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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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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作者:坑(原名《天行健》,vip完结)

第一章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北国侯元帅的长子,名叫:侯思南。因为他的母亲,是南国人。一个随南国公主和亲而来的官家小姐。

  南国尚文不崇武,朝中大员多数只会纸上谈兵。所以打起仗来,老是输。南国的男人们,最终只能用和亲、黄金和美色,维系着从来不曾长久过的和平。

  侯思南有个弟弟,比他小半岁,叫:侯思远。是侯元帅的正妻——北国公主所生。与侯思南庶出的待遇不同,侯思远一出生,即被皇帝册封为侯,也注定了他的命运,会与他的哥哥,有着天壤之别。

  自从侯思南懂事起,娘便开始教他识字,不仅要会读,还要会写。在侯思南的印象里,母亲是温和的,每遇上读书的事,却会变得很严厉。

  母亲总说:"你的身体里,流着一半南国人的血。所以,你必须学会四国语言。因为南国是四个国家里,唯一通晓四国语的国家。"

  侯思南谨记母亲训言,努力读书。唯一的交流练习对象,就是自己的母亲。以至于府里很多下人,都觉得他们母子是怪人。因为即使他们母子过得再不好,或者受到很不公正的待遇,依然可以旁若无人的用周围人都听不懂的语言,高兴谈笑。

  四岁时的一天午后,侯思南在书房里描红。母亲坐在身旁绣花,时而看看侯思南的字,指点一二。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欢笑声。侯思南走了神,停下笔,伸着脖子朝窗外望。

  母亲问:"你写完了?"

  侯思南缩脖子,看着母亲,摇了摇头。

  "那还不快写?"

  侯思南乖乖低头,继续描红。

  母亲道:"你认真写完,便可出去玩。"

  侯思南眼睛一亮,越发认真地写。再有欢笑声传来,皆从耳不闻,专心致志。

  少顷,侯思南写完了,抓着扶手,爬下高高的红木座椅,踮着脚尖去够比他还高的书桌,拿下描红,双手捧着本子,递给母亲过目。

  窗外欢笑声又起。侯思南忍不住跑到门那儿,却什么也看不到,只知声音是从花园方向传来的。

  母亲瞧了瞧在门前伸头探脑的侯思南,微笑道:"去吧."

  侯思南跑到花园门口,却突然停了脚步。

  花园里,侯思远和几个侍女,正在玩瞎子摸鱼。侯思远眼睛上蒙着布,哈哈大笑在草地上跑,身上的丝绸短卦已经汗湿了。

  "哈!我抓到你了!"

  侯思南退避不及,被侯思远逮了个正着。

  "你抓错了。"

  "才没!你别想跑!"侯思远感到侯思南的挣扎,更紧地收紧手臂,牢牢将哥哥锁在怀里。

  与随母亲长相的侯思南不同,侯思远无论身材还是五官,都像父亲。侯思南虽然比他大半岁,居然跟他一般高,而且平日里,侯思远一直养尊处优的进补,身体自然比哥哥更健康。

  侯思南又挣了两下,鼻息都是侯思远身上的汗味,很不舒服,突然下了猛力。结果把侯思远推倒了。

  侯思远立刻大哭起来。

  "你没事吧?快别哭了。我娘说,男子汉不能哭鼻子的。"

  侯思南赶紧蹲下去扶他,却被他拳打脚踢地挡开。侍女们听到哭声,跑来将他抱起,松开了他眼上的蒙布。

  侯思远刚能看见人,便朝侯思南冲去。

  "我打死你!臭南国人!"

  "我也是北国人。我爹是北国人。所以我也算半个北国人。"

  侯思南并不打他,只是退让。侯思远抓住侯思南耳边的小辫,道:

  "我们北国才不要你这种杂种!你是南国人!我娘说,南国人都是孬种!打仗从来没赢过我们北国!你是南国孬杂种!"

  侯思南憋红了脸:

  "你……你胡说。我娘说,南国人都很聪明,会很多……很多奇能异术……还会四国语言呢。"

  "会说话有个屁用!打得赢才是真本事!有种我们打一架!"

  侯思远扑倒侯思南,骑在他身上,一拳揍向他眼眶。侯思南吃痛,咬到嘴角,出了血,却没哭。他瞪着侯思远,骂了平生第一句脏话。

  "你是猪!"

  "你说什么?!他说了什么?你们谁知道?什么意思?"

  可惜侯思远听不懂,因为侯思南是用南国话说的。侯思远本能觉得这不是一句好话,但周围没一个侍女听得懂,只有躺在草地上的侯思南,笑得非常开心,趁侯思远问侍女的空挡,一脚踢开身上的侯思远,站了起来。

  可他刚站稳,身后一人突然转过他的脸,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

第二章

  "娘!呜呜呜呜……"

  侯思远看到来人,又一次大哭起来,双腿乱蹬,伸出双臂要人抱。

  "大娘……"侯思远捂着脸爬起来,含着眼泪叫人。

  公主横他一眼,抱起侯思远,拍他身上的灰。

  "真没教养!才多大年纪就学会打架了?要打你去外面和野孩子打,别在家欺负弟弟!思远还比你小半岁呢,你居然下得去手!定是你那个黑心肝的娘教唆的!哎哟,你看,我们远儿的腿肚子,都给你踢青了!你好大的狗胆!"

  公主拉过侯思南,指着侯思远小腿上的一处淤青,"你看!你自己看!叫你使坏!"边说边拿手中的折扇打侯思南的小腿。

  "是他先打我,我才还手的。"

  侯思南低着头,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红肿的脸颊上滚落。

  "你还敢犟嘴!反了?你!"公主一手抓住侯思南,一手隔着衣裳到处拧。

  侯思南疼得没地方躲,终于大哭起来。侯思远窝在公主怀里,犹在抽泣,嘴角却已经带笑了。

  母亲闻讯赶来,对公主道歉了很多遍,公主才趾高气扬的带走了侯思远。

  侯思南抱住母亲的大腿,一直哭,泪眼婆娑间,看见被侍女抱在怀里的侯思远,一个劲地回头朝自己做鬼脸。

  母亲将他带回了居住的小院,脱下衣裳一看,身上姹紫斑斓都是伤,有被公主拧的,也有被侯思远打的,还有摔在地上擦破皮的,脸上还有红肿,嘴角还有擦伤……总而言之,非常惨。

  母亲一边哭,一边被他上药,却没训斥。

  侯思南看到母亲哭了,赶紧跪下道:

  "母亲不要难过,孩儿知错了,请母亲责罚。"

  母亲道:"我只问你一句,是谁先动的手?"

  "是弟弟先动的手。开始我没还手,后来实在疼了,才踢的。"

  "那你便没有错。你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大眼睛转了几圈,侯思南笑了。

  "孩儿记住了。"

  母亲扶起他,抱在怀里,轻轻抚慰。

  少顷,侯思南困倦,躺在母亲怀里,昏昏欲睡。娘亲的摇篮曲,与拍背的温柔动作,送他进梦乡。

  结果一个打屁觉醒来,才过了半个时辰。母亲依旧抱着他,坐在书桌前,嘴里还哼着好听的摇篮曲,眼睛却锁定在桌上的一本书里,看得津津有味。

  侯思南也趴过去翻翻,皱了皱眉。

  "你怎么醒了?想尿尿?"

  侯思南摇摇头,"娘,这是什么书?《周易》?里面我好多字都认识,可是连起来读,就看不懂。"

  母亲微笑:"这是本好书,也是本奇书。你还太小,看不懂不奇怪。要是看得懂,你就成神童了。"

  侯思南更好奇了,嚷着要母亲讲给他听。母亲被他闹得无法看书,只好随便翻了一页,指着上面一行字,说:

  "你看这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意思就是:自然的运动刚强劲健,相应于此,君子应刚毅坚卓,发愤图强。"

  "那下面一句呢?"

  "下面这句念:'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什么意思?"大眼睛回望母亲,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

  "意思就是:大地的气势厚实和顺,君子应增厚美德,容载万物。"

  侯思南托着腮帮子想了想,摇摇头:"不明白。"

  母亲道:"这两句话连在一起的意思是:君子应该像天宇一样运行不息,即使颠沛流离,也不屈不挠;如果你是君子,接物度量要像大地一样,没有任何东西不能承载。"

  "娘,什么是君子?"

  "君子就是古时候品德高尚之人。"

  "那……娘,我长大了,能成为君子吗?"

  "能,只要你勤奋读书,修身养性,定能如愿。不过现在,你该睡觉了。"

  母亲将他抱到床上,拉了拉被子。

  侯思南望着忙碌的母亲,突然兴奋道:

  "侯大君子的娘亲晚安!"说完,拉过被子,将脸捂起来,躲在被窝里,咯咯直笑。

  与此同时,侯府的另一间卧室内。刚洗完澡的侯思远,光着身体在床铺上蹦,就是不肯睡觉。

  侍女们跪在地上不停地哄:

  "小侯爷,夜深了,要睡觉啰。晚上不睡觉的孩子,会被虎姑婆抓去吃掉的哦!"

  侯思远瞬间不再蹦跳,打了一个得瑟,跑到床头,从茶几上拿过自己的小木剑,摆出一个很威武的姿势,"她来我就用这把英雄剑砍下她的头!"说的时候,小鸡鸡在空中一摇一晃。

第三章

  七岁的时候,侯思南和侯思远的爹——侯大元帅得胜归来。

  中秋节,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一些重臣的家人,也得幸进宫玩赏一天。

  侯思南的母亲是南国人,不能进宫。侯思南虽为庶出,却也是侯元帅的儿子。于是,七岁那年,侯思南第一次进了皇宫,也是这次,他遇见了生命中,对他影响最为巨大的一个人。

  那日,侯元帅与公主奉召进宫,参加宴会。官家的孩子们,留在御花园里玩耍。

  眼见侯元帅和公主走远,侯思远想追上去,被宫女拉住,立刻哭叫开来。

  "哇哇哇哇……我要爹娘,不要你,放开我,丑八怪!"

  公主和元帅没有办法,只得返回,蹲下身来,不停哄劝。周围陆续有大臣走过。侯思远的哭闹,让夫妻俩很是尴尬。

  侯思南靠在宫女姐姐的大腿上,咬着拳头瞧侯思远,站累了就想坐到宫女膝盖上,被侯元帅一把拉过。

  "你照顾弟弟,知道吗?爹爹和大娘有要紧事。你带着弟弟,跟宫女姐姐去花园玩。散了席,爹会马上来找你们。好好看着弟弟,别让他走丢了。"

  侯思南点点头:"孩儿明白。"

  然后一手牵哭得好似要被卖掉的侯思远,一手抓着宫女的手指,去了花园。

  侯思远坐在花园亭子里抹眼泪。脖子上大大的金项圈,随着侯思远的抽泣,一起一伏,上面的铃铛'叮当'作响,好像一只狗。

  侯思南身穿素色南服坐在他旁边,歪头看他。

  "你别哭了。男孩哭鼻子,很羞羞的,会被女娃娃笑话。"

  侯思远一抹鼻涕,"要你管!"伸手来扯侯思南耳边的稚童髻,被宫女拦下。

  "小侯爷你看这是什么?"一个宫女手里拿着一块小巧的红枣月饼,哄他,"每家都只能得一块的哦。我特意留了两块,准备给你们一人一块。因为小侯爷是最听话的孩子。"

  宫女将手帕上的一块月饼递给侯思南。

  侯思南小心翼翼接过,笑着对宫女说:

  "谢谢姐姐。"

  "侯少爷客气了,奴婢担当不起。"宫女笑着摸摸侯思南,又将另一块月饼放到侯思远面前。

  侯思远抽泣了两声,一巴掌打掉月饼,指着宫女道:

  "不吃不吃!通通退下,我不想看见你们!"

  "是。"

  宫女退下后,侯思远看了一眼掉在草地上的月饼,又扭头看看哥哥。

  只见侯思南高高兴兴的坐在自己旁边,伸出小舌舔月饼里的红枣馅。侯思远舔舔嘴唇,'咕嘟'咽下一口口水。

  侯思南再想吃时,手被人抓住了。

  "你干嘛?这是我的!"

  侯思远拧着劲,强迫侯思南拿月饼的胳膊往自己嘴里送,还拼命把头往下低。

  侯思南推了他几下,皆不敢太用力,最终被他吃掉了手中的月饼不算,还被他咬伤了手指。

  "好疼!你咬到我的手了!快松开……呜呜……"

  侯思南又痛又委屈,终于哭起来。侯思远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舔着手上的红枣馅,看着哭鼻子的侯思南,摇晃小腿。

  亭子前的草地上,突然多了一双白色的鞋。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出现在侯家兄弟的视野里。

  "我这儿还有一块,给你吃吧,我不喜欢吃甜的。"

  那孩子伸出手,手里的丝帕上,也有一个红枣馅的月饼。

  侯思远眼睛一亮,又想抢,被那孩子轻巧躲开,又将手伸到侯思南面前。

  "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小弟弟,是你不对。你刚才欺负哥哥,你要是再胡闹,我便告诉你的父母亲。"

  侯思远缩了缩脖子,"哼!我不跟你们玩了!那边还有好多人呢,我去跟他们玩,而且我叫他们都不跟你俩玩!"说完,撒腿跑了。

  侯思南忘了哭,望着来人,大眼睛犹在掉泪。那孩子将月饼放在侯思南手心,微微笑着,坐了下来。

  "你吃吧。"

  "谢谢……"

  "不客气。你叫什么名字?"

  "侯思南。你呢?"

  "裘睐。"

第四章

  这是侯思南第一次见到裘睐。第二次见到,是在学堂。

  九岁的春天,他和侯思远第一次上学堂,都有些兴奋,亦有些胆怯。他们到时,学堂里已经站满了许多官家的小少爷,其中一个,便是裘睐。他穿着北国富家公子哥最常见的闲服,安静站在人群中,侯思南却一眼就认出了他。身后传来一身嘟囔:

  "哼!是讨厌鬼!真倒霉,又遇见他!"

  侯思南回头,看到侯思远气鼓鼓地瞪着裘睐,见侯思南看自己,又转而瞪向侯思南,"你别以为有他在,就有人给你撑腰了!我的同伙,多着呢!王昕风、齐尚天,石中玉,还有朱尧,今天都会来报到。以后我们就一个学堂里上课,看谁人多,看谁厉害!"

  正说着,门口有人喊他。侯思远伸头一看,正是他的'四人帮'成员。侯思远朝哥哥得意一瞥,跑到门前说笑去了。

  侯思南望向门口。四个少年也望向侯思南,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捅捅侯思远的胳膊,笑着跟他说话。侯思远也回了头,看到侯思南正看着这边,鼓了一眼,拉着朋友,朝侯思南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侯思南撤回目光,刚转头,面前站了个人,比自己高一截。

  "你是思南弟弟吧?好久不见,长高了许多。"来人正是裘睐。

  侯思南不常与人交道,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也滚烫滚烫的,支支唔唔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晓得裘睐很有耐心,一直微笑着。

  从此,他们成了好朋友。

  五月末的一天,学堂考试。交卷后,即放学。时间还早,这群半大的孩子中,有人提议去西郊玩。侯思远坐在书桌上,头一个举手赞同。

  教室角落里,正在谈论刚才考试答案的侯思南和裘睐,都举目望来。

  王昕风道:"我听说西郊那儿有棵树,长着一种叫相思子的果实。样子长得像心。把它摘下来送给自己情人,就可以和她天长地久。"

  一群男娃娃嗤之以鼻,纷纷摆手,大声嘲笑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王昕风很不服气,身边的朱尧道:

  "我倒是听说西郊那儿有条河,传说每年这个季节,都可以在下流发现腐烂的尸体。然后到了晚上,河边总会听到女人的哭声……"

  侯思远抢嘴,"你别说了,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好恶心。"

  虽然如此,在场的大多数人还是想去。

  侯思远跳下书桌,"那还等什么?想去的,跟我走!"

  侯思南走过去,从身后拉拉侯思远的袖子。

  "干嘛?"侯思远斜眼看他。

  "出门前,大娘不是说,要我们考完试就回家吗?你忘了?"

  侯思远啐了一口,"啰嗦!我小侯爷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走开!"说罢,一把推开侯思远,呼朋引伴出了学堂。

  侯思南被他推得差点站不稳,幸好裘睐从身后扶住,方才没有摔倒。

  裘睐道:"他们这样莽撞,估计会出事。我们不如也跟过去看看。"

  侯思南点头,同裘睐尾随一群人,去了西郊。

  西郊河边的树林里,侯思远和一群孩子们摔跤、追逐、翻跟斗,疯玩了一会儿,都累了,躺在草地上沐浴阳光。

  侯思南和裘睐远远坐在红豆树下,遮蔽阴凉,看着侯思远他们才休息一会儿,又要脱光衣服,下河玩水。

  裘睐斜倚在树根上,撑头打量侯思南,"你长得像南国人。"

  侯思南偷偷看他两眼,又赶紧收回目光,"我娘是南国人。"

  "我听说……南国人都会几国语言,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

  裘睐眼睛闪亮,扶着他肩膀道:"那你会吗?说两句来给我听听。"

  侯思南有些腼腆,"我说得不好。我娘说得好。"

  "说两句吧。嗯……比如,南国语的'我们是朋友'怎么说?"

  侯思南照实说了。裘睐好像很感兴趣,又问,"那西国语的'我们很要好'呢?"

  侯思南想了想,又说了。裘睐跟着学,也说了一遍,却很生涩。

  "真有意思。南国人真聪明,这么难,不会弄混吗?"

  侯思南笑了笑,摇摇头。

  "那东国的'我喜欢你'怎么说?"

  侯思南脸一红,没说。裘睐拍拍他肩膀,"你就告诉我吧,好弟弟,将来我还指望你今天教的这些,去哄姑娘呢,拜托拜托。"

  侯思南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酒窝如天上满月,又深又圆。忽起一阵风,几片红叶从他们之间飞落。侯思南说:

  "我喜欢你。"用东国语。

  裘睐听不懂,却呆楞了片刻。

  侯思南亦学他,拍拍裘睐的肩膀,"学会了吗?下次要收银两了。"

  "去!"裘睐推他,"好个不讲义气,只认钱的东西!"

  "谁叫你相国府太有钱了,我羡慕、我嫉妒、我……"

  "你无理取闹!"裘睐扫起地上一堆枫叶,趁侯思南不注意,全往他身上倒。侯思南大喊着跳起来,却见树下不知何时,还站着另外几个人。仔细一看,是侯思远和他的'四人帮'。

  王昕风的注意力全在树上,指着枝干上的红豆,"你们看,这就是相思子!摘一点回去,送给邻家妹妹吧?谁会爬树?"

  朱尧道:"说不定树上吊死过人,我才不爬。"

  侯思远上身赤裸,裤腿上还有水印子,像是刚从河里上来。他站在四个少年中间,一言不发,直直盯着这边。他旁边的齐尚天和石中玉,也看着自己窃窃私语。

  "你说他们在干嘛?"

  "我怎么知道。断袖之癖吧?他俩。这么娘,还抛红叶,洒狗血,要不要开天祭祖啊?"

  "噗……齐哥你真是越来越逗了。"

  "什么事什么事?"朱尧和王昕风也凑过来。

  侯思远笑着指向侯思南,"断袖断袖,南国人全是娘们,没有爷,怪不得打仗总输。"

  侯思南满脸通红,跑上前一步,大声道:

  "你们住嘴!我是男人!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齐尚天挑眉道,"你说自己是男人就是男人啊?脱裤子给我们看看。"

  "哈哈哈哈……"一群少年全笑了。

  侯思远道:"怪不得,我平日里见他细皮嫩肉的,原来我有的不是哥哥,是姐姐。"

  侯思南瞪着侯思远,"你是猪!"

  "你说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侯思远回头望其他人,皆都摇头。侯思远大步上前抓住侯思南的衣领,"你别以为我听不懂就完了,你不告诉我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我就打到你说为止!"

  "猪!"侯思南这次是用北国语说的。侯思远大叫一声,扑倒侯思南,刚要打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女音。

  "你们在做什么?在打架吗?"  少年们一齐回了头,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身着骑马装,肩上垂着一条黑亮的大辫子,手牵小马,盈盈带笑的站在他们身后。

第五章

  树下的少年们,突然都羞窘起来,有些裸着上身的,遮遮掩掩,脸都红了。王昕风则一脸花痴相的望着女孩唱:

  "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表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又私自偷跑出宫了?"裘睐走出树荫,朝女孩走去。

  朱尧用手肘捅捅王昕风,"是九公主哎……"

  王昕风推开他的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嘘嘘,别说话,我都听不到九公主的声音了。"

  女孩甜甜微笑,指着树上的红豆,"睐哥哥,我想要那个。"

  众男孩纷纷跃跃欲试,想爬树。有几个自告奋勇的,已经在往树上爬了。裘睐抬头望了望女孩手指的树枝,有一人多高,下面有块岩石,成人站在岩石上,尚要伸手去够,才能摘到上面的红豆,对于孩子来说,着实有些勉强。

  裘睐道:"摘到了,你就跟我回去。"

  "嗯。"女孩笑着点点头,裘睐白衣乍起,飞鹤一般轻巧踏上岩石,往空中一跃,树枝动了一下,裘睐已站回原地,白色的鞋子一尘不染。手里拿着的红豆枝,上头还有几片带露水的绿叶。

  "哇,睐哥哥你好棒哦!"

  女孩跳着拍手,扎辫子的红头绳在男孩们眼中飞舞。其中有几人,已经看呆了。

  裘睐牵过女孩手中的小马,伸出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宫。"

  "嗯。"女孩幸福微笑,牵过裘睐的手,回头对其他男孩道,"哥哥再见。"

  众男孩齐齐招手,笑得腼腆,互相推来推去。

  石中玉说,"她一定是在和我再见……"表情沉醉。一旁的齐尚天撇了撇嘴,"自恋,她明明是看着我说的。"

  朱尧把声音弄得尖细,学着九公主的模样,娇羞地对王昕风摆摆手,"哥哥再见。哥哥再见。"

  "呕……"王昕风脸黑,"请你不要破坏九公主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印象。"

  唯独侯思远一直盯着树上,不知在看什么。

  裘睐看着他们直好笑,牵着九公主路过侯思南身边时,对他道:"我先走了。"

  侯思南看见远处树林里,走出一个宫女,一个太监,正等着裘睐和九公主过去,于是点点头,朝九公主微微笑了下。

  裘睐牵着九公主刚离开,众人忽闻侯思远"哼"了一声,回头一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爬上了树下的岩石,叉腰站在上面,像个土匪头子。

  侯思南跑到岩石下,抬头望他,"你爬这么高干什么?快下来!"

  侯思远道:"你们看着,我去摘那枝红豆芽下来。"

  众人朝他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一株比刚才裘睐摘的枝还高一尺的地方,左边一点,也有一株果实饱满的枝。

  齐尚天挠头:"头儿,那边是悬崖,你搞不定的啦,听你'姐姐'的,快下来吧。"

  "噗……"朱尧捂嘴。

  另外两人也都在起哄,"下来啦,你不行的啦。你又不是裘睐。"

  侯思远憋红了脸,大声道,"小侯爷我今天一定要把它摘下来!你们在这儿给我等着!"

  少年们拍手叫好,大声喊"加油!"淹没了侯思南劝退的声音。

  侯思远学会故事里听来的英雄,抱拳道:"本大爷今天就露一手,诸位看好罢!"抓住一处粗枝干,猴子翻身似的上了树。

  当他一点点靠近目标,树下众人也逐渐紧张起来。越靠近悬崖的方向,侯思远每移动一寸,树枝就会上下颤动一会儿。侯思远的表情也不轻松,额上的汗珠大滴滚落,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境地,着实让他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爬。

  侯思南在树下呼喊:"你小心点!"

  侯思远刚想伸手,又缩了回来,朝树下骂:"啰嗦!我本来都碰到了!你给我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侯思南瞪着他,不再说话了。侯思远又一次朝树梢伸出手,想去够上面的红豆,可是老还差那么一点点,侯思远蹬着腿,拼命往前一伸,终于抓到了红豆。

  "哼哼!"他的笑还没来得及爬上脸颊,只听身后'咔嚓'一声脆响,侯思远连人带树,一起坠落下悬崖,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少年们吓呆了好一会儿,安静得没一人说话。忽然谁说了一句,"出事了,快跑啊!"侯思南回头,只见鸟兽散。朱尧站在原地,脸色煞白,"诅咒!一定是以前在树上吊死的人下的诅咒!"王昕风跑了几步,又返回来拉跑了他。

  侯思南跑到悬崖边,朝崖下喊了几声,皆不见侯思远回答,又看到悬崖处长有盘根错节的藤蔓,决定自己下去看看。

第六章

  侯思南将外衣脱下,找了一处尖利的石头缝隙,把外衣撕成了条状,打结捆成了一根绳索。由于他常年喜穿南国的服饰,发髻的扎法也是南式风格——成年以前,耳边的头发,用长头绳绑着两个髻,就像庙墙壁画上,王母娘娘身边捧蟠桃的仙童。

  侯思南把头发全解开,用头绳缠住手心,腰上系好绳索,另一头捆着大树,手攀藤蔓,向崖下爬去。

  悬崖边雾气迷茫,伸手皆是白色,一尺开外便开不清东西。侯思南半吊在悬崖上,一边要向下爬,一边还要扯开嗓子喊,"思远!思远!你在什么地方?听到就回答我!"

  "我在这儿!快下来救我!我的腿受伤了!"

  侯思南终于得到了侯思远的回答,听声音就在不远处。侯思南目测了一下,绳索应该还够长,便加快攀爬,往下去。不消片刻即看到侯思远坐在一块突出的平台上,旁边还有半截树枝,显然是直接从上面摔下来的,算他命大,正巧此处有一块突出的岩石。

  侯思南下到平台,摸了摸他受伤的腿。侯思远倒吸一口凉气,"你轻点!痛死我了!"

  侯思南瞪他一眼。侯思远闭了嘴,瞧着披头散发的侯思南,像不认识似的。

  由于侯思远是光着膀子爬树的,身上没有衣服可以利用。侯思南只好把身上唯一一件里衣也脱了,又撕成条状,包扎好侯思远流血的小腿。

  "好像没伤到骨头,你动动看。"侯思南扶着他的小腿,稍一动,侯思远立即推他,"我操!你说没伤到骨头就没伤到啊!你又不是大夫!啊!你轻点!要死啊你!看你长得像个娘们似的,动作怎么这么粗鲁?!干嘛是你下来?他们谁下来一个都会比你强!"

  "我也不想下来。"

  "那你干嘛还下来?"

  侯思南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侯思远眼睛。

  "我操!不会吧?!那群狗娘养的王八蛋!"

  侯思南皱眉,闭眼深吸一口气,"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上去?要,你就安静点,我已经很累了。"

  "哦……"

  这下,侯思远乖了不少,安静看着他摆弄自己的腿,不时倒吸几口冷气。

  "哎,哥……你说我的腿以后还能走路吗?会不会变成瘸子?"

  侯思南抬眼,见侯思远一脸的担忧,"不会的。骨头没断,只是扭到了,不能动。"

  "你怎么知道?"

  "书上写的。"

  "哦……"侯思远点点头,见侯思南在自己身前蹲下,回头道,"你上来,我背你上去。"

  侯思远也不觉得腿疼了,迅速爬上侯思南的背,抱得紧紧的,侯思南险些被他勒得喘不过气。

  "你太瘦了,骨头膈得我好疼。"

  侯思南踉跄起身,"你该减肥了,重得像头猪。"

  "你说什么?!你居然敢骂小侯爷我?!你想造反吗?!臭南国人!哎哟……侯思南!你还敢丢我?!"侯思远坐在地上,揉着摔疼的屁股,瞪着头也不回,大步走远的侯思南,"站住!你给我回来!!回来!!!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吗?!呜呜呜呜……哥,你不要丢下我,这里好黑的,腿又好痛……我想回家啦……"

  侯思南停住脚步,站了一会儿,回了头,走到侯思远身前,又一次蹲下,"你别哭了,我背你上去。"解下自己身上的绳索,绑在了侯思远腰上,又拔下侯思远头上的金发簪,让出背,"你上来吧。"

  侯思远低头看看腰:"为什么绑的人是我?"

