下巴,手臂上青筋暴起,声音锋利字字如刀:"——你他妈也太嫩了,小崽子。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拿到双硕士而不是双学士的学位,而你的知名度是我给的,我能让你当炙手可热的名模,也能让你走投无路到去夜店当男妓。至于外貌身材这些东西,看你还不如对着镜子看我自己!"
  关烽把他往后一推,然后从口袋里抽出男士手帕,狠狠擦拭刚才捏住Louis下巴的那三根手指。
  Louis不甘心的耸了耸肩:"亲爱的,come on,我床上技术也很好的,你真不要试试看?"
  "滚你妈的吧,"关烽轻蔑的说,"还能有我好吗?"

  卫鸿顺着走廊跑到2014号房门前。他确认了一下,门口亮着请勿打扰的红灯,这几个字让这只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感到悲伤无比,同时醋火中烧。
  他低头四处寻觅了一圈,没有任何具备强大杀伤力的东西,口袋里只有一串车钥匙、一把瑞士军刀和钱包名片夹之类,唯一能造成惊天动地砸门效果的是刚才颁奖典礼上的小金像。可惜他把小金像丢在楼下了。
  卫鸿想要掉头回去拿小金像来砸门——可能他是这个奖项成立以来唯一如此运用小金像的最佳男主角了。但是他刚回头跑了两步,又停下了,万一就在他回头去拿东西的这一两分钟内,段寒之和他的419对象滚到床单上去了怎么办?
  卫鸿满面黑气的转过身,决定用自己的双手砸门。
  就在他刚准备这么做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高跟鞋踩踏地面的蹬蹬蹬声。卫鸿回头一看,关锐和他同时愣住了。
  "……2014?"关锐确认。
  "2014。"卫鸿确认。

  刹那间两人心里同时翻起滔天巨浪。卫鸿愤怒的想:原来段寒之开房,竟然是要跟关锐上床!他男女不忌吗!他打算跟关家姐弟两个玩三人PLAY吗!太过分了!世界上还有比他更没有节操的吗!!!
  关锐也愤怒了:烽哥到底是在打什么注意,他让自己的助理和段寒之的助理见面开房不知道商量什么,竟然还中途把卫鸿给叫去?这帮狗男男到底在PLAY什么啊?!

  "我说……"卫鸿和关锐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顿住了。
  两个人的脸色都一阵青一阵白。
  "好吧,你先说。"卫鸿咬牙切齿的让步。
  "……不,还是你先说吧。"关锐的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还是你先说好了,Ladies first嘛。"
  "Lady叫你先说你就先说,这样的事Lady怎么fist?"
  本年度偶像剧最佳男主角和娱乐圈最大经纪公司女老板在某个酒店房门前面面相觑,两人的脸色都像是在三个月没打扫过的厕所。如果把这诡异的一幕拍下来再取个名字的话,《暗战》应该十分适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的走廊上传来了一声诧异而又熟悉的:"姐姐?"

  关锐和卫鸿同时回过头,关靖卓困惑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姐姐和自己的情敌一同站在酒店房门前:"——你、你们……?!"
  关锐看着弟弟难以置信的眼神,过了很久,她张了张口,缓缓的道:"靖卓……事情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关靖卓摇晃了两下:"……我想象的是怎样?"
  "……"关锐默默的抬手把脸埋在掌心里。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关靖卓解释。情况的复杂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语言认知范围。该怎么说呢?"我是来跟踪你大哥的助理并监听他们都在干什么"吗?
  而关靖卓神色复杂的盯着卫鸿。他一开始以为段寒之定了2014这个房间,而卫鸿急匆匆赶去和他相会;然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卫鸿和他姐姐站在一起,两个人都像是要进2014的门。这到底是什么PLAY?
  情敌不跟自己的情人上床了,改跟自己的姐姐上床吗?!

  "……"卫鸿把脸从掌心里抬起来。在经过长达一分钟的缄默之后,他决定勇敢面对这荒唐的事实:"你们两个都是?"都是来跟段寒之上床的?!你们三个开房?!
  "都是……都是什么?"关靖卓愣愣的重复。
  "就是都是……"
  "……都是什么?!"
  "……"卫鸿张口结舌。这样的复杂情况对于单纯又有节操的卫忠犬来说实在是太难以想象了,半晌他才在自己有限的语言量里找出一个足以表达他现在愤怒的词汇:"无耻!……太无耻了!"

  "我无耻?!"关靖卓也愤怒了,"我无耻什么?我都没发表什么意见,你竟然说我无耻?喂你有资格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他妈的!从这里滚出去!"
  卫鸿彻底被激怒了:"有空问别人是谁还不如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谁,你已经晚了!过去式了!年老色衰徐娘半老了!没竞争力了!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拜托你哪儿凉快上哪儿去吧!"
  "你的人了?!"关靖卓被惊得心跳上窜一百八,血压急速升高,几乎站立不稳,目光战栗着在卫鸿和关锐之间转来转去,"你的人了?你的人了?!"
  "对,老子的人了,是男人就转身离开别婆婆妈妈纠缠不清,哥们你都这么大了,该断奶了!"
  关靖卓双手颤抖,脸色发青,就好像他晚上在宴会上吃的东西都要一股脑儿从他胃里翻涌出来一样:"我……我不相信……"
  卫鸿紧紧护住自己胜利取得的战地,丝毫不松口:"别逃避事实了哥们,你都这么大了。不相信你自己亲口问他吧,看看他会怎么回答你。"

  "……姐姐?"关靖卓绝望的望向关锐。
  关锐矢口否认:"不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你想让我管自己的情敌叫姐夫?!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那……"
  "我不是来干这个的!"关锐罕见的气急败坏了,"我是来——我是——"

  世界上的倒霉事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当你觉得"世界上还会有更倒霉的事吗?"的时候,都会在下一秒赫然发现:我操,还真有!
  所以,当关锐艰难的寻找词汇来向弟弟解释这一切的时候,突然走廊上又传来一个疑惑的女声:"靖卓?关锐姐姐?你们在干什么呢?"

  关锐的目光跃过关靖卓,只见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郁珍戴着那条昂贵而美丽的蓝宝石项链,脸上愉悦的神情还没有完全被惊奇所替代。
  这还不是情况最混乱的时候。因为当关靖卓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关锐刹那间产生了一种一头撞死在2014号房门上的冲动。
  关靖卓用绝望之后的寂灭语气,神色萧索而决绝的指向卫鸿,对她一字一顿的道:"——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姐夫。要么是他,要么是我,姐姐你选吧。"

  郁珍也摇晃了一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关锐,这个雍容华贵的、貌美无双的、曾经有过和自己亲生哥哥乱伦历史的女人,又看看关靖卓,这个两分钟前趁别人不注意、偷偷独自来到二楼酒店包房的、这个女人的弟弟。
  "……你、你们……"郁珍强自镇定、但是语调发抖的哆嗦了起来。

  与此同时,隔着一层薄薄的、但是有着消音隔层的门板,2014房间里也同样弥漫着一股天惨人怨、鬼哭神号的低气压。关烽指着门口,对Louis厉声命令:"滚出去!"一边转向段寒之:"你也住嘴!"
  段寒之狂笑以至于全身发软,保养良好形状完美的指甲在墙上留下了深深的挠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逗乐了这是,关总你被性骚扰了,你被性骚扰了哈哈哈哈哈哈……"

  Louis无辜的摊开手:"OK,OK,关总,请你冷静下来。为什么你愿意跟这个现在正在狂笑的毫无形象的男人上床,但是完全不接受我的邀请呢?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已经邀请了好多次了吧,二十次还是二十一次来着?我什么地方比不过你今晚的床伴?"
  "就算他现在毫无形象,但是他毕竟是全中国最有名的导演之一!"关烽气的口不择言,等到他回过味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好不容易止住大笑的段寒之在他说出这一句话之后,险些又爆发出一阵狂笑来:"关总你终于承认了!你终于承认我在导演界的地位了!上次是谁说'段寒之的片子我根本看都不要看,纯粹是商业+狗血+大制作的垃圾'来着?你是因为嫉妒所以才一直诋毁我的吗?你终于说出你的真心话来了吗?"
  "我到现在都不看你的片子!"关烽刻薄的说,"我以后也不会看!一辈子都不会看!你代言的香槟酒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喝了!"
  "真的,原来你还喝我代言的香槟酒?早说啊,早说我跟厂家说给你打折啊。"
  Louis认真的问段寒之:"也可以给我打折吗?"
  "成,看在你让关总吃瘪的份上。"段寒之真诚的拍拍Louis,又转头对关烽建议:"让他留下来3P吧,说真的,这孩子对你一片痴心,连我看到都要感动了……不就是上个床嘛,你当你是青楼第一次□的小姑娘?"

  关烽修长的手指一紧,手机盖硬生生给他拧掉了下来,咔的一声。
  "我们做吧。" Louis也看着关烽,再一次诚恳的建议。
  ……

  三秒钟后,关烽一把拧住Louis的后颈,以一种足够杀人的力道硬生生拖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步走到房门口,完全不在乎Louis竭尽全力的挣扎和段寒之不阴不阳的嘲笑。
  "要做也是我做你,不是你做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关烽一把拉开2014号房门,冷酷无情的当胸一脚,把Louis踢得倒退了两步,"滚出去!明天早上之前我不想见到你!"

  Louis撞到身后一个什么东西,然后踉跄了一下止住脚步。
  敞开的大门里,关烽的身形突然僵住了。
  大门之外,关锐、卫鸿、关靖卓和郁珍也僵住了。

  几道过于震惊的目光齐齐落在关烽只穿了白衬衣、皮带扣已经散下来、松松挂在胯部的身体上,然后跃过他,望向他身后只披了一件浴衣、明显已经洗过澡的段寒之。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
  如果把这幕场景拍下来然后取一个名字的话,应该不是《暗战》,而是《死神来了》。


25我带你回家

  虽然是深秋季节,但是酒店里的中央空调温度适宜,每个房间都被调到了最适宜人体的温度。就算这帮人只穿着宴会晚礼服和长裙,也绝对不会感到半点寒气侵袭到他们的皮肤上。
  然而,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在战栗着发抖。

  关靖卓要扶着墙才能逼自己站稳,不至于倒下去,也不至于扑上去揪住关烽的领子左右摇动:"……大哥?你们……?!"
  关烽一言不发,保持面瘫。
  关锐毕竟比较了解关烽,虽然难以接受,但是这种事发生在关烽和段寒之两个人之间是完全有可能的。她咳了一声,听上去就好像强逼自己咽下一个生鸡蛋那样,然后她拦住关靖卓:"不,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
  关靖卓难以置信的望着她:"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只是在做梦,来,我们回家去睡觉……"
  关靖卓梦游一般转身走了两步,霍然转身,声色俱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给我个解释,嗯?!"

  一片静寂。然后Louis举起手,兴高采烈的回答:"如你所见,我试图勾引关总,但是失败了again。"
  "失败了again?什么叫失败了again?!你连着我大哥和段寒之一起勾引吗?我问的是他们为什么在一起,为什么看上去就像要上床那样?难道是你把他们绑在一起的?!"
  Louis认真的摇摇头:"不是啊。"
  "那你就闭嘴!"关靖卓暴走了,"不要回答我!"
  Louis遗憾的耸了耸肩,说:"很抱歉,我本来打算告诉你事情经过的,既然你不想听我详细描述关总和段先生是如何打算一起开房上床的、也不想听我详细描述我是怎么试图让他们同意带我一个玩3P的、更不想听我详细描述关总是如何拒绝了我、并宣布他只想和段先生一个人上床的……那就算了。你不想听我也不想说,OK。"

  寒风卷过,现场一片死寂。
  "……男人啊……"关锐默默的把脸撇到了一边。
  郁珍心惊胆战,忍不住拉拉关锐的衣角,怯生生的道:"关锐姐姐?"
  "不,不要跟我说话。"关锐断然道,"其实我不在这里。我不存在。"

  关烽的脸上找不出半点表情,如果不是他站在这尴尬的矛盾中心,他这张肃静冷淡的脸完全可以直接拿去拍男士护肤品广告。
  关靖卓跟自己这个大哥没有亲昵的感情,但是也没有讨厌情绪,甚至在他少年上学时期,他还曾经崇拜过这个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电子计算机一样精密冷静的大哥。今天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痛恨看到关烽这张没有表情、无懈可击的脸。
  在这张脸面前,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想跟谁上床就跟谁上床,你情我愿天亮拜拜,没有什么不可以。反倒是这帮不速之客打扰了他的私人良宵,他们才是应该道歉的那一个。

  "你们竟然搞在一起?为什么?"关靖卓低声问,"什么时候?"
  "我没有义务跟你汇报我的私生活安排。"关烽淡淡的说。
  "那你呢?"
  段寒之正旁若无人的脱下浴衣,换上礼服衬衣、套上裤子、扣好腰带,整个过程极度性感极度勾人,他完全没在意门外神色各异的众人,更别提避忌关锐和郁珍两位女士了。
  所以他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关靖卓在问他,"……嗯?我?为什么?"段寒之非常无辜的摊开手,看上去跟困惑的Louis颇有神似之处,"——违约金我已经付给你了。"
  "谁跟你说违约金了!我是说你们为什么会搞到一起!"
  "……我不知道……"段寒之也很疑惑,"喝多了吧,大概。"
  关靖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喉咙里弥漫上来,连带着声音都飘飘忽忽找不到实处了:"你们……做了?"

  段寒之没来得及开口,关烽敏感的插嘴问:"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了?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段寒之轻飘飘的转向关烽:"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吧喂。"
  "不对,是怀疑我吧。"
  "你想多了关总,明明是在怀疑我。"
  "不对,是……"
  关靖卓猛地上前一步一脚把门完全踹开,门板嘭的一声,差点打到了关烽的鼻子:"你们够了!难道你们还打算现场做一次试试谁上谁下吗?!"

  关烽条件反射的退去半步,想拦住关靖卓,但是关靖卓直接把他大哥一推,大步走向房门里的段寒之。他这时暴怒的情绪连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出来,所有人都不怀疑如果此时他抓住了段寒之,一定会做出相当不理智的事情来。
  关烽卒不及防,被推得踉跄了半步,靠墙站住,然后脸色刷的一下就沉了下来:"靖卓!"
  关靖卓充耳未闻,直接一把抓住段寒之。

  就在这个时候,卫鸿冲过来一把拉住关靖卓,往后推了两步,挡在段寒之面前。关靖卓勉强站稳,暴怒的盯着卫鸿:"让开!我有话跟他说!"
  "有话跟他说的应该是我才对。"卫鸿平静的反驳,"连我这个现在进行时都没有意见要发表,你一个过去式又算那根葱?"
  "你疯了吗?你真是现在进行时?你没看到他刚才就要和别人上床了吗?"
  "看到了又怎么样?"
  "那你还这么冷静,你不是男人吧?你圣母?!"
  "我只庆幸我及时赶到并且阻止了。"
  "你疯了!"关靖卓冷冷的抛下一句,"你们都他妈疯了!"

  卫鸿不再理他,他转身看看段寒之,好像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过了很久才慢慢的道:"我送你回家吧。"
  段寒之原本预备了一大篇毒舌刻薄的词句准备应付这种情况,卫鸿却只跟他来了句"我送你回家"。段寒之顿时觉得全身力气都打到了棉花上,只能抽搐了两下嘴角:"……好吧。"
  卫鸿默默的捡起段寒之扔在地上的外套,帮他披在身上,然后弯下腰帮他扣好扣子,动作仔细而耐心。做完这一切以后他转身往门外走,默默的分开门口众人,脚步缓慢而沉重。
  "……"段寒之那张混迹娱乐圈多年、早就水火不浸百毒不侵的老脸竟然罕见的红了红,然后他咳了一声,跟着卫鸿往外走。

  在他身后,关靖卓深呼吸了几下,语调带着显而易见的阴沉:"你给我站住。"
  段寒之停在门口。
  "你就这么走了?"
  段寒之不语。
  "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关靖卓盯着他的背影,他扶着门框的手指,他略微有些凌乱的后领,甚至他短发覆在耳后的细微的弧度,"你已经彻底决定离开我跟别人走了,是不是?"

  相较于关靖卓的咬牙切齿,段寒之的语气几乎能用平静来形容:"你看,"他指了指卫鸿,"我已经找到可以送我回家的人了嘛。"
  关靖卓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们一前一后消失在走廊上,半晌之后他突然猛地一摔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郁珍一惊,立马要去追:"靖卓!"
  关锐一按没按住,关烽沉声道:"站住,别管他!"
  郁珍犹犹豫豫的站在了那里,"可是……"
  关烽的两个助理跑上来,也不知道躲在走廊尽头那里等了多久,一直到段寒之和卫鸿走了以后他们才敢露面。
  关烽眼都不抬一下,冷冷的吩咐:"Jason。"
  一男一女两个助理立刻上前去,拼命低着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那个助理小姐Helen一颗一颗把关烽的衬衣扣子扣好,Jason立刻抖开外套风衣裹在关烽削瘦挺拔的身体上,然后拿出一瓶保湿喷雾对着他的脸喷了两下。当Helen检查完关烽外在仪表的所有细节、并确认这个样子可以出门见人之后,她训练有素的从包里拿出瓶瓶罐罐,倒出各种药片,而关烽则把它们就着水一口闷了下去。
  ——天知道他吃的都是些什么,可能有维他命,可能有抗氧化剂,可能有咖啡因,可能有Panado,也可能单纯的只是晕机药……
  "我马上提前飞机回法国,靖卓的事就拜托你了。"关烽一边抬起头让药片顺利滑过食道,一边对关锐吩咐,"还有报纸的事,别让那些记者太嚣张。"
  关锐低头道:"是。"
  "还有今晚的事别捅到报社去。"
  "是。"
  "今年的财务预算我看过了,明天Helen会发邮件给你,注意查收。"
  "是。"
  "还有,"关烽临出门前,稍微顿了顿,"你最近脸色不好,是不是压力太大?"
  关锐一愣,含笑摇摇头:"怎么会。倒是婕婕在你身边,你要费心照顾她了。"
  关烽注视着她,半晌才道:"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就分一点事给靖卓做。虽然在段寒之这件事上他让我很失望,但是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忘。"

  关烽转身向外走去,Helen和Jason两个助理目不斜视,紧紧盯着脚下的地面和老板的后脚跟,亦步亦趋的往外走,恨不得在自己头上挂一个牌子"我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这时关烽经过Louis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Louis轻轻叹了口气,不无遗憾的道:"我还以为有重口味的PLAY……我好失望。"
  关烽伸手一把拎起Louis的衣领,淡淡的盯着他蔚蓝色的眼睛,唇角挑起一丝明显的、轻蔑的冷笑:"你会PLAY什么?我在床上把人玩儿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小兔崽子。"
  他手一松,往后退去的Louis后背抵到了墙壁。关烽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大步离开了。

  与此同时,酒店楼下的停车场已经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卫鸿坐在驾驶席上,把脸深深埋在手掌里。
  段寒之坐在副驾驶席上,突然转过头去问他:"你很失望?"
  "……"卫鸿不说话。
  "在你没有出现的这好几年里,我的生活一直是这样的。没有健康,没有规律,玩起来的时候随心所欲,工作起来整夜整夜不睡,拿着命干活。关靖卓走后我一直是一个人,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想要走进我的生活里,但是他们最终都离开了。"
  段寒之的语气在黑暗中仿佛深邃的海,非常平静,却让人触不到底。
  "我不会为谁而改变我的生活方式,所以如果你打算离开,你现在可以走出这辆车,我自己开回家。"

  车厢里再次陷入一片安静,卫鸿始终不说话,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彼此交错的悠长的呼吸。
  段寒之抽出手机,"我帮你打电话叫的士?"
  卫鸿还是不吭声。
  段寒之靠近他:"说话啊,你到底是打算……唔!"
  卫鸿猛地扑过来,狠狠的吻住他,用力之大甚至重重磕到了段寒之的牙。段寒之痛苦的皱起眉,卫鸿却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唇舌急切的在他口腔里扫荡着,动作笨拙、侵占意味十足。
  段寒之讨厌和人亲吻,卫鸿和他关系发生过好几次,但是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我,我会赚钱养家,也不会出轨的,"卫鸿带着哽咽,颠三倒四呜呜的道,"不要让我走,我,我真喜欢你。真的。"
  段寒之想推开他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他的手在空中顿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的落下去,轻轻抚摸卫鸿的背。
  卫鸿发出受了委屈的大型犬那样低沉的呜咽声。段寒之沉默着,把他的头用力按到自己脖颈边,安慰性的拍打着他宽厚的背,动作非常轻柔甚至温情,直到很久很久。

26男一号,卫鸿

  ——最佳收视最佳男主,第一新人占尽风光。
  这是第二天某大报知名娱乐版的首页头条。
  段寒之早上揉着惺忪睡眼看报纸的时候,差点被卫鸿占据了半个版面的巨幅单人照给惊呛了漱口水。
  报纸上的卫鸿穿着段寒之亲手挑选的纯黑色西装,站在颁奖台上,手里捧着小金像,认认真真的对着话筒致辞。镜头和灯光打得无比夸张,下边报纸上的滥美之词几乎把人淹没,就这么一眼扫过去,这只披着人皮的大呆狗竟然还颇有点巨星风采。
  段寒之盯着那报纸,半晌才默默的囧了:"……这年头,小狗都能当大神……"

  卫鸿昨晚睡在段寒之家,因为据他说"哎呀好晚了我一个人开夜车回家好怕怕",所以死乞白赖的在段寒之那巨大雕花大木床上占据了一个宠物位。段寒之原本想把他一脚踢出去,但是卫鸿一边拼命扒着床沿不松手,一边发出凄厉而悲哀的嚎叫声,就好像一只即将被主人亲手送上屠宰场的狗(猪?!)。
  看在他叫得声嘶力竭及其入戏的份上,段寒之勉为其难的慈悲了一下,让他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床角。卫鸿乖乖洗了澡缩进去,谁知到半夜段寒之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个人型棉被,卫鸿抱着自己的脖子睡得呼噜震天响。
  段寒之一脚把卫鸿整个从床上踹到地上,结果卫鸿眼都没睁,陶醉无比的在地上滚了两圈,又迷迷瞪瞪的爬上床来,抱着段寒之睡着了。

  段寒之有个习惯,如果头天晚上有正式晚会或接受采访,那么不论当天搞到多晚,第二天都要起来看报道。电视圈颁奖晚会的第二天,他早上九点多就爬起来,结果卫鸿还打着呼噜睡得很香。
  段寒之自己失眠,看别人睡得好就觉得心理很不平衡,当下就一脚踩到卫鸿脸上:"喂,鸡都叫三更了,给我起来!干活去!"
  卫鸿迷迷糊糊的哼唧:"嗯~~~嗯~~~再给我睡五分钟~~~"
  段寒之眼珠一转,万分诱惑的勾引他:"叫汪,叫了就再给你睡五分钟。"
  卫鸿眼都不睁:"汪!汪!"
  段寒之满意了,哼着小曲儿出去了。

  卫鸿的那五分钟于是被无限延长,一个五分钟又一个五分钟再一个五分钟,直到卫鸿醒来的时候一看表,已经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
  段寒之出门去了,他今天要跟关烽的助理洽谈有关于就职明华娱乐艺术总监的问题,不过卫鸿不知道这一点。卫鸿满心都是一早起来就发现自己躺在段寒之家床上的喜悦,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粉红色的小泡泡,小鸟在窗外叽叽喳喳,仿佛个个都在欢唱婚礼进行曲。
  卫鸿哼着歌儿开着车,回了自己那个出租屋,把锅碗瓢盆破破烂烂的差不多收一收,然后一车载回段寒之家。这人竟然奇迹般的完全无视了那么多空闲的客房,一眼就看中了段寒之的那间主卧那张大床,他下定决心从今往后把窝安在那床下,再也不走了。

  段寒之在跟关烽的助手Jason讨论薪酬问题,顺便两人对个小眼儿调个小情儿,突然只觉得鼻子发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Jsaon慌忙扶住他:"段导,你没事吧?"关烽说过要完全的、彻底的、百分之百的、不带丝毫遗漏的利用段寒之这个人的名气,这个利用的基础是段寒之本人活着,而不是已经进棺材了啊。
  "没……没事……"段寒之莫名其妙的揉揉鼻子。
  没有花粉过敏也没有慢性鼻炎啊,是被人说坏话了吗?一定是被谁说坏话了吧?

  同一时刻的段寒之家里,卫鸿孤零零坐在饭厅沙发上,餐桌上放着他做好很久、现在已经凉透了的四菜一汤。电视上放着白一帆和雪夏的痴情对白,以往一看这个就兴致勃勃的卫鸿此时却耷拉着脑袋,怨念无比。
  "都吃饭了还不回来……跟谁出去鬼混了……到现在都不回来……哼,太过分了!……"

  关烽果然信守承诺,没过多久就责令公司把《死斗》的审核结果拿下来,准备公开放映。关靖卓原本根本不打算放映这个片子,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他一个电话打到法国,直接找到关烽问:"大哥,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电话里关烽的声音冷冷淡淡的,"签安俊瑞然后冷藏,投资《死斗》然后不予上映,你回国没几个月,钱没赚几个,倒是糟蹋了不少。这浪费了的钱要是买了黄金,大概连根段寒之等高的金像都打出来了吧?"

  关靖卓沉默不语。
  关烽的话通常都不说透,他所要表达的意思更多是通过表情、眼神、语气和动作传递出来。即使是在电话里,关靖卓也能清晰的感觉到电话那边弥漫的低气压。
  关烽的不满就像冰山一样,冷冷的,不动声色,酷寒绝情。
  "从今天开始起你不用参与《死斗》的运营了。"电话那边顿了顿,紧接着只听关烽吩咐:"Helen,从今天开始接管国内公司的宣传部门,我亲自接手《死斗》上映的各种事宜。"
  关靖卓低低的道:"大哥。"他这一声说不出有多少复杂的滋味,隐隐有些无望烦闷,还有些颓然。
  关烽淡淡的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去订一个仿造段寒之的充气娃娃,好过你怨夫一般拖泥带水,生生丢尽了我关烽的脸面。"
  关靖卓差点被口水呛着,结果那边关烽已经挂了电话,听筒里只传来阵阵单调的嘀嘀声。
  ……大哥,难道你也用过充气娃娃这玩意儿?关靖卓惊悚的想。

  《死斗》的宣传基本不费什么功夫,因为在拍摄过程中已经遭受几番波折,各大新闻媒体都有各种各样捕风捉影的报道,无形之中更是为这部片子进行了先期造势。
  再者,段寒之这个名字就相当于票房保证。段寒之当年十六岁入行,圈子里沉沉浮浮十几年,几乎拿过了导演所能拿到的所有最高荣誉。
  他出名出的早,早年拍过收不回成本的小制作文艺片,但是最近几年来拍的七八部大片没有一个不红,没有一个不票房爆满,没有一个不引起广泛争论和巨大影响。尤其是去年他的一部贺岁片成功打入好莱坞市场,国际巨星女角+功夫男角+东方古典风情+轻喜剧剧情,宏大的制作和精细的美感,加上浓郁的东方神秘古老风味,很容易就把鬼佬们震得一惊一乍的,几乎成为了当年的好莱坞流行风。
  那部片子不仅成功赢回巨额制作的成本,并且赚了大把大把的美钞。段寒之这三个字从此就直接和"国际"挂上了钩。

  中国人就是这样,你在自家里再牛都不算牛,非要获得老外的认可了,让老外知道了,你才算牛。段寒之拍了好几部赚钱的大片,人只说他是商业片导演,是娱乐市场经济的大赢家,但是从来不说他的导演水平高不高,他的片子成不成功。直到他的名字出现在好莱坞某颁奖晚会的获奖名单上了,国内媒体才纷纷把"一流导演"、"大牌名导"之类的头衔堆到了他头上。
  所以,段寒之新片《死斗》即将赶在贺岁档上映的消息一被放出来,就立刻引起了巨大轰动。报纸上、网络上、电视媒体上不停轮番轰炸,宣传剧组的人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这个片子就已经被炒得很热很红了。

  除了这两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让《死斗》获得巨大关注的原因,就是片中明显的同性倾向情节。
  同性恋这个话题在社会大环境中就像是洪水猛兽,所有人都假惺惺的挂着"公平看待"、"绝不歧视"的口号,实际上却人人避之不及,恨不得把这个词永远消灭在社会的最阴暗角,永生永世不见天日。国家上层要求屏蔽这个词和这个群体,电视上不准谈论它,报纸上不能描述它,甚至网络上都强迫系统自动屏蔽它……这种抵制的态度在无形中已经把它和"色
情"、"变态"之类的概念画上了等号。

  在很多人的眼里,同性恋是肮脏的,是滥交的,是艾滋病的根源,是犯罪和吸毒的温床……然而《死斗》却精确刻画了另一种同性恋情。这种隐秘的爱情缠绵悱恻、温暖干净,有着男女之间爱情所不能及的深沉大气。
  两个男人之间彼此的吸引和抵触,感情和眼神之间的交流和碰撞,每一点每一滴都充满了强势和征服。就仿佛战场硝烟金戈铁马,用最让人心醉神迷的姿态和力量将对方斩杀殆尽,让对方心甘情愿的臣服在自己脚下。
  这种不见血腥却遍布刀光的爱,让平常影片中生生死死百般痴缠的、小男孩小女孩之间的爱情根本丧失了立足之地。

  在影片还没有开始宣传的时候,很多报纸网络上都有人表示没法接受,说不会看,爱有人质疑段寒之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好好的拍什么同性恋电影。但是随着宣传片花出来、剧情渐渐明朗,另一种支持的声音逐渐占据了主流。
  "同性恋又有什么,真正的爱情分什么男女?"
  "爱上同性就是犯罪了吗?拜托,都什么年代了!"
  "我就是喜欢看他们相爱,真带劲,过瘾!比看动不动就哭的女主角和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主角谈恋爱要带劲多了!"
  ……
  到最后,甚至连开始极力反对的人,也犹豫的表示:"也许会去看看。""如果女朋友想看的话也会陪着去试试。""看了再说呗!"……

  就在这一片争议和热炒中,《死斗》的首映被排上了日程,很快就近在眼前了。
  然而真正到首映的时候,所有人才愕然发现,不论是影片的争议性、段寒之本人的大牌名声、媒体的关注和炒作……这些都不是《死斗》受到巨大欢迎的真正原因!
  首场首映上座爆满,很多影院不得不加场放映,忙得一片人仰马翻……但是最重要的、也是最让人震惊的是——张贴在各大影院门口的《死斗》的海报,竟然被偷撕得一干二净!
  那么多海报贴出去,仅仅一夜之间,竟然被偷撕一空!

  "今晚让男朋友帮忙把死斗的海报撕回来了,虽然不厚道但是真的忍不住!冲着海报上的这个人,首映我一定要去!"——某著名论坛上这个帖子的点击屡创新高,下边跟着附议的、排队的、打酱油的数不胜数,帖子一度被飘红置顶。
  有人把海报拍了下来,上传到网络上。
  朦胧而温情的灯光下,上司仰着头深陷的椅子里,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脖颈和柔黑的头发。男主角半跪在地,托着上司的脚,低头去亲吻上司赤 裸的小腿。
  他的低垂的眼光是如此深情,他半跪在地的姿态就仿佛是臣服在女王脚下的战士。灯光从他侧脸上打下来,半边脸温暖而沉迷,半边脸则隐没在无望的黑暗里。

  他们是这样彼此相爱,但是他们又这样冷酷的彼此相杀。死斗——两个大字纠缠在他们依偎的身影中,清醒而显眼。
  下边是一排演员表,第一排位列第一个,黑纸白字清清楚楚——主演:男一号,卫鸿。

27北美版权

  在《死斗》上映的初期,反馈得回的消息只是让人觉得这个情况还好,苗头不错,非常顺当,应该有希望成为段寒之系列代表作中的一部。
  然而很快,这部片子就以一种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大江南北内地海外整个蹿红了起来!
  对于这个情况,连段寒之本人都有点意外。
  段寒之是个颇有天赋的导演,虽然不是科班毕业,但是学过画画、当过编剧,对于拍电影这件繁琐而庞大的事情,有着直观而总体的把握能力。而且难得的是他真心喜欢拍戏,就算他在屈服于商业力量、不得不随大流拍狗血喜剧片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在片中加入他个人钟爱的文艺元素。
  如果让段寒之自己选择,他是不喜欢拍《死斗》这种感情化、商业化、为唯美化的片子的。他喜欢没什么台词的剧本,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大段大段的文字空白。他喜欢在银幕上看到恢弘制作极度精致的画面,但是不喜欢太多剧情起伏激昂跌宕。
  这种片子卖的不好,所以段寒之很少拍,就算拍了也大多是自己投资,于是经常收不回成本。

  他在拍《死斗》的时候,只把这部片子当做是欢乐贺岁的商业片,制作方捞到钱了他也捞到钱了,欢欢喜喜过大年。所以他一些镜头的制作都没有花大成本,也没有在选演员这件事上精益求精——如果精益求精的话,卫鸿就算把尾巴摇到一万次一秒的频率,也是绝对上不了男一号的。
  他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部《死斗》,竟然把他前几部片子的票房全打败了——仅仅卖版权和发行权所获得的收入,就几乎完全收回了成本!
  而首映第一天的票房,更是直接创下了本年度电影票房最高纪录!

  票房结果统计出来以后,段寒之接到了关靖卓的电话。
  "我是来告诉你北美版权已经卖出去的消息的。"开车的时候信号不好,关靖卓的声音在电流中有点断断续续,"……分红和退还你违约金的事,你来一起见个面吧。我现在就在京城俱乐部。"
  段寒之漫不经心的望着车窗外:"见什么面呀,不见面了。你直接转账到我户头就行。分红什么的你跟我助手去谈,行不行我再回个电话给你。"
  "……你怕我?"电流的滋滋声中,突然关靖卓问了一句。
  段寒之失笑:"我为什么怕你,你算老几啊你?"
  "那为什么躲着我不见?"
  "你长得丑,碍我眼。"
  关靖卓沉默了一下,自嘲的一笑:"这么多年没见,你说话还跟你二十岁一样,又刻薄又直白。喂,你嘴里其实藏着一排刀子是吧?有没有人曾经被你气得心脏病突发?"
  "没,我只说真话。"段寒之淡淡的道,"我实事求是的很。"

  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在手机混乱的信号中也未必清晰,所以他确信没人听得到自己尾音里深深的叹息。关靖卓长得不丑,从很多年以前开始他就觉得关靖卓长得像他最喜欢的男一号,他还曾经说过,如果我以后拍片子,我一定要请你当主角。
  那个时候段寒之还是个不入流的编剧,每天辛辛苦苦工作十几个小时,却连赚到让自己温饱的钱都勉强。如果他请得起关靖卓来给他演男主角,那一定是天上突然掉金子、六合彩中头奖的奇迹。
  而关家三少认真的告诉他:"如果你请我,我会觉得受宠若惊。"

  当时他们还没多少联系,只是酒席上见过两次面,说过几句话,连手机号都没交换过。那个时候段寒之十分年轻,偶尔毒舌,但是大多数时候都会微笑对人,也会跟小演员们凑一桌吆三喝四的打麻将。
  关靖卓说出这话的时候段寒之以为他在开玩笑,正当他准备笑的时候,却发现关靖卓非常严肃、非常认真的盯着他,完全没有一点不认真的意思。
  就是从那一刻起,段寒之开始觉得,这个富家少爷好像人还不错。

  他们交往过,相爱过,曾经认真打算要天长地久过。然而世事如此多变,短短不过十几年的功夫,一切都已经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有一段时间段寒之觉得真恨,他当初有多爱关靖卓,后来就有多恨关靖卓。然而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随着无数个日夜的消磨,渐渐的爱和恨都淡了,什么感觉都不剩下了。一切都化整为零,重归虚无。
  到现在他想起关靖卓的时候还会有钝钝的痛,然而那已经跟两个人的爱恨无关,纯粹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还没挂,关靖卓也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你不想来也可以……但是那张支票我想亲手还给你,还有些细节,都是工作上的,最好能当面说清楚。寒之,我这星期天就订婚了,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说不定。"
  段寒之刹那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他吼叫"要结婚你就去结啊"也好,冷嘲热讽"恭喜你娶了个如意夫人啊"也好,他一会儿觉得愤怒一会儿觉得讽刺,等到这些激烈的感情都在短短几秒内涌上来又退下去之后,他只感觉到一阵发自肺腑的无力和虚脱。
  关靖卓那句"最后一次见面"就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他们十几年来的恩怨纠葛都拉上了帷幕。就好像轰轰烈烈一场大戏,转眼间曲终人散了,转眼间冷冷清清了,转眼间野草遍生了,转眼间荒芜满地了。
  "……好吧,今天下午六点整,京城俱乐部见。"段寒之叹息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车窗外呼呼刮过的风里。

  中国电影基本上不能看票房,因为票房收益有六成到七成都要上交电影院,层层盘剥之后,到达投资方手里的很少。真正重要的大头利润是卖版权、发行权、周边和游戏镜头,甚至包括经典电影的音乐,都是非常能赚钱的东西。
  《死斗》在卖日韩东南亚、美英等地区版权的时候已经收回了成本,利润那一块就靠北美版权来支撑,也就是说北美版权卖了多少,这部片子就赚了多少钱。为了确保这部片子的利润最大化,远在法国的关烽亲自派人去和北美方面接洽了很多次,到最后关烽都不耐烦了,不远万里亲自出马,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把北美方面负责人按倒在早餐桌子上,恶狠狠的让对方签下了合同……
  这份沾满了北美影院的血泪的合同书,为投资方和剧组赢得了巨额利润,也为这次《死斗》的吸金大战画下了完美的句号。

  段寒之在走进京城俱乐部的时候已经看过了那份合同书,对上边的数字也没有意见,所以他心情还算是不坏的。
  然而当他推开包厢门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
  "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还想有几个人?"关靖卓平淡的反问。
  偌大的包厢里只有关靖卓一个人在等他,没有助理,没有工作人员,没有律师,任何有关转移合同、探讨分红等事项的专业人员都不在。日式房间里只有一张矮脚榻,上边放满了各种寿司和沙拉,关靖卓非常放松的坐在他对面,连西装外套都随手丢在了一边。

  "我记得我是来跟你讨论工作的。"段寒之冷冷的盯着只穿了一件休闲衬衣、袖子卷到手肘的男人。
  "但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
  "星期天,就在这座酒店二楼,我的订婚仪式。"关靖卓斟满一杯清酒,递给段寒之:"——恭喜你,我不再单身,没办法继续纠缠你了。"
  这段对话如果放到十几年前他们还都年轻的时候,那就像天方夜谭一样匪夷所思。那个时候他们坚信彼此可以白头到老,任何背叛和失误都不会出现在他们之间,他们几乎已经在互相设想着以后退休了,到哪里去买房子,到哪里去养老。
  时光往前倒溯,当年二十岁的关靖卓和二十岁的段寒之,不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会有反目成仇针锋相对的今天。

  段寒之其实今天肝部隐隐有些不舒服,他早上出来得急,忘记了吃药,这时候喝酒的话刺激太大。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心思想这个,当他看到关靖卓的时候心里泛出一阵久违的刺痛,如果不找点其他疼痛来盖住的话,他也许会当着关靖卓的面失态也说不定。
  段寒之沉默着喝了那杯酒,而关靖卓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空了小半瓶下去。
  "北美版权卖了两千万美金……我那时候真没想到你有这么红的一天。现在你多牛啊,名导演名制作,多大牌儿的明星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后边一溜人排着队要伺候你……"关靖卓有些喝多了,脸上泛起了血气,说话声音也低哑了不少,"……想当初,你写本子的时候出不来词儿,还会三更半夜把我从床上挖起来一起想。"
  "怎么,我没郁珍体贴你是吧?"
  "你何止不体贴,你简直就是个活祖宗!……不过我也就甘心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就是了。"
  段寒之瞥了他一眼:"那真是对不起了啊。"
  关靖卓哑着嗓子,哈哈笑起来:"什么对不起,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这一辈子,也就只把你一个人当活祖宗一样伺候过。"
  段寒之不言不语,低头喝酒,一只手在酒桌下轻轻按住了肝部。
  "我要结婚了啊……"关靖卓感叹着,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悲,"寒之,你高兴不?"
  段寒之愣了愣,几秒种后才突然反问:"既然这么不情愿,那你为什么非要跟郁珍结婚?你知道郁珍在圈子里也是够风流的对吧。"
  "……"关靖卓沉默了一下,才说:"其实是为了继承权。关烽和关锐都喜欢郁珍,不知道为什么,关烽从来不管这方面事的人,这次下了死命令。再说既然结婚,跟谁结婚不是一样呢?反正……"
  反正那个人也不是你。
  关靖卓这话没有说出来,光是心里想想,就已经痛到让他难以忍受了。

  段寒之冷笑一声,那声音几乎是结了冰的:"哈,果然。"
  "什么果然?"
  "没什么。"段寒之冷冷的笑着,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就这样吧,合同你晚上发给我,我回去了。"

  段寒之刚站起身,血液一下子倒冲又一下子涌到脑部,眼前一片发黑,整个人就踉跄了半步。这个时候一阵闪电般的剧痛划过他的腹部,就像拿刀子把柔软的内脏拖出来狠狠搅碎,段寒之猝然弯下了腰。
  关靖卓一把扶住他:"寒之,你怎么了?"
  段寒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那阵疼痛足足过了半分钟之后才从最顶峰上缓缓退下去。就这短短三十秒的功夫,段寒之已经面色苍白、冷汗淋漓,整个人就像是从冷水里刚刚捞出来的一样。
  "你病了?"关靖卓目光紧张的上下逡巡着,"到底怎么回事,突然一下变成这样?到底严重不严重?"
  段寒之摆摆手,那口气还没喘过来,突然手机响了起来,竟然是他自己家的电话号码。

  段寒之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华强拿了钥匙跑他家去了,就接起来一听:"喂?谁啊?"
  "当然是我了!卫鸿!"卫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我问你今晚回不回来吃饭,要不我晚上就多做点儿。还有我今天下午在网上看到个东西,我,我想问你怎么办……"
  "什么东西?你泡妞被人拍照发网上去了,还是你酒后驾驶出口成脏被人曝光了?别跟我说你打了娱记,打娱记没事,不犯罪。"
  "……我就是把娱记给打了……"卫鸿的声音听起来极端失落,"好几家娱乐网站都转载了消息,靠,还是我在拍《死斗》的时候打的……"
  "打了不就打了吗,真不淡定。"段寒之轻轻"切"了一声,"我今晚回去吃饭,给我煲个汤,要清淡点儿的。"

  他把手机啪的一合,刚要向外走,突然关靖卓紧紧拉住了他。
  段寒之转头一看,关靖卓紧紧盯着他,脸上满是无望、悲哀、痛苦和不舍,就像针刺一般绵密而细小的痛苦,狠狠地扎进了心脏。
  段寒之刹那间觉得,关靖卓看着他的眼神里,甚至还有股深深的愤怒。


28碎瓷

  在很久以前他们还相爱的时候,段寒之从来没有在关靖卓眼里看到过这种愤怒。
  关靖卓不是没有脾气的,关家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的三少爷脾气可大得很,不过每次都是他刚要发火的时候,段寒之冷冷一瞥,那眼神晶晶亮透心凉,关靖卓一个寒战就清醒过来了。
  段寒之的自尊和骄傲都非常强烈,强烈到了可以盖过爱恨的地步,这种人是宁愿受伤也不能妥协的类型,往往不能在爱情上持久。如果关靖卓还想呆在段寒之身边的话,他就必须学会忍耐脾气,陪着小心。
  后来段寒之几乎忘记了关靖卓生气时是什么样子。他只是在意识到自己即将被背叛的时候,抢先出手,潇洒回头。在他转身之后,他甚至没有回望一眼关靖卓痛苦的脸。
  时隔十几年,那痛苦仿佛和时光重叠起来,恍惚间逝去的年代首尾相叠,中间一切都消失不见,他们还站在那个原点上,谁也没有走开,谁也没有走远。

  "那是卫鸿?"关靖卓轻轻的问。
  段寒之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关靖卓顿了顿,"别走好吗?"
  "……别留我我现在要回去了,改天再聊吧。"
  段寒之刚要转身,突然肩膀被一把抓住,关靖卓力气极大,段寒之刹那间听见了自己骨骼发生弯曲的咔咔声:"放手关靖卓!"
  关靖卓的语调出奇的温柔:"先别走,我们谈谈好吗?来,你先坐下来……"
  "你他妈的放开我!"
  "到这边来,——"
  "放开我,他妈的,老子现在要回家!"
  哗得一声巨响,矮脚榻上精致的日本餐具被扫在木板地上,发出惊心动魄的破碎声响。在这声音中段寒之被狠狠一把仰天按倒,他的头咚的一下撞到了桌面,撞得他眼前金星直冒,差点没休克过去。

  关靖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手狠狠拉开领带,然后慢条斯理的解开衬衣第一颗纽扣。
  段寒之肝部剧痛,同时头痛欲裂。这两种疼痛加在一起让他简直没办法呼吸,整个肺部都被压迫住了,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恍惚间看到关靖卓面无表情的脸。
  "靖卓……"他轻轻的道,视线模糊意识恍惚,"别这样靖卓,你不该是这样的。你从来就不像这样。"
  他的声音太低沉,关靖卓只听见他在说什么,却一点也听不清。
  他低下头,在段寒之的耳边问:"你说什么?"
  随着他靠近,段寒之的情绪突然就像是被洪水压垮的坝口一样,整个冲开了。在关靖卓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见耳边啪的一声脆响,随即脸上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痛。段寒之在他卒不及防的时候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关靖卓退去半步:"你干什么!"
  段寒之扶着墙,喘息着站起身,说:"滚开。"
  "你说什么?"
  "滚开!"
  "你竟然为了其他人叫我滚开!"关靖卓嘶声咆哮,"你竟然为了一个认识才短短几个月的男人!叫我滚开!——段寒之,我是你什么人,他又是你什么人!你到底搞清楚没有!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半个字感谢都没有,利用我完了就把我一脚蹬开!"
  关靖卓嗓音里带了压抑的尖利,到最后几乎难以延续,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我真想杀了你……"

  段寒之一动不动的冷眼看着他,就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一样。
  精致、完美、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白得几乎透明。
  "你到底要什么?"关靖卓绝望的问他。
  段寒之沉默不语。
  "钱,地位,名望,权力……那个卫鸿他能给你吗?当年你为了那些东西离开我,现在你却可以什么都不计较的跟他在一起?"
  段寒之终于有了点动作,他淡淡的瞥向关靖卓,眼神凉薄,"……你现在感觉很痛苦?"
  关靖卓缓缓地点点头。
  "那就好。"段寒之说,"我曾经比你还难受过,所以现在你能稍微品尝一下我当初的滋味,我觉得很高兴。"

  他一手按住肝部,慢慢的向门口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看关靖卓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关靖卓突然伸手抓住他一只手腕,心力交瘁的问:"你真爱那个卫鸿?"
  "对,我爱他。"
  "你撒谎。"
  段寒之觉得好笑:"靖卓,你也都这么大的人了,马上就要当父亲了,你还……"
  "你不在说真话。"关靖卓打断他,"你从来都不说你爱谁,哪怕说也说得磕磕巴巴,只有骗人的时候才这么顺口。"
  "……"段寒之于是不说话了,冷冷的看着关靖卓。
  关靖卓简直要被他搞疯了,满是绝望的问:"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不是我要跟他在一起,而是我不想赶走他。"段寒之低声道,"他觉得他应该对我负有一种责任,而我觉得我有责任陪他走一段路,直到他能在这个圈子里自立。我们彼此都觉得自己应该对对方负责,而当年,我和你,完全只凭着莫须有的所谓爱情来支撑我们之间的关系,除了爱情之外没有其他。我们都太随心所欲了,所以在强大而冷酷的生活面前,我们之间虚弱的爱情很快分崩离析,什么都剩不下。"

  段寒之摊开手,他的手指细长白皙,有种一折就断的感觉。
  "我不会和他在一起很久的,等你结婚生孩子以后,等他在圈子里成熟起来以后,……他会发现更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到那个时候不用我甩他,他自己就会把我这个扭曲又刻薄的老男人给甩了。"
  关靖卓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的说:"他不会的。"
  "他会的,"段寒之冷冷的说,"就像你当初一样。"
  "我当初没有——"
  "别说了,"段寒之轻轻抽回手,语调残忍,"别说了。我不想再跟你见面了。"

  他转过身,关靖卓在他身后突然道:"你还欠我一件事。"
  段寒之站住了。
  "当初你从一个不入流的编辑突然转型成为导演,拍下第一部片子的时候,捧你起来的是关锐。当初那部片子其实是亏本的,关锐不惜血本帮你宣传,从而造就了你从第二部片子起部部大赚的辉煌成就。不过那第一部片子亏本的钱,你一直没有还给关锐,因为那是关锐许诺让你离开我的代价。"
  段寒之还是没有回头:"——所以?"
  "所以这笔账其实是你欠我的。你说你要离开我,你有没有想过要把这笔隔了十几年的人情也一起还给我?"

  很久很久段寒之都没有说话,直到关靖卓走上前来,紧紧的从身后抱住他。
  有那么几秒钟,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太长时间没有接触,导致这原本在他们之间很正常的事都变得陌生、变得让人不习惯。甚至在彼此怀中,就像是被一个陌生人接触那样。

  段寒之抵触了一下,但是这个细节似乎从某种程度上激怒了关靖卓,他狠狠勒紧了段寒之,说:"我不结婚了。"
  段寒之"哦"了一声,波澜不惊:"不关我的事。"
  "……回到我身边来吧。"
  "不。"
  "为什么?!"
  段寒之刚要说话的时候,突然边上手机又响了起来,屏幕一亮一亮的,上边清清楚楚显示着卫鸿两个发光的字。段寒之伸手去接,突然关靖卓一把打飞了拿手机,紧接着一脚把段寒之踹倒在地!
  段寒之闷哼了一声,他以为一伸手就可以拿到那个手机,谁知道地面上已经布满了刚才被打碎的白瓷器皿碎片,结果他狠狠一抓,没抓到手机,倒是抓到了一片碎瓷,刹那间锋利的锐角都没入了他柔软的掌心里。
  "……啊!"段寒之猛地一颤,关靖卓趁机一个膝盖压住他,紧紧抓住他的头发,狠狠亲吻他的唇。

  手机还在执着的响着,连续不断的交响乐,激昂而悲壮。
  卫鸿在找他。号码已经从家里变为了他的手机号码,说明他已经从家里出来找他了。
  卫鸿每次出门找他,都会先去工体那家酒吧,看他是不是还在那鬼混,如果是的话就把他弄出来。如果他不在那里,卫鸿就会去找魏霖,找沙泉,找一切他能找的人,然后在这过程中他还会执着不停的打段寒之手机,知道他接听电话为止。
  他会不停的打来,一直不停的打来,就算一百个电话中只有一个被接听,他也绝对不会放弃打那九十九个未接来电。

  他这样往往给段寒之一种感觉,就是自己其实对卫鸿负有一种忠诚的责任。这么说其实很奇怪,因为段寒之是个从来不知道节操二字怎么写的人。
  他觉得要是在卫鸿打电话来的时候做一些没有节操的事,就好像被卫鸿当床捉奸一样,有种尴尬的别扭感——虽然卫鸿其实根本啥都不算……但是没人会忍心在一只眼巴巴摇尾巴的可怜兮兮的金毛犬面前,旁若无人爱抚另一条狗的吧。

  段寒之听到卫鸿专属的铃声,他一直想接,但是关靖卓一直不放开他,连舌头都伸进他口腔里,带来汹涌而狂暴的温度。
  段寒之深吸一口气,一脚踢到关靖卓腿弯上。连他自己都感到脚尖一阵闷痛,然而关靖卓却像是被刺激得更深,他挥手打了段寒之一巴掌,然后刺啦一声扯下了他的衬衣。

  段寒之的声音在交响乐铃声中带着少见的暴怒:"关靖卓!"
  关靖卓听若未闻。
  "老子真他妈会告你强 奸的!"
  关靖卓说:"告!去告!一会儿我帮你打110!"
  段寒之一口气没喘上来,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还纠缠什么?!你说你还图我什么,一边老婆娶着,一边拖泥带水的纠缠,我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你他妈到底还图我什么!"
  挣扎中关靖卓一个膝盖顶在段寒之大腿间,一手扯开他皮带,皮带上的齿在他手上划了重重一道血痕,然而关靖卓就像是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一样,恶狠狠的盯着段寒之,说:"你没什么让我图的,要有也就剩你这张脸了。就他妈是你这张脸,十几年了!就这么无时不刻的在我眼前晃!我真想把你宰了挖出心来,看你心到底他妈有多黑!"