  侯思南望着悬崖深处的白雾:"只有一根绳索,我怕承受不了我俩的重量。你的腿受伤了,绑着自然稳妥些。"

  侯思远没再废话,爬上侯思南的背。侯思南站起身,用自己先前缠绕手心的头绳捆住发簪,背着弟弟,抓住悬崖边的藤蔓,用力将发簪往岩石缝隙里一扎,开始往上爬。

  每爬半尺,就要歇上好一会儿,还没到下来的一半路程,侯思南已累得满头大汗,不住喘气,脚下虚浮,好几次站不稳,险些滑下山崖。

  侯思远一言不发,屏住呼吸抱紧侯思南,双腿像树袋熊一样,缠绕在侯思南腰上。这样一来,即使侯思南没有安全绳,万一有个危险,起码有侯思远拉着他,撑上一时半刻。可是,侯思远的腿环在腰上,腰部的力量就一点都使不出来了。侯思南几乎全靠双手在攀爬。月上中空时,侯思南终于爬上了悬崖顶端。

  兄弟俩光着膀子躺在红豆树下,弯弯的月牙,穿过树叶,透出冰冷的光。一身的臭汗让兄弟二人都感觉有点凉。不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狼叫。侯思南喘到一半的大气,硬生生咽了下去,身体还没来得及僵硬,迎面扑来一个黑影。

  "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哥……你……你听见没有?好像有狼啊……"

  侯思远缩着脑袋往侯思南怀里钻,贼亮的眼睛,此刻尽是恐惧。侯思南也很怕,却还要作出一副兄长的样子,拍拍侯思远的背,宽慰道:

  "不用怕,狼不会爬树,大不了等会儿我们爬到树上去,等天亮了再回家。"

  "嗯。"侯思远难得听话一次,乖乖在侯思南臂膀里点点头。

  "少爷——"

  "小侯爷——"

  "思南——!思远——!"

  "哥,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我也听到了。"

  兄弟俩一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东边河岸的方向,出现了点点星火,越来越多。兄弟俩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大叫着回应,朝声音走去。

  不消片刻,侯元帅带着数十名家丁,手持火把出现在兄弟俩视线里。侯思南扶着侯思远,将他身体的大半重量,放在自己肩上。侯思远看到父亲,很是兴奋,招手大喊:

  "爹!我在这里!"

  侯元帅脸色铁青的来到兄弟俩面前,冷冷看着他们。

  "顽劣!"

  侯思远低下了头,脸上也不再有笑容。侯思南望着父亲,欲言又止。

  有家丁过来搀扶侯思远。侯思南放开手,刚松一口气,脸上火辣辣的挨了一巴掌。侯思南没有防备,又劳累过度,被打翻倒地。侯思远听到巴掌声,回头看见侯思南嘴角留下一缕红,披散的长发挡住了脸,看不到掌印。

  侯思南习以为常的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在草地上跪好。

  侯元帅道:

  "你身为兄长,不但不教导弟弟,还和他一起玩闹!你可知错?"

  侯思南低眉顺眼,"孩儿知错。"

  "爹!"侯思远推开搀扶自己的家丁,一瘸一拐的走到侯思南身边,拍拍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的祸是我闯的,树也是我爬的,跟哥哥没关系,你要打打我好了!"

  侯元帅吹胡子瞪眼,"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要不是看在你今日受了伤的份上,我照样罚你!我打他,是因为他是大的!带兵打仗,要是上头一个决定做不对,下面就得成百上千的死人!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就该被打!"又对侯思远,"快些回家吧,你娘定在家等急了。要是一会儿她看见你这个样子,不知又要哭成怎样。快去河边洗洗干净。"

  侯思远笑着挠挠头,"是,爹。"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的侯思南,跳着跑向河边。

  侯元帅这才道:"你也起来吧,去洗洗,脸都快赶上花猫了!"

  "是,父亲大人。"侯思南朝侯元帅磕了头,默默起身朝河边走去。

  第七章

  这事很快就被侯思远淡忘了,只是侯思远不再骂侯思南是'臭南国人',在他有求于侯思南的时候,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嗲嗲的声音叫侯思南"哥哥"。不过每次利用完,他又恢复本性,混在他那群猪朋狗友中间,朝抱着课本路过的侯思南吹口哨,大声叫他"姐姐"。

  侯思南和裘睐越来越要好,常常腻在一起,一呆就是半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却再也没有人说他俩是断袖之癖。因为喜欢女扮男装,偷跑出宫的九公主,每次出现在书院里,用甜甜的声音"表哥表哥"的叫裘睐时,男孩们都巴不得:

  "裘睐,你断袖吧!其实侯思南长得也蛮像女人的。你俩又这么要好,凑活着过得了。"

  裘睐每回听见这样的话,都抿着嘴笑,不怒,也不反唇相讥。

  侯思南却不同,每次都气得面红耳赤,无论什么场合,转身就走,却不知他这样的举动,看在某人眼里,只会觉得他更加可爱罢了。

  九公主脾气非常好,总是甜甜地笑,虽然周围都是男孩,也一点不害羞、不任性、不刁蛮。书院的男孩们喜欢死她了,每回她一来,都争先恐后朝她围去,却每到面前,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扭扭捏捏起来。

  转眼又三年。侯思南已经十三岁了。书院的课程也到了一个关键性的转折点。一次决定去留与晋升的考试,如一块重石,压在每一个书院孩子的心头。

  侯思南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半夜里常常咳嗽到天亮。侯思南夜里要照顾母亲,久而久之,养成了夜读的坏习惯。白天上学的时候,老打瞌睡,没少挨先生的戒尺。

  下课后,裘睐追上侯思南。

  "你最近怎么了?吴先生一向最喜欢你,不到气得紧,是断不会打你的。"

  侯思南道:"前天夜里天气突然转凉,我娘又犯病了。"

  裘睐恍然大悟的模样,低头想了一会儿,"马上要大考了。你这样的状态怎么行?论文考,你肯定是没问题,但是还有武考,你一向不擅长舞刀弄枪。我怕……"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侯思南深深皱眉,长长舒了口气,双手一摊,突然笑得顽皮。

  "听天由命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呵呵笑着,跑向校场。

  裘睐站在原地,风吹过,洁白的衣摆轻轻飘起。九公主悄然从回廊柱子后面走出来,站到裘睐身后。

  "南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可惜生活从来不让他多笑。我们走吧。"

  "嗯。"

  裘睐回头牵过九公主的手,朝反方向渐行渐远。侯思南忽然出现在早该离开的回廊拐角,静静看着远去的一对佳人。校场的入口,侯思远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目光停留在回廊。

  "小侯爷,你看什么呢?"策马走来的王昕风,也朝侯思远望的方向,探了探头,"什么也没有啊?"

  随后而至的朱尧,斜眼盯得马上的王昕风全身发毛,"我听说……书院以前,有考试不顺利的学生,一时想不开,吊死在回廊横梁上。以后每到考试的季节,回廊里就会出现不干净的东西……"

  侯思远忽觉一阵阴风钻入后领,一夹马肚子,对王昕风道:

  "啊哈哈,我们不是说要去那边的吗?走啦走啦。"

  "就是呀,别耽误了练习,马上要考试了。"王昕风一扬马鞭,跟小侯爷两个,瞬间跑得没影了。留下一脸迷茫的朱尧,呆在马上,"你们两个好没有教养,我的话才讲到一半,你们就走!哎——等等我——"也策马扬鞭,追了上去。

  这日,天气晴朗。母亲的身体,托天气的福,稍微好了些。母亲找来正在花园看书的侯思南,拉他手道:

  "思南,明天就是你的十四岁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娘今日身体好多了,陪你上街逛逛可好?你看你身上的衣裳,都还是前年做得。过阵子长高了,就不能穿了。而且现在思南是大孩子了,衣裳得有一两身好的才行,免得到了学院,被同学笑话。"

  侯思南道:"娘,孩儿什么都不要,只要母亲早日远离病痛折磨,恢复健康,就是给孩儿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好孩子。"母亲眼中浮出泪水,伸臂搂抱侯思南,抚摸着他梳理整齐的头发,"为娘会好的。我的儿这么好。为娘怎舍得抛下你不管不顾。"

  于是,母亲带着已经跟她一般高的侯思南,离开了居住的小院,准备不惊动他人,走后门去上街。途径花园时,母子俩还是遇上了公主和小侯爷。

  但是,公主显然没有注意到侯思南母子,她此时正生气的数落着睡在躺椅上玩扇子的侯思远。

  "你看看你的国文成绩,成天到晚就知道玩!西苑住的那个小兔崽子考得比你好多了!真给我丢脸!都不知道你平日里怎么学的!同样的先生,同样的书院,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考得这么好,你来个倒数第一?!我们家哪点不如别人?是给你吃不好了,还是穿不暖啊?你说说,就你这种成绩,我明天怎么给你爹写信?这信要是寄去边疆,你爹还不得丢人丢到外国去啊?!哎!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公主恨铁不成钢的一指戳向侯思远额头。

第八章

  侯思远被公主戳得在躺椅上摇来晃去,"娘!你干嘛老拿我跟侯思南那个'娘娘腔'比啊?还老比国文。你怎么不说,人家的娘也比你有墨水多了,说不定这是胎教……"

  "你……"公主气得叉腰都站不稳,机灵的婢女立刻跑过来扶。公主感觉头有点旋,指着侯思远,还没说话,侯思远倒先插嘴了。

  "而且娘你干嘛老拿我的短处跟人家长处比啊?你怎么不说我的武考,那可是全班第一。现在学院里,没一个打得过我!连裘睐那个臭小子……哼哼……也不行啦!哈哈……"

  公主吼道:"你爹是元帅!我国武将里最大的官。侯家世代都是武将,你要是连这个都不行,我还不如面粉堆里闷死算了!否则到了阴曹地府,我如何跟侯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侯思远嘟嘴,"那侯思远也是爹的儿子,他的武考还不是照样倒数第一。"

  假山后路过的侯思南'唰'地一下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偷看母亲,见母亲也正看着他,赶紧低下了头。

  公主又道:"你还好意思顶嘴?好,我不拿你和西苑的小兔崽子比。你讨厌人家裘睐吧?那你比得过裘睐吗?人家可是相国府的少爷,是书香门第。还不是照样武考第二,文考也第二。文武双全呐!多好的孩子啊……他娘一定高兴死了!我今天去你们书院,先生可是一直在夸他。你娘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也没等到先生表扬你一句,倒等来
'国文倒数第一'!小侯爷,你这又怎么解释?嗯?"

  侯思远满头大汗,瞥眼公主,见她正一脸鄙视地俯视自己,突然露出一股很阴险的冷笑。侯思远立马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啊……

  果然,须臾之间,侍女来报,说裘睐和九公主来了。侯思远瞬间从躺椅上跳起来。

  "你叫他们来的?"

  公主嘴含葡萄,"娘多为你着想。见你成绩不好,立即给你请了一个家教,还是你认识的。怕你不高兴,把你表妹也请来,休息的时候陪你玩。"

  侯思远暴跳如雷,扇子狠狠朝假山丢去。

  "啊……"打到了侯思南。

  "谁?谁在那儿?偷偷摸摸的,给我出来!"侯思远一个飞身跳到假山后,伸手就要抓人,一见是侯思南,想抽手却来不及,结果整个人扑到侯思南身上,把人冲出一丈有余,直到侯思南靠在了回廊柱上,两人才停下来。

  "你有病啊!大白天的你站假山后面干什么?啊……姨娘好。"

  "你走开……撞得我痛死了……你这只猪……越来越重了……"侯思南推开他,捂胸咳嗽。

  "妈的,你找死!敢骂我!我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啊!哎呀哎呀呀!!娘,放开我啦,很痛耶!"

  "我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侯思远还想骂,公主拽着他的耳朵,将他拎走了。

  母亲走过来,抚摸侯思南的背部。

  "你没事吧?"

  "没事,咳咳……母亲,我们走吧。"

  母亲点点头,由侯思南搀扶着,离开了花园。

  这边侯思远就没这么幸运了,被娘亲按在石桌前,不情不愿的让裘睐给他补了一下午的国文课。九公主则笑嘻嘻的坐在旁边,陪姑妈吃瓜子。侯思远稍微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脸上立刻会收到他娘手中的瓜子。

  临走时,他娘还一再说,要裘睐和九公主常来玩,听得侯思远眉毛狂跳,隐忍不好发作。

  "你这是什么脸?"人走了,公主怒视侯思远,"裘睐以后肯定是做官的料。你将来袭了爵位,少不了和他应酬。现在搞好关系,打好基础,以后办事,方便多了。孩提时代的感情,最真,听娘的,不会害你啊。"

  "哼!有什么了不起……还不知道以后谁求谁呢……"侯思远嘀咕。

  公主叉腰道:"就你那点出息?见个姑娘,脸跟吃屎似的,谁会来求你?九公主多好的姑娘啊,身份高贵,典雅大方。现在才十一,已然是个美人胚,要是再等个几年,提亲的王孙贵族,早将皇宫门槛踏破了,还等你……瞧你这副德行,以后哪有女人喜欢?"

  侯思远嘟嘴,"没人喜欢就没人喜欢!我才不稀罕呢!"一踢凳子,匆匆走了。

  侯思南扶着母亲,在街上走走看看。

  午后的街头,甚为热闹。街道两边小摊一个接一个,排得密不透风,吆喝声不绝于耳。微风一吹,远处的馄饨味扑面而来,香满整条街。临街的字画铺和书店,趁着今日阳光好,纷纷把竹床摆到店铺外的街上。晾晒期间,书籍和字画被围观的民众买走了不少。

  母亲带侯思南去买布。量身之后,侯思南选了两匹颜色素雅的布料,付了钱,其中一匹递给母亲。

  "母亲也该添新衣了。孩儿有一匹布就够了。"

  母亲眼角盈出欣慰的泪珠,由他扶着,往家走去。路过菜市口时,遇上了人群的逆流。侯思南护着母亲,好几次差点被人群碰倒,终于抓过一个人问:

  "出了什么事?"

  那人道:"前边有人卖奴隶。听说奴隶里有个孩子,才十三、四岁的样子,病得快死了,满口胡话,没人听得懂,卖不出去。卖奴隶的准备把他卖到妓院去。男孩子,十三、四岁最是受欢迎的时候。大家看着不忍,都在指责他没人性。"

  侯思南和母亲穿进人群,走到前面去看。只见那孩子连走都走不了了,躺在地上,像滩泥。头发披散挡着脸,污似稻草。

  人言可畏,卖奴隶的动摇了,"好了好了,谁真可怜他,就买了他。我养着他,总归是要亏本的。不如哪位出个价,只要你喊,立马成交!"

  侯思南侧耳倾听,微微听见地上少年说了句周围人听不懂的"娘……",立刻回头,"母亲,他是西国人。"

  母亲微笑:"我还以为你听不懂呢。我看你半天了,要是你再不说,回家该打屁股!"

  侯思南脸红,"他说得模糊,我前面没听清……"

  这时,人群中突然也有人说:"这孩子是西国人!谁敢买啊?是人都知道,西国乃虎狼之邦。西国人又狠又毒。传说他们五岁就已杀狼饮血,十岁砍人如切菜剁肉。"

  卖奴人瞬时尴尬,却道:"那我不是抓到他了?你看我毫发无伤,事实断没有传说那么可怕。"话音刚落,趴在地上的男孩突然扑到他身上,死死咬住他胳膊。卖奴人痛得大叫,抽了男孩数鞭,仍不见其松口,胳膊已血流如注。

  周围群众纷纷后退。唯有侯思南和母亲未曾动。侯思南一直望着男孩的眼睛,"母亲,我们还有银两吗?"

  "有。"母亲对卖奴人说,"这个孩子,我们要了。"

  那孩子突然之间松了口。卖奴人趁机一脚踢向他。男孩在地上滚了数圈,最终停在了侯思南母子脚边,神智已经模糊,嘴里声声叫着"娘……"却是周遭都听不懂的西国语。

  母亲蹲下身,将那全身脏兮兮的男孩抱在怀里,温柔地用西国语说:

  "不怕,娘在这儿。睡吧,一觉起来,病就好了。"

  卖奴人捂着流血不止的胳膊,朝侯思南母子道:

  "这个奴隶送给你们,我不要钱了。操!真他妈晦气!"

第九章

  侯思南和母亲把男孩带回了家,请了大夫给他治病。

  大夫看过之后,说:"只是热疾,调养几日,服些退火的药,便会好。"

  男孩躺在床上,整整睡了三天,第四日退了烧,刚开眼,就挣扎着起身。屋里静悄悄的,看摆设家居皆不眼熟,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嗖……咚!嗖……咚!当、当……"

  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响。男孩寻声而去,看到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瘦白清俊的男孩,正在练习射箭。但效果并不理想,短短十余丈的射程,脱靶的箭掉了一半;另一半,也只有三只靠近红心的位置。射箭之人并不气馁,虽然已满头大汗,却还在顶日拉弓。

  "你姿势不对,所以老射不中。"

  侯思南闻声回头,"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还在发烧吗?快回去躺着吧。"跑过来,摸摸男孩的头,又摸摸自己的,意识到自己头上全是汗水,又掏袖子,找出手帕,将额头擦拭干净。

  男孩好奇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尤郁。"

  侯思南微笑:"我叫侯思南。"

  "你怎么会说西国话?你是西国人还是南国人?"

  "我母亲是南国人。你饿了吧?随我来。"侯思南牵过尤郁的手,背着弓箭进了房,又朝屋外望了眼,确定没人,才偷偷打开书桌下面的一个小抽屉,从最里面的夹层,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尤郁。

  "这是什么?"

  "红枣馅的糕。我娘平时不让我吃零食,说吃了就不吃饭了。这是我偷偷藏的。"O(∩_∩)O

  尤郁笑出一排整齐亮白的牙齿,配着他那双凌厉的鹰眼,咋一看,像极了狼。他靠着侯思南坐下,拿了一块糕点,丢进嘴里,边嚼边说:

  "看不出你笑起来蛮乖的样子,其实肠子拐三湾。你也吃吧,这些都是你辛苦攒的,我都吃了怎么好意思。"尤郁又拿了一块,伸到侯思南唇边。侯思南就势张嘴,咬了一口。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呼喝。

  侯思南险些被呛到,捂嘴咳嗽了两声,刚抬头,侯思远已到面前。

  "哥,他谁呀?"

  侯思南道:"你来干什么?"

  侯思远朝书桌甩下一本《周易》,"我为什么不能来?这是我家!我爱去哪就去哪!以后我袭了爵位,这院子,这间房,包括你这个人都是我的!"

  "你做梦!即使将来这间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是你的,我也不是,永远都不是!无论你承认也好,讨厌也罢,我是你哥,不是奴隶!"侯思南瞪着他,一点不示弱。

  侯思远胸前的金锁上下起伏,咬牙看着侯思南,半饷后,矛头对准了尤郁,指着他道:"你谁呀?来我家干嘛?!"突然眼一眯,笑了,"哦……我知道了……你们在偷吃点心!我要告诉姨娘,看她不罚你!"说罢就往外跑,却与刚巧进门之人,撞了一个满怀。

  "哎哟……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撞我?!"

  "小侯爷,对不住,你碰着没?快让姨娘看看。"侯思南的母亲也差点被他撞倒地,刚站稳,便蹲下扶他。侯思南看不过眼,跑了过去。

  "娘,他是晚辈,要道歉,也应该他道歉,凭什么……"

  "闭嘴。"母亲训斥。侯思南嘟着嘴,再不做声。奇怪的是侯思远,看清撞自己的人是侯思南的母亲后,突然不再谩骂,乖乖站起来,也不说话。

  "小侯爷,你伤着哪儿了没?哪儿疼?你说呀。"侯思南的母亲关切地问。

  侯思远摇摇头,"没……姨娘,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又看看侯思南,很抱歉的模样,胸前的金锁铃铛摇摇晃晃,像只狗。

  侯思南眨眨眼,突然明白了!霎时回头,却已来不及,母亲发现了正在吃糕点的尤郁,走过去,用西国语道,"你刚好,还在咳嗽,不能吃甜食,给我吧。"
 尤郁含着满嘴的红枣馅,点点头,把盒子交给了侯思南的母亲。她接过来,刚转身,突然回了头,"这糕点你哪来的?"

  尤郁'咕嘟'咽下嘴里的糕点,怯怯看向侯思南。侯思南满头大汗,低着头不敢造次。

  母亲道:"偷东西、撒谎、吃零食,数罪并罚,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侯思南委屈又怨恨地看了一眼侯思远,"孩儿知错,吃过晚饭,就跪搓衣板。"

  于是,天上月亮圆又亮时,地上小人跪衣板。

  尤郁默默走过来,跪在侯思南旁边,"好兄弟,有东西一起吃,有罚一起跪。"

  侯思南朝他笑笑,没看见月门外桂花枝后,被月光照得银亮的金锁。

第十章

  这天后,侯思南和尤郁成了好朋友。尤郁总有很多稀奇的故事说给他听:什么冬天山洞里捕蛇,夏天夜晚斗狼,白色的狐狸有灵性,黑色的藏獒很忠诚……

  侯思南下了学就往家跑。尤郁教他练习骑射。侯思南武艺进步很快,对付考试富富有余了。

  侯思南很高兴,也很佩服,细问之下才知道,尤郁居然还比他小两岁。

  侯思南的母亲也很惊讶,摸摸他的肩胛骨,"你居然才十一?我听说西国人都长得很高大,原来不假。比我们思南还小两岁,都快和我们思南一般高了。男孩子,以后还有得长。而且你也结实,一看就是身体很好的样子。我们思南身体要是有你一半棒就好了,他老生病,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娘!"侯思南嘟嘴,拿了弓箭,转身出门。

  母亲在后面笑道,"你嘟嘴的时候,跟思远一个样。"

  侯思南顿时红了脸,头也不回大喊一句,"我跟他才不一样!"一抬头,对上一张番茄脸。

  "谁稀罕跟你一样啊!小气鬼!"侯思远拉下眼皮,吐舌头。

  "哼!"侯思南用西国语朝屋内喊,"尤郁,我们去射箭。"尤郁走出来,笑出一口好牙,全身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侯思远看看侯思南,又看看尤郁,"我是来拿书的。上次来的时候,放在你书桌上了,快还我,我要看呢!"

  "什么书?"

  "《周易》。"侯思远委屈道,"马上就要考试了。哥……你都不帮我温习。上次我都拉下脸来问你了,你说都没说就把我赶跑了。要是……要是我考不过……又得天天对着裘睐那个柿饼脸,看着都倒胃口,饭都吃不下。"

  侯思南笑了,"吃不下正好,你够重了。要是猪,早称斤卖了。"

  "你……"侯思远伸出一指,还没指到侯思南胸口,改成了牵住他的手,"哥,你就帮我这一回吧。你国文这么好……家里有个全班第一的哥哥,我为什么要去跟裘睐那个第二名请教啊?哥……作为回报,我也不会让你白教的,我教你武艺吧?你不是武考一向很难过吗?包在我身上,这回你一定过。"

  侯思南深知他的秉性,加之侯思远之前有太多的前科,侯思南断然推开他的手,"我有尤郁教,不用你教。他的武艺也很厉害。你自己去问裘睐吧。"说完,拉着尤郁的手,朝外走。

  侯思远一跺脚,"侯思南!你给我记住!那个谁?他是个什么东西?话都听不懂,不会是野人吧?你要他教?你等着不及格吧!哼!"气冲冲也走了。

  裘睐在侯思远书房等侯,许久不见他来,自己走到书架那儿拿了本书,刚翻了几页,侯思远怒气冲天地奔进来,看到自己,"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到红木椅子上,手撑茶几,托着腮帮子,不搭理人。

  裘睐放下书,慢慢踱过去。

  "我今天不想读书,你回去吧。"侯思远的语气很不好。这话就像是对下人说的。裘睐也是大家公子,何时受过这种待遇?顿时脸颊一阵抽搐,半饷才道:

  "那我先回去了。"刚走到门口,又回来了。

  侯思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感觉他站在自己身后半天不说话,有些不耐烦,回过头问:

  "你还有什么事?"

  裘睐眼神漂移,嘴唇轻启了几次,欲言又止。

  "没事就走吧。你老站我后面,我全身发毛。"

  "你哥哥……他最近在做什么?"裘睐终于斟酌着开了口。

  侯思远一听,大发雷霆,"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啊!"冷笑,"你们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他不跟你说话了?这也难怪,他最近跟别人玩得好着呢!"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裘睐没听清后面,只听到前边,赶紧解释,"我们没吵架,只是……我最近见他行色匆匆,下了学就立刻回家,我怕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侯思远道:"你别瞎操心了,姨娘的身体近些日子挺好的。"

  "哦……"裘睐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十一章

  晚上,侯思南复习完功课,准备睡觉了。

  母亲帮他铺好床,见侯思南一直盯着桌上一本边角都打了卷的《周易》出神,捂嘴偷笑,"你还是去吧,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弟弟。"

  侯思南望着母亲,眨眨眼,"那娘……我去把书还给他。"

  母亲笑着点点头。侯思南拿起书,出了门。

  刚走到侯思远卧房外,就听见侯思远在屋内发脾气。

  "我说了要睡觉?"

  "可是小侯爷……现在已经很晚了……奴婢怕夫人怪罪……"

  "到底谁是你主子?敢用我娘来压我?我看你是反了!"

  侯思南在窗外听得直摇头,抱着书,敲了敲门。

  "谁呀?大半夜的不睡觉?去开门。除了我娘,一律说我睡了。真烦,明知道我要考试了,还来吵我。"

  "是。"婢女的影子来到门前。

  门开了,婢女微愣,随即朝侯思南一揖,"大少爷,小侯爷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侯思南递过《周易》,"我是来还他书的。麻烦你交给他。"

  "是,大少爷。"婢女接过书,刚想关门,侯思远光着脚丫,只穿睡衣冲出来,拉着侯思南的手,一脸讨好的笑,看得侯思南嘴角直抽。

  "哥,我正要睡,还没睡呢,你进来坐坐吧。"

  "不了,我就是来还你书的。"侯思南抽回手,刚要走,被侯思远一把转过来,二话不说,扛在肩上,弄回了房。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侯思南头充血,倒挂在侯思远背上,双手本能地抓紧他腰部的睡衣。

  侯思远把侯思南扛到临窗的睡塌边,扔在了炕上。

  侯思南也是才洗完澡,只穿了深衣,袖子、下摆都大大的,被他这一弄,宽松的衣裳变得乱七八糟,左边肩头整个露了出来。昏黄的烛光一照,显出柔滑的色泽。

  "你太讨厌了,好好的又捉弄我,真是好心没好报!下次你落了媳妇在我那儿,我也不给你送,看你找谁哭去!"

  侯思南的脸,都红到耳朵根了,嘴里数落侯思远,手里急急忙忙地拆系缎带。等他好不容易忙清楚了,才发现侯思远站在榻前许久都没说话,抬头去看,只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歪着嘴笑,突然咳嗽两声,扭头去瞧左边茶几上的花瓶。

  侯思南道:"我回去了,夜深了,你睡吧。"

  侯思远立刻伸腿坐到塌边,堵住去路,"哥……你都来了,好歹教我一点再走吧,《周易》是本什么破书啊?里面每个字我都看得懂,连在一起就读不明白。你教教我嘛,啊……"

  侯思远一边说,一边抓着侯思南的胳膊摇。一边摇,一边往炕上爬。侯思南只好一直往里退,等他发现不对劲时,自己已经被侯思远困在炕上,下不去了。

  侯思南怒目:"你让我下去!"