  手机铃声原本告一段落,谁知道在关靖卓话音刚落,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关靖卓被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卫鸿两个字干扰得心烦意乱,伸手去一把抓过手机,按下了接通键。
  "寒之,你在哪里?"卫鸿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语调少见的急迫而稳重。
  关靖卓哼笑一声,虽然只有那一声,却冷得就像是要渗出冰来。
  "关靖卓?!"卫鸿大惊,"段导在做什么,让他接电话!"
  "做什么?"关靖卓顿了顿,"你马上就知道在做什么了。"

  他把手机开着往边上一丢,意思就是故意不挂断,让卫鸿听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但是这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只见段寒之颤抖着喘息着,紧握着刚才那块刺破他掌心的锋利的碎瓷,眼神尖锐冰凉。
  "你要干什么?"关靖卓心生不好,刚要去夺,只听段寒之冷冷的道:"关靖卓,我对你真失望。"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关靖卓一推,翻身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这么面对着关靖卓,用那块碎瓷狠狠地在自己脸上划了下去!

  鲜血顿时从段寒之脸颊上喷涌而出,横贯整个右脸。
  刹那间关靖卓整个僵住了,一动不动。
  "现在我没什么好让你图的了。"段寒之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


29忠犬的困惑

  这个时候的医院是最冷清的时候,该下班的都下班了,值夜班的还拖拖拉拉没有安顿好。段寒之被送进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血,完好无损的那半边脸皮肤剔透冷白,就像个刚刚吸完血,还没来得及擦嘴的俊美吸血鬼。
  关靖卓暴走状态下砸出去的钱、以及段寒之的巨大名气产生了非同凡响的作用——即使是在这样一座小医院里。
  医生就仿佛一辆在高速公路上失控的跑车一样急速俯冲过来,风驰电掣,接着"刺——"的一声猛然刹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停在段寒之面前。
  段寒之不耐烦的安抚他:"没事,小伤,没碰着骨头,别大惊小怪的!"
  医生磕巴了:"可可可可可是!"紧接着他转过头,对护士小姐尖叫:"快拿消毒棉来!快!"
  护士小姐来不及扶正头上的小圆帽,踩着平底鞋刺溜一下跑出去了。
  关靖卓拽着医生不停的问:"会留疤吗?会不会留疤?别用针缝!你们有整形科吗?"
  段寒之冷冰冰的说:"你到外边去坐着吧。"
  他一边抬起脸让医生检查伤口,一边用眼角的光看着VERTR手机屏幕,精钢灰的键盘上飞快的按着短信。他的动作十分有条理,思维清晰,语速飞快,好像脸上长达两三寸的伤口没有对他产生任何痛觉上和视觉上的影响。

  段寒之在发短信给卫鸿。
  就算是边上人都快要疯掉的时候,他还保持着冷静周密的行事作风,因为考虑到怕卫鸿在赶来的路上心急出事,他没有在短信里写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按下了一排:"在XX医院,二楼急诊科。"
  即使是这样,在接到短信的同时卫鸿脑子嗡得一下就大了,反手就打过去。
  段寒之犹疑了一下,医生正用沾了消毒酒精的棉花球小心擦拭他的脸,他不大方便接电话。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门外走廊上传来就好像一个人连滚带爬冲过来的声音,紧接着门被猛地推开,卫鸿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门口。
  "寒,寒之!"

  对于这个称呼,段寒之曾经表示过很大的不满,因为之前卫鸿都是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叫他"段导",自从他偷偷摸摸把窝安在段寒之卧室里以后,他就仿佛觉得自己获得了某种认同,开始得寸进尺的直呼起段寒之名字来了。
  段寒之在表示过多次不满后,卫鸿无限委屈的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只有在私下没人时才能叫寒之,平时在外人面前,要十二万分恭敬十二万分小心的叫段导。
  段寒之眼皮撩了撩,面无表情的发出一声"哼~"来。

  医生明显也是看过《死斗》的,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卫鸿,刹那间几乎难以按捺自己澎湃的心绪,差点手一抖把棉花球戳到段寒之眼睛里去。
  卫鸿大步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盯着段寒之的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眶立刻浮起了红丝,紧接着就要回头去揍关靖卓。
  段寒之眼都不抬一下:"我碍你眼?"
  卫鸿立刻啪的立正:"没有!"
  "那怎么一看到就要跑?"
  "我……我……"卫鸿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他总不能当着段寒之的面说他准备出去揍关靖卓吧。
  段寒之坐在诊疗椅里,极度迅速、动作优雅的一把抓住卫鸿领口,强迫这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熊痛苦的弯下腰,和他视线齐平,"——听着,不准用'你破相了'的眼神看我,也不准说你不该说的话,否则我就用刚才医生夹棉球的锋利的小镊子捅进你心脏里。"
  卫鸿显然被吓住了,立刻闭紧嘴巴,湿漉漉的眼睛拼命眨巴。
  "站着。"段寒之颐指气使的命令。
  卫鸿立刻乖乖站到段寒之身边去,还很有眼色的顺手帮医生递了一下小剪刀。
  段寒之满意的哼了一声,漂亮的唇角挑起一个挑剔的弧度,看了让人忍不住想把消毒酒精兜头泼到他脸上。

  伤口在小医院里得到了初步处理,但是不管是段寒之还是卫鸿都不愿意缝针,因为缝针一定会扩大疤痕,他们只能联系了一家整容外科医院,准备连夜过去。
  暮色渐渐深重,从医院走廊的窗口望去,整座雪白的建筑物都被笼罩在金红的霞光里,虚幻宁静得几乎不真实。卫鸿把外套披到段寒之肩上,干燥温暖的大手用力搂着他,充满了愧疚的念叨:"都怪我,都怪我没跟你一起出去,都怪我没及时赶到……"
  段寒之温柔的拍拍他的肩:"知道错很好,下次要改进。"
  卫鸿这傻孩子,还真拼命点头,发誓下次要好好照顾(其实就是伺候)段大导,在段大导养伤期间全力做好后勤工作,在饮食、娱乐、放松身心等方面全力使段大导获得最大的满足。
  段寒之面无愧色的接受了,并且大度的表示对卫鸿这次疏忽不予计较,对此卫鸿感激涕零。

  段寒之和卫鸿走出医院大门,关靖卓正坐在台阶上抽烟。他抽的烟一向很烈,味道深重,就像是用劣质烟草直接卷成的,辛辣而刺激。
  有时甚至可以刺激得鼻腔发酸。
  段寒之面无表情的跟他擦肩而过,而卫鸿盯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揍你。"
  关靖卓刹那间沉默了,当卫鸿认为他不会做出任何回应的时候,却听见他说:"不要让他留疤……"
  段寒之走到停在路边的车门前,在钻进车厢的时候他回头看到关靖卓的脸。关靖卓望着他,深重的暮色从他身后沉沉压来,就像整个天地都会在刹那之间倾覆下来,把他揉碾得粉身碎骨一样。
  关靖卓的表情很悲哀,就像是酒醉之后隔天清醒,一个人悲哀而寂寥的望着镜子中,自己残破不堪的脸。
  那只是短短的刹那间,因为卫鸿踩下了油门,关靖卓的身影于是被他们远远地丢在车后了。

  段寒之的右脸颊上,横贯一道两寸二分的伤口,经过特殊缝合处理之后仍然确定会留疤,只是疤痕大小、颜色深浅的问题。
  这是一定的,段寒之是疤痕体质,夏天被蚊子咬了都不能挠,一挠那伤痕就去不掉了。天热的时候卫鸿口袋里天天揣着那药水,时不时拿出来在段寒之周围喷几下,据说能驱蚊。眼下段寒之脸上留了疤,卫鸿伤心得简直要跳脚。
  整容医生热情的推荐:"伤口愈合以后来我们医院做修复手术,一次伤疤立刻变淡,两三次后完全消失,皮肤光滑白皙完全没有任何印记,对着光看都看不出来!要不要试试?"
  卫鸿立刻伸爪子:"医生,我可以要一张你名片吗?"
  段寒之倒是不大在乎,摸了摸脸上的纱布,淡淡的道:"算了吧,男人有道疤也没什么,又不是你们这种靠脸吃饭的演员。"
  卫鸿感觉自己受了伤害:"寒之,你在歧视演员这个行业吗>_<……"
  "没有啊,我干嘛歧视?靠脸吃饭也是生存的一种方式么。"
  之后不论段寒之再如何解释,卫鸿都坚定的认为自己受到了歧视和伤害,因此闷闷不乐的耷拉了一晚上的脑袋。

  之后的几天,段寒之都不得不带着纱布,而他蒙着脸连夜赶去整容医院的事第二天就见了报,边上陪护的卫鸿显然成为了记者关注的焦点,他们为什么三更半夜往整容医院跑这一点引起了众多影迷的空前猜测。
  卫鸿已经陪着段寒之上了两次报纸,第一次是段寒之疑似在酒吧被安俊瑞殴打,导致牙齿受损——事实的真相大家都知道了……不过在那个时候卫鸿只是个籍籍无名的龙套,也没引发多大关注,甚至有的新闻直接把他当做了段寒之的贴身保镖。
  这次整容医院事件之后,有个别鼻子灵敏的记者从故纸堆中翻出了当时那个报道,惊奇的发现当初酒吧门口护着段寒之的那个人,赫然就是现在的卫鸿!

  这下可就热闹了。
  接连两次在段寒之受伤时陪护在身边的男人,仅仅数月以前还只是个龙套,眼下则被段寒之捧得大红大紫星途灿烂,俨然是今年冉冉升起的演艺界耀眼新星。卫鸿和段大导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传说中的"潜规则"?这个其貌不扬却忠厚勤奋的年轻男艺人,是不是段寒之的新宠?
  不仅仅如此,一些其他的疑问也渐渐浮出水面。段寒之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被毁容了?为什么毁容,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干的?

  网上嗅觉灵敏的资深影迷们为此引发了一场场口水战。有些《死斗》的忠实粉丝坚定的认为卫鸿是"演技好,入戏快,勤奋加天资"的实力派演员;有些人则八卦的认为新人卫鸿和名导段寒之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你见过哪个男人三更半夜陪着另一个男人上医院去的?就算不是"那种"关系,这个卫鸿也一定伺候得导演非常好,非常得段大导欢心!
  除了这两拨人之外,还有一些网友的态度非常淡定。她们大多数看过《死斗》,也有一些人没看过,但是不论这部影片怎么样,她们对卫鸿和段寒之这两个人的事意见是很统一的。
  "没的说了,小忠犬PLAY玩过火把女王段伤到了啦,所以才半夜三更往医院跑嘛。"
  "我觉得是女王段刻意勾引,小忠犬才会情难自禁的也。"
  "排楼上啦排楼上!不然借小忠犬十八个胆子,他也不敢玩过火的PLAY哇!"
  "可怜的小忠犬,要禁欲很长时间了吧!"……

  ……这种种诡异的言论都被喜欢泡论坛的卫鸿看见了。不过卫鸿不大懂这些女孩子都在讨论什么,他只知道她们在讨论他,也在讨论段寒之,但是偏偏屏幕上的那些字他一个都看不懂。
  "什么PLAY?为什么玩PLAY会伤到?伤到哪里?"纯洁的卫鸿抓了抓头发,显得非常困惑,"段导勾引什么了?什么情难自禁?什么叫做过火的PLAY啊?……"

  卫鸿上网是为了察看那些掐他的报道,不过现在都几乎绝迹了。
  他在拍摄《死斗》的过程中,段寒之昏倒在化妆间里,120来的时候记者拥挤堵住道路,他一时激愤,把记者给揍了。事后虽然也有报道,但是大多都零零星星,因为那个时候他还不红。
  《死斗》播出后他迅速窜红,打开电脑进入论坛,满屏幕都是有关于他的消息,这个时候那些蛰伏很久的小报等到了时机,开始大肆宣扬卫鸿如何耍大牌、如何仗着导演的势头殴打记者、如何摆架子难以合作等等。
  这些人一般都有网络推手,拥有多个论坛的多个ID,披着各种各样的皮冒充普通影迷、围观群众、甚至是当时的现场目击者,把他当初如何殴打记者描述得活灵活现、生动形象。如果卫鸿不是当事者的话,仅仅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那些网络推手的言论,真会认为自己是个无恶不作浅薄无知的可恶小明星。
  这使卫鸿相当郁卒。

  最终解决这件事的是段寒之。段寒之脸上受伤以后不想出门,整天窝在家里,百无聊赖慵懒之极,就像深宫里整天无聊的慈禧太后。太后殿下一看小忠犬失魂落魄的,一问原因,当场就兴奋了。这是多么好的一件可以用来排遣寂寞的事啊。
  段寒之立刻雄赳赳气昂昂的坐在客厅沙发里,手里拿着那个黑金镶钻的VERTR手机,神情高贵仿佛凌驾天下,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揍他。
  他慢条斯理的对着手机说:"我是段寒之,叫你们主编来跟我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报纸的主编诚惶诚恐来接电话了,段寒之皮笑肉不笑的问:"X总啊,好些天没见着你了,最近报社销量不错啊?"
  那主编当场就汗了。
  卫鸿在边上吭哧吭哧的给段寒之手洗他那些羊毛毛衣、围巾之类,只听见段寒之不阴不阳的"哼哼"几声,每一声都仿佛一根细细的小锯子,一下一下锯在主编脆弱的神经上。
  "行了,事情的大概我也都清楚了。"段寒之慢条斯理又不容拒绝的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去找网站负责人也好,从刀子把那个惹祸的记者杀掉,浇上硝酸然后放进锅子里煮熟也好——总之我不想再看见那些有关卫先生的不实报道。如果你做不到的话,相信我,我会让你死得比《死斗》里那个全身被扎满了玻璃片就像个刺猬一样的变态连环杀手还要惨。"
  段寒之把手机一按,高高在上得意洋洋、表情极度之贱极度欠揍的对卫鸿说:"解决了。"

  第二天卫鸿打开报纸的时候,上边绝口不提有关他的任何事,取而代之的是大幅大幅对《死斗》的歌功颂德滥美之词。
  第三天卫鸿上网的时候,那些帖子消失得一干二净,就仿佛它们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很多标题前带着小括号的小文章,小括号里写着让卫鸿十分费解的词,比方说【卫段】、【段卫】、【互攻慎入】、【高H慎入】之类的字眼……

  "PLAY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们在说什么呢?"
  于是,卫鸿的疑问仍然没有消失,始终让他难以理解的困惑着。

30杯具

  段寒之在家呆得实在无聊,去医院复查之后,就命令卫鸿开车带他上街逛去了。
  卫鸿对于自己被当成免费司机的命运很是挣扎了一番:"开车可以,晚上,晚上要求喂食!"
  段寒之目光冷酷的看着他半晌,转头打电话:"喂华强,有空吗?现在来给我开个车……"
  话音未落卫鸿嗖的一下蹿到车边,恭恭敬敬为段寒之打开了车门。
  段寒之一脸胜利的表情,舒舒服服的把自己安置在了宽大真皮车后座上,而卫鸿则咬牙切齿的掏出小本本,把华强两个字记在了"一定要暗杀!"的名单上。

  段寒之右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疤痕,并不狰狞,医生说等好了以后会留下浅淡的印记。因为正好是在脸颊上,所以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些明显,看上去平白多了点风流不经。
  如果把演艺圈中男人的脸按照价值来排行的话,最昂贵的应该是关烽的脸,那用了无数钻石粉末来磨皮、几乎终日被遮盖在墨镜、墨色车窗、机舱遮光板、以及一层层昂贵遮阳霜下的皮肤,几乎没有任何见到阳光和紫外线的机会,白得没有半点瑕疵,完美无缺、冰冷精致,一如关烽的为人一样不近人情。
  排在第二的就是段寒之。

  段寒之没有关烽那样注重自己的脸——关烽毕竟是幕后BOSS,他的脸是公司形象,是艺人表率。段寒之纯粹是闷骚。
  反正他手中散漫,也不计较花钱,关烽又喜欢跟他推荐法国医药行业最新研制出的稀奇古怪的护肤品,于是两个人就一起弄啊弄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往脸上涂……那些颜色各异、闪闪发光、涂在脸上一个比一个痛的东西,装在精致到锋利的小瓶子里,在限定的时间、限定的地区、限定的商场里,价格牌上往往挂着一连串的零。
  段寒之少年时代就生得比一般人要白,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说他刚刚二十出头也有人信。至少卫鸿和他走在一起,他看上去比卫鸿还要年轻还要气盛。
  段寒之的左边脸就像白玉雕刻一样,精致白皙得不像真人,然而另一半边脸上横贯那一道破碎的伤,看上去颇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自己一点自觉都没有,仍然从眼角看人,目光斜斜的,从挺直的鼻翼边上扫下来,居高临下、漫不经心。
  一样的轻慢无心,却给人一种相当微妙的感觉。段寒之自己也对着镜子看了看,评价说:"好像感觉更成熟了。男人嘛,这样好,除疤什么的就不去了吧。"
  卫鸿坚决要求段寒之去除疤,理由是一看那伤痕就想起关靖卓。段寒之闻言,轻轻瞥他一眼:"你有意见?"
  卫鸿鼓起勇气:"有!"
  段寒之轻飘飘的:"驳回。"
  "……"卫鸿于是耷拉脑袋,垂头丧气的缩回去了。

  段寒之逛街有几家固定专卖店,几个固定商场,完了以后还要去喝杯茶,偶尔去潘家园转转。他喜欢买各种各样不同的茶具,卫鸿这是第一次进入这座以价格高昂著名的商场,头昏眼花的跟在段寒之后面进了茶具专区,只要一看到价格牌他就心跳加速、掌心冒汗。
  段寒之瞥他一眼:"挺直了,别这么没出息!"
  卫鸿虚弱的解释:"那么多零看得我眼花,你说就这几个破玻璃杯,为啥要挂这么多零在后边呢……"
  "什么叫破玻璃杯?你哪只眼看见这是破玻璃杯?"段寒之拿着一套杯子中的一个,几乎气急败坏,"好吧,这确实是玻璃杯,但是绝对不是破的玻璃杯!卫鸿你中文太差了!"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价钱也不是问题的重点!我不记得投资方有克扣过你的片酬啊卫鸿,怎么连个杯子的价钱都能吓到你?"
  我攒钱还不都是为了你呀为了你!——不过以卫鸿的脸皮,是绝对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抗议:"明明几万块钱的杯子就是很吓人的啊!"
  段寒之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卫鸿:"给你几块钱的肉骨头你就满足了,几万块钱的茶具就能把你吓倒……你没救了,卫鸿,除了谭亦为以外我就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明星。"
  "……我又不喝茶……"
  "可是我喝!"
  "……你从来不在家里泡茶……"
  "明天我就在家里泡!"段寒之转头叫那个毕恭毕敬的专柜小姐:"给我包起来开单!"

  小姐立刻欠了欠身,通知后边拿一套新的茶具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漆金黑木盒子的真丝内绒里去,用外封包装好,同时通知柜台开单结账。
  段寒之经常和关烽在这里收集茶具,商场里的人都知道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段大导,但是这种奢侈品商场力量的工作人员都必须恪守职业素质,明星艺人在这里消费了多少、买了什么、有没有露面,他们都是不能说更不能大惊小怪的。
  段寒之的习惯是把信用卡给柜台小姐,他自己在那些茶具中间转悠,自然有人开好单拿来给他签字。谁知道这会儿他看着小姐包好了,刚刚抽出信用卡,那边小姐打了个电话,恭恭敬敬的对他微笑:"段先生,刚才和您一起来的卫先生已经去签过单了。"

  《天使之爱》的片酬可不低,加上事后周边产品、形象代言等等收入,那是相当丰厚的一笔钱。《死斗》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他是新人,拿的是二等价,但是国际大片财大气粗,他们的二等价放在国内大片上也就跟一等没什么两样了。两笔片酬加起来,足够卫鸿在二环以内为自己买个小公寓。
  但是卫鸿这人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他偶尔跟狐朋狗友出去喝个酒,唱唱K,打打游戏,二两老白干喝得有滋有味。圈子里嗑药赌博、一掷千金的习惯他统统都没有,也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所以迅速的就攒起钱来了。
  段寒之这个茶具的钱他不是付不起,只是他从没有花这么多钱买过这么几个不中看不中吃的玻璃杯,签单的时候忍不住肉痛。

  "为什么非要买啊……不买不行吗……一定要玻璃杯吗……我自己也会做玻璃杯呀……"卫鸿含泪念叨着,也难怪颤抖的爪子在信用卡单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虽然肉痛,但是卫鸿的思维里完全没有让段寒之自己付账的意思。开什么玩笑,我们卫鸿自认自己是正宗的北方老爷们儿!没有出去玩还让女朋友付账的坏习惯!
  ……卫鸿,当着段寒之的面,可千万别说他是你"女"朋友哦。
  你会被宰杀烹调,煮成一锅狗肉汤的哦。

  "你竟然也喜欢茶具啊,"突然边上传来一个声音,"真看不出来。"
  卫鸿一抬头,关烽面无表情的站在柜台边,助理Jason捧上装着信用卡单据的小盘子,关烽一边就着他的手签了单,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瞥向卫鸿,"——嗯,这套茶具不错,我本来打算入手的。"
  卫鸿有点惊讶:"你就是上次在酒店里和段导开房的那个——"
  一只手闪电般掐住卫鸿的脖子,明晃晃的钢笔笔尖正对着卫鸿的喉咙,关烽的眼神极其温柔极其淡定:"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卫鸿头上默默的流下一滴汗。

  "这套茶具他们已经不剩存货了,"关烽收回手,用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语气,十分淡定并且和蔼的道,"反正你也不像是喜欢茶具的人,干脆就转卖给我吧,原价我给你加两成你看怎么样?"
  卫鸿看了一眼信用卡单据上的数字,内心十分纠结。原价价格已经够让我们的小忠犬吐血的了,再加上两成,够他买多少肉骨头哇?
  "三成。"关烽诱惑。
  Jason低声对他说:"让吧,关总喜欢的东西,硬抢也要入手的,何况他现在手上还有凶器呢。"关烽手上还拿着那支锋利的金笔。
  卫鸿呆滞了五秒钟,飞快伸手捂住自己脆弱的脖子:"……不行,还是不行啊,段导说他喜欢啊!"
  "……段寒之喜欢?"
  卫鸿悲痛点头。
  "所以……"关烽的视线慢慢从卫鸿脸上转移到账单上,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几个零,"……你花这么多钱,其实是买东西给段寒之的?"
  卫鸿默默的伸出爪子,捂住眼睛。

  关烽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就像是发现了一件极其好玩的事一样,慢慢浮起一个微笑。
  关烽那张冰山脸上能浮现出表情就已经很惊人了,更惊人的是那还是一个毫无恶意、一点也不带刻薄意味、更不算是反讽的微笑,并且那微笑还保持了好几秒。
  作为为关烽工作了五年之久的私人助理,Jason震惊了。
  "哦,好。那你就拿给段寒之去吧。"关烽说完这句话,慢悠悠的转身走了。
  Jason石化三十秒,猛地一个激灵,迅速拔腿跟上。隔了老远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顺着空气飘散过来:"关总,我刚才好像看见你笑了,请你告诉我那是我的错觉!"
  "不你没有错觉。"
  "……你不是说脸上表情过多会促使皮肤老化,所以要保持冷静严肃,不要随便乱笑的吗?"
  "嗯。偶尔也笑笑的。"
  "……"
  卫鸿眉角抽搐着,用力揉了揉脸。上天啊你造出段寒之这么一个妖怪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造出关烽呢?
  为了双贱合璧吗?

31黑暗的车厢


  商场一楼有个高档咖啡店,客流量最大的时候,这里的茶点价格牌让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止了步,一片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只零星坐了三五桌客人。
  Jason推开玻璃店门,关烽走到角落一张木桌前,把手里刚付账的一套Hermes茶具轻轻推到对面老妇人面前。
  那老妇人穿着浅紫色珠光面料礼服,脖子上一圈颗颗饱满硕大、货真价实的珍珠,保养良好、矜持贵气,只略微扫了一眼那茶具,点了点头说:"难得你有心,知道当妈的喜欢什么。关锐上次买了一套景德镇的让人给我送来,我当时就让她哪来的给我回哪去——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买的乡下货,她以为所有人的品味都跟她一样差吗?"

  助理Hellen眼明手快的拉开红木椅子,笨重的椅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移动,发不出一点声音。
  关烽坐在老妇人对面,淡淡的打断了她:"妈,喝茶。"说着接过侍应生端上来的花茶,放到老妇人面前。
  关母用三个涂了珍珠色指甲油、保养得一点皱纹不见的手指端起茶杯,说:"关锐大半年都没来看我了,她心里对我有气还是怎么着?"
  "她不敢。"
  "你还说?你也是,一年倒是有半年住在法国,家业都交给关锐了,你还是不是个当家的,嗯?"
  关烽不答话,只对递上茶水单的侍应生挥挥手,动作间颇有一丝忍耐的不耐烦。
  Hellen训练有素的对侍者低声吩咐:"一杯冰水。"

  关母喝了口茶,转变了话题:"我今天找你出来,就是问问你,为什么关靖卓和郁珍的订婚典礼推迟了,不是说好了上上个周日的吗?再拖下去郁珍都显怀了,怎么穿礼服?我看他是存心想让郁珍被人看笑话!"
  关烽道:"我想靖卓是还没有准备好。"
  "郁珍都准备好了,他一个男人,要怎么准备!等郁珍真把孩子生下来了,他不会不认吧?"
  "……不。他不认我认。"
  "你的心已经往外拐了!"关母生硬的教训道,"他关靖卓是什么人,郁珍是什么人!你连谁亲谁疏都不知道,亏得你还是个名门贵族养出来的掌门的大公子!"
  冰水送了上来,侍应生彬彬有礼的低着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Hellen立刻从钱夹里抽出一张一百的塞给他,快快的打发他离开了。

  "我就是知道靖卓是什么人、郁珍是什么人,才会督促他们结婚。"关烽神情冷淡而礼仪完美的为关母斟满花茶,动作带着纯英式的精致风范,却没有丝毫感情波澜,"母亲,您放心,我关烽要是死了,家产一半给关锐一半给郁珍,靖卓那份他找关锐要,郁珍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一定看得和婕婕一样重。我这样说您还有意见吗?下周我约了律师,正好我们可以签署一下文件。"
  关母神色略微有了些松动,却还是再一次确认:"你会把郁珍的孩子看得跟关婕一样重?关婕可是你的种。"
  关烽轻轻放下水晶玻璃杯,毫无瑕疵的杯面映出他明亮完美、冷淡无情的眼睛,就像一对价值连城的无机质的珠宝,闪烁着冷冰冰的昂贵光芒。
  "让靖卓和郁珍生一个孩子,难道不是我和您之间的相互妥协吗?"关烽抬起头,那和关母一般肖似的精致眉眼互相对视着,"靖卓我都让他姓关了,郁珍的孩子我没理由不让他进门。您放心,关家几代血脉乱得一塌糊涂,我不是都给理顺了么?——谁敢对我关烽的决定说半个不字。"

  关母看着自己亲生的俊美无双的儿子半晌,终于露出一个矜持而满意的微笑:"阿烽,你果然是我儿子,跟我长得都这么像。"
  关烽的回答是轻轻为母亲切好蛋糕,纯银铮亮的刀叉和纤细修长的五指,绵软醇厚的黑樱桃酱在英国白瓷盘子里缓缓流淌。
  关母微笑着看着他。他们的神情亲密无间,动作都轻盈而优雅,好像上流社会高贵而完美的家庭,专门做出来让千万平民看的。
  那亲昵,精致到不像是真的。

  卫鸿偷偷把信用卡单据塞进口袋,在段寒之冷酷无情的逼视之下,卫鸿只觉得自己后背都要被冷汗浸透了。
  偏偏段寒之还不忘恭维他:"真有钱,真牛逼。赶明儿你别接剧本别拍戏了,你开娱乐公司去多好。你看你这么有老板派头。"
  段寒之假模假样的,那声音一听就让人狂汗,卫鸿头都要埋进裤裆里去了。
  "卫老板啊,正好我今天还有不少东西要买,干脆你跟着全程付账吧?你不是挺有钱挺牛气的吗?啊?你脸红什么呀你?"
  卫鸿呜咽了一声,把头深深埋进方向盘里。
  "——大男子主义的封建余孽。"段寒之轻蔑的评价了一句,"省省钱给自己弄点像样的冬装,买个房子,谈个女朋友多好。也不想想我混了多少年了,我不知道照顾自己吗?我没能力给自己付账吗?"
  卫鸿更加用力的把脸埋进手掌心里去了。
  "你跟我混,混再久都没出息。赶紧谈个正经恋爱买个正经房子是真的,钱不够我推荐你去拍几个新戏,好好工作努力攒钱,等你混到我这么大的时候,绝对比我有钱,比我混得好。干什么呀你瞪我干什么呀,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卫鸿于是赶紧缩回头,委屈的嗷呜了一声。
  段寒之拍拍他毛发蓬松的脑袋:"走,开车回去,别愣着了。"

  当着段寒之的面,卫鸿绝对不敢说什么我不要女朋友我也不要买房子我就赖在你家不走了之类的话。
  于是段寒之一路上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充分发泄了他长久以来积攒的毒舌欲,那虚假得让人恨不得一刀子捅死自己再变成鬼掐死他的语调,那讽刺得让人恨不得开车撞到路边电线杆上跟他同归于尽的笑容,让我们的老实人卫鸿同学除了嗷呜就是哼唧,连打方向盘的手都不稳了。
  万幸段寒之没有把那套几万块钱的茶具扔出车窗外,而是安稳妥当的放到了车后厢里,保留了卫鸿的最后一点精神安慰。

  最后段寒之用"看来你这么有钱你也不用跟着我混了,赶明儿早早找房子搬出去吧"做了结案陈词。卫鸿一听就慌了,紧紧抱住方向盘,可怜巴巴的说:"老子不走!"
  车库门缓缓打开,汽车停在车库里,段寒之刚要开车门,一听这话就坐回去了,貌似很惊奇很天真的问:"卫老板啊,你刚拍两部剧就能一掷万金的买杯子了,你说你这么牛逼哄哄的,干嘛还窝在我们家那小破房子里呢?"
  卫鸿捂住脸:"你不要再说了……"
  "连我都是拍了十几年的戏,花钱的胆子才稍微大一点的,你说这世界上还有谁牛逼得过你?"
  "不要再说了……"
  "据说把关烽都给拒了,看来你总有一天能把关大公子都踩在脚下啊。卫鸿我看好你!"
  卫鸿一个凶狠的熊抱,把段寒之兜头压倒在怀里,伸出罪恶的爪子捂住段寒之的嘴巴:"不要再说了我受不了了不要再说了啊啊啊啊啊啊!"这男人面红耳赤脖子粗,长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被羞辱得如此彻底,还附赠了"即将被赶出狗窝流落大街"的恐惧。
  段寒之优雅的抬起一只脚,狠狠把卫鸿踹开,"下次还充大头吗?"
  卫鸿委屈的摇摇头。
  "还敢跟我顶嘴不?"
  卫鸿又摇摇头,脸上的表情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段寒之看他半晌,招招手说:"过来。"
  卫鸿立刻忘了自己五秒钟前才被美人一脚当空踹开,在段寒之招手的刹那间就屁颠屁颠的凑了过去,一边咽口水一边伸爪子,偷偷摸摸的往段寒之大腿上摸。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车库了静寂无声,狭小的车厢里光线黯淡不清。
  卫鸿身上仿佛有股暖气,和那些造价昂贵、必须小心打理的欧式壁炉不同,那温暖就好像是冬日乡下房子里烧起来的火堆,粗糙而火热,熊熊燃烧,欢快明亮,让人暖洋洋得舒服惬意。
  不仅仅是段寒之,没有哪个在这圈子里浸淫的人有卫鸿这样的温暖。他们没有感受过,也不屑于去感受。
  他们已经在那个精致而虚假的珠光宝气的世界里生存习惯了,穿着高贵的丝绸和羊绒,穿行在冰天雪地的殿堂中。

  段寒之哼哼一声,嫌弃道:"卫鸿你昨天没洗澡吧,怎么一股汗馊味儿。"
  卫鸿被电打了一样:"没!我洗了,绝对洗了!"
  "那怎么汗味这么重,你刚才流汗了?"段寒之的脸色就相当于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说"你刚才把【哔——】拉裤子上了?"。
  "……"老子刚才被你训得冷汗直流嘛!借卫鸿三个狗胆,卫鸿也不敢当面把这话说出来。

  段寒之起身半跪在车座上,眼神无比嫌弃的吩咐卫鸿:"不准动。"

卫鸿眨巴着眼睛,但是很快他的呼吸就僵住了。

段寒之居高临下的俯下头,用唇齿叼着卫鸿衣襟,慢慢往下拉。卫鸿外套是一件没系扣子的皮夹克,虽然重,但是很容易就被段寒之用齿尖咬着掀了开来;里边是一件相当宽松的衬衣,上边两个扣子没扣,段寒之咬住第三颗纽扣,轻而易举的咬断了线。

段寒之半跪在宽大的车座上,这个位置让他比坐在驾驶席上的卫鸿要高出一个头,他两手抓着卫鸿宽厚的肩膀,然后偏过头,把卫鸿的衬衣掀了下去。

裸露出来的胸膛有着长期运动出来的胸肌,不是在加了负离子空气的健身房里花钱锻炼出来的肌肉,而是自然健康、有着年轻男性旺盛生命力的那种宽阔胸膛。皮肤的颜色很深,却混合着年轻人浓郁的雄性气息,几乎从胸膛上就可以看见心脏强壮有力、稳定活跃的跳动。

"年轻真好。"段寒之吐掉齿间的衣领,音调带着略微的低哑和性感。

卫鸿的脸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不争气的硬了,虽然车厢里光线昏暗,但是他知道段寒之一定看出了他下身的变化。

因为段寒之的声音那样揶揄和调笑,只有在某个特殊的时候他才会这样说话。每次听到他这种声音时,卫鸿都会立刻扑上去,用行动掩饰自己的恼羞成怒。

"别动。"段寒之头也不抬的命令,然后俯身去用牙齿咬开卫鸿的牛仔裤扣子。

卫鸿没有时下小青年穿紧绷绷牛仔裤的习惯,他的裤子还是比较传统的直筒,看上去显得人一点不瘦,不过段寒之还是比较喜欢他这一点的。

铜扣在腰上并不紧,卫鸿控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他低下头,可以看见段寒之的黑发,以及他隐约露出的雪白的牙齿和唇舌。

隔着牛仔裤厚厚的布料,那急不可耐的器官迅速充血勃起,硬邦邦的顶住了段寒之尖削的下巴上。

"还挺够分量的啊,"段寒之终于用牙齿解开了卫鸿的牛仔裤扣子,隔着布料拍了拍卫鸿的裆部,带着漫不经心的调侃说。

卫鸿"嗷"的一声,狠狠扑住段寒之,色厉内荏的说:"够不够分量你不是早就知道得很清楚了么!"

"……我再来验一次呗。"段寒之淡淡的笑着,唇角挑起一丝漂亮的弧度,声音仿佛从鼻腔中轻轻的哼出来,性感挑逗,销魂蚀骨。

刹那间卫鸿觉得自己那兄弟完全硬了起来,几乎胀痛到难以忍受。在段寒之以前,他所有的经历都来自于在大学男生寝室里看A片盒打手枪;段寒之给了他天堂般的愉悦经验,并且他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这个苍白冷淡、毒舌刻薄的男人。

他首先爱上了段寒之的身体,然后在他自己都懵懵懂懂的情况下,他爱上了段寒之这个人。

卫鸿嘶哑着声音喘息了一声,猛地压抑的仰起头。那勃起的器官传来温暖紧致的触感,因为段寒之把它深深吞咽了进去。

唇舌的高温和刻意的吞吐,技巧老辣并且煽情的挑逗,让人激动得难以自持。

段寒之感觉到口中勃起的器官更胀大了几分,他知道卫鸿就要射了,于是立刻抬起头,优雅而冷淡的擦拭着唇角:"别射在我嘴里。"

卫鸿眼底布满了血丝,接近高潮却被人硬生生打断的痛苦让欲望反而更受刺激。段寒之刚反手要打开车门,卫鸿伸手按住他,然后一把把他拖到自己身下。

段寒之好像已经预料到了卫鸿会这么做,所以在卫鸿压倒他的时候,他一巴掌轻轻把卫鸿的脸打偏到了一边。

卫鸿一把抓住他的手,凑到嘴边亲吻他细白纤长的手腕,然后把湿漉漉的吻痕留在他弯曲的指关节上。

车厢里空间非常的狭小,卫鸿的气息喷到段寒之皮肤上,让他觉得痒痒的。段寒之呻吟了一声,仰起头避开卫鸿粗鲁而温柔的亲吻,那喘息的声音就好像是从极乐天堂中流出的最猛烈、最销魂的催情药,婉转虚弱、情欲勾魂,卫鸿刹那间就觉得自己把持不住了,连自己都能听见自己脑海中理智断线的声音。

他粗重的呼吸着,狠狠扯开段寒之的衬衣。锁骨之下一大片皮肤裸露出来,然后皮带被胡乱扯开,段寒之感觉到大腿上传来凉意,紧接着情欲的热度就覆盖了一切。他能感觉到卫鸿完全勃起、热度惊人的器官硬硬的抵着自己的腿间,带着明显而强硬的侵犯意味。

车厢的位置这样狭小,他完全无法躲避,只能困在这小小的车座上被为所欲为。一向在床上占据主导地位的段寒之非常不满这种情况,他想推开卫鸿,但是卫鸿已经完全情欲冲脑了,整个人已经被烧得狂热起来,段寒之还没推开他,就被他一把按倒,然后翻过身去。

段寒之忍了忍,竟然没阻止。

卫鸿粗重的喘息着,伏在他耳边问:"有润滑剂吗?"

"当然没有,我可从来没准备被人在车里干过!"

卫鸿有点骑虎难下,段寒之头也不回,狠狠给了他一肘子,在卫鸿嗷的一声痛呼响起来的时候,他冷冷的吩咐了一句:"直接进来。"

卫鸿不需要他说第二遍,事实上他已经准备这么做了,段寒之声音一落地,他们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呻吟——卫鸿是因为爽的,段寒之是因为痛的。

那痛楚声中又带着一点说不上来有多销魂的媚,足以让男人在刹那间爆炸。卫鸿脑子一下子就不清楚了,咬牙往里狠插进去,只觉得有微许液体润滑开来,那应该是段寒之流血了。

然而卫鸿当时根本反应不过来,他重重的抽插了几下,每一下都深深到底又完全拔出,非常畅快淋漓,他差点就没忍住直接射出来。

"卫鸿,"段寒之的呻吟夹杂在喘息中,柔媚入骨,同时冷酷无比,"你要是真早泄的话,现在就从我车里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卫鸿的回答是狠狠从身后抱住段寒之,一个又重又深的插入,快感电流一样的鞭笞刹那间打过他们赤裸的身体。

然后激烈的摇晃和抽插,淫靡的水声弥漫在车厢里,久久都没有停歇。

卫鸿在车里发泄了两次,第二次深深射在了段寒之身体最深处,就像在标注自己的印记一样。

段寒之对他这种做法深恶痛绝,但是不可否认那一刹那间爆发的快感是人抗拒不了的,甚至在高潮过去很久,战栗的余韵都没有完全褪去。

卫鸿深埋在段寒之体内很久才不情不愿的起身,扛着段寒之去浴室冲洗。

段寒之的习惯是在浴缸里享受卫鸿伺候的全身按摩,但是卫鸿表示,食没有喂够,希望继续投喂。在浴室里他把段寒之按在墙上又做了一次,又射在了里边,在高潮来临的时候两个人都几乎丧失了理智,段寒之深深的咬在卫鸿肩膀肌肉上,差点咬个对穿。

然后段寒之当场就昏睡过去了,卫鸿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忠心耿耿的把段寒之搬运到大床上,然后自己往边上一偎,刹那间坠入了梦乡。

32河蟹

  卫鸿第二天没事,也没有定闹钟时间,早上的时候恍惚间他觉得段寒之起床了,迷迷糊糊的他想要个早安吻,伸手一拉把段寒之拉住了。
  段寒之轻轻在他唇角吻了一下,说:"我整理个东西给人,你别来打扰我。"
  卫鸿哼哼着说:"我帮你吧!"
  他的声音太过惬意,有种吃饱了食以后的心满意足,十分之欠揍。段寒之感觉到自己后腰难以言喻的酸痛,脸色顿时黑了:"滚你妈的!"
  卫鸿幸福的说:"好,那你早点回来。"
  段寒之一脚踹到他脸上,然后把卧室门一关,人字拖啪嗒啪嗒的走到外边去了。

  客厅里那个黑色的VERTR手机在无声的震动着,段寒之走过去接起电话,顺手给在自己点燃一根烟,含糊不清的说:"喂?"
  "哈罗~段~"美国兄弟张大伟兴高采烈的声音传出来,"那个姓关的美人公子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钱也已经到账了,等你来了美国,我请你吃饭!"
  段寒之还没答话,张大伟又充满期待的加了一句:"——能把那个美人公子关也带来吗?"
  "……张大伟,"段寒之心平气和的说,"关烽确实是个公子哥儿不错,不过他也只有一张美人的皮,他的灵魂是一堆混合了鸡屎的热烘烘的稻草。这堆稻草久居巴黎,如果他去了美国,他会迅速的和黑暗罪恶的纽约同流合污在一起,成为这个世纪美国最大的社会垃圾。"
  张大伟天真的说:"我只喜欢他美人的皮,内里跟我没关系啊。"
  "……你想跟他上床?"
  张大伟娇羞道:"不要说得这么直白……说make love就好。"
  "……"段寒之沉默了一下,"你还是不要做梦了。"
  张大伟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段,你真不爱我。我本来准备在你手术前请你吃大餐的,现在只能请你吃病号饭了。等你到达机场以后给我打电话,我会带你到圣维斯莱特医院的食堂去吃干面包的。"
  段寒之温柔的笑了起来,深情的对着电话说:"我通知关烽,让他把切面包的餐刀捅进你只知道□的大脑里去,给你个痛快的。"说着愉悦无比的挂断了电话。

  段寒之把手机随手丢进口袋,去书房的抽屉里拿好护照、机票、钱夹、病历等文件,然后去起居室里,拖出来一个他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胡乱往里塞了几件衣服外套之类。做完这一切以后他稍微有点喘,他吃了几片药,然后打电话叫了出租车公司。
  出租车来的时候卫鸿已经又睡着了,这几天他看顾着段寒之,一切沾水的活计都没让他干,连饭菜茶点都亲手端到面前来,一方面又在忙着剧组宣传之类杂活,所以确实有点累坏了。
  段寒之拖着行李箱经过卧室门的时候,刹那间有点想进去看看,但是最终没有推开门。
  他回忆起卫鸿结实宽厚的胸膛,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生命的气息,虽然粗糙却蓬勃。热度滚烫足以焚烧一切。
  段寒之他们这些人,在这个圈子里混迹多年,功成名就出人头地,脚下不知道踩着多少人的脊梁。他们一个个都是人精,把自己保养得二十出头一样,慢条斯理优雅无比,眼神一转就玩儿得人滴溜溜转,全都是藏在人堆里的妖,早就没有正常人的温度了。
  卫鸿这样的体温,能把他活活烫伤,烫得他吱哇乱叫原形毕露。

  楼下出租车司机还在等着,看段寒之提着这么大一个旅行箱,赶紧上来扶了一把,低着头给他打开车门:"请问您去哪?"
  段寒之坐进后座上闭目养神,连眼睛都不睁一下:"首都机场。"
  司机点点头,发动了出租车,很快驶出了段寒之家小区的大门。

33十万美金

  十五个小时之后,飞机在纽约机场缓缓降落。
  段寒之提着手提电脑,拖着旅行箱,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从海关大门里走出来。门外扶栏边挤着很多等待接人的鬼佬,高挑金发的美国人张大伟踮起脚,满面笑容的对段寒之拼命挥手,用生硬的中文叫他:"段!段!这里!Come
here!"
  段寒之跟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把旅行箱的手柄丢给他:"我累了。"
  "……"张大伟挥舞的手臂僵硬了一秒钟,然后默默捡起旅行箱手柄。
  "附近哪里有吃的和休息的地方?"
  "……在市区。"
  "那快点开车,不要磨蹭。"

  张大伟于是悲愤的把旅行箱扔到车后座上,悲愤的给段寒之拉开车门,悲愤的坐上驾驶席,然后把车门重重关上以示自己的愤怒。
  段寒之终于把眼皮儿挑开一点缝,淡淡的问:"你有意见?"
  张大伟说:"有!你就是这么对你几年不见的朋友的吗?段寒之!你太冷酷太残忍太无理取闹了!"
  段寒之默默的盯了他一会儿,安之若素的闭上眼睛:"我以为我这样使唤你,你会感到很荣幸。"
  张大伟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就像是一阵零下二百五十度的风突然呼啸刮过一样。他维持着刚才那个咆哮的姿势看着段寒之完美而平静的侧脸,大概过了足足十秒钟,才木然的闭上嘴巴,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张大伟是个医生。几年以前段寒之在美国拍片,曾经聘请他当剧组的医生。
  按理说医生这个职业不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缺钱,但是张大伟是个特例。他是个中国通,早年跟六
四过后的第一批华侨学了两句中文,觉得自己十分了不起,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就跑到中国去号称要探险。那时候在一些西北内陆城市,云南苗族、山西一带,鲜少见到美国白种人,尤其是他那样花钱如流水的豪爽之士——你用傻逼来形容他也可以——所以张大伟不费多少时间就引起了万众瞩目,并结交了当地一批能人异士——当然你叫他们游手好闲泼皮无赖也可以。
  张大伟那段经历颇为离奇,他跟着那帮人混迹了不少地方,据说生死线上也经历过好几次,钱财耗尽半死不活,但是就此也看开了,从此放浪形骸立地成佛。

  段寒之去美国拍戏的时候见到他,那时候张大伟极度的没钱,段寒之这人本身就是个有胆子玩也有本钱玩的家伙,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后来段寒之聘请他当了剧组医生,帮他从投资方那里骗了不少钱。那段时间段寒之天天呻吟说自己头痛脑热,要张大伟医生帮他开药看诊,那看诊的钱段寒之自己是不掏的,全是投资方乖乖掏钱。
  段寒之回国后张大伟跑去开了个诊所,但是他本性奔放,很快就不耐烦干这些朝九晚五的生意,转眼就把诊所卖了钱花光了。他能去圣维斯莱特医院当医生也是因为段寒之联系朋友从中牵线,段寒之在好莱坞认得的人多,朋友也多,很多名流都说的上话。这之后两人关系就铁得能穿一条裤子了——很难说他们有没有这样干过……

  张大伟带段寒之开车去了CITY,圣维斯莱特医院在高速公路入市区的边上,他在靠近市区的地方找了家酒店,帮段寒之开了个套房。酒店找了个五星级,临窗位置,张大伟默默估算了一下账单,说没事,可以把账单寄给关家那个美人大少。
  段寒之的手术还没有排上精确日程,首先他要做全身检查,每一个器官都必须经过仔细的检验和查探,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机器会把段寒之全身都给清洗一遍,看他的内脏还能坚持多久。
  他的情况不算坏,因为发现得早,卫鸿又照顾得好,肝脏衰竭之后的肾脏并发衰竭情况没有出现,要是搁一般人身上早躺下了。张大伟给他分析了一下,这种情况只要换个肝,其他内脏做保守治疗,好好保养下去,说不定比他那早逝的姑姑要活得久。

  段寒之坐在酒店套房的大床上,沉思良久,郑重的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张大伟问:"你知道什么了?"
  "好好保养,积极治疗。"
  张大伟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伸出手,热情的邀请段寒之:"现在我们可以出去HAPPY一下了。"
  段寒之轻松愉快的站起身。
  如果卫鸿在这里,他也许会咆哮着抓住张大伟的衣领,把这个祸害病患的白衣禽兽从酒店二十八楼上丢下去。

  这俩狼狈为奸的医生和病患勾肩搭背、轻车熟路的去了市区一间PUB。张大伟高兴的给自己点了杯长岛冰茶,然后看看段寒之,出于医生最后的良知,他对调酒师说:"给这位先生来一杯可乐!"
  段寒之漫不经心的挥挥手:"可乐里稍微加点威士忌。"
  张大伟最后一点医生的职业道德已经被PUB里靡乱的空气给磨光了,段寒之就是直接端着俄罗斯伏特加往嘴里倒都不关他的事了。因为这个时候一个小男孩凑过来,画着妩媚而勾人的浓妆,在段寒之和张大伟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下,随即依靠着张大伟偎了过去。
  张大伟几乎不需要更多的暗示,立刻就和小男孩交换了一个带着酒气的亲吻。

  段寒之淡淡的笑着,看着纠缠的两人,眼神闪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穿着阿玛尼的修身衬衣,领口下露出一截纤细明显的锁骨,V型深陷,暧昧灯光下销魂蚀骨。坐在吧台边上的姿势很容易显出后腰的线条,臀部包裹在紧身低腰牛仔裤中,两边腰线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那牛仔裤后档的中间深陷下去的臀线让人恨不得把手□去。真他妈的惹火。
  很多人都在看,目光或隐蔽或不加掩饰,无一例外的沉迷和火辣。
  段寒之感受到了那种目光,但是他只低头喝酒,纤细白皙的手指按在酒杯边缘,晶莹剔透的玻璃碎角锐利刺眼。

  他想起卫鸿,卫鸿早就应该醒了是吧?已经打电话给魏霖他们几个了是吧?那就应该知道他昨天的机票来美国。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卫鸿被瞒在鼓里。
  卫鸿没有打电话来,可能他已经意识到,分手的时候已经到了。
  这个男人已经有了再娱乐圈立足的能力,虽然说不上大红,但是走出了漂亮的第一步,好歹算是个角儿了。他们之间有过责任有过义务,但是现在段寒之的身体情况已经超出了卫鸿的义务范围,他们之间已经两清。
  潜规则没有潜这么久的,再久,就要出妖孽了。

  段寒之手指间一直把玩着那个沉寂的VERTR黑色直板手机,他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手机放进口袋。
  这么久都没有响起,以后也不会响起来了吧,段寒之想。

  到美国没过几天天气就开始转凉,狼狈为奸二人组不约而同的套上了黑色羊绒长款大衣。段寒之只因为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脆弱无比,经不得冻,经不得风吹;张大伟是因为这几天跟人玩儿多了,肾经亏虚,要注意保暖。
  圣维斯莱特医院也是第一次接收这样的病例,医院的上层跟段寒之也颇有些交情,专门给他弄了个医疗小组,一帮蓝眼睛大胡子的美国佬跟在后边研究。很快医院打来了电话,过两天就要给段寒之做正式的全身检查。
  美国佬朋友归朋友,该收的钱一分不少收。段寒之算了一下自己即将面临的账单,然后上网去CHECK了一下账户,准备从网络定期银行上多划点钱去活期账户,免得到时候花钱松活了,手边钱紧张。
  谁知道他一检查自己的账户,突然发现多了十万块美金。

  段寒之的钱当然不可能只放在一个银行一个账户里,但是美金他从来都是固定放,不可能突然多出来十万块。这个数字可不小,段寒之又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是三天前才从国内汇来的现汇。
  段寒之在娱乐圈混迹多年,也有些钱来路不怎么正,为了以防万一,有些资金他是交给魏霖和华强帮他保存的。但是不论魏霖还是华强,都不可能不打招呼的突然送给他整整十万块美金,而且三天过去了连个口信都不打。
  段寒之立刻打电话去银行,去找他们问送十万块美金现汇的那个中国账号和名字。
  声音甜美可人的银行小姐查了一下,然后流利的用英语回答:"是一个Wei先生,对方账户名字缩写是H?Wei。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段寒之沉默了半晌,说:"没有了。"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十万块美金现汇,差不多相当于小九十万人民币。
  段寒之知道卫鸿没什么花销,是个攒的住钱的主儿,但是他同时也十分确定,就算把卫鸿两部片子的片酬钱加起来、以前零零碎碎的积蓄也算上、再把那一身小破小烂的都卖了,也整不出九十万来。
  他上哪儿弄的这么多钱?

  段寒之虽然人在美国,但是关系都在国内,三更半夜的一个电话打回去北京,把魏霖从床上震了起来。魏霖一开始神智还模糊,段寒之劈头盖脸的问:"你给我说实话,卫鸿刚给我汇了十万块钱,他哪来的?你借钱给他了?"
  魏霖打着哈欠,迷迷瞪瞪的说:"十万块钱有什么呀,他拍咱们这片子片酬就不只十万了,后期,宣传,广告,商品代言……"
  "你他妈在哪个美人窝里,赶紧滚去给我洗个脸再说话!"
  魏霖吓了一跳:"嘘!你乱说什么啊段导!我在老婆炕上哪!"
  段寒之哼哼冷笑几声,说:"我管你在睡谁,醒了就好。卫鸿几天前给我汇了十万块钱美金,他哪里来这么多?是不是你借给他钱了?"
  魏霖一听十万块钱美金,一下子就吓着了:"什么?十万块?给你?"
  "你他妈废话,难道是给你不成!"
  "哎呀我滴个妈哎!"魏霖说,"你别说啊段哥!他真把钱给你了!这小伙子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我看你都不用犹豫了,直接跟了他吧!"
  "……"段寒之温柔的道:"滚你妈的。"

  魏霖立刻坐正了,对着电话筒发誓,说段哥我绝对没有背叛你,绝对没有。我确实借钱给卫鸿了,但是没借多少,我媳妇儿管家呢。再说当时我借钱给他的时候也不知道那钱真是给你的,他只说他有个朋友生病用钱,我知道你这会儿要开刀,但是你开刀用得着他给钱吗?所以我只猜测了一下钱是不是借给你的,我真不知道他确实倾家荡产的把钱都给你了啊。
  段寒之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呼吸一声声的顺着电流传过来,听不清楚。
  "那小子当时说,他想凑个十万块钱美金,但是手边不凑整,还差一些,问我能不能借他。我魏霖在这道上混久了,什么人真什么人不真一眼就看的出来,卫鸿这小子算是难得的一个忠厚人,他要是真有什么困难,我能借也就借了。不过这几天实在不凑巧,媳妇儿刚查过帐,手边能动的也就那两三万,一起拿给他了。我估摸着如果他真想凑个整十万美金,那应该还差不老少。"
  段寒之的声音听起来阴晴不定:"那他怎么办了?"
  "你听我说啊,前天我碰见他了,你猜怎么着?"魏霖顿了顿,好像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好像是问一个娱乐圈大佬的妹妹借足了十万,人家还是第一次见他面,连个欠条都没打,直接就带他去银行当面把帐转给他了。你说我在这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见过这样的好事呢?"

  段寒之微微的抽了口气,说:"这怎么可能,人姑娘白送他钱?别是搅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里去了吧。"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来着,"魏霖说,"不过我们都想错了。那姑娘据说是想玩票,自己写了个剧本,想导演成连续剧,但是剧本题材太冷了,注定没啥前途,她喜欢的腕儿们都没人愿意演。据说那姑娘跟卫鸿聊了会儿天,觉得卫鸿特别适合演剧里的一个角色,所以借钱的代价就是让卫鸿陪她演这个剧,还是个男二号——这种事我真是第一次见到,喂段导,你见到过吗?"
  段寒之半晌都没有答言。
  "我前天见到他的时候,他在累得跟条狗似的准备这个剧呢,"魏霖呵呵的笑了起来,"等你开完了刀回来,我陪你一道看看他去?"


34爱上了,咋地

  卫鸿坐在剧组角落里看剧本,眉头紧紧皱着,深深的觉得奇怪。
  这个剧本其实非常的根正苗红——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整个剧从头到尾,全是一帮子大老爷们儿打仗,一个女的都没,连母蚊子都没出现过。
  现在的打仗片子大多数是抗日,但是这个剧呢,又不是抗日战争的背景。这个故事的背景完全是虚构的,连个原因交代都没,主要就是说一队中国特种兵跑到丛林当中去执行特殊任务,然后因为种种原因陷入了通讯断绝、粮食耗尽、天气恶劣的糟糕状况中,故事围绕着这群人如何在丛林中生存两周直到获救的经历而展开,直到这一队特种兵全部被转移到医院后结束。

  没有女主角,没有感情戏,一群特种兵全都脏兮兮的,带着他们漆黑沉重的重火力武器,脸上涂着油彩,溅着泥点,挖出树根来吃,整个画面就给人一种肮脏的感觉。
  难怪这个剧没有人愿意演,这根本就不是捧演员上位的大制作偶像剧,看看这设定这造型,这是自毁形象的片子啊!

  这个剧的编剧兼导演兼投资方是个年轻小姑娘,闺名容卿卿,算起来来头真不小,是香港一家著名唱片公司股东家族的女儿,已经有钱到对钱完全没概念的地步了。这小姑娘爱好非常古怪,把剧中演员的形象都拼命往邋遢里整,跟一群叫花子演电视似的,她还高兴得很。
  卫鸿曾经跟她小心翼翼的建议:"容导,要不咱们加个女演员?来段感情戏什么的?现在这圈子里走红的连续剧都得按照那个模式来,你这个题材好是好,但是就有点儿太新颖了,恐怕观众不买账啊……"
  "呸,你们内地的演员就是俗!"容卿卿头也不抬的对着小镜子描眼睫毛,冷笑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你懂什么呀,我犯得着跟风去拍那些走红的吃香的片子吗?我缺钱还是缺名声啊?就知道整那些几角恋啊偶像剧啊,难怪你们内地的女艺人一个比一个还不上档次,你们拍的片子我都不屑于看,真是浪费时间!"
  "……"周围几个内地的男演员都忍不住要上前来理论,亏得卫鸿脾气好,怔愣了一下之后,好声好气的问:"那容导,万一这个片子亏得一塌糊涂,你也觉得没关系?"
  "怎么了呀,你担心我没钱付你片酬?"容卿卿把小镜子啪的一合,"放心,付不出片酬你那欠我的钱就不用还了,别在那小家子气,啊!一个个的还大男人呢,光长一张脸了,怎么都跟南方小娘们儿似的?"

  边上几个演员脸色都黑了,有个北方来的小伙子当时就要冲过来,被卫鸿赶紧拦下来:"哥们,别冲动,冷静点!冷静点啊哥们!"
  容卿卿翻着她那刷得跟小刷子一样的眼睫毛:"警告你啊!敢碰本小姐一根汗毛,我让你去局子里吃牢饭吃到饱!不信你试试!"说着留下趾高气扬的一声"哼",踩着那价值不菲的十厘米高跟鞋走远了。
  卫鸿拼命架着那北方小伙子:"冷静点,别冲动啊,喂你们还不赶紧拦着他!跟一女人计较什么呢喂!"
  边上赶紧跑来几个演员把那哥们架住,七嘴八舌的劝解下来:"算了算了,香港娱乐圈里人就是那德行,眼睛长在头顶上。""对啊,咱们只管拍片赚钱,她爱亏本亏她的去!那帮假洋鬼子都有钱得很!"

  "到底是拍过国际大片的,气场心胸就是不一样。"一个同事忍不住恭维卫鸿,边上立刻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我刚才有忍不住想教训那女的了,要不是卫哥在那里,我早就——!"
  有人忍不住问:"卫哥,你说我们来拍这个片子也就罢了,本来我们就是票在北京的,能捞个角色就捞个角色。你说你一个年度最佳新人,又是上过大银幕拍过国际影片的,干嘛也来拍个小小的男二号呢?"
  "是啊,卫哥你何苦来看这娘们儿的脸色!"
  "就是啊就是啊!"
  卫鸿苦笑,一个人默默的转身,去角落那边看剧本吃盒饭。
  这些人不知道他欠了不少钱,零零碎碎的外债就有好几万,虽然魏霖不慌着要,但是卫鸿从小到大没欠过人钱,一旦欠了就无时不刻辗转反侧的想着要还。
  除此之外他还问容卿卿借了八九万,这笔钱是他平生欠过的最大一笔,有这么一笔债压在他心头上,他就必须忍着这个大小姐。

  九十万,卫鸿生下来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结果沾手不到十分钟,就全汇给段寒之了。
  卫鸿以前没操作过外汇,只知道用人民币买美元,于是买的是现钞,没法汇去美国。如果想汇到美国段寒之的账户上,他就必须用现钞换现汇。结果银行规定外币现钞换现汇要缩水百分之二十,卫鸿这么一算,光是中间损失掉的钱就够他拼死拼活的再拍一部剧了。
  段寒之还会回来吗?
  卫鸿完全不知道。

  这段时间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在哪里,能往哪个方向前进。他浑浑噩噩的麻木的过日子,晚上睡不着,整夜整夜的开着灯,生怕自己睡着的时候段寒之会回来,然后自己有可能错过他。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一个人缩在床上,难过得想要掉眼泪,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铺天盖地的悲伤重重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行走无法移动,几乎要完全窒息过去。
  谭亦为听他说了整件事情经过,惊得几乎背过气去:"你傻了啊!段寒之潜规则了你,然后你被他捧红,现在你们两清了啊!两部片酬的钱是你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干嘛要给他?!"
  卫鸿耷拉着脑袋,闷声说:"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他做手术很危险,多一点钱就多一点保障。再说请个护工还要钱呢,尤其是在美国。"
  "那你量力而行啊,你吃什么吃傻了,倾家荡产到处借债,换来美金汇给他?干嘛非要汇十万,汇五万不行呢啊?你钱多了烧手是不是?!"
  卫鸿痛苦的把脸埋进手掌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觉得吧,只要我有,我就得给他,不然我心里难受,生怕他在美国出一点意外……"
  "……你完蛋了,"谭亦为悲悯的盯着卫鸿,一个劲的摇头叹气,"哥们,你完蛋了——你爱上段寒之了。"
  卫鸿猛地抬起头,脸红脖子粗:"爱爱爱爱爱,爱又怎么啦!碍着你事啦!老子,老子偏要爱上他!咋地!"
  "不咋地,"谭亦为伤感的远目,"问题不是你有没有爱上段寒之,而是段寒之他有没有……爱上你。"

  段寒之会爱上人吗?就算纯真呆傻如卫鸿,也不会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可能在段寒之十几岁出道的时候,他深深的、真真的爱上过关靖卓。但是此后呢,现在呢,他还爱他吗?区区十几年,连沧海桑田都来不及,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已经天翻地覆情分断绝了。
  段寒之他们那批混出头的人,一个个都已经混成了妖精。他们披着漂亮光鲜保养优良的人皮,包裹着一颗百毒不侵油盐不进的心,悠闲散漫流连人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卫鸿想,也许段寒之他看到我这样,他会觉得很好玩很有趣也说不定。也许他会嗤之以鼻,也许他会觉得蠢到可笑,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我还会是他跟朋友在酒桌上谈论的笑话。
  连我长什么样都忘记了,甚至连我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也许他只会记得曾经有个人,以近乎愚蠢的方式和软弱的心,成就了一个爱上他的笑话。

  圈子里一个前辈制片人六十大寿,准备大办宴席,很多人都收到了邀请——毕竟是名流聚集的场合,就算没收到也有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卫鸿和这个前辈制片人有过几面之缘,虽然没有过多交谈,但是难为人家竟然还记得他,也送了一张请帖过来。卫鸿这段时间除了玩儿命拍戏之外就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本来不打算去的,但是那天剧组没什么事,如果呆在家里的话他又怕自己触景生情想起段寒之,于是也就勉强把自己打理了一下,开个破破烂烂的路虎车过去了。
  寿宴地点在一座超五星级酒店举办,场面之盛大有点超过卫鸿的想象,马路上隔老远就开始堵车,酒店门口更是塞满了名贵私家座驾。门童和保安满头大汗的调配停车位置,先来的先进停车场,越高级的车越早找到停车位,像卫鸿这辆又老又破旧的路虎根本就被挡在了外边不让进。

  卫鸿拿了个PSP在车里玩,等了大半个小时,好不容易里边空出来个停车位。他刚发动汽车过去,斜对角突然冲过来一辆宾利,刺啦一声车胎刹住的尖利摩擦,硬生生把卫鸿这个停车位给占了。
  "Shit!"卫鸿差点被蹭掉一块车头的漆,"谁他妈这么没公德啊!"
  幸亏边上一辆车正要开走,卫鸿赶紧倒车进去,这才算是轮上了一个停车位。
  他从车里下来,正好边上那辆宾利的司机也正毕恭毕敬的打开车后门,郁珍穿着香槟金色礼服长裙,烫着□浪卷发,风情万种的从车上走下来。

  卫鸿天生对姑娘好脾气,连容卿卿那样的他都能忍,唯独这个圈内人缘极好、八面玲珑手腕高明的郁珍,他一看到就忍不住想翻白眼。
  卫鸿刚想掉头就走,郁珍笑着在后边跟了一句:"什么车呀,这么破,酒店里人怎么允许它进来的?"
  卫鸿皱起眉,但是没出声。郁珍看他不答话,又冲着他掩唇而笑:"段寒之没有付给你片酬吗?还是段寒之走了,你就没钱了?嗬,早知道别跟他拍戏多好,也就你这种小龙套以为攀上他就攀上了一棵大树,其实他呀就是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喽!"
  卫鸿面无表情的转过身,一句话直中死穴:"——关靖卓到现在还不肯娶你?"

  郁珍脸色一变,很快站稳,咬牙冷笑:"你别说我,说说看你自己吧。现在还有人找你拍戏不?啊,我倒是听说了,香港容家小小姐找你拍个冷门剧是吧?你是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嗯?"
  卫鸿深吸一口气。他觉得郁珍简直是超脱了男人、女人、女博士之外的第四种生物,他身为一个男人觉得没办法与之沟通,所以他掉头就走。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穿着黑色低胸束腰长裙、容光焕发艳光四射的容卿卿从边上刚刚停下的一辆加长劳斯莱斯里走下来,年轻美丽、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倨傲而高贵的笑容,看上去竟然跟段寒之、关烽他们那群人有着莫名的神似——那种表情都让人恨不得往他们脸上扔臭鸡蛋和烂西红柿。
  容卿卿轻轻推开她的众多保镖佣人,亲热的走上前来,一手一把挽住卫鸿的手,一手夸张的捂着她那涂着水红色珠光璀璨唇彩的嘴,上上下下的打量郁珍:"咦,这不是郁珍大姐嘛!哎呀前几天才有个朋友跟我推荐你的片子,跟我说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最有效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了真人!我说,郁珍大姐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抛头露面,真是太辛苦了,关三少他对床伴儿也真不照顾!"

  郁珍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她刚刚把自己耳朵上那硕大的钻石耳坠活活吞下去了,而且还恰好卡在了喉咙口。
  容卿卿亲热的转过来:"卫鸿,你为什么不告诉郁珍大姐你是怎么拿到角色的?"
  可怜的卫鸿已经在两个女人的战争中晕头转向了:"为、为什么?"
  "哎呀你真坏!"容卿卿咯咯笑着打了卫鸿一下,开玩笑一般的动作,打死牛一样的力气,卫鸿当场就听到了自己手臂骨骼上传来的恐怖的咔嚓一声。
  "我呀自从看过段导的死斗之后,就一直梦想着让卫鸿来演我的戏。但是卫鸿他眼界高,我登门求了这么多次,好不容易才让他松口。郁珍大姐你说说,哪有他这样不知道心疼女士的男人!我隔三差五的往他家跑,我容易嘛我!是吧卫鸿?"

  卫鸿现在的表情就像是打美少女养成游戏结果打出来个BL的结果——他彻底晕了。
  容卿卿带着跟段寒之一模一样的尖酸、刻薄、恶毒、扭曲、变态、阴险、毒辣的笑容,把她那能随时随地喷出毒针的嘴转向了郁珍:"大姐呀,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你可千万别介意啊。你这身礼服跟我奶娘前几天买了不喜欢又退回去的裙子好像,可别是同一件吧?大姐呀,人到了你这个年纪呢,最好穿穿黑色呀灰色呀这样稳重点的颜色,实在不行珍珠白也不会出错啊。我们容家的小姐从小就有老师专门指点穿衣打扮,你这样的错误啊我们从来都不会犯。看,你那发带是去年过时的款式吧?你没有专门研究时尚潮流的助理来告诉你今年的FASHION
SHOW吗?"

  "……"郁珍张了好几次口,但是就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一样,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啦卫鸿,咱们走吧!"容卿卿趾高气扬的拽着卫鸿,看上去像是挽着男伴的手,其实就是在拖大口袋的把卫鸿硬生生向远处拖去,"你看现在都几点了,要是迟到就太没有礼貌了,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在停车场里耽误这么久啊?我刚才恍惚看见了一个穿我奶娘的过时裙子的女人,她是谁啊?好可怕喔!我要告诉我奶娘,回家把那个牌子那个颜色的裙子都扔掉!穿起来好显胖喔,肚子大得就像怀了六个月的孩子一样!……"

  卫鸿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她确实怀了孩子没错。"
  容卿卿转过一个弯,潇洒的把卫鸿一扔:"好了,现在本小姐心情爽了。"
  "……"卫鸿默默平复着自己惊恐的心情。
  容卿卿不高兴了:"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很可怕吗?你同情那个郁珍吗?喂拜托你认清楚自己!你是我的演员,是曾经被名导段寒之亲手挑出来的新人,你将来是要大红大紫称王封神的!当然啦被我骂两句就算了,你怎么能被那个又老又丑的郁珍骂?下次谁骂你你丫给我揍回去!听见没有!揍他丫的!"

  你真的是香港名流世家的小姐吗?你不是昨天还在片场拼命鄙视我们一帮大老爷们的脚臭和邋遢吗?你不是说你很看不起内地演员并且号称自己是整个剧组唯一的斯文人吗吗吗吗吗吗?
  当你说"揍他丫"的时候,怎么比那个流氓段寒之骂街还要顺口呢?!
  女人真是战斗力可怕的生物!卫鸿战栗的抱着脑袋想。

35所有权置换

  容卿卿的剧本拍摄速度非常快,一方面是因为卫鸿要演技有演技要勤奋有勤奋,很多镜头一次就过,不用重来;另一方面是这部剧很多镜头都很粗糙,不能和现在精工制作的偶像剧相比。
  容卿卿归根结底就没想过要认真拍一个赚钱的片子,她只是想拍出来自己留着看,或者富家小姐之间送送人,播着玩。

  自从剧情进展过半之后,容卿卿开始在片场放正式剧集给大家看,她那些闺蜜好友们也都隔三差五的造访,一个个都开着小跑车,踩着小高跟,小裙子一套一套的,一晃一阵醉人的香风。
  这些小姑娘们哪会看片子,只觉得容卿卿自己拍戏很酷很有型,把钱花在拍戏上比花在去巴黎扫货上要有面子,所以都凑过来看,一边看一边咯咯娇笑:"卿卿,你干嘛把画面搞得这么脏,好恶心喔!"
  "但是好新奇,喂你让开一点,人家也要看啦!"
  "卿卿,你上哪找来的这个男二号,好帅好养眼,快点介绍给我!"
  容卿卿骄傲的扬起小下巴,向卫鸿那个方向点了点。剧组一辆道具装甲车坏了,维修人员又吃午饭去了,卫鸿正打着赤膊,汗流浃背的躺在车盘底下修车。

  他脸上的油彩还没完全退去,精壮的臂膀上蹭着黑乎乎的机油,粗糙厚实、却有种男人野蛮的性感。汗从毛刺刺的鬓角一滴滴流下去,快要流到眼睛的时候,被他随手一把蹭掉,然后继续专心致志的拿着个扳手捣鼓装甲车底盘。
  小姑娘们直愣愣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好帅——!好帅好帅!"
  "卿卿!快点介绍给人家啦!"
  "好卑鄙喔,卿卿不要听她的!她都有联邦航空的小开陪着逛街了也!"
  "我这就回去把那小开飞掉!……"

  卫鸿似乎听到奇怪的声音,他抬起头望过去,只看到远处一帮子小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讨论什么。
  他把扳手递还给边上一个男演员:"刚才有人说什么吗?"
  那哥们耸耸肩,接过扳手,递给他一个钳子:"不知道。这鬼天气热的,你别是幻听了吧。"
  卫鸿深深的觉得有可能。他抓过钳子,重新一头扎回了车底盘下。

  容卿卿享受完了闺蜜们冒着粉红泡泡的尖叫,慢条斯理的摊开手:"我倒是很想介绍给你们,但是他不是我的人,跟容家也没关系,是我花十几万请来的哦。"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然后一个烫着精致卷发的高高举起手:"如果我要请他陪我逛九龙,那要多少钱?"
  "笨啦!不是钱的问题!"
  卷发小姑娘委屈的捂着头:"卿卿你好凶……那是什么问题嘛!"
  "什么问题你都不应该问我,他不是我的人啦。我跟你们说,那个人有主的,是我从别人手里挖过来的,你们要借人,有胆就去问他的主人啦!凶不死你们!"
  小姑娘们七嘴八舌的叫嚷:"不要卖关子,快点说是谁!""谁能比你还凶!""就是嘛就是嘛!"
  容卿卿撇撇嘴巴,矜持的一扬头:"说了你们还不信,那个人啊——是段寒之!"

  小姑娘们一下子就张大嘴巴静下来了。
  对于她们这些富家千金名门淑媛来说,啰啰嗦嗦的奶娘是可怕的,严苛肃穆的礼仪老师是可怕的,挑剔并且神经质的家族贵妇人也是可怕的——但是所有这些恐惧加在一起,都没有两个可恶的、刻薄的、变态的男人给她们带来的压力大。
  一个是关家现任掌门人关烽,一个是国际名导段寒之。

  这两人的名字经常被她们那扎着小圆发髻、神情严肃刻板、套在黑色无趣裙子里的礼仪老师提起,并且总是当做淑女应该模仿的典范。他们仿佛无机质玻璃一样透明含蓄的微笑,他们衣襟上芬芳典雅成熟韵致的香水,他们走路时优雅沉稳又气场强大的步伐,他们可以在几国语言中自由切换的纯熟谈吐——甚至他们不知道经受过多少次痛苦的洗礼和磨砺,就仿佛白纸一样苍白透明、全无血色的皮肤。
  她们都曾经在礼仪老师的指导下痛苦难当,但是她们又都忍不住,偷偷模仿过段寒之抽烟时性感的姿态,和夹着男士薄荷烟的细长的手指。

  ——如果这两个该死的精致模板继续昂贵和完美下去,那也就罢了,最多在这些花季少女的心里留下有关于礼仪课程的阴影。
  然而问题是,当这些女孩子瞒着奶娘和老师,偷偷跑去风月场所见识喝酒的时候,她们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在老师们口中无比成功无比完美的关烽和段寒之二人,以一种糜烂堕落、撩人无比的姿态混迹在一帮俊男美女之中,互相假惺惺的撩拨着对方,你完全分不清他们两人的笑容哪一个更贱,哪一个更想让人用臭鸡蛋和烂西红柿砸到他脸上。

  太贱了——这是这些深受荼毒的小姑娘们的一致感受。
  ——但是这该死的男人们,也太性感太诱惑了!

  卫鸿不知道自己在这些小姑娘心目中的形象已经由一个让人垂涎万丈的大帅哥变成了"那个该死的可怕的段寒之的所有物"。他只是奇怪,那些小姑娘们临走时看他的眼神为什么那样悲伤,那样遗憾,那样凄然。
  卫鸿一回头,容卿卿眉飞色舞的走过来:"我为我即将上映的电视连续剧争取到了第一批观众。"
  "……她们?"卫鸿困惑的问。
  容卿卿意味深长的拍着卫鸿的肩,眼中精光直射:"卫鸿啊~~"
  "啊?是!"
  "下一集可能需要你多露一点,打个赤膊,穿个短裤什么的,必要的时候真空上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哟~~!"
  卫鸿被她唬得一愣一愣,而容卿卿则仰天长笑,荡漾而得意的飘走了。


36时速一百五

  酒吧里气氛已经渐渐开始暧昧,张大伟带着他刚刚认识的小调酒师滚到了沙发的角落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喘息声。

  这鬼佬一开始是不愿意出来的,他在家里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段寒之一通电话吵醒,声音低沉语调颓唐,问:"David,如果你正准备甩掉的前情人突然倾家荡产负债累累的送了你十万美金,你会怎么样?"
  大伟?张同志生活在美帝国主义的星条旗下,陶醉在拜金主义资本主义的腐化香风中,深深的、坚决的、从无动摇的站在不婚主义、AA主义的阵营里,连跟床伴出去吃顿饭付账都你一半我一半,所以他压根不理解段寒之话里是什么意思。
  "What?段,你说什么?你的前情人送给你十万美金?你没搞错吧,不要你还吗?"
  "我想是这样的,而且这十万块好像是他的全部资产。"
  "哈哈哈段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怎么可能呢,你一定是梦游了哈哈哈哈哈哈……现在请你放下电话转身上床,继续去做你美妙的春梦吧!"
  "……我是认真的=皿="
  "不你不是认真的,这不可能。如果我爱你爱惨了,说不定我会把我全部资产的二分之一送给你,但是绝对不可能是全部——什么,你刚才说是前情人?不是现任的?"
  "不是。"
  "已经被你抛弃了?"
  "……你他妈说话不要这么直白……"
  "妈妈咪啊!"大伟?张同志夸张的抚着自己胸口,做出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样子,"连真神都不会这么爱他的子民吧!你一定是在编剧本,你想超越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不是?不要告诉我这是真的,我要去睡觉了,我现在就去睡觉了!"
  "……David,我心情很不好,陪我去喝一杯。"
  "不,我拒绝!"
  "二十分钟后在我家楼下等我。"
  "我受到刺激了,我要去睡觉!"
  "……听着,张大伟同志,"段寒之沉默了一下,"如果你现在去睡觉的话,我就去你家,让你永远都不能再醒来。"

  革命的张大伟同志被血腥的反动派段寒之残忍镇压,并绑架至资本主义惯犯窝点——他们常去一夜销魂的某地下酒吧。结果革命的张大伟同志一进大门立刻叛变,急吼吼的勾搭了小调酒师,一同共赴巫山。
  段寒之情绪明显低落,不知不觉的喝了几杯酒,感觉究竟有点冲脑了,那燥热勉强把心里的压抑打下去几分。

  这酒吧相似的场景让他想起自己当初见到卫鸿的时候,那小子就像个大面袋子似的一下子扑过来,差点当场撞掉了他的两颗牙。从那个时候开始起卫鸿就有点呆,憨憨的,跟在他屁股后边转,一边转还一边拼命的冲他摇尾巴。
  很多艺人在出道前是一个样,出道后是另一个样,等到成名大红之后,就不成人样了。段寒之捧过不少男星,知道很多人都是表皮风光,内里烂得一塌糊涂,为了讨好大制作、讨好名导演,面子里子都可以不要,连祖宗十八代都能拿来当踏脚石踩。

  段寒之原本想,如果卫鸿也是那样的人,那他扶持卫鸿到成名也就算了。之后一拍两散各自拜拜,他潜规归潜规则,但是他也仁至义尽了。
  但是卫鸿不是。
  卫鸿没成名前,鞍前马后围着他转,高高兴兴的摇着尾巴伺候他,有事没事就扑到他身上蹭两下,打都打不走。成名以后,卫鸿还是整天忙忙碌碌的绕着他,有时段寒之嫌烦把他一脚踢开,他还会委屈的嗷呜两声,再灰头土脸的跑回来,蹭蹭段寒之的脸。

  他是真爱我,段寒之想。
  老子活这么大,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小崽子掏心掏肺的爱我。

  喝了几杯酒,段寒之隐约有点上脸,准备回去睡觉。他来的时候是张大伟开了辆小跑车接他,走的时候张大伟同志正跟小调酒师大战正酣,段寒之于是瞥了这个没节操的小鬼佬一眼,直接拿了钥匙开车走人。
  这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市区街道上三三两两都是喝高了准备回家的年轻人,开车出了市区上了高速,几乎一辆车都没有。

  夜风中空旷的高速公路,格外引发人风驰电掣的欲望。
  男人骨子里其实都有种对于速度的凌驾欲,段寒之年轻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开快车,他还曾经因为屡次超速而被开罚单,甚至在香港被判入狱俩星期,最后是圈内通吃黑白道的朋友赶紧把身娇肉贵的段大导从监狱里弄了出来,换成华强替他进去蹲了半个月。
  华强出来以后,以为段寒之能有所教训,谁知道他仍然醉酒驾车、闯红灯超速,一点不见收敛。他开快车还挺有风格,专门趁深夜上高速的时候开,制造车祸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但是电子眼却一抓一个准。
  在段寒之这个超速驾驶的坏毛病彻底改掉之前,华强替他进过好几次看守所,连执照都被吊销了一次。

  段寒之酒劲一下一下的冲着头,刚才好不容易被压制住的烦闷顺着酒精卷土重来,他只觉得连心脏都在嘣嘣直跳。
  顺手打开音响,竟然还是早几年的全金属狂潮,虽然没想到张大伟那厮还挺怀旧,但是节奏强烈曲调昂扬,段寒之顺手就给开到了最大声。
  刹那间奔驰小跑车在夜色中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全金属狂潮的巨大电子音轰然作响。段寒之眼睛紧紧的盯着前车窗,打着方向盘的手指发抖,脉搏一下一下飞快的冲击着血管,几乎整个手背上都要爆出青筋。

  时速一百……一百一……
  车速越来越快,一百二,一百三……

  停下,应该停下了!
  段寒之心里模模糊糊的闪过这个念头,但是一下子就被一个猛烈转弯抛飞出了脑海。
  他意识到太快了,想踩刹车,但是酒精麻痹了他的身体知觉。

  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间。一辆越线驾驶的HONDA突然从侧边切过来,那零点一秒之间段寒之甚至看见了对方车里几个醉醺醺打闹着的美国年轻人。
  他想踩刹车,但是脚一下子竟然完全没法踩下去。

  很难说段寒之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到底感受到了什么,拍了十几年电影,这是他第一次那样亲身感受到什么叫做慢动作回放。他看到那辆越线的HONDA渐渐接近,他看到那几个年轻人在车里哈哈大笑的身影,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两辆车即将相撞,连一厘米一毫米的接近都感受得到。
  他的时速是一百五十公里每小时,而对方不少于一百二。
  一旦相撞,车毁人亡!

  深夜的高速公路上,车胎猛烈摩擦地面导致的尖利刺耳的刹车声传出很远很远。紧接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因为相撞导致的震颤猛烈摇晃着高速公路的钢铁扶栏。奔驰小跑车的车头深深镶嵌进了护栏中,半个车身扭曲变形,几乎整个拧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危险形状。
  在相撞的前一刹那,几个在车里拿着啤酒干杯的年轻人都猛地反应过来,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辆小跑车急速踩刹车,因为速度过快刹不住,导致方向扭转,一头撞到路边上。这一切就像个慢动作的噩梦,他们先是鸦雀无声,然后猛地尖叫起来:"撞车了!"
  "上帝啊!打救护车!"
  "救命!救命!"
  ……

  在昏迷过去的刹那间,段寒之的眼睛还残留着一点光感。他隐约看见那几个美国年轻人跳下车,向他的方向狂奔过来,还有人在拼命掏出手机打电话。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在相撞的刹那间气囊猛地弹出来,以巨大的力道把他紧紧反弹在椅背后,形成了一个缓冲的保护膜。问题的关键在于,不知道哪个汽车零件突刺出来刺穿了他的腹部,这个保护膜让他无法移动,甚至连抬手堵住出血口都做不到。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热量被汩汩流出的鲜血带走,慢慢的发冷,连最后一点温度都无法保留。
  段寒之闭上眼,奇异的是他心里十分平静,没有一点痛苦或悲伤。在那平静之中稍稍有些淡淡的遗憾,他想起卫鸿温暖的手,还有他们曾经充满温情的紧紧相拥。
  ……三十年人生须臾而过,荣华富贵过眼云烟,功名利禄转瞬散尽。他最后留在脑海中的,竟然是那天临走时回头一望,卫鸿温柔的微笑的脸。

  关靖卓连赶着几场会议要开,中途在办公室里桌上俯着小憩,突然就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
  一阵难言的心悸紧紧攫住了他,完全没有来由,就这么突然而然的一下子心脏狂跳,难言的悲伤和绝望。
  窗外还是正午阳光,金黄灿烂,关靖卓坐在大落地窗办公室里,却像是突然被整个泡在水中,刹那间有了窒息的感觉。就像是氧气渐渐流失一样,生命中什么东西被抽丝剥茧的一点点抽走,而他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郁珍关心的问。
  "……没什么。"关靖卓淡淡的道,也不再看她,头也不回的转向了电脑。

37肉骨头危机

  关靖卓的订婚典礼一再拖后,最后终于定在了星期六。卫鸿受到请帖的时候还以为那送帖子的送错了,关靖卓在道上扬言要揍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难道他是打算把自己骗去宰了,婚礼上烤肉排?
  事实证明卫鸿是多虑。请帖后龙飞凤舞的签着联系人的名字,竟然是关烽亲笔。

  关烽对卫鸿的态度算是相当不错的,前些日子还特地帮他联系了一个广告一个代言,并且诚恳的请他又在牛皮硬壳小本本上签了个名……不过鉴于【伪?关烽段寒之酒店开房一夜销魂】事件,卫鸿面对关烽的时候总觉得非常不自然,就好像一只守在狗窝门前,对着疑似入侵者发出呜呜低吼的大狗。
  虽然这个疑似入侵者经常手里提着狗罐头,但是他的目标很可能是自己窝里藏着的那块鲜美无比、举世无双的肉骨头啊。

  卫鸿心想,虽然是关烽出面邀请,但是如果自己出现在订婚典礼上,说不定能当场把关靖卓气得背过气去。
  为了不让关靖卓认为自己是故意去挑场子抢新娘(喂!)的,他特地找出段寒之亲自帮他参考挑选的一套深黑色礼服西装,三千多镑的阿玛尼,配橙棕色银条领带、铮亮的黑色皮鞋,正正式式人模狗样的过去了。临出门前他还特地往毛刺刺的短发上喷了定型水,一根根头发向上竖起,很有点新潮时尚的感觉。

  关家三少爷据说是定了去巴黎在关烽的私家别墅办正式婚礼,所以这个订婚仪式就是在国内的最正式的典礼了。酒店特地让出了整整一个三层,一个巨大无比的花园天台上挤满了时尚杂志的记者,八方来宾衣香鬓影,穿梭在光滑仿佛镜面一样的大理石地板上。只要抬头向天花板望去,就可以看见一座恢弘堂皇的水晶大吊灯几乎覆盖了你整个视野,体积大概有普通酒店半个楼层那样大——据说那是这座酒店老板的多年珍藏,在业内相当引以为傲。
  郁珍在圈子里一向很会做人,会说话,会讨巧,就算是媒体缘都比凌厉刻薄的段寒之要好上很多。今天是她终于风风光光加进嫁进豪门的好日子,很多圈子里的狐朋狗友都来祝贺,不论真心不真心,这一片看过去俊男美女星光灿烂,也是挺耀眼的。

  卫鸿一点没有自己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明星了的自觉,只顾一路左看右看,研究那纯银餐具研究了半天。
  边上有个时尚杂志的记者,看这年轻人穿衣品味相当不俗,就举起相机拍了几张照。
  卫鸿被闪光耀了下眼睛,立刻回头望去。
  那记者笑着点点头。
  卫鸿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不过他已经对镁光灯十分习惯了,也就没有大惊小怪,只默默的往嘴里填了个虾仁,一边吃一边走了。
  那记者啧啧有声,回头对同行说:"这个卫鸿没什么话题,我以前也没注意过他。谁知道今天当面一看,这人倒是挺有点大神的范儿,不惊不乍的,怪不得段寒之愿意花大力气捧他。"
  同行点点头:"不过据说没什么朋党,也不见他参合小圈子。"
  "你懂什么呀,人家早就攀上段寒之那棵大树了,不是说还陪着逛了几次街吗?你以为段寒之随便让人陪逛街的?就那一个国际名导,够他吃十年的了。"

  两个记者互看一眼,深以为有理。他们都是圈子里混成了人精的那一批人,看过很多凡人披上明星的光环,也看过很多明星陨落再无声息,都练成了比蛇还毒的眼睛。
  卫鸿这小子要红,已经是势不可挡的事了。圈子里就是这种人能红,说实力吧也有,说长相吧也不难看,说低调吧也挺低调,关键还有人愿意捧他。这么多因素综合起来,每一样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加上一点点运气,这才能红。

  卫鸿对那两个记者的喟叹没什么感觉,他一路走一路看,看到关烽在两个助理的陪同下站在后台,就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关大公子。"
  Hellen正踩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飞檐走壁神出鬼没,不一会儿就从四次元空间里变出一大堆赠送来宾的小礼物;Jason正身手闪电一般的给关烽整理仪容,一手帮关烽换上蓝宝石领带夹,一手往他脸上喷活性生物细胞水和保湿喷雾,同时一边扯过纸巾擦拭关烽因为来不及敷粉而显得皮肤颜色过于苍白的双手。在做这一切的同时,他还在不停的吩咐工作人员:"把来宾名单拿给大少爷过目,顺便从酒店餐厅order三个大杯latte上来——给大少爷的要足够weak,
shot一次就可以了。"
  然后他一抬头,看到卫鸿,立刻展开一个愉快的笑容:"卫先生也来一杯?我可以让他们帮你一起带上来。"
  "……"卫鸿说:"不了,你身后那哥们已经要瘫了。"
  Jason一边飞快的帮关烽喷头发,一边毫不在意的微笑:"没关系的,我相信这些工作人员都足够耐操。"
  "……"

  关烽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凭Jason在他身上出手如电,眼睛一目十行的盯着Hellen高举双手递到他面前的酒水单,头也不抬的问卫鸿:"段寒之的手术情况你有没有打听过?"
  卫鸿顿时萎了,垂头丧气的说:"没有。"
  "去打听啊。"
  "……不要。"
  "不要指望我,我是没有八卦提供给你的。"
  "……"
  Jsaon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用男士唇膏把关烽过于削薄苍白的唇画出个大概的血色,然后关烽转过身,用力拍了拍卫鸿的肩。
  "Come on,我很看好你。"关烽说,"去打听段寒之的手术情况,当然更重要是八卦——完了以后来汇报给我。"
  "……"卫鸿默默的注视着他。
  "我最近很忙啊,"关烽优雅的摊开手,"都没什么时间打听。很寂寞啊。"
  "……"

  卫鸿正准备低下头默默的转身走掉,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是谭亦为。
  他接起来电话:"喂谭子,干嘛呢?我现在有事,你稍微……"
  谭亦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一开始有点惊讶,接着就转变为了沉痛:"啊?你知道了?……也难怪,段导跟你交情不错,这种事你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才对。"
  卫鸿的舌头打结了:"你,你说什么?什么事第一个知道?"
  "啊,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在准备签证吗?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卫鸿啊我跟你说,虽然哥们也比较困难,但是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要帮忙的尽管说!段导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打住!打住打住打住!"卫鸿飞快的打断了他,"到底怎么回事?段寒之怎么了?我干什么要办签证?"
  "哎?你不知道?"
  "废话,哥们我在关靖卓的婚礼上呢!"
  "哎呀!"谭亦为急了,"你还婚礼个头啊,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刚刚出来的紧急号外,国际名导段寒之在美国疗养期间,深夜酒醉飙车失事,撞在了高速公路护栏上,造成内脏大面积破裂,现在还不知道生死怎样呢!就昨天下午出的事!"

  关烽刚要走出化妆间的门,突然脚步顿住了。
  卫鸿刹那间只觉得两手冰凉,手机几乎要从手上滑落下去:"谭……谭子,你开玩笑的吧?"
  "你他妈拿这种事开玩笑啊,报纸上都写了哪!刚刚发行的号外,今天早上才从美国传来的消息,我报社朋友刚刚才打电话来说的!"
  "那什、什么破裂?活、活着没?没事、没事吧?"卫鸿的脑子和舌头都一起不好使了,"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啊,你等等哦。"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翻找纸张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谭亦为的声音再次传过来,"哦,是这个:美国纽约圣维斯莱特医院,就是段导原定去做肝脏移植手术的那一家。"

  卫鸿把手机啪的一合,起身就向外跑。
  关烽一把拉住他,一扬下巴,Hellen立刻转头对人吩咐:"现在立刻去大使馆帮卫先生申请临时入境签证,根据签证定最早的机票。大少爷在美国有几个朋友,打电话请他们帮忙注意一下情况,医院那边也适当关照一下。"
  关烽扶住卫鸿:"你没事吧?"
  卫鸿脸色难看,只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没事的,如果真的情况非常不妙,美国那边根本来不及传回来消息,因为连抢救的余地都没有了。现在报纸还来得及印号外,就说明还在抢救,会有很多人时刻关注这个事怎么发展的。"

  关烽看了看卫鸿的脸色,大概实在是太难看了,以至于他极为少见的萌发了一点恻隐之心:"我跟你说啊卫鸿,你还年轻,段寒之他该吃的都吃了该喝的都喝了,该玩的都玩了该见识的都见识了,这一辈子不说大富大贵,好歹人上人是做到了。我们前几年聊天的时候他就说过,现在死了也未必就不值。所以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也别太为他伤心,他那都是命。"
  卫鸿一把把关烽的手挥下去,喘着粗气红着眼睛:"别说了。"
  关烽默然的站起身,对Jason吩咐:"开个房间给他让他冷静一下。签证什么的,用我的名义给他担保。"

  Jason点点头,刚上去拉住卫鸿,突然化妆间的门开了。
  关靖卓走进来:"大哥,外边市政府王秘……"他猛地顿住,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卫鸿,又看了看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发生什么事了?"
  Jason刚张开嘴,突然关烽冷淡的打断了他:"不,什么事都没有。"
  关靖卓狐疑的看着他们:"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是我邀请来的客人。"
  关靖卓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关烽的这个决定非常不满:"那段寒之也来了?"
  关烽不动声色的说:"没有。你进来是干什么?外边谁来了?"
  关靖卓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原因:"哦,市政府来了人,你抽空过去打声招呼,我就是说这个。"
  "我知道了,"关烽冷淡的点点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声调吩咐Hellen,说:"带三少去休息室准备仪式,马上我也会过去,你们先走。"
  忠心耿耿的高跟鞋女杀手Hellen立刻点点头,礼貌而飞快的拉起关靖卓往外走去。关靖卓虽然对卫鸿为什么会出现在关烽的化妆室这一点非常不满,但是眼下订婚仪式非常繁复,他也没心思多纠缠这个,径自就这么出去了。

  "听着,"关烽慢条斯理的扶了扶领带,用眼梢环视了周围一圈,"在这里的任何人都不准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三少爷,任何人都不准。一个字都不行。如果三少爷知道了哪怕一个标点符号,你们全部——下星期一就不用来上班了。"
  被他目光扫视到或没扫视到的所有人都纷纷低下头,真正鸦雀无声。
  关烽满意了。他推开门,步伐十分优雅十分稳当、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走了出去。


38订婚典礼

  订婚典礼在现场乐队齐声演奏的婚礼进行曲中缓缓开幕。
  两扇巨大的主门轰然开启,从门口铺下的红地毯一路延伸到前台,横贯整个大厅。来宾们纷纷从两边的餐桌边站起身,花童们大把大把的撒着花瓣,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水、胭脂水粉、各色花香的醉人气息。
  郁珍穿着珍珠白色露背及地礼服长裙,披着同款面纱,长长的群倨上缀满了珍珠,两个花童一左一右捧着她的裙角。
  她笑容满面,眼神洋溢着骄傲和幸福,看上去非常的容光焕发。如果仔细看的话她小腹已经凸出了线条,连故意做宽做大的礼服长裙都挡不住了。
  与之相比,关靖卓反而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一身中规中矩的阿玛尼修身西服,面沉如水的站在郁珍身边,看不出是因为过于喜悦反而显不出表情、还是因为大家风范而显得过度彬彬有礼。

  在前台的主座两边,最靠近红地毯的地方,分别坐着新郎新娘的两家人。郁珍那边的亲戚没来多少,关家倒是出席得很全,首席上坐着关老太太,然后按顺位排下来是关烽、关锐、一个不过两三岁大坐在婴儿位上的小女孩、几个关家堂兄堂弟。
  关老太太精神少见的旺盛,穿得也非常正式,手两边站着她的保姆护士等。关烽因为是刚刚从化妆室里出来,脸上的妆还非常的新鲜,漂亮幽深的黑色瞳孔在水晶大吊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璀璨深邃,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脸色终于显得好看多了。
  关锐坐在关烽身边,一身银灰色真丝柔光修身旗袍,柔黑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比较正式的宴会发髻,仪态万方高雅无比的微笑着。虽然她和关老太太不和的传闻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虽然餐桌边小小一方天地的气氛已经被关烽左右手的这两个女人搞得脆弱无比,但是总算在记者们的镁光灯下,还是大体上过得去的。

  唯一比较惹人眼球的是关锐身边那个小女孩。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很难看出五官,这个小姑娘却及其的粉白剔透,眉眼唇鼻无一不精致无比,俨然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小美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小孩的情态眼神,虽然生得非常好看,她神情却及其的呆滞,只知道木木的坐在那里。外界的声音、气氛、色彩对她来说好像都是透明的,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像个小小的白玉美人一样端放在那里。
  关家的座次顺序是很讲究的,严格按照长幼辈分、权力大小来安排。关老太太虽然不掌权,但是毕竟是老祖宗,所以排在关烽前边;关锐是台面上的第一把手,座次紧挨着关烽;然而这个两三岁的小姑娘,直接越过了关家众多掌权不掌权的堂兄弟们、分支旁系们,列到了第四位。

  关烽的助手Hellen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拭去小女孩嘴角边流出来的一点口水,"婕婕,不要吃手。"
  关婕黑白分明、水晶一样的杏眼转动了一下,然后又呆呆的顿住了。
  Hellen叹了口气,认命的继续擦拭关婕细嫩的小嘴。
  关烽亲生的唯一女儿,百分之百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五官外貌,整个家族血脉最正统、身份最高贵的小孩,一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勺的小公主——却是个天生的自闭症。
  两岁多了,没有开口说过话。连哭的声音都是平平的,没有音调起伏,没有感情,没有悲喜。
  关烽一直带她在自己身边抚养,但是也没有特意要改善这种情况的意思。如果有一天关烽死了,他身后有三分之一的遗产会直接交到这个木呆呆的弱智儿名下。她会有钱得足以天天拿钻石粉末洗澡——不过也许她根本分不清钻石和泥土的区别。

  关烽接了个电话,低头嗯了几声:"我已经知道过了……在三少去法国正式结婚之前,任何人都不准告诉他半个字。"
  他合上手机,关老太太一眼瞟过来:"什么事啊,藏着瞒着的?"
  关锐也看了过去。
  "段寒之在美国出车祸了。"关烽没有看她们,而是目视前方、神情平淡,就好像在说"这个牡蛎很新鲜啊"一样正常。
  关锐脸色微微一变:"那是不应该告诉靖卓。"
  关老太太讽刺的哼了一声:"哪天出不好,非搞在订婚典礼上出,是不是真的啊?"
  "刚才打电话来的是报社的朋友。"
  "……订了婚还这么多妖蛾子的事,真是把我们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关老太太轻飘飘的瞥了关锐一眼,"也不知道是谁造的孽!"
  关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掩唇一笑:"造孽?大概是我那未曾谋面的爹吧。"
  关老太太险些拍桌子,幸亏是在人前,硬生生忍下来,脸色却一阵青一阵白:"我跟关烽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给我闭嘴!"

  就在这个时候,关靖卓和郁珍已经走完了红地毯,端着酒杯来到亲友主座前,来向关家的长辈敬酒。关老太太一看郁珍,当时就伸出手,边上的助理立刻扶她站起来。
  郁珍受宠若惊:"伯母,你这是……"
  关老太太打断了她,语气竟然十分和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管我叫伯母吗?"
  郁珍不由得又惊又喜,试探着轻轻道:"——妈?"
  关老太太立刻拉住她,感慨万千的答应了一声:"哎!"

  郁珍心下狂跳,虽然脸上还撑得住,心里其实已经狂喜到难以自已了。
  她早就听说,关老太太在当夫人的时候,只生了关烽一个独子,所以关烽正统继承人的地位坚固无比、不可动摇。关锐、关靖卓以及一些其他兄弟姐妹,都是关父在外边跟情妇生的,有回了关家的,也有关家不承认的。
  她知道关锐、关靖卓都跟关老太太十分的不合,所以她自己也没想过会得到这个未来婆婆的欢心。谁知道订婚典礼上,关老太太竟然如此给她面子,她不由得笑着向关靖卓深深看了一眼。
  关靖卓却站在一边,神情不温不火,好像人站在这里,却已经神游天外了。

  接下来就是郁珍一一向关家其他人打招呼。关烽跷着腿坐着,只点了点头,脸色苍白面沉如水,就像一座价值千金的、稍微动一动就要出毛病的钻石雕刻;关锐淡淡的笑了一下,那笑意完全没有到达眼底,也像面皮神经受到牵制以至于只能皮笑肉不笑一般。
  关家其他人则好打发多了——关婕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说过话,也没有过表情,所以被直接忽略了;其他堂兄弟们都知道自己美没什么关系,跟关靖卓关系好的,喝两杯酒,说两句祝词;关系一般的,也就点个头过去了。

  关靖卓心不在焉的被司仪拉到前台去说话,他也说不出来什么,虽然关烽之前给过他底稿,但是此时此刻站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些期待的喜庆的目光就好像一根根箭一样凌空射来,他头脑里一片空白。
  关靖卓深吸了一口气,口不对心的笑了笑,说:"十分感谢大家今天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的订婚典礼……"
  他在人群中迅速的逡巡了一圈,没有看到段寒之。
  也没有看到卫鸿。
  也许他们是提前一起走了,也许段寒之根本不想露面。

  关靖卓突然觉得这就是一场梦,一场做了十年的噩梦。连环重叠,循环往复,满满的覆盖了他的一生。
  "……我的话完了。"关靖卓沉默下来,半晌才加上一句:"——谢谢大家。"
  他感觉到关烽严厉的一瞥,其中包含着多少警告意味,刹那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关靖卓沉默着走下前台,转身向休息室走去。

  突然宾客中一个人挤过来,挡住了前边的路。关靖卓抬眼一看,看清楚来人是谁,突然面色微微一变。
  那人看上去也是风尘仆仆,非常狼狈,直接就凑过来俯在关靖卓耳边,轻轻的道:"段导昨天在美国出车祸了,刚刚的消息,报纸也才出来。"
  关靖卓一下子整个身体感觉都没了,就像是整个人被浸到了冰水里。
  "情况非常严重,已经抢救了二十四个小时,整个肝脏被刺穿了。本来好像是肝部衰弱,去美国做肝移植的,昨天据说是酒后驾驶,高速公路上翻车了。"

  关靖卓张了张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现在在哪里?"
  "美国纽约圣维斯莱特医院。"
  "还……"
  "还在抢救期,医生说完全无法预测手术结果。"
  关靖卓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声音几乎变了调:"什么时候手术结束?"
  "……"来人沉默了一下,"医生说,随时有可能结束。"
  也就是说随时有可能血压骤降,心脏停跳,抢救无效,手术结束。
  关靖卓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突然把身上礼服外套一脱,转身拔腿就走。
  郁珍正和一圈朋友说话,见关靖卓走过来,忙一把拉住他:"靖卓,怎么了?"
  关靖卓猛地甩开她,动作之大,让郁珍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靖卓!"
  "关靖卓!"关锐霍然起身,"你上哪儿去?!"