  侯思远痞笑:"你教会我,我就让你走。否则你今晚就睡这儿。"

  侯思南瞪着他,一直瞪,一直瞪……

  "再瞪都天亮了,教吧,嗯?"侯思南将《周易》递到侯思南面前。侯思南抢过来,压了压卷起的书角,放在矮几上,翻开第一页。

  "你哪儿不明白?"

  侯思远笑开了花,赶紧蹭过去,双腿钻进矮几下,和侯思南同盖一条小棉被,手翻书本,研究起来。

  "这,这,还有这……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应该像天宇一样……"

  银白的月光,穿过窗棂洒向矮几,陪伴两个夜读的少年,迈向午夜。

  "哇……"侯思远打了一个哈欠。

  侯思南道:"困了就先睡吧,我明天再来。"

  侯思远揉揉眼,"很晚了,你就在这儿睡吧,明早再回去换衣服,上学来得及。"

  "不了,出来时没说。若不回去,母亲会着急的。"

  "那你明晚来之前,跟姨娘说,晚了,就睡我这儿。要是姨娘不相信,我陪你一块儿说去。"

  侯思南摆摆手:"不用了,我怕大娘会生气。"走了。

  隔夜又来了,给侯思远讲到很晚。侯思远躺在他大腿上,"哥,你今晚就别回去了。小孩子这么晚不睡觉,会被虎姑婆抓去吃掉的。"

  侯思南嘴角抽搐,"你当我几岁啊?我明年都十五了,你还拿这么不靠谱的故事来骗我。"翻书的手突然停了,"你该不会……到现在还……"

  侯思远'唰'地一下坐起来,"我从来不相信神鬼之说!这些故事,也就骗骗你这种瘦不拉基的小公子。本侯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会怕这个?"
侯思远洋洋自得地回了头,却见侯思南侧躺在炕上,双腿微微蜷曲。白色的深衣裹着下沉的窄腰,顺着大腿,勾勒出美好又脆弱的曲线。侯思南左手靠着枕头,右手翻动着摆在榻上的书卷,摇头抿嘴偷偷笑。月光洒在他露出袖子的白皙手臂上,载出银色的光华。

  侯思远腆着脸扑过去,硬拉着侯思南在他这儿睡了一晚。

  结果第二天早晨,他俩还在床上,就吵起来了。

  起因是侯思南先醒,习惯性的想起床去洗漱,谁知动不了?身上重重的,稍微移动,头发扯着疼。半睁开眼睛一看,侯思远四肢八叉睡得香甜。手臂搭在自己腰上,大腿勾着背,嘴角上的口水,全流在自己衣服上!!!

  侯思南顿时觉得身上臭臭的,想起来又起不来,只好去推他。

  "哎,上学了,快起床。"谁知侯思远皱了皱眉,嘟嚷几句,手收得更紧,又睡着了。

  侯思南没办法,又叫,"起来了,你这只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

  "大胆……奴才……敢命令我……小侯爷……我要睡觉……不要吵嘛……"侯思远手一挥,一巴掌打在侯思南脸上,侯思南彻底怒了。

  "啪!"也一巴掌打回他,结果把他打醒了。

  "你找死啊?!趁我睡觉,凑我?"侯思远捂着脸,咬牙切齿扑到侯思南身上,骑住他的腰,"哼哼,知道错了吧?"

  "放开我,你这只猪!重死了,快下来!"侯思南黑亮的长发散乱在红色的被褥上,合着他白色的深衣,唇红齿白的小脸,煞是好看。

  侯思远歪嘴笑,"真是越看越像娘们。"说着,还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

  侯思南一愣,随即脖子也红了,挺着腰想扭出屁股,结果还是失败了,躺在侯思远身下直喘气。

  "你求我啊,只要你说:'对不起,小侯爷,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放了你。"侯思远说这句话的时候,憋出酒窝,模仿女人发出阴阳怪调的嗓音。

  侯思南的身体不停地颤,撇过脸,咬着下唇不说话。起伏的胸膛在蹭开的衣领下,隐约现出粉红色的乳头,还没看清,又随着胸膛的下沉,消失在衣襟里。

  侯思远看不到他的表情,觉得不够好玩,要伸手掰过他的脸,被他一口咬住,痛得哇哇大叫。

  "你属狗的啊?!乱咬人!"

  "呸!你才是属狗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成天到晚带个银项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哪家养的狗!"侯思南趁机发力,推开了侯思远,跳下床铺,拔腿就跑。

  侯思远甩着手在后面喊,"侯思南你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你我之间,谁才是狗!!"

十二章

  也就是这天,书院进行了考试。因为是国子监的大考,有时连皇帝都会来观看,陪同而来的文武大臣自然也不会少。所以学子们都很重视这一次的考试。

  每个学子可以由一个书童陪同进场。学子考试时,书童负责伺候他。洗笔研磨,背箭擦枪。侯思南的母亲生病需要钱,所以他一直没有买书童。这次考试,关乎侯家颜面,不可怠慢。公主提出要给侯思南配一个书童,被侯思南的母亲婉言谢绝了。

  侯思南不解。母亲温柔地朝尤郁招招手,"你陪他去好么?"

  尤郁重重地点点头,朝侯思南笑如盛开的向日葵。

  于是,文考结束后,侯思南带着尤郁,来到校场时,侯思远正和一帮猪朋狗友围成圈,靠在回廊台阶木柱那儿说话。

  裘睐依旧一身白衣,款款走来,一色的鞋子上,看不到丝毫尘土。远远看到侯思南,微微朝他点头,唇角稍稍扬起。侯思南正想给他回礼,突然看到他后面追来的九公主,点着小脚,一路小跑跟着裘睐,脸上甜甜的笑,见者心动。

  侯思南移开眼,漫无目的地扫视左右,正巧对上侯思远的眼睛,只见他站在一群束发少年的中心,懒懒的倚在柱子上,左腿微弯,向后踩在台阶上,右手伸出,给朱尧握在掌心里,眼睛远远斜瞟着自己,脸上尽是鄙夷地笑。

  朱尧站在他面前,牵着侯思远的手,正在观摩他虎口上被自己今晨咬伤的牙印。其他几个少年也都在低头研究侯思远的伤口,没有注意到侯思远正隔着他们的身体,与侯思南神交。

  "哼!"侯思南扭过头,走了。

  很快,皇帝领着一众大臣到来。纷纷落座后,武考正式开始。

  经过射箭、马术和兵法考试后,武考进入了最后一项,也是最为激烈的考试——比武。

  在场的诸位大臣,多数都是学子们的爹。每次自己的孩儿表现得格外出众,这群年过半百,平时沉稳内敛的重臣,还是会忍不住'唰'地一下站起来,忘情的拍手,大声叫"好",老脸像笑开的菊花。也有政敌互相较劲的,你看不顺眼我的儿子,我也嘲笑你的儿子,好不热闹。

  皇帝坐在首席,摸着胡须,眯眼欣赏台上的未来国栋,英姿飒爽的身影,耳里不时传来身后大臣们的相互讥诮声,无比欢乐。

  侯大元帅也在场,挨着皇帝排排坐。皇帝歪头对他笑:

  "朕素闻你两个儿子,一个文秀,一个武才。今日一见,文秀那个果然不凡。"

  侯元帅抱拳道:"那是微臣的大儿子——侯思南。"

  皇帝点点头,"嗯……下面的武斗,一定更为精彩。朕听说,相国的独生子,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刚才他也仅仅是国文一项,输给了侯思南。琴棋书画都很棒嘛!下面看你的小儿子,如何力压比他整整大一岁的裘睐了。"

  侯元帅和裘相国,一左一右点头称"是"。皇帝坐在中间,翘着二郎腿,很是悠闲。

  "朕倒是占便宜。一个是朕的侄子,一个是朕的外甥,谁赢了,朕脸上都有光!哈哈哈哈……"

  侯元帅和裘相国嘿嘿干笑,又不约而同咳嗽两声,转头去看擂台。

  学生们抽签完毕,各自归位。侯思南盯着自己手上的签条,直皱眉头。侯思远叼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走过来。

  "你跟谁打?给我看看。"话未落音,劈手夺过侯思南手中的小纸条。

  "你……"侯思南刚想上前,身后忽然蹿出一个黑影。

  尤郁拎着侯思远的领子,用生涩的南国话说:

  "还来。"

  侯思远吓了一跳,瞥了眼纸条上的字,笑了,摊开手,"别激动,我还就是了。"把纸条递给他。

  尤郁将纸张抚平,拿给侯思南,怯怯看他一眼。侯思南用西国语说,"你别生事。我自己应付得了。皇上也在,出了丑,父亲会责罚我的。"

  尤郁重重点头,胸前的狼牙项链和耳边的刺发上下震动。侯思南朝他微笑,"谢谢。"尤郁闻言,也笑了。露出来的六颗牙齿,像葫芦子一样整齐洁白。刚毅冷峻的面孔,忽然生动起来。

  "哼!两只野人!说什么呢?都听不懂……"侯思远抱手站在身侧,斜眼看人。

  侯思南挽过尤郁的手臂,"走,我们别理他。"拉着尤郁走了。

  侯思远脚边的一块小石子,瞬间被他踢飞,"你走啊!本来还想教你两招,想来是不必了!等下看你怎么在台上出丑!"

  侯思南回头瞪他一眼。

  侯思远扯着嘴角,邪气地笑,"待会儿被裘睐打得满地找牙,不要哭鼻子哦,姐姐?"

  侯思南拉着尤郁走得更快了。

  少顷,擂台上。

  侯思南扎紧衣袖与衣摆,一脸认真地伸出单臂,白皙修长的五指,并拢成刀锋掌。

  他对面一身白衣的裘睐,一个回旋,纯白的下摆已被收紧在腰侧。

  侯思南想起平日里,尤郁教自己时说的话:

  "你们都是一个武师教的。招式基本都一样。但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与战斗经验,勤奋程度也不同,所以对打起来,谁高谁低,一目了然。论力气、熟练程度、实战经验,你都比不过我,但你的身体非常软,这是南国人的特质。所以你要充分利用这个优势来取胜。我教你,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别人给你多少,你就还他多少。利用重力、韧性,还有你的聪明才智,随机应变!"

  侯思南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裘睐,"得罪了。"

  裘睐笑容扩大,"请赐教。"伸出一手,作原地阻挡式,并不进攻。侯思南嘴角上扬,向前一跃,伸手朝裘睐胸前劈去,就在裘睐想要伸手挡他的瞬间,改成双手撑地,倒立向上,腿在空中夹住裘睐的肩膀与脖子。裘睐没见过这种打法,乱了方寸,想用手去掰侯思南缠在自己肩上的腿,却突然发觉自己的腿被侯思南抓住了,下一刻,侯思南松开腿,朝地上一站,手提裘睐,一个漂亮的背摔,将他整个人扔了出去。

  裘睐失了重心,眼看就要飞出擂台,右手及时地抓住了擂台柱,一个燕子转身,潇洒飘逸地落在一掌宽的台柱之上,微笑自如。

  "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

  侯思远衔草蹲在他那群朋友中间,看得正起劲,朱尧凑过来道:"头儿,你姐姐蛮厉害的嘛。看不出哦,平时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样。"

  侯思南咬着嘴里的狗尾巴草,使劲拍他的头,"闭、上、你、的、嘴!"

  朱尧被他打痛了,抱住王昕风的胳膊,"哥哥我好痛,呼呼……"

  王昕风甩狗皮膏药似的推他,"你走开啦,不要吵,我都看不到九公主了!"

  "不要嘛,九公主后面有奇怪的东西飘啦。"

  侯思远一阵恶寒,悄悄躲开一点,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这才看向擂台。

  侯思南刚才打得出其不意,裘睐虽然厉害,却不适应。这会儿定了神,不那么好打了。只见他气定神闲的朝侯思南走,一边走一边笑。反观侯思南,全副武装地像只张牙舞爪的山猫,架势摆得好好的,却一直往后退,额头上全是晶莹的汗珠。

  侯思远一看就知道侯思南大势已去,只要裘睐一发力,他就玩完了。但裘睐好像一点也不急,玩猎物似的耍弄侯思南,老把他往绝境逼,却不下重手掐死他。侯思南渐渐越打越辛苦,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红霞上脸,白皙的皮肤上显现出青蓝色的毛细血管,看起来像新生的奶猪,美味可口,香味醇正。

  侯思南最终沉不住气朝裘睐扑去,却被裘睐顺势抓住手臂,带进怀里,反箍住腰身。侯思南抬高左腿,直踢到头,裘睐脑袋一偏,躲过了攻击。侯思南却趁此空挡,逃出了裘睐的钳制,反手一掌,紧接着伸脚一杠,想把裘睐弄下擂台完事。

  裘睐没想到侯思南拼到这种地步,居然还有力气发动攻击,下了狠劲,全力飞起一脚,正中侯思南左胸,把侯思南整个人踢飞出去。等他站稳,定睛一看,侯思南被他不止踢出擂台,还远远落到了放兵器的地方,背部撞在架子上,紧接着又摔倒在地,顿时喷出一口鲜血。

  大人们也吃了一惊。侯元帅几乎是在同时站了起来,朝侯思南跑去。裘相国也随后站起来,油光满面的朝台上鼓掌:

  "好,好,好!太棒了!"末了,还朝裘睐笑着竖起两个大拇指。

  擂台下的少年们一致朝侯思南摔倒的方向望去。

  朱尧伸头探脑,"头儿,你姐姐好像吐血了。哇……一定很痛……"

  王昕风也嘀咕,"裘睐也下手太狠了吧?他们不是很要好吗?"

  二人说完,皆不见侯思远答话,回头去看,只见侯思远蹲在原地,狗尾巴草掉在地上,脸上看不出喜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裘睐望着侯思南,直皱眉。刚想飞身下台,朝那方向去,突然身前闪出一人,挡住了去路。

  "你让开!"裘睐现下没什么好脾气。

  来人不说话,也不让开,野兽一样的眼神,瞪得裘睐很不舒服。

  裘睐内心烦躁,一掌劈来。尤郁挥手挡开,手指弯曲成虎爪,直取裘睐要害。裘睐一惊,及时挡开。

  二者厮打开来。

  尤郁动作简洁,不花哨,却招招凶险,式式致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打法,让裘睐这位公子哥很受不了,边打边退,没过三十招,已露败式。

  裘相国大怒:"这是谁家奴才,如此胆大妄为?!"

  皇帝道:"没想到,侯爱卿家居然还有一个如此厉害的西奴。武将之家当真是藏龙卧虎……"

  正感叹,擂台之上居然又出现一人,横插一手,想分开打斗二子。定睛一看,却是侯思远。

  "野人奴隶,你下去!这家伙我来对付!他下个对手是我!我不会便宜他的!"

  尤郁听不懂,谁来打谁。到最后,反而变成了侯思远和裘睐二人合力打他一个。

  侯思远从左侧飞起一脚,裘睐从右边拍出一掌,同时朝尤郁袭来。

  尤郁大喝一声,在两人靠近自己的一瞬间,双臂同时向外出拳,身如泰山,不动分毫。

  裘睐在空中转了个身,脚挨到擂台边缘,方才站稳;侯思远在另一侧单膝跪地,单手握拳撑在地上,飞起剑眉,瞪视而来。

  尤郁鹰眼上翻,冷厉嗜血,似妖似魔。

  "别打了。尤郁,下来。咳咳咳……"侯思南虚弱的声音,让本来刚劲的西国语,蒙上了一层特有的温柔。

  短短一句话,结束了三个少年的争斗。

  尤郁率先跳下擂台,跑到侯思南身边,望着他,却又不敢碰他。裘睐也想下台,被侯思远伸出一臂,挡住了。

  "你我之间,还没比完呢。要下去,打赢我再说!"说罢,一掌劈向裘睐天灵盖……

  侯思南看到这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后来之事,皆不晓得了。

十三章

  侯思南在床上躺了数日。母亲没少流眼泪,形容憔悴,身体日渐虚弱。

  侯思南道:"母亲,你回去休息吧。我有尤郁在这儿照顾就行。"

  母亲抹着眼泪,由侍女扶走了。

  尤郁坐在侯思南榻前,握着他的手,并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侯思南没有扎头发,身上只着深衣,靠窗躺在竹床上,偏头可以看见水榭外的湖面: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风铃脆响时,黑色的湖水泛出层层波纹,飘向远处的浅山。

  这处水榭,不是侯思南原来居住的地方,是侯元帅亲指的新住所。因为侯思南不能动,元帅怕他老躺着觉得闷,特意安排的。

  侯思南每天看着窗外的美景,嘴唇却似莲藕般苍白,毫无血色。

  大夫说:"你伤了心脉,需要好好调理。"

  可是哪里有好好调理的机会?父亲一走,母亲的病都没钱治,何况自己……

  侯思南转过头,朝尤郁微微笑。尤郁便也朝他笑。侯思南说:

  "你笑起来真好看,像迎着太阳盛开的花,又如疲惫的旅人终于回到了家。"

  尤郁闻言,笑得更灿烂了,牵着侯思南的手,来回摩挲侯思南光滑的手背。

  门外有小厮来报,说裘公子求见。

  侯思南挣扎着要起身,被尤郁按住。

  "扶我过去。"侯思南眼望放镜子和梳子的地方。尤郁扶他过去。侯思南每走一步都很辛苦,好不容易坐下,闭眼深吸一口气,才开始梳头。

  梳完头,整理好衣裳,挑开珠帘,走进客厅,落坐于圆桌前,侯思南这才对小厮挥手,"请他进来吧。"

  于是,裘睐进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大病初愈,精神气色都很好的友人。他身后的小厮,怀里抱着很多礼物。裘睐命他放下后,便出去。侯思南很不好意思,只好也对尤郁说:

  "你也先出去吧。"

  尤郁不肯走,询问似的看着他。侯思南虚弱一笑:

  "有事我会叫你。"

  裘睐大笑:"有事还有我在呢,你放心去罢。"

  尤郁根本没看裘睐,只盯着侯思南,确定他能行,方才退出房门。

  裘睐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与侯思南相谈甚欢。侯思南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揶揄他几句。裘睐左看右看,都觉得他没事,起身告辞。

  侯思南送至水榭前庭,扶住门框,"那你有空来玩,我就不远送了。"

  裘睐微笑,"一定一定。只要你不怪我伤了你。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

  侯思南道:"你都说了一百遍了。"摊开手,"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裘睐拍拍他肩膀,"我就知道,你的命,硬着呢!好兄弟,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骑马!"

  "嗯。"侯思南站在门口,手紧抓着门框,目送裘睐消失在远处树林里,胸中压下许久的反胃,顿时一股脑儿往上翻,弯腰低头,吐出一口血,紧接着一阵头晕,手虽然还扶着门,却感觉力不从心,整个人往下倒,眼前漆黑一片。

  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扶住自己的身体,侯思南抬眼去瞧人,却什么也看不见,耳里听到再熟悉不过的讥诮声:

  "不行还死撑!也不看看是谁害你搞成今天这副德性?就知道装!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下一刻,身体忽然一轻,被人抱了起来,像是走了几步,将自己放在了榻上。侯思南躺了一会儿,血气逐渐上涌,眼睛终于看得见了。

  侯思远坐在他身边,金冠束发,朱缨系在颌下,锦衣上苏绣麒麟踏云,精致尊贵。他落座之后,向后招招手。门外进来一大夫,见礼毕,要给侯思南诊脉。侯思远抓起侯思南的右手,就伸过去。

  大夫一愣,"男左女右。"

  侯思远嘀咕,"当真不是姐姐?我怎么有个这么孬的哥哥?"放下侯思南的右手,又抓左手给大夫。

  侯思南气得浑身发抖,心跳快了不止一倍,瞪着侯思远,都不知道说啥!!

  大夫看完病,开了厚厚一叠药单,又嘱咐了许久,这才离开。侯思南躺在榻上,看着侯思远坐在他身边,膝盖上摊开一张又一张字迹潦草的药方,骂骂咧咧:

  "这都什么狗屁玩意?!一个字都看不懂,写得像鬼画符似的!药店的伙计居然都看得明白?不会抓错药吗?就这种破字也可以进太医院?皇上的钱也太好挣了吧?早知道,我们家干嘛要出生入死做武将啊?做太医多好,你说是不是?姐姐。"

  侯思南本来听得挺有趣,想回答他,谁知听到最后,又听见他叫自己'姐姐',顿时不想跟他说话了,翻身背对着他。

  侯思远叫进小厮,给药方让他抓药去了。然后趴过来,伸头朝里瞅侯思南,见他没睡着,摇摇他的胳膊。

  "哥,你翻过来,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侯思南又翻回来。

  侯思远挠挠头,搓搓手,"呃……那个……你胸口……还疼吗?"

  "嗯……"侯思南点点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给我看一下好不好?"

  "看什么?"

  "看伤口。"

  "没有伤口,又没破皮,就是青了好大一块。大夫刚才不是也说了,是内伤,外边又看不到。"

  侯思远手撑在侯思南头两侧,趴在他身上,只留一寸间距,"就给我看一下嘛,哥……我看过之后,就可以大肆去书院渲染裘睐那个王八蛋有多么多么的黑心肝、毒手段,看他以后还比我风光?"

  侯思南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无奈的抬了抬腰,在他身下平躺好,"那你就看吧。"想动手去解腰上的束带。结果侯思远居然比他还急,自己的手还没碰到腰带,侯思远已经先一步把束腰全解开了。

  侯思南大吃一惊,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还没开口说话,侯思远的手已经离开腰部,袭向前襟,想要分开侯思南的衣领。由于在家多日,深衣下是空袍,什么都没穿,侯思南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要开口阻止,侯思远伸到自己胸前的手,突然停下,然后收了回去。

  侯思南愕然,抬头看他,只见侯思远表情痛苦,又一次伸手抓住衣领,结果又收了回去。侯思南刚想问,侯思远自己开口了。

  "哎呀,你自己脱啦!这样感觉好怪。小侯爷我平时连自己的衣服都是别人伺候穿戴的,凭什么要我帮你脱衣服?!"

  侯思南大怒,"我又没叫你脱,是你自己伸手这么快的好不好?去帮我把门关上。"

  "哦……"

  侯思南还没转过身,侯思远已经回来了。

  "你关好门了?"

  "关了啦!你真婆妈!脱个衣服还这么啰嗦!哎呀,还是我帮你吧,这么慢!"

  侯思远正要伸手,侯思南已经艰难地转过了身,背对着侯思远退下上衣。衣领在白皙的皮肤上顺利滑落,停在手肘处。背部迷人的曲线,由玲珑的后颈发根顺着脊椎凹槽向下,消失在若隐若现的双丘的深处。白而透明的肌肤,散发出自然的光泽。乌黑的长发垂在肩上,隐隐约约遮蔽起纹理有致,肌肉匀称的上臂。

  侯思远伸过去的手,仅在离侯思南背部还有一寸时,猛地停住了。

  侯思南转过身来。侯思远吃了一惊,只见同背部一样美好的皮肤上,整个左胸都是青紫色的淤伤,心口一处,皮下已泛出紫红色的血块,侯思南每次呼吸时,淤血的颜色都会随之加深。

  侯思远还想再看,侯思南却将衣服穿了回去。

  "别看了,这么直勾勾地看,待会儿晚上做噩梦,别来怨我。"

  侯思远道:"要是做恶梦,我就过来跟你睡。"末了又添一句,"因为是你害的,你得负责!"

十四章

  侯思南这一病就是数月有余。在此期间,他的母亲去世了。

  临终前,母亲将侯思南叫到床前,叮嘱道:

  "你爹常年征战在外。我走之后,家中一切,能忍之处,尽量退让。你心性太高,又好胜,我怕你日后因此受苦。别再和侯思远争什么,低调做人,安分读书。到了十八岁,你就去参加科考。若考取功名,你便可自立门户,远离苦海。日常琐事,若遇委屈,谨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身为君子,即使颠沛流离,也要不屈不挠;度量像大地一样,没有什么不能承载,不能忍受。"

  母亲说到此处,断了气。侯思南跪在床前,泣不成声,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天行健……地势坤……天行健……天行健……"

  …… ……

  ……

  母亲死去肺病。大夫说,这是长期抑郁忧伤所至,能撑到今天,已是上苍的恩赐。

  母亲的葬礼,办得朴素又冷清。只有寥寥几个家丁,推着载棺材的车,撒几片白纸钱,由侯思南抱着灵位,去城郊下了葬。父亲身在边疆,侯思南写信过去,都得不到回音。母亲虽是南国人,却在北国生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葬礼只有尤郁一个熟人参加。还是个西国人。

  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尸骨未寒,第二天,就是侯思远的十四岁生日。

  当晚,侯府中张灯结彩,上下仆人近百,忙里忙外。公主一掷千金,在山水湖畔大宴宾客,请来当红的昆曲班唱戏助兴。光是戏子的演出费,就够侯思南母亲下葬数十回的了。

  月上中空,隔岸灯火通明。红色的灯笼照不暖水榭中人的一颗心。

  临水渔台,一身缟白的侯思南,红着眼望向湖对岸。尤郁默默站在他身后,湖风吹响脖子上的狼牙项链,也吹乱了侯思南鬓角的发。

  尤郁道:"回屋吧,湖边风大。你的伤,才好没多久。"

  侯思南长叹一声。尤郁扶他回了屋。才坐下,尤郁即单膝跪地,牵住侯思南的手。

  "我有话一直憋在心里,想对你说。"

  侯思南扶他起来,"你说。"

  "谢谢你和你的母亲救了我。但我要离开。虽然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离开你,但我别无选择。我有要紧事,必须回西国。如果你不同意,我也要走。你打不过我的!"尤郁的鹰眼,冷若冰霜。

  侯思南站起来,走到书桌那儿,打开抽屉,取出些东西,走回尤郁身边。

  尤郁迷茫不解侯思南之意,也站起来。

  二人对望,侯思南牵过尤郁的手,将一张叠成四方型的纸,放进他手心。

  "这是你的卖身契。我们母子本就没有奴役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还太小,无法自立。现在你有去处,是再欣慰不过的事情。"又拿出一个通透的玉佩,"这是当年我母亲和亲时,从娘家带来的南国玉。母亲一直将它随身携带。我却不想再看见它。它只会让我更加睹物思人罢了。我把它赠与你。你或当或卖,换些盘缠上路,母亲在天之灵,也会同意的。"

  尤郁没有拒绝,举高玉佩,"这刻的是什么?看着像麒麟,又像狮子,却又都不像。"

  "这叫貔貅。传说它是东海龙王的九皇子,是可以辟邪、敛财的瑞兽。"

  "貔貅?我喜欢!"尤郁握紧手中的玉佩,朝侯思南笑开嘴角,"那我先走了。有缘自然会见。我不与你道别。你多保重!"

  "嗯,我会的。"

  侯思南站在水榭门槛内,望着夜幕下的树林深处,尤郁逐渐消失的身影,耳里听到的,都是湖对岸传来的昆腔酒词,回望屋内,母亲灵牌上的字,被仅有的一盏昏黄油灯,照得忽明忽暗。

  翌日,秋老虎热。

  侯思远从书院回来,才进院门,便开始一层层地脱衣服。机灵的小厮立刻递来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还是刚从水里冰镇过的。侯思远接过来,'咔吱'咬了一大口。

  嗯……又粉又甜……

  侯思远甩掉最后一件衣裳,只穿里衣,光着脚丫,叫来小厮。

  "有什么吩咐,小侯爷?"点头哈腰。

  侯思远嚼着苹果,"我问你,你知道侯思南今天为什么没去上课么?先生都问我,说他休学好几个月了,就算是生孩子,也该恢复了吧?怎么还不上学?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要是有孩子,那也是裘睐的,关我屁事!好端端的,干嘛问我?哎,你说说,咱家的大少爷,这些天都干嘛去了?我昨个儿过生日,他鬼影都没见着一个!哼!就是不想送我礼物嘛,我还不知道他……小气鬼一个!"