  关靖卓充耳不闻,脚步不停,脸色极度的可怕,几乎都称得上是狰狞了。关锐叫他他也完全不理睬,只闷头往外走。
  "这,这是怎么回事?"关老太太一看情况不对,立刻颤颤巍巍的吩咐手下:"还不快去拦住他!"
  然而关靖卓根本没把关老太太那几个随从放在眼里,直接一把推开,拔腿就走。关老太太气得没办法,跟关烽骂道:"都怪你!这叫什么事,他要上哪去?!"
  关烽正闭目养神,闻言只慢慢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皱着细细的眉,一句话也不说。
  关锐也有些急了,十厘米钻光高跟鞋踩在镜面一般的大理石地板上,几步冲上去按住关靖卓,沉声喝道:"你上哪儿去,你干什么!这婚你还结不结了?!"

  关靖卓盯着她,眼神非常的可怕,关锐禁不住皱眉。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关靖卓声音沙哑的问她,"你们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呢是不是?"
  关锐无法作答,只得去看关烽:"谁告诉他的!"
  关烽一直在闭目养神,也根本没有注意,只是眉心蹙得更紧了。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在今天,有可能在他死去的这一天,我竟然在跟别人结婚……"
  关靖卓是真崩溃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沙哑尖利、残忍而痛苦,带着血粼粼的味道,"我没法结婚。老子他妈不结了!你们谁他妈爱结谁结去吧!"
  他拔腿和关锐擦肩而过,关锐根本来不及稍作阻拦。

  就在这个时候,关烽缓缓抬眼盯着关靖卓,不紧不慢、平平淡淡的吩咐:"他愿意走就让他走吧。"
  关靖卓一顿,转过头来。
  关老太太厉声道:"阿烽!"
  "他今天从我关家的大门走出去,以后就再也不用回来了。"关烽唇角挑起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却极端残忍、极端辛辣,"——我们家,就当从来没有过关靖卓这个人。"

39抛家弃族

  关靖卓背对着门,僵立在那里,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就是小茶水厅里,几个主要关家人的席位。关烽坐在最中间,离他五六步之遥,微微仰着削尖苍白的下巴,用眼梢看人,神情若笑非笑。
  关老太太和关锐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刹那间都沉默了。小小一个家里人聚坐的茶水厅,竟然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远远的大门外传来宴会大厅欢笑和碰杯的声音,以及乐队欢快的小夜曲。身份高贵、打扮入时的宾客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那声音就像是隔世的歌声一样,潮水一般从寂静中涌来。
  仅仅是一门之隔,这里已经是另一个凝重而僵硬的世界。
  突然郁珍张了张口,声音紧绷绷的,就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靖卓,大哥……"

  她求救般的眼神转向关烽。关烽非常放松的坐在真皮扶手椅里,眼睛都不抬一下,就这么冷冷的、淡淡的、带着一丝玩味般的神情,盯着关靖卓。
  从这个角度望去,关烽的脸非常非常的立体,五官线条凌厉精致,几乎有种虚假般的错觉。在那样的目光一眨不眨的逼视下,很显然是非常有压力的一件事情。

  关靖卓觉得自己身体被那目光扫到的地方几乎都麻木了,完全没有感觉。他从小跟关烽的感情就相当一般,只是知道那个人是自己大哥,是这个家族说一不二的掌权人物,是自己将来要学习、要模仿、要超越的对象——这个"大哥"的定义也就仅限于此了,没有更多、更生动的记忆。
  关烽是很讨厌别人跟他腻歪的,就算是关锐,也没有跟他特别亲近过,更别提身为男孩的关靖卓了。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大哥的存在——这第一次的体会不是关于兄弟深情的,也不是关于天伦之乐的,而是深深的压制、威胁、冷漠和残忍。

  郁珍绝望的看着关烽,又转向关靖卓,刚要张口,突然关老太太霍然起身:"你们这都是在干什么!"
  郁珍一惊:"伯母……"
  "郁珍过来!"关老太太一把搂过她,然后一撇头,直盯着关烽,"你也说说话呀,冷着脸坐在那晾着我们娘儿俩吗!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咱们就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关烽面沉如水,却是一点波澜也没有,恍若未闻。
  倒是关锐淡淡的冷笑了一声,端起眼前的茶杯:"妈,关烽也是在等着靖卓做出选择,怎么就成晾着您老了?这哪怕是嫁女儿呢都得等着对方上门来提亲,没有个把女儿硬往人家家里送的道理——何况咱们现在是娶媳妇儿,还不是正式的娶媳妇,是订婚宴。"
  她把茶杯叮的一放,画得精细妩媚、漂亮无比的眼睛,斜斜瞥向关老太太:"订婚宴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有什么不对,还有转圜的余地——妈您说是不是?"

  关老太太怒道:"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没我说话的地方,妈您这是什么意思?论公我是关氏娱乐集团的总裁兼股东,轮私我是关婕的妈,是今天新郎官的姐姐。要说有没有说话的资格,这里谁才是外人,谁心里清楚!"
  关老太太被气得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好意思说你是关婕的妈,你好意思说你是新郎官的姐姐!要不是你,我们家怎么会出这么个跟男人拎不清的孽种!"
  关锐盯了关靖卓一眼,才慢悠悠的瞟向老太太,说:"跟男人拎不清,也总好过跟自己儿媳妇拎不清,妈您说是吧?"

  关老太太面上气势弱了一弱,紧接着恼羞成怒:"关锐,你以为你已经坐稳了关家二掌门的位置了是吗?"
  "咦,我不是吗?"
  "你有得再多,那都是关烽给你的,关烽他不给你你就什么都不是!"关老太太指着关锐的鼻子,长长的假指甲几乎要戳到关锐的鼻尖上去,"要说谁正统谁不正统,除了关烽之外,还有谁是真正正统的?你比谁高贵!"
  关锐脸色微微变了,声音也尖刻起来:"我比谁高贵?我生下来就是姓关的种,妈您嫁进关家门之前,您姓什么?"
  "——你!"关老太太这下真正是要气慌了,"我不跟你说话,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关烽,你说你打算怎么处置吧!"

  刹那间关老太太和关锐两个人都转头看向关烽,这个家族唯一不可能被血缘论波及到、说话最权威、手段最凌厉的男人。
  关烽没有回应她们的目光。他望着关靖卓,自始至终仿佛完全没被关老太太和关锐的争论所影响,他盯着关靖卓的目光始终没有放松一丝一毫的压力。

  "……"关靖卓闭了闭眼睛,"对不起,大哥。"
  他的声音非常沉重。随着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声音落地,茶水厅里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沉重起来了。
  关烽脸色更加的沉:"你没有对不起我,靖卓。只是你今天从这个门里走出去,不仅仅是放弃了你的姓氏和这个姓氏所带来的相应的继承权,也放弃了你所有的亲人——我们,是你的家人,而你现在正在放弃你的家庭。"
  关靖卓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关烽脸色就像笼罩着一层冰,眉眼五官,苍冰冷白,几乎找不出一点点温度。
  所有人都站在了那里,就像是被一阵寒风扫过,然后每个人都的骨头关节里都被塞满了冰,完全无法动作。
  "就算他……为钱为成名而离开我,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关靖卓抬手捂住眼睛,半张脸都深深埋进了手掌里,"我还是爱他。"
  关靖卓顿了顿,然后转过头,大步走出了茶水厅。

  在他身后,关烽霍然起身,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但是一直到关靖卓的身影消失在大厅里,他都一个字也没有说。
  关锐搁在桌面上的修长的手指痉挛了一下,紧接着紧紧的握成拳。水晶假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但是她却好像浑然不觉。

  "靖卓……"郁珍快步上前,还没走两步突然一弯腰,捂着肚子蹲下去:"哎哟!"
  关老太太原本正在气头上,一看郁珍那样,立刻慌了:"郁珍!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Hellen和几个助理立刻跑上去,七手八脚的把郁珍扶起来,根本不敢让她走动,几个人架着她把她弄到座位上坐着,飞快的倒茶端水送过来。关老太太搂着郁珍,一边一叠声的嘘寒问暖,一边转向关烽,怒道:"你看看你那个弟弟,把我娘儿俩逼成了什么样子!要是郁珍这一胎不顺,阿烽你打算把家业都交给你那个白痴女儿吗?"
  关锐冷冷的道:"就算是白痴,也是关家亲生的种!"

  关老太太暴跳如雷,刚要说什么,突然关烽厉声道:"——闭嘴!"
  郁珍刚准备哭着站起来跑出去,被关烽一震,僵住了;关老太太也吓了一跳,原本准备好喝斥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茶水厅突然陷入了紧绷的寂静中。
  "你们吵什么,这个家还没散呢!"
  关老太太忍不住,一甩手坐下来:"跟散了有什么两样?"
  关烽冷冷的道:"我还没死呢!"
  "你还没死就已经有人骑到我们娘儿俩头上去了,你死了我们岂不是要跟着一起死!"

  这下连郁珍都被骇住了:"伯母……"
  扶着郁珍的Hellen倒抽了一口凉气,偷眼看向关烽。果然关烽脸上已经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没了,白得让人心惊,冷得让人心骇。她紧接着望向助理Jason,Jason的恐惧不比她好多少,他抓着关烽椅背的手都快打颤了。
  关锐的位置紧挨着关烽,这个时候她也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按住关烽僵冷的肩:"烽哥……"

  关烽的声音把她定在原地。他开了口,出乎意料的情绪没有一丝失控,反倒是相当镇定:"妈,你要是想让郁珍认祖归宗,那我不支持,但是我能容忍。但是如果你想把关家的产业转移到一个没有关家血缘的孩子身上,那不可能。我还活着呢,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关老太太面色苍白,
  "还有你,"关烽转头盯着关锐的眼睛,她不由得心里一震,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
  "你是靖卓的姐姐,这个我容忍了,但是你别忘了你还是关家大小姐的母亲。"

  他们两个的距离这样近,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丽的眼睛彼此对视着,关烽高她一头,那威压和凌厉几乎逼得她透不过气来。
  关锐的手指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着,许久关烽抬起头,跟她擦肩而过,大步往外走去。

  Hellen慌乱的站起身,急急忙忙的向关烽奔去。Jason也猛地反应过来,赶紧一边紧跟上去一边把黑色大衣披在关烽肩上,动作之仓促甚至差点撞翻了扶手椅。
  椅子的腿脚在地上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在茶水厅里久久回响着。这一声过去之后,整个房间满满的人,很久很久都悄无声息。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关烽快步走出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两个助理。Hellen的钻光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凌乱的敲击声,Jason拼命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门口台阶下,一个人坐在关烽的宾利车头上哼着英文歌儿,关烽看了他一眼,站住:"他怎么会在这里?"
  Jason头几乎低到了裤裆里:"……不……不知道……"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的话,关烽一定会当场转头命令Hellen:把这个没用的助理给我杀了!

  那个人哼着歌儿转过头来,是Louis,竟然还笑容满面的抬手打招呼:"嗨,老板!"
  关烽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弯腰坐进车里,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简直吓傻了:"可可可可可是!大大大大大少!那个人他还坐坐坐坐坐在车头上!会会会会会杀人的!"
  关烽平淡的闭目养神:"开车。"
  司机颤抖幅度剧烈的抓着方向盘,几次想踩油门,却都踩到了自己另一只脚上。
  Louis一个翻身,姿态潇洒风流倜傥的半跪在车门前,扒着关烽的车窗:"老板!在今天晚上即将举行的本年度最佳时尚模特颁奖晚宴里邀请你当我的伴侣共同出席可以吗?典礼后邀请你一起共进晚餐可以吗?晚餐之后邀请你一起去酒店开个房然后……"

  关烽突然起身,抓住司机的领口把他推到副驾驶席上去,然后从缝隙中横跨到驾驶席上坐下,一踩油门,汽车飞飚。
  Louis刹那间被甩在数十米之外,被惯性力带得四脚朝天摔倒在地。


  美国纽约,圣维斯莱特医院。
  清晨六点整。
  张大伟从睡梦中慢慢醒来,首先感觉到的就是一股凉意。医院急救室外长廊上的椅子硌得他脊背发麻,他身上披着的毯子已经滑落在地,胳膊上早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抚了抚手臂,看了看急救室门外,红灯仍然亮着。
  走廊的半面墙被清晨的天光映得微微发亮,窗口外望去,只见一片阴霾的、微微发光的天空。灰白色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幕空隙中射下几缕,不仔细看的话一点也看不出来。
  风很大,吹得走廊上呼呼响。张大伟站起身去想关上窗子,突然一愣,只见走廊的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那是个挺年轻的中国男人,身形高大,颇为英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看上去风尘仆仆。走近了才发现他脸上露出一股掩饰不去的疲惫之色,眼底布满血丝,就好像刚刚结束一场长途颠簸。

  "请问……"那男人犹疑的望向张大伟,用并不流利的英文问,"这里是急救室吗?谁在里边?"
  张大伟也同样奇怪的望着那男人,半晌还是决定用他磕磕绊绊的中文说:"呃,是的,我在等我朋友出来。"
  "你是David张?"
  张大伟一拍手:"是!我是!你是段的朋友?"
  那男人看向急救室的大门,面色沉重:"见到你很高兴。"他顿了顿,说:"我叫卫鸿。"


40苏醒

  张大伟一听他叫卫鸿,就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道:"原来就是你!借给段十万美金的那个?"他知道卫鸿是不要段寒之还钱的,但是他潜意识里还是无法接受大额赠款这样的事情。
  卫鸿点点头,神色非常悲怆,说:"他是我爱人。"
  张大伟冲口就质疑:"他真的把你当□人吗?"
  卫鸿脸色白了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在美国,难道……?"
  卫鸿的想法还是中国人那种思维的,他不把你当爱人,那他是不是在这里跟别人有更亲密、更长久的关系?毕竟段寒之那种生活放荡不羁、性格又很豪气的人,在国外有个什么床伴情人,都是不奇怪的事。

  不过他在这里还是误解了张大伟的意思,张大伟虽然说一口怪腔怪调的京腔,但是整个意识还是非常美国化的。他觉得,段寒之现在躺在手术台上,如果能抢救的回来,那当然好;但是如果抢救不回来,他身前的朋友就必须要替他处理身后的事情。这个事情不仅仅牵涉到葬礼、媒体、整个仪式,还牵涉到段寒之留下的巨额财产。
  如果卫鸿真的是段寒之已经同居几年以上的固定情人的话,那么按照惯有习俗,段寒之身前留在张大伟手里的一部分现金,张大伟就有必要转到这个卫鸿的名下去。
  所以他就有必要确认一下,卫鸿的确是段寒之有意托付身后事业的情人,而不是众多一夜情的对象。

  卫鸿不知道张大伟的想法,他越猜想脸色越难看,在走廊上来回转了两圈,一想到段寒之在美国可能还有什么小床伴、老情人,并且这个正牌情人还闹得朋友都知道,就忍不住脸色发沉。
  "……不过你也别担心啦,如果段真的出什么意外,十万块钱我会打给你的。"张大伟忍不住说。
  "十万块钱?"如果说刚才卫鸿脸色只是难看的话,现在就几乎是暴走了,"十万块钱算什么,十万块钱能买命吗?如果他能活过来,别说十万块钱了,百万千万上亿,我这条命都可以不要!"

  他手里拿着一支烟准备点上,结果一激动,差点把那打火机给扔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助理医生一边抹汗一边出来休息。卫鸿和张大伟一见,几乎是立刻扑上去,一把抓住了医生的领口:"请问——!""Excuse
me——!"
  医生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脸色很阴沉的一撇头,就往后走。
  卫鸿急了,赶紧上前拦住他,用结结巴巴的英文,磕磕绊绊的问:"请,请问,手术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医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凌厉的手势,就好像切菜一样:"肠子都断成好几截了。"
  "……那还、还、还……"卫鸿手脚冰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医生于是绕过他,径自去休息去了。
  卫鸿慢慢退去了几步,手里还夹着那根没有点燃的烟,贴着墙慢慢的蹲倒,然后用手捂住脸,不一会儿竟然低声哽咽了起来。

  男人哭起来的时候,声音都很嘶哑并且低沉,而卫鸿不仅仅是在抽噎,几乎还有在歇斯底里又竭力压抑的咆哮了。
  那声音非常的痛苦,非常的沉重,张大伟一听心里就开始发毛,但是过了几秒钟,又感到十分的悲怆。好像这个男人的疼痛和绝望,都通过那压抑的哭泣而爆发出来,顺着空气一寸一寸浸透了人的心灵,让人也随之难过得透不过气来。

  张大伟走过去想安慰他两句,卫鸿却紧紧的把头埋在了膝盖里,显然是个极力抵抗外界的姿态。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样哭泣呢?
  躺在手术台上生死不知的那个人,对他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或者说,他到底有多爱他呢?

  卫鸿一只手紧紧的捂着脸,几乎痛苦到了极点的无声的哭泣着,一只手无意识的抓着地面,连指甲都要整个翻过来了,他都毫无知觉。
  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只绝望的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整个人一下子摔进了痛苦的深渊中。
  在这一片虚无的空白中,他一遍一遍的想起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段寒之的时候,在酒吧靡丽的灯光下,那苍白精致、冷酷残忍的侧脸。然后又想起那天晚上他把段寒之压倒在身下,轻浅喘息、辗转呻吟,带着哭腔的呼吸和求恳,就像是一剂最猛烈的催
情药,带他进入了从未体验过的、极乐的国度。
  这些景象交错着混杂在他脑海里,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晰。就好像一股巨大而残忍的力量硬生生把这些画面都拖走了,把段寒之这个人,从他卫鸿的生命中血淋淋的撕去了。

  卫鸿的指甲泛出血丝,但是他却浑然不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乎连时间流逝的概念都被渐渐抹消的时候,突然一股力量把卫鸿从地上硬拽起来,拼命摇晃着,只听张大伟别别扭扭的中文大声说:"快起来!起来!手术结束了!"
  卫鸿打了个激灵,眼睛还红红的:"你说什么?什么结束了?"
  "手术结束了,进ICU病房了!"张大伟看上去非常的激动,边上还有几个医生、护士模样的人,拿着写字板在记录着什么,"已经推进ICU了,现在是危险期,但是段还活着呢!"

  卫鸿愣了愣,紧接着一阵心悸,连手脚都轻飘飘的就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在哪里?!"
  张大伟只来得及指了指手术室,手上一松,卫鸿已经冲了出去。
  "哎!不能进去的啊!你不能进去的啊!"张大伟跺着脚在后边叫。只可惜卫鸿已经像一只被拴在超市门外很久很久,一见主人出来就立刻不要命扑上去的大狗一样,甩着尾巴飞奔出很远了。

  段寒之这条命能捡回来,纯粹是天意,他命数还没有到头,所以又活过来了。
  他的肠子断成了一截一截的,送到医院的时候,血液酒精含量高得连血型都无法一次测定出来。医生一截一截的把肠子给他缝了回去,又把他碎成了好几块的肝整个取出腹腔,再把新肝脏移植进去,然后才能着手慢慢修补他受损的内脏器官们。
  这一系列手术,任何一个微小的差错都有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甚至一点点疏忽都会让情况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手术完了以后还不算,因为危险期中,任何一点术后并发症都能要了段寒之的命。段寒之身体原本就比较弱,平时卫鸿在床上稍微重手一点都会被他抽,何况这一下子撞车又换肝,可比卫鸿折腾他两下重的多了。
  段寒之躺在ICU的病床上,人事不省,带着呼吸机,脸色比那枕头还要苍白。
  然而就这样,他还是气若游丝一般的挺过了手术第一晚,平安进入了第二天。

  国内报纸上大幅报道着各种各样的花边新闻,段寒之出车祸了,段寒之生死不明,段寒之手术成功,段寒之醒来后将面临酒后驾驶重罪指控。
  一张巨幅特写刊登在报纸娱乐版首页,上边是ICU病房外的玻璃墙,里边烫着昏迷不醒的段寒之,外边站着凝视着他的卫鸿。
  那姿态就仿佛天长地久生死不弃的守候,没有任何用语言,不用任何猜测,只要对这张照片看上那么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照片登出来的时候,国内媒体免不了一场天翻地覆的狂热。乖乖,这他娘的还叫潜规则吗?还叫上不得台面吗?人家都生死相许不离不弃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圈内交易啊,他娘的!这俩人分明是在谈恋爱啊喂!
  短短一夜之间,所有人关注的重点都从"段寒之是否即将巨星陨落"变成了"段寒之和卫鸿之间到底进展到了什么程度"。在本次事件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哎呀,他们两个之间有□!"转移到了"什么,他们两个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这个方面去,堪称圈内八卦史上最莫名其妙的关注点转移……

  不过这热热闹闹的一切,远在美国的卫鸿都没有半点感受。
  他现在一天起码有二十个小时泡在医院,泡药房、营养室、医生会诊室;学习以后怎么照顾病人,学习怎么伺候段导,学习任何变为一个二十四孝的忠犬情人兼男护工。
  卫鸿同学以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从如日中天的新星艺人堕落为了一个整天欢快摇尾巴的医院男护工,还是免费的那一种。对此当事人表示了极大的热衷,和天真单纯的欢乐之情。

  段寒之醒来的那一天,卫鸿正从医院学了给病人按摩促进血液循环的方式,正摞起段寒之的一条裤腿,在他小腿上按呀按。
  卫鸿毕竟技术生疏,不大掌握得好力道,下手稍微重了一点,突然按压到了膝跳神经,段寒之的小腿当即就抽了一下。
  卫鸿赶紧放轻力道,嘴里还碎碎念着:"痛了没?咱们轻一点,轻一点哦……这样好不好?"
  他轻轻揉按着段寒之的脚趾头,突然脚趾微微动了一下,擦过了他的手心。
  卫鸿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手上一紧,段寒之的脚趾突然一抽,紧接着一摆。如果不是力道太轻、太不易为人察觉,这样的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在故意的踢卫鸿了。
  卫鸿霍然起身,抬眼一看。段寒之仰躺在床上,慢慢的睁开眼睛,好像因为窗外光线刺激,仅仅只睁了一下就紧紧的闭了起来。然后过了几秒,才又缓缓睁开。
  卫鸿僵立在那里,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就好像是在做一场甜美的梦,稍微动一下,梦就会醒来,那美好的一切就会消失而去。
  段寒之看着他,脸色还是非常的苍白,目光也显得十分疲惫。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大概过了好几秒才缓缓闭上,轻轻的道:"……笨啊你。很痛哎。"

41十年一跪

  医院的花园都非常大,段寒之还不能走动,卫鸿于是去买了辆轮椅,探视时间的时候,推着他在花园里慢慢的走。
  圣维斯莱特医院是一家私人性质的外科医院,设施建设非常的好,卫鸿一开始还以为医院伙食不行,专门跑去唐人街菜场上买了两条黑鱼来炖汤,欢快的踩着小碎步跑去端给段寒之喝。结果到医院一看,人家的病号饭是由餐前奶油玉米浓汤、全麦面包、熏煎三文鱼配香菜、水果、甜点、餐后饮料组成的,还有不同种类的水果沙拉可供选择,连医院水管里流出的自来水都是经过十二层过滤、可以直接饮用的矿泉水。
  卫鸿失望的耷拉着脑袋,坐在病床边上,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面前那锅鱼汤。
  段寒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推开医院餐盘,问:"要吃吗?"
  卫鸿抬起头,段寒之说:"我不吃三文鱼,也不喝甜汤。"
  "那你吃什么?"
  "你那个鱼汤看起来不错。"段寒之把装着黑鱼汤的保温盒拿过来,慢条斯理的举起勺子,"我跟你换吧。"

  卫鸿其实已经在酒店里吃过了,一看段寒之一勺接着一勺的喝黑鱼汤,顿时整个人都迅速明亮了起来,眼睛湿漉漉水亮亮的,受宠若惊喜气洋洋的,几乎要从身后伸出一条尾巴来欢快的摆来摆去。
  结果他从医院回去以后,专门找海鲜店定了货,每天准时两条黑鱼送到酒店里来,他问一家小餐馆借了厨房煲汤喝。第一天段寒之喝了,第二天段寒之也喝了,第三天段寒之绿着脸把鱼汤当中药一样塞进去了,第四天段寒之趁卫鸿不注意,把鱼汤偷偷倒在了洗手间里边,然后迅速的按水冲掉。
  "老子从十六岁以后就不再强迫自己吃鱼了……"一贯讨厌吃鱼的段寒之扶着墙,眼底闪烁着愤怒的寒光,"下次一定把那姓卫的给塞进厕所冲下去!"

  段寒之从ICU病房里转出来,直接就进了VIP小套间。他这个病房是关烽特地派助理飞来美国亲自布置安排的,绝对的从每一个细节上尊重段寒之的个人生活品位,连配套的茶水间都大得足够放下两个阿玛尼的沙发。
  卫鸿就如同乡下佬进城一样,在VIP病房的每一个房间都转了一圈,然后捧着晕乎乎的脑袋倒下了:"……腐败!真腐败……"
  "资本主义社会本质上就是拜金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关烽尤其是金钱至上的忠诚拥护者。"
  卫鸿弱弱的说:"但是他竟然特地派人来帮你花钱,难道最后付账的不是他吗?"
  段寒之沉默了一下,说:"他现在付的都是小钱。手术费,疗养费,甚至我扫货SHOPPING的费用,那都不算什么。只要我还在他的合约之下,他就总能从我身上赚出成百上千倍的价值。他的明华娱乐刚刚起步,没名气没资历,万事开头难;但是只要我段寒之一挂上明华娱乐艺术总监的名头,眨眼之间广告效应也有了,背景靠山也有了,人脉关系也有了,多他娘的划算呀。你真以为关烽是白白送钱给人花的傻瓜?他巴不得我现在多帮他花一点呢。"

  卫鸿坐在段寒之床边上,一直握着他修长苍白的手,好一会儿才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一样,说:"我现在不能像关烽那样,但是以后,以后我一定努力工作赚钱,一定养你,让你过上好日子!……"
  "……"段寒之默默的看着他,眼底充满了同情和悲悯,"好的,我等着这一天——可千万别是半个世纪以后啊,医生说我未必能活得过五十啊。"
  卫鸿把他头发蓬松的脑袋埋进段寒之手掌里,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劲慢慢的蹭段寒之的掌心。

  关烽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口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脚底二十八层楼之下车水马龙的大街。他穿着一件宝蓝色GUCCI修身衬衣,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上,一只抵在巨大玻璃窗上的手夹着细细长长的薄荷烟。同品牌黑色窄腿西装长裤衬出他漂亮修长的腿部线条,笔直而挺拔,连走惯T形台的模特看了都会羞愧得要打开窗子跳下去。
  站在巨大办公桌后的Hellen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敢盯着自己脚下淡绿色的羊毛地毯。
  不知道过了多久,关烽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我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离的境?"
  Hellen听到自己喉咙发紧:"昨天,下午三点五十飞往纽约的飞机。"
  "盯梢的人都没发现?"
  "三少打开窗户,从二楼上跳了下去,只带了钱包里的零钱和护照,连信用卡都丢在房间桌面上。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已经……"

  关烽闭了闭眼睛:"够了。"
  Hellen立刻闭上嘴巴。
  "……我关烽把他从关家正门领进来,二十多年倾心教养,把他当亲生兄弟看,当自己家人看,结果临了到头,还是从二楼窗户上跳下去,跑了。"
  关烽深吸一口气,语调还是稳的,声音却非常的低沉。
  "作为段寒之的情人,他不忠。作为我的兄弟,他不义。作为关锐寄予厚重希望的弟弟,他不孝。作为关家最有希望一承大统的继承人,他不智。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智不义的人,段寒之有可能放弃卫鸿、重新跟他吗?我不信。"
  关烽回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Hellen,眼中光芒非常骇人,"——咱们走着瞧吧。"

  Hellen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半步。她为关烽工作了好几年,关烽这样的眼神她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一直都活得那样优雅精细而有条不紊,风度和教养是他金碧辉煌的假面具,他从来都没有把这张面具摘下来,露出里边苍凉厚重的、悲伤的脸。

  卫鸿在医院里陪到段寒之能自己下床稍微走动,还想继续陪下去的,但是那边剧组等不及了,一天几个电话来催他上工。
  拍片子的过程很讲究一气呵成,从投资到位到导演开镜,到整个流程走完,后期做好,上报审批,宣传首映……这个过程就是一个花钱的过程。之后电影开始卖放映权了,才开始回本。
  所谓为了节省资金,一般来说拍摄过程是不能耽误的。你耽误个一天两天,脾气好点的导演也就不说什么了;你一下子耽误两个月,一般导演就直接换人。因为在等你的过程中,别的演员的档期也要推后,全剧组上百号人的事情全部要往后放,上上下下等你一个人回来,你以为你是谁啊?迈克尔杰克逊吗?抱歉杰克逊同学他可不拍片。

  卫鸿从飞美国到回国内,整个过程已经一个多月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差点失手把手机丢进马桶里去。
  "听着,卫鸿,"容卿卿在电话那头说,"头两个星期我没说什么,因为段导还没苏醒,你不能走;再两个星期我也没说什么,因为段导还没恢复,你要照顾他;接着两个星期我还是没说什么,因为段导刚刚有力气说话,你们一定是要交流感情的;现在又两个星期即将过去了,就算你们想上床估计都没问题了,你能不能回来了?你知道在等你的过程中我浪费了多少钱吗?"
  卫鸿面红耳赤的跟人家道歉:"没有没有,我们没有上床……啊不是!我是说,我这就回去,跟医生打个招呼我就回去,我这就去订票……"
  "票我已经帮你订好并且寄去了,"容卿卿冷酷的打断了他,"顺便说一句,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一张段寒之的签名!……要亲笔签的,别拿印刷品来糊弄我!"
  卫鸿连忙点头哈腰的道歉,并保证一定把签名带去,容卿卿总算哼唧着挂了电话。

  "真没出息,"段寒之轻蔑的瞟着他,"容卿卿?谁啊?容家几小姐?我没印象了哎。她那容家大哥请我喝茶,都得先递拜帖、上预订、等个几天才有空,结果你倒是跑去给人拍戏去了。出息的你!"
  卫鸿弱弱的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拍戏拍得也挺正经的……"
  "得了吧,那帮小姐最喜欢玩票捧角儿了,放在解放前,那就是包小白脸儿。我知道得最清楚了。"
  卫鸿一下子急了:"我没有!我真没有乱来!真是正儿八经拍戏!哪天我问他们要来片子放给你看!"
  段寒之扑哧一声笑了:"行了行了啊,我又没骂你。我刚出道的时候,那片子我也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知道分寸就行。"
  "我真的没有!"卫鸿急得团团转,面红耳赤的跟他吼,"我出道这么些年,除了你以外,其他人手都没拉过!真的!"
  段寒之看他真急了,就一把把他拉过来,忍着笑佯作严肃状,说:"成成成,我信你还不成吗。能看上你的也就我了,别人家养小狗都是用来撒娇讨喜的,我家养一小狗,天天要求投喂肉骨头,还是个只知道冲我汪汪叫的。"
  卫鸿一开始是真急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委屈的眨着眼睛,在段寒之身上东啃西啃。
  他是真爱这个男人。这个苍白、刻薄、毒舌、妖孽一样的人,他爱得几乎连神智都丢了,一看到他脑子就迷糊了,脑子里除了他,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卫鸿回国的早上,段寒之坐在轮椅上,一直送他到医院花园门口。卫鸿来的时候几乎没带东西,走的时候简单卷了下路上替换的贴身衣物,手里拎个包,里边珍而重之的放了段寒之一张亲笔签名……于是这张签名就是卫鸿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
  卫鸿红着脸,吭吭哧哧的说:"等我拍完戏之后回来看你,或者你回国疗养,到时候要、要求、要求喂食!"
  段寒之亲切的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什么呢亲爱的,你脑子真是退化了,以前还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现在只知道吃饭跟上床了——你怎么不直接去种马配种中心呢?吃好喝好睡好,多适合你呀亲爱的。"
  卫鸿坐上的士的时候,鬼佬司机看着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先生,你喝多了吗?还是你脸上微细血管爆裂了,真的不需要去看医生吗?……"

  段寒之坐在轮椅上,停在花园里,看着的士在一股烟尘中远远离开。花园里空气很好,大丛大丛的马蹄莲盛开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鲜红、明黄色的花挤成一团开在一起,非常的热闹。他听着花园里喷泉汩汩的水声,一直到的士消失在马路上看不见了,才慢慢的掉转轮椅,准备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他的目光掠过身后,紧接着就停下不动了。
  一个人站在那里,风尘仆仆,两两相望。
  段寒之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安稳的向那个人望去。
  那人他站在那里,熟悉的面目熟悉的身影,就仿佛昨天才分开,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今天他回来。

  "——关、靖、卓。"段寒之一字一顿的道。
  关靖卓脸上有一种疲色,他走上前一步,停在那里,大概过了十几秒,才缓缓的、有些不稳的迈出了第二步。
  段寒之没有掉转方向,也没有逃避。他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望着关靖卓一步步走近来,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自始至终全神贯注,自始至终没有错开。
  关靖卓走到他面前,一松手,砰地一声包掉到地上。
  然后他缓缓的跪了下去,跪在了段寒之的脚边。


42犬神回国

  明明阳光是这样灿烂,空气中漂浮着不知名的花朵的馨香,暖洋洋的就好像春天一样,段寒之的眼神却淡漠得仿佛十里寒冬。
  关靖卓的行李箱就这么随便丢在地上,落地的同时溅起细微的烟尘。轮椅的位置比较高,他跪下来的时候,头低下去,大概到达段寒之膝盖的位置——然后关靖卓抬起手,重重的捂住自己的脸。

  段寒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问:"你来做什么?"
  关靖卓沉默了一下,"我来看你。"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
  关靖卓闭了闭眼:"可以跟我一起走吗?"
  段寒之用有点怜悯、又有点厌弃的眼神,默默的看着他,半晌反问:"你觉得有可能吗?"

  关靖卓摇晃了一下,站起身来,提起箱子。但是他没有走,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段寒之。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整个人就像是笼罩在一片阴影里,面目模糊,五官黯淡,长长的阴影从他站立的地方投下来,甚至把坐在轮椅上的段寒之都掩盖在其中。
  "我爱你。"关靖卓顿了顿,好像想找一些更能表达他此时情绪的词句来,但是显而易见他失败了,只能重复了一遍:"——我真爱你。"
  "但是你更爱郁珍。"段寒之安静的看着他。
  "我不爱她!"
  "你爱她。不然你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呢。"
  段寒之的声音平稳甚至淡漠,没有一点颤抖,然而关靖卓却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他盯着段寒之,看着他额前过长的遮住了眼梢的刘海,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和削瘦的侧脸,看着他那古井不波的,平静仿佛深潭一般的眼睛。
  "我……"关靖卓缓缓的说,"我从订婚宴上……跑出来了。关烽叫我不必再回家了。"

  正午的微风掠过花园,从郁郁葱葱的枝桠间轻轻溜过,叶叶声声,悉悉索索,仿佛潮起潮落。阳光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一切都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就好像下一刻,整个世界都会渐渐消融在那光晕里,只留下一片喧嚣的、压抑的、虚妄的空白。
  "有什么用呢……"段寒之轻轻的叹息着,"就算你跑出来看我,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回头的年纪了。"
  关靖卓紧紧握着他的手,几乎连说话都必须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我一直很爱你,我也相信你曾经爱过我……我们重新开始吧,就当作以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当作我死过一次,你死过一次,然后我们活过来,重新相见,重新开始……"
  "不可能了,"段寒之深深的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我们不可能了。你可以走出来,你可以选择忘记以前发生的事,但是我永远都留在了那里……我永远都记得我告诉关锐,我要跟你分手的那一天。我这辈子到死都忘不了那一天的所有情形,一直到我百年以后,闭眼断气,进了棺材……我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的任何一个细节。靖卓,那是我这一生最痛苦的一天。那一天,我跟你分手了。"
  段寒之反手轻轻抓住关靖卓的手,引领他触碰到自己脸上那道横贯侧脸的伤疤。
  "……甚至比它还要痛苦,比什么感觉都鲜明,就像是那一刀没有割在脸上,而是直接……直接……"
  段寒之闭了闭眼睛,半晌才接着说下去:"——直接割到我心里去了。就是那种感觉,我永远都忘不了。"

  关靖卓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风声渐渐大了起来。树荫斑斓的叶影在地上晃动,风吹过草地发出流水般哗哗的声音。
  段寒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飘拂起来,白衬衣棉质柔软,领口微微的拂动,安详而疲惫。

  "靖卓,"他说,"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承认吗,当初明明是你先离开的我。"
  "……我没有!"
  "你认为你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实际上我却没办法忍受……我没有办法。靖卓,我脾气不好,混了这么久了,如果以后再有人给我气受,我是受不了的。我们早就应该承认彼此的失败,我们的性格互相不合,也许你和郁珍在一起才是正确的决定。我们分手很多年以后我才慢慢想通这个道理,或许你当初选择郁珍就是个明智的决定,我不应该怪你。"段寒之顿了顿,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最终只轻轻放开了关靖卓的手,"……靖卓,我现在只希望我们都能各自好好的生活,互不伤害,互不干扰。祝你和郁珍……新婚快乐。"

  关靖卓退去了半步,脚步有些踉跄,险些跌倒。他紧紧抓着行李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脸色却非常的惨白。
  "……我当初选择的是你。"
  段寒之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关靖卓闭上眼睛,十几年不曾流泪过的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泪水突然涌出眼眶,几乎难以自制。
  太难看了,这个姿态真是太难看了。关靖卓心里一遍一遍的想。

  他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向远处走去。他的步伐凌乱,就好像一头失却了方向的困兽,茫然无措的向着前方跋涉,不知道哪里是归途,哪里是尽头。
  段寒之留在了他远远的身后。

  卫鸿回到国内,首先迎接他的就是记者们的长枪短炮。
  大片大片的镁光灯闪烁,几乎耀得人睁不开眼睛。记者前仆后继的堵在去片场的半路上,以至于卫鸿那辆平均一个星期抛锚七次的破旧路虎都被全面的曝了光。
  卫鸿下车的时候,几乎没能推动车门,因为刚一用力就被记者抵了回去,一个女记者的录音笔掉到了地上,在人群的耸动中她甚至无法弯腰去捡,最后还是卫鸿帮她捡了起来。
  女记者趁机大声问:"卫鸿,段寒之的病情到底怎么样?已经清醒了没有?有没有造成永久性残疾或损伤?"
  卫鸿愣了一下,摇摇头说:"当然没有!"

  这话一说出来,下边立刻就轰动了。
  段寒之是圈子里最有分量的人物之一,段寒之生病了车祸了都不要紧,关键问题是他还能不能站起来。他要是还能站起来,还能拍戏,那么这个人物的历史就会继续在娱乐圈的发展史里延续下去,他所代表的名誉、地位、权力、威望、商业效应……也会同时得以保存;反之,如果他倒下了,那么一切就完了。媒体从此不会在他身上再下什么本钱了。
  数不清的声音同时在求证:"段寒之真的没事吗?"
  "什么时候可以恢复?目前在国外养伤是吗?"
  "有没有联系律师准备接受酒后驾驶指控的问题?"
  "什么时候打算回国拍戏?"
  ……
  种种问题就好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卫鸿根本来不及回答,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兀的传出,一下子就盖过了其他的声浪:"请问卫鸿先生,听说您在段寒之车祸第二天,就匆忙奔赴美国,一个多月以来一直贴身照顾段寒之的养伤起居,媒体公布的很多张照片也证实了这一点……请问您,和段寒之导演,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声音刚一落地,周围其他的提问喧杂,以及镁光灯咔嚓咔嚓作响的声音,就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周围有刹那间完全的寂静,紧接着另一种异样的躁动覆盖了人群。
  嗡嗡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克制自己极度感兴趣的神情,纷纷伸长了脖子,炯炯有神的盯着卫鸿。
  卫鸿顺着问话的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记者和几个摄像师站在离人群比较远的地方,他猛地觉得那个记者有点眼熟,晃了晃脑袋想了想,突然眼下记者拥堵的相似场景勾起了他的回忆——段寒之第一次在剧组化妆间昏倒,记者随着救护车涌来的时候,他护着段寒之上了救护车;中途为了开路他打了两个记者,这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当时网上一些舆论抨击他殴打记者、耍大牌,后来经过查实,大部分是这家叫做南都娱乐的报社传出的不实消息。一般的明星,这点丑闻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说不定还能当成炒作广告的手段;但是卫鸿没签经纪人公司,没有人帮他打理这些事情,他也没有经历过这些舆论,所以当时就懵了,被掐得整天浑浑噩噩的。
  后来段寒之看他那样实在呕得慌,就打电话给南都娱乐的总编,要求他们删除了那些不实报道。
  从此卫鸿就跟这个报纸结下冤家了。尤其是这个报纸娱乐八卦版的几个记者,从来就没报道过他什么好的事情。

  看卫鸿久久不回答,那个记者又咄咄逼人的问了一遍:"请问卫鸿先生,作为曾经被段寒之导演倾力热捧的新人演员,作为国内唯一一个在得知段寒之车祸事态后紧急飞赴美国的演员,您到底和段寒之导演是什么关系呢?远房亲戚?知交好友?还是……"
  "我和段导,"卫鸿稳定的说,"是非常默契的工作伙伴,也是非常要好的私人朋友。他挖掘了我,为我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平台,同时我也倾力配合他导演才华的施展,所以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后来我们的合作结束了,但是朋友的关系却被保留了下来。我想就算是个普通人,在得知自己的朋友出这么大的事之后,也会急急忙忙赶去探望的吧。"

  周围一片刷刷记录和翻动纸张的声音,还有一些记者在互相交谈着,闪烁着疑惑的光芒。卫鸿可以肯定,这些记者当中十个有九个都完全不相信他的话,这年头谁能把谁当傻子哪?
  南都娱乐的记者显然也并不相信:"卫鸿先生,据说在段寒之去美国疗伤期间,你一直借住在段家?你们是不是……"
  "那是因为段导要去美国了,房子当然要交给信得过的朋友打理,你觉得不是这样吗?"卫鸿紧紧盯着那个记者,丝毫不带退缩的反问。
  他的声音虽然还听不出什么异样,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后冷汗涔涔,湿透重衣。
  这些记者都是人精,当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两个男人会躺在一张床上盖着棉被纯聊天——尤其是段寒之出了名的放荡不羁,男女荤素不忌,搞不好卫鸿就是他最喜欢的那一型呢。

  那个记者还想发问,突然被一阵吆喝打断了:"让一让,借过让一让!"
  记者们转头一看,几个保镖护着容卿卿挤了过来,容卿卿穿着紫色Chanel小裙子,踩着高跟鞋,妆容新鲜滋润仿佛刚刚熟透的水果,容光焕发的扭着腰走来,一把抓住卫鸿的胳膊,笑吟吟的道:"我们的男二号总算回来了,记者同志们,大家不要再给他上工迟到的借口了好不好?"

  几个记者被保镖挤得破口大骂,但是那几个保镖都相当的训练有素,首先划出一条通道供容卿卿和卫鸿通过,然后就是坚决的清理这条通道上的所有人,把记者牢牢的锁到通道之外去。于是容卿卿带着假模假样的笑容扫视了记者一圈,紧接着趾高气扬的搀着卫鸿,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了。

  "赶赶赶赶赶紧!赶紧放开!"一到摆脱记者的地方,卫鸿立刻飞速光遁三米远,抱着柱子瑟瑟发抖,"不要当着记者的面摸我!会传绯闻的!55555伦家滴清白~~"
  "你的清白已经被段寒之毁得差不多了,跟他传不如跟我传,至少我还是个女的。"容卿卿叉着腰,极有气势的盯着卫鸿,"你老实告诉我,别把我当成那些好糊弄的记者——你是不是跟段寒之真有那么一腿?"

  "……"
  卫鸿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们真是那种关系?"
  卫鸿咬牙,又点了点头。
  容卿卿虚弱的捂着心脏,倒抽一口凉气:"天啊,段寒之!我心目中唯二的女王殿下之一,又贱又冷欠抽绝伦的段寒之!……他怎么会看上你,他怎么会跟你滚上同一张床?"
  突然她眼底精光一闪,极感兴趣的瞥向卫鸿:"难道……是你强迫他的?"

43意外

  卫鸿觉得自己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岁月,不是在网络上被掐得浑浑噩噩,也不是跑龙套的时候籍籍无名,更不是以前住在出租屋里啃馒头配咸菜——而是他在拍摄《丛林逃生》期间,每天被容卿卿用异样的目光死死跟随着,那目光里清清楚楚的写着你是强
奸犯五个字。
  卫鸿深感痛苦。
  被强 奸的明明是他啊。

  剧中有一幕是在野外,被巨蟒追踪的特种兵小队在紧急状态下慌不择路的逃跑,其中队长——也就是剧中的男一号和男二号卫鸿一起跑到了断石边上,断石高达三米左右,队长被巨蟒咬伤了腿,没有办法往下跳。这个时候巨蟒已经追击到身后,慌忙中队长一推卫鸿,厉声道:"别管我,你先走!"
  卫鸿在草丛中踉跄一下,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脚脖子一拧,一阵闪电般的刺痛传来,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这地上不满碎石杂草,有非常的深,两个演员一路跑过来都非常入戏了,队长这一推可是货真价实的,卫鸿一时不防踩在碎石上,脚脖子给拧了一下。
  但是这个时候,演员的情绪是非常激动甚至高昂的,卫鸿又一贯是那种不轻易叫停的演员,当时就声嘶力竭的对队长咆哮:"你是我队长,是我一辈子的队长!一辈子,还没完呢!"
  说着他一把扛起队长,踉踉跄跄的背起两人重达六十公斤的装备,深吸一口气,在巨蟒追至的刹那间,往断石下闭眼一跳!

  刚刚起跳的刹那间,卫鸿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那个角度,那个摔法,跟事先演练的感觉完全不同。几乎是在凌空的刹那间,不详的预感就整个攫住了他的神经。
  跳得有问题!会摔倒!

  卫鸿已经别无选择,他在凌空荡了一下,卡在腰上的保险带猛地勒紧,紧接着他就看到眼前的世界划了一个弧形。那是他在倒吊状态下,因为离心力而在半空中晃荡了半圈,紧接着就被重重拍到了断石的岩壁上边。
  如果要做个比喻来形容当时的情况的话,卫鸿那时的状态,就像是一块被狠狠拍向锅底的人肉烧饼,啪的一声亮响。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耳朵里嗡嗡响,一股股热流从耳朵眼里冒出来,顺着鬓角倒流向头顶。
  那一刹那间他还非常冷静的在心里想,保险带一定不能断,千万千万的不能断,断了我就头朝下这么栽下去了,后颈最先着地,咔嚓一折,我就完了。
  然后世界一片漆黑,所有感觉就被身体的条件反射给自然屏蔽了。这种麻木感持续了短短几秒,卫鸿被冲击力撞得飞离了岩壁,然后又自然下落,再次啪的一声。

  第一下撞击的时候,正对着空中拍摄的剧组人员纷纷爆发出惊呼;第二下的时候连惊呼都惊呼不出来了,太惨了,容卿卿当时就捂住了眼睛。
  卫鸿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第二下撞击的余力已经很小,撞得也不重,但是你想想一个人背负六十公斤重量被迎面拍到岩壁上的感觉,他当时就噗的一下喷出一口血,眼前金星直冒,头脑一片空白。
  第二下撞击再次把他飞弹了出去,就在这个时候,岩壁上的工作人员飞快的拉住了保险带,边上两个演员也冲过去帮忙,几个汉子拽着保险带在地上滑了两米多才稳住身形,堪堪控制住了卫鸿的第三次撞击。
  幸亏没有第三次,否则卫鸿能被倒吊在岩壁上,摔得脑浆迸裂。

  卫鸿只觉得脑子里轰轰的在拉锯,没有声音也没有图像,一开始什么都感觉不到,然后过了几秒钟才慢慢觉得痛,整个身体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条大腿往下都没有知觉了。
  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就在一遍一遍无意识的想,我该不会是残疾了吧,该不会要截肢了吧,万一截肢怎么办,会不会拖累段寒之以后的生活?我应不应该主动跟他分手?