  侯思远啃光苹果,'咻'地一下将苹果核朝旁边一扔,拍拍手,抓过蒲扇,往躺椅上一倒,闭目养神。

  呀……真舒坦……

  小厮凑到侯思远耳边,小声道:"小侯爷您是不知道,大少爷的娘,前些天去了。夫人叫小的们瞒着您,怕坏了您过生辰的兴致,也怕您临时去看他,沾了晦气,来年不顺当。"

  侯思远'哧溜'一下从躺椅上跳起来,"死了?姨娘死了?"难以置信地瞪着小厮,"哎,我说你们胆子够大的呀?这么大事,说瞒我就满我,你们还当不当我是你们主子?!"

  小厮低头,唯唯诺诺连声道歉。

  侯思远又问:"那……姨娘她下葬了没?"

  "下了,前天下的葬。"

  "嗯……你下去吧。"侯思远摇着扇子,到处晃荡了一圈,没啥意思,朝花园去了。路上遇到几个标致丫鬟,多看了几眼。丫鬟们也频朝他抛媚眼,娇羞地叫他"小侯爷",做样子蹲一蹲,偷笑着跑了。

  侯思远装模作样点点头,眼睛却一直在花圃里转悠。

  一个专门负责养花的丫鬟靠过来,"小侯爷,您找什么呢?"

  "这儿有没有种菊花?"侯思远用蒲扇指了指花园里的姹紫嫣红。

  丫鬟卖乖,"有哇。小侯爷您想要哪种菊?"指了几样给他看。

  侯思远用蒲扇拨弄花苞,看看这株,瞧瞧那朵,"我哪懂这些,你看着办。"

  "那您是要放在书房,还是卧室?"

  侯思远皱眉,扇子扇得更快了,"要来送人的,你弄好看点。"

  丫鬟偷笑:"小侯爷是要送什么人?菊花不吉利,您要是拿去送姑娘,姑娘家会生气的。"

  侯思远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蒲扇朝丫鬟的脸砸去。

  "啊!"丫鬟吃痛捂脸,梨花带雨。

  侯思远一脚踹倒丫鬟,指着她大骂:

  "不识相的东西!小侯爷我要做什么,还轮得着你来管?!我砸你,你还敢叫?我允许你哭了吗?!"

  "小侯爷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小侯爷饶过奴婢这一回吧!呜呜呜呜……"丫鬟跪在侯思远脚边,不停磕头。

  "你给我闭嘴!谁带你进来的?"侯思远大声喊,"来人啊!"指着地上丫鬟,"把她给我撵出去!谁敢求情,通通一块儿撵走!"

  "小侯爷——小侯爷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丫鬟被人架走,一路嚎叫。侯思远越听越烦,指着丫鬟消失的方向,大声道:

  "马上给我丢出去!有多远扔多远!以后府里这些嘴巴不干不净的人,我见一个撵一个!来人呀,给我摘一捧菊花。"

十五章

  侯思远手里拿着把菊花,一路走一路闻,来到水榭。

  门没关。

  侯思远朝屋内望了一望,见侯思南一身素白,跪在灵位前。

  "娘,孩儿会时刻谨记你的教诲,做一个君子。我不会再与侯思远顶嘴。往后我会一切都顺着他的。至于尤郁,我放他走了。请母亲在天之灵,保佑他回乡之旅,一路平安。"

  侯思南说完,朝牌位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去给母亲上柱香。

  仅在门外一步之遥的侯思远,听到此处,伸头一见侯思南要站起来,不知为何没进去,反而躲到柱子后,看了一会儿,悄悄走了。

  于是,侯思南跨出门槛时,看到地上放了一束菊花,新鲜金黄,还带着些许露水,捡起它,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任何人。

  侯思远从水榭回来后,整个人成了石像,坐在书桌前,咬着手指,不知在想什么。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黄昏日落,公主走进来。

  "哎,你在这儿傻坐着干啥?"公主用香扇捅捅侯思远胳膊。侯思远一惊,回了神,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去抓书桌上的书。

  "我看书呢,娘你来干嘛?你不是进宫陪王妃打麻将去了吗?怎么就回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该不会发呆发了一下午吧?还看书呢,书都没翻一页!"

  "咳咳……"侯思远咳嗽两声,站起来,"娘,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公主飞挑凤眼,斜瞥侯思远,"我问你。我今天进宫,王妃说,九公主和裘睐去参加芊芊郡主的诗会了,你为什么不去?"

  侯思远皱眉,"娘,那些舞文弄墨的玩意我不喜欢,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今天这么热,我一下学就往家赶,恨不得脱光衣服了事。你还叫我去作诗?哎哟喂,娘您别逗了。"

  公主一扇柄子敲向侯思远后脑勺,"哎哟,气死我了,这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开窍的儿子啊!今天全京城的王孙贵族、富家千金都去了郡主府,你不会作诗也可以去玩的吗?"打开扇子,扇风,"像你这样,我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看到媳妇,又要过猪年羊月才能抱到孙子啊?"

  "原来你是叫我去相亲的?!哈!还好我没去!我听石中玉他们几个跟我说,京城里的小姐没一个长得漂亮的!"

  公主'唰'地一下收起扇子,"九公主够漂亮了吧?又是你表妹。你还不是照样不喜欢。我拜托你,小侯爷,你究竟要什么样的?我刚回来,就听说你今天又赶跑一个丫鬟。我说你每天这样,再过不久,咱家就只剩你娘我一个女人了。"

  "那是她自找的!多事,嘴巴又臭,长得又丑,我看着烦!"

  "你有哪个不烦的?是个母的你都烦,看来我要叫太医来给你看看才行。远儿啊,你老实跟娘说,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侯思远面红耳赤,大声道:"娘!哪有你这样的?你是不是非得逼我去妓院啊?"甩开公主的手,大步出了房门,气冲冲往睡房去。途中但凡遇到挡着他去路的仆人,不是推倒攘开,就是大声呼喝,简直就是以遇神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冲回了卧室。一进门,看到桌前坐了一人,顿时愣了。

  "你怎么来了?"

  侯思南的双眼,仍有泪红的痕迹,从头到脚都是素白,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和谐感觉。

  "我是来谢谢你的。谢谢你的花。这是我母亲去世以后,第一次有人送她花。她若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侯思南走到侯思远面前,朝他笑了笑,有点苦,眼神却很真。侯思远看都不看侯思南,走到圆桌前坐下,翻过一个杯子,倒茶。

  "什……什么花?我今天根本没去过你那儿。哦,我明白了,定是狗儿昨晚上偷摘来送厨房家的小女儿翠花的。"侯思远一本正经凑过来,煞有介事道,"我的小厮狗儿,每晚都在水榭旁边的树丛里和翠花约会的。你不知道吗?哈哈,就知道你不懂。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打出去。嗯……就是这样。所以,你别误会了,那花不是我送的。这么娘娘腔的事,小侯爷我才不屑做。再说,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送你花?少臭美了。我过生日,你都没送我礼物。"

  侯思远耸耸肩,摊开手,喝下刚倒的茶。斜眼瞟见,侯思南脸色很黑地瞪着自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胸膛起伏得不那么厉害了,才冷冷道:

  "那是我弄错。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六章

  下了文课,书院的男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有些则在换衣服。一会儿是武课,内容是练习射箭。侯思南早早拿好装备,远离人群,坐在荷花池旁边的回廊深处,等上课。

  池中静水,有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亭亭玉立,娇羞粉红。一只蜻蜓立上头,轻轻扇动透明的翅膀,霎时飞走了。

  侯思南看得入迷,眼前突然一黑,被一双玉手遮住了视线。

  "你猜我是谁?"

  动听的声音传入耳畔,侯思南的嘴角,扬起一丝久违的笑。

  "是九公主。"

  眼前豁然明亮,一个美人跳进眼帘,"太没意思了,南哥哥每次都猜对。"九公主甩着手中的披帛,"还有,我都说了一百遍了,南哥哥你不用叫我九公主,你跟睐哥哥这么好,叫我佳佳就行了。"

  侯思南脸颊上浮现出酒窝,眼神躲闪,"那怎么成?他是你表哥,自然可以这么叫你。我要也这么喊,就太没规矩了。"

  "嗨,按规矩,我还不能出宫呢。我们不是好朋友吗?管它什么规矩,你喜欢我就成。"九公主坐到侯思南对面,朝他甜甜地笑。

  "佳佳。"侯思南轻吟,看到她颈项两边摇动的珍珠耳环,迅速低下了头。

  九公主道:"南哥哥,昨天你为什么没来诗会啊?我和睐哥哥等了你一下午。"

  "因为思南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另一个声音的到来,使美人靠上坐着的二人都抬了头。九公主霎时笑开容颜,跳起身,朝那人跑去。

  "睐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裘睐用手亲昵地刮她鼻子,"谁不知道你调皮。我才换件衣服,你就跑得没影了。幸好是跟思南在一起,要是让书院那群浪子围起来,看你不哭着回来。"

  "哼!"九公主朝裘睐皱皱鼻子,跑到侯思南身边坐下,"表哥你最坏,我不跟你玩了。有南哥哥疼我。"

  侯思南迅速看她一眼,见她也在瞧自己,赶紧撇开脸去看池中的荷花。

  裘睐微笑,轻拂衣摆,也坐下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不妨继续。"

  "哦,对了!"九公主突然想到什么,"南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昨天为什么不来诗会?"

  裘睐皱眉:"换个话题,别不懂事。"

  九公主也皱眉:"为什么我不能问,我就问。南哥哥,你告诉我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没来?你可是一个月前,就很期待这次诗会的呢。"

  "因为我母亲去世了。昨天下葬。"侯思南顺眉看着她。九公主亦盯着他,愣了好久,伸手握住了侯思南放在膝上的手。

  侯思南一愣,挣扎了一下,想躲开,九公主却握得更紧了。对面的裘睐也是一愣,玩扇子的手慢了几拍。

  九公主说:"我的母后,是在我六岁那年去世的。虽然父皇很疼我,但是他的事太多,哪里有空分神于我。看来我们是同命相连呢。南哥哥,你要振作,世上没有趟不过的河。有什么不痛快的,你就跟我和睐哥哥说,我们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起码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

  侯思南抬眼看她,眸内有些湿润。九公主紧紧握住他的手,朝他温柔地笑。

  裘睐也道:"是呀,佳表妹说的没错。你家的情况,我和佳表妹都是知道的。要是侯思远欺负你,你千万别自己憋着,我会与你分担的。"裘睐坐得更靠近侯思南,握住他另一边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侯思南重重点点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池塘另一边,也有几个少年。其中一个,盯着池塘对面的二男一女,手指不停地抠回廊柱子上的蚂蚁洞。

  朱尧很好奇,蹲在抱廊上,撑下巴抬头,盯着侯思远。旁边正在玩闹的另外四个少年,顿时也来了兴致,纷纷凑过来,顺着侯思远的目光,眯眼看向池塘对面。

  "哎哎,是九公主耶!"王昕风第一个叫起来,爬上抱廊,要向那边招手,被齐尚天和石中玉合力拉下来,往后扔。

  "你们干嘛啦?"王昕风又想上前,被高他一个头的石中玉拦下。

  "丢脸!你还是不是男人啊?真丢我们的脸,见到个女人就贴上去,真没出息!"

  齐尚天也道:"你没希望的啦,九公主一看就是喜欢裘睐才来书院的,你几时见她正眼瞧过你,你死心吧。"

  王昕风大吼:"还不是因为你们一天到晚拦着我!我都没有机会在她面前表现!"

  朱尧跳下抱廊,拉住王昕风的手臂,"她有什么好的?你居然为了她同我们翻脸?王哥哥你好不讲义气。那个女人恶心死了,背后一直有不干净的东西跟着她。说不定会克死喜欢她的男人,你不要喜欢她啦。"

  "对呀,恶心死了!池塘对面,没一个好东西!"侯思远突然迸出一句话,引起了四人注意。

  朱尧挠挠头,"思远,你说他们不是好东西,你还一直看?"

  侯思远恨恨道:"操,你以为我愿意看?!还不是因为我娘昨天那一番话,说那什么狗屁公主,美得好像仙女下凡!刚才一看,差点没把我吓死!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走路跳来跳去的,又像鸡又像兔子,丑得没谱了,要是天上都是这种仙女,我看玉帝还是出家当和尚算了!"

  石中玉哈哈大笑,摇着扇子悠然自得:"所以我不喜欢女人。"

  王昕风一阵恶寒,"拜托,小侯爷,你又受什么刺激了?好端端的干嘛这么说我的心上人啦?我也是有脾气的!!"

  齐尚天推他一把,"得了吧你。"王昕风跟他打起来。朱尧急得直劝。

  侯思远还在说:"还有那个裘睐,长了一张柿饼脸,还自以为风流潇洒,成天到晚穿着身白衣服,好比相国府的人都死绝了只剩他一个,所以只能天天吊孝!"

  这下连石中玉也脸黑了,"哎呀,我扇子掉了,我去捡回来。"趁机开溜。

  齐尚天打赢王昕风,跳到抱廊上坐,"你那天不是赢了裘睐吗?干嘛还看他不顺眼?"

  王昕风脸上被打青一块,"他看不顺眼人家还需要理由吗?!哼!我的九公主……"

  朱尧蹲在身边,拍拍他的背,回头看侯思远,"难道说……你娘叫你娶九公主?"

  其他几人瞬时都看向侯思远,像是明白了什么。

  侯思远不说话,脸黑似锅底。

  石中玉说:"怪不得呢。不过说实在的,那九公主也太过分了些。那天你与裘睐比武,同样都是她表哥,她却只帮裘睐一人加油。"

  王昕风道:"但是那天来看考试的千金小姐,除了九公主,都在给侯思远加油。我都快嫉妒死了好不好?你还提。"

  朱尧想了一想,"可这也不对呀。要是你娘逼你娶九公主,你干嘛讨厌你姐姐?"

  齐尚天道:"他不是向来不待见侯思南,你第一天认识他啊?"

  朱尧嘟嘴:"起码人家还救过他呢,恩将仇报。"

  侯思远胸膛一起一伏,突然暴喝:"我为什么不能讨厌他?!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脾气又臭,为人又耿!我过生日,他都没送我礼物!!"

  四人皆脸黑。

  王昕风道:"人家母亲都去世了,你也太……"

  齐尚天道:"就是。小侯爷你最近脾气特别大,是不是欲求不满?"

  石中玉道:"对哦,可能到年纪了。我们这些做哥哥的,真是太不关心你了。不如这样,今晚上我们一起去逛花街吧?"

  朱尧道:"不行。给爹娘知道,会被打死的。我们几个的爹都是尚书,平时上朝抬头不见低头见,小侯爷的爹虽然在边疆,可是他娘……貌似也很恐怖……"

  侯思远转身,眼神坚定,"我们今晚去逛花街。谁敢不去,就绝交。"

  石中玉以扇击掌,"好,就这么定了。不可声张。今晚天黑以后,鱼服出行,十七孔桥茶馆见。"

十七章

  侯思南坐在书桌前,夜读到疲惫。一阵清凉的湖风吹响窗棂上的风铃。侯思南走到窗前,欣赏黑色湖面上一轮皎洁的明月。一声声蛐蛐叫,吸引了侯思南的注意。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常用桔梗编成小笼子,带他到河边的草丛里去捉蛐蛐。欢乐的回忆使他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侯思南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的灵位,悠悠袅袅的香烟雾绕中,摆着一只花瓶,里面的菊花金黄娇艳。

  "你都没有送我生日礼物!"侯思远的面孔浮现在侯思南脑海中。

  "唉……"侯思南摇摇头,"这个霸王……"迈出门槛,朝湖边走去。

  各自回家吃过晚饭,侯思远他们几个偷偷摸摸背着父母,来到茶馆碰头之后,结伴往花街去。

  花街柳巷,莺莺燕燕。香帕飞舞,丝竹乱耳。

  刚开始,几个少年还摇着扇子悠然自得,越往深处走,各自的小心思就都藏不住了。

  朱尧首先打退堂鼓。四人路过一家妓院门口时,几个妓女突然过来拉他们进去。几个少年顿时乱了手脚。特别是侯思远,妓女一贴过来,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刺鼻难忍。侯思远瞬间皱眉,手微一使力,将妓女推了出去。

  "哎呀!"妓女倒地,引人侧首。

  侯思远指着她道:"活该!不懂规矩的东西!本小侯……"

  "哎哎哎!"石中玉突然大喊,用声音盖住了侯思远的话,然后拉住侯思远,凑到他耳边,"小侯爷,又忘了?别穿帮啊,家里知道要罚的。"

  侯思远安静下来,但还是瞪着地上妓女,用手拂了拂刚才她碰过的袖子,抬腿就走。

  其余几人也赶紧跟上他,唯独留下石中玉善后,给了点银子打发,才追上来。

  朱尧紧紧搂着王昕风的胳膊,"王哥哥,我们回去吧。这里阴气好重,周围飘着好多冤死的灵魂。"

  侯思远缩了缩脖子,感觉一阵阴风飘进后颈,回头刚想骂,王昕风已经先一步开骂了。他不停地甩着朱尧抓的衣袖。

  "你很烦耶,走开啦!一天到晚讲这些!"

  朱尧不肯松手,"王哥哥,我没有骗你啦。你后面现在就有一个女鬼在飘。这里真的很恐怖耶……"

  此话一出,侯思远立马朝旁边跳出一尺,尽量离王昕风远一点。齐尚天和石中玉摇着扇子,悠哉低笑。王昕风则更加大力地推朱尧。

  "我不要听!你不要一直抓我,你去抱别人啦。我是来这里寻开心的,不是来听你讲这些有的没的。"

  "我真的看得见嘛,你也知道,我爹是礼部尚书。宫里每回祭祀,都会找我们家的人,因为我们看得见啊。"

  侯思远突然觉得好冷,哆嗦了一下,问石中玉,"哎,你说的那家欢馆到底在哪?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路?"

  石中玉轻摇折扇,"前面拐弯就到了,我常来,不会走错的。"

  于是,石中玉带着四个少年,来到一间僻静幽雅的男馆二楼包间,叫了几个美貌小倌和酒水,准备尽兴。

  一个水蛇腰的小倌,看到石中玉,立刻主动贴过来,"玉郎。"声音婉转,尤胜女子。看得旁边一干人等张口结舌。

  特别是王昕风,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指着另外三个一脸含羞的小倌,对石中玉道:

  "你……你你你……带我们来嫖男妓??"

  石中玉抱着小倌落座,接过小倌斟满的小杯酒,一饮而尽,"啊……好酒……佳人……什么嫖?说得这么难听。附庸风雅,醉卧美人膝,此乃人生一大乐事。"

  王昕风大吼道:"有没有搞错?你以为我们各个都像你喜欢男人?起码我王……"想起不能漏口,"王少,是只喜欢女人的!男人都什么好抱的,他有的我都有。我还以为今晚可以开荤了呢。"愤愤坐下,喝闷酒。

  石中玉搂着小倌,挑逗地摸他后腰,"那你是不知道男欢的好处。其实与男子做那事,比跟女子更为爽利。不过你们这些雏,都不知道罢了。"

  "呀……"小倌不知被他摸到什么地方,低低叫了一声,羞红的小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红色的纱帐间,别有一番风味。

  齐尚天一甩衣摆坐下来,"我倒是不挑,男女皆可。我也听说,好多家人养书童,也做侍妾用的,就是不清楚怎么用,今天来见识见识也好。"

  王昕风不可思议的回头瞪他,"你们都疯了?我不管,我就喜欢女人。我死都不会跟男人睡的!"

  "那我们回家啦!"从进门起,就一直躲在灯下的朱尧突然冲过来,抱住王昕风的手臂。

  王昕风道:"你不要……不要一直杠到我啦,要回你自己回。我今晚好不容易出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回去,太不值了。我要去妓院!"站起来,刚走到门口,石中玉道:

  "你去呀。我带你们来这儿,是因为我平时就喜欢玩男人。所以整条花街,我就熟这儿。你要是出去了,遇上什么人,传回你父母耳里,你可别把我们哥儿几个都给供出来。"

  王昕风拉门的手,突然停了,又走回来,低头喝了一杯酒,"唉……今晚且罢。你到说说,这男人怎么就比女人好了?"

  侯思远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盯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倌,终是忍不住问:

  "你是南国人?"

  那小倌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怎么来的北国?"

  "国破家亡,被卖来的。"小倌替侯思远倒了一杯酒。

  侯思远端起来喝,"你们南国人,都会四国语言?"

  "是。"

  "那我问你,'齯蓍瘃!'是什么意思?"

  侯思远发音不是很准,小倌想了想,'噗嗤'笑了,"小爷,跟你说这话的人,莫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吧?"

  侯思远皱眉:"到底什么意思?快说!"

  小倌捂嘴笑:"你是猪。"

  侯思远摇摇晃晃回到家,已是午夜时分。小厮悄悄将醉醺醺的他扶回卧室,关好房门。

  "小侯爷,你怎么喝这么多呀?还好夫人已经睡了,你别嚷嚷了,小声点。"

  侯思远醉得不轻。因为玩到后来,大家都喝多了,非要石中玉当着大伙的面,示范一次怎么玩男人。石中玉搂着那小倌,入床交合。其他几个少年站在床边,拉住小倌手脚,一边看,一边摸。石中玉上到瘾处,那小倌便细细呻吟,惹得这群刚成年的狼崽子欲火焚身。到最后,连一直声称自己只玩女人的王昕风都忍不住要上前一试。

  几个人轮着法儿把那小倌翻过来,奸过去。几回过后,那男孩口里,大腿根上,全是乳白色的精液。侯思远看得口干舌燥,无意识地不停倒酒。

  石中玉爽完之后,来拉侯思远。他却冷脸,"好脏。我不要。"

  "这儿是欢馆。哪个男孩不是千人枕,万人睡?要有干净的,除非你自己养家里。"

  侯思远不说话。石中玉劝不动他,又跑进去玩。

  那小倌如泣如诉的求饶声,盘旋在脑海里久久不散,侯思远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不多时,便醉了,怎么回的家,都不甚清楚。

  此刻,他坐在床沿上,伸腿给小厮帮他拖鞋,眼却在书桌上定住了目光。

  一个陌生又精致的蛐蛐笼子,摆在那儿,里面发出'曲曲……曲曲……'的叫声。侯思远踢开小厮,走过去,指着桌上的桔梗笼子道:

  "哪个不要命的奴才,敢在本小侯爷的书桌上丢虫子?"

  小厮爬起来,跑过去扶着摇摇欲坠的侯思远,"是大少爷拿来的,说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侯思远眼睛一亮,拿起笼子,细细地瞧,"真好看。他该不会是自己编的吧?我要谢谢他。你别跟来,我自己去。"

  侯思南洗过澡,还不太困,躺在窗前竹椅上,看了会儿书,斜眼瞟见书桌上还剩下一些桔梗。想起小时候,自己常常被侯思远欺负得哭鼻子,母亲就用桔梗编出一个个小蚂蚱,逗自己开心。

  侯思南抿嘴微笑,眼睛有些湿润。

  脑海中忽然换了人,一截雪白的颈项,两颗小巧的红宝石耳环,朱唇轻启,眼波含笑。  "只要南哥哥你喜欢我就行。"

  "我有南哥哥疼我。"

  "南哥哥,你看!是蚂蚱!"

  侯思南笑容扩大,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同以往的神采,走到书桌旁,修长白净的手指,拿起桔梗,灵巧地编起来。

  "哐当!"一阵门响。

  侯思南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只见侯思远撞开房门,双眼迷蒙地靠在门板上,手里抓着一只蛐蛐笼子,朝自己憨笑。

  "哥,我就知道你会送我礼物。这个,是你亲手编的吧?"

十八章

  "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谢谢你的。"侯思远拎着蛐蛐笼子,摇摇晃晃奔到侯思南床边,一屁股坐下去,开始大声嚷嚷:"你的下人呢?我要喝水。叫他们给我泡茶。本小侯爷难得来一次,居然都不到跟前伺候,怎么做事的?明天通通撵出去!"

  侯思南赶紧倒了杯水,拿给他,"快别叫了,都大半夜了。真有下人,这时候我也叫他们去睡觉了。"

  "什么叫真有下人?"侯思远双眼迷蒙地接过杯子。

  "我这儿没下人。你不知道吗?自从我娘死后,你娘亲就把下人全撤走去给你办生日宴会了。你生日过完后,他们就没回来。"

  侯思南在他身边的床沿上坐下,脱下木屐,爬上床,把编了一半的蚂蚱藏在了枕头底下,侧身躺在床上。

  "喝完,杯子自己拿回去放。我要睡觉了,不伺候你。你也快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侯思远一抹嘴唇,'咕嘟'咽下嘴里的白开水,将杯子放好后,没走,又跑回来坐在床边。

  "你干嘛?"

  "你在枕头底下藏了什么东西?我要看。"

  侯思远扑到侯思南身上,放开手里的蛐蛐笼子,就要去翻侯思南的枕头。侯思南立马将手伸进枕头下,抓住蚂蚱,背在身后,退到床里,靠墙坐着,瞪着侯思远,脸有点红。

  "你快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侯思远醉眼朦胧地偏了偏头,嘿嘿一笑:"你越是这样讲,我越想看。是什么嘛?哥,给我看一下。"语气撒娇,动作却粗鲁又霸道,挤进床里,抱着侯思南,双手绕到他身后,抢他手里的东西。

  侯思远身上浓重的酒味让侯思南很不舒服,皱着眉想推开他,却分不出手,只能撇开头。深衣和床单被侯思远蹭得乱七八糟,侯思南的锁骨、胸膛,还有大腿都露了出来。

  "你走开……这是我的……你别抢……啊!还我!"

  "嘿嘿……"侯思远将蚂蚱抢到手,看了一会儿,"这是什么?"

  侯思南又抢回去,"蚂蚱。"抚平刚才争抢时弄弯的几根桔梗,又编起来。侯思远这回老实不少,挨着他坐下,凑头去看他修长灵巧的手指在几根桔梗上变魔术。

  "哥……"

  "嗯?"

  "这个蚂蚱你编好以后,送给我吧?"侯思远眼神期待地望着侯思南。

  侯思南道:"不是给了你一个蛐蛐笼子吗?这个是送别人的。你想要,我过几天再给你编一个。"

  侯思远嘟嘴:"我不要,我就要这个。"抱住侯思南,不让他动,"你不给我,我就不让你编。"

  侯思南叹气:"好吧,这个编好就给你。到时我再编一个就是了……"你可以放开我了吧?侯思南用眼神示意。

  侯思远却没放开抱他的手,盯着蚂蚱看,又抬头望着侯思南,"哥,你究竟要送给谁呀?该不会是裘睐吧?那个柿饼脸不会喜欢这种东西的。你不如编个九公主送给他,呵呵……"

  侯思南皱了皱眉,不再说话,望着编了一半的蚂蚱出神。侯思远则在旁边望着他出神。

  离得太近,呼吸都喷洒到对方的皮肤上。手臂中圈抱的人,温暖又柔软,两鬓的长发,沿着白皙又性感的颈部曲线,垂至锁骨,弯了一弯,铺洒在纹理有致的胸膛上。

  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颦眉深思,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想亲他……

  侯思远感觉脑中的酒气越发重了,迷迷糊糊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身边之人,比平时好看了一百倍,香香的皂角味从他刚洗完澡的身上和头发上蹿进鼻子里,像一把火,烧得自己炙热难忍。

  侯思远的眼睛闭了起来,慢慢伸头,吻上侯思南的唇……

  才碰了一下,那触感就已令人疯狂,还没来得及品味,肩膀突然被人推了一下。

  侯思远睁开眼,看到侯思南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手背捂在唇上,一个劲地擦,"你干嘛?喝醉了不成?你看清楚我是谁?"

  侯思远感觉喉咙干得厉害,以至于出口的声音都变得低沉,"哥……"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欢馆里的场景:

  石中玉将那南国小倌压在身下,腰肢大力地挺动,阴茎每往里冲一次,那小倌就发出惹人心痒的咛叫。白嫩的大腿根处,乳白色的精液一滴滴流到床单上,盈盈汗水在灯光下闪闪动人。

  侯思南……比那小倌好看多了……皮肤也比他白……而且干净……除了自己刚才碰的那一下……恐怕……那诱人心魄的唇……至今还没有人亲过……

  侯思远越看越不能自已,耳里嗡嗡一片,侯思南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使劲推攘着自己的胸膛,大叫着:"你让开,我要下床!"自己明明听见了,却不松手,抱着他倒向床内,撕他的衣裳。

  侯思南的腰很细,肌肉结实又匀称,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侯思远一只手便可抱满。另一只手扯开他腰上的束带,抓住他两只不停挥舞的手,就往床头柱上绑。

  侯思南的长发全乱了,散在背上,遮住了不停颤抖的双肩,脸埋在枕头里,看不清表情,大腿被自己骑在身下。眼前分明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欺负哥哥桥段,此时却觉得,分外心痒难耐。

  脑海中又浮现出欢馆里的画面。

  侯思远一阵萌动,突然感觉,下身有了明显的变化。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只有自己的呼吸,格外清晰。

  "嘶……"又一声绵帛撕裂的声音。侯思远盯着暴露在自己眼前的白生生屁股,情不自禁摸了上去。

  抱满的双丘,弹性又富有光泽,掌心之下的肌肤,温暖且吸手,光影之中的沟壑深处,隐约可见一点粉红的阴囊,藏在微微发颤的大腿间,惹人怜爱。

  侯思远不知道自己怎么脱的衣服,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趴到了侯思南背上,双手贪婪地在侯思南身上到处抚摸。胸膛被压住了,就将手伸进被褥间去够。从乳头顺着肚脐摸到私处,又绕到后面,掰开臀瓣,凭着本能想将自己的阴茎捅进侯思南屁眼里。

  "嗯……"

  一直将脸伏在枕头上的侯思南闷哼一声,挣扎得更厉害了,扭着腰想逃,被侯思远粗鲁地拖回来,搂着腰道:

  "哥,你别跑了,你打不过我的。我就想试试,你让我试试吧?我今天听说,南国人的身体滋味都很好。身子又软,皮肤又吸手,回来一摸你,果然不错。呵呵……"

  侯思南闻言,手臂不停挣动,手腕处勒着衣带的地方,蹭出了血,却还在不停地扭。

  侯思远不满意他的反应,皱了皱眉,朝手心吐出一缕口水,抹了抹就往侯思南后穴里送。

  "啊……嗯!"

  侯思南身体僵硬,后穴自然紧绷合拢,根本进不去。侯思远用湿了口水的手指硬桶进去一只,被卡得指关节疼痛,赶紧抽出来,抓过被子,塞进侯思南腰下,将他屁股垫高,更大力的掰开臀瓣,疼得侯思南在枕头里发出细细的呻吟,压抑又痛苦。侯思远却觉得更有情趣,一次伸进两根手指,内壁火热又紧致的触感,顿时让他汗流浃背,喉结滚动的幅度更大,手指放肆地搅动起来。

  侯思南鬓角的头发都湿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刚才还在挣扎的手,此刻全没了动作,紧紧抓着捆绑的衣带,指尖都泛了白。

  侯思远弄了一会儿,下体疼痛难忍,抽出手指,扶着肿胀的阴茎,往侯思南后穴里插。才一进去,就爽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昂首低吼,下身像不受控制般大力抽动。双手紧紧箍住侯思南发颤的腰,每冲一次,内壁上的媚肉就放松让自己进去,到了深处,又全部吸附而来,包裹着自己,像是有无数小嘴在吮吸自己的阴茎,太强烈的刺激立马就想射出来,挺腰退出来一些,内壁又突然收紧,好像要挽留自己在侯思南身体内多停片刻。

  初次的体验,美妙得不可言喻。

  "啊……爽死了……好舒服……"侯思远大叫着加快抽动,没几下便泄在了侯思南身体里。

  射精之后,疲惫感奇袭而来,侯思远都不拔出来,就倒在侯思南汗湿的裸背上闭眼喘息,回味着刚才的销魂滋味,渐渐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十九章

  也不知睡了多久,侯思远被风铃声吵醒了。睁开眼睛一看,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周围陈设却不是自己的房间。

  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侯思远嘤咛一声,刚一动,宿醉后的头,疼痛欲裂,倒吸一口凉气,动了动手脚,全身僵硬了。

  身下这个……是谁?

  侯思远的脑海中隐隐有些昨夜的片段浮现,却不敢去回想,拼命逃避。手还是不自觉的朝侯思南脸颊上覆盖的头发伸去。

  拨开一看……

  果然是他。

  心下大乱!

  怎么办??

  侯思远大脑中一片空白,想起身,却发现了更尴尬的事情——自己的下体,还黏在侯思南体内。

  侯思远直觉大脑充血,脸颊发烫,颤抖地扶着已经软掉的阴茎,慢慢拔出侯思南后穴。怵目惊心的红和白,都在提醒着自己,昨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嗯……"侯思南因为他的这个动作,皱了皱眉,微弱呻吟了声。

  侯思远顿时全身紧绷,心提到了嗓子眼,盯着侯思南依旧紧闭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还没醒,才松了一口气,低头一看,侯思南的后穴渐渐流出了一些红白交加的液体。而大腿内侧的血,还有精液的印子,都是昨晚留下的,现下已经干了。

  这回,侯思南当真是被自己欺负得非常惨烈。

  侯思远却惊异的发现,自己看到这一幕,居然又硬了……

  一声明亮的鸡叫,唤回了侯思远的神智。他手忙脚乱的捡起地上的衣服,急急忙忙穿上,也不管床上的侯思南还光着身子,又或者地上全是自己撕毁的衣料,还或者床上又是血又是精液一片狼藉,他就这么慌慌张张地……逃离了现场。

  临走时,踢到了侯思南送给他的蛐蛐笼子,栽了个大跟头,也不喊疼了,抓过踩坏的笼子,爬起来就跑,连门都没有帮侯思南关……

  回到住所,小厮说了什么,都进不了耳朵,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头上的汗珠,怎么也止不住的往下滚,干脆去洗澡。进了浴室,脱光一看,裤子上还有侯思南的血迹,赤目猩红,看着让人眼胀,索性整件衣服全烧了,眼不见为净。

  于是,清晨时分,小侯爷将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看似神清气爽地去了书院。

  他的那群'四人帮'之猪朋狗友,也都揉着太阳穴,陆续来到了书院,没精打采的跟他打招呼,一看就是昨晚都喝多了。唯独情场老手石中玉,神清气爽的摇着扇子走进来,笑着看这帮小鬼,最后坐落在侯思远桌前的位置。

  "小侯爷,昨夜你后来什么时候走的?"石中玉本是客套着问一句,却半天都没等到侯思远的回答,抬头去看他,只见侯思远拿着只毛笔,看似在练字,纸上却乌七八糟的,黑乎乎一团也不知画得什么鬼东西,一双眼睛每隔几秒,就往斜对面的空课桌望上一望。

  石中玉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那张课桌,问王昕风,"那是谁的桌子?"

  "哪张呀?嘶……"王昕风光是睁开眼睛,都觉得头痛,心不在焉看了看,"哦,你说窗边那位置?"

  "对,就裘睐座的旁边那个。"

  "嗨,那不是侯姐姐的座吗?你傻呀。"

  石中玉又看了看侯思远,却见他听到'侯姐姐'三个字的时候,突然回了神,眼神躲闪地看向自己桌面,抓起画花的宣纸,揉成一团,站起来刚想拿去丢,上课了……
 苍老的国文课先生慢慢走进来,逐一点名。终于点到侯思南的名字时,他的位置,还是空的……

  所有的同学都向他的位置望,侯思远却感觉心跳在嗓子眼里。

  先生道:"侯思远。"

  侯思远吓了一跳,站起来,"到。"

  "你哥哥今天为什么缺席?你知道原因吗?"

  "我……我……"全班的目光,集齐而来。侯思远支支吾吾,汗珠爬上了鬓角。余光瞟见裘睐,正审视地盯着自己,好像要用目光将自己烧出个洞。

  "对不起,先生,我迟到了。"

  忽然,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却有些沙哑的声音。侯思远立刻抬起头,看到侯思南面色红润地扶墙站在门口,额上的汗晶莹剔透。

  齐尚天对石中玉小声笑,"侯姐姐跑得够急的啊。你看他那气喘得……还有那脸,红成那模样,要是放在昨夜……我都不知道哪个是……嘿嘿嘿嘿……"

  侯思远瞪他一眼,又立刻收回来,低头看向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手,牙关紧咬到脸颊都在抽动。

  先生道:"迟到要罚。"

  侯思远忽地抬了头,直盯着侯思南走上前,伸出手掌,硬生生挨了五下。

  "啪!啪!啪!啪!啪!"先生每打一下,侯思南的眼睛就眨一下,额上的汗珠也越滚越多。

  侯思远紧搅着膝盖上的衣摆,手关节咯咯直响,却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一直看着他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回座位,刚一坐下,又将手撑在桌面上,紧皱眉头,微微把腰抬起一点,再坐下,才大松一口气,脸颊却更红润了。

  侯思远突然觉得胸口有点……说不上什么滋味,就是不大喘得过气,也许是天气关系,捶了两下,便不在意了,抓起书本,开始听课。

  这一天,侯思远过得非常顺畅,除了偶尔会多注意一下侯思南,其他的,与平时无异。

  侯思南一整天都非常低调,上课时一动不动地听,却不做笔记,很久才翻一页书。下了课,便趴在桌子上,捂着头。

  期间,裘睐过去找过他两次。侯思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没几句话,侯思南就把裘睐打发走了,又趴回桌面,也不知道他脸朝下这么捂着,能不能透得了气?

  放学后,王昕风他们说,要去打马球。

  侯思远本在想事情,忽然看到侯思南朝他们走来,心脏跳得比练武时还要快。眼看侯思南低着头,渐要走到自己面前,侯思远忍不住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欲言又止的当口,侯思南就这么与他擦身而过,直径朝书院大门去了。

  看都没看他一眼……

  侯思远心下一沉,很想回头,却终是没有,冷笑了下,"你们玩吧,我今天不去了。"

  "啊?你干嘛不去?太扫兴了吧?哎!"同伴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侯思远却像没听到,远远尾随侯思南,看着他一步一艰难的背影,配合着他的脚步,缓缓朝家走。

  期间有好几次,侯思南或扶墙,或想蹲下,都没有歇很久,又迈开了脚步。终于跟到水榭外边,侯思远却踌躇了。站了大约一刻钟,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却躲在窗户外边,并不进去,捅开窗户纸,眯着眼朝里偷窥。

  侯思南侧躺在床上,上身衣服整齐,裤子全脱到了膝盖下,手里拿着一块湿棉布,折成方形放在尾椎末端,咬着唇压抑地喘气,不一会儿,鬓角挨着枕头的头发便汗湿了。

  侯思远虽在窗外,视野刚好被床前放脸盆的椅子挡住了一部分,却仍然看到侯思南手中的湿布,慢慢沁出了鲜红的血迹。

  那种地方……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侯思远将右眼更近地贴在窗纸上,喉结不住的滚动。

  只见屋内的侯思南大舒一口气后,将手里带血的棉布往椅子上的脸盆里沁水。湖水冰凉,让本就无力的侯思南手指一颤,棉布掉进了水里。

  侯思南只得抬起上身,一手撑着床,一手颤抖地想去够盆里的棉布,却力不从心,手伸到水边,却拿不到布。

  突然,盆里多了一只手。

  "我来帮你吧。"侯思远将棉布上的血迹洗干净,拧干棉布,刚想坐到床沿。侯思南迅速地往床里爬,手抓裤子往上提。侯思远也想爬上床,抱他的腰。侯思南顿时一惊。

  "你别碰我!"

  "我是想帮你,你一个人怎么弄?连个下人都没有。我刚看你出了好多血……我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吧?哥……"

  侯思南低着头,眼睛里似有反光之物,"你还知道我是你哥?"

  "……"侯思远语塞了。

  "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侯思南说话时,连斜都没斜他一眼。

  侯思远愣了许久,之后胸膛欺起伏甚大,伸出手,还没碰到侯思南,他又更向床里躲。侯思远咬牙瞪着他,甩掉手中的棉布,一脚踢翻放脸盆的椅子,爬上床铺,擒住侯思南的肩膀,逼他正视自己。

  "好得很!你有种!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可以在本小侯爷家里,对我视而不见?咱们走着瞧!"说完,将侯思南推倒在被褥上,跳下床,风一般地离开了水榭。

第廿章

  东园池上亭,元帅府戏台。

  侯思远和公主,一边吃瓜子,一边喝茶,昆腔雅苑,生活情趣。

  公主眯着眼,扇柄随着小生的长调转来转去。

  侯思远抿了口茶,瞥眼公主道:"娘,我想要水榭许久了。爹怎么给侯思南,都不给我呀?"

  公主翘起兰花指,拿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大红色的指甲看起来极像吸血鬼。

  "嗨,你爹在家,自然是他说了算。你爹不在家……"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我说了算!"

  侯思远咧开嘴角,对公主抱拳,"多谢娘亲。啊……那侯思南住哪儿?把他赶出去,恐下人们说闲话,不如就让他住在水榭。孩儿最近没什么新鲜玩意?正闷得慌呢。"

  公主亦瞥他一眼,嘴角微扬,"真是为娘的好儿子。西苑那婆娘死得太早,我都还没有尽兴。正好,你也有这个兴致。算是帮了为娘一个大忙。只要你爹回来的时候,他还有骨头在就行。其他的,无论你折腾成啥样,为娘都可以帮你圆。"

  侯思远的笑容,扩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谢谢娘。那我先去打点一下。待会儿再来陪您看戏。"起身离席时,看到石中玉他们几个,陪同各自的母亲,来听昆曲。公主见到客人与老朋友,招手叫他们落座,说笑开来。

  侯思远回到住处,吩咐了一通。下人们跪成一排,在台阶下听训。侯思远皱着眉头,逐一叫他们抬起头来问话,皆不满意,直至走到最后一个瘦小的男孩子身前,抬腿踢了踢他。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起头,用手在胸前比划,并不言语。

  侯思远不明白,正想问,旁边一个老妪跪道:"他叫哑儿,是个哑巴,一直在厨房做杂事。"

  侯思远眼睛一亮,蹲下去问他:"你听得懂我说什么?"

  哑儿点点头,怯怯看着他。

  侯思远又道:"会写字吗?"

  哑儿摇摇头。

  "把手伸出来。"

  哑儿伸手。侯思远将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人嘛……还算干净。"站起来,招手叫来管家,"从今往后,就他……"指指地上跪着的哑儿,"和狗儿伺候我和侯思南,其他人或安排其他事务,或打发,你自己看着办。"

  半个时辰后,侯思远坐在水榭内圆桌旁,端着茶杯,翘着二郎腿。吹茶叶的空挡,还不忘瞟一眼坐在床沿,脸色苍白的侯思南,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下人们忙活着把侯思远的日常用品往屋里搬。侯思南放书的抽屉,全给抽了出来,倒掉诗词典籍,装上侯思远的小玩意。衣柜里本就没什么衣物,侯思远装衣裳的箱子却有六个,下人搬进来,收拾了好久,把侯思南的衣服,腾进了一个北面箱子里,南面的衣柜则给了侯思远。这样一来,潮湿的水榭便不会让侯思远昂贵的绫罗绸缎发霉。

  侯思南终于转头看向侯思远。侯思远得意一笑,放下茶杯走过来,坐他身边,"你不是说你不想看见我吗?我就住到你这儿,用你的桌子吃饭,睡你的床,我看你还能对我视而不见!"最后一句,是咬着牙说的。

  侯思南看向他,眼眸内流光溢彩,如窗外的湖面,寂静却动荡。

  "我去住我娘那儿。"刚站起身,便被侯思远抓住手臂,按回来,疼得直冒汗。

  "你娘那儿?"侯思远钳住侯思南的上臂,贴面耳语,"我娘已经把那儿改成戏园子了。现在里头住着一群唱戏的昆班。莫非……你想改行唱戏不成?上本小侯爷的床吃着甜头了,还想去外面勾引其他男人?"

  "啪!"侯思南扬手就是一巴掌。

  侯思远被打歪了脸,摸摸嘴角,没出血,一把拉过侯思南,带进怀里,抓着他的后脑勺,逼他看向自己,对屋内正在忙着搬东西的下人们吼:"你们通通给我去东苑伺候,夫人在那儿看戏呢。没我的命令,谁敢擅自回来,打断腿丢出府去。"

  "是。"下人们应声告退。才出门没多久,侯思远冷着脸转过头来,俯视侯思南,"你好像还没弄清楚自己的现状啊?要不要我给你上一课?"

  侯思南满脸通红,抓住他前胸的衣襟,大力反抗。侯思远却感觉侯思南不痛不痒的挣扎,比起昨晚,更加没有威胁,反而更添了一番别样的滋味,下身居然又蠢蠢欲动,干脆将其压倒在床。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

  "你什么意思?"侯思南气喘吁吁,"你要这屋子,我给你便是。给我住柴房也行。我不想看见你。"

  侯思远压在侯思南上方,许久没有说话,钳住侯思南手腕的手指,开始抚摸他滑滑的手背。侯思南明显一惊,挣着手要脱离钳制,却换来侯思远的唇,咬在自己脖子上。

  "我看你是疯了。连自己亲哥哥都不放过。禽兽……"

  侯思远闻言,'刺啦'一声,撕开侯思南的衣服,将手伸进他裸背里,摸向他后腰,嘴唇在侯思南胸前又啃又咬。

  侯思南受惊不已,全身上下轻轻颤抖着,却不叫,也不哭,偏头咬住自己散开的头发,修长的十指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手腕下的丝绸皱褶却在抖。

  侯思远感觉欲火在脑海里乱蹿,入手的肌肤如豆腐般滑嫩,白生生的臀瓣更是诱人的饱满。侯思远丝毫没有前戏,也没有亲吻,分开侯思南的大腿,扶着自己的阴茎,便硬插进去。

  "啊——"侯思南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身体在侯思远眼里弓成优美的弧度,胸前粉红的两颗乳珠,俏生生上下颤抖着。

  侯思远微笑地用力撞击着侯思南的身体,气息粗喘道:

  "你现在还没办法自立吧?考科举,起码要十八,你才十五不到,书都没念完,你拿什么生存?我不会白上你的,我给你钱……"侯思远腰下不停,手从衣袖里拿出钱袋,倒出几个铜板和一些碎银子,强迫侯思南转头看,"妓院欢馆里给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从今往后,别再说不想看见我,你天天晚上都得给我暖床!"

  "呸!"侯思南朝侯思远的脸吐口水,"你做梦!"趁着侯思远用手擦脸的空挡,抡起腿,朝侯思远小腹上踢,爬起来想跑,却力不从心,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重新站起来,侯思远已经抓住自己的头发,将侯思南按倒在桌子上。

  "原来你不喜欢在床上,那我们就在桌上好了。以后每回吃饭的时候,希望你都能想起来今天的事。"侯思远贴耳说完,用膝盖顶开侯思南的大腿,一挺腰,直直插进侯思南已然出血的菊穴,毫不怜惜的抽动起来。

  侯思南趴在桌面上,手指抓紧桌子边沿,嘴唇咬出血来,耳里听到圆桌'咯吱咯吱'的摇动声,还有身后侯思远激情中无意识的低吼,眼前被额头的汗迷了视线。

  "啊……爽……"侯思远这次动了很久才射精,激情过后,身上的里衣都汗湿了,喘着气抽出疲沓的男根,带出了一些黏腻的液体,另一些则顺着侯思南白嫩的大腿内侧,流了下来。侯思远抓过侯思南身上被撕坏的衣服,擦了擦自己身上的污物,随手将昏过去的侯思南丢进床铺,穿好衣服去了东苑,陪公主看戏,陪哥们聊天,观花品茶,浅谈风月,却一直心神不宁,做什么都不能尽兴。

  午夜方归。

  还没到水榭,远远便抬首望去。

  竹林后,湖水前。水榭漆黑一片,没有一星半点的火光。

  侯思远心下一沉,拔腿朝水榭跑去。

廿一章

  进了门,屋内有月光照射,还算模糊可见。他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斥走了所有仆人,难怪水榭没有下人掌灯。

  侯思远进了内室,先向床内望,当看到侯思南还像自己临走之前一样趴在床上,才松了口气,走到桌前,捡起地上的烛台,翻了好一会儿抽屉,才找到火折子,点燃蜡烛,拿到床前茶几上放下,去瞧侯思南。

  这一瞧,心下全乱了。

  只见侯思南趴在床上,居然一点位置都没有移动过,腰下盖着的被子,还是侯思远临走时,随便丢上去的。上身赤裸,头发挡着脸,连呼吸时都不动分毫。还是说,他根本没有呼吸了?

  侯思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拨开他脸颊上的发,想把侯思南抱起来。手一碰,立马感觉到侯思南周身滚烫,呼吸微弱,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脸颊大半隐在光晕中,却还是看得到不健康的嫣红。

  侯思远下意识地将侯思南腰下的被褥掀开一点,顿时,手停在空中不能动弹,眼睛锁在侯思南旧血干涸,新血滴淌的大腿上,移不开目光。他身下的床单也有血渍,猩红的压在他白色的臀部下,要是移开他,还不知道床单上有没有更大的血块。

  "娘……我好疼……带我走……"侯思南嘤咛了一声,眼角落下一滴泪。

  侯思远抱紧他,胸口像有柄烟杆,搅着心口的肉,一圈一圈的缠着转,那种滋味,很不好受,但是脑子却异常清醒。

  侯思远用袖子擦擦额头上滚落的汗,突然发狠,朝侯思南肩颈处,重重咬了一口,在他洁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深红的牙印,"做都做了,我还怕你们说不成!"

  "哐当!"门口有人摔倒。

  "谁?"侯思远警惕回头,朝门望,却看不到人。只听那人快速爬起来后,撒腿就跑。

  侯思远立刻放下侯思南,抽出梁上挂着的佩剑,冲出去追。

  那人一看身后有人追来,跑得更快,但还是在水榭外的木桥中间,被侯思远追上了。侯思远一脚将他踢出数米,抓着剑向他走去,手心里全是汗,眼神却冷厉又坚决。

  那人忍着痛,忽然跪下了,双手不停地摆,就是不说话。

  圆月经过了乌云,重新照亮了大地。侯思远举起剑的手,在离那人颈项处只有一寸时停了。

  "哑儿?"

  那人点点头。

  侯思远道:"我不杀你。进屋去伺候。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要是我回来时,屋里的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丢进湖里去喂鱼!"

  哑儿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泪水涟涟。侯思远踢他一脚,"起来,就知道跪。把我的剑拿回去。"递给他之后,走得飞快,一会儿便消失在竹林深处。

  哑儿擦干眼泪,抱着侯思远的佩剑,怯怯往水榭走。到了里间,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赤身裸体,下身全是血,吓了一跳,赶紧放好剑,跪到床前仔细一看,霎时捂住嘴,想叫也叫不出来。

  侯思远跑到马厩,骑上马刚想走,机灵的狗儿突然出现在马前,牵着马头的缰绳,对侯思远笑,"小侯爷,夫人刚睡,不能惊动。我带你从后门走。"

  出了门,侯思远对狗儿道:"你去水榭守着,谁也不许进屋子半步。办不好,我废了你!驾——"策马扬鞭,朝夜幕中奔去。

  狗儿琢磨侯思远的话,二丈摸不着头脑,打着哈欠朝水榭去了。却还是在看到跪在床边无声哭泣的哑儿,和床内晕迷之人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哑儿,你说……我俩还能活着走出这侯府吗?"

  哑儿说不了话,抹着眼泪,哭得更厉害了。

  石中玉扶着母亲回房后,朝后院自己住的园子走。一进卧室,抓过书童就亲。解开扣子倒向床内,刚想交合,有人敲门。

  "少爷,少爷,您睡了吗?"

  石中玉皱眉,啐了口气,"什么事?"打扰我'性致',谁这么不识相?

  门外小厮道:"小侯爷来了。"

  石中玉立刻起身,整理好衣服,快步去拉门。侯思远满头大汗,深锁眉头的站在回廊里,看到石中玉出来,立刻迎上来。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居然都没个小厮跟着?"

  侯思远支支吾吾。石中玉看他一眼,朝身边挥挥手,退尽下人,将侯思远带进了卧室。

  "出了什么事?"

  侯思远一抹额头,"石中玉,我们几个哥们里,你最年长,而且……而且喜欢男人……我……我闯了大祸,快遮不住了,你这回一定得帮我!"

  石中玉的黑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咧嘴笑了,坐下自饮一杯茶,"你是不是因为那晚去欢馆,受了刺激,回家也压了个书童?哈哈……没关系,不给家里人知道就行。"

  侯思远真急了,过去拉他,"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你先跟我走吧。人命关天!"

  "去哪儿啊?"石中玉一脸迷茫的被侯思远拉到了水榭。

  当他看到趴在床铺内,下身血肉模糊的人,竟然是……侯、思、南?!

  石中玉看着侯思远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是疯了……"

廿二章

  侯思远听他这么一说,整个人都乱了,坐到床沿,抱起侯思南,用脸试了试侯思南额头的温度,竟比先前更高了,看向石中玉,"到底怎么办?你说个话呀。我哥……他好像发烧了……"

  "废话,被你这么整,半条命都去了。"石中玉叹了口气,捞起袖子,坐到侯思远对面,将昏迷的侯思南抱进自己怀里,到处查看。待他翻开被子,还是深深皱了皱眉。

  "你请了大夫没?"

  侯思远摇摇头。

  "那还不快叫人去。你光叫我来有什么用啊?我又不是大夫。"

  侯思远立刻转身对狗儿道:"你去找个大夫来,要快!从后门走,别惊动其他人。"

  "哎。"狗儿撒腿刚想跑。

  石中玉道:"回来,别去了。"

  侯思远纳闷,"怎么了?他都这样了,不看哪成啊?"

  石中玉道:"你知道他要看,你还一直不叫大夫,非得等我来?"

  侯思远低头,"我不是一下没想起来,脑乱么……"说着,用手拨了拨侯思南额前的碎发。

  石中玉道:"我走得匆忙,身上根本没带钱。叫了大夫,你有钱给吗?"

  侯思远看了一眼狗儿,狗儿立刻跑到抽屉那儿翻了一阵,一脸抱歉地走回来,"小侯爷,您这个月的月钱,都用完了……"

  侯思远猛地站起来,"怎么就用完了?"

  狗儿道:"前几天,您不是去喝花酒了么,那晚就已经超资了,酒钱我还是去账房赊的账。我跟账房师傅说,叫他千万别告诉夫人。"

  侯思远攥紧大腿上的衣料,看着石中玉,"……怎么办?"

  石中玉道:"叫他们一个去烧水,一个把床单烧了,换新的。"然后低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侯思南,"唉,我看他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投胎做了你哥。"

  哑儿换好了床单,狗儿倒好了洗澡水。二人抱着脏衣服和被褥,去湖边毁灭证据。

  侯思南被放进了热气腾腾的温水里。侯思远和石中玉二人捞起袖子,站在桶边。

  石中玉牵过侯思远的手,往侯思南下身放。侯思远脸一红,挣开道:

  "你干嘛?"