  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被人紧急拉了上去,几个工作人员看到他那样都傻了,赶紧把他放平在地面上,也不敢随意移动,生怕他内脏受伤禁不起颠簸。断石底下的剧组人员也纷纷跑上前来,容卿卿只看了一眼,手脚就凉了,差点没站稳。
  卫鸿嘴里汩汩的冒着血,血量之多甚至染红了胸前一大片衣襟,看上去非常的触目惊心。
  不过这个时候,他的意识也慢慢开始回笼,感觉到全身骨头都像是被拆断了一遍再重新接合,撕心裂肺的痛。不过最痛的地方是他的口腔,卫鸿下意识张开嘴,结果发现他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大概是在撞击的刹那间条件反射咬到的,舌头顿时大量的冒出血来。
  他咳了两声,骇然发现嘴里有些小小的、咸咸的碎肉块……

  不过这个时候卫鸿的情况还算不上最坏,他脑子里意识十分的清醒,还能听见容卿卿尖利的大叫:"叫救护车!快点叫救护车!快点叫我的医生来!"容卿卿是大小姐,来大陆拍戏的时候,身边是随身带家庭医生的。
  有人急急忙忙的问:"你的医生在哪里?"
  "不知道,我不知道!"容卿卿的声音变了调,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在保姆车上!快点去叫他上来!"
  医生在睡午觉,被人急匆匆的推醒,才知道剧组发生了意外,连鞋都没顾上穿,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卫鸿微微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有了光感,然后看到医生在眼前晃动。他张了张口,嘶哑的问:"我……"
  医生发现他还有意识,顿时喜出望外,赶紧把头凑过来。
  "我……不要……截肢吧?……"
  医生说:"不要,你腿没断。但是你别说话,可能伤到内脏了。"
  卫鸿挣扎着问:"后遗症……"
  好几个人同时叫起来:"不要说话!""快点打电话叫救护车!""不要说话,会伤的更重的!"
  卫鸿还想问,但是已经没力气了。他喃喃的动了动嘴唇,容卿卿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才听见他几乎无声的说了一句:"如果我出事了,不要告诉……不要告诉段导……"
  然后他头一歪,昏了过去。

  卫鸿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白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稍微缓了一下,才慢慢看清楚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容卿卿坐在边上,眼睛有点红,但是看到他醒来,立刻装作一副浑然没事的样子,哼哼道:"剧组又要因为你而耽误进程了,老娘真想揍你丫的!"
  卫鸿已经习惯她的说话方式了,这时只感到口渴得要命,更没心思跟她计较:"快快快,给我水,我渴得不得了。"
  容卿卿赶紧给他倒了半杯水,卫鸿喝一口,只觉得咸咸的,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口腔里干涸的血迹。

  他本来以为这次自己非得残了不可,谁知道容卿卿在他喝水的时候告诉他,这才是他出事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说他只昏迷了二十四个小时不到。当时被送进医院以后,医生迅速的给他做了全身检查,出乎意料的是卫鸿身体素质相当好,加上当时拍戏的道具服里填充了大量气垫材料,减缓了振幅,所以他没受什么骨骼断裂的伤。
  当时他吐那么多血,是因为内脏被震伤了,要在床上躺着静养几天;还有就是他把自己的舌头狠狠咬伤了,医生说他要是再用力一点,这条舌头就能直接被报废掉。
  容卿卿说:"我也没想到你这么皮糙肉厚,连医生都说幸亏你身板结实。换了别人,这会儿我就该准备抚恤金了。"
  卫鸿这才感到自己舌头火辣辣的疼。他勉强笑了笑,笑得很虚弱:"磊子怎么样?"磊子是拍男一号的那个队长。
  "他没受伤,就是跳下去的时候受了惊吓,擦破了点皮。"
  卫鸿点点头,又胆战心惊的问:"不会被段导知道吧?"
  "你这么关心段寒之知道不知道干嘛?"容卿卿突然紧张起来,"难道,难道你们真的有一腿?"
  卫鸿用无辜和控诉的眼神望着她。
  "不要啊!"容卿卿捧着脸蛋,"我宁愿相信是你强迫了段寒之,也不愿意相信是他选择了你啊!我心目中唯二的女王殿下之一!怎么会看上你个皮糙肉厚没有情趣的粗人?!"
  "……"卫鸿彻底失败了,"像我这么温柔的好男人!为什么你觉得他看不上我?!"
  "少他妈扯了,"容卿卿不耐烦的说,"我一直以为段寒之会和关大公子在一起的。关大公子多萌呀,又优雅又有情趣,风度翩翩,谈吐风趣,犯起贱来还跟段寒之不相上下,这两人多配!——知道不你这个皮糙肉厚的草根男,你粉碎了我少女时代关于爱情的幻想!你罪大恶极!"
  卫鸿默默的捂住脸:"……你那种梦想还是尽早放弃的好。"

  拍戏受伤的事情当然不能瞒住媒体,但是也没有被大肆报道。以卫鸿的身份资历,还不足以因为一次小小的意外就被持续热炒;况且《丛林逃生》也不是什么热门的大片,自始至终都没有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
  所以远在万里之外的段寒之,当然也没有及时得到这个消息。
  卫鸿回国以后,一直坚持每天给段寒之打至少一个电话,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的汇报自己每天的行程,包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东西、到了什么地方,竭力证明自己没有被任何小美男或坏女人勾引去。当然对于他这种重复性的表忠心行为,段寒之是深感不耐烦的,每次他都接起来电话,把话筒放在一边,自顾自的跑去看DVD,然后等卫鸿的声音告一段落,他把话筒拎起来极尽温柔的说一句:"我都知道了亲爱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能不能帮我把电话轻轻的挂掉?"

  卫鸿受伤的当天,因为在医院里昏迷,所以没能给段寒之打电话。第二天虽然他还没恢复,却咬牙要来了手机,靠在床上拨电话号码,事先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和平常说话无异。
  正不巧,段寒之接电话的时候在懒洋洋的泡澡,反正没事干,就提起精神来哼唧了两句:"你昨天怎么没打电话啊?"
  话刚出口段寒之就后悔了,这话简直就是在变相的支持卫鸿每天打两小时电话的行为嘛。
  果然卫鸿一下子就激动了,一激动话都说不清了:"我,我以后一定,一定天天打!每天都打!"
  段寒之额角抽了抽,默默把话筒放在一边,然后靠在浴缸里闭目养神。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卫鸿就算体质再好,也不可能说很长时间的话。他只能简略的再次表述了一下自己的忠心以及要求喂食的信念,还没说几句声音就有点哑了,只能万分不舍的表示:"导演叫我去上工了,我明天再打>_<"
  段寒之从假寐中惊醒,漫不经心的拎起话筒:"好啊你去吧,多休息多吃饭啊。"
  卫鸿立刻保证:"一定多休息!多吃饭!走马路上不看女孩子!不偷瞄美眉!"
  段寒之黑线着,急忙岔开话题:"你声音怎么有点哑?感冒了吗?"
  卫鸿一下子就感动了,咳嗽了几声,竭力迫使自己声音听起来比较亮:"没有没有,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
  正好北京的天气这几天降温,段寒之也就相信了,点点头说:"那你跟容卿卿说说,让你早点放工,回去煮点姜汤喝,拍戏的时候注意保暖。"
  卫鸿嗓子里都要哽咽了,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如果他不是靠在床头上的话,现在已经开始以一秒钟一万次的频率开始拼命摇晃尾巴了。

  病房的门开着,容卿卿靠在门口,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卫鸿,你没必要这么感动的。"
  卫鸿非常宝贝的强调:"寒之说叫我注意保暖!叫我注意身体哎!"
  "这话……"容卿卿觉得很难解释,这话换成一个普通朋友,甚至一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都能说得很流利很动听。何况段寒之在圈子里混的这么久,场面话说得比谁都漂亮,根本不能算是他在真正表达关心。
  "他能听出我声音不对哎,"卫鸿坚持自己的幸福,"他平时从来不关心他那些酒肉朋友的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细心。啊对了,你知道怎么煮姜汤吗?寒之叫我煮点姜汤喝,医院里能借个厨房来吗?"

  "……"容卿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卫鸿周围弥漫着粉红色的少女气息,极其浪漫,极其傻逼。五秒钟之后容卿卿果断的立正,转身,大步离开——她实在受不了了,太他娘的缺心眼了,简直傻缺得人神共愤!
  这么傻逼的男人,活该你摊上那个没心没肺的段寒之!你们就凑成一窝一起幸福的冒傻泡去吧!就幸福的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吧!反正你们各自都很幸福很快乐不是吗!——容卿卿挥舞着拳头,就像一头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喷火母龙一样,愤怒的走了。

44六十万

  燕莎友谊的圆拱玻璃门外,一辆黑色宾利悄然停下,裹在黑色大衣和长筒皮靴里、墨镜遮去大半面容的关锐从车里钻出来,向周围望了一眼,然后大步向商城里走去。
  她的头发放了下来,柔软弯曲的垂在身后和胸前,真丝领巾恰到好处的点缀着她白皙修长的脖颈,裸
露在外的一点点皮肤保养得冰雪娇嫩,就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几个男性顾客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她,有的还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但是关锐墨镜下的面容没有半点表情。
  她推开商场内一家咖啡店的门,侍应生快步迎上前来,然而她只摆了摆手,墨镜下的小半张脸轮廓极其深刻精致,一点情绪外露都没有,直接往周围扫了一眼,然后快步走到角落一张圆木桌前。
  关靖卓放下手里的白瓷杯,抬起头来望着她。

  关锐坐在他对面,摘下墨镜。在看到自己弟弟的刹那间她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非常的复杂,但是却没有丝毫恶意或不满,相反还有种深深的、淡淡的悲伤。
  关锐是个相当强悍的女人,关靖卓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种神情,在未开口前就不由的顿了顿,气势也缓了缓。
  "姐姐你……还好吗?"
  关锐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的脾气,本来就看我不顺眼了,你又在订婚现场当场给郁珍没脸……你呢,我听烽哥说你跑到美国去了,你怎么样?"
  关靖卓闭了闭眼,"如你所见。"
  关锐试探了他一下:"你怎么会回来?我以为你会留在美国。"
  "寒之他不需要我。"
  "……你现在回来,烽哥在气头上,估计不会让你进关家的门啊。"
  "关家?"关靖卓冷笑一声,"关家这两个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人一生中能用的钱是有限的,能享受的东西也是有限的,躺在一座腐朽败落的金山上挥霍有限的财产,和奋力拼搏白手起家,夺取属于自己的事业和成就感,这两种生活方式哪种比较适合我,姐姐你看不出来吗?我呆在美国这么多年不愿意回来,就是因为我想在美国积累我自己的财富和关系。姐姐,我已经不想再关家这个桎梏里浪费自己有限的生命了。"

  关锐脸色苍白,久久不能说话,"……可是关家……是你的家啊。"
  关靖卓平静的看着她:"我曾经想过和寒之组成一个家庭,但是失败了。"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会回美国去。我在那里有一些钱和一些朋友,他们组建了一个公司,我会注入资金入股。如果大哥真的生我的气,我就在美国待个三年五载再回来。"关靖卓笑了一下,"姐姐,勾心斗角争夺前人的产业并不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生活方式。"
  关锐久久的望着自己的弟弟,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是那样弱小,需要依靠,怯生生的,带着虎头虎脑的憨气。那个伴随着乡土稻香的年代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消失在她的记忆里了,过了这么多年,当她再一次审视自己弟弟的时候,她发现当年的那个小男孩已经变成一个男人,一个不需要依靠姐姐的,不需要依靠家庭的,向往着独立和自由的男人了。
  突然一阵久违的疼痛攫住了关锐,她鼻腔有些发酸:"你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那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什么呢!"
  关靖卓看着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想问你当年段寒之的事。"
  关锐僵了僵。
  "寒之说,我一开始就选择了郁珍。他说我一开始的选择就是正确的。"关靖卓顿了顿,"但是我当年明明告诉你,我还是要段寒之,就算被赶出关家的门我也还是要段寒之。为什么他会说我一开始选择的是郁珍呢?"
  "……"
  "姐姐,"关靖卓问,"你说当年寒之从你这里拿了一笔钱,那笔分手费到底是多少钱?"

  咖啡店里,苏格兰风琴悠扬的乐曲在浓香的雾气中飘渺不清,在关锐压抑的沉默中渐渐的远去了。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她一辈子都不打算再开口说话了一样。
  正当关靖卓要开口的时候,关锐突然道:"……六十万。"
  "什么?"
  "当年段寒之从我这里拿走的钱。"关锐说,"当年他想拍一个电影,他的处女作,资金豁口还差六十万。这笔钱对他来说很重要,缺了就拍不成。他想拍电影,他真的有才华。"
  就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了关靖卓心上,他几乎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就为了这个?为什么他不问我要?!"
  "他不想找你要。当年他告诉我,虽然你们的经济条件悬殊,但是每次出去你们都是轮流付账,他从不欠你一分钱。他可以一家一家上门跑投资拉赞助,但是他连一分钱都不想欠你的。我说他很傻,他说那是他的坚持。"

  关靖卓的手紧紧捏住了咖啡杯边上的小银勺,指甲几乎要深深嵌进自己的肉里去。
  "其实当年我不仅仅给了他六十万,他的第一部电影也是我捧起来的。他给了我试片,我只看了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知道这个人绝对有才华,他绝对能大红大紫,甚至能成为内地电影史上彪炳史册的人物。"关锐深吸了一口气,"只可惜那部片子没红,题材太小众。后来他的第二部片子选材听从了我的意见,从此一炮打红,票房爆满,直接封神。"
  关靖卓喃喃着道:"六十万,就为了六十万……"
  "……不,不是六十万,"关锐艰难的道,"跟你分手两年后,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还我钱。随后他给我寄了一张六百万的支票,对我说:我段寒之从此以后再也不欠你们关家的了。"
  关靖卓深深的低下头去,因为牙关咬得太紧,导致面部表情都有些许的扭曲。
  "你大哥为什么后来跟段寒之交上了朋友,就是因为那张六百万的支票。那笔钱是段寒之的尊严,为了把他失去的自尊捡回来,别说是十倍的还款,就算是百倍千倍他也会咬牙付清。靖卓,你跟他好了那么几年,其实你并不真正了解段寒之他这个人。"

  段寒之成名得很早。十年前的六百万,几乎是一笔天文数字。
  关靖卓隐约的知道,段寒之是个极其有血性的人。他根本不怕痛,那些痛苦在他身上几乎是没有感觉的,永远不能到达他放弃、软弱、投降的底线。段寒之就是那么一个强悍到无所畏惧的人。
  他以为段寒之为了钱而离开他,他抱着这个让人崩溃的认知度过了十几年。

  "……那他为什么……说我一开始……一开始就选择了郁珍?"
  关靖卓开口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喉咙里染上一股咸咸的味道,那是他在自己口腔里咬出的血腥。
  关锐望着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望着,脸上变换了很多种神色。从一开始的犹疑到后来慢慢的悲伤,她说话的时候声音竟然带了点脆弱的意味,好像她对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很畏惧,但是也很无奈,很悲哀。
  "靖卓,"关锐说,"我这一辈子做过不少缺德的事,有些是迫于无奈,有些是停不下来。我也曾经想过走进关家的这个门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我都也已经姓关了,我就已经……没法再改变了。我希望你,不,是我求求你接受这件事。"
  "靖卓,当初让你和段寒之分手,是烽哥下的命令。你注意我不是说他'让'你或他'叫'你,而是他'命令'你。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强迫你去相亲?"
  关靖卓点点头。当时他已经在承受关家所带来的压力了,迫于无奈也去相亲过几次,不过都是敷衍,之后也都没有下文了。其中有一次相亲是和郁珍的,因为那次阵仗特别大、特别正式,所以他的印象也就特别深刻。
  "我让人拍了你们相亲的照片给段寒之,"关锐说,"然后告诉他,郁珍是老太太亲自给你挑的未婚妻,你们打算去美国订婚。当然你是爱他的,就算你结婚了也不会切断和他的交往,你们仍然是情人关系。我请求他不要在你结婚后还和你交往,因为这样会影响到你的家庭。"

  关靖卓声音几乎变了调:"他相信了?!"
  "用语言让一个人相信不是难事,况且你当年和郁珍相亲的照片是真的,并没有作假。我猜你当年一定从来不跟段寒之提起家里逼迫你相亲的事情吧?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你相亲的照片时,他就已经陷入混乱的状态里了。何况那时他正到处为处女作拉赞助,还差六十万,整个人精神状态都非常差。"
  关锐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她喝了口冰水。
  "当时他很愤怒,不,说暴怒都不为过。我只是求他在你结婚以后不要跟你来往,而他当时,已经立即就不想见你了。他拿了我六十万块钱,然后叫我告诉你他是为了钱才离开你的,他说他想让你一辈子都记得,你在他心里的价值,连区区六十万都没有。"
  关锐闭上眼睛:"这就是当年我回家后,所告诉你的一切。你相信了。"

  关靖卓眼底布满血丝,他盯着关锐的脸,几乎要把她盯穿。
  这么多年来的愤怒和痛恨,到头来仅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彼此放弃。段寒之说的对,他们不能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彼此身份地位悬殊,也不是因为因为他们不够相爱。仅仅是因为,他们根本是完全不能共同信任的两个人。
  因为一组和女人在一起的照片。因为六十万块钱。
  因为他们,都没有在最需要坚持的时候,拉紧彼此交握的手。

  关锐叹了口气,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想站起身来,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关靖卓嘶哑着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靖卓,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关靖卓几乎整个人都颤抖了,"你有那么多种办法可供选择,为什么偏偏要用这一种!你知道段寒之恨了我多少年吗?你知道他有多恨我吗?这么多年来你一遍一遍的跟我强调,这个家里只有我们是彼此依靠的,只有你是我亲姐姐!这就是你强调出来的结果吗?!"

  关锐声音发哑:"……我没有办法,就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亲生弟弟!我只能这么做,我必须让你们两个都死心!……如果我不采取手段的话,老太太和关烽会让你们更惨!你知道关烽是个怎样的人吗?他吸过毒,混过黑,杀过人,他根本什么都不怕,连你他都是能杀的你知道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关靖卓震惊的看着她。

  关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大量的氧气涌进肺部,籍以这种方式来勉强平静自己。
  那些已经蒙上了尘沙的回忆,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淡薄。她原本以为只要关靖卓和郁珍订了婚,生个孩子,那些带着血腥味的往事就能渐渐从她的生命中淡化甚至消失,从此她再也不必深夜时分辗转反侧,一遍又一遍的强迫自己回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小的山村,简陋的瓦屋,模糊的哭泣和凄凉的傍晚。如血的天空中缓缓飘起的炊烟。
  那个时候关靖卓还太小,他甚至根本回忆不起来,自己曾经呆过那个地方。

  但是关锐是记得的。她还记得自己曾经不姓关,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在乡村的稻田边玩,看到一辆崭新崭新的黑色小车停在家门口空地上。车门打开了,一个满脸高傲、满身华贵的少年走下来,他长得那样俊美,穿着山村里人们根本没见过的衣服,带着从外边世界里飘来的、昂贵而芬芳的香水气息。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关烽。这个可怕的、俊秀的、残忍的、冷酷的少年,当她还是个乡村里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时,他处理事情的手段就已经和他美丽的外表一样出挑而极端了。

45一起做掉

  卫鸿老家还有个上中学的弟弟,兄弟俩感情非常好,据说他出来拍戏之前经常帮弟弟做作业和冒充家长签字;段寒之家里堂表兄弟无数,有种书香世家的悠闲风流,没什么财产纠纷,都非常闲适和舒服的过日子。
  关烽小时候,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形单影只。
  没有兄弟——堂兄弟们基本上已经被他父亲打发去边远地区垦荒了,表兄弟们跟他说话的时候基本上都带着虚假和让人恶心的笑容;没有姐妹——他被人一遍一遍的告知,家族里正统嫡生的独子就他一个,表姐嫁了人就跟夫家姓了,堂妹小小年纪,只知道去巴黎扫货,然后把账单寄给他。
  那一年当他知道自己还有个货真价实的亲生妹妹流落他乡的时候,他血流顿时加速,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关烽不顾底下人劝阻,坚持亲自坐了一天一夜的车,从繁华的大都市开到山区,几个小时山路颠簸,灰尘满天鸡鸭鸣叫,满目都是山村里人好奇畏惧的目光,和他们灰扑扑的房子吃食。
  他见到关锐的第一眼,这个小姑娘明显还没长开,眉目细致精巧,肤色上留着阳光带来的粗糙的烧灼。她穿着单薄的夹衣裤子,看上去和他那些美丽时尚的表姐妹们那样的格格不入,但是他在刹那间就能肯定,这个小姑娘是他的亲生妹妹。那眉目那五官,如假包换。

  关烽从小就不大有情绪外露,他俯下身,眼底闪动着淡淡的兴奋:"小锐。"
  关锐躲闪了半步。
  "小锐,是哥哥。我来接你了。"
  里屋突然砰地一声,砸出来一个水壶,随之而来的是男人醉醺醺的怒骂:"龟儿子的,不给钱别想带走!搞蛋!走了就XX的别回来,出门我砍死X的!"
  关烽扭头问助理:"他说什么?"
  助理脸白了:"他要钱。"
  关烽站起身来,愉悦的命令:"做掉他。"

  关锐再次往门口的方向退去了半步,这时她身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怯生生的探出一个头。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小狗小猫,但是随即助理发现那是个男孩,才一两岁,站都站不稳。因为山村过度的闭塞和灰土而显得整张脸都模模糊糊的,一点也没显出小孩子的天真可爱来。
  关烽只扫了那小男孩一眼:"一起做掉。"
  关锐一把搂过小男孩,惊恐的盯着关烽,和同龄小孩十分不一样的水亮杏仁眼底里映出警惕和防备的神色。

  关烽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小锐,过来。"
  脏兮兮的小丫头坚定地摇摇头,搂紧了怀里的小男孩:"不……不要,我跟我弟在一起!"
  "那不是你弟弟。"
  "是!他是!"
  "不是。"关烽心平气和的道,"你跟他同一个母亲,但是你跟我同一个父亲,你应该姓关。顺便告诉你一句,爸爸上个月去世了。你母亲是我们父亲的情人之一,不过关于她是谁这个问题我一点也不关心。她为我父亲生了你,这就足够了。"

  这么复杂的关系让年幼的关锐愣住了。她只知道自己称作爸爸的那个人可能不是自己真正的爹,但是更深层的关系,对她来说还是太难接受了。
  "但是妈妈……"关锐声音细细的,"妈妈让我和弟弟在一起……"
  "你母亲呢?"
  关锐摇了摇头。
  助理在身后低声提醒:"老板,那位女士已经去世了。"

  关烽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里屋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男人醉醺醺冲出来,指着外屋里的一群人,破口大骂:"丫头给钱就带走,不给钱我掐死她!XX的,白让老子养这么多年,掐死了都不能便宜你们这帮□的!"
  两个随从慌忙一把架住他。
  关烽眼底寒光闪动:"你敢掐死我妹妹?"
  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人,突然一拳打飞了他的牙!只见半空中一道血光闪过,关烽一拳毫无阻挡的打到他肝脏的位置上,结结实实的分量,那人只咳了一下,咕噜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还没倒地关烽就一脚踩在他胸口,猛地一使力,咔嚓一声折断了他的肋骨。

  "给他钱。"关烽接过热毛巾,慢条斯理的擦拭自己的手,"他养了我们家二小姐这么几年,你们多给他点。"
  女助理只听说过关大公子手段狠,打人是第一次见到,哆哆嗦嗦的接过司机递来的现金。
  关烽瞥了她一眼,助理小姐立刻脸色苍白,飞快的加了两封现金丢到那醉汉脚下,一言不发的退回了关烽身后。
  "我们走吧。"关烽淡淡的道。

  司机小心翼翼的看看关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脸上冷汗直冒。关锐却没有看他,小姑娘紧紧的搂着弟弟,全身发抖的对关烽叫道:"我弟弟会死的!你,你打了爸爸,他醒酒以后会打死弟弟的!"
  关烽置若罔闻。
  "我不走!"关锐满含泪水,声音颤抖着,"妈妈说让我和弟弟永远在一起,我不跟你走!"
  关烽终于驻足,回过头来,脸色阴晴不定。
  如果是十几年后的关烽,一定会面无表情的手起刀落解决掉那醉汉,然后把关靖卓往他资助的孤儿院里一扔,强行把关锐带走。他就是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但是在这个时候,关锐还小,关烽也不比她大到哪里去。虽然他天生娇纵,但是还没发展到心狠手辣的地步上去。

  "你竟然为了外人,不愿意跟我走。"
  关锐瑟缩了一下:"……我……我要跟弟弟在一起!"
  关烽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就在这个时候,小孩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感受到了外屋里沉闷的气压,突然适时的爆发出一声大哭。关锐立刻把弟弟搂紧了轻声安慰:"乖乖,不哭,不哭……"
  两个小小的孩子凑在一起,虽然衣着破旧、灰头土脸,但是却像两只团在一起的幼崽一般毫无嫌隙,温暖而真实。关烽孤零零的站在屋外,年轻的脸上是未能褪尽的年少气盛、凌厉鲜明,脸色洁净冰白,几乎没有半点普通人家男孩的活气。

  他看了半天,脸色忽阴忽晴。助理小姐战战兢兢的站在车门口,进去也不是出来也不是,半晌只好低声建议:"老板,要不先把小姐和……和那孩子一起带走?这里毕竟是山村人家的地盘,我们外来的……"
  关烽淡淡的打断了她,却不是对她说话,而是面对着屋里的关锐:"你真不愿意走?"
  关锐面色有些犹疑,但是目光在触及弟弟的时候突然变得坚定,用力摇了摇头。
  "……那好,"关烽深深吸了口气,"我可以把你弟弟也一起带走。"

  关锐呆呆的抬起头来看他。
  关烽站在屋外一片惨白的阳光中,光线覆盖了他的脸,看上去模糊不清。朦胧中他下巴的线条延伸到脖颈,非常的纤细精致,几乎不像是真人。
  那样好看。那样高不可攀。
  "但是你要记住,"关烽顿了一顿,缓缓的说:"我才是你哥哥。"

  关烽不仅仅把她弟弟带回了家,还让她弟弟姓了关,改名叫靖卓。
  "是希望他以后杰出卓越的意思。"关烽这么对她解释。
  最开始的时候关锐晚上一定要搂着弟弟睡觉,因为怕一觉醒来,弟弟就没了。关烽那天下狠手打人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种揍法,估计他打死了人都不会放在心上。
  那个爸爸对他们姐弟俩不好,也经常打妈妈,这些她都记得。但是怕爸爸和怕关烽,是两种不同的畏惧。
  爸爸会喝醉,会打人,会诅咒他们叫他们去死;关烽从来不轻易说那样的话,但是他动起手来,一点点都没把人命放在心上。

  随着关锐渐渐长大,她开始渐渐了解关家这些事,了解关烽这个人。关家堂表兄弟好几个,关父在外边生的更是不计其数,有些被关烽认回来了,有些他觉得品性不合适,硬是没有认回来。她开始知道关烽当年让关靖卓进门是顶了多大的压力,而那一切都仅仅只为了一个畏惧而固执的乡下小姑娘,为了挽回他们曾经丢失了那么多年的手足之情。
  她开始沾染金钱,地位,欲望和权力。她开始懂得穿衣、化妆、声色和交际。那一切都是关烽手把手的教给她,倾其所有,毫无保留。

  她对关烽的畏惧很多年后都没有消除,事实上关烽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不畏惧他的。
  但是除了那恐惧之外,她还感受到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感情。
  她爱这个男人,她别无选择的跟从他,甚至为了他的命令,做出对不起靖卓的事情。她为了这个男人做尽一切,她从他手中得到权力地位以及任何其他,她为了这个男人,成为现在的关锐。

  那天晚上她回家去,关烽站在廊下浇花,漫不经心的问:"靖卓跟他那个情人分手了?"
  关锐低下头:"……但是靖卓……他很痛苦。"
  的确很痛苦。关靖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一连一星期,最后管家带人破门而入,才把关靖卓弄去医院抢救。
  关烽俊秀的侧脸在廊下花丛的阴影中,模糊不清:"没事,男人么,都要经历这一关。"
  他把水壶放下来,回头看着关锐:"靖卓要是能挺过去,等我以后死了,就把这份家业传给他。"
  关锐悚然一惊。
  "虽然当初是被你硬带回来的小拖油瓶……"关烽淡淡的笑了一下,笑影很快就从脸上掠了过去,"但是,他也是我弟弟。"
  那是关锐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明显的笑容。轻松愉快,毫无它意,只是一个人在微笑而已。关烽站在阳光中的树荫下,穿着白衬衣,刘海被微风轻轻的吹拂起来,俊秀得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那样。

  《丛林逃生》上映的档期没有天使之爱那么好,甚至险些就没通过广电的审查。容卿卿那无所不能的爹妈帮她给上边人塞了不少钱,最后给安排了一个综艺节目临时空出的档期里。
  上映的时候,后期还没有全部做完。别的演员都溜出去喝酒或接新剧了,卫鸿陪在剧组里跟他们搞后期,跑腿修改,个别镜头重新修正。
  容卿卿一边喝浓茶提神一边看总辑,突然戳戳卫鸿:"你知道吗?业内八卦,关家三少跟他大哥吵了一架,然后回美国去了。"
  卫鸿脑海里警钟长鸣:"关靖卓?美国?!"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吵得这么厉害,关家的佣人说他不满意现在的未婚妻吧。"容卿卿十分解气的握拳:"我理解他!我早就看那个郁珍不顺眼了!"
  我也理解他!但是我不支持他啊!卫鸿内心咆哮。
  "明天就放第一集了,你早点睡,我会打电话叫你来首映室的。"容卿卿喝完最后一口浓茶,把玻璃杯往桌子上一放,起身对卫鸿笑了一下:"我会帮你打电话给段导……我会请他对着电视,看着你的。"

46丛林逃生

  《丛林逃生》的第一集开篇是一段讲述,画面上是热带雨林高空俯览,阔叶层厚厚的覆盖视野,在金黄色的阳光中带着不知名的危险气息。
  "我们B5大队第三小队接受任务的时候,只知道是越境追缉一伙军事化装备的危险毒贩,却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美丽的丛林里。阳光洒在黑绿色的树叶上,就像为森林镀上了一片金。当我们进入丛林的时候,一股混合着腐殖层的、咸腥潮湿的树林气息扑面而来,我甚至能嗅到枝头野果的清甜香气。"
  "我们每一个人都非常兴奋。这是我们第一次深入真正的热带雨林。"
  "然而这份兴奋并没有维持多久的时间。我们在灌木丛中小心翼翼的前进了半个小时,队长在一棵乔木粗壮的枝干上发现了定向雷。这是那伙毒贩曾经走过的道路,他们在这里进行了交火。地上满是弹头,以及人体破碎留下的血迹。"

  这段画外音是卫鸿的声音进行朗读。在这部片子里,卫鸿的造型相当有别于之前《天使之爱》的富家公子哥形象、以及《死斗》中深情坚毅的警察形象;根据荣卿卿的审美趣味,他戴上了一副金边眼镜,一看就是经过了阳光炙烤的古铜色皮肤和精悍利落的身手,男人气概中又有一丝儒雅温柔的知识分子气息。
  剧中大部分的画外音讲述都由卫鸿担任,他普通话非常准确清晰,音色沉稳、有穿透力,吐息之间有种淡淡的沧桑感,不大像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演员。录音师听过他的画外音之后,惊奇的看着他说:"你音色不错啊!有没有意向往歌手方面发展?"
  卫鸿摇摇头:"我还是比较想专心当个好演员。"
  "很多人都演而优则唱,唱歌不耽误你演戏啊。再说虽然发唱片赚不了大钱,但是演唱会、周边、形象代言都能让你财源滚滚。"录音师耸了耸肩,"哥们,像你这样一心演戏的,除非真炼出一身老戏骨,否则很难靠片酬发财的呀。"
  谈到钱卫鸿顿了顿:"还行吧,钱这个东西够用就成了。"
  "你不想在圈子里追女仔啦?"
  卫鸿笑了起来:"没事,我爱人他对我没要求!"
  录音师惊奇的看着他。圈子里很多人都避讳谈起自己的感情生活,即使有女朋友或已经结婚,都会想办法藏着瞒着。
  这个一贯洁身自好、从来没有任何绯闻流传出来的新星演员竟然毫不避讳的谈起自己已经有爱人,而且言谈间神情幸福愉悦、非常安详,看样子非常深情。
  录音师一时无话可说,只得拍拍他的肩:"啥都不说了,你自己觉得好就好,哥们祝福你。"

  其实卫鸿的声音是段寒之专门请声乐方面的朋友来调整过的。段寒之认得的人都是专业领域的绝对前辈,培训过后当然非常不同。当时那朋友还以为卫鸿声音方面存在问题,很疑惑的问:"卫先生国语说得很好啊,为什么要进行培训?"
  段寒之一本正经的说:"虽然卫先生现在是演员,不过以后可能会涉及主持、综艺、声乐等方面的发展,为了他的将来着想,我觉得说一口漂亮磁性的男低音会对他以后有好处。"
  那朋友感动的说:"段导真是关心演员的典范。"
  段寒之谦虚的摆摆手:"过奖了过奖了。"
  卫鸿在边上听得一脸黑线。

  事情的真相是某天晚上在嘿咻嘿咻的激情时分,段寒之突然把他一推,然后无限鄙趾高气扬的瞥着他:"卫鸿你□的声音太不动听了真的。"
  卫鸿高 潮被打断,痛苦的抓着段寒之:"你丫啊会死人的……为什么要我□,明明是你□才比较符合正常情况嘛………………"
  在段寒之冷酷的眼神下卫鸿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弱,最后终于乖乖消音。
  那天晚上段寒之在浴缸里被放倒三次,然后卫鸿悲惨的没能在床上睡觉。
  第二天段寒之就请来了声乐前辈,并且私下里冷酷的警告卫鸿:"在没训练好销魂的□声音之前!别想爬上老子的床!给老子记住了!"
  以上是卫鸿后来在《丛林逃生》一剧中获得画外音角色的真实原因。
  卫鸿决定不告诉别人。

  《丛林逃生》第一集的收视率反响并不太好。
  时间段人流本来就不旺,电视剧本身又是军旅题材中的冷门,电视台节目收视率的调查表一出来,和上一档节目相比少了零点三个百分点。
  剧组上下都不出意外,甚至连容卿卿都没有任何失望——她很高兴自己拍的电视剧能公映,第一集放映的那天她打电话邀请了很多闺蜜一起来看,对于收视率不高她没有半点惊讶。

  卫鸿倒是有些悻悻的。
  他主演的第一部片子就是大荧幕、名导演、大制作,国内外公映,票房口碑什么都有,还一度上了国外某著名电影奖的提名。第二部虽然是偶像剧,但是风靡大江南北、迷倒万千少女,人气急速的增长,还帮他夺得了当年电视圈最佳新人的称号。
  然而这部片子,他为之付出了大量时间、精力,专门去健身晒黑、还受了伤住了院的心血之作,却史无前列的让他受到了巨大打击。
  虽然上映之前就知道收视率不会太好,但是真正结果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卫鸿还是忍不住沮丧了。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喝酒庆贺,只有他一个人拿了罐啤酒,一个人走到凉台外边,对这夜色沉默的抽烟。
  这个时候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美国号码,段寒之。

  "干什么呢你?"段寒之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漫不经心一样,"白天我看了你那个新片,助理录下来给我看的带子。不错啊!演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卫鸿一声不吭的听着,然后把啤酒一饮而尽,易拉罐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尖锐的清响。
  "你在喝闷酒?"段寒之听见了声音。
  "……嗯。"卫鸿靠着墙角,慢慢的蹲坐下去。
  "为什么?新片上映你不高兴?"

  卫鸿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他能告诉段寒之吗?新片首映的收视率不理想,而他真心觉得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他能告诉段寒之吗?他现在怀疑自己以前的成绩,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是个被名导演大制作捧上去的新星艺人、被炒作被粉丝虚构而成的实力派,他怀疑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表演艺术,以前那站在云端上、富有自信、富有信念的感觉,其实很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卫鸿有卫鸿的别扭,他选择了沉默。

  手机那边,段寒之的声音在电流长久的滋滋声中响了起来,出乎意料的平静:"卫鸿,新片的收视率不好是不是?"
  卫鸿不吭声。
  "有零点五没有?"段寒之顿了顿,"应该有吧,我国内的朋友说有零点五。"
  "……"
  "比我好多了。我就拍过一部电视剧,收视率从开始到结束就没上过零点五,最高
潮的部分都只有零点四几。不过从头到尾都没人骂我,到最后结束的时候,他们都说:'段导你不要伤心,你还是回去拍电影吧'。"

  卫鸿低低的呜咽了一声。
  "电视剧就是这样,每年都会有大量批量制造的电视剧被播放出来,收视率低下,二三流演员,都是些所谓文人为了抬高身价或捧小情人而投资的片子……这些电视剧充斥了国内的电视剧市场,观念不成熟,思想不成熟,一味高大全,连用来打发时间都觉得浪费。"段寒之悠悠的叹了口气,"不过就算电视剧市场已经快被摧毁殆尽,人们也还在坚持拍剧。为什么呢?"
  他顿了顿,声音平淡的继续道:"——因为还有些像你们这样的人,在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拍你们想拍的片子。"

  这是卫鸿第一次从段寒之嘴里听到完全没有讽刺意味的正面评价,一时间他竟然没法分辨出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你看过我的第一部电影没有?"
  "……没。"
  "是啊,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连DVD都未必找得到了。我还记得那部片子改编自我少年时代的一个剧本,非常的晦涩,充斥大量的黑暗背景,哥特风格的建筑和画面,连人物的台词都非常简单。最后全灭。我拍得真的很用心,非常精细的做后期,一处小小的不满意都重新来过,那可能是我这么多年拍片子投入心血最多的一次。不过可惜的是,完全扑了。"
  "什么?"
  "扑街了。"段寒之顿了顿,"成本只收回来百分之五十。没有激起任何反响,很多人连骂都不屑于。"
  "……"
  "拍片子就是这样,这不是一种单纯的投资赚钱的手段,这是一种表演艺术。既然你对这个行为抱着兴趣和爱,你就要随时准备着为这份爱付出代价。扑街,被骂,收不回成本,收视率低下……的确这很那让人忍受,但是除了这些以外,你什么都没有收获吗?你没有收获在拍片时获得的经验吗?你没有收获跟一个团队一起向着相同的方向努力所产生的归属感吗?你没有收获那种看试片时得到的成就感吗?最重要的是,当你通过演艺而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情绪、感想、体会时,你没有一种实现自我价值的喜悦感吗?"

  卫鸿呆呆的听着,几乎连呼吸都忘了。仿佛有什么力量在他心里撞开了一扇沉重的门,门里透出的光芒让他头昏目眩,睁不开眼。
  段寒之平静的道:"卫鸿。"
  "……是!"
  "你觉得我有名吗?"
  "当、当然有啊!"
  "我告诉你,"段寒之说,"我可以被称作是一个有名的、有成就的导演,但是这个成就并不是形容我拍了多少部片子、赚了多少票房、制造了多少利润、刺激了什么市场,而是形容我,段寒之,曾经通过这些电影而表达出了我身为一个自然人的某些理念、某些感悟,并且我成功的用这种理念影响到了我的观众。电影只是一种手段,表演艺术也是一种表现手段,它们的最终目的不是利润或票房,而是通过演艺你表达了什么,你收获了什么。只要你觉得对得起自己,你就成功了。"

  那天晚上剧组闹到很晚,于是包下了酒店的几间套房。卫鸿喝了不少酒,别人一沾枕头就呼噜震天了,只有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段寒之的话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回想,翻来覆去,让他久久难以成眠。
  "卫鸿,你是个比较有天分也非常努力的演员,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这样的环境适合你去坚持表达自己的东西,就算一时不能大红大紫,在我段寒之的心里,你也是个最好的演员。"

  在我段寒之的心里……
  卫鸿翻了个身,月光从窗外拂过地面,映出他嘴角难以掩饰的笑意。
  去他娘的收视率,去他娘的进军歌坛。
  男人这种生物,只要拥有老婆崇拜的眼光就足够活下去了!

  《丛林逃生》很快出了歌曲专辑,其中还有卫鸿伴唱的片尾曲。这个片尾曲非常的特殊,一帮从没经过声乐训练的大老爷们在录音棚里扯着嗓子尽情吼吼,七个音有六个都不在调上,一哥们兴之所至,差点跳到桌子上扯嗓子唱信天游。
  录音师震悚了,颤抖着对容卿卿说:"你真的要把这玩意儿当作片尾曲?!"
  容卿卿严肃的点头。
  "会……会死人的……一定会的……"
  容卿卿指了指题目。
  片尾曲的名字叫《无所畏惧》。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说什么都有点玩票性质的片尾曲竟然非常受欢迎,连续剧播出到第三集的时候,网上搜索《无所畏惧》的次数竟然达到了让卫鸿都怀疑是在作假的地步。很多人纷纷上论坛去表示:"非常爷们!""很惊悚,但是也很过瘾!""虽然走调了,但是多听两遍,竟然非常有味道!我下载进MP3了!"
  还有个粉丝的留言非常好玩:"我买了碟放在车里听,结果上高速的时候,听得我心潮澎湃,丫的差点超速!那几个唱歌的哥们让我想起了大学时宿舍里的几个麦霸,这不是走调这明明是境界呀!"

  一句两句走调是出丑,十句有九句都不在调上,那就是风格!是境界!是一种走调的精神!
  卫鸿狠命的拍着电脑桌哈哈大笑:"就、就咱们那破东西,也能叫风格……明明是破锣嗓子对吧,哈哈哈……"
  突然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容卿卿十二厘米的小高跟重重踩在地上:"同志们!我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绝对绝对绝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2012年世界会毁灭?"后期大哥问。
  "太阳轨道上停满了地球大小的UFO?"男一号问。
  "你打算把我们的片酬统统上涨百分之二十?"卫鸿问。
  卫鸿被四面八方的矿泉水瓶子砸得嗷嗷叫:"不可能发生的事就不要说出来浪费篇幅了!"大家一致愤慨的声讨他。

  "你们的想象力太贫瘠了,小学六年级毕业了吗?"容卿卿鄙视的看了他们一眼,慢条斯理的把一只脚往凳子上一踩,一手叉腰一手握拳,突然一边跳脚一边大声尖叫:"——我们片子第三集的收视率突破了五个百分点!!啊啊啊我真的不敢相信!!谁来告诉老娘这不是真的啊啊啊啊啊啊——!!"

47卫哥你真是太低调了

  从零点五个百分点,到五个百分点,中间整整十倍的差异,在电视剧界是非常惊人的。
  奇迹还在继续发生下去。
  第二周,第四集的收视率和第五集的收视率统计结果也出来了,分别是5.2%和5.3%,保持非常稳定的上涨趋势;网络票选结果表示,很多人都是从第二集开始被家人、朋友、同事介绍而来,很快这个剧就成了家里的饭前保留节目。
  这样的时段,五个百分点以上的收视率已经是非常伟大的了。就算电视台统计结果可能不尽准确,但是根据往年这个时段的电视剧收视率来看,《丛林逃生》不折不扣创造了一个快速大热的奇迹。

  周日晚上的一档娱乐性综艺节目上,娱乐圈老前辈、资深偶像兼歌手郑磊参加了实况播出。正好那天临时主持人是大小双,席间提到和郑磊交好的导演段寒之:"听说段导已经能站起来了也,预定是下个月回国,不知道是不是专门来参加你的新曲发布会的?"
  "不会啦!"郑磊说,"我前天刚刚和段导通过话,他还躺在床上,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卫鸿的新片《丛林逃生》,还是一星期两集哦!好可怜!"
  小双从善如流:"也?就是最近大热的特种兵剧吗?姐姐你还记不记得卫鸿上过我们的节目哦,当初还是段导的大片《死斗》上映的时候?"
  "是呀,时间过得好快!"大双一拍脑袋,"昨晚制作还在向我推荐《丛林逃生》,我看到海报上卫鸿整个脸都涂着油彩和泥土哎!我当时还说你看卫鸿上我们节目的时候还是个衣冠楚楚的忠犬,转眼间变泥猴子了!"
  "虽然是泥猴子但是真的很燃很好看,我也每周三每周五锁定频道定时观看哦!"郑磊不失时机的接过话题,面向镜头动作夸张的一握拳:"想近距离享受男人的热血吗?想无限制领教特种兵的神秘之处吗?想看惊险刺激悬念无穷的丛林大片吗?一切尽在《丛林逃生》——带你亲眼目睹最酷的忠犬!耶!"

  "耶你个头啊耶!"电视机前,卫鸿愤怒的摔了杯子,"老子头上已经挂了忠犬的牌子吗!已经被官方盖戳鉴定了吗?太过分了啊喂!"

  郑磊下节目以后擦了把汗,真心实意的对大小双抱了抱拳:"多谢多谢。"
  "没关系啦。"大双说。
  "制作昨天真的向我们推荐丛林逃生了啦。"小双说。
  郑磊汗笑:"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段导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是多年朋友。他轻飘飘一句丛林逃生拍的不错啊怎么没人看呢,我当时汗就下来了啊。最近我准备新曲,也没什么通告,干脆就近在你们这宣传宣传。"
  大双爽快的挥挥手:"好说好说,记得帮我们向段寒之要个香吻。"
  小双"哎呀"一声:"对了,关大公子的助理Hellen小姐说,关烽叫她去向卫鸿要一个签名,说指定了要'丛林逃生,卫副队'七个字也。你见到卫鸿记得提醒他一下。"
  "是要印刷签名制品?商业用途?"
  "不是啦!"大小双同时用鄙视的眼神扫过郑磊,"关大公子爱看偶像剧,他私人收藏的啦!"

  郑磊身为一个资深的偶像歌手,也是颇有一帮粉丝撑场面的。那段综艺节目中的对话很快上了报纸,很快在他的粉丝群中传开,也很快在网络上激起了反响。
  与此同时,圈子里很多前辈级、重量级的偶像都不约而同一般,在各种场合表达了他们对郑磊的赞同。这些人都不经常说话,但是说话都非常管用,就算只是无心一句什么,都有可能被记者和媒体引申为各种不同的意思;何况当他们提起丛林逃生这部片子的时候,都未必是真正无心。

  容卿卿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她知道有人在幕后卖人情。
  但是她知道,这个幕后的人一定不是把面子卖给她,或是卖给容家。他们世代商业家庭,虽然钱多,但是圈子里的人情世故上总是落人一等。能同时拜托这么多自身前辈偶像出面说话的,必须也是圈子里非常有分量的、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可能是超级大腕制作人,可能是顶级的国际导演,也可能是非常辉煌、足以载入史册的天王级艺人。
  跟他们这个剧组沾的上关系的,有可能会帮他们说话的,其实只有一个人——远在美国养伤的段寒之。

  段寒之受伤,第一个赶去美国的是卫鸿,不眠不休在边上照顾伺候的是卫鸿,他一睁眼醒来看到的还是卫鸿。
  卫鸿对他的忠心,别说有情人关系那一层在里边,就算是普通导演和艺人的关系,也做得够可以的了。这种艺人导演真的愿意捧,尤其是像段寒之这种地位的导演——娱乐圈里帅哥美女这么多,捧谁不是捧?与其捧一个跟制作人上过床的,不如捧一个真心实意把自己伺候舒坦了的呢。

  容卿卿看了看面前的电脑,然后又看看卫鸿,目光万般复杂:"小卫子啊。"
  "啥?"
  "这两天……段导给你打电话没有?"
  "没有啊,他从来不给我打。"卫鸿失落了一秒钟,然后高高的敲起尾巴:"但是我每次给他打电话,他总是会接!"
  ……只要接就能让你满足了吗?其实你是一只被白菜叶子喂养长大的大型犬吧?!
  "段导他……"容卿卿再次瞟了电脑屏幕一眼,然后痛苦的扭过脸去,"他真的没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卫鸿纯洁的眨巴着眼睛:"……没有啊。昨天他很正常的跟我说'医院再给我煎不熟的牛排我就去炸了他们食堂',前天他很正常的对我说'我好想现在就站在你面前然后揍到你臭头啊',大前天他也很正常的对我说'好无聊啊快点让我打两下出气吧'!"
  "……你不觉得段导这两天暴力倾向有点严重吗?"
  "没有啊,"卫鸿快乐的说,"他一直都是这样可爱滴呀?!"
  "……"容卿卿痛苦的捂住脸,同时拼命揪着她那花费了无数金钱去保养和造型的额发。

  卫鸿关心的凑上前,结果一眼瞥到容卿卿粉红色的小电脑:"容导你没事吧……哎?'双队互攻'?'全队NP慎入'?'卫队高H'?'忠犬是女王的不是队长的拆CP自重'?……这都说得是什么?"
  容卿卿飞快的把电脑一合:"没什么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
  "你就是看错了。"
  "我真的没有……"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告诉你家女王你不乖。"
  "……"
  "其实那不是在讨论我们,"容卿卿语重心长的说,"那是论坛上大家集中学习团队精神、领会马哲主义的帖子。双队互攻的意思是在一个团队中,两个队长关系不好老是互相人身攻击;全队NP的意思晚上改善伙食,所有队员一律吃牛排;忠犬是女王的……意思就是忠犬是女王的,字面意思嘛,这年头养狗的单身女性比较多。"
  "……那卫队高H呢?"
  "就是你跟队长XXO……就是你跟队长都很HIGH的意思。"
  "很HIGH?"卫鸿莫名其妙,"什么很HIGH?"
  "……就是高高兴兴大团圆的意思啦。"
  "为什么我要跟队长高高兴兴大团圆?"
  "……"
  "为什么啊?"
  "……"
  "容导你怎么了?为什么你这样盯着我?到底为什么叫我跟队长高高兴兴大团圆?……容导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害怕的呀啊啊啊啊啊啊……!"

  容卿卿慢慢放下手中的高跟鞋,十二厘米尖锥鞋跟在灯光下反射着雪亮的寒光。
  卫鸿捂着脸抱头鼠窜,他觉得容导实在是太扭曲了,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连个普通的、小小的问题都不能问,还要用十二厘米的高跟鞋砸他的脸。他决定保留这些问题去问段寒之,今天的例行电话还没有打嘛,最最可爱最最和蔼的段寒之一定会很高兴回答他的问题的。
  果然世界上只有段导是最好的。卫鸿充满信心的握拳。

  电视剧开播第七集的时候,被电视台移到了晚间档,并且紧挨着最热的偶像剧,在八点半到九点半的黄金时间播出。
  很多观众仿佛在刹那间发现这帮脏兮兮的特种兵有多么激萌,多么可爱。看,虽然他们脸上都涂着油彩,全身上下衣衫褴褛,但是他们都强壮精健,一个个行动利落迅捷,那是真正的男人的帅气啊!看,虽然他们都不是什么一线演员、英俊小生,但是那□的身体上斑驳的旧伤,兄弟生死之间豪壮的情谊,还有他们面对绝境时沉默坚定的脸,比哭哭啼啼你情我爱的偶像剧要燃得多了啊!
  《丛林逃生》很快的超越了同期偶像剧收视率排行榜,人气聚集之迅速,引发争论之火爆,让很多圈内制片人都大跌眼镜。

  仿佛这只是刹那间的事,观众的目光从帅哥美女不变的搭档上转移到了一群脏兮兮的特种兵中间;明明一个女人都没有的片子,拍摄粗糙,演技一般,画面没有半点唯美气息,集中了所有扑街的要素,却出乎意料的揪住了所有观众的心。
  甚至连片头曲片尾曲都让人大跌眼镜的热卖,一个星期前到处听到的都是女歌手娇滴滴的"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爱我",仅仅一夜之间,《无所畏惧》就响彻了大街小巷。
  你有时会有一种感觉,某歌手的流行歌曲在当年走红一时,但是真正留在你记忆里的,却是毕业散伙饭那天一帮兄弟带醉合唱的片段。虽然唱得没有歌手好听,调子也走得七歪八扭,但是那声音非常质朴,没有任何录音棚的加工,没有任何电子调声的美化,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真实,深刻的印在了你的脑海里,让你十几年、几十年都忘不掉。
  这是一种声音的魅力。当你能从声音中听出浓厚的、狂热的、真实的情感时,旋律和调子反而成了你不会去注意的东西。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原始而丰富的、富含感情的人类声音上了。
  从第一集到第十集,短短五个星期的时间,《丛林逃生》这部剧完成了从冷门到爆红的全部过程。

  所有人都很激动,一些参与演出的三线艺人,一朝之间全数走红,更是激动得难以自已。
  卫鸿倒是非常淡定,该吃吃该喝喝,很少出门去高调应酬——因为每天晚上六点钟要准时给段寒之打例行电话。
  结果就有当时一起拍戏的哥们称赞他:"看看人家卫鸿!到底是个腕儿,看人家多淡定!这才是真正的明星风范呢!"
  卫鸿高深莫测的点点头。
  于是大家纷纷表扬他:"卫哥真是低调。""哥们佩服!真心佩服!""很好很强大,大家都要向卫哥学习!"
  俨然人模狗样的卫哥转过身,立刻钻到角落里去拨通了自家饲主的电话:"喂,寒、寒之吗?今天有人在外边请吃饭所以电话打晚了……什么?不好好看家,擅自出去乱搞?哎呀没有乱搞,真的没有乱搞!……什么?眼睁睁看着你在医院百般无聊,自己却没有人性的跑出去哈皮?……我,我这就回去还不行吗?我这就回家去!……立刻!现在!Right
Now!"
  卫鸿低调严肃的走到原位:"对不起啊哥们今天不能跟大家出去K歌哈皮了,自罚三杯,大家好好玩啊。"
  "卫哥你真是太低调了!""哥们实在是太佩服你了!""得意而不忘形,这才是真正的明星风范啊!卫哥我看好你!"……

  卫哥于是低调严肃的拿着手机,夹着尾巴,人模狗样的再一次早退了。
  卫哥的形象是很淡定的。卫哥是从来不出去跟兄弟们胡闹的。卫哥你实在是太严谨了。
  卫哥苦行僧的形象一直保持到了月底。
  因为在月底,他的肉骨头饲主终于能下地自由走动了。伟大而和蔼的段寒之导演从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征战归来,在群众热烈的期待中,踏上了回归祖国的行程。

48过渡段

  段寒之从VIP专用通道里走出来,身前一位笑容甜美的空中小姐引路,身后跟着司机拎着包,两个保镖推着行李车,几个随从拿着遮阳伞、手机、空中旅行读物、证件护照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威武异常。
  段寒之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露出的鼻梁挺直到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光。在下飞机前为了应付媒体和镁光灯,助理特地在他脸上画了个妆,扑了点粉,否则灯光效果一出来,第二天娱乐版头条的照片就是一具活生生在走路的僵尸。

  "出来了!出来了!"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叫道。
  就像一滴火星溅入了沸腾的油锅,轰的一下点燃了熊熊大火。已经在机场大门口等候了好几个小时的记者们不要命的冲了上去,镁光灯咔嚓咔嚓此起彼伏的声音就像无数只绕着打转的蜜蜂,淹没了一切声音。
  段寒之苍白精致的小半张脸就像冰雕一样,面无表情。机场工作人员神经绷紧到了最高点,赶紧冲上去分开人群,段寒之的两个保镖立刻护送着他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开一条路。
  "请问段导如何应对美国有关当局对您酒后驾驶的起诉?"
  "请问段导对这次事件有什么感想?"
  "请问段导伤势现在怎样?有什么后遗症吗?以后的工作计划是否会受影响?"
  "请问段导今年预计开拍的XX大片还有希望如期开镜吗?"
  ……

  段寒之墨镜下的脸找不出半点表情,机场人员一边拼命挡在蜂拥而上的记者面前,一边大声叫着:"让一让啊让一让,维持机场正常秩序,维持机场正常秩序!人人有责啊人人有责!"
  "开什么玩笑,都等了好几个小时了!"
  "什么时候举行新闻发布会?"
  "拍照,快点拍照!各个角度都要拍到!"
  一个记者用力挤出恐怖的人群,高举着手把话筒抵到段寒之嘴边上,几乎在经过的刹那间戳到了段寒之的脸:"请问段导!在您住院这段时间,有关于艺人卫鸿和您的传闻在国内媒体上报道得沸沸扬扬,请问您是证实呢还是予以否认?您怎么看到这件事情?"

  在记者们发问的过程中,段寒之一直脚步不停的往前走,所以虽然这个记者问得很快,但是当他问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段寒之已经快要走到前边去了。
  突然段寒之停了一下,身后的随从等也随之一停。
  记者们顿时激动了。

  段寒之慢慢回过头,摘下墨镜,仔细的看了那个发问的记者一眼:"《南都娱乐》?"
  随着他的目光,记者条件反射性的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名牌。
  "果然是只知道追逐于这种无聊爆料的小报刊。"段寒之轻飘飘的瞥了那个记者一眼,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记者气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我的问题也是很多同行想问的,有关于这件绯闻……"
  段寒之打断了他:"是又怎么样?"
  场面僵化了一刹那,段寒之戴上墨镜,潇洒的转身离开了。

  候机大厅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陆虎,卫鸿紧张兮兮的对着车头镜左照右照,确定抹了发蜡的短发根根竖起十分型男、黑西装修身夹克和牛仔裤的搭配非常潮流、口气清新无污染无公害之后,他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摆出一个看上去随意散漫、实际上大有玄机的POSE。
  这个POSE非常的不简单——经过在穿衣镜前长达半个小时的调整和练习之后,卫鸿终于决定了这个POSE能最好的体现他的风度、气质、修养以及身为强攻的王八之气。
  卫鸿充满信心的咳嗽了一声,望向机场大门。

  人流被艰难的分隔开来,以段寒之为首的一行人被机场工作人员紧急放出出口,其他人则被安全线挡在了里边。
  段寒之向周围扫了一眼,卫鸿充满热情的举起手,向他大力的挥舞。
  段寒之停住脚步,随即面无表情的向他走来。
  卫鸿身为一个型男和强攻的心在颤抖。段寒之每走近一步,就像是踩在了他的敏感又脆弱的心尖尖儿上,每一步都让他内心在咆哮,在战栗,在流泪。
  型男的伪装被击破了。帅哥的POSE被扭曲了。
  毛茸茸的大尾巴从身后高高翘起来,迫不及待的欢乐挥舞着。
  卫鸿所有的伪装在X光下无所遁形,在名为段寒之的照妖镜面前,卫鸿迅速的脱离人形,暴露出了他身为一只大型犬的原型。

  大型犬汪了一声,欢快的飞扑过去,在饲主身前身后拼命摇尾巴打转,一边玩儿命的嗅一边企图往饲主身上搭爪,活脱脱一只饿了三天之后猛然见到肉骨头的大狗。
  饲主轻描淡写的命令:"立正。"
  卫鸿立刻啪的站定,目视前方,脊背笔挺。
  饲主点点头:"伺候爷上车。"
  卫鸿立刻弯腰赔笑,毕恭毕敬的接过行李、电脑、背包、零碎、证件乱七八糟小东小西,往车里一一安顿好摆放好,然后退出车门,殷勤流口水:"有请段导上车。"
  段寒之望天翻白眼:"脚疼,抬不起来。"
  卫鸿一把打横抱起段寒之,结结实实的满把公主抱,直接塞进副驾驶席上,然后俯身过去系安全带。
  段寒之傻了:"你干什么?大白天马路上的你干什么?"
  卫鸿一边拼命摇尾巴,一边用讨赏的目光眼巴巴的盯着段寒之:"嗷呜~~"
  段寒之一掌拍开他的头,卫鸿立刻眼冒金星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嗷你娘啊!大白天的发情期到了吗?要吃食吗?还不快来开车,老子我的驾照被吊销了已经!"
  卫鸿委屈的揉揉脑袋:"寒之你都不想我……"
  "想你妹啊,十二个小时的飞机,老子现在脾气很不好,你给我注意着点儿!"段寒之哼哼着,把两条长腿往车头上一放,舒舒服服的陷进车椅里,"还不快来开车送爷去舒服舒服?"

49小鸿鸿


  段寒之所谓舒服舒服,一般来说不是在长途旅行后回家,而是让人把行李送回去,他自己一个人晃去相熟的水疗会所,躺个几个小时再回去。
  他们那帮圈内人平时娱乐活动的地点,基本上就那几个高消费地区,几家保密制度非常完善的奢侈场所,比如说菜馆啊,水疗所啊,俱乐部啊,夜店啊……都是他们那帮人能放心去的地方。
  在那种地方工作的人都非常精明,都差不多知道每个常客都有些什么特殊爱好,要做什么准备。哪些主儿在圈内有恩怨,要避免他们在同一天大驾光临;哪些主儿忌讳什么讨厌什么,要尽量说好听的话顺耳的话,不能无心之间就触了客人的逆鳞。
  基本上他们连客人会在哪一天光临都有本儿清账。这边从报纸上看到段寒之回国,那边他们就能估摸出段寒之会直接来水疗所里泡上几小时,所以一大早上就准备出了个单独的套间,段寒之以前喜欢用的装饰布置全部都精心安排好,一色纯白真皮沙发组柜、白纱落地窗帘、白色大理石打蜡地板,搭配淡绿色调的全套水晶装饰挂件,从摆放在台角的古色古香的陶瓷罐到窗台前插着栀子花的白瓷瓶,无一不在细节上下足了功夫。
  如果段寒之不来,那么这个套间自然会用来迎接别的客人;如果段寒之来了,一定会对这家水疗所的贴心服务满意不已。

  不过,这家水疗会所的老板绝对没想到,以往都是一个人独自前来再独自离去的段寒之,这次竟然会史无前例的带了个同伴。
  说同伴也不像,因为那个跟着他一起来的男人始终在尽职尽责的帮他开单、那房间钥匙、准备衣物毛巾等用具,就像个随从或助理一般;但是说助理又有那么一点微妙的不对,因为那个男人让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毕竟《丛林逃生》正各大电视轮番热播,卫鸿的脸现在家喻户晓。

  段寒之背着手,看着大堂里雪缎屏风上的岁寒三友图。卫鸿办好了所有手续,刷好了卡,把装着洗漱用品、保养用品、卡夹和钥匙的密封袋交给负责段寒之那个套间的领班,一边仔仔细细的嘱咐人家:"段导刚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没有吃好没有休息好,你们去东街粥店里点一碗玉米蟹黄粥来,记得让段导喝下去……还有别让他泡太长时间,小心血气上不来,昏倒在浴室里。"
  服务员用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发生此类愚蠢的事故之后,卫鸿非常忧虑的拉着段寒之的手:"车还停在外边,油不多了,我去加个油。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别我还没回来你就先走了啊,你可千万不能在国内开车啊……"
  段寒之轻描淡写的抽回手:"卫鸿。"
  "是!"
  "你干脆别当演员了吧。"段寒之头也不回的向他的套房走去,"我以前乡下老家有个保姆,六十多岁的大妈,跟你挺像的,我觉得你不当保姆特别屈才,真的。"

  卫鸿灰溜溜的出去开车加油。
  任何一个第一次来到这家水疗会所的人,在没有GPS的帮助下,都十有八九会迷路。周围全是一模一样的小路,要经过七歪八扭好几道弯才能开到大路上,而且除非你对附近的街道非常熟悉,否则你很容易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
  然而就是这个地方,非常靠近天然温泉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道,山清水秀、远离都市的烟尘喧嚣,所以不少有钱主儿喜欢来这里泡上几小时。

  卫鸿心不在焉的开车穿过仅容两辆车并排行驶的街道,突然前边岔路上猛地蹿出一道黑影,紧接着犬吠声汪汪响起。卫鸿一惊,猛踩刹车,刹那间只听轮胎在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响,紧接着一只狗在他车头前横着飞了过去。
  糟糕!撞到人家狗了!
  卫鸿紧急下车,周围有几只流浪狗汪汪吠叫了几声,一股脑儿的跑了。
  他上前去一看,被他撞飞的是一只大黑狗,块头还相当不小,全身都是流浪狗之间争食打架留下的伤疤,有几道撕咬的痕迹还相当新鲜,汩汩的冒着血。给路虎这么一撞那狗都不能动了,就躺在地上微微的发抖,嘴里发出轻微的、痛苦的呜咽声。
  但是就算这么痛苦了,那狗嘴里还死死的叼着一块老骨头,怎么都不愿意松口。看来它肚子上这几道打架的撕咬伤痕,就是因为要保住这块老骨头而留下的。

  这很明显是流浪狗,身上相当脏,腿上还有皮癣和脱毛。卫鸿绝对不是那种能漠然视之开车离去的人,他试图把狗抱起来,但是只要一靠近,大黑狗就拼命叼住那块脏兮兮的骨头,一边发出那种强撑着的、色厉内荏的呜呜声。
  "拜托,我不是想抢你的食啊好不好!"卫鸿一边冒汗一边手足无措的想要抱起那只狗,但是横抱吧生怕磕到它受伤的内脏,竖抱吧怕被狗咬,无奈之下他脱了自己的外套,做成一个简易的担架,小心翼翼的把狗平放在衣服中,然后一手拎着领子一手拎着衣角,就这样以一个担架床的样子把狗抬进了车里。
  卫鸿查了一下GPS,离这里最近的宠物医院在市区,离这里有七八公里,开车快的话几分钟就到。
  大黑狗又呜咽了几声,嘴里冒出血来,浸透了那块它始终叼着不松口的脏骨头。
  卫鸿生怕这狗就这么被自己撞死了,连忙猛踩油门往市区飞驰。结果过路口的时候他一不小心越了线,只听照相机咔嚓一响,他干脆狠狠心一咬牙,就这么直接闯红灯开过去了。

  七八公里的路,加红灯加堵车,卫鸿风驰电掣了五分钟,稳稳当当停在宠物医院门前。想当然尔罚款账单会直接寄到段寒之家里去,至于段寒之会怎样竭尽全力的嘲笑他、玩弄他、幸灾乐祸他,卫鸿都不敢去想了。
  "快点快点!有人在没有?这狗要不行了!"卫鸿一边按车喇叭一边狂叫。
  前台护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从大门里跑出来:"怎么啦怎么啦?谁家的狗要不行啦?"
  "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狗,不过快送它去ICU吧我看着再迟一点就有危险了!"卫鸿跳下车,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把大黑狗从车上弄下来,提着担架就往诊所里跑:"快点啊喂,老子不想造什么杀孽啊,赶紧动手术吧!万一这位狗兄弟的肝脏啊肠子啊被我撞断了可怎么办喂!"

  小护士愣愣的站在那里。
  卫鸿着急了:"您在那干嘛呢?赶紧的叫医生来救狗啊。"
  小护士还是愣着。
  "别这么看我我付钱的!绝对不会赖账的!医院的帐我最不欠了我一直都付钱很积极的!快点儿啊您那!"
  小护士终于反应过来,满脸红晕的幸福了:"——卫鸿!"
  卫鸿石化了。
  小护士扭脸泪奔状跑回诊所:"姐妹们我看见卫鸿了!卫鸿来我们诊所治病!快出来围观啊姐妹们!"
  ……不是我治病……卫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小护士猛地一回头,昂首挺胸的盯着卫鸿,跺脚握拳、目光炯炯:"放心吧,狗交给我们!不管是顺产催产还是破腹产,哪怕给狗变性都完全没问题!——姐妹们要签名的赶紧出来啦~~~~~~"

  "于是,你就因为给一条狗陪床,而让我在水疗所里足足泡了五个小时。"段寒之说。
  小小的宠物诊所看护室里,床上躺着一只有气无力的黑色杂毛大型犬,前爪边上放着它那根拼命保护、钟爱不已的脏骨头。护士曾经想过把这根骨头扔出去,但是只要任何人一旦靠近它,大黑狗就会立刻不顾伤势,竭力爬起来凶狠的龇牙。
  卫鸿仿佛犯了错的小媳妇儿一样,扭扭捏捏的对段寒之摇尾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哦不,爱护动物人人有责,关爱生命是我身为一个好男人的具体表现!"
  段寒之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注视着那条大黑狗。
  大黑狗抬起狗脸,用狗眼回望着段寒之。
  一人一狗无声的对峙着,场面诡异到卫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狠狠抖落身上窜起的鸡皮疙瘩。
  半晌段寒之不动声色的一笑,别开目光:"——这狗好脏。"
  大黑狗嗷呜一声,猛地把狗脸埋到它那块骨头边上,再不愿意抬起来了。

  卫鸿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他奇迹般的觉得自己刹那间和这条狗心意相通——当段寒之每天晚上语气温柔的对他说亲爱的从我身上滚下去你太重了你应该减肥了不然就用刀子把你的六块腹肌割下来炒了吧的时候,卫鸿敢肯定,自己的心情应该眼前这条狗此时的心情没什么差别。
  段寒之温柔的抚摸着大黑狗的毛:"看这孩子,它低头的样子真让我联想到你。我看咱们以后就叫它小鸿鸿好了,多适合它呀,你说呢卫鸿?"
  "……"大黑狗说。
  "……"卫鸿说。
  "就这么定了。"段寒之高兴地鼓掌。

  段寒之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懒洋洋的一看号码:"哎,关烽?"
  关烽绝对是没事不乱打电话的人——他恨一切辐射,一切有可能造成他面部皮肤损害的辐射他都恨不得将之从地球上驱逐到那美克星。可惜手机这玩意儿很难从地球上灭绝,在发明新的通讯工具之前,关烽也许只能自己一个人去那美克星生活了。
  "喂?"段寒之说,"你没事吧关烽?你把手机贴在耳朵边上吗?辐射正在毫无阻挡的近距离照耀你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是吗?"
  "……你为什么不在撞车后失忆或人格巨变呢,不论怎样你都会比现在要好得多,为什么你这根舌头没有跟着你的肝脏和肠子一起在车上被撞击得七零八落,然后永远离开你的身体?"关烽忧虑的叹了口气,然后在段寒之用毒液喷回来之前,果断的转变了话题:"段寒之,还记得我们的协议吗?我提供你治病的一切条件,你出任我明华娱乐的艺术总监?"

  所谓明华娱乐,是关烽专门为关婕准备的一个新公司,并不归在关家名下,而是归关烽自己打理,连关锐他们都不能插手公司的事宜。
  严格的来说,这个娱乐公司的最高领导层只有两个人——负责资金提供的关烽,和负责事务运作的段寒之。不要觉得这个阵容十分华丽,这座公司的员工数量其实等于零——关烽打算下星期再去贴招聘启示。

  "你打算让我再身兼财务、广告、策划、人事、后勤几个部门的总监职务吗?"段寒之惊奇的摇摇头,"关烽,就算你付我十倍工资也不行的,你就不要再梦想了。"
  "你才不要再梦想了。"关烽轻蔑的反驳,"我只是想告诉你公司现在面临着一项巨大的麻烦,我希望身为艺术总监兼全职跑腿的你能够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亲爱的,请拿出你身为一个领导的王八之气来。"
  "……麻烦?什么麻烦?你把美国总统的女儿给上了?"
  "亲爱的你说什么呢,美国总统有女儿吗?……好吧就算有,看上去比较吃亏的也是我吧。"关烽相当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听上去有种莫名的闷骚,"我在关家等你,来的时候记得把卫鸿也捎来。"
  "为什么?"
  "为了解决这个麻烦,我需要利用卫鸿的色相。"关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任何语气上的异样,从脸皮到声音都已经武装到非常惊人的厚度了,"请你提醒一下卫鸿同学,来的时候把脸洗干净,最好把自己打扮得卡哇伊一点。"

  "……"段寒之默默的挂了电话。
  "你们在讨论什么?"卫鸿随口问。
  "……狗肉烹调十八大法。"段寒之说。
  卫鸿不由自主的膝盖一软,脚底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50卡哇伊~

  "……你确定我穿成这样没问题吗?"餐厅门前,卫鸿默默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粉红色小T-恤、小狗图案牛仔裤、嫩黄色系三叶草慢跑鞋,然后抬起头,从餐厅大门的玻璃反射上看到了自己头顶那雪白粉嫩的兔子耳朵。
  "没问题的。"段寒之说,"关大公子也这么穿过,据说是在法国万圣节校园舞会上。"
  "……"
  "而且人家还穿了个有青蛙图案的草绿色马甲背心呢。"
  卫鸿痛苦的闭上眼睛,然后在段寒之转身去开门的刹那间,飞快伸手扯下了兔子耳朵并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关烽坐在餐厅VIP区浅荷色的真丝垂幕之后,削瘦的身体裹在一件阿玛尼黑色修身束腰风衣里,深深陷进同色调的真皮沙发中,冰白的脸色越发显得有点像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吸血贵族。
  "……我说的卡哇伊不是这个意思。"沉默半晌之后,关烽对卫鸿的穿着勉强发表了这个看法。
  卫鸿立刻控诉:"我都说了不要,但是他非淫笑着强逼我穿,一边穿还一边念叨:情趣啊这揍是情趣啊,铁血特种兵和金刚芭比娇娃的强烈对比啊,粉红的色调是多么满足我充满了高贵情趣的内心啊!"
  "你应该用拳头放倒他的,你还算是个男人吗卫鸿!"
  "……真正的男人是不打老婆的。"
  "就算你不打他你也不算真正的男人,"关烽沉痛的道,"只能算是真正的忠犬。"
  卫鸿眨巴着眼睛,然后对段寒之委屈的摇了摇尾巴。段寒之立刻安抚的顺了顺卫鸿的毛:"乖,下次关烽再说你是忠犬,你就上去给他一爪子。"
  卫鸿呆愣了一下,然后默默的小碎步退到墙角去:"……我还是离你们俩都远一点吧……"

  段寒之立刻用"看吧人家都要离你远一点了"的目光嫌弃的望向关烽,关烽用加倍的"人家要离远一点的人明明是你"的目光还回去。互相鄙视的因子在空中流淌着,卫鸿忍不住伸爪捂住眼睛——只要他一睁眼,就会看见那个穿着黑色阿玛尼长款风衣的关大公子和那个穿着GUCCI雪白修身版西装的段大导演身后冉冉升起一个字,光芒耀眼普渡众生——"贱"。
  他们温柔而亲切的对彼此露出微笑,雪白的牙齿锋利而迷人,那浑然天成的高贵冷艳的气质,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找出苍蝇拍,然后一人一拍把他们都送回到那美克星去。

  Hellen从外堂掀帘而入,咳了一声,递上一本文件:"老板,您叫我带来的剧本。"
  关烽优雅无匹的对段寒之扬了扬下巴:"给段导过目。"
  Hellen赶紧把那本文件双手高举呈递到段寒之面前。
  "——这是什么?你写的剧本?"
  "我干吗要浪费时间干那种事,编剧拿着我的薪水是白吃饭的?"
  "我看你是写不出吧……"段寒之饶有兴味的停顿了一下,然后赶在关烽组织语言进行反击之前,抢先开了口:"这叫什么剧本,奇幻大片?异度空间?东方加西方混合背景的哥特式小说?王朝演化分裂史?"他哗啦哗啦的把剧本一翻,"这个厚度可以跟Final
Destination一二三四加起来相媲美了,你打算一口气拍个奇幻系列片么,关大公子?"
  "不。"关烽淡淡的道:"当然不。"
  段寒之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国内奇幻影片市场非常有限,而且投资要求非常高,演员底子也不行。你得慎重啊。"
  "我已经很慎重了——原本我打算拍七步曲的。"关烽遗憾的摊开手,"在编剧团持续了三天三夜的痛哭哀求之下,我勉为其难的决定拍四部就收手。"
  "……"段寒之挑起了一边眉毛。
  "不过,不是四部不同的故事,那太没劲了。"关烽随意的一挥手,不论是话音语调还是那轻描淡写的态度,都给人一种他正在谈论今晚是吃黑椒牛排还是吃清蒸羊肉一样的错觉,"——我决定把整部影片分为四卷,每卷平均两个半小时,就像电视连续剧一样巡回放映。这部长达十个小时的影片主要讲述了奇幻大陆上四个国家的兴旺史,中间穿插主人公的打怪升级过程,主要时间跨度大概在五十年左右——我决定要讲述一个完整的、史诗一样的故事,并且,这部影片可不是面向中国大陆市场,而是面向全世界的。"
  "……"段寒之站起身:"卫鸿我们走吧,关总这两天有点发烧,让Hellen回去给他冲杯药就好了。"

  卫鸿乖乖起身,关烽倨傲的命令:"你们俩都给我坐下。"
  "不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据说精神病是会传染的,关总你已经不是十五岁的高中男生了你就乖乖回家吃药去吧。"段寒之诚恳的握住Hellen的手,"美人儿,记得回家叮嘱关总吃药,没事别随便把他放出来,万一祸害了社会可怎么办呢,真是的。"
  "坐下。"关烽顿了顿,"或者你走也可以,把卫鸿留下来。"
  段寒之以罕见的紧张挡在自家宠物面前:"为什么?"
  "因为男一号是我给卫鸿量身打造的角色。"关烽稳稳的道,"男一号是个兽族战士,原型是只小牛犊那样巨大的黑狗——扮相非常的卡哇伊。卫鸿你今天的穿着还需要再卡哇伊一点。"
  "……"卫鸿站起身说:"我们走吧段导。关总你记得吃药。"

  十分钟后,关烽看着被结结实实五花大绑、就像个肉粽子一样被扔在沙发上的卫鸿,满意的对Hellen点了点头:"干得好。"
  卫鸿挣扎着:"姐姐您师从何处?武当?少林?峨眉山吧?您知道神行太保武术学校吗?您上学的时候一定是当地黑社会大姐大对吧?"
  "实在是不好意思咩,老板之命不可违咩~~~"Hellen娇弱无力的拍了拍芊芊玉指,"其实我师父乃当今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是也,闭关十年,艺业不精,让大家看笑话了,惭愧惭愧。"
  "……"段寒之道:"好说好说。"

  然后段大导正襟危坐,屏声静气,面目表情严肃认真,目光虔诚渴望的看向关烽:"刚才是卫鸿不对。"
  关烽心满意足的:"嗯。"
  "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嗯。"
  "黑狗就黑狗,卫鸿最擅长演犬类角色了,完全是他本色演出啊是吧?卫鸿?"
  卫鸿用悲痛的呜咽:"嗷呜……"
  "我保证他会好好出演这个男一号,绝对不辜负党和人民对他的殷切希望!"
  关烽轻轻的鼓掌,看上去非常满意:"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如果缺少你和你家宠物的竭力支持,我将没有办法面对接踵而来的严酷挑战。事实上,在你们今天还没有赶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整整抽掉了半包烟——我通常不到压力最大的时候是不抽烟的。为了给这部长达十小时的大制作影片提供一笔接近天文数字的投资,我今天早上差点把钢笔活生生□银行行长的太阳穴里。"
  "……你竟然拿不出一部电影的投资吗?"段寒之震愕了。
  "你知道这部片子涉及多少大规模毁损的道具宫殿,必须要多大的布景,还有多少后期制作吗?"
  "就算这样我也不相信投资总额会超过六个亿。"
  "你估价得非常准确,但是我提醒你一点。"关烽顿了顿,用非常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部影片的主要投资商是明华娱乐有限公司,而这个公司的成员,到目前为止也只有我跟你两个人而已。"
  "……"卫鸿站起身来:"Hellen,把你手上的那支钢笔□我的太阳穴里吧。"

  在清除了室内所有笔类用品之后,关烽重新坐回他的沙发上。如果他刚才看上去像一个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吸血贵族一样的话,现在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吸饱了血的蝙蝠。
  这只蝙蝠一边喝着北美纯手工研磨的黑咖啡,一边用它黑色的翅膀在段寒之面前用力的扇动着:"想想看在一个缺少激情和幻想的国家里,我们将带来怎样的惊奇与激动。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一件事,哪怕外行的领导用无处不在的'人际关系'和'官场厚黑学'统治了整个科幻甚至奇幻产业,哪怕我们伟大的官僚主义摧毁了年轻人对于幻想的最后一点希望,真正带着信念和爱的人们也仍然能从自动自发的寻找他们对于天空和异世界的向往。你不这么觉得吗?我们需要真正的奇幻片,国产的,大制作的,不计成本的,足以成为五十年内国产奇幻电影里程碑的巨作,不然我们的电影发展史将留下巨大的遗憾。你不觉得激动吗段寒之导演?"
  "是啊,"段寒之说,"一想到投资总额,我的心脏就像吞了一整瓶敌敌畏那样激动的跳跃不已。"
  "……你的心脏只会停跳的,白痴。"

  "我现在已经停跳了,"段寒之平静的反驳,"你应该懂得的关烽。国产奇幻影片从概念上就没法跟国外相比,更别提少得可怜的票房市场。前两年我有个同行导演怀抱着对奇幻影片赤诚的爱,放弃了一部前景看好的言情片而转去投资了一部奇幻灾难片,结果在审核的时候因为涉及反动——影片中描写国内某地因为瘟疫而造成大量伤亡,上级领导于是下令放弃救援封城锁地的镜头——而被广电总局拦腰斩断。当这位导演忍痛把影片删节整整半小时,并加上了大量描写领导身先士卒抢救伤员、决策果断英明神武的描写之后,他终于勉强通过了审核并取得了放映权;然而最后在上映的时候,这部影片完全变成了歌颂某地领导、强调形式一片大好的政治宣传片。最后他只收回了投资百分之五十不到的票房。当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弃手中正在计划的一部科幻片,因为我不想让影片中出现外星人跟领导亲切握手的镜头——那是在亵渎我身为一个导演的尊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非常不以为然:"关烽你要想清楚,国产奇幻片本身票房就相当悲惨,何况只要被人发现你有一点赚钱的可能,就立刻会有无数吸血的蚂蟥扑上来抽干你最后一点骨髓。我以前相当喜欢的一本幻想类杂志已经被有关领导和有关部门搞到绝路上去了,他们不把电影当作艺术来看,他们只看到了钱。"

  关烽久久的没有说话,阴影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很久之后才听到他缓缓的道:"我可能不会在国内公放。"
  "那你上哪首映?"
  "……北美。"关烽说,"所以我……打算接受北美一家投资商的注资。"
  段寒之松了口气:"太好了,我一点也不想和你一起承担那笔注定收不回来的六亿元投资。"
  关烽的脸奇异的扭曲了一下:"对方是美国纽约一家非常有名、资金雄厚的电影投资商。"
  "很好,我相信美金的价值,一如我热爱人民币。"
  "……但是,"关烽说,"对方注资并提供优先宣传的附加条件之一,是建议——不,是强逼我放弃我的演员,优先选择他们的男一号。"

  卫鸿一下子从沙发上爬起来:"哦?鬼佬?"对于这个原型是一头黑色大狗的男一号角色,卫鸿没有丝毫的争夺之心。
  "一半一半吧,混血。"关烽说,"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段寒之和卫鸿都囧囧有神的看着他,关烽脸上混合了很多微妙的情绪,同情、悲悯、愉悦、关切、期待,甚至有些莫名的喜感:"对方的男一号表示……段寒之导演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导演,没有之一。"
  "哦,"段寒之无辜的表示,"喜欢我的人很多,我已经习惯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竟然一点也没有脸红,可见脸皮已经厚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所以为了表示他对你的喜欢,他请求你顺便演出片中的男配角……"关烽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暂停,语气非常微妙,"这个角色被主角视为最大的敌人,彼此互相争斗却又互相吸引,相爱相杀了一辈子,最后死在了主角手里——他说他希望你能出演这个人物,还说你将带来他演艺生涯的巅峰。"
  "……"室内一片沉寂,段寒之摇了摇头:"这人他已经疯了吧?"


51情敌出场

  这是一个背景相当宏大、进程非常复杂曲折的故事。
  在异世界的大陆上,生存着不同种族的人类、动物和植物,天空中飞翔着巨大的翼鸟,地上奔跑着喷发火焰的巨兽,总有那么一些牛逼的人类,在经过特殊的修行之后,能用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摧毁一座城池。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出身弱小的犬族,原型是只脏兮兮的大黑狗。因为机缘巧合他获得了人类的身体,并踏上了修炼变强、保护种族的道路。
  在打怪升级的道路上,大黑狗得到了他忠心耿耿的伙伴——一个好吃、龟毛、性格鸡婆的精灵男,一个对草药非常有研究的暴力女,以及小型黑狗宠物一只,技能是突然长出翅膀变为会飞的犬类。

  当然,作为一个成功的奇幻故事,为了衬托一个伟大男主角的成长,几个必不可少的要素配角是非常重要的。比方说一个慈祥博学、经常可以说出富含哲理的话的老师;几个曾经是主角的对手,后来则被主角的犬格魅力所征服,并心甘情愿成为主角成功道路上垫脚石的反派;再比方说,一个被神格化了的,主角宿命中的对手兼引导人,俗称反派BOSS。
  这个BOSS非常重要,一方面他亦正亦邪,经常用冰山般冷漠而俊美的脸面对着镜头,然后居高临下的站在陡峭的山巅之上,用忧郁的眼神俯视着脚下烈火熊熊的世界——似乎那一切的祸都不是他闯的。

  这个角色引导着大黑狗一步一步逐渐变强的道路,成为他的动力和目标,充当着主角升级的范本;在影片的可以塑造下,这个人物被神格化了,完美冷酷、毫无瑕疵,一次次从容的站在天际俯视着苦苦挣扎的主角一行人。
  他是主角命定的对手,最终的BOSS,主角一心想憎恶他、战胜他、打倒他,并为此付出了艰苦
  卓绝的努力;然而最终到第四部结束,当主角终于亲手杀死这个对手的时候,看着那个人在暴风雨中颓然倾倒的身影,主角突然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四部影片加起来十个小时,这位可歌可泣的BOSS同学一共只出场了二十分钟左右,其中前三部加起来也不过五分钟的镜头,最后一部的□出现了十五分钟,其中还穿插大量的回忆。
  但是这些镜头全部都是非常大的制作,画面要求极其精良,大段大段的人物脸部特写,美轮美奂的后期特技,对演员脸部表情的细微控制要求能力非常高。

  段寒之是从来不演戏的。虽然他是个非常成功的导演,热爱本职工作,尊重表演艺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演员抱有一种深深的偏见。
  他尊重甚至热爱几个老一辈表演艺术家,他也致力于发掘和培养新人,但是他始终对新一代演员们戴着厚重的有色眼镜。他曾经多次毫不避讳的在公开场合评价:"那些人都根本没演技,纯粹卖脸。"或者是:"全都是在床上混出来的,你问我谁演得最好?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演色
情片的话他们个个都是高手!"

  卫鸿曾经委屈的表示:"寒之,你能不能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也是这几年才混出来的演员呀。"
  段寒之懒洋洋的伸手去揉大狗狗的毛:"你不是从我床上混出来的吗,嗯?"
  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卫鸿仍然觉得自己脆弱的忠犬心受到了伤害:"寒之你不能说得这么直白,至少我,我就从来没演过色 情片呀>_<"
  段寒之笑了,漂亮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大狗狗的额头:"感情你昨晚在老子床上演的不是□片,是青少年励志教育片吗?"
  卫鸿嗷呜一声,猛地拼命捂住脸,一边擦掉顺流直下三千尺的口水一边赶紧掩饰自己通红的老脸。
  虽然对卫鸿的态度有点微妙的不同,但是段寒之本质上还是不怎么看得起演员——尤其是新一代年轻演员的。每当有美艳明星讨好恭维他"段导生得真好看,幸亏段导不演戏,不然哪有我们的饭碗啊"的时候,段寒之总是毫不留情的当面讽刺:"我为什么要跟你们一样争着去当婊
子?"

  当段寒之得知美国那家投资公司要求他出演反派BOSS时,他感觉非常荒谬并且可笑。
  段寒之什么时候少过片约?什么时候要委屈自己亲自上场拍片?——演员实在演不好,他上前去露两手,那叫指教,叫赏光;正儿八经去演戏,哪怕只是二十分钟的戏份,那都是在掉段寒之的身价。
  "告诉那家投资商,我是个导演,我要看到的东西应该比演员要多得多。区区二十分钟戏份,从纽约红灯区站街的鸡鸭中随便找一个都能演,并且演得不比那些靠上床混出来的艺人差——所以就别掉我的价了。"
  段寒之如此漫不经心的回复了从纽约来的邀请之后,轻描淡写的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十秒钟不到,电话再一次急切的响了起来,一向飞檐走壁不在话下的高跟鞋女超人Hellen在电话那边飞快的道:"段导!美国投资方选送的男一号人选已经乘飞机飞来这里了,据说带了两大箱行李,塞满了你以往作品全集精装版DVD、经典回顾典藏版、报纸新闻报道剪贴、照片回忆录签名本相关周边等等……"
  "我不是告诉过他这部片子不用他,男一号我们已经有了吗?"
  "美国投资方带给关总的压力真的很大,"Hellen顿了顿,"——或者说,带给明华娱乐的压力非常大!明华娱乐作为独立于关家集团之外的公司,仅仅靠关总一个人有限的力量支撑,很难抵抗那么大一个投资集团所带来的冲击!……"

  "那他还拍片子干什么?"
  Hellen一愣,段寒之低沉华丽的音线带着他惯有的冷漠:"既然无法独立投资,也没法经受住投资伙伴的冲击,那他还拍这部注定了收不回成本的片子干什么?"
  "……"Hellen一时愣住了。
  "Anyway,"段寒之话锋一转,完全公事公办、不带半点情绪的道:"你去机场接一下那个美国小孩,顺便给他订回去的机票,告诉他不用来见我了。我已经看了剧本,这个角色我不想用外国人。如果美国投资方有什么意见,直接叫他们来问我。我是导演。"
  Hellen的冷汗下来了:"美国方面提供了三个副导演人选,角色选择是要投票表决的,这已经写在投资方和关总的合同里了,不能随随便便就……"
  "老子才是导演。"段寒之倨傲的道,"我管他副导演是谁,不听话的统统去死。"

  Hellen张开嘴,听筒里传来滴滴的电子音。
  段寒之挂电话了。

  卫鸿这两天临时有事要回一趟家,据说是他老家的父亲犯了高血压,来去飞机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关烽一边忙关家的事,一边着手叫人搭建奇幻影片所需要的影视城,种种工作繁杂沉浩,一时也抽不出时间来对付演员选角的问题。
  经过和美国方面的协商之后,基本的剧务组成员已经被定了下来,编剧团基本尊重关烽的意思和原剧本,灯光摄影等由投资方出资挑选聘请;至于导演的问题,段寒之早年也在好莱坞混过,名头不可谓不响,美国投资方立刻就默认了这个主要导演人选。

  但是在副导演的问题上,投资方强行架空了段寒之原本率领的剧组班子,从美国公司挑选了三位副导演打包送去中国。那三个副导演在大学时期都选修过段寒之导演的经典片段,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西服领带皮鞋铮亮,恨不得把自己每一根头发都梳得油光水滑整整齐齐,就仿佛三个第一天上班跟大老板见面的小白领。
  段寒之原本还有点不满美国方面的擅自安排,但是看了那三个可怜的鬼佬,又跟他们聊了几句——段寒之教训,他们听;段寒之说BYEBYE,他们跪安——之后,他也勉强接受了自己将拥有三个白人当助手的事实。太监是不分国界的,就算长了一对蓝眼睛和一头黄毛发,也改变不了这三个副导演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谦卑的心。(……)

  所有问题都在一一迎刃而解,唯独只有一点僵持不下——就是男主角。
  段寒之坚持使用亚洲人做主角,完全不能接受影片中出现白人的脸;他甚至让步同意进行主角海选,举行大规模试镜,但是不论如何也没法接受美国投资方送来的男主角人选。
  他甚至拒绝见那个年轻人一眼,整天呆在影视城里,指导工人们做前期准备工作。

  初夏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白天太阳已经隐约有了烤人的意味。到了傍晚,天色突然昏暗下来,空气中夹杂着咸湿的水汽,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泼下来了。
  "摄影棚里闷得慌,别开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段寒之不耐烦的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闷汗,烦闷的狠狠拽开两颗衬衣纽扣,"都回去吧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马上就下雨了。"
  工人们一窝蜂的撤了手脚架,墙角的电线散落在地上,就着昏暗的灯光,能看到摄影棚被粉饰过两次的内景,基本上已经有了壮观宏伟的表象。这些画面经过精心处理之后,会在大银幕上显示出非同一般的浑厚效果,如果后期制作的好,美轮美奂、如同宫殿都有可能。
  助理从摄影棚外匆匆走进来,撑起一把雨伞,抓着段寒之的笔记本包:"段导,车已经开过来了,在外边等您。"
  段寒之点点头,合上剧本,站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外边轰隆一声滚雷闷响,似乎整个天际都在轰然颤动。天幕上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刹那间天地之间都被雨水的线给连接起来了。
  段寒之推开摄影棚的门,助手立刻打开雨伞举到他头顶。他们站在台阶上,正要往下走,突然段寒之的脚步停住了。

  台阶之下的暴雨中站着一个年轻人,全身上下都被淋透了,挑染了金红色的黑发被雨水打得透湿,贴在脸上。从他偏白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可以看出他有一部分西方血统,但是眼睛还是黑色的,混血的特质非常明显。
  他穿着黑色皮衣、紧身牛仔裤,明明挺潮的装饰却在大雨中被浇成了落汤鸡。段寒之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上,默不作声的看了那年轻人一眼,转头问助理:"他是谁?"
  "这、这个……"助理尴尬了一下。

  混血年轻人咧开嘴巴笑了,他抬起头仰望着段寒之,毫不在意的让暴雨打在他脸上、身上,顺着下巴汇聚成一条水线,滴滴答答的淌下来。
  "段寒之导演,我是艾森纳,我是来出演你新剧的男一号的!"年轻人热切的伸出手,眼底闪动着激奋甚至于狂热的光,"我对您的尊敬和热爱就像是爱自己的眼睛一样——段寒之导演,您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52雨天

  艾森纳?R,美国耶鲁大学毕业,圣菲尔普工作室旗下得力干将之一,跟这次电影的美国投资方董事有相当程度的亲缘关系,这是他被美国那边强力推荐来的重要原因。
  圣菲尔普工作室旗下巨星众多,年前曾经有一对新人组合红透巴黎秀台,一个是被关烽用大价钱买下的LOUIS,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艾森纳。
  抛却身世背景不谈,这小子也算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不同于LOUIS的雅痞风格,艾森纳一直走的重金属摇滚路线,皮革、金属、颓废和英俊一直是他的关键词,那在废墟中抬手拥抱天空的音乐海报曾经一度被评为本年度最佳音乐海报没有之一。狼狈中的美感,狂野和激情的灰烬,这些元素在他身上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没有哪个女人能逃过他热切的眼神。

  倾盆而下的大雨中,这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就这么毫无顾忌的让雨水顺着脖子流下来,眼睛亮得跟狼一样。
  段寒之沉默了一下,裹紧黑色及膝风衣,抬脚下楼梯。
  助手赶紧撑伞跟上。段寒之这次回国以后身体就整个弱下来了,以前玩起来比谁都狠,现在保养起来比谁都仔细。一丁点寒气都不能沾到他金贵的身体,稍微淋到了两滴雨星子,转头就有专人忙不迭的准备煲姜汤。

  "来人去剧组酒店给他开个房,换身干衣服,然后帮他订明天回美国的机票。"擦肩而过的时候,段寒之转过头去淡淡的对助手吩咐,"——记在我账上。"
  助手点点头:"是。"
  段寒之抬脚上车,绝尘而去,从头到尾没有施舍给艾森纳半点目光。

  艾森纳站在那里,久久望向汽车消失的方向,半晌笑了起来。
  手机在口袋里拼命震动,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接起来道:"Fuck off who's that?"
  "Fuck你个头啊,"Louis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情况怎么样?"
  "他真狠。跟我想的一样。"
  "早告诉过你了!"
  艾森纳的笑容不变,在那样阴霾而狂暴的雨中,竟然给人一种可怕的错觉:"但是我更爱他了——当我看到他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我的时候,我竟然有种想对他跪下去的冲动……一看到他我就肾上腺素井喷,他简直就是我的缪斯女神。"

  Louis震了半天没说话:"……既然你这么执着那么祝你好运。另外帮我告诉大哥一声,没搞定我老板之前,我绝不回美国去。"
  "你是说那个Victor?关?眼睛长在头顶上,笑起来让人恨不得想揍他,法语说得跟朵花儿似的贵公子?"艾森纳冷笑了一下,"他太强硬,野心也太大了,很多人恨不得做掉他。你叫他自己小心。"

  雨越下越大,透过水汽模糊的玻璃窗,外边几乎成了一片水线的世界。
  关烽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在英国白瓷咖啡碟上,非常的干净素雅。咖啡店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从雅座的位置跨过一道石栏,流水淙淙金鱼摆尾,假山、花木一应俱全,非常的清雅幽静。
  关锐把白茶倒进他空了一半的杯子里:"约你出来的时候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雨,真是抱歉了。"
  关烽平淡的摆摆手:"自家人,道什么歉。"

  "其实我约你出来,是因为明华娱乐的事情。我听说你打算把明华娱乐做成一个基金,以后留给婕婕?"
  "是啊。"关烽虽然没有特地说过这件事,但是凭关锐在家族里的地位,知道这些并非秘密的事情也不困难,他也就不打算隐瞒了。
  "虽然说是独立于关氏集团之外,但是完全不动用关氏的资金,是不是有点困难?何况我听说你最近要和段寒之两个拍奇幻大片,投入和产出应该很难达到平衡吧。"
  关烽看了关锐一眼:"你这是在关心我亏本?"
  关锐笑起来:"我当然一直很关心你,哥哥。"
  "你这样说我真是受宠若惊,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只关心靖卓。"

  关锐讶异的一顿,关烽突然意识到这句话说得有些明显了,那根本就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他咳了一声:"别担心,就算第一部片子做亏本了,以后也有的是机会赚钱。这个世界上钱是赚不完的,但是人的生命有限,总要在自己还活着在的时候,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我从来不知道你喜欢拍奇幻片。"
  "我喜欢的东西多了,你未必都知道。"

  关锐沉默了一会儿。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关烽自从过了三十之后,就意外的收敛起来,兴趣爱好也全部都变了,像个真正成熟的男人那样开始低调起来了。如果说以前那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带着惊世的美丽和华彩耀花人们的眼睛,那么现在他就像是自愿回归了刀鞘一样,把他最锋利的那一面都默默的隐藏起来了。
  有时候关锐想,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起,她发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这个男人。她以前曾经很怕他,他手中掌握着那么多人的生死,他残忍冷酷,高高在上。后来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他,作为同一个父亲的妹妹,作为他孩子的母亲,他这辈子最亲近的女人。但是直到关烽隐居幕后之后,最终她发现,其实她并不真正走近过这个男人的心。她自以为的掌控和了解,其实都是关烽给予她的宽容和特权而已。

  她为自己即将要提出的要求而犹疑了一会儿,关烽敏感的瞥了她一眼:"想说什么?"
  关锐轻轻放下茶壶,"靖卓他在美国……过得不好。"
  关烽垂下眼睫,眼神在白茶袅袅的热汽中看不清晰。
  "他跟朋友在美国搬了个文化传播公司,兼承包时尚杂志制作,虽然有两个钱,但是比在国内差远了。我跟他聊过几次,虽然他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有多累,有多忙。烽哥,他不过是不愿意娶那个姓郁的女人,你不能因为这个就真把他从关家赶出去。"关锐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关烽,"他是你弟弟。他也真把你当大哥来看。"
  关烽淡淡的道:"那他就不想想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烽哥!"关锐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别说了。靖卓愿意去美国打拼他自己的事业,我为他感到骄傲。但是郁珍他不能不娶。那女人他再不喜欢,也是他未来儿子的妈,他要还是个男人,就不能丢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认账。"

  关锐咬着涂着DiorKiss浅红珠光唇膏的下唇,不知道在犹疑什么,咬出来一片血红:"……烽哥,靖卓那天给我传真了一份医院证明……"
  "嗯?"
  "我看了下时间,是他两年前做例行检查时的。"
  感觉到关锐话里的沉重,关烽切着蛋糕的手一顿,然后抬起头。
  "医生说他的精子活跃度非常低,极难导致伴侣受孕。"关锐顿了顿,"也就是死精症。"

  关烽手一松,餐刀哐当一声掉在雪白的餐盘上。
  "他一直……一直都没能从失去段寒之的那一天里走出来,他觉得自己一定终生不娶,所以直到最后都没有去进行治疗。他是绝对没有可能让一个女人怀孕的……"
  关烽静静的坐在那里,大概过了好几秒钟,眼底的震动慢慢退潮一样消逝,只留下一片纯黑色、深不见底的冷静。

  这个男人一直是这样,优雅、冷淡、高高在上,任何事情都能完全的用理性去分析,哪怕是家庭,哪怕是爱情。每次当关锐看到他的眼睛时,她都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要窒息的错觉。那黑色的瞳仁就像是一潭深邃的湖,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彻骨冰寒,从没有染上过普通人体温的热度。
  "郁珍的孩子不是靖卓的?"
  关锐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不说。
  在这个时候,关烽要的不是任何人的回答,他自己就能得出答案。

  关烽迅速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十秒钟后被立刻接通:"喂,陈医生?我是关烽。有件事麻烦一下你。我家三少未婚妻上次去检查时……"
  简短的命令被迅速布置下去,相信很快就会得到坚决彻底的执行。挂上电话的时候,关烽清清楚楚下达了他的命令,意思非常的明确——检查胎儿的DNA。
  关锐轻轻闭上眼睛。
  如果这时候是关母在旁,看到儿子如此干净利落的命令和行动,一定会微笑着大加赞赏。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亲情,一切都靠DNA维系起来,权力的传承,金钱的来往,甚至于一个吝啬于温柔的眼神,全都靠他们引以为豪的正统血缘来维系。

  "那靖卓和郁珍之间的婚事……"关锐轻轻的道。
  "照常进行。"
  "你说什么?"
  关烽冷俊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照常进行。"
  椅子在地面上猛然滑动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关锐罕见失态的站了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郁珍怀的不是靖卓的孩子啊!这样你还让他们结婚?"
  "叫靖卓去做治疗,以后他们会有真正的孩子的。"
  "烽哥!"关锐一字一顿的叫他,"靖卓跟你是兄弟,你不能这样狠!"
  关烽淡淡的道:"我就是把他当兄弟,所以才必须这么做的。"
  "你根本不在乎他心里怎么想,你只是一定要贯彻他们联姻的这个决策是不是?!"
  "……"
  "你到底把不把我们当你的家人?!"关锐的声音里包含了尖利和痛苦,让人挺起来竟然有种不忍的感觉,"还是说在你心里没有什么比关家的血缘来得重要?没有什么比关家的颜面来得重要?甚至连靖卓真正爱的人,连他们是不是幸福快乐,连你真正的家人……这些东西都不如一个虚无缥缈的世家颜面来得重要?!烽哥,我没想到你真的这么狠!"

  "……"关烽觉得自己应该在这时候说点儿什么,但是又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正常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他一样也没有学会,面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的自己的亲生妹妹,自己唯一孩子的母亲,他竟然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自己正常的感情。
  他曾经试图去保护过的家人。
  他曾经试图去融入他们的家人。
  不论是尝试去保护还是去融入,看上去似乎……他都失败了。
  关烽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但是他一个字都不打算再开口说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雅间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Louis全身是雨,完全不顾保镖的阻拦,就这么一头冲了进来:"老板!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关锐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没顾及到突然闯入的Louis:"烽哥!"
  关烽一根修长的手指揉按着眉心,果断的抬手一挡,挡住了Louis,紧接着他回头问尾随而来的助理Hellen:"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Hellen因为目睹了兄妹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而有点尴尬:"Louis先生刚才拍完了广告,执意来咖啡店门口等你,中途接了个电话以后就突然说有要紧事要告诉你,接着不顾保镖的阻拦就闯进来了。"
  "把他给我弄出去。"
  Hellen一点头,Louis立刻抱住门框:"老板!关总!关大少!我真的大事要说!喂喂喂你们不要拉我啊,说完了我会自己走的!喂!老板!等等我啊……"

  关锐站起身,和她哥哥一般肖似的美丽的脸上一片冷漠:"看来今天不是谈话的时机。烽哥,不论你是怎么想的,郁珍的事情我绝对不让步。我已经害得靖卓失去过一次,我不能让我弟弟余生都生活在冷酷的家庭里。"
  关烽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脸上罕见的显出些忍耐的神色:"关锐你等一下,听我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关烽从小在世家大族里培养出来的警惕心猛地一缩,神经就像是被什么危险的预感刺激到了一样,脑海中警铃猛地打响。就在他准备对关锐开口的时候,突然眼角透过大雨迷蒙的窗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在阴霾的天幕中猛地一闪,冷冷的、不祥的反光。
  关锐凑过来,好像要对关烽说什么。
  关烽霍然起身,刹那间一把按住她,紧接着一个转身。

  关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刹那间只看到关烽那张万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显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然后他猛地转到了她身前,而她整个人都被关烽护在了怀里。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听玻璃砰然炸裂,前后两声枪击巨响!
  关烽的身体猛地一震,不祥的预感刹那间灌满了她全身!