  石中玉大翻白眼:"唉……你以为我要干嘛?拜托!你昨晚射在他里面了吧?那些东西不弄出来,他会难受好多天的。而且现在他出了血,不弄干净,怎么上药?你不会叫我弄吧?你自己搞定,我不管。"

  侯思远闻言,脖子都红了,却没再犹豫,伸手进水里,将手指探进侯思南菊穴里抠。石中玉则在后面,扶住侯思南,不让他倒进水里。

  水面上渐渐飘出一丝丝血红。侯思南呻吟了一声,皱皱眉,偏了头,却没睁开眼睛。侯思远听见他出声的刹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立即抽了出来,定在那儿看了他好久,见他没醒,才继续动作。

  他俩好不容易给侯思南洗完了澡,天都已经亮了。

  石中玉道:"先去上课。让下人去煮姜糖水。侯思南一要水喝,就给他喝这个,盖好被子让他发汗。下了课,我回趟家,拿些钱,给你叫个大夫来。你放了学,就赶紧回来。至于侯思南……你就跟老师说:转天,他病没好透,又反复了。"

  侯思远点点头。

  两人随便梳洗了下,去了书院。

  回来时,侯思南已经醒了。靠在偏塌上侧坐,嘴唇煞白煞白的,微湿的鬓角碎发垂在颊边。才两、三天光景,下巴削尖了一半。

  侯思远皱了皱眉,招手叫来狗儿,"为什么让他睡偏塌?偏头风那么大。为什么不睡床?"

  狗儿小声道:"是大少爷自己要过去的。他才醒过来,就要下床。我们拗不过他,只好扶他过去睡。"

  侯思远走到榻前,轻轻坐下去。侯思南看着地板,眼睛没有聚焦,侯思远过来坐他面前,也没点反应。侯思远也不敢看他,坐在床沿搓手,好久之后,才想起什么,侧身去摸侯思南的额头。

  这回,侯思南反应很大。身体猛地一动,本来只想偏开头,却没想扯动了下身,伤口一疼,摔在床铺内,疼得咬牙,攥着被子,呼呼喘气。

  侯思远赶紧扶他重新靠坐好。侯思南闭着眼,睫毛颤动,胸膛急促起伏。侯思远帮他盖好被子,握住他的手。侯思南抽回去。侯思远再握住。侯思南还想抽手,被紧紧抓住。

  "哥,昨天是我错。反正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以后你跟着我,我会对你好的。"

  侯思南突然瞪向他,清明的眼里,全是泪。侯思远吓得闭了嘴。侯思南又将头扭开。侯思远立即抱住他。

  "哥,你相信我。我会……"

  "你会什么?"侯思南终于开口,声音凄哑,"你放开我。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听你说话。"

  狗儿突然从门外跑进来:"小侯爷,裘少爷来了,快过木桥了。"

  侯思远突然很生气,推开侯思南冷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不是我,是裘睐,你就不是今天这番要死不活的样子了吧?你一定高兴还来不及呢!哼!不要脸!下贱!"

  侯思南闭着眼睛,像没有听到一般,坐在床头动也不动。侯思远见他竟是这般态度,更是火上加火,却不好发作。转眼间,裘睐和石中玉有说有笑的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老郎中。

  裘睐和石中玉看到侯思远一脸黑的站在榻前,都是一愣。裘睐皱眉,走至榻前坐下。侯思南慢慢睁开眼睛。

  裘睐摸了摸他的手,"好烫,你还在发烧?"

  侯思远瞬间抬眼。

  侯思南对裘睐虚弱地笑了笑,"不碍事,老毛病。"说的时候,低了头,让裘睐看不到他的眼睛。

  侯思远咬住嘴唇,看地板上的蚂蚁排成一遛在搬家,感觉耳朵……比平时灵了好几倍。

  裘睐道:"我听先生说你又病了,就想过来看看。没打扰你休息吧?"

  侯思南笑着摇摇头,"不会。"不再多说什么。

  侯思远站在裘睐身后,脸黑得像阴沟里的洗脚水。

  石中玉过去拉他。将万般不乐意走的侯思远,拖离了房间,到湖边凉亭里坐。

  "你怎么带他一起来啊?"侯思远一坐下就开始发难。

  石中玉道:"小侯爷,我拜托你别做得太过。裘睐和侯思南这么要好,侯思南生病了,他来看看很正常好不好?你杵在那儿,活像别人欠了你钱似的。"

  "我看着他烦!他每回见我都板着一张臭脸!眉头皱得比我娘眼角的皱纹还深!什么东西……"侯思远碎碎念,"我哥还一见着他就跟笑开了花似的,真他妈恶心!"

  石中玉直摇头,"你小心点。裘睐心思细着呢。你不想他察觉你的丑事,你就收敛些。说不定这会儿,你哥已经哭着告诉他了。"

  侯思远僵硬,干笑地咧了一下嘴,"不会的,应该不会。我哥不会跟他说的。他就不是那种人……"

  "哼。"石中玉冷笑。

  侯思远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呐,这个给你。"石中玉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圆盒子,放到侯思远面前的石桌上。

  "这是什么?"侯思远打开来看,里面满满一层透明的药膏,闻闻,还挺香,"这是女人用的?给我干嘛?"

  "这是药!"石中玉扶额。

  "擦哪儿?"

  "你说呢?侯思南伤着哪儿?"

  "操,怎么不早说!"侯思远立刻将那药盒子拿离鼻子,丢在桌子上。

  石中玉道:"我看侯思南上辈子不知欠了你什么,这一世被你如此对待。自己娘亲尸骨未寒,就被弟弟抓去暖床。还上完了就扔,病得快死了才有人请大夫,还是我给的钱。"

  侯思远腆着脸笑:"我知道是你给的出诊费。大不了,我下个月请你吃饭。"捡过盒子,盖好,放进了衣兜里。

  屋内,裘睐坐了一会儿,看侯思南就是虚弱了些,并无大碍,想走了。侯思南道:"明天,就是九公主生日了。你打算送她什么?"

  裘睐忽然红了脸,一下子支吾起来,"你干嘛问这个?"

  侯思南道:"我跟你多年交情,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吗?缘分来了,你徘徊,错过会后悔一生的。"说罢,眼睛有些湿润了。

  裘睐笑道:"我是想送她什么,可她是皇家之女,什么都不缺。我就算送了,也会被笑话的。再说了,以往的情书,都是你代我写的。我什么都比你强,唯独国文上的事,还得有赖你帮忙。"

  "这不是事,是心意。心意到了,她自然会明白的。"侯思南叹了口气,摇摇头,从枕头下拿出已经编好的蚂蚱,递到裘睐面前。

  裘睐眼睛一亮,拿在手里左右看,"好精致的蚂蚱,像真的一样。佳表妹定会喜欢的。不过你身体不好,明天去不了吧?不如我后天带她来看你可好?"

  "不用了。你就说,这是你亲手编的。别提我。也别带她来见我。我累了,想躺一会儿。你先回罢。"

  裘睐推门出来,侯思远立刻起身,走了过去。石中玉也收了扇子,跟过来。

  郎中看到石中玉道:"诊过脉了,这是药方。"石中玉给了钱,刚回头,便看见侯思远瞪着裘睐手里的蚂蚱,一脸吃屎的表情。

  石中玉朝裘睐笑笑,拉着侯思远进了屋。  "哼!"侯思远找了张最远的凳子坐下,一杯接一杯地灌茶,好比喝闷酒。

  石中玉一撂下摆,坐到榻前,看了看侯思南,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盒,放进他手里,"小侯爷做事不知轻重,你是他哥哥,多担待吧。这是润滑后庭的药膏。下次……他要是……你就先用这个,痛倒是其次,起码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出血了。这药,我是从欢馆一个相好那里拿的,外面没有卖。你用完了,就来找我,我再给你带。"

  侯思南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瓷盒子掉在被褥上,滚了几圈,停下了。

  石中玉捡起来,塞进他手里,"收着吧。不用你也拿着。"

  侯思南含泪望向他,嘴唇抖了几下,终说了一句,"谢谢。"

  石中玉点点头,扶着他肩膀拍了拍,走了。

  屋内,又只剩下侯思南与侯思远,二人。

  阳光穿过窗格,洒进来,照出屋内的粉尘。侯思南斜靠床榻,看得出神。侯思远坐在对面圆桌前,大口吃着先前哑儿给裘睐削的苹果,望着阴影里,侯思南线条优美的坐姿,嘴角咧出邪恶的弧度。

廿三章

  "擦药吧。"侯思远吃完苹果,舔舔手指,走到榻前坐,从怀里拿出石中玉先前给他的药膏,放在塌上,就要去脱侯思南的裤子。

  侯思南立刻收回腿,一掌拍掉他伸来的手。侯思远大怒,抓过侯思南的臂膀,将他整个人扑倒在榻上,用胸膛压着。左手伸进侯思南大腿内侧,企图分开他夹紧的双腿。

  侯思南还在发烧,体力较之差了很多,蹭了几下已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只让身下床单凌乱了些许,修长匀称的腿全露出了深衣下摆,至于身上的侯思远,除了眼睛更深邃,脸更冷外,再无任何其他变化。

  侯思远单手打开药盒,用手指抹了一点药膏,另一手强硬地挤进侯思南大腿,分开他的膝盖,就要用沾了药的手,去捅他的菊花。身上传来侯思南颤抖的韵律,惹得心中又痒又气。妒意像漫溢的水,倾泻出心的边缘。

  "你就这么喜欢裘睐?还发着烧,又受了伤,还把蚂蚱编好了送他。我看你俩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对你也不错嘛,听说你病了,放了学,马上就来看你。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侯思远说罢,手指突然捅进侯思南后穴,立马感受到侯思南正在发烧的高度体温和恐惧地战栗。仿佛激情时的潮红脸颊,羞愤神情,也让侯思远内心一阵涟漪,一阵激荡。

  "啊……"侯思南忍不住疼,身体弓成弧状,头向后昂,下意识地抓紧侯思远上臂的衣服,头发被蹭乱了,纵横交错的洒在床上,遮住三分之一颈项以上,只露出一张殷红且不住喘息的唇。

  "思远……"

  侯思远手一停。

  "待我伤好之后,你要怎样都行,我会顺着你。"侯思南伏在床榻上。青丝掩了面,侯思远看不到他的眼睛与神情,讥诮道:

  "哼!你以为我会信你?你分明喜欢裘睐。"

  "我没有。"侯思南说完这句,再不开口,喘气喘得很急,像是离岸不能呼吸的将死之鱼。

  侯思远心中一动,一面念叨着,"我才不信。你骗人。"一面却抽出了手指,将他搬正身体,重新躺好,拨开他遮住脸的长发。侯思南神色平静,眼神清明却孤独。他伸手摸到侯思远放在塌沿的药盒,对他道:

  "我自己擦吧。你去吃饭。已快午时,你再不去,大娘会派人来。"说着,顺眼咬了咬嘴唇。侯思远看在眼里,心中忽地萌动,握住侯思南拿药盒的手,温柔了许多。

  "那我先去吃饭。你等我回来,我再帮你擦药。你自己不好弄的,伤在那种地方。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给你弄。"

  侯思南摇摇头,"你去吧。"看他一眼,那眼神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见者就想俯下身去吻他,"我有些累,想先睡一会儿。"

  侯思远点点头,离去。到了公主那儿,风卷残云吃得好不痛快。公主摇着蒲扇,看着他直愣。

  "我的祖宗,你是饿死鬼投胎,还是猛虎下山?你今天怎么了?往常都不见你就这么好胃口。"

  "娘,我昨晚饿了一宿。"

  公主闻言,好不心痛,直骂下人们不会伺候,叫他们以后都给侯思远送夜宵。此番,正合了侯思远的意。晚上吃饱喝足,洗漱完毕,夜宵也送到了。侯思远盘坐在睡塌上,拿着一只小勺,兴高采烈地要给侯思南喂精心准备的燕窝粥。

  侯思南脸色惨白,嘴唇乌紫,神情很是痛苦。含进嘴里的稀饭,好久才咽得下去,还终是吐了。

  刚开始,侯思远还挺不乐意,觉得侯思南故意找茬。可接连六天,侯思南无论吃什么都吐,身体日渐虚弱,却还是在每次哑儿端碗来时,主动要东西吃。侯思远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吃不下东西怎么成?我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吧。"侯思远一手端着碗,一手拍着侯思南的背。

  侯思南则趴在床沿不停干呕。

  "不用了。过几天就好。"侯思南漱了口,靠在床头闭眼坐着,才半个月不到,人瘦了一圈。

  侯思远这几日倒是消停了不少,与侯思南相处数日,见他不再忤逆自己,事事都由自己说了算,心里舒坦许多。

  唯有一事,侯思南一再坚持——非要睡偏塌,不肯睡床。

  侯思远道:"偏塌对着窗,风口边上,睡久了会头疼的。现在又不是夏天了。你跟我睡床。"

  侯思南没有顶嘴,只是摇头。

  侯思远一连劝了几次,不听,就直接将他抱到了床上睡。结果晚上,侯思南一直翻来覆去,弄得侯思远自己也睡不好,便不再勉强,让他回去睡偏塌,自己一人霸着原本属于侯思南的床,一夜无梦,睡得香甜。

  这段时日,公主成了最开心的人。因为书院的先生们跟她说,侯思远终于懂事,连平时最不喜欢上的课,都听得非常认真,笔记做得那叫一个全。

  侯思远的几个哥们倒是对他很有意见。

  这天放学,王昕风嘟嘴站在侯思远身旁,手抱头道:

  "头儿,你最近都不搭理我们,一下课就回家,你该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就算有,也给我们哥们几个看看嘛。小气……"

  朱尧道:"王哥哥,你羡慕?我家藏了好多娇,你来玩不?不过她们都很轻,风一吹,就会飘走。"

  王昕风大囧,闪到笑容可掬的齐尚天身后,躲着看朱尧。唯有石中玉,摇着扇子,斜瞟侯思远,并不言语。

  "咦?"朱尧歪头,"你们看,侯思远脸红了。"

  侯思远收拾好书本,丢下一句,"懒得理你们。"背了书包,便走。

  急匆匆奔回家,推门进屋,看到身体渐好的侯思南,斜倚美人榻,披着头发在看书。阳光逃进花窗,洒在他久病苍白的肌肤上,晕上一层金,看起来美得像一幅工笔画。

廿四章

  灿烂的笑,顿时爬上侯思远的脸颊。他跑过去挨着侯思南坐下,翻开书包,拿出课本给侯思南。

  "这是今天的笔记。你先看,不懂的,你就问我。"

  侯思南接过书本,修长的手指白得有些虚幻。他点点头,道了声:"谢谢。"便开始认真看书,不再理会侯思远。

  侯思远也不恼,陪他坐在花窗前晒太阳。侯思南看书,他看侯思南。回忆忽然闪现出脑海:比武考试的前几个晚上,他俩也是这么并排坐着。侯思南虽不待见他,却仍是有问必答。自己有不懂的地方,侯思南便不睡觉,陪着自己一直讲到懂为止。

  侯思远笑了下,看他不搭理自己,便一直开口找他说话。想看他反应,想听他回答,就问他问题。每当此时,侯思南的睫毛便会有一丝闪动,然后简短回答自己。跟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侯思远放下心来,试探性地伸手穿过侯思南的腰,立即感受到侯思南身体一僵,侯思远也随之一顿,待他慢慢放松下来,才收紧搂腰的手,将侯思南整个人圈在怀里。

  "你可有不懂之处?上课时,我记得急,有些字潦草得很,你都看得清吗?"

  侯思南点点头,头颅蹭到侯思远胸脯的肌肉。头发搔在脖子上,痒痒的,却很舒服。侯思远这几天笑得越来越频繁,好似只要看见侯思南便可以不由自主笑出来,人也跟着神清气爽许多。

  侯思南忽然指着书上一处墨坨坨,"这是什么字?我看不明白。"说的时候,声音极小且轻,原是病态所致,听起来却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传到侯思远耳间,顿感浑身舒爽通透,心头肉像猫抓似的痒痒,也温柔道:

  "怕记不全,写得太急了。是'键'字。"于是,干脆把讲义都说了一遍给他听。毕后问,"都懂么?"

  侯思南点点头,睫毛在高挺的鼻子两侧微微扇动。侯思远从身后抱着他,俯视下去,鼻息里全是侯思南头发上传来的皂角香,嘴角不自觉上扬。

  侯思南道:"我已无大碍,明日可以上学了。"

  侯思远"哦……"了一声,内心不知为何,有几分失落。

  狗儿从门外走进来,侧身咳嗽一下:

  "咳咳……小侯爷,夫人叫您和大少爷去前庭吃中饭了。"

  侯思远高高兴兴的牵着侯思南走,看着他,自个儿乐得欢。临到前庭门外,侯思南忽将手抽离,站住脚步。侯思远一愣,回头看他。侯思南低着头,也不说话。侯思远突然明白了,背着手,大步走进前庭。

  "娘。"公主已落座桌前,看见侯思远,笑着叫他喝汤。

  侯思南这才进来,叫了一声:"大娘。"坐在了侯思远旁边。

  公主斜他一眼,"唔。"了一声,继续与自己儿子有说有笑。

  侯思远倒尴尬,喝汤时,一直如埂在喉,吃下去的东西,都不知何味。见侯思南不动筷子,忙一口气喝下高汤,烫得舌头伸出来,不住的用手扇。

  公主皱眉道:"你急什么?喝慢点。这汤刚端出来,烫着呢。"

  侯思远拿过公主的筷子,递给她,"娘,我没事,吃饭吧。"

  "真没事?舌头。"

  "没事。"侯思远笑着拿起筷子,偏头对侯思南低声道,"吃饭了。"

  侯思南这才拿起筷子,端了碗,只吃碗中的米饭,不曾夹菜。

  侯思远皱了皱眉,看了看桌面上的盘子,眼睛一亮,夹了块鸡翅膀,放进侯思南碗里,"你吃菜。"

  公主手中的筷子忽然停了,疑问地看着侯思远,又瞪向侯思南。

  侯思南立即感受到了,忙笑着对侯思远说,"谢谢。思远,你一向喜欢吃这个,你吃吧。"刚将碗里的鸡翅膀,夹出来,侯思远道:

  "怎么?看不起我夹给你的菜是吧?!"瞪着侯思南,咬牙切齿。

  侯思南的手停了,看了一眼侯思远,又偷偷看了眼公主,见她正审视地望着自己,只要放下碗中的鸡翅,改夹起碟子中另一样侯思远喜欢吃的,递进侯思远碗里,对他一笑。

  "你误会了。吃菜。"

  侯思远看看碗,居然愣了,"哦……"了一声,再不说话,头低着,也不看人,耳朵红红的开始扒饭。

  侯思南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公主碗里,微笑道:

  "大娘,这些时日,多谢您体谅照顾。"

  "什么大娘?你娘都死了。以后改口叫我娘。"

  侯思南轻轻吸了口气,仍旧微笑道:

  "娘……"

  公主高贵地仰着头,又"唔"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这餐饭,侯思南吃得极其艰难。看人眼色,食之不屑。侯思远是什么好吃,吃什么。一盘鸡,他把最好吃的部位吃完了,换下盘菜,吃鱼。把鱼最好吃的部位吃完了,再换另一盘菜。

  公主吃斋,又要漂亮,喝了些汤,另吃了些侍女煮的炖品,并不吃桌面上的菜色,却吃得极慢。侯思南坐在边上,每一次下筷子,都要先看侯思远的筷子伸向哪一盘菜,等他夹完了,自己才能伸筷子。至于侯思远没伸过筷子的碟子,他也不敢伸手去碰。一面吃,一面还要应付公主喝汤时的脸色。久而久之,侯思南就贫血了。

  晚间洗漱过后,侯思远推门而入,看到侯思南拿着本书,靠在榻前盯着烛火发呆。自从他俩那样之后,侯思南就不大喜欢讲话了,更经常发呆,看着烛火,一盯就是一晚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侯思远轻轻走过去坐他旁边,看他许久,也不见他抬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大着胆子伸手去搂他。侯思南立马有反应了,身体弹跳了一下,看到侯思远,又慢慢放松下来。

  侯思远见他如此反应,喉结滚动几下,又坐得更靠近一点,笨拙地将他侧抱在怀里,捋了捋侯思南耳边的头发,伸头去亲他的颈项。

  屋内红烛滴泪,窗外月如银雪。四周静悄悄的,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只有侯思远逐渐粗重的呼吸,合着微凉的口水痕迹,喷洒在肩颈处,冷到了心坎里。

  侯思远低吟:"哥,你身体好了吧?明天你就上学了,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侯思南闭目匀息了很久,放才能睁开眼,刚想开口,侯思远的话,合着他舔吻自己耳朵的舌头,含糊而来,"我会给你钱的。"说着,侯思南感觉手里多了一块冷冰冰,硬梆梆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块碎银子。

廿五章

  侯思南手心一颤,仿佛被灼伤了,赶紧把银子塞回侯思远手里,"我不要……"说话时,声音很轻,脑袋仍旧低垂着。

  侯思远停下动作,用手抬起他下巴,将银子举到侯思南眼前,撇嘴道:

  "你不要?操办完姨娘的丧礼,你身边还有余钱吗?我娘可是跟账房说了,以后爹不回来,就不给你月钱。学费还是会帮你给的,但是你一个大家公子哥,平日里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书本笔墨,你怎么买?你不是想考科举吗?连纸笔都买不起,你难道真要学古人,弄个沙盘画画?"

  侯思南咬紧嘴唇,低头沉吟:"难道我为了读书,就一定要和自己亲弟弟睡觉?"忽而冷笑一声,"说不定,只有我把你当弟弟,你从来不愿有我这个哥哥吧?从小到大,你也只有在万不得已,非要求我的时候,才会叫我哥。这点,恐怕你、我都再清楚不过。"

  侯思远突然大力推倒侯思南,压在他身上,瞪着他,"是,我从来都不想你是我哥!小时候,我嫌弃你有个南国奴的娘,坏了我的颜面!现在,我也不希望你是我哥!"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要怎样,随便你。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我便忍你三年。说不定没到三年,你就腻了,那样更好。"

  侯思远重重将手里的银子砸在床头。银子碰到了上次他睡侯思南时,丢下的几枚铜板,发出闷闷的响声,惹得二人都偏头去瞧。

  侯思远冷下脸,"很好。我便嫖你到腻!之后我俩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说着,跳下床去,跑到柜子那儿翻了一通,找到一个半截手臂长的竹筒存钱罐。回到床上,将床头的钱全部丢进去,将之放到了床头柜上。

  侯思远骑在侯思南腰上,俯视他道:"不过每次上你的价钱由我定。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出去让别人给你钱。裘睐说不定会给得比我多。"

  侯思南"哼"了一声,撇开头,看到了床头柜格子内,石中玉给自己的小盒子,闭目许久,拿了出来。侯思远已经在粗鲁而急躁地撕扯侯思南身上的衣服,颈项处湿热的气息,有些刺痛地啃咬,都让侯思南忍不住想逃。可是无论怎么动,终究会被侯思远扯着手臂,拉回来更粗鲁地对待。

  侯思远像只发情的小兽,拨开侯思南身上的衣服,见着细白的皮肤,张口就咬,双手猴急又不耐烦地去脱侯思南的裤子,才弄掉一只裤腿,也不管裤子还挂在侯思南右腿的膝盖下,就已粗鲁分开他的大腿,将孽根掏出来,就要往菊花里捅。

  "嗯……"侯思南皱着眉头,头往后昂了一下,双手紧紧抓着枕头下的锦缎,雪白的手肘都露出了宽大的袖子。被咬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雪色胸膛,此刻正一起一伏,粉红的乳头跟随韵律,在风中挺立,上头还有晶莹的口水印子,烛光一照,闪闪发亮。

  侯思远喘息如牛,将侯思南左腿分得更开,手指太过用力,在侯思南大腿内侧留下了五道粉红的掐痕,情色无边。侯思远一阵萌动,低头咬了下去。

  "啊……"侯思南轻叫一声,手指松开枕头,去推侯思远的头颅,"不要……别这样……"

  "你想反悔?!"侯思远抬起头,眼里已只剩赤裸裸的情欲,漆黑如夜的双眸,深不见底。

  侯思南撑着手臂坐起来。侯思远退开一点,并打算停止他的性趣。

  侯思南喘着气,低头捡起刚才因为疼痛,掉在枕头边上的小盒子,在侯思远探究的眼神中,打开盖子,抹了一些药膏在手指上。

  侯思南眼中全是朦胧,"你别看……转过身去……"

  侯思远不明所以,却还是如中蛊般背过了身,等了一会儿,耳里听到的,都是身后的侯思南压抑又如泣如诉地轻轻呻吟与喘息,心头骚痒得着实难忍,全身燥热,汗流浃背,下身的孽根更加坚硬欢腾起来。

  侯思远偷偷回了头。这一瞧,刺激太过强烈,整个人呆掉了。只见侯思南趴在床单上,下身微微蜷曲,两根手指插在菊穴里,慢慢进出着,手指上的药膏已经融化,透明的药液随着抽动,流下尤带指痕的大腿,滴在大红色的床单上,说不出地媚惑。侯思南的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呼吸从他散开的黑色发丝下传来,隐隐带着哭腔。双肩止不住颤抖。早已凌乱的衣衫,被侯思远扯掉在手肘处,遮不住背部柔韧的曲线,脆弱的后颈,还有红彤彤的耳垂。

  侯思远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背,顺着盈盈微汗的脊椎凹槽,一路摸下来。侯思南僵硬着身子,却还在隐隐颤抖,传到侯思远手心的感触,多了一分高潮来临时,轻颤的假象。掌心挨到窄腰处,被束缚的衣带挡住了去路,松紧有度的腰部肌肉和浑圆翘臀却吸引了侯思远全部的注意力。他粗喘一声,扶着侯思南的腰,平压下去,用自己滚烫的胸膛覆盖住侯思南的裸背,双手在侯思南侧腰流连了一番,挤进侯思南与被褥间的空隙,伸向他胸膛,由腋下穿过锁骨,抱住侯思南削瘦的肩膀。

  急促呼吸的鼻,贴紧红透的耳。

  侯思远道:"哥,把手拿出来。"

  侯思南刚将手指抽离菊穴,侯思远一个挺身,对准股沟缝隙,侧挺进去。

  "啊……"侯思南急叫一声,抽出的左手瞬间抓紧床沿,弄皱了床侧垂下的璎珞。床单上留下了五道潮湿透明的乳液印记。

  侯思远刚开始动得很慢,渐渐感觉到侯思南努力放松下来,才大力的抽送。沉甸甸的卵蛋子,打在侯思南肉肉的屁股上,发出情色的'噼啪'声响。

  侯思南被他顶得两眼直冒金星,身体不住往前移。头快撞到床头柜了,又被侯思远拖着腿,拉回来。头发散开挡住泪流满面的窘态,侯思南死死咬住枕头,硬是不肯发出一丝半点的痛叫与呻吟。

  侯思远爽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管侯思南死活,只晓得死命操他,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骨血都挤进侯思南温暖的身体里,越动越急,越来越用力。床铺被他撼动得'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床帐如风临,抖动不止。

  "啊……"终在一声低吼中,侯思远又一次射在了侯思南体内。

廿六章

  从此,侯思南表面上是侯思远的哥哥,实际上已经变成了暖床的工具。

  侯思远开了荤之后,对这档子越来越感兴趣。除了头次让侯思南休息够本,之后每天都要来上个两、三次。有时还在书院就蹭过来,吓得侯思南一个劲地求。每当此时,侯思远总会咧开嘴笑得很欢,上下其手吃点豆腐也就罢了。

  回到家就更放肆了。床上做够了就要拉侯思南到外面做。常常两人走着走着,侯思远一发情,扑倒侯思南,在半人高的湖边芦苇丛里,就可以把他奸个三、四遍,直到侯思南腿脚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非要他伸手扶为止。

  侯思南与裘睐渐渐生分开了。裘睐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察觉到侯思南已经推出了自己的视线。他的眼里,就只剩下日益情深的九公主。

  侯思南不再爱说话,常常一个人远离人群,坐在抱廊深处,望着荷花池,一呆就是一天。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亦或者他根本只是在发呆。即使如此,侯思南的课业却日渐精进。书院里,已没有那个同学可以在文科考试上胜过他。他常常拉出第二名,好几个档次。连先生们都一再摸着胡须称赞他,如不出意外,后年的三甲之列,必有侯思南的大名。

  侯思远在书院里越来越活跃,俨然已成为了同学们的中心。车前马后,总有一堆人甘愿俯首称臣。只是,他每次得到众人的掌声之时,目光总是不可抑制地望向回廊深处的那个削瘦身影。但每次希望和那人对上四目的期待,总是落空,既便如此,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仍旧每隔几分钟就要往那处望上一望。

  所以,他绝不允许侯思南走出他的视野范围外。哪怕只有一瞬,他望向侯思南时,没有看到,晚上回了家,他就会变得特别蛮横和粗暴,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床下。既便如此,侯思南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什么都顺着他,哪怕在床上,侯思远要他摆什么姿势,他就照做,但是侯思远每次高潮过后,倒在侧躺的侯思南身边,与他朦胧又孤寂的眼神对上时,心头的空虚却在日渐增大。

  侯思南每回目无聚焦的喘息片刻,待体力稍微恢复了一点,便支撑身体离开床。无论侯思远一个晚上抱他多少次,哪怕他离床的时候,腿软到站都站不住,他还是会走回偏塌睡。

  于是乎,侯思远每天早上醒来时,身边从来没有娇躯温香,只有空床冷被,还有心头那与日俱增的绞痛感。

  强迫自己不断忽略,却又无法抑制地在一次次拥抱之后,感到心头某些温暖的东西,正在满溢出来,没有流向的去处,窒息得人都想疯掉,侯思远的脾气逐月暴躁。

  这日,侯思远和他的那几个铁哥们在马场玩赛马。玩得正起劲的时候,一向没啥存在感的侯思南突然从树丛后走出来。雪白得有些病态的肌肤,在金色的阳光下一照,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错觉。

  侯思远几乎是在他出现的同一瞬间,就发现了他。目光望向他,心跳如鼓,却还要继续和别人谈笑,在掩饰此时的紧张心情,声音却不自觉拔高了几个八度。他不去看侯思南,他猜想着侯思南应该是来找他的,他在心里想:等侯思南过来喊自己,自己再装作跟他很不熟的样子,平心静气对他说话,还要摆出很臭的脸色,防止同伴们看出自己的心思。

  侯思远就一直这么左思考,右掂量,等他终于觉得侯思南怎么这么久还没有走到自己面前,他才假装不经意的回了头。身后却早已没了侯思南的身影,与之一起不见的,是……石中玉。

  他俩怎么会搞在一起?侯思南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一连串的问题盘旋在侯思远脑海里久久不散,后来再做什么,皆不能尽兴。直到石中玉回来,潇洒地跨上马背,策马走到自己身侧,侯思远还是没有开口,瞪着石中玉自己告诉他。可惜石中玉一点告诉侯思远的意思都没有,宿便招呼了一句:

  "走哇,等什么?"便一夹马肚子,追其他三人去了。

  于是,侯思远一天都不舒服。赛马结束后,他牵着马,手里的鞭子玩来揉去,还是追上石中玉,走到他旁边,小声道:

  "刚才,侯思南好像来了。"

  "是呀。你也看见了?"石中玉微笑,不再多说什么。

  侯思远与之肩并肩,沉默得又走了一段。

  "他是来找你的?你俩能有什么事要商量啊?哈哈,还要走远才说。侯思南真是越来越娘们了。哈哈,哈哈哈哈……"

  石中玉皱眉,不说话。

  侯思远笑了一阵,怪没趣的,咳嗽两声,用胳膊肘捅捅石中玉的肋骨,嬉皮笑脸。

  "哎,你倒是说呀,他找你干什么?"心里却直抽得紧。

  石中玉随便答道:"没什么事。就是找我聊聊天。你这么想知道,你怎么不去问他呀?"

  侯思远正想发作,恰巧朱尧和王昕风骑着马,走了过来。

  "你们在说什么?"

  石中玉微笑,"没说什么。我跟小侯爷谈论天气来着。"

  侯思远心里憋屈得厉害。放了学,慢吞吞的收拾书包,眼睛一直盯着斜对面也在收拾书包的侯思南。

  侯思南收好书本,背起书包出了教室。侯思远一甩课本,跟在他后面,悄悄地走。侯思南出了书院,进了一条小巷子。侯思远纳闷:这不是回家的路。以往侯思南放了学,就像见光死似的往家赶,从来不愿在外面多做一刻停留。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侯思远一路跟踪他出了小巷,来到另一个热闹的街口。侯思南抱着书包,站在墙角处,往书院方向望。

  北国的秋天,干燥。风吹过,街道上沙尘飞舞。

  侯思远在风过时,用袖子捂住眼睛,带风过后,袖子放下,侯思南身边多了一人。不是猜测中的裘睐,也不是讨厌的九公主,而是……一脸微笑的石中玉。

廿七章

  石中玉嘴唇动了动。侯思南抬头望他,笑得有点苦,点点头,跟他走了?

  侯思远顿觉心头冒出一股愤怒又无处发泄的苦闷。敢情,自己现在竟然是在捉奸不成?侯思南给自己戴这么大顶绿帽子有多久了?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不是不可能,石中玉一直喜欢男人……

  "侯思南……你好得很!"侯思远'咔嚓'掰断手中的折扇,扔在脚边,激起一层淡淡尘土,又被他一脚将破扇子踢开,气冲冲尾随人群中有说有笑的二人,朝石府走去。

  到了石中玉家门口,管家竟然习以为常的跟侯思南笑着打招呼。是个人都看得出,侯思南绝对不是第一次来。侯思远眼睛一直瞪着石府朱门上的狮子铃合上,才"哼"地一声,一屁股坐在街角的一张小板凳上。

  卖包子的老大爷呆楞地看着他,半天才道:"客官,您要几个包子?"

  侯思远回神,一看自己竟坐在别人的包子铺前,只好甩出一把铜板,冷着脸道:

  "给我来十个小笼包。我正饿得荒呢!!!"

  老大爷将一笼热腾腾的小笼包端上来给他。

  侯思远一口一个包子,嚼着里头热乎乎的软软肉馅,就像是咬在侯思南身上一样痛快的时候,石府的门又开了。侯思南在石府管家的礼送下,跨出了门槛。侯思远看到的瞬间,立刻跳起来,满嘴包子,往街口巷巷里跑,贴着墙根,回头望。看到侯思南并未察觉自己,才掏出手绢擦了擦嘴,等着侯思南朝自己这边走来。

  侯思南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往腰间书包里放,低着头拐进侯思远所在的小巷里,准备走来时路回家。侯思远看准机会,手臂一拽,将他压在了小巷中间一个隐蔽的死胡同口。

  侯思南以为遇上抢劫的混混了,挣扎了一下,看到是侯思远,身体明显一僵,随后放松,靠墙望着他,并不打算说话。

  侯思远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本想等他自己说,但他却三缄其口,明明看见是自己,身体居然还紧绷,都睡过这么多次了,你僵硬个屁啊?!

  侯思远道:"你去石府做什么?"

  侯思南推开他,"你跟踪我?!"

  侯思远压回他,双手撑着墙,将侯思南箍在自己胸膛与墙壁间,"我跟踪你怎么了?你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是我的。"说罢,眼神轻佻地在侯思南身体上视奸了一遍,"我确认一下自己的东西,有没有被别人碰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不是你的东西!"侯思南撇开脸,胸膛起伏。

  侯思远冷笑,"当然,你不是我的东西,你是我的狗。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我俩之间,谁才是狗。你现在明白了?"用手捏起侯思南的下巴,"你不说,我今天就在这强了你!"

  "呸!无耻!唔……"

  侯思南话音未落,侯思远一口咬住他的唇,直至见到血。双手抱住侯思南,将他翻过去趴靠在墙上,腰带一松,扒掉裤子就要奸。

  侯思南十指握拳撑着青砖墙面,宽大的校服袖子微微地抖。暴露在空气中的双腿,也在不停的轻颤,嘴里却道:

  "你要强我就快点,这处并不是没人走的,待会儿有人来看见……唔……"

  侯思南话没说完,侯思远就掰过他的脑袋,强迫他与自己舌吻,粗鲁又热切的侵犯着侯思南的嘴唇,仿佛宣布所有权似的又啃又咬。另一手抠着侯思南的菊花,进出了一会儿,便抽出手指,扶着孽根往里推。。

  侯思南被他弄得呼吸不畅,趴在墙上直喘气。那魅惑又压抑的喘息声,像一柄裹了蜜的毒剑,直插侯思远心窝。

  "你说……你跟我说……你去石中玉家干什么?你后面好像没有湿啊,我还以为你去卖身赚钱的。"

  侯思远奸了一阵,仍旧硬挺的孽根抽离蜜穴。他将已经摇摇欲坠的侯思南翻过来,背部压在墙上,抬起一条腿,勾住自己的腰,又从正面挺进侯思南体内。

  "啊……"侯思南微扬螓首,与侯思远仅距离一寸的红唇,呼吸不了地微张了下,唇边的鲜血和着口水流下白皙的下颚。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此时朦胧如山中朝雾,没有聚焦又楚楚可怜。

  侯思远冷着脸,下身动得更大力,交合处被侯思南上身整齐的校服遮挡住,只看得到颤颤站在地上的那条腿,慢慢有一些液体,顺着内侧,流到了膝盖后凹。

  此条小巷连接着两个热闹的街口。行人、马车的声音时远时近的传来。

  "磨剪子,修菜刀啰!"一个小贩的吆喝愈来愈近。

  侯思南道:"你完了没?我……站不住了……你快点……有人……"

  侯思远眼神凶恶,孽根锯树似的节奏一点不变,丝毫没有射精的意思。闻言干脆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双腿环到自己后腰上,将侯思南压在墙上,下身不着地面,悬空着进出。如此强烈的挺动,侯思南再要忍住呻吟,着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死死咬住已经流血的下唇,眉头皱成了小山,却始终不肯再'哼哼……'一声。

  侯思远道:"你都这样了,还要维护石中玉?看来你俩的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啊!"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禽兽……"

  侯思南说完这句,身体一沉,晕了过去。

  侯思远早料到他会如此,轻车熟路的一接,却还是啐了一声。

  "该死的,你都没有好好吃饭么?一个男人,轻成这样。"套弄了两下,射了精,侯思远清理干净彼此,背着昏过去的侯思南,朝家走去。

  快到侯府时,侯思南醒了。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侯思远背上,立刻要求下来,自己走。

  "你行么?"侯思远放他下来,却没松开扶他的手。

  侯思南勉强行了几步,脚步诡异地很,只好让侯思远扶着自己,进了候府后门。谁知二人刚到水榭,还没过石桥,已看见公主一脸怒气地坐在湖边凉亭里,身后站在一个老麽麽,两个丫鬟,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廿八章

  侯思南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侯思远手里抽了回来,扶着桥栏杆,慢慢向前走。侯思远心头也是一震,离开侯思南,快步跑向凉亭。

  "娘,你怎么来了?"

  "没你的事,一边呆着去。"公主看都没看侯思远一眼,直盯着摇摇晃晃的侯思南朝自己走来。

  "娘……"侯思南低着头,轻声叫了一声公主。

  公主吃着葡萄,侍女在旁轻摇芭蕉扇。老麽麽见到侯思远,点头哈腰请他坐,还迅速递上一杯茶。

  侯思远心中思度片刻,发觉公主不是冲自己来的,稍稍放了一点心,顿觉刚才的激情,让自己口干舌燥,接过茶抿了一口。

  公主斜瞟侯思南,"你叫我什么?没听见。大声一点!"

  侯思远放茶杯的动作在空中停了,望向亭外的侯思南,心跳又开始加速。

  侯思南仍旧低眉顺眼站在那儿,湖风吹过他校服,掀起的衣下摆,隐隐看得到包裹着他一双腿的白色裤子,正在微微发抖。

  侯思远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因为是自己刚才的杰作。但亭中诸位皆不知晓,全把侯思南双腿的抖动,当成了他害怕公主的软弱与无能。

  "娘。"侯思南又叫了一声,比先前稍微大声了一点。

  公主与侍女毫不掩饰地嘲笑了他一会儿,才道:

  "我问你,你最近可有去当东西?"

  侯思远在旁边早已坐得不耐烦,此时闻言,忽然一惊,望向石桌对面的母亲。

  侯思南并未回答,杵在原地,也不打算解释什么的样子。侯思远感觉更奇怪了。

  公主道:"看来你还不打算认账。麽麽……"朝身边摊开手心,接过老麽麽递来的一张当票,走到侯思南面前,大红的指甲捏着当票舞动,"这是什么?"

  侯思南冷下脸,语气不是很好,"我当我娘生前留下来的东西,有何不可?"

  "啪!"才说完,脸上顿时招来了一巴掌。同时,侯思远手中的茶杯一晃,茶水溅到了衣服上,也烫到了手,他却一反常态地没吼叫,低头手忙脚乱地擦。另一个没有拿扇子的侍女走过来,用手绢给他擦。一边擦,还一边给他抛媚眼。侯思远看见了,却没发火。

  公主的声音从凉亭外传来,"你娘?!你娘那个南国奴一无所有来到北国,在我家吃穿用度十多年,连死进棺材里,身上穿戴的东西,有哪样是自己的?"

  侯思南突然抬眼,一双漂亮的眼睛此时尽是愤怒,"这块镇子是我娘从南国娘家带来的!"

  公主收回手,"好,就算是你娘的。可她现在已死,这个家全由我说了算!我们侯家是名门望族,你去当东西,传到别人耳朵里,不是败坏我们家名声吗?"说罢,手指点上侯思南太阳穴,一边吼,一边戳,"你想让别人说我们侯家外强中干是不是?还是我虐待你了不成?!我是没给你饭吃,还是没给你衣穿?!我不过是为了你好,怕男孩子大了想些不干净的东西,才少给你两个月月钱,你就开始动起家里东西的歪脑筋了!这要是再过几年,你岂不是要把侯家给败个精光啊!我们思远以后可怎么办?"

  侯思远在亭子里听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又白一阵的,看得侍女好奇不已,以为他害羞,媚眼抛得更勤了。

  公主还在吼叫:"你跟我说!你当东西的钱用去哪儿了?"

  "那是我娘的东西,钱用去哪儿了,我没必要和你交代!"侯思南转身就走。公主气得胸口的项链起伏如金浪,也一个转身,跑回凉亭。

  侯思远立刻站起来,跑去扶她,被她挡开,一把抽出随身携带的鞭子,朝地上一砸,鞭子灵动如蛇。

  "娘!"侯思远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公主大红如血的指甲在自己眼前一晃,鞭子以如奇袭的毒蛇直朝侯思南背脊打去。

  北国与喜欢吟诗作对、琴棋书画的南国不同,历来以武强国。凡是北国人,无论男女,七岁能舞剑,十岁能骑马。公主生在皇家,虽然平时娇生惯养,但是皇家的老师那是一等一的好,公主虽嫁做人妇,但要是真的打起仗来,可以顶半个将军。

  这一鞭子打过去,本就已经站不稳的侯思南,立马倒地,趴在地上,还没站起来,鞭子已勾住腿,将他往回拖。背部的校服已被鞭子打破,皮肉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手掌挨着地面,突然被公主一拖,擦破一层皮,翻过来一看,血肉模糊之间,还夹杂着泥沙。

  所幸公主是女人,没有多少体力,侯思南虽是半大孩子,却也是男孩。公主靠着武艺将侯思南在地上拖出一尺,没力气了,轻轻一抖鞭子,松开缠绕他左腿的鞭子,站在凉亭台阶上,头饰在午时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你说不说?!你当东西的钱用到哪儿去了?!你今天不说出来,我就上家法打死你!"

  侯思南感觉眼前一片模糊,却硬气的咬紧嘴唇,不肯说话。

  侯思远满头是汗,朝凉亭外闻声跑来的狗儿和哑儿使使眼色。狗儿机灵,跑到侯思南身边一个劲地劝,"大少爷,你就说了吧。才多少钱的事,说了可以少受些苦。"哑儿则'扑通'一下,跪在了公主与侯思南之间,不能说话的他,只能一遍遍地朝公主磕头。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狗儿和哑儿都知道侯思远和侯思南的关系有多差。侯思南平日里受得气,吃得苦,他们看在眼里,除了同情,什么也帮不了。而且侯思南平日里,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尽量自己做,鲜少麻烦他们。对于下人来说,侯思南这样的主子,是少之又少的。于是帮他求起情来,也格外真心与尽力。

  公主显然还没解气,一甩袖子,"让开!你挡着,我连你一起打!"说着,一鞭子打在哑儿脸上,抽出一道血痕。

  哑儿痛得嘴唇不住地抖,想哭,却没有声音。捂着脸,头一偏,公主的鞭子瞬时从他耳边头发间穿过去,重重打在侯思南背上,皮开肉绽。

廿九章

  "娘!"侯思远冲过去抢公主手中的鞭子,"别打了!打死他,等爹回来你怎么交代?"

  "你也给他求情?敢情你们都喝了他灌的迷汤不成?!"公主狠狠瞪着侯思远。

  侯思远霎时松了手。

  公主一抖袖子,"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他那早该死的娘!长得都是一副狐媚模样!"又一鞭子抽到侯思南背上。

  侯思南轻轻地痛叫了一声。侯思远心中一阵紧缩,还没开口,狗儿对这边喊:"夫人,大少爷说了。他当镇子,是为了还钱给石中玉,石少爷。求求您别打了!大少爷已经昏过去了。"

  侯思远脸色惨白,突然狰狞大笑,"哈哈,娘,既然他都昏过去了,今日就算了。至于他为什么会欠了同学的钱,稍后等他醒过来,儿子我会好好帮您审问清楚的。您就放心吧。今番这一折腾,明日您又说皱纹多了。"

  公主大叹一声,终于收了手。侯思远笑嘻嘻地将她扶走了。临行之前,瞪着跪在地上的狗儿和哑儿使眼色。狗儿和哑儿皆点头,赶紧伏在地上,以防公主瞧出端倪。

  公主刚离开水榭,宰相家的仆人来传话,叫公主去赏花。

  侯思远脱了身,风一般的朝水榭跑。一进屋门,就看到侯思南死了一样,趴在床上,背部的皮肉和衣料烂布黏在一起,又是泥沙,又是黑血,惨不忍睹。本来修长美丽的手指,现下尽是伤痕。

  哑儿一边用剪刀帮他剪开身上的衣服,一边掉眼泪。狗儿则忙前忙后,端进来的清水,不消一刻,总会变成血红色,如此往复十多次,盆中的血水,还没有变淡的趋势。两个下人与侯思远都急出了一身冷汗。

  侯思远道:"你们两个。哑儿你在这儿继续伺候他。狗儿!"

  "在。"

  侯思远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狗儿,"去叫厨房熬人参汤。再拿一片人参来给侯思南含着。记住,不要让我娘知道。我出去一趟。"

  狗儿点点头,拿过银子撒腿跑出了门。

  侯思远这段时日跟侯思南亲近,自然少了很多时间与那群世家公子厮混,倒是存了不少私房钱。而他每回与侯思南睡觉之后,丢进存钱筒的钱却在逐日减少,到最后,他每次都只丢一个铜板进去。没人问过他为什么,因为这是他和侯思南的秘密。而侯思南是这世界上最不可能问他这个问题的人。

  侯思远骑上马,跑到太医院门口,恰好见到胡太医出诊回来。

  "哟,小侯爷,着什么急啊?"胡太医刚跟他打完招呼,就被他扯上了马背,绑架回了水榭。

  "你快帮他看看!"侯思远满额都是汗,眼中也被汗水蒸出了雾,拉着胡太医的袖子,不停地在侯思南床边喊。

  胡太医安抚了他一会儿,开始给侯思南诊脉。期间皱了皱眉道:

  "他贫血。"

  侯思远瞬间跳起来,"怎么会贫血?你看我贫血么?"说着,拉高袖子,给胡太医诊脉。

  胡太医摸了一会儿侯思远的手腕,"你不贫血。"

  侯思远怒道:"庸医!我和我哥每天同桌吃饭,我都没贫血,他怎么可能贫血?!"

  胡太医很不高兴,却平静道:"一桌吃饭,一个贫血,一个不贫血,这才奇怪……"说罢,意味深长的看向侯思远。

  侯思远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坐下来道:"胡太医,你接着看吧。"

  胡太医给侯思南看了长长一叠药方,都可以当饭吃了。侯思远静静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直写,不断换纸,眉头也愈皱愈深。

  末了,胡太医临走时说:"他受的鞭伤,可能会留疤痕。不过,要是调理得当,亦或者有专门的药,还是可以痊愈的。"

  侯思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叫哑儿去送胡太医。

  人都走了,水榭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棂上挂着的风铃,在湖风的牵绊下,心痛的哭泣着。

  侯思远轻轻走到侯思南榻前坐下,望向侯思南深颦眉,微张唇的睡颜。嘴唇已被咬破,红红肿肿的,有自己先前咬下的牙印,也有侯思南忍着鞭打痛楚时,自己咬的。侯思远深深叹了一口气,胸腔好像抽空了一般,却又好似有一块大石头,压得自己呼吸不畅。他看到侯思南鬓角碎发,由于他的趴卧,挡住了眼睛,便伸手帮他捋了捋已有些汗水的发丝。

  侯思南睫毛轻颤,睁开了雾气缭绕的眼睛,"哑儿……"

  侯思远俯下去轻道:"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吧。"

  侯思南挣扎了要爬起来。侯思远赶紧伸手去扶他,却找不着下手的地方,只能托着他的腋下,让他趴在一个软枕上,嘴上却道: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起来干什么?你要什么?我帮你拿来便是!"说的时候,口气很不好,吼得很大声。侯思南眼睛一红,掉下两行泪,趴在枕头上,哭得停不下来。侯思远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手忙脚乱的掏袖子,找到手绢给他擦眼泪,一面还很好奇的看着他。

  "哎呀,你哭什么。你自己说的,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男孩子哭鼻子,会被女娃娃笑话的。"

  谁知此话一出,侯思南哭得更厉害了,却没有声音,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哽咽得直抽。枕头上滴滴答答掉了许多泪印子,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侯思远全乱了,一会儿看他抽泣得呼吸不过来,伸手给他轻轻拍背,一会儿看他眼泪流得稀里哗啦,又用另一只手给他擦眼泪,手绢太大,不好用,丢掉,改用自己的袖口擦,语气也温和了不少。

  "你别哭了。我刚才也是急了才说话大声些。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么哭。你身上还有伤,你有力气,留着养伤不好么?"

  侯思南突然很委屈地嘟囔:"叫哑儿去烧水,我要洗澡。"

  这时,哑儿刚好送完胡太医回来,一进门,就听到这句,刚想出去。侯思远道:"站住,别去。"又低头对侯思南道,"太医说了,你好不容易止血。现在不能洗澡。你忍忍,过两天,伤口结疤了,再洗啊……"说的时候,语气简直像哄孩子。

  其实,侯思远心里是很奇怪的,觉得此时的侯思南有点反常,却非常喜欢他现在对自己宛若情人之间的撒娇情态,也就不大深究他的反常。

  侯思南眼睛眯了两下,又努力睁开,声音低了些许,"我要洗澡……就要……"

  侯思远又劝。侯思南看向他,眼神嗔怪,一片水雾,"你刚才射在我里面了!现在居然不让我洗澡?"

  侯思远'唰'地一下脸红似番茄,尴尬地瞟了瞟还在屋内的哑儿,见他也是一脸窘红,吼道:"你还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烧水!"

  哑儿吓坏了,鞠了一躬,跑了出去。侯思远一回头,侯思南已经晕了过去,脸颊上泪痕犹在,双腮红彤彤的。侯思远犹犹豫豫伸出手,摸上他的脸,想给他擦掉脸上的泪,却在触碰到他的瞬间,一把将侯思南抱了起来,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侯思南额头,又把自己的脸颊贴上侯思南脸蛋,之后避开侯思南背部的鞭伤,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哥……为什么你只有在发烧的时候,才肯对我露出脆弱的一面……"

三十章~☆

  侯思南在床上睡了好几天,发烧说胡话。一会儿叫冷,直打啰嗦;一会儿叫热,又踢被子。侯思远这回倒是一直守在榻前,常常半夜三更,还要起来好几次,看侯思南被子踢掉没,也睡不好,却没抱怨。几日下来,眼睛凹陷了一层黑。

  难得这日,侯思南的烧终于退了,侯思远也能彻底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跑过去看侯思南,见他还没醒,也不打扰,拿出先前侯思南给他编的蛐蛐笼子,坐在侯思南身边,想看看能不能把踩坏的地方修好。

  突然想到自己上次在小巷子里上了侯思南,还没给钱,翻了翻袖子,找出一个最小最轻的铜板,转身丢进床头的竹筒存钱罐。

  铜板掉落底部,发出钱币碰撞的闷闷声响。侯思远嘴角出现一个酒窝,抓过竹筒在手中掂量。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竹筒已有些重手,上下抛抛,里头的钱,发出碎碎的响声,显然已经填满了三分之一的空间。

  侯思远最喜欢在侯思南面前玩这个竹筒。特别喜欢在上侯思南的时候,往里面丢钱,听到铜钱落定的声音,情欲也会倍感高涨;还喜欢在'事后'拿着它,在侯思南眼前晃荡。

  "你看,它越来越重了。再过不久,它就要满了。满了,我就再做一个更大的,然后把这些钱全倒进去。"

  每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一向没有反应的侯思南,眼神便会波动些许,才慢慢疲惫的闭上。

  此时,侯思远手中托着这个日渐增重的竹筒,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狗儿,你进来。"

  "在。小侯爷,有什么吩咐?"狗儿从门外跑进来。

  侯思远道:"那日我娘打他,你说他当东西是为还石中玉钱,是你临时编的,还是真的?"

  "当然是大少爷自己说的。我哪有这个胆子,随便编啊?"

  "说实话!"侯思远瞪他。

  "当然是真的!狗儿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骗小侯爷您啊!"

  侯思远又叫:"哑儿!"

  哑儿快快从门外进来,朝侯思远鞠了一躬。

  侯思远问:"侯思南他去当东西,你知道吗?"

  哑儿看看侯思远,又看看狗儿,开始做手势。狗儿看着他,开始给侯思远翻译,"哑儿说,他不知道。但是这几天,时常看到大少爷坐在书桌前,把玩那个石镇子,却不知道他原来是要当。"

  侯思远晃晃竹筒,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侯思南,"这竹筒都是满的,里面的钱都没少。侯思南他平时读书读得晚了,要吃个夜宵,点心什么的,用什么钱给厨房?"

  哑儿继续做手势,狗儿解释道:"大少爷平日里,从来不曾用钱。也没吃过三餐以外的东西。"说到这,哑儿停了手势。

  侯思远深深皱眉,"这么弄,不贫血才怪了……"

  狗儿道:"小侯爷,小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大少爷虽平日里同你一桌吃饭,可常常是食不下咽。有时甚至连筷子都不敢伸。一碗白饭也是一餐。小侯爷您一上桌,只顾着吃,哪看得到,大少爷要是对您喜欢吃的菜,多伸了几次筷子,夫人都会瞪他的。"

  "你胡说什么!敢说我娘的坏话了!找死吧你!皮痒了?!"

  侯思远瞪着他,怒气十足。狗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小的不敢!小侯爷饶命!"