  "烽哥!"
  那声音,简直称得上是尖利。
  关烽颓然倒在她身上,背后连中两弹,一枪打在肩胛,一枪打在背心!

  关锐一抬头,只见街道对面一个人影匆匆闪去。在她身后的Louis痛骂一声,声音竟然带上了绝望到极致的嘶哑,然后他猛地就要追出去。
  关烽喘息着,指着Louis:"……抓住……他……"
  Hellen在事发过后的短短几秒钟内迅速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仍然坚决的贯彻了关烽的命令,一把抓住了Louis。
  "放开我!放开!"Louis双目赤红,"让我去追那狗娘养的!Fuck,Fuck shit……"

  关烽被急匆匆赶上的保镖放平在地面上,周围脚步忙乱,但是他已经很难听清楚什么了。
  关锐握着他的手。兄妹俩的手都一样的修长漂亮,一样的细致而富有艺术感,同时也一样的冰凉。
  "……我其实……很想……保护你们……"
  关烽每说一个字,血沫就从他嘴角里不断的涌出来,触目惊心。
  关锐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是她做不到。泪水就像喷闸而出的水一样,不断的往下掉。
  "片子……叫段寒之……继续拍……不能停……"
  关锐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如果我死了……"关烽的眼睛突然睁大,闪烁出堪称凌厉的寒光,一字一顿嘶哑低沉,格外清晰:"——你记住,押着他,用他的命,换你母女一世平安……!"
  关锐顺着关烽手指着的方向骇然回头,只见到保镖压制之下的Louis。
  Louis显然也听见了这句话,刹那间竟然张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脑子里非常的乱,但是刹那间所有喧嚣都如同退潮般渐渐远去,脑海里只回荡着那一句话——"你记住押着他,用他的命,换你母女一世平安。"

  原来关烽什么都知道。
  不用他特地跑来,不用别人心急焦灼,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到了最后的最后,他已经来不及说出一切的时候,他唯一放到首要位置的,还是他的妹妹,他的孩子,他的家人。
  原来在他眼里,自始至终我只是敌人中的一员,我只是个可以用来做交换的筹码——Louis伸手捂住脸,动作是那样的用力,几乎手背上都爆出了可怕的青筋。

  关烽已经开始散涣的目光望向关锐,尽管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冰凉的风声贯彻血管,他最后笑了一下:"……抱歉……我不是个好哥哥。"
  紧接着那丝淡淡的笑容风一般的远去了。
  关烽闭上了眼睛。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Hellen歇斯底里的大叫声,保镖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电话声……一切的一切在这个阴雨中染成绝望的灰白。
  关锐紧紧握着关烽的手,甚至连医生下死力去掰都掰不开。
  "小姐!你松一松手啊!救护车来了啊!"
  "快救救我们关总!快点救救他!"
  "快啊!小心一点抬,快去医院,去医院!"

  Hellen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她嗓子几乎被扯得出了血,高跟鞋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踩掉了,只光着脚跑来跑去。
  关烽被抬进了救护车,关锐也跟了进去。保镖在疏散人群,远处的警笛声急促尖利。
  她一回头,突然看见站在人群中的Louis。

  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死死盯着关烽离去的方向,双眼被染成一片血红,狰狞可怖,痛苦不堪。
  Hellen情不自禁的退去了半步,谁知道Louis突然转过脸,望向她。
  "……我知道是谁干的。"Louis缓缓的向她伸出手,竟然还笑了一下,那笑容非常的可怕,"——你,过来,把我绑起来。"


53老子的人

  大雨倾盆而下。
  一家人的晚饭已经散去,卫母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弟弟上了楼,去给小女朋友煲电话粥。
  窗外水线连成一片,天色仿佛一口巨大的黑锅盖在人们的头顶上。
  "本台讯:23日晚上六点,B市XX路XX号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枪杀案。据警方确认,被害者为内地著名娱乐集团关氏董事长关烽。被害人在一家咖啡店的座位上遭到枪击,经警方测量,凶手从对楼天台使用境外M16狙击枪,连发两弹,全部命中。被害人目前还在医院急救中……"

  关烽?被枪杀?
  卫鸿手抖了一下,急忙扔了电视机遥控器,转身就去找手机,准备打给段寒之。
  谁知道他刚拿起手机,卫父咳了一声,从厨房那边慢慢的踱出来。
  "干什么呢?"
  卫鸿含糊的道:"打个电话。"卫父当了一辈子教师,为人非常严肃,兄弟两个都有点怕他。
  "打给谁?"
  "打给……一个朋友。"
  卫父不说话了,只走到客厅沙发边坐下,貌似漫不经心耳朵看着电视。卫鸿冷汗直冒,赶紧抓着手机溜到卫生间里,偷偷拨通了段寒之的号码。

  段寒之好像就在等他这个电话,刚一接通,立刻就传来了声音:"喂,卫鸿?"
  "寒之,我刚看了电视,"卫鸿看看客厅的方向,尽量把声音压低,"关烽被枪击了?怎么回事?情况好不好,有没有生命危险?"
  电话那边的信号并不大好,可能是因为暴雨的原因。段寒之那边声音也有点杂乱,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听清他说:"……已经转到ICU去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你要是没事就早点回来,B市这里有点乱……"
  卫鸿的担心刹那间像潮水一样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有点乱是什么意思?寒之你没事吧?你安全吗?有没有查出是谁干的,会不会——"

  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安让卫鸿硬生生把下边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段寒之不待见关家人,但是关烽和段寒之是一路的,这个谁都知道。暗杀关烽的是M16,境外武装狙击枪,境内很难搞到,说不定下手要关烽项上人头的是他在国外惹来的仇家。
  这样的仇家,会不会跟段寒之有联系?段寒之会不会也遭到毒手?……
  在段寒之人生的前三十年里,卫鸿是根本没有参与分毫的。就算是现在,他也并不很了解段寒之的朋友圈子,完全不清楚段寒之曾经有过怎样的际遇,有过什么样的朋友,得罪过什么样的仇人。
  之前他从来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他很清楚对自己来说段寒之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但是对段寒之来说自己很可能至今只是个过路者。如果对段寒之的过往进行深究的话,卫鸿会活活喝醋喝到死的。所以他从来不打听段寒之在被自己缠上之前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只关心段寒之的现在,以及他们两个人的将来。
  在关烽被枪击的事情发生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样做非常正确,但是在这样一个阴霾的下着暴雨的夜晚,听着手机那边电流噪音中段寒之模糊的声音,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心慌。
  就好像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幸福如此不牢靠,稍微一个阴谋,一颗子弹,就能随意的把他最重要的东西夺走。

  "寒之,我明天就订票回去,不,我今晚就打电话,明早最早一班的飞机。"卫鸿的声音有点发抖,虽然他竭力控制了,但是仍然有点带着恐惧的尾音被带出来,"你今晚哪里都别去,呆在家里,我明天上午就到。"
  段寒之敏感的一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出什么事了吗?"紧接着又转念一想,说:"你早点回来也好,关烽躺在ICU里,明华娱乐基本上就剩我一个人了,很多事情忙不开,你回来帮帮我也成。"
  "行,我知道了。"卫鸿顿了顿,又忍不住低低的叫了一句:"寒之……"
  段寒之心不在焉的哼了一声。
  卫生间里黑暗一片,窗外传来雨滴噼啪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刹那间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温暖柔软的卧室里那张大沙发上,段寒之歪在他身边闭目假寐,他声音低低的给段寒之念着书。任凭窗外的世界如何狂风暴雨、纸醉金迷,他所有的一切都系于那一人身上,那个人是他的生命,他的爱情,他的一切。
  卫鸿忍不住轻轻的道:"……我爱你。"
  段寒之顿了顿,说:"嗯,我知道。"

  卫鸿一愣,心里不知不觉就像是通过了细小的电流,一阵轻微的酥麻微痒,从骨髓里一点一滴的生出来,刹那间就漫过了全身。那简单一句"我知道"竟然让卫鸿觉得心旌摇曳,就好像段寒之的气息通过电流近在眼前,伸手之间即可触及一般。
  他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段寒之挂了电话。
  卫鸿拿着手机,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半晌才觉得稍微平静了点。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却突然僵立在那里。
  卫生间门外的走廊上,卫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满脸都是山雨欲来的阴霾神情。
  "爸……"卫鸿心虚的叫了一声。
  "你打电话给谁?寒之?段寒之?"卫父显然不是傻子,"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锐离开医院的时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ICU里的关烽。她从没有发现过她这个威严肃厉、冷漠无情的大哥竟然如此削瘦,脸上没有半点活人的血色,眼睛紧紧的闭着,仿佛还带着一点未尽的痛苦。
  他那样虚弱而苍白,随便什么并发症都能要了他的命。
  可能她一回眸的刹那间,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生命里最重要、最不可失去的男人。
  关锐刹那间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刻意描画过了的长长的黑色眼睫就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挂着晶莹的泪珠。黑色眼晕泛出红来,有些微的狼狈和酸楚。
  她不应该这样的。她是关家现任的最高权力者,是关家大小姐的母亲,是最应该在这个时候,全力撑住关烽这个名号的人。
  请你活下去……在关锐坐进车里的时候,她喃喃的在心里道。
  哥哥,求求你活下去……

  黑色宾利在关家一处别院门前停下。关锐下了车,天气有些发凉,Hellen拿了一件黑色外套要给她披上,却被她强硬的举手挥退了。
  关锐的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锥心刺骨一般尖利的敲击声,他们一直穿过别院的大门,来到主宅的一个小房间里。
  被铐在椅背上的Louis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但是一直坐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体力消耗,神智倒是还非常清醒。看到关锐进来,他一下子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竟然有些说不出什么意味的憎恶。

  关锐皱了皱细细的眉。
  早在她第一次见到Louis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看她的目光非常不友好。虽然他掩饰得非常成功,看上去他也就是这么一个玩世不恭的美国小子,但是身为女性的——尤其是一个在权力巅峰站立的女性的直觉,她能感受到Louis对她其实是相当不善的。
  并且这个不善,仅仅只针对她一个人。
  Louis经常跟在关烽身边,就算公司不允许,他也会尽快完成工作,然后利用私人时间一次又一次死皮赖脸的蹲在关烽脚边。他签到关氏之后,见到关锐的机会非常不多,但是每见一次,他都给关锐一种刻意、夸张的掩饰的感觉。

  "你终于表现出对我的厌恶来了么?"关锐拉开Louis对面的一把椅子,姿态非常优雅的坐下去,"这还是第一次吧。"
  Louis的冷冷的笑意更加扩大了:"我本来就没有多喜欢你,女人。"
  "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关锐突然话锋一转,一字一句劈头盖脸的砸向Louis:"——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跟烽哥被暗算这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还有,你跟那个艾森纳一样都是从圣菲尔普工作室签来的,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Louis瞪着关锐,半晌道:"艾森纳是我弟弟。"

  关锐猛然想起Louis的姓——瑞斯德,开头是个R,跟艾森纳对外界公布的姓氏开头字母是一样的。这些艺人出道的名字都被改过,如果刻意隐瞒的话,确实很难发现两个人之间存在亲缘关系。
  "想杀烽哥的人是艾森纳?"
  "……不是。"
  关锐有些急躁了:"那是谁!"
  Louis盯着关锐的脸,盯了半天,昏暗的小房间里只觉得他的脸英俊到让人心里发寒。近年流行的这些模特们,脸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但是那英俊中又非常的冷厉阴霾,符合大牌设计师们的口味。如果Louis此时的样子被拍成海报的话一定非常锋利动人,但是真人摆在眼前,就有点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了。

  "你真的不如关烽好看。"Louis突然道,"关烽长得太漂亮了,他当年在法国受邀出席阿玛尼的春装发布会,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模特,设计师甚至邀请他走压轴秀。他站在镁光灯底下的时候简直光芒四射,让人不敢正视他,他简直就像寒冰雕刻而成的一样完美无暇。他怎么会看上你?"
  啪的一声脆响,Louis的脸被打歪到一边。
  关锐慢慢的收回手,目光冷得刺骨:"关烽看上我哪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有看上你。"

  Louis用舌头在口腔里抵了抵被打的脸颊,"是啊,他的确没看上我……但是很不幸的,女人,万一他死了,你得靠我才能安安稳稳的保住你在你们家的地位。我是关烽唯一能保住你的工具呢。"
  关锐脸色难看起来:"你跟暗杀烽哥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Louis嗤笑,"关烽没告诉过你?"
  "……"
  "美国RESIDER风险投资机构,这次明华娱乐的电影投资伙伴,管事儿的那个是我大哥。"Louis冷笑,"关烽他早就知道,说不定他签我没过多久就知道了,五百多万买了个竞争对手家的卧底。但是就算他后悔,他也不会把我雪藏起来,他就是这么一个喜欢玩火又不怕被灼伤的人。他说过他要从我身上把钱都赚回来,然后再把我一脚踢回我该去的地方——你看,他个性真他娘的迷人对不对?"
  "怪不得美国那边坚持要艾森纳来拍男主角。"关锐和她哥哥非常肖似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带着同样冷静、无机质的光。
  卧底,男主角,风险投资。美国那边的竞争对手终于忍不住要把触角伸入明华娱乐这家刚刚成立的新公司,然后一举扳倒关烽,顺势吃下关家。

  "你还不明白关烽要让你做什么吗?"Louis带着嘲讽的眼神看着关锐,"他的意思是让你不要跟美国方面硬拼,只要用我来威胁他们,你就能保得自己平安。他想让你善终,但是不指望你保全关家,你真的懂得他的意思吗?"
  关锐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Louis:"你最好祈祷烽哥顺利活下去。如果他死了,我一定让你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转身大步走出房间,嘭的一声门板撞击,发出久久回荡的巨响。
  Louis紧紧的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我当然要祈祷他活下去……"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脸色都扭曲变形了,"我怎么能看着他死……他一定得活下去……"

  段寒之挂电话的时候,心情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有点微许的愉快。
  从关烽被刺杀的消息传来那天开始,各种各样的复杂局势劈头盖脸砸过来,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人仰马翻,段寒之自然也不例外。在这种情况下,那个空降而来的艾森纳又拼命的纠缠他、哀求他、狂热的跟踪他,要求得到试镜男一号的机会。
  如果说从卫鸿回老家之后,段寒之就一直莫名其妙低气压的话,那么这段时间他简直就始终顶着一团乌云,噼里啪啦的闪着电光,把每一个周围的人都绞成了碎片。
  很奇怪的,当那只大狗在电话那边期期艾艾的说出我爱你三个字以后,段寒之突然觉得心里很爽,很骄傲,很胜利,觉得自己可以仰天长笑傲视天下了,觉得自己又神气活现的站到芸芸众生的头顶上了。多好呀,养了一年多的大狗忠心耿耿的摇着尾巴跑回来了,自觉自愿的回来继续被自己奴役了,生活中还有比这更令人爽歪歪的事情吗?
  段寒之决定晚上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这样卫鸿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他还能去接个机——当然啦,叫段寒之自己动手开车去机场是不可能的,他所谓的接机就是把自己舒舒服服的裹在黑色羊毛大衣里,空调开到最适宜的温度,一边在柔软舒适的宽大车后座上打呼噜,一边让司机把自己载到机场。

  段寒之愉快的睡下了,第二天不怎么愉快的起来了。
  他是被砸门的声音吵醒的。
  段寒之披上睡衣,光着脚从大理石地面上走过去,面色凌厉的一拉门,艾森纳笑嘻嘻的站在门外。
  "我最亲爱的段寒之导演,"艾森纳眼神热烈的盯着他,"摄影棚搭建好了,今天我可以试镜了吗?"

  段寒之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了足足五分钟,然后慢慢的回过身,从沙发上找到昨晚随手一丢的手机。
  艾森纳好奇的问:"您打给谁?"
  出乎意料的,段寒之破天荒一般回答了他的话:"打给卫鸿。"
  "……谁?"
  "这个片子的男主角。"段寒之轻柔的道,"就是即将出演那个你十分想拿到、但是偏偏拿不到的那个角色的演员,他是老子我的人,名字叫卫鸿。"

准备开拍

  卫鸿的电话没有人接。
  在远离B市的某个二线城市居民小院里,一大清早的时候,家里还没有人睡觉。卫母顶着红红的眼圈在客厅啜泣了一晚,卫父暴跳如雷的咆哮了大半夜,凌晨的时候把门一摔去天台上抽烟了。卫弟弟躲在房间里,手足无措,只能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偷听外边的动静。

  "冤孽,冤孽啊!"天台上传来卫父的怒骂声,"怎么会有这种恶心的事情,还有脸回来!说不定哪里带了什么脏病,那个什么艾滋,要害死我们一家老小是不是!"
  卫母的哭泣声越发响:"老头子你小点声!你都不嫌丢脸啊!"
  "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卫父猛地一推门,大步流星的冲进客厅里嚷嚷,"我就说不让他去当什么演员,在旧社会我们都管那个叫戏子!是下三滥的!就你护着儿子,说什么他想当就让他当,结果呢?搞成娘们唧唧的同性恋回来了!真是丢尽了我这张老脸!早知道就听我的,让他去我们厂里找个活干着多好!"
  "你有能耐帮儿子找工作吗!你有吗!"卫母也一下子爆发了,猛地把沙发垫子一摔站起来,"别人家孩子一毕业就有当爹的帮忙托人送东西,在机关里找个清闲活儿干着,每个月还发这个发那个的,你有那个能耐吗?你让我们娘儿仨过上那种好日子了吗?你有啥资格在这里吼来吼去的!"
  卫父气焰猛地缩了回去,但是又没办法改口认输,呆愣了一下之后,猛地大力挥挥手:"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的带那个不长进的东西去医院看看,说不定是什么精神病,哪有正常男的喜欢男的?你上次那个同学不是嫁了精神病院的大夫吗,我看赶紧请人家吃顿饭,托人给他检查检查……"

  卫弟弟在房间里深感忧虑,想了半天,还是不打算推门出去告诉父母"同性恋早就不算精神病了"。
  卫弟弟自己是不大能理解为什么大哥喜欢上了男的,但是身为一个在宅基腐的现代社会里茁壮成长的健康青少年,他还是能接受大哥是同性恋这个事实的。最多以后没侄子了呗,算得了什么大事吗?又不是吸毒赌博搞乱交,同性恋对社会又没什么危害性,按他那小女朋友的话说,还"对减轻我国人口压力做出贡献了"呢。
  客厅里的争吵还在继续着,母亲再一次喋喋不休的指责起父亲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父亲则一个劲的要去打精神病院电话。真的不出去说什么吗?卫弟弟感到非常踌躇。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基本上已经放弃跟老一辈人沟通和交流的欲望了。那些上了年纪的父母,个别开明的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虽然说着社会要开放、思想要开明,实际上骨子里还根深蒂固着封建偏颇的观念,一朝一夕之间是根本改不了的——如果硬要他们改变的话,只会造成他们老一辈人的痛苦和小一辈人的焦躁而已。

  突然卫鸿的手机再一次在卫生间门口响了起来。
  卫鸿被卫父强行反锁进了房间,手机则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掉到了卫生间门前的走廊上。这已经是第三次手机响了,卫弟弟往左右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溜过去接了起来。
  "喂?"一个好听的男中音响起来,音线非常的富有质感,尾音微微上调,一听就让人觉得这是个骄傲矜贵、漫不经心的人。
  卫弟弟一边注意着父母的动静,一边紧张的喂了一声。
  "卫鸿吗,这他娘的都几点了,你不是说上午的飞机到呢吗?回来的路上记得给我带两盒客家餐馆的海鲜瑶柱汤,两份虾饺,别忘了啊。还有上午赶紧去摄影棚试镜,我这里你是没问题的,关键在于那边三个副导演都等着你,搞不定他们我也没办法。给老子记住了啊,别他妈的放我鸽子!"
  卫弟弟颤抖了:"我……"
  那边好听的男声一点没给他插话的机会:"我原本是打算去接你的,但是这边遇上了一个特麻烦的小鬼佬,我操啊,我被他堵在家门口了。卫鸿我跟你说啊,你要是今天不会来,以后你也不用回来了,直接睡大街外边吧啊。"
  "段,段寒之导演,"卫弟弟紧张的说,"我,我是卫鸿的弟弟,我叫卫鹄。"
  "……"段寒之沉默了一下。五秒钟后他一点也不见外的、亲切的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把你脑海里我刚才说的话全部格式掉,然后把手机拿给卫鸿吧,乖。"

  还没有长成大型犬种的小狗卫鹄,被段寒之几十年来沉淀深厚的女王气质给狠狠的震撼了。在那样的威严和重压之下,他几乎立刻条件反射的"是!"了一声,然后火速冲出去敲卫鸿的门。
  卫鸿房间里没人应答。
  卫弟弟一下子紧张了,港台偶像剧里经常见的割腕自杀、跳楼殉情等等镜头走马观花一般在他脑海里闪过,最终变成了他可怜的为了真爱慨然赴死的哥哥。
  "喂不要啊哥哥!谈恋爱受阻是暂时的,不要轻生啊哥哥!"卫鹄毛骨悚然,赶紧找了一把椅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猛抄起来哐当一下,硬生生砸开了门。
  砰地一声巨响,房间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窗户大开着,风从外边刮进来,吹得房间里纸张乱飞。几段床单和被单被卷起来系到一起,从窗口拖了出去。
  卫鹄奔到窗前,只见那床单直接从三楼拖了下去,一直垂到快一楼的位置上。下边花坛里的杂草被踩得乱七八糟,早不见了卫鸿的影子。
  "哥哥他……跑了。"卫鹄木然的对着手机说,"他私奔去了。"

  "您以为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吗?"艾森纳堵在摄影棚门前,一点也不在意工人或青或红的脸色,他只专注的、热烈的、深情的盯着段寒之一个人,"不,我最最敬爱的段寒之导演,我真正的爱你,恨不得跪下来膜拜你。不仅仅是你的电影事业,我甚至愿意承担起服务你整个生活的重任,我愿意照顾你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我愿意成为你行走的拐杖,你挡风遮雨的屏障,你的一切一切……"
  "你能帮我把门从外边带上吗?"段寒之温文尔雅的扶了扶墨镜。
  "……"艾森纳说:"……我只是想再更多的爱你一些。"
  "那么就去医院,把我这部影片的最大金主关烽大公子从病床上拎起来吧,或者你往自己身上开两枪去顶替他也行。"
  艾森纳热切的望着段寒之:"关烽还没有醒,不具备民事责任能力,不能签署投资合同。但是我大哥已经答应由瑞斯德工作室提供对这部影片的全部赞助了,亲爱的段寒之,我们一定能合作拍出一部最棒的奇幻史诗大片的!"
  段寒之淡淡道:"谁投资影片关我什么事,我就是不想跟你合作而已。"
  "为什么?"
  "我不喜欢主角长着鬼子的脸。"
  "……亲爱的,这是你对白人主角的偏颇和成见……"
  "是啊,摊到一个种族歧视的导演真是你的不幸,我同情你——现在,给我滚开。"

  段寒之用一根手指轻轻挑开堵住门口的艾森纳,然后趾高气扬的走出摄影棚。他下午跟关锐有一个约,作为明华娱乐现在唯一的股东和唯一能对关烽的权力进行代理的关家女人,他们打算对这次暗杀事件进行一个碰面会谈。
  艾森纳是决计不能要的,哪怕碍于美国瑞斯德投资有限公司的面子不得不接收这个演员,也不能让他担任主角。
  这不仅仅是因为段寒之歧视鬼佬演员——实际上,他几乎歧视所有演员。艾森纳被否决的更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明华娱乐对于美国瑞斯德的竭力抵抗。

  明华娱乐虽然只是个刚刚成立的新公司,但是却有着关家掌门人亲自出面当靠山,它掌控着内地两条主要院线,正准备吞并延伸至香港的第三条大院线,并将手下的大小影院集合成一个对抗外来影片倾销的大型战场。
  这是关烽身为一个金融家的美妙梦想,他跟段寒之都有着一个匪夷所思的共同观点,就是一个憎恶外来影片对国内电影市场的侵袭,一个憎恶白人演员对国内粉丝市场的侵略。
  这两个贱到无与伦比的男人,在万千人群中搜索到了彼此的气味,然后迅速的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明华娱乐有限公司,就在这种情况下被注资成立了。这座公司的第一个重大举措,就是拍一部只有美国好莱坞才染指过的对抗式系列奇幻大片,以此抵抗美国冒险英雄式奇幻片对年底贺岁片市场的冲击。

  这么多年来一直韬光养晦、站在幕后的关烽,突然以一种绝对强悍的姿态挑起了这场票房保卫战。他这种罕见的强硬态度震惊了美国院线,而他这部奇幻大片的动作又非常高调,跟他以往低调而闷骚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所以一下子就让美国院线和瑞斯德公司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为了在明华娱乐还没有发展壮大、拿下国内第三条主要院线之前就紧急吞并这个公司,也为了把关烽这个强硬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中,美国方面采取了两个行动——一个被强塞进来的男主角,以及两颗染血的子弹。
  关烽已经倒下了。如果段寒之再妥协,那么这部电影很快就会被拍成由中国导演所执导的美国浪漫冒险英雄式奇幻片。

  "关烽会不会挂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段寒之在关烽被枪击的当天,就对媒体发表了如此冷血的声明,"我只关心我的新片会不会被拍成美国电影而已。"
  各大媒体目瞪口呆,虽然段寒之一向是个毒液喷射机,但是如此不加掩饰的凉薄还是给各大娱乐报纸增添了不少话题。比方说"关烽生死不知,段寒之发表声明:他的死活我不关心"……等等。
  投资方老板的被刺,导演的刻薄冷血,新片主演人选的扑朔迷离……演艺圈从来都不缺乏种种猜测和恩怨,但是事情的真相,却只有那几个当事人心知肚明而已。

  段寒之赶到医院的时候,关烽刚刚被推出ICU病房,转入防卫严密的普通VIP套间里。
  关锐站在关烽的病床前,一身BOSS的黑色裙子,化了淡淡的妆,头发披散在身后和胸前,脸上默然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LOUIS被两个男人架着,站在关锐的身后。段寒之推门进来的时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而LOUIS紧紧盯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关烽,好像其他的一切都完全不在他眼里。

  "我得想个办法把艾森纳送回美国去。不过如果关烽再不醒来,这部电影就得黄了。"病房里没有外人,段寒之一边大步走进去一边随手扯散领带,露出衬衣领口下一段深陷的锁骨,"影视城已经完工,我需要来自明华娱乐的投资。"
  "……他刚才醒来了一次……"关锐的声音就像是飘渺在半空中,尾音微微的发着颤,"但是很快又昏过去了……"
  段寒之抬起手:"打一耳光能把他打醒不?"
  关锐立刻挡在他面前:"你想干什么!"
  "拜托了二小姐,让我打一下吧,就一下。他娘的这人睡得很爽,那边美国投资方已经差点把我□了啊。一帮人等着投资等着开镜,美国方面又拼命游说我接受他们的大把美金,这不是在天天考验我的意志力么?"
  关锐咬了咬牙,"明华娱乐现在你当家,你要是真撑不下去,就去接受美国的注资啊。"
  段寒之哼的一笑:"抱歉了,我做事没你们家人那么重利不要脸……我还是讲点义气的。"
  关锐知道他是在隐射当年被逼跟关靖卓分手的事情。
  "我还能支撑几天。但是几天之后,如果还看不见关烽签的投资合同,我就有可能解散整个剧组。"段寒之盯着关锐的眼睛,微微抬着下巴,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冷淡并且镇定,"——关烽一心要跟美国投资方抗衡,我把他当朋友,我不会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做出背叛他的事情。"

  关锐突然眼圈一红,但是很快用女士香水手绢捂了捂眼睛,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重新整理好了仪态,"多谢你,段导。"
  段寒之点点头,再次看了病床上的关烽一眼,大步走出病房的门。
  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突然关锐迟疑了一下,几步追了出去,在走廊上唤道:"段寒之!"
  段寒之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
  "……靖卓他在美国……"关锐的声音颤抖了,她深深的低下头,用力捂住自己的脸,"……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他说,他爱你……"

  段寒之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
  惨淡的阳光从玻璃窗里映照进来,他的身影逆着光,看上去格外的孤拔和单薄。长长的影子被拉伸在地上,孤零零的那么一抹,到了光线淡薄无力处便渐渐开始模糊不清,几乎要融入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里。
  如果现在回头的话,就会得到关家的认可了吗?
  世事反复无常,多年颠沛流离之后,好不容易回到原点,却发现当初阻碍他们的最大阻力,已经变成祝福他们的家人了吗?
  多么幸福,多么美满。似乎只要他现在一回头,所有山盟海誓、百年静好,那曾经苦苦求之而不得的一切,都会触手可及。

  关锐等了很久很久,仿佛十几年时光在空气中静静焚烧成灰,一寸一寸跌落在她周围。
  "……谢谢你。"段寒之淡淡的道,"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不爱他了。"
  段寒之顺着走廊向前走去,步伐缓慢而沉重。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医院门外惨淡的阳光中。
  关锐捂着脸,跪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病房里,那两个手下正要把LOUIS带出去,突然病床上的关烽手指动了动,紧接着缓缓睁开眼睛。
  LOUIS一惊,猛地挣脱两个保镖,扑到关烽床边:"Victor!"
  关烽英文名叫Victor,但是除了很亲近的朋友之外,没有别人这么称呼他。
  他视线非常的散漫没有焦点,过了好几秒钟,才勉强恢复一点神智。那两个保镖一边飞快的上来按住LOUIS,一边急急忙忙的去叫医生,顿时周围忙成一团。
  LOUIS毫不在意自己被人按着,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关烽,张了张口,似乎完全被激烈的情绪所冲击以至于不知道要说什么:"你……你醒了!……"
  关烽嘴唇动了动,LOUIS急忙凑过去:"你说什么?"
  关烽喘息了一会儿,才积攒出一点力气,几乎无声的轻轻道:"……合……合同……"

  LOUIS一愣。
  他抬头看着关烽的脸。这个在艺术金融界大名鼎鼎的男人,出了名的优雅、冷漠、强悍和雷厉风行。那么多人以结识他为荣,那么多人对他的传说充满了憧憬,然而只有LOUIS才能看得懂他此时的虚弱,或者说无助。
  LOUIS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保持缄默的。但是看着关烽的脸,他又觉得他做不到。

  "他要合同。"LOUIS盯着从病房门口匆匆冲进来的关锐,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关烽要那份电影的投资合同。"
  关锐一愣,立刻从皮包里抽出那份厚厚的原件合同。
  关烽喘息了一会儿,微微抬起手指。关锐有点不知所措,LOUIS却看懂了关烽的意思,他一把把合同从关锐手里抽出来,垫在关烽手掌下,然后把钢笔塞进关烽手指间。
  关烽的手指一向保养得非常好。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形状秀颀而漂亮,皮肤没有半点瑕疵,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然而这只曾经签署过无数重大合同、创造过无数票房传奇的手,在这个时候,却虚弱得连一支笔都握不住。
  "你想签字吗?"LOUIS贴在他耳边问。
  关烽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LOUIS说:"好。"然后他握着关烽的手,感觉到那手颤抖着、竭力的握着笔,然后一笔一划,非常缓慢的在合同上签下了"关烽"两个字。

  那移动的笔尖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整个病房的时间和空间都被凝固住了,所有人都闭住呼吸,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声响。
  随着烽字落下最后一笔,关烽的手一松,啪的一声,钢笔掉落在地。
  "烽哥!"关锐跪倒在病床前,紧紧按住那份合同,刹那间泪水从描画精致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关烽紧紧闭上眼睛,似乎那个签字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甚至连他的脸色都开始危险的灰败下去。

  "……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逃走,……我一定按照你安排的那样,乖乖的被你们家当做人质。你放心。"
  LOUIS的手指轻轻从关烽脸上划过,他的声音奇怪的战栗着,却非常的温情。
  "你放心,你的妹妹,你的女儿,你爱的那些人……我一定不让他们受到伤害。"
  关烽睁开眼睛,看着LOUIS,半晌过后他突然微微的笑了一下。那个笑容非常的清晰,甚至持续了好几秒钟,LOUIS一下子全身肌肉绷紧,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第一次看见关烽的微笑,那微笑是给他一个人的。
  如果关烽这个时候死了,按照他的安排,LOUIS会被当做人质和筹码保住关家人的平安。他的妹妹和他的女儿都安然无损,关家的事业也有人继承,电影会按照计划开拍。那些关烽所关心的一切都没有收到丝毫损失,只有LOUIS一个人被当做了他计划好的牺牲品。
  但是LOUIS却觉得,自己完全不后悔。
  关烽所爱的那些人们,都平安完满。
  而他,至少拥有关烽的最后一个笑容。
  他心满意足。

狗男男

  段寒之回到家里,卫鸿还没有回来。这个时候都深夜了,家里冷冷清清,冷锅冷灶,说不出的寒凉。
  段寒之猛地坐进客厅厚实的阿曼尼沙发里,双手十指深深的□头发里去,手背上青筋暴起,非常的骇人。大脑在重压下隐约作疼,但是他需要这种疼痛,来保持意识的清醒。

  一年多时间以来,虽然他还是不经常回家,但是他已经习惯了不论多晚,一回家就有灯光、饭菜、茶水热气腾腾的等待。卫鸿总是比他早回来,而且总是会耐心的等他回家,如果他在外边晃荡到太晚,只要打个电话,卫鸿就会立刻开车飞奔来接他。
  他习以为常,也就从未觉得珍贵。
  他从未考虑过这种生活会持续到多久,但是他总以为一旦结束,一定是自己叫停。
  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在两人的关系中,段寒之总是处于主动和施舍的那一方,他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温情,他的需要就是卫鸿的动力,他的首肯就是卫鸿的幸福,他只要懒洋洋的坐在那里享受就可以了。
  段寒之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一个人被抛下,他已经完全不习惯一个人回到家里,黑暗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冰冷而富丽,堂皇而寒凉,没有半点属于人的气息。

  "呜呜……呜呜……"
  一个湿热的东西舔着段寒之的手,他猛地抬眼一看,只见那天被卫鸿撞到的大黑狗从天台上跑了进来,正凑到他面前舔他。
  这只被取名叫小鸿鸿(小红红?)的大黑狗,因为段寒之一直忘记把它送去流浪狗收容所,而最终在家里落了窝。这狗非常的有灵性,知道自己是个外来物种,所以平时根本很少在家里出现,基本上就在天台上自娱自乐,叼个小鸟、啃个骨头,日子过得与世无争,非常悠闲。
  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突然好好从天台上跑下来,又干吗凑过来舔段寒之的。小鸿鸿同学常年流浪,是只非常有个性的狗,在这之前很少主动靠近人。

  段寒之跟大黑狗面面相觑,一人一狗对视半晌,然后大黑狗嗷呜了一声,舔舔段寒之的脸。
  "……滚蛋啊!"段寒之捂着脸跳起来,"你刷过牙没有!细菌!牙垢!食物残渣!小心我煮了你吃狗肉啊王八蛋!"
  大黑狗神态自若的嗷呜了一声,伸出湿漉漉的舌头,亲热的舔舔段寒之的手,然后掉头迈着小方步,镇定自若的走掉了= =

  "……"段寒之在沙发上僵了五秒钟,猛扑过去一把拦腰按住大黑狗,拼命卡着狗脖子来回摇晃:"喂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狗啊,跟我说实话吧,其实你是卫鸿在外边私生的孽种吧喂!"
  "汪!"大黑狗说。
  "其实你是智慧生物吧,你一定是智慧生物吧?上次我冰箱里少了的两块披萨是你吃掉的吧?还有被挖掉的一大块冰激凌也是你干的吧?你是怎么打开冰箱的?其实你爸爸的名字真的叫卫鸿没错吧?"
  "汪汪!"大黑狗又说。
  段寒之恶狠狠的把狗踩在脚底下,居高临下的命令:"不准动,老子我脚冷,给我当脚垫。"
  大黑狗于是就乖乖趴在那里不动。
  段寒之大乐,又命令:"背上太硬,翻个身。"
  大黑狗于是咕噜一下翻了身,露出柔软温热的肚皮。
  段寒之坐在地毯上,光裸着双脚,惬意万分的在大黑狗的软肚皮上踩来踩去。看来收养这只流浪狗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段寒之活了三十多年,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大凡犬类生物都是非常可爱的,都是多功能居家旅行之必备品。
  "你一定是卫鸿在外边私生的,偷偷摸摸的领进门来,以为老子我发现不了。"
  "汪!"
  "唔,不仅脾气像,长得也非常像!你们一定有血缘关系!"
  "汪汪!"
  "你说,卫鸿他什么时候回来呢?"段寒之低头去问大黑狗,"他不在我觉得真他娘的无聊,想欺负人都找不到对象,我是不是该出去寻找临短暂的春天?"
  突然大门响起钥匙开锁的哗啦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卫鸿蔫头蔫脑的探进来,幽幽的瞪着段寒之,说:"你休想。"

  卫鸿走的时候,段寒之亲手给他挑了一件意大利手工白衬衣,搭配灰色背心外套,浅蓝色牛仔裤,非常的精神。这跟他现在回来的样子可判若两人,他现在那狼狈的,直接拉去片场就能拍《丛林野人》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卫鸿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连手机都没带,不是他忘了,而是他根本带不了。他当时随身的就一个钱夹,一串钥匙,别的都没了。机票他没拿到手,只能临时买火车票回到B市。
  当时天已经晚了,又下着大雨,卫鸿全身湿透的感到火车站,只买到当晚的硬座票。他又没有什么换洗衣服,就只能穿着湿漉漉的一身,坐了一夜的火车,今天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被凉风一吹,当时就打了两个大喷嚏。
  卫鸿体质还是比较强硬的,在火车站里坐了俩小时,慢慢的一口气歇过来了,体温竟然被他自己给压下去了。
  卫鸿这人一向没有什么自己已经是个当红角儿了的自觉,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往火车站长椅上一坐,既没戴墨镜,也没戴帽子,不一会儿周围路过的小姑娘们都要回头看他一眼,一边看还一边窃窃私语:"你看那人长得像不像卫鸿?""我看是像,不会就是他吧?""哎,人家是明星也!你见过明星坐火车,没有助手,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的吗?""……是哦。""认错了吧!……"

  段寒之一边听卫鸿痛说革命家史,一边时不时发出一声冷冷的哼笑:"也就是说,你告诉你爹妈你要娶我当媳妇儿,但是他们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因为我并非女性?"
  卫鸿蔫蔫的:"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能欺骗二老呢?"
  "哎?没欺骗啊?"
  "隐瞒事实真相这还不叫欺骗吗!"段寒之把装着姜汤的白瓷碗往桌面上重重一放,"明明是我娶你当媳妇儿,怎么能说是你娶我呢?"
  "……"卫鸿正在拼命摇晃着的尾巴一下子僵直了:"啊?"
  "既然是我娶你,那我是男性这一点又有什么值得反对的?你父母真是莫名其妙!"
  "……"卫鸿张了张嘴,弱弱的提醒:"可是,我也是男的……"
  "那只能怪你父母没把你生成女的,这关我什么事!凭什么怪我!"段寒之愤怒的一拍桌子,居高临下的命令:"赶紧喝汤!喝完睡一觉,明早起来跟我去摄影棚试镜!"

  空空荡荡的家里现在变成了两个人加一只狗,这个稳固的三角(……)关系让段寒之非常的安稳踏实。他好好的睡了一觉,早上打着哈欠醒来的时候,厨房里已经传来了卫鸿在忙活早餐的声音。段寒之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
  "我要煎蛋,一面熟。切两个苹果给我,要脱脂牛奶。"段寒之披着睡衣,懒洋洋的靠在厨房门框上吩咐。
  他睡衣纽扣开了两个,早晨刚刚醒来,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一眼能看见深深凹进去的漂亮的锁骨。可能是因为还不大清醒的关系,长长的眼睛半眯着,眼睫扇出半弧形的阴影,慵懒而矜贵。卫鸿只看了一眼,那目光就掉进去半晌没拔
出来。
  已经好长时间没投喂了没投喂了没投喂了!要求喂食要求喂食要求喂食!
  段寒之轻而易举的无视了大型犬卫鸿同学的内心咆哮,他转身亲昵的揉了揉大黑狗的下巴,顺手塞给它一把狗饼干。
  大黑狗满意的嗷呜一声,把饼干咬得嘎嘣嘎嘣响,听上去无比幸福。
  对比如此鲜明的差别待遇让卫鸿嫉妒得流泪了。

  "马上陪我去买点吃的放家里,然后去影视城试镜,有个小鬼佬跟你抢角色,他今天也会来。赶紧把这个试镜的事情搞定,等其他人的档期也差不多安排好之后,你陪我回家一趟。"
  卫鸿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家?回你家?"段寒之家不在B市,他们那时江南大族,姑且不论经济水平怎样,现在这些人都生活得非常优裕休闲,有着书香世家所特有的彬彬有礼、相敬如宾。
  据段寒之的说法,他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也都专注于自己的事业——画画,摄影,自由撰稿等等,几乎没有人真正关注段寒之的事业和名声。

  "想什么呢,我是说回你家。"段寒之在卧室换衣服,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盛气凌人的骄傲和矜贵,让人一听就恨不得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使他的身体做前后一百八十度的猛烈摇晃。
  "回,回我家?"
  "当然是去你家探望老岳父和丈母娘了。"段寒之趾高气扬的说,"他们一定对我答应娶你这件事心存感激并且无意言表,但是没关系,我会给他们当面对我表达感激的机会的。"

  卫鸿目瞪口呆。
  大黑狗吃光了饼干,嗷呜了一声。
  "……你觉得……可能吗?"卫鸿望着黑狗兄,木然的喃喃道。
  大黑狗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尾巴,一溜烟欢快的向段寒之小跑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考试所以……但是不会不填啦,只是慢一点而已,一天写一点点,节省时间打工看书= =


男一号试镜

  段寒之一向不穿导演服,出家门的时候穿了一件T-恤加牛仔,他已经年过三十了,但是不论皮肤还是身材都保持得非常好,他侧过脸对人微笑的样子,活生生还是个大学毕业的年轻人,说他是卫鸿的同学都不会没人信。
  不管是时段还是价格都造成了这个超市里没什么人,段寒之一进门就把墨镜一摘,头也不回的顺手塞到卫鸿怀里。
  卫鸿低眉顺眼状放好墨镜,拎起超市门口的购物篮,亦步亦趋的跟在段寒之后边,就像个身高一米八五的熊状人 妻一样请示:"今晚炒个木耳鸡丁吧?"
  "嗯嗯。"
  "少买点香烟好吗?"
  "嗯嗯嗯。"
  "都嗯了还拿!这条烟我们不要!哎谢谢你啊这位姑娘,他肺不好,不能多抽。"

  香烟柜台边的小姑娘呆滞的盯着卫鸿:"我,我好像认识你……"
  卫鸿很好脾气的笑笑,又转头劝诱段寒之:"咱们买点西红柿啊蔬菜啊什么的吧,夏天水果多,吃什么不比抽香烟好。"
  段寒之漫不经心的应着,随手捡起一串玫瑰葡萄,扔进购物篮里。

  卫鸿一边摇尾巴一边跟在他身后,路过行人纷纷侧目而视,卫鸿个天然呆却浑然不觉,一心一意的跟随他最最亲爱的女王段。边上几个小姑娘忍不住偷偷捂嘴:"你看你看,那个人是演丛林逃生的卫副队吧?"
  "真的哎!他不是明星吗?"
  "我亲眼看到明星了哎!……但是你们确定吗?他前边那个人是谁?"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同事?""家人?""朋友?""兄弟?"

  段寒之毕竟不是经常在银幕上出现的角儿,很多人都看他眼熟,但是确切能第一眼就叫出他名字来的,还真不多。这人生得好,打理得也讲究,一般出去总有人误以为他是刚出道的演员,想不到他是个成名多年的导演。
  几个第三次装作路过的上班男比较关注娱乐新闻,终于认了出来:"这不是段寒之吗!是导演啊!"
  段寒之撩起一边眼皮,然后转头问卫鸿:"我长得不像导演吗?"
  卫鸿点头哈腰:"像,绝对像,像极了的那种像。"
  "我知名度还没你高吗?"
  "高,绝对高,高多了的那种高。"
  "那为什么你帮我拎拎篮子开开车,别人都觉得很惊讶很不符合常理呢?"
  卫鸿也呆住了:"不符合常理吗?我觉得很正常呀。……哎呀你不要管了,也许有的人就是少见多怪呢。"
  少见多怪的上班男们躲到一边去默默的流泪了。
  段寒之趾高气昂的吩咐:"你去那边排队付账,我去坐着等你。"
  卫鸿于是撒着欢儿,叼着篮子,飞扑过去付账了。一系列动作流畅之极纯熟无比,一点也没有自己已经是个大神了的自觉。

  试镜的时间是早上九点,但是拜段寒之的超市之行所赐——卫鸿怀疑他是故意的——他们赶到摄影棚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半了。
  卫鸿从出道到成名,一直以兢兢业业为座右铭,上戏从来不迟到不早退,从不跟导演闹脾气。就算有时路上实在塞车,他也最多晚个五分钟十分钟,过后还一定会请剧组喝酒赔罪。
  迟到一个半小时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他进摄影棚的时候连头都抬不起来,一个劲的跟剧组工作人员赔笑。
  当红男一号跟你点头赔笑是什么感觉?无辜的众人受宠若惊,赶紧纷纷站起来赔笑还礼,整个摄影棚顿时你笑我笑大家笑,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相比之下段寒之的态度就自然并且牛逼多了。进门一看十点半,先不急不慢的走到化妆间去,泡了杯茶,再慢悠闲的坐到导演椅上,先看背景布置,再扭头跟女主角调调情,最后在三个鬼佬副导演饥渴的目光下慢慢转过头来,笑道:"大家早上吃了吗?"
  副导演崩溃了:"尊敬的段,现在已经接近吃午饭的时间了,话说回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机试镜呢?艾森纳先生已经等您很长时间了!"
  段寒之掉转目光,艾森纳正站在摄影棚的中心,穿着主角在戏里经常披的破破烂烂的斗篷,头发被发胶高高粘起,西方人特有的脸颊特征非常立体,笑起来的时候眼神专注近乎于火热。

  这个造型其实是非常符合原著的,也很符合美国人对于电影男主角的定义风格,有点雅痞,有点白目,有点二,但是非常英俊潇洒。看得出来,为了做出这个造型他花费了不少心思,也许那三个副导演也帮了他大忙。
  这其实一点也不奇怪。艾森纳跟LOUIS是兄弟俩,跟瑞斯德投资机构的掌门算是一家人,或多或少都算是股东,而那三个美国人是给他们打工的。在这场不见硝烟的票房战争中,美国投资方一直致力于把电影拍摄成好莱坞大片风格,那三个美国副导演和艾森纳都是强迫加入这部影片的因素。他们想架空关烽的投资权,想架空段寒之的导演权,最后再顶替这个片子的男主角,使它成为一部完全美国英雄幻想式的大片。
  就算这部片子票房不佳甚至亏本惨重,美国瑞斯德投资机构也完全不在乎。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明华娱乐名下的三条重要院线,是中国奇幻片尚未开发的丰厚市场,是在未来十年内滚滚而来源源不断的大把钞票。

  段寒之轻轻瞥了艾森纳一眼:"造型很漂亮。"
  艾森纳刹那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就知道,亲爱的段——"
  "不过,"段寒之打断了他,"太漂亮了。"
  艾森纳疑惑的僵在了那里。
  太漂亮了,就不是我想要的了。段寒之剩下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只转过头盯着那三个副导演,淡淡的道:"在开机试镜之前,我有个消息要告诉大家。"

  美国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由自主的坐直了。
  "昨天晚上在恩慈医院里,明华娱乐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关烽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了。"
  艾森纳一惊,美国副导演也难以掩饰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然后,"段寒之淡淡的道,"他签了合同书。"

  摄影棚里陷入了一片难言的寂静。
  "我想这对我们当中的有些人来说,不算是个好消息,但是我感到非常欣慰。明华娱乐将投资给我们三个亿的资金,其余部分按照合同条款,将由美国瑞斯德投资机构提供。"
  段寒之转向片场中间,就这么久久的盯着那灯光聚焦的舞台。他的侧脸看上去非常的宁静甚至于沉肃,眼神静得就像水一样。
  "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拍这部片子了。"他说。

  三个美国副导演互相交换着复杂的目光。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投资权,关烽醒来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雳一样,一下子把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投资权在哪边,哪边就最有话语权;现在三个亿的投资资金在关烽那边,那么不论是资历、地位、声望还是权威,都在段寒之这一边。
  试镜的结果如何也就不难预料了。

  【少年站在深渊之上,对着强大的对手仰起头:"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不管最后会变成怎样,我都一定要打败你!"
  BOSS轻轻的笑了:"嘴巴说说可是不算的。"他低下头注视着伤痕累累的少年,眼波温柔仿佛春水,"——我在饥饿之塔上等你。"
  少年狠狠的攥紧了拳头,不知道过了多久,咬紧的牙缝间才慢慢吐出零碎的誓言:"我一定……!"
  暴雨倾盆而下,浇灌在黑色的土地上。
  旷野之上一片荒芜,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哭泣。】

  "卡!"
  镜头一灭,艾森纳从道具坑里抬起头,满怀希望的看向段寒之。
  段寒之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半晌才慢慢抚摸着下巴,转头去问副导演:"各位也都是非常有经验和审美品位的前辈……对这段镜头的感觉怎么样?"
  三个副导演飞快的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意见,选出来一个代表,诚恳的对段寒之道:"我觉得非常成功!非常有感觉!虽然镜头感稍显不足,但是到时候特效一做灯光一打,整个效果一下子就烘托出来了!"
  段寒之懒洋洋的一挥手:"别拿后期来说事,我讨厌用后期来拍电影的导演。"
  "唔,尊敬的段,您要知道,艾森纳之前一直是歌手和模特,在欧美圈的人气非常高,拍电影的话经验稍显不足。不过作为演员我觉得只要动作和表情到位就可以了,像这种背景宏大细腻的电影最大的看点难道不应该是3D特效吗……"
  段寒之想说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闭上嘴巴,淡淡的笑了一下:"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先来看看第二位候选人的表演。"

  卫鸿没来得及上妆,反正他那张脸段寒之也看习惯了,他就只披了道具袍子,戴了个黑色凌乱的假发套,跟原著里那个脏兮兮的大黑狗有着莫名的神似= =
  试镜的段落是随便从剧本里挑的,卫鸿闭上眼睛随便摸,摸出来结果一看,是中间一段有关于少年们围坐在篝火边聊天的镜头。
  【少年专心致志的看着篝火,一边转动着烤得孜孜作响的山鸡。他的同伴精灵男坐在边上,懒洋洋的看着星空。
  "啊,我真喜欢这片丛林。要是给我选择的话,我一定呆在这里不走。据说饥饿之塔矗立在终年暴雨的平原上,地面常年被沼泽覆盖,泥泞深得可以漫过你的膝盖呢。"
  "你不想去就别去呗。"
  "但是如果我留在这里,那我就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了。"少年放下树枝,黑色的眼底映出浩瀚星空,"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父亲,祖父,祖父的父亲,祖父的祖父……从来没有一个族人走出过这片雨林。每一个人都在泥潭中生活,找不到方向,茫然的度过一生。"
  "但是,我想稍微做一些不同的事情!"少年转向同伴,火光映出他年轻的脸,"我想知道这片森林以外的地方都有什么,有哪些不同的人,说着什么不同的语言,做着什么不同的事情。我想试着变强一点,再变强一点,虽然我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哪些强者的高度,但是至少我努力过了!我可以向后来的族人证明,我们也是可以通过努力变得强大的!"
  精灵男打着哈欠,瞥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想当人啦?"
  少年犹豫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否认:"不。"
  "哦?"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还是那只生活在族群里的黑狗。"少年捂住心口的位置,一字一句认真的道:"人类,城市,街道,商店……那些都非常美好,但是那不关我的事。我本来是只黑狗,以后就还是只黑狗。不管外边的世界多么美丽,我的心都还留在这片黑色的土地上。"】

  "啪!"助手利落的拍下END,灯光随即缓缓熄灭。
  段寒之从椅子里站起身,仪态万方:"各位觉得怎么样?"
  三个副导演犹疑了半晌,刚才那个看起来最年长的代表才委婉的咳了一声:"当然,这位卫先生的演技也非常好……动作和表情都非常的到位……"
  段寒之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但是……怎么形容呢,我想像这样一段普通的对话,在整个剧中也不过三十秒到一分钟左右的长度,拍摄难度不高,表现力度也不强,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用来试镜的片段。"

  卫鸿从摄影棚里爬起来,对段寒之比划了一下,小声说:"我去卸妆。"
  段寒之一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边转过头盯着那个副导演,淡淡的说:"我并不这么认为。"
  "……这样,冒昧请问一下,"副导演看着卫鸿和段寒之之间默契的互动,忍不住低声发问:"您和这位卫先生的关系是……?"
  段寒之正伸手去开摄像机,闻言突然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极其的森冷,加之他原本就生得格外冷俊,副导演顿时被他逼的一退,就像是大热天的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一般。
  "段——"
  段寒之温柔的微微笑起来:"我们来看看卫鸿的镜头回放吧。"
  副导演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动,段寒之轻轻把手放在他肩上,似乎非常轻柔友善,但是眼底却闪烁着不可错认的凶光。
  "……"副导演默默的汗了。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这时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段寒之就会毫不犹豫的活生生捏碎他的骨头。

  与此同时,化妆间。
  卫鸿推门而入的时候艾森纳卸完妆站起身。不过他所谓的卸妆就是把假发套摘下来,把粉抹掉,然后在耳朵上、眉角上、鼻翼上、衣服上重新套上一个一个的环,所以看上去比不卸的时候还要夸张。
  卫鸿笑嘻嘻的走过去,挡在了艾森纳面前。
  艾森纳对这个情敌一点好感也没有:"怎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卫鸿摆了摆手指:"我什么都不想说。"
  "那你要干什么?"
  "你知道男人用什么方式来争夺情人吗?"
  艾森纳莫名其妙:"……什么?"
  卫鸿友善的微笑道:"不是用语言。"紧接着砰地一声一拳上去,毫无阻挡的狠狠打中了艾森纳的肚子:"——而是用拳头!"

兽王传说


  半个小时之后,摄影城门卫奇怪的看着卫鸿从门里出来,笑嘻嘻的扶着边上一个小鬼佬。小鬼佬好像喝醉了又好像是在晕车,走路摇摇晃晃的,垂着头,站都站不稳。
  "朋友,哥们儿,喝醉了,送他回家去呢。"卫鸿笑嘻嘻的解释,伸手拦了辆车,殷勤而热情的把那小鬼佬塞进车后座里去,"劳驾,把这哥们儿送XX人民医院去啊,他喝多了,我担心他酒精中毒。"
  司机颤抖了:"大哥你别玩我,酒精中毒能中得鼻青脸肿吗?"
  "说什么呢,什么鼻青脸肿,"卫鸿塞给他两张老人头,"人家明明那是烟熏妆。"

  段寒之调 教完他那三个鬼佬小太监——他们在当太监的同时顺便也兼职副导演——之后,心满意足、神清气爽的走出摄影棚的门。正巧那人妖化妆师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晒指甲油,一见段寒之,立刻啧啧有声,说:"段老~~~"
  段寒之说:"去去去,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还是花骨朵呢。"
  "是是,您老还是朵鲜嫩的小蓓蕾呢。"化妆师腻上来,伸出一根涂了黑色指甲油的芊芊玉指去抚摸段寒之的脸,极尽煽情,极尽色
情:"小蓓蕾的脸皮儿真白真水嫩,用的哪家面膜呀?告诉大葛格好不好?"
  段寒之一把掀开他的手,面瘫着道:"坚持不洗脸就可以。"
  化妆师立刻飞窜三米远,一脸女人见到了蟑螂的表情。
  "卫鸿呢?"段寒之毫不在意的问,"你见到他了没有,我还等着找人给他说戏呢?"
  "那只大型金毛寻回犬刚才驮着你的外遇小对象往外边走了,还叫了辆车,我深深的怀疑他跟你的外遇小对象发展奸
情去了~"化妆师轻托杏腮,眉笼轻愁:"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你也是男人。"
  "呀代~!不要提醒我这么残酷的事情!"
  "……"段寒之默默的转过头。

  卫鸿哼着小曲儿,颠着小碎步,从大门口晃晃悠悠惬意无比的走进来,结果一进门就看见段寒之站在摄影棚前边等他。金毛寻回犬立刻露出了它的本性,当即就颠儿颠儿跑过去,甜蜜蜜的狂吠:"亲爱的!想我了没有?"
  段寒之面无表情的瞥他一眼。
  卫鸿立刻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到段寒之的西装裤脚下:"段段段段段大导演您好……"

  段大导演伸出一根手指,慢条斯理的摸摸卫鸿的头,以示奖赏。
  卫鸿咬着小手绢垂泪:"我还想要更多……"
  "这孩子,大白天的发什么梦呢。那个艾森纳上哪儿去了?"
  "回家去了!"
  "……啊?"
  段寒之有点诧异,卫鸿沉痛的拍拍他的肩,顺势偷偷摸摸伸出狗爪子把美人扒拉到怀里,"啊,是啊,寒之,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刚才我去找我们亲爱的国际友人小鬼佬……啊不,是艾森纳小同志喝酒聊天,他喝多了两杯,痛哭流涕的对我表示:他梦想中的女神、从小的偶像、最仰慕的导演——也就是段寒之同志您,对他抱有一颗敌人一般冷漠的心,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的态度,以及抵抗八国联军侵略一般残忍的做法,使他那颗纯洁美好的国际友人之心受到了严重伤害。他对此深深的伤心!失望!以及愤懑!所以他今天终于下定决心永远离开你!他说他再也不愿意见到你了!"
  "……"段寒之沉默,"也就是说……我被他抛弃了。"
  "是的!"卫鸿摇着尾巴大力赞同,"你被抛弃了!他不要你了!你被孤立于世界之外了!不要犹豫的投奔到我温暖的怀抱里来吧咩哈哈哈,果然在这种时候才能显出我正牌小攻的地位呀!"
  "……= =|||"
  段寒之默默的伸手摸摸卫鸿额头。
  "没发烧啊,"他喃喃着道,"难道又是少年漫画看多了吗?……卫鸿,你就算穿上黑底红云袍也绝对当不了反派BOSS的,你死心吧。"
  秋风萧瑟,一个俊美而冷漠的男人向远方大步走去,一只大狗呜咽着伸出爪子,竭力拖住他的裤脚跟。
  "汪汪……不要抛弃我啊汪……"

  和关烽病情日益沉重相对的是,四部连击式的奇幻大片《兽王传说》在各大娱乐报刊上一炒再炒,大大小小的流言都能当作娱乐版头条。影片刚刚开拍就一路火爆,声势之大把同期引进的几步美国片都压了下去。
  领衔主演的最佳新人卫鸿,有着一部暴热偶像剧、一部国际大银幕电影、一部热播军事剧傍身,不论是演技还是人气都出类拔萃。虽然业内有些评论家质疑他那张过于温厚的典型北方男人脸是否足够"兽王"的霸气,但是经过化妆、修改、PS过后的定妆照出来,这些质疑的声音很快就被粉丝如潮般的尖叫淹没下去了。
  因为前期画了太多时间在男主角的人选上,海选女主角已经绝对不够时间了。段寒之把演艺圈里年龄适合、演技适合、气质韵味也适合的女孩子想了个遍,最后还是决定力捧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沙泉。
  沙泉在出演《天使之爱》以后,就被定型为了青春偶像剧女主角。长久的角色限制让她找不到突破,段寒之是当初发掘她的人,也是让她一部成名的人,她二话不说的听从段寒之的命令,推掉一部青春校园剧,来到了《兽王传说》的剧组。
  对于这样的搭档卫鸿觉得非常满意。但是他没有想到,段寒之在接到美国方面的几个电话之后,还是决定把毒舌精灵男的男二角色交给艾森纳出演。美国瑞斯德投资机构在明华娱乐投资三个亿之后也陆续签署了他们的投资合同,但是作为条件,他们向以段寒之为首的剧组施加了相当大的压力。

  艾森纳来到剧组的当天就被卫鸿堵在了化妆间里,眼看着卫鸿爆发出狼一样的小宇宙一步步走进,艾森纳颤抖了:"你,你要干什么?!"
  段寒之推门而入:"嗯?你们在干什么?"
  卫鸿立刻一步上前一把勾住艾森纳的脖子,一边拼命摇晃可怜的小鬼佬,一边满面笑容的对段寒之挥手:"啊,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在讨论第六卷第八幕,就是主角把他的精灵同伴堵在黑森林里,然后用拳头和鲜血交流男人之间闪光的友情的那一幕!……"
  "……"段寒之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好好交流。"

  在他身后传来艾森纳绝望的呼救:"啊……亲、亲爱的段……啊呼呼……救……救……"
  卫鸿脸上笑容灿烂,手臂猛地一紧。
  可怜的小鬼佬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连话都不愿意对我说,他果然是真的恨我啊。难道是我真的伤害了他吗?段寒之毫无知觉的背对着那一幕惨剧,内心不乏伤感的想着,然后毫无愧疚之心的……走掉了= =

  《兽王传说》在非常顺利的情况下开拍了,但是在对媒体正式发布定妆照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原本选定出演反派BOSS的演员突然出车祸受伤,必须在床上静养三个月,同时他还划破了他出名英俊的脸。
  按编剧的话说,这个反派BOSS真正出场的时间也不过二十分钟而已,很多场景都毫无动作性,大块大块的脸部特写镜头,其他就没了。虽然顶着个BOSS的名头,实际上出演这个角色却非常简单——"只要脸够好看就可以了"!
  "怎么办,临时换人?但是选谁呢?"摄像师对段寒之的老搭档魏霖抱怨,"演艺圈确实帅哥不少,但是我们不是要普通花瓶,我们要出类拔萃的花瓶啊。四大小生全部有片约在身,几个外地窜红的我们也都看过了,五官不够精细啊,到时候大屏幕一出来,什么缺点都无限放大了!艺校小男孩们倒是也有,但是没有人气撑不起反派BOSS的架势啊……"
  魏霖头痛:"公开定妆照的时限是什么时候?"
  "……明天。"
  魏霖回过头:"段导!过来帮我们拍张照片!"
  段寒之莫名其妙一回头,刷的一张侧脸,冰雪轮廓鲜明凛冽,睫毛根根精致弯曲,比卡姿兰广告上那个浓情大眼小美妞儿还要让人怦然心动。

  摄像师颤抖了:"……这样行吗,最后演出的不是定妆照上的人,真的不会被影迷用玻璃弹子弹窗户吗……"
  "唔,没事的!"
  "电影道德什么的,艺术人性什么的,对观众负责或对艺术负责什么的……真的没有关系吗,不会被当成丑闻披露出去吗……"
  "唔,完全没有关系的!"
  "最后投资方拎着冲锋枪踹我们房门怎么办,会不会被杀掉呢?会被杀掉的吧,一定会被杀掉的吧!……"
  "唔,尽管放心大胆的拍吧!"魏霖说,"到那时候就说定妆照上的演员换了粉底液,没事的投资方那些鬼佬们都很傻的,跟他们说演员换了个牌子的粉底液就可以搞定啦!"
  摄影师额角抽搐着,慢慢滑下无数条黑线:"……喂,这人真是圈内备受尊敬的前辈导演吗?……"

  于是定妆照出来的那一天,连段寒之自己本人都震惊了,一边摸着脸一边喃喃自语:"我今年真的已经三十多了吗?"
  照片上的反派BOSS用一脸冰雪女王般居高临下的表情俯视世界,目光慑人到绝对零度的地步,任何人只要看了一眼都有可能心惊胆战牙齿乱抖。他漫不经心的微笑就仿佛恶魔展开翅膀,优雅到了极致却显出绝对的冷酷,扭曲而BT的美感彰显出绝对的实力和威慑;在他脚下的原野上,主角和正义的朋友们就像是他掌中的玩具一般,渺小脆弱不堪一击……
  剧组发布的广告词也极其闷骚:
  "出身荒蛮的强大少年!在推倒神祗的道路上拼搏进发!一切都只为了目标的那个男人,去迎接那注定的宿命吧!!!"

  "够了!"段寒之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拍,"什么叫'推倒'啊?什么叫'只为了那个男人'啊?!这广告词是哪个编剧写的,给老子出来受死!"
  卫鸿默默的把手提电脑往段寒之面前一推。
  "【找同好】哇哈哈哈哈一切都只为了那个宿命中的男人!忠犬女王正式出柜?爱你就要推倒你!"
  "【忠犬位系列38贴】推倒他吧梦想中的神祗!——进发吧少年!向着你梦中女神的方向!"
  "【敏那桑】大家觉得女王攻忠犬受CP怎么样?可耻的萌了,段【哔——】那张定妆照上的眼神太攻太邪魅了!"
  "【格式】大家发帖时请注意格式!请谈论角色,切勿涉及真人!违者删帖塞抹布,钦此!"
  ……
  段寒之慢慢把那张报纸握成一团,手背上青筋直暴:"编剧必须死……"

  在《兽王传说》强势开拍并引起火爆争论的同时,恩慈医院顶楼某间昏暗的VIP病房里,关烽缓缓睁开了眼睛。
  医疗仪器还在屋角滴滴的闪着绿光,氧气机忠实的工作着,一点一滴维系着他的生命。
  关烽慢慢转过头,床边坐了一个身影,黑沉沉的非常熟悉。
  关靖卓合上报纸,轻轻笑了一下:"——哥。"

作者有话要说:俺回来了……从此会正常更新的……这几天爬墙去了……= =||||||||||||||||||||||||||||||||


另一条路


  片子前期准备工作虽然繁浩,实际上拍摄起来却很快。这种大制作大场景的片子,拍摄时间拖得越长花钱也就越多,段寒之不敢先动用美国方面来的钱,所以一切从简。
  不过话说回来,他从简的标准就是以前工作盒饭里放两个鸡蛋,现在放一个……

  在主要拍摄内容即将杀青,开始进行后期电脑特效和3D制作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段寒之顶着烈日拍外景,突然接到了来自于关靖卓的电话。
  段寒之稍微愣了愣。
  他听说关靖卓去了美国,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没听过关家三少回国的消息,报纸上媒体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手机还在持续不断的响着,段寒之顿了顿,还是接起电话:"喂?"
  电流的沙沙声中传来那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喂,是我。"
  "……"段寒之默然不语。
  "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吗?"
  "什么事情?"
  "有件事。"关靖卓顿了顿,"有件事情想问你。"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
  "给我半个小时吧。"关靖卓微微的苦笑,"十年感情,最后再留给我半个小时吧。"

  段寒之想拒绝,但是拒绝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这个人是有点悍性的,长久的疑惑让他不禁微微憎恶起自己的犹豫不决,最后他生硬的对手机说了声:"成啊。"
  长久的沉默盘旋在他们中间,刹那间烈日下蝉鸣声声,声声远去,随着拂去的风一去不复返了。
  "……明天中午十二点,转角粥铺,顶三楼。"关靖卓说完,轻轻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段寒之回到家里,卫鸿早就炒了两个菜,盛好了饭等他。架子上煲着一锅竹笋鱼头汤,正是最好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香气。
  这个煲汤的方式是卫鸿想出来的。一个精钢的细细的架子,底下兜着一个凹槽,凹槽里有个小蜡烛;上边托着订做的砂锅,汤煲好后放在架子上,由蜡烛燃烧产生的微热来温,不腻不烂,恰恰正好。
  卫鸿是北方人,自己是不大喝鱼汤的。段寒之开始治病养身之后,每天都要喝一碗汤,他对汤水的火候特别讲究,卫鸿就为了他琢磨出了这个法子。

  段寒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推开书房的门:"你怎么睡在沙发上?"
  卫鸿模模糊糊的翻了个身:"昨晚外景拍得不好,副导说今晚返工……白天没捞着觉睡,趁回家做饭的功夫睡一会儿。你别管我,去吃饭吧,我一会儿就起来上工。"
  段寒之没有去吃饭,也没有进房间。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定定的看着卫鸿。
  夕阳西下,几缕余晖从落地窗帘的缝隙漏进房间里,男人侧躺在沙发上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那随着呼吸的起伏就仿佛山峦般坚定踏实。
  "……明天中午我不在剧组吃饭,我出去一趟。"
  卫鸿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段寒之静静的站在那里,过了很久很久。
  "……卫鸿。"
  "嗯?"
  "要是我从此就不回来了,你等我到什么时候?"
  卫鸿一个激灵,猛的翻身:"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
  "没有如果!"卫鸿斩钉截铁的打断了,"老子绝不等你,老子出去找你!"

  段寒之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笑:"那你得记住我的气味,到时候一路扑在地上嗅,嗅到了就汪汪叫两声,然后对我摇尾巴。"
  "……诶?"卫鸿头顶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是我汪汪叫,汪汪叫的是咱家小鸿鸿呀?到时候我就开着车,牵着狗,一路开大喇叭出去找你,嘿嘿可牛逼了……"
  卫鸿同学牛逼角色演多了,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到霸王老公千里追逃妻的戏码里去YY了,一边YY一边搞杰克苏,苏得满眼冒星星。他先苏自己是个盖世强攻,再苏段寒之是忍受不鸟过于强悍的【哔——】运动而含泪逃家的小媳妇儿,最后苏自己开个越野车,牵个大黑狗,满世界去牛逼哄哄的抓媳妇儿。
  天台上小鸿鸿"阿嚏!"一声,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然后它淡定的抽抽鼻子,波澜不惊的低下狗脸,继续去吃它的狗粮了。

  第二天早上段寒之来到剧组,简单巡视了一圈,就一个人开车走了。
  转角粥铺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搁在这座城市大大小小光怪陆离的娱乐场所里,就像沙滩上的一粒沙子一样毫不醒目。但是它有一款滑鸡粥做得很地道,还经常请越剧名伶过来咿咿呀呀的唱曲儿,特地做旧了的三十年代大上海小弄堂,符合段寒之腻腻歪歪的装逼情调。
  段寒之踩着咯吱作响的木头楼梯,上到了光线昏暗、灰色不清的三楼。木头八仙桌对面坐着一身西装的关靖卓,刹那间仿佛时光穿梭,一打开窗子就能看见游行的学生举着口号,走遍大街小巷。
  "……你气色不大好。"关靖卓一边站起身接过段寒之的包,一边说。
  "你也是。"段寒之坐下去,熟门熟路的吩咐穿着旗袍的小姑娘:"两碗滑鸡粥,一碟皮蛋,一碟蛋黄卷绿豆沙,一碟子花生。泡一壶霍山黄芽。"
  小姑娘欠了欠身,收起菜单,踩着老式高跟鞋蹬蹬蹬的走远了。

  东西很快就端上来,用大青花瓷碗盛了,热腾腾的散发着醇香。段寒之舀了一勺粥,头也不抬的问:"最近在干什么?"
  "在美国跟朋友做点生意,也是娱乐方面的。"关靖卓说,"最近生意不太忙,就抽空回来看看。"
  "我听说郁珍生了啊。你们还没领证?"
  关靖卓沉默不语。
  "关烽他很担心你。他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你少做点让他生气的事情吧。"
  "我知道。"

  段寒之于是不说话了,一口一口的喝滑鸡粥。不知道什么时候楼下传来唱越剧的声音,一点一点湮灭在袅袅的香灰中,朦胧不清,仿佛隔世的梵唱。
  关靖卓突然问:"你现在过的怎么样,幸福吗?"
  段寒之动作顿了一顿。
  "那个卫鸿……你真的喜欢他吗?"
  很久很久之后,段寒之点了点头:"喜欢吧,……我想。"

  关靖卓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回答一样,深深埋下头,把脸埋在掌心里。
  "如果我当年,我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没有和郁珍相亲,没有那些照片……现在生活在一起的,会不会是我们?"
  关靖卓的话语无伦次,听起来就像是在喉咙里战栗着,发着抖。这个问题是如此缺乏逻辑性,几乎没有人能回溯岁月得到答案,段寒之因此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他点点头,说:"也许是的吧。"
  关靖卓维持着那个动作,很久很久,就像是他已经维持着那个动作睡着了一样。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既然已经和郁珍有了孩子,就好好过日子吧。"段寒之又补充道,"既然都找到了自己应该过的生活,我们也都不年轻了,就把那些往事放下来吧。人生剩下来的几十年,我希望能安安静静的,好好的生活。"

  ……不,我没有找到我应该过的那种生活啊,关靖卓绝望的想。
  他很想对段寒之说郁珍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不喜欢她,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人为的误会。
  他想说我们本来应该是在一起的,我们本来应该是可以幸福的,我们本来应该是可以白头到老百年静好的。那些湮没在岁月中的无数个"本来"就像一场吉光片羽的梦境,伸手触碰,却一下子就碎成了千千万万再也弥补不回来的碎片。
  那仿佛笑话般的一场误会,从此改变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道路,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越走越远,当关靖卓想回头的时候,段寒之已经找到了另外一条路了。

  "……你真的,现在真的幸福吗?"
  关靖卓紧紧盯着段寒之的脸。那张仿佛在年岁消磨中容颜静止了的脸波澜不惊,一片平静:"是的。我现在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关靖卓看了他很长时间,最终淡淡的苦笑起来:"……那我祝福你。"
  段寒之有些疑惑:"你不是有话要说?"
  关靖卓摇摇头:"现在没有了。"

  那些事情,关于郁珍的孩子,关于十年前的照片,关于那场敷衍一般的相亲。
  十年来的神销离索,十年来的苦苦相思。十年来的辗转反侧,十年来的念念不忘。
  都敌不过那一句,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生活。

  关靖卓从粥铺里出来的时候,外边竟然在淅淅沥沥的下雨。
  满世界都是灰色的,没有带伞的行人在路上奔跑,水洼里飞溅起水滴。汽车驶过留下一道仓促的水声,大街上红绿灯交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关烽坐在粥铺房檐下,坐在轮椅上,边上不远处是等着的黑色宾利。关靖卓上前两步,为他大哥撑开伞,然后Hellen推着轮椅,三个人一起慢慢的在大雨中向汽车那边走。

  "那么,你都把事情说明白了吗?"上车的时候关烽问。
  关靖卓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
  "我没有说什么……"关靖卓道,"但是,我心里已经明白了。"
  关烽看他一眼,但是并不再追问。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娶郁珍,我可以帮你去跟老太太说。"
  "……再说吧。"
  "你这次回来,真的懂事了很多。"关烽坐在车后座里,闭上眼睛,"哪天有时间的时候把律师找来,我名下的一些产业差不多要过户给你了。"
  明明是以前始终在争在抢的东西,关靖卓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没有高兴也没有失落,就好像单纯在听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半晌他才淡淡的笑了一下:"算了大哥,不着急。你为了拍这部片子也挺辛苦的,我这个不肖的弟弟给你添了这么多年麻烦,现在总算有个机会能报答你了,我真的——真的很欣慰。"
  关烽笑起来:"自家兄弟,说什么报答,……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弟弟。"

  黑色宾利在大雨中无声的发动,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街道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榜,从今天开始起就要日更了……
这个文准备出个人志啦,还在谈,最近开预订吧(大概……)
民那桑五一劳动节快乐!(话说这真是的劳动节啊口胡?!)


上映

  《兽王传说》第一部的最后一幕,是镜头从遥远的天幕上打下来,黑色流云飞速飘过,山川河流都笼罩在满世界阴霾的雨中。魔神的宫殿前,主角、精灵男、暴力女和大黑狗伤痕累累的站在台阶下,仇恨的咆哮震破寰宇。
  大BOSS迎着狂暴的风,从走廊的尽头快步走来。他精致的脸上毫无表情,落在主角脸上的目光居高临下不带感情,就仿佛君临天下的神。
  然后第一部就在大BOSS的第一次正面出场中完结了。

  拍这一幕戏的时候段寒之死活不干,坐在摄像机后边打电话,叫来好几个年轻英俊的小演员试镜。结果没有那些小年轻们没有一个镇得住场,全都在刚一出境的刹那间被K.O掉了。
  一个特别当红的英俊小生穿上戏服,镜头一打,反光板一抬,从走廊尽头昂首挺胸的走过来,结果刚刚迈出一步,段寒之一个箭步冲上去,抬脚就踹翻了他。
  这时候摄像机都还在沙沙转着,那小青年翻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呆住了。
  段寒之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从哪儿穷乡僻壤里来的,站都站不直啊?学过走路吗你?知道男人怎么走路吗你?你演的是个魔王!强悍!刻薄!无所不能!玩弄主角于股掌之上的魔王!接近于神的人物!你看你连站都不会站的样子,MB都站得比你有气质!"

  小青年接受不了,张口就要反击,但是在反击的前一刹那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导演是什么人,于是立刻强忍着闭上了嘴。
  "化妆师!过来!"段寒之怒气冲冲的往休息室走,"给我上妆,我亲自来教这帮没用的垃圾!"

  段寒之皮肤好,不用打一层一层的修饰液。化妆师为他精心勾勒眉梢眼角,身为本剧第一主演的卫鸿毕恭毕敬站在边上,手里端着茶水,时不时喂段寒之一口。
  这个年逾三十的老男人,映在化妆镜里的脸就像是照着模子一刀一刀雕刻好的那样,无比精细、价值连城。那昂贵化妆品所带来的细腻色彩在他脸上晕染出难以言说的光泽,生冷无情,但是偏偏美丽无匹。
  在最后一幕拍摄里,反派大BOSS穿着全身长度的黑色毛呢风衣,内里全黑色修身长裤,高筒马靴踩在地面上,具有极端沉实的质感。从走出幕后的第一步开始他就站在了暴烈的风中,屹立在阴霾的天空之下,居高临下俯视着主角一行人。
  段寒之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身材保持得相当好,标准的倒三角体型,削瘦但是硬朗。他腿非常长,从腰到胯的线条非常漂亮,从幕后走到前台来的样子就好像是个站在全世界镁光灯下的模特。
  卫鸿扮演的男主角站在台阶之下,满脸血污,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仰起头。
  段寒之步伐沉稳而矫健的走来,黑色风衣被风吹拂鼓荡。他的目光从眼梢流下来,斜斜的,漫不经心的,就仿佛在俯视从脚下爬过的蚁虫。

  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的举手投足,他的每一个脚步。
  那种气场在很短暂的出场里猛然迸发出来,强烈到让人忍不住侧目。那长年养成的傲气和骄矜是那些英俊的小演员们无法比拟的,他们最多在银幕上演出些高高在上的气质,而段寒之,是真正以那种姿态生活了十几年。
  那气质根本无需扮演,那根本就是他本人。

  魏霖代替段寒之坐在监控器边上,这时候一偏头,想问问副导演对这一段的看法。
  谁知道一看,金发大胡子的副导演喃喃自语着,满脸膜拜之情:"He is so charming……"
  "……"魏霖站起身:"CUT!"

  顿时满场的小剧务团团乱转,有人去找段寒之最喜欢的霍山黄芽茶叶,有人去烧水泡茶,有人帮段寒之脱戏服卸妆,有人拿着刚才的摄像记录捧给段寒之看。段寒之却瞟都不瞟一眼,直接把那人一推,指着刚才那个英俊小生的鼻子骂:"看懂了吗?看懂了吗!男人走路不是你那么走的!想上大银幕,就先给我把青春偶像剧那一身坏习气给脱了再说!"
  英俊小生从来都是被小粉丝们捧着,二三流同行们奉承着,二流导演们称兄道弟着,他第一次接触到这样大级别制作的电影,以及这样等级的大牌导演。段寒之脸上还没有卸妆,眉眼皮肤冰冷而精致,风衣脱下来一半,黑色的高筒马靴包裹出完美的小腿线条,就是个所有演员都梦想过的、当之无愧的焦点。
  那年轻男演员想发脾气,想摔东西,想发火,但是被段寒之那种鬼畜到极点的气场一震,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头诺诺称是。
  这也许是到了他们那个地步的人才有的气场吧,那小演员想。
  不论是当导演还是当演员,整个戏都已经融入了他们的骨髓里,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全都是戏,全都是妖,迷得人头晕目眩。
  这样的人就是为了银幕而生,天生就应该干这一行,没人干得过他。

  段寒之怒气冲冲的骂了两句,大概是戏服带子勒得脖子不舒服,他伸手就去狠狠解自己衣服带子。卫鸿赶紧上前来按住他的手,说:"段导你弄什么呢,都弄成死结了。"
  段寒之不耐烦的瞥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卫鸿赶紧问场务借了把剪刀,一边把系带剪开,一边安抚他:"少说两句少生点气,大不了这幕戏就用您的呗。来,刚泡好的茶来喝两口,魏导请你去看胶片呢。"
  段寒之一摔手,径直往魏霖那边去了。

  周围的人这才松了口气,那英俊小生脸色差得难看,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卫鸿叹了口气,真心实意的安慰那哥们儿:"段导就是这样,谁都被他骂过的,再正常不过。不过也就他这样,你刚才那已经不错了,换做是别的导演的话两遍就过了。"
  那哥们儿愤愤骂了两句,但是也不敢再说什么,趁段寒之不注意的时候赶紧走了。

  拍摄周期大概进行到了秋天,后期剪辑主要赶在年前。到了年关将近的时候,大量炒作消息铺天盖地而来,贺岁片市场的竞争之激烈简直趋近于白热化。
  导演段寒之率男一号卫鸿、女一号沙泉及剧组全体人员,在京城大酒店设宴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影片即将上映的消息。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记者都喜欢赶段寒之的新闻发布会。段寒之这人讲究享受,别人开招待会都是先报道,再吃饭,最后塞红包;他是先塞红包,进门是五星级酒店招待大厅,一边开会一边招待。
  招待会上放了电影花絮,段寒之还兴致颇高,拉着男女主角一起拍照留念,甚至连记者喋喋不休的提问都没有让他立刻翻脸不认人。一个娱乐周刊的记者看气氛比较轻松,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段导从业多年,这部片子都是老班底老伙伴,能不能评价一下谁演的最好?"

  这其实只是个噱头,每个人的表演风格有差异,表演技术到达一定层次之后,就没法单纯评价好坏高低了。那记者只是想在明天的头版头条上写"名导段寒之评价XX演技最好XX演技最差"而已,赚眼球的方式罢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段寒之当时喝多了,很多业内的朋友专门赶来灌他,他喝得连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灰蓝色衬衣松开了两个纽扣,真丝领带歪歪斜斜的挂在领口上,卫鸿好不容易一手架起他,才能让他勉强不跌倒。
  "请问,段导认为这部片子里谁演的最好?"那个记者又重复了一遍。
  谁知道段寒之一手扶着额角,漫不经心的一笑,说:"——我演得最好!"

  "……"卫鸿于是囧了。
  段寒之偏偏还追问他:"你干什么,你什么表情?我演的不好吗?你有什么意见吗,啊?卫鸿?"
  卫鸿赶紧安抚:"是是是,你的最好,最好了啊。"
  段寒之骄矜无比的"哼"了一声,眼睛一闭头一歪,一下子倒了下去。
  卫鸿一把把他拦腰抱住,手忙脚乱的挡记者镜头:"这一幕就别拍了别拍了!拍什么拍!……"

  《兽王传说》第一部赶在年底贺岁片市场上映了。二月中旬,在经过贩卖版权、确定院线等一系列问题之后,这部电影终于即将在大银幕上和观众见面。
  中国第一奇幻史诗片,这个招掐的名号姑且不论是否名副其实,光说噱头却是满满当当。首映当天晚上上座率超过百分之八十,第二天报纸上大肆褒贬、口水纷飞,其中长达两个小时的3D效果更是美轮美奂,非常具有震撼性。

  段寒之心满意足的坐在早餐桌上看电脑,自从上次卫鸿被网络枪手掐架事件之后,他就注册了几个大论坛的ID,经常去潜水看八卦。
  果然不出所料,某大论坛上一张名为"《兽王传说》观看归来REPO"的帖子短短几个小时就点击上万回帖破千,很多人纷纷表示3D很美好,影票价格很离谱,剧情非常激动人心,对第二部也抱有相当大的期待。
  段寒之一边喝咖啡一边惬意的念帖子:"'……真正让我惊喜的是,这部号称中国第一奇幻史诗的大片没有一点模仿和借鉴西方英雄梦幻主义的痕迹,从制作到细节,从风格到走向,都具有中国奇幻的传统特有意味……看得出编剧和导演在这方面下了苦工,这不是个粗制滥造的商业片。虽然花了一百块钱电影票钱,但是光凭这一点,我就觉得很值得'。"
  段寒之轻轻托起下巴,眼神如水,邪魅闷骚:"看,卫鸿,我就说我的导演才能是无人可敌的吧。"
  卫鸿凑过去看电脑,鼠标滚轮一滚,突然下边出现了另一张帖子。

  "【八卦】嗷嗷嗷我的眼睛啊,段寒之你不卖萌你会史吗?什么少年为了保护族人长途跋涉前来挑战你啊,你分明就是拍了一部反派大BOSS受养成忠犬推倒自己的成长史吧!你到底有多想被主角推倒啊!"
  段寒之一口咖啡喷到电脑屏幕上。
  "……"卫鸿默默的擦干咖啡迹,露出这个帖子的点击回帖数字。
  发帖两小时,点击一万九,回帖两千五。

  段寒之夺过鼠标,点进那个帖子,愤怒的留了一个言:"——思想腐化!作风堕落!LS全都是烧饼!"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你们少YY了,段寒之才没有被主角推倒呢!段寒之他,他才不是受呢!"

有敌来袭


  《兽王传说》第一部上映头一个星期,票房遥遥领先于同期上映的贺岁片,占据本月当之无愧的票房第一。
  卫鸿在从网上得知这个消息的当天,特地炖了一条鱼,一锅小排骨汤,炒了一桌子好菜,还开了瓶红酒等段寒之回来。在段寒之的锻炼下,卫鸿的厨艺以火箭胜天般的速度飞快提高,连楼下小饭店那体重两百斤的大厨都要甘拜下风了。

  谁知道段寒之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面容沉沉的,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隐忍的阴霾。
  卫鸿不敢撩拨他,赶紧把他的大衣和包接过来挂在衣架上。谁知道段寒之只看了那桌菜一眼,摆摆手说:"马上还要出门,你自己先吃吧。我实在胃里难受。被那帮人气得快脑溢血了。"
  "哪帮人?"
  "美国投资方。"
  "啊?"段寒之对于美国投资方的直接概念就是那个被他揍了两顿的艾纳森,"他们又怎么着你了?堵小巷口了?绑架?监禁?捆绑?!……"
  "你上哪儿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跟你说了没事少上网!"
  卫鸿迫切的摇晃着大尾巴:"那到底是什么?美国投资方怎么着你了?"
  段寒之去卧室换衣服,背对着卫鸿脱下那套意大利全毛修身西装,换上比较休闲的短外套,说:"他们打算一口气签下后边三部影片的分红合同,还张口就要百分之四十。我日,拍摄资金比我想象得消耗得还快,他们那个投资额度根本够不上百分之四十的标准,最多百分之三十了不得了。凭什么他们给的钱少拿的钱多啊。"

  卫鸿端着汤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段寒之脱下西装长裤,换上G-Star的墨蓝色牛仔裤。结实的小腿包裹在布料里,显出圆润修长的弧度。他吞了口唾沫,说:"这个,你得跟他们要追加投资啊。"
  "他们不给,说当初已经规定了拍摄规格和预算,实际支出超出预算是我身为导演的责任。"段寒之扣上铜扣,拉上牛仔裤的拉链,"我日,哪部影片是没有超出预算过的,哪个导演能准确估算拍摄资金?我是导演,我又不是会计师!"

  卫鸿点头哈腰的伺候这祖宗喝完了一小碗玉米蟹黄汤,给他围上羊毛围巾,戴上手套:"你上哪儿去啊,真的不要我送?"
  "我去找关烽,他司机在楼底下等着呢。"
  段寒之就着卫鸿手上的毛巾擦了擦嘴巴,器宇轩昂风流潇洒的出门去了,身后留下卫鸿迎风萧索、小媳妇儿般的身影。
  久久之后,卫鸿终于看着手中段寒之喝过的空碗,委屈的呜咽了一声。
  "段导,你跟关烽到底是不是有一腿啊……"

  关烽已经出院回家了,但是仍然不方便走动,家业大部分都交给关锐和关靖卓打理,他只负责在最终提案上签字,以及喝喝茶晒晒太阳、养花种草、喂他那只金丝鸟。
  段寒之走进关家铜雕刻花的花园大门,老远就看到关烽坐在轮椅上,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弄那只小鸟儿。金丝鸟叫的唧唧咕咕的,扑棱着翅膀在笼子里乱飞。
  冬天的阳光洒了关烽一身,他穿着一件白色羊毛外套,灰色棉质长裤,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儿,跟皮肤黑白一衬,颜色非常素淡,显得他格外年轻。

  段寒之走过去,看着他逗鸟:"你倒是很轻松嘛,快要国破家亡了,还得瑟得很。"
  "有些事情着急是没用的。"关烽淡淡的看着笼中鸟,目光深邃让人捉摸不透,"再说,哪儿就到了国破家亡的境地,最多给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你甘心给美国投资方做嫁衣裳?"
  "那我怎么办?"关烽反问道,把自己往椅背上一靠,非常惬意又非常微妙的样子,"不做嫁衣裳,我把你嫁到美国去和亲?"
  段寒之扑哧一笑:"你就没正经的吧。"

  两个在娱乐圈巅峰上立足多年的男人,一个推着另一个,从洒满了冬日阳光的走廊上穿过,慢慢向厅堂走去。他们的面容和身影都仿佛在时光的冲洗下静止了,这一切都和十几年前他们相遇的时候如此相似,别的东西都一变再变,他们却仿佛一直站在同一个地点,从来就没有移动过。

  段寒之坐在关家巨大客厅白色的真皮沙发上,关烽坐在茶几对面,只听一阵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蹬蹬响,关锐端着茶盘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套雨过天青色真丝旗袍,灰色水貂领,皓玉般的手腕上一个翠绿的帝王翠镯子,颜色浓得要滴出来一般。这一套打扮都有些民国风韵,尤其她又盘了头发,格外显得温婉贵气。
  段寒之接过她倒的花茶:"哟,这身打扮不错,准备出门跳舞去吗?"
  关锐白了他一眼:"我还收藏了一套国民党军装、马靴、全套徽章,段大导也试试?"
  段寒之哈哈笑着挥手,"好的好的,等哪天关家钱不凑手了,叫关烽把那一全套都卖给我,亏不了你的。"
  关锐耸了耸肩膀,转身袅袅的走了。

  "你真的觉得我会钱不凑手?"关烽交叠双腿坐在沙发里,漫不经心的吹了吹茶叶,"你可真够自信的,就算你再拍四十部那种制作的奇幻片,也拖不倒关家的门。"
  "但是现在我钱已经不够用了。马上拍第二部,明华娱乐的投资已经周转不过来,我必须要用来自美国瑞斯德投资机构的钱了。"
  "那就用啊。"
  "你还这么淡定?他们要百分之四十的分红,但是投资额度却大幅度缩水,明摆着在敲竹杠。这你也能忍?"

  关烽悠悠的喝了口茶,袅袅热气中他的神情无比淡然,古井不波。
  "寒之啊,"关烽说,"如果我是他们,这时候我一定不仅仅敲竹杠。我先把投资权紧紧握在手里,然后趁机狮子大开口要求更多分红,拿不出来?可以,拿你们的院线来抵。院线所有权是娱乐公司的命脉啊,你不同意是吗?不同意我就不给投资,我让你这个影片死在最有名最有潜力的时候。然后你死了,你拍不下去了,我给你一笔少得可怜的钱,把你的拍摄权拿过来,我自己拍。你第一部创造下来的名声归我了,你的市场归我了,你的院线也归我了。什么叫吃人不吐骨头?这就叫。"
  段寒之沉默的斜倚在沙发里。
  关烽侧过身,拍拍他肩膀,"娱乐圈的商业竞争就是这么回事儿,现在这种事情没发生,已经是我控制得好了。再更多的事情,我真的做不到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拿把刀子,去捅那几个美国人的肚子?"
  "捅得到就去捅啊。"
  段寒之反手抓过水果盘边上的小刀:"我现在就把你给捅了吧。"

  "你行啊段寒之。"关烽侧过身,躲开刀锋,"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想开点,该让步的就让步。多大年纪的人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卫鸿不会照顾你么,养了只可口的傻金毛就已经够可以的了,电影史上会记上你这一笔光辉成就的。"
  段寒之脑海里浮现出一只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的大型犬形象,忍不住黑线了:"老子光辉一辈子的成就还抵不上养了只傻狗?"

  就在这时候厅堂的门被推开了,关靖卓一步踏了进来,刚才赶上段寒之那句话落地。
  段寒之动作顿了一下,关靖卓也停住了脚步。刹那间所有人都稍微有点尴尬,气氛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关烽回过头去,"回来了啊。"
  关靖卓"啊"了一声,迅速低下头,"我上楼去有点事,你们……你们慢慢聊。"
  关靖卓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差点撞倒正准备出门去的关锐。关锐停住脚步,默默的目送他走进书房,叹了口气,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砰地一声轻响,关靖卓把书房的门关上了。那一声久久的回荡在厅堂里,段寒之只顾自己低着头喝茶,没有人看得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关烽稳稳的端起茶杯:"孽债啊孽债。"他脸上表情纹丝不动,眼神悲悯慈祥,就像个端坐在莲花上的菩萨。

  段寒之从关家大门里出来,正准备回家,突然接到卫鸿的电话:"段、段导,不、不好了!"
  "怎么怎么了,火烧了你家房子吗?"
  "比火烧房子还紧急啊!"卫鸿声音都变调了,"我爸妈从老家过来了,现在就在火车站!打电话叫我去接他们!"
  段寒之倒抽一口凉气。

  关家那司机坐在驾驶席上,从后视镜里看了段寒之一眼:"段导,您脸色这么难看……?"
  "老子的公公婆婆……啊不,呸呸,是岳父岳母来了。"段寒之苍白着脸,喃喃的道,"操啊,老子是导过白娘子传奇,但老子不想当被压在雷峰塔下的白素贞啊。"
  司机一踩刹车:"那咱们现在?"
  段寒之冰雕般雪白的脸上一片肃穆:"走,咱们去火车站正面迎敌!"

段大妖怪


  火车站门口站着一对老夫妇,卫父穿着一套厚厚的运动衣,一脸怒气沉沉,卫母在嘈杂的火车站四处环视,眼神有些惶恐又非常警惕,把挎包按得紧紧的。
  卫鸿站在边上点头哈腰的赔罪:"爸,妈,真不知道你们怎么会突然来了,早点告诉我我给你们订飞机票啊。我这不是最近拍戏忙吗,没顾得上给您二老请罪……"
  卫父怒气冲冲的道:"你还在搞拍戏的那档子事!我们家邻居都问起你来了,说在电视上看到你,问你怎么一年半载的都不着家!养个儿子跟没养一样,这不是在给我们丢脸吗?"
  卫鸿哪里敢回家,一回家还不得关起来?再说他拍戏也忙得昏头转向,平时打个电话他爸都不愿意接,他妈只要一接电话就开始絮叨,说叫他找媳妇儿生儿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久而久之,他连电话都不敢打了。

  "我这不是正打算给您二老寄钱嘛……"卫鸿抹了把汗,"上次片酬的钱都寄回去了,卫鹄说给您二老换个大点的房子,他以后找女朋友什么的也方便。传宗接代什么的交给他不就得了,他争气得很。"
  卫父一听就恼了:"你还跟那个段寒之混在一块儿?"
  卫鸿怯怯的点头。

  卫父大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一辆黑色宾利在他们面前无声无息的停下,然后司机迅速下车,毕恭毕敬的为段寒之打开车门。
  段寒之钻出车,卫鸿立刻退后半步,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段寒之只装作没看见,微笑着大步走来,顺手把自己的黑色毛呢大衣脱下来盖到卫母肩上,俊秀潇洒风度翩翩,就仿佛卫母是他在戛纳电影节红地毯上偶遇的国际著名女明星一样。
  卫母哪经历过这阵势,当即就连连退去:"这……这……"
  卫父气得大喘气:"你就是段寒之?"
  段寒之张口打断了卫父接下来要说的话:"天冷,我们去车上谈。"说完不动声色的盯了卫鸿一眼,用一种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气势架起卫母,大步塞进宾利宽大的真皮后座里。

  如果说外边还是早春三月春寒料峭的话,车厢里就仿佛充满了火山爆发前的硝烟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卫鸿始终觉得温度正在急剧上升,他终于忍不住小动作的擦了擦冷汗。
  如果这辆塞了一个司机、一个著名导演、一个当红演员、一个老教师和一个家庭妇女的宾利突然在马路上爆炸直至成为碎片,卫鸿想他一定半点都不感到奇怪。

  "在车上说什么都不方便,这样吧,两位老人既然刚刚才到,一路上大概也没吃好喝好,我们先去长安订一桌再说吧。"
  段寒之说着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订座位,卫父重重哼了一声:"你跟我们家卫鸿住在一起?"
  段寒之犹疑片刻,一点头道:"是。"
  "那你们就知道在外边吃,都不知道在家里开火?是你花钱还是卫鸿花钱?有两个钱别可着劲糟蹋了我跟你说!"

  段寒之倒抽一口凉气,心说老子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沦落到花情人钱的地步吧?
  卫鸿一看段寒之脸色变了,立刻刷的一声竖起尾巴,然后玩命的摇。
  "……"段寒之面无表情的道:"当然是花我的钱。家里饭菜都是剩下的,热汤热水还得现做,怕饿着您二老。司机!"
  司机立刻目不斜视一低头:"是,您吩咐。"
  "去长安俱乐部,我在那里有个包房。"
  司机一踩油门,宾利立刻加速飞驰而去。

  长安俱乐部二楼包厢经理觉得今天真是奇了。
  段寒之不用说,是这里的老客户了。所谓老客户的意思就是说,哪怕你眼睁睁的看着他跟一群娱乐圈大腕儿大制作一起聚众嗑药泡女星,房门一关就开始打牌骂娘爆粗口,时不时爆两条绝对内幕的八卦出来然后一群人在那里哈哈大笑……作为一个职业素质良好的服务业人员,你都要装什么都没看见。
  见惯了各种要人大腕的包厢经理,今天是第一次看见段寒之带着一对明显就是生面孔的城乡老夫妇一起大驾光临。
  经理立刻满面春风的凑上去:"哎哟段导,又来了啊!还是老规矩?2号房?酒水点心还是……"
  段寒之摆摆手:"来吃饭的。正儿八经给我上份菜单来。"

  经理大惑不解,一眼看到卫鸿,立刻扑上去抓住:"哥们儿,今天这是怎么了?那俩乡下老夫妻是——?"
  卫鸿额角抽搐的看着他:"……我爹妈。"
  "……"经理默然,"令尊令堂。"
  "是,"卫鸿说,"鄙人的令尊令堂,今天上门来踢馆子,准备K.O掉我那战斗力狂暴的美人媳妇儿,原因是我媳妇儿的性别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经理表示十分惊讶:"于是段导就乖乖把二老领这里来准备讨好了?我操,哥们你行啊,我一直以为你俩在一起是你在下边的。"

  卫鸿默默的笑了。
  卫鸿的笑意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
  经理忍不住一个寒战:"淫、淫 荡……太淫 荡了……"
  卫鸿勾了勾小手指,然后俯在经理耳边:"我确实在下边——他在上边,自己动。"
  然后卫鸿哈哈一笑,眉梢眼角洋洋得意,十分骄傲的大步走远了。

  包厢里一张大圆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坐着段寒之、卫鸿、卫父、以及卫母。
  十分之诡异,并且十分之易燃易爆。
  包厢经理亲自拿了菜单进来,点头哈腰的翻开给段寒之看:"来来来,您老点菜。"
  段寒之却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合上菜单:"龙虾鲍鱼帝王蟹,鱼翅汤,焖山参,一溜儿全给我上来。那天老石请的毒蛇宴不错,那蛇还剩不剩?剩的话上两条来。"
  经理看看边上,压低声音:"……一条一万八。"
  段寒之皱起眉:"上上上!有什么好说的!只要有就上!"
  经理立刻啪的立正,丢给卫鸿一个"自求多福吧"的眼神,然后悄没声息的退出去了。

  咔哒一声响,房门刚刚关上,卫父终于忍不住了:"段寒之,你这是什么意思?在跟我们老人示威,说明你有钱有地位吗?哦,你以为我们会怕你吗?"
  "这有什么怕不怕的,"段寒之提起茶壶,满满的给卫父斟了一杯霍山黄芽,"大家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分什么你的我的。"
  "谁跟你是一家人!你跟我们家卫鸿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母这时候也回过气儿来了,眼睛红红的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家卫鸿好好的一个孩子,现在老姐妹都跟我说从报纸上看到他!还看到别人骂他!你说你负不负责,啊,你负不负责!"

  段寒之似乎有点无奈的放下茶壶,"当红一线男演员,有人夸有人骂,这不是挺正常的嘛。"
  "胡说八道!明明那个谁谁,啊,还有那个谁谁谁,不是德艺双馨吗?再说他跟你混在一块儿,早晚要被人知道!到那时候他怎么办,两个男人搞在一起你们脏不脏!不给人当精神病吗!"
  "那谁谁谁跟谁谁谁都是几十年老演员了,德艺双馨是正常的,您家儿子他才演了这几年,他还不到那境界。"段寒之低垂着眉眼,轻轻吹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话说回来了,同性恋被当成精神病那是早几十年的事情,现在社会谁管谁啊,又不是杀人放火,拿刀子去捅小学生。只要不违法乱纪谁管得上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作为一个老教师,卫父简直要被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气坏了:"你,你胡说!身为男人不好好的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却搞什么同性恋,这还不是病?!"
  段寒之叹了口气,"放心,您儿子绝对不是同性恋,他跟女人也一样行。"

  结果卫鸿一下子急了,赶紧站起身来:"寒之我没有……"
  "你坐下。"段寒之作势止住了他,"我阅人无数了,你什么性向我看得出来。你不过是在我这里被带成了这个样子,真逼你去成家生孩子,你也做得到。这不是背叛不背叛的事情,只是我想告诉你父母,我没把你带成个有病的人。"
  卫鸿犹疑了一会儿,慢慢坐下了,但是又忍不住转向他父亲:"爸,我没在外边乱搞,也没什么病,我只是真心、真心的……"
  ——真心的就是喜欢段寒之。
  就是喜欢这一个人而已。
  卫鸿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这个意思,用最直白的语言去说,他又说不出来。

  "你乱说什么!再说看我不把你腿给打断!"卫父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好好的不去娶媳妇儿生娃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