  侯思远俯视他:"起来吧。记住,不许去外边嚼舌头。"

  "是,小的知道了。"狗儿爬起来,擦眼泪。哑儿在一旁看着心惊,递给他一块手帕,抓着袖子,大眼睛怯怯。

  侯思远想到什么,叫哑儿拿来侯思南的书包,翻了一阵,终于翻出来一盒药膏。打开来一看,香味和平时侯思南用在后庭处润滑的一样,瞬间明白了什么。放下竹筒,给侯思南拉了拉被子,对他俩道:

  "我出去一会儿。你俩好生伺候他。"

  到了石府一问,石中玉不在家,侯思远"哼"了一声,马上明白了石中玉在哪儿,策马去了花街。

  此时已经入夜,花街上喧嚣热闹。街市两旁的妓院酒楼,都已迎来了一天中最繁华的时段。侯思远骑着马,在人群中挤来绕去走了好久,才到了上回石中玉带他们几个来的欢馆,将马的缰绳丢给龟奴,撒腿跑上二楼。

  '呯——'一脚踢开上回来过的房门。

  才过珠帘,里间撩人又淫荡的叫床声直击侯思远耳膜。

  "啊……啊……呀……石郎……你好棒……我要死了……啊哈……啊啊啊!"

  侯思远只觉聒噪,冲进内室,掀开床帐。

  石中玉和身下小倌皆抬了头,没有叫喊,也没有羞涩。石中玉照样顶着小倌,用力进出,紧绷的六块腹肌随着动作时不时在皮肤下浮现。

  "哟,小侯爷今日好兴致啊!居然来此。要不要参和一脚?"

  石中玉身下的小倌,也在同时朝侯思远抛媚眼,微张红唇,眼神迷离的望着侯思远,下身的玉茎跳动得更厉害了,都快贴到了肚脐眼。

  "啊……啊……嗯……小侯爷……嗯哼……还要……"

  眼前一派活春宫,艳丽无比。侯思远却只觉得眼胀,"你完事了就出来!我有事找你!我在外面。"说完,甩下床帐,出了内室,坐在外间的圆桌前,抚摸手里的药盒,独自出神。

  少顷,石中玉和衣走出珠帘,过来坐下,倒了杯水喝。

  "你找我什么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吧?每回都来坏我好事。"

  侯思远脸颊抽动了两下,'啪'地一板,将手里的药盒,摆在石中玉面前的桌面上。

  "这个,是你给侯思南的?"

  石中玉拿着杯子,低头看了看,"是呀,怎么了?"

  "他给你钱了?"

  "给了。我说不要他的钱。可他硬要给。而且他要得很勤,每隔十天,就来要一次。这药是我问清儿要的。十两一盒,市面上没得卖。是他们欢馆里,小倌自己用的。"

  珠帘轻响,那南国小倌也从珠帘后走了出来,听到石中玉在说他的名字,本能抬头,望了望桌边坐着的侯思远。见他眼睛快速眨了眨,烛火在脸颊上印出长长的睫毛,眸内有水流动。

  侯思远道:"你让他用小倌用的东西?"

  石中玉放下杯子,"我不是好心么?就你那性子,我还不清楚?肯定是脾气一上来,逮着他无论哪儿就是一倒,脱了裤子就要上的。他虽然是你哥,可你别忘了,他也才十五不到,白天还要上学,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吗?我只不过是想让他承受的时候,好过一点。"

  "你住嘴!我的事不用你管!"侯思远眼睛不停地眨,胸膛起伏得厉害,手指抓过石中玉面前的药盒子,不知道往哪儿放。

  石中玉与他多年交情,知晓他的脾气,也不生气,看着他暗笑。

  过了一会儿,侯思远冷静了一点,又低声道:"那你不能来找我吗?非得要他的钱……"

  "是他叫我别跟你说的。"

  侯思远忽然一个忍不住,手撑着额头。宽大的袖子,遮住了石中玉和小倌的视线。面前的红色绣花桌布,有一粒粒暗色的小圆水滴逐渐增多。

  "才多少钱的事……他为了给你这四百两银子,给我娘打得只剩半条命了!"

  石中玉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前些天。今日才退的烧。我娘说他去当东西,用鞭子抽他。太医说,他背上的鞭伤会留疤。"说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又觉得不好意思,尽量压低脑袋,用袖口拭泪。

  石中玉张口结舌的望着身侧的侯思远,突然笑得极其温柔,"侯思远,你完了。你爱上了你哥。"

  侯思远猛然抬头,脸颊上泪痕犹在,眼睛却空洞,继而迷茫,最后豁然开朗。

  石中玉却道:"问题是,他不爱你。而且,你们俩就算两情相悦,家里也不会同意的。就像我家不会同意我不娶妻。"

  那名叫清儿的南国小倌突然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盒药,递给侯思远,"这个,是馆里的师傅调教不听话的小倌时,用鞭子打了他们,怕会留疤,事后涂在身上的。坚持用,一点痕迹都不会留。就是……"

  "就是?"侯思远立刻接过来,询问似的望着他。

  清儿笑得很甜,眼睛弯似月牙,"就是要收钱。这药很贵的。我这儿又不是开药铺的!"

  侯思远立刻掏袖子,拿出一个钱袋,倒出很多碎银子,"这些够不够?你还有多少这个药,我全要了。"

  闻言,石中玉和清儿哈哈大笑。

  清儿扑到石中玉怀里,娇滴滴道:"石郎,小侯爷好狠的心呐……他想让我被师傅打死呢……"

  石中玉抱着他亲了一口,看得侯思远目瞪口呆,"你真当这儿是药铺啊?不被罚的小倌,是没有药的。行了,我帮你留意,一旦弄妥,就亲自给你送去。"

  侯思远这才笑开了脸,拍着石中玉的肩膀,说他是难得的好兄弟。

  石中玉低眉看着清儿笑,"小侯爷记得我的好就成。"拍拍清儿的背,小声同他说悄悄话,不再理睬侯思远。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侯思远也明白,站起来,看着他们搂在一起,亲来亲去,心里居然有一丝嫉妒的酸。

  正要出去,又回来了,站在他俩旁边当巨型蜡烛。

  石中玉额头青筋直暴,嘴角抽搐,"小侯爷,您还有什么事?"

  侯思远'刺溜'一下窜过来,看着石中玉怀里的小倌,吞吞吐吐,"我刚才看见你俩那个什么的时候……他好像……也勃起了……"

  "废话!不勃起能舒服吗?你在怀疑我的技术!?"石中玉操了一声娘,恍然大悟看向他,"你该不会……"

  侯思远低头,耳朵红红的。

  石中玉一脸不可思议,"我的娘哩!我说你都是硬来的吧?你还不承认。侯思南每次都给你强奸啊?"

  "什么……什么强奸?!你说得好听一点行不行……"

  "不是强奸是什么?他一点都没舒服到。你就光想着自己一个人爽,都不在乎他的感受。你完了,看来侯思南是一点也不会喜欢你了。"

  侯思远立即打断。"你胡说!怎么可能!他不喜欢我,还和我做这事?"

  石中玉斜眼瞧侯思远,并不说话。侯思远亦看着他,没过多久,自己心虚地低下了头。

  石中玉抱着偷笑的清儿一边拍,一边摇,"好可怜的哥哥哦,还好我家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妹妹。"

  清儿道:"小侯爷不如喂他吃春药吧。"

  侯思远瞬时抬头。石中玉刮刮清儿鼻子,"尽出馊主意!"

  "我哪有。我们以前也是不愿意的,师傅就把药放在饭里喂我们吃。久了自然有感觉的。"

  侯思远眼睛亮了,抓过清儿,"你这儿有药吗?"

  清儿笑笑,"有哇,不过你要给银子。"

三一章

  侯思远揣着春药回了家,进了水榭,看到侯思南仍旧昏睡,偷偷摸摸地将春药藏在了书柜处的一个空书盒子里,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放妥当。留了一包,夹在书桌抽屉里的书本内。

  第二天,侯思远去陪公主吃午饭。公主道:"侯思南呢?越发的不像话了!吃饭都不准时,还要我們娘俩等他一个!"

  侯思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坏笑道:"就是!趴在床上好多天不动唤了,都不知道死了没有?不就挨了几下鞭子,至于吗?娘,以后爹不在家,别叫他来同我们一处吃饭了。我看见他那张苦瓜脸,就倒胃口!"

  公主道:"真是我的好儿子,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我还以为是我肚量小呢,原来是侯思南长得太'惊险'了。"

  侯思远嘿嘿笑:"那是,那是。"

  公主甚为满意的样子,"儿子,你还甭说,这世上的人啊,只有两种最吸引人:一种呢,是长得特别惊艳的,另一种,就是侯思南这种。哎,特别惊险的!噢嚯嚯嚯嚯……"

  公主直乐,手指翘成兰花状,遮在唇边,掩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侯思远也在一旁呵呵附和,眼睛眯起来,笑得很是好看。

  于是,侯思南开始自己一个人在水榭吃饭。按理说,让厨房开小灶,做两次饭,在大户人家,如不给钱,下人们是会嚼舌根,说主子小气的。但侯思南一向没有月钱,更别提给厨房银两做饭吃了。他本以为这是大娘新想到为难他的花招,却不曾想,自己每日的菜色,都不相同,还顿顿有鸡有肉,大大出乎自己的预料,吃得倒是比原来好得多了。身体也较之先前恢复得更快了。

  侯思远这段时间更是反常的厉害,每日晚间,吃饱饭回来,总带些零嘴回来叫侯思南尝。然后把白天先生教的东西,讲一遍给他听。侯思南点头说懂了,便开始脱他的衣服,却不上他,拿出一盒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药膏,抹了手心往自己已经结疤的背上抹。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侯思南背上的伤痊愈了。当真和清儿说的的一样,侯思南背部一点伤痕都看不到,依旧光洁滑手一如往常,但是心里的伤痕呢?

  侯思远却开始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这天晚上,侯思南坐在书桌前赶作业。他受伤后,好长一段时间没去书院,明日就要上学了,却还剩些描红没有写完。侯思远坐在他旁边,看着侯思南执笔端坐,低头写字,很有诗情画意的意思,不觉看呆了。直到侯思南发现烛火暗了些许,抬了头,才发现侯思远直直盯着自己,出了神。

  侯思南收回目光,低头一边收拾书本,一边揣测,终又抬起头,唤侯思远,"你还不写?这描红,明日要交了。"

  侯思远撑着头,眼神呆滞的瞧着他,就差对着侯思南流口水了。侯思南实在受不了侯思远这么看他,活像饿死鬼看见了烤鸭。

  侯思南拿起桌上的书本,卷成筒状戳戳侯思远,并不用自己的手触碰侯思远,哪怕侯思远身上还穿着三四层衣服。

  侯思远突然回了神,咳嗽两声,坐正姿势,将自己的字帖全部推到侯思南面前,"哥,你帮我写吧。我不想写了。"

  侯思南惊愕,继而大怒,皱着眉瞪视他。侯思远眼睛乱瞟,靠在椅背上,晃荡他的两条长腿,双手抱头,一脸无所谓,"你不帮我写,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说完,眼神猥亵地视奸侯思南。

  侯思南敢怒不敢言,手指紧扣,抓过本子,翻动的声音十分大,提笔沾了沾墨,又开始写。侯思远看他渐渐入了定,开始手翻抽屉,悄悄拿出一小包纸,起身走到圆桌那儿,倒了一杯水,又回头看了看书桌那儿奋笔疾书的侯思南,这才快快打开纸包,将药粉全倒进了茶杯里。然后赶紧将手内的包药的纸揉成一团,朝墙角一弹,神不知鬼不觉,端上茶杯,轻轻晃动几圈,看到药粉在水中溶解干净,端着杯子,走回了书桌。

  "哥,你写了这么久,肯定渴了,先喝口水吧。"

  "我不渴!"侯思南显然不买他的账,看都不看侯思远一眼,笔杆子快速舞动,写着侯思远的描红。

  侯思远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给你端茶倒水,哥,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侯思南皱眉,拿笔的手,顿了顿,又开始写。侯思远眼神飘移,心如鼓跳,看了侯思南一会儿,侯思南渐渐又停了笔,稍稍偏头朝侯思远手里的杯子看了一眼,拿过去,一口气喝了。

  侯思远看着杯子内的水,随着侯思南昂起的头,在喉结处滚动几下,见了底,心情就像一瞬骑着太阳经过了三天两夜——大起大落好几次,终于坐回侯思南身边,靠在椅背上,偷偷看他,不再言语。

  侯思南又写了片刻,渐觉浑身热得紧,扯了扯整齐的衣领,又写。少顷,额头开始冒汗,脸色潮红,左手拿起本书,做扇子扇风,又松了松领子。

  侯思远在旁边挑眉偷瞄,嘴角扬起,酒窝圆得奸诈,慢慢靠过去,有模有样的学着石中玉的样子,放低声音朝侯思南耳朵后边的颈项吹气。

  "哥……你很热吗?"

  侯思南得瑟了一下,本能地缩脖子,左手抓着的书本掉在了地上,右手执笔的手一抖,描红写毁了。

  侯思远斜眼撇着描红,倾身朝侯思南压去,"哥,你也会写毁字啊?真难得。再帮我写一张吧?"

  侯思南的眼眸水雾缭绕,不自觉地往后靠,推着侯思远的胸膛,直摇头,"你别一直靠过来……"说话的时候,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全身皮肤像着火似的泛起桃红。

  侯思远趁机捉住侯思南推自己的手,稍稍用力一拉,抱住自己脖子,另一手搂过侯思南的后腰,将晕晕乎乎的他,往两人坐的红木座椅上倒,手伸腰间,手指轻车熟路地一勾,松开了侯思南的腰带,然后像剥粽子似的敞开他的衣衫。

  "哥……我想让你回应我……哪怕就一次……"

  侯思南的眼神,朦胧中透着几丝仅存的意识,又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反应慢了不止一拍。后来就更模糊,侯思远的手抚摸到他的皮肤,他还会自动将身体朝侯思远的手掌心靠。头偏向一侧,嘴唇微张,轻轻地喘气声,撩人又性感,是侯思远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妙乐曲。

  侯思远低下头去,有点笨拙亦有点生涩地吻上侯思南的唇。舌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来,舔着侯思南软软的两片嘴唇,似嫌不够,又将红唇轻轻含进嘴里,用力吮吸。舌头长驱直入,蹿进侯思南口腔中,凭着本能和爱欲,缠绕住侯思南的舌,共舞嬉戏。

  不同以往侯思远每次要吻他,他都撇开头。这次,侯思南居然主动伸出舌头,往侯思远嘴里送。嘴唇碰到侯思远的舌,还会像小时候吃到什么美味的食物,贪恋的吮吸着,不肯松口。双手甚至主动抱过侯思远的后颈,想将自己的唇舌,更进一步地往侯思远口里送。

  侯思远感觉胸中的空气都抽干了,下身不由自主地往侯思南下腹贴,孽根在裤子里炙热乱跳,一张俊脸更是憋得通红。双手伸进侯思南长衫下,急急松了裤带,手忙脚乱地脱下他的裤子,与自己的,抬起侯思南一条腿,搭在自己肩膀上,将侯思南转了一个身,侧躺在座椅上,自己则一腿蹲跪在座椅上,另一腿蹬在地上,扶着肿胀的阴茎,猛然拉开抽屉,找出侯思南拿回来的药盒,随便涂了一些润滑的药膏在老二上,抽屉都来不及关,便一个挺腰,从侧面进入侯思南身体。

三二章

  "啊……"侯思南吟哦一声,下沉的窄腰微微颤动着,与之身体镶嵌在一起的侯思远,立刻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愉悦。

  侯思远昂首闭目,大口喘息,单臂抱紧侯思南柔韧又光滑的大腿,后腰不整的衣衫,随着律动,抖出暧昧的波浪。另一手像是有了自主的意识,钻进侯思南上衣里抚摸,每当听到侯思南发出呻吟,便在那处流连徘徊许久,终于包裹住侯思南已然挺翘的玉茎,握在手中把玩。

  "啊哈……呀……"侯思南两鬓微湿,手指扣着红木座椅的扶手,留下一道道激情的抓痕,身体像鱼似的弓了起来,却意外地将侯思远的孽根更往里吸了几分。

  二人床第之事,不下数十次,侯思远却从来没有像今次这样爽过,甚至比第一次更为情动。侯思南驱逐本能的回应,对于侯思远来说,就是世上最厉害的春药。而他如泣如诉又如撒娇般的叫床声,是所有欢馆里故作淫荡姿态的男妓所不可比拟的。侯思远仿佛陷入一个漩涡,一个深渊,再也爬起不来了。

  "不够……还不够……"

  侯思远快动到极致,突然停了下来,侯思南受不了似的大叫一声,侯思远一把将他抱起,双腿分开,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身下的交合处,一片水乳交融。阴茎硬挺,又动起来,上下转圈顶着侯思南,看着他呜呜地哭,弱弱地叫,眼角淌着泪,唇边流口水,昂起的颈项处,洁白的肌肤上,全是自己吮吸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粉红吻痕,合着侯思南每被顶一下,喉结就滚动一次,侯思远真想一口将他吃进肚子里去。

  侯思南头顶的发冠松了。侯思远随手一扯发簪,黑如瀑布的长发披散而下,盖在侯思远搂抱他的手臂上,凉凉的,痒痒的,如美酒般摄人心魄。

  书桌前的地上,散满了二人的衣物,大大小小。玉佩在锦缎的腰带下隐藏,白色的衬裤与精致的外衣卷在一起,凌乱情色。

  侯思南上身给侯思远扒了几次后,就只剩下一件白色的短衫,歪歪斜斜的挂在手肘上,圆润的肩膀在烛火的照明下,泛出诱人的光。侯思远肌肉有致的大腿,与侯思南赤裸的纠缠在一起,背部结实的肌肉,蕴藏在麦色的肌肤下,做爱时,流动出力量的走向。

  他紧紧抱着侯思南,像是要勒死他,不给二人汗湿的胸膛留下一丝缝隙。侯思远闭着眼,唇挨着侯思南的锁骨,面颊上有侯思南的发梢拂过,鼻息里都是侯思南身上的味道,高潮的韵律第一次席卷了二人,随着侯思南后庭的一阵紧缩,侯思远眼前一片白光,到达了天堂。

  那一刻,白色寂静的四周,他只看到侯思南远远站在天之尽头,对他微笑。侯思远无意识地低吟了一句:"南……"精液喷洒进侯思南炙热的甬道。

  侯思南顿时全身战栗,也在侯思远手中射出了他的初精,晕过去以前,他叫了一声:"佳……"

  声音太小,语气太柔,侯思远听成了一声叫床"呀……",内心满足不已,自以为是的幸福如顽皮的孩子,爬上他的嘴角,再也不愿离去。

  第二天清晨,侯思远在一阵压抑地低哭声中醒来。他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侯思南背对着他,蜷成一团,窝在床角,抱着被子,堵住嘴,全身如中风般颤抖。

  "你怎么了?"侯思远抚上侯思南的肩,想让他翻过来,侯思南不肯,抱着被子不撒手。侯思远隐隐约约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

  "哥,你在哭吗?"

  "没有。"侯思南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内传来,"你先去学校吧,我休息一会儿再去。"

  侯思远见他还同自己说话,顿时放了心,微笑地掀开侯思南耳边的头发,亲了亲他的耳垂,"哥,你是不是屁股很疼?我昨天……是冲动点……谁叫你一直勾引我……哎呀,总而言之,是你不对啦!不过我就喜欢你这调调……那些欢馆里的下三烂,都没意思,一个比一个做作。你比他们强多了。"见侯思南没反应,侯思远停了一会儿,吞吞吐吐道:

  "哥,以后我不给你钱了,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

  侯思南的肩膀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好半天才道:"你说了算……"声音有些哽咽了,脸上的被子,捂得更紧。

  侯思远自言自语笑得开心,"都老夫老妻了,还不好意思……"说罢,兴高采烈地跳下床铺,洗脸去了。

  侯思南直到侯思远离开水榭,都没有动过一下,抱着被子的手,僵硬到失去知觉。待他终于想起还要呼吸时,放开被子,眼中一片血红,脸颊上却没有泪,被子几乎全湿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当侯思远发现他不对侯思南用春药做爱时,侯思南就不会有反应,虽然自己已经看了很多房术书籍,还跟石中玉现场学习过好多次,但侯思南非要用春药才会对自己热情时,侯思远就像吸毒一样,迷上了侯思南沉迷于欲海时的虚幻柔情。

  直到侯思南再一次因为厌食而呕吐不止,侯思远才从太医口里知晓了春药对身体的伤害。但这次,距离他俩第一次乱伦,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年。侯思南十八了。

  明日,即将举行北国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所有学子,为之奋斗十载的龙门之考。

  武生们却并不关心文考的科举。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的注意力,全被边境一场接一场的战役,吸引了过。

  校场上,几个昔日只知玩耍的少年,如今都已是虎虎生风,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

  齐尚天拿着块黑旗跑过来,"你们看,这就是最近纵横西国的九王旗。"

  朱尧他们几个停下打斗,围过去看。

  石中玉道:"西国向来是虎狼之邦。他们那个老皇帝,还生了这么多皇子。二十几个王,抢一个皇位,打得不可开交,好不热闹。"

  王昕风道:"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北国的军队才可以趁虚而入,收复一些失地。否则要是往常,我们也就欺负欺负南国罢了。西国是断不敢惹得。你看哪次不是西国抢我们的城池,我们就去掠南国的领土。"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敢情我爹常年守在边关,是在那儿放羊不成?!"侯思远头戴金冠,手里提着一杆百斤重的银枪走过来,居高临下瞪着王昕风,已有大将之风,"哪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说着,手轻轻一挑,灵活熟练地运用长枪,将朱尧正捧着看的黑旗夺来,拉开一看:

  "这上面画得是什么?狮子不像狮子,麒麟不像麒麟,难道是狗?"

  朱尧道:"这是貔貅。传说是龙王第九个儿子。不过这是南国圣兽。西国并不信此神。西国九王,怎么会用这个做战旗?"

  侯思远哈哈大笑:"一个西国的王爷,居然用打仗最不济的南国圣兽做战旗,我看他是脑袋被门夹了!"

  齐尚天道:"小侯爷,你可别小看这个西国九王。听说,他还比我们小两岁呢!就已上战场杀敌无数。九王的军队,包括马匹,都是全副武装黑色铠甲,号角吹响的时候,他的军队出现在沙丘上,黑漆漆一片遮住阳光,如乌云盖顶。沙漠的强盗们,都敬畏他如神祗。尊称他为:西边半天云——貔貅九王!"

三三章

  书院深处人迹罕至的回廊内,侯思南侧坐美人靠,望着荷花池内一朵新生的花骨朵。身旁突然出现一袭白衣,朗声颂,"出淤泥而不染,惟荷花与思南耳。"

  侯思南回眸看他,嘴角轻扯,自嘲地一笑,又酸又苦。裘睐并未瞧见,挑起洁白无暇的衣摆,坐到侯思南身边。

  侯思远同朱尧他们玩笑了一阵,忽然看到校场旁边的一棵大树上,结满了红豆。回忆像潺潺的流水,淌过他的脑海。

  "你爬这么高干什么?快下来!"

  "啰嗦!我本来都快摘到了!你不讲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 ……

  ……

  侯思远离开人群,独自走到大树下,如今以他的身高,纵使树下没有石头垫脚,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摘到树枝上累累的硕果。

  又到这个时节了呢……明天,侯思南就要参加考试了吧?

  "明天侯思南要考试?"身后传来一人声,吓了侯思远一跳,回头看去,"原来是你!"大松一口气,摘下一株带露的红豆芽,直乐。

  石中玉歪扯嘴角,怪笑:"送人呐?"

  侯思远咳嗽两声,脸有些红,"要你管……"

  "真不坦率。"石中玉打开扇子,摇呀摇,"唉……三年就睡一个人,你不腻啊?"

  侯思远脑海中忽然浮现他与侯思南曾经的约定:

  "很好。我便嫖你到腻!之后我俩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侯思远心中紧缩,摇摇头,将这些抛出脑袋,不愿多想,片刻之后,干笑道:

  "我去找侯思南。"离开石中玉,大步走了。

  书院里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一阵,终于在侯思南最喜欢静坐的地方,看到了最熟悉的背影。侯思远瞬间笑如阳光,刚想朝那儿跑去,忽然发现柱子后面,还坐着一人,离侯思南很近,近得二人的脸,从他这个角度看,都快亲到一起去了。

  侯思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见那白衣人稍稍一动,身体立刻自己反应,躲到了回廊拐角柱子后,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裘睐道:"思南,你最近这两年,都同我生分了,倒是和侯思远亲近不少。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裘睐声音很轻,但是回廊很安静。侯思远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像四十岁的妒妇听见二奶叫床,莫名的怒火中烧。

  侯思南道:"裘兄你多虑了。我只是见你与佳公主老在一处,不便打扰罢了,何来生分之说?侯思远……他是我弟弟。我同他亲近,难道不对?"

  侯思远咧开嘴,躲在柱子后头,笑得甘甜。心里把裘睐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巴不得他快点走,好将手中新摘的红豆,交给侯思南。

  裘睐道:"思南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我没说你跟侯思远亲近不对。我只是怕他欺负你。你们兄弟不是一向不和吗?还有我与九公主从小就在一块了,我同她一处玩耍,几时避开过你?"

  侯思南轻叹:"裘兄,你的心意我明白。但很多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侯思南嘟起嘴,看向荷花池,不再说话。裘睐也一声叹息,倚着美人靠,望着天上浮云。

  "时间还真像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

  一时间,三人都笑了。包括偷听的侯思远。他背靠廊柱,垂手站立,拇指与食指拈着的红豆芽,叶绿枝新,一如九岁那年悬崖上未折到的那一枝。

  岁岁年年花相似……

  但,人呢?

  侯思南笑了一声,侯思远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侯思南笑,多少年了?差点有些忍不住,想伸头出去看看,侯思南的笑容究竟是怎样?最后一次看见他笑,还是裘睐到家里来探病,侯思南对着裘睐笑的。几岁之后,侯思南就再没对自己笑过了?

  侯思远顿觉心里一阵凄凉,感觉今天的自己有点反常,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老回忆过去?

  侯思南的声音又从那边传来,"裘兄,你还有什么可烦的?明日的考试,对你来说,不过是囊中之物。你别跟我说,你怯场?"

  裘睐也笑:"考上自是没问题的。但我那烦人的爹,非要我考状元!说自古以来,皇帝点状元为驸马都是一段佳话,要我效仿之。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哟……"

  "是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侯思南喃喃自语,有些呆了。

  裘睐一看他眼神不对,忙笑着拍他肩膀,"哎呀,不说了,不说了。为兄我不对,又让你想起那不省心的家。"

  "没事。"侯思南笑笑。

  裘睐一摊身体,躺倒在侯思南膝盖上,眼睛上翻望着他。侯思南虽与之亲近,二人却从来不曾有过如此亲昵的身体接触,一时身体有些僵硬,随即放松下来。裘睐伸手拂过侯思南前襟处的一缕头发,放到鼻子边一闻:

  "思南你好香啊……如果你是女人,我定娶你为妻。倒也是一段佳话。"

  柱子后的侯思远一个没忍住,探出头来,借着树荫遮蔽,将二人坐姿一览无余,心中那盆小火,渐有燎原之势。

  原来,侯思南自从被侯思远强了之后,每次洗澡,都将皮肤擦得通红,皂角抹了一遍又一遍,总是觉得身上不干净。而且侯思远正是少年贪欢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抓过侯思南泄欲个一两回,多的时候,五六回也是有的。侯思南便养成了有空就洗澡的习惯。

  侯思远看到过好多次侯思南在屏风后,一边用皂角擦着快要洗破皮的胳膊,一边掉泪,直到洗澡水变凉。到最后,都不知道他是在用热水洗澡,还是在用泪水洗。

  侯思南脸色一白,隐隐有些发怒,"你我朋友一场,你还学别人来挖苦我?"

  裘睐见他脸色不善,忙坐起来,拉他胳膊笑,"我同你闹着玩的。"

  "……"侯思南不说话,也不看他,眼神瞟在地上,一副闹别扭的模样。

  裘睐微笑,撒娇的语气听在侯思远耳里,说不出的肉麻,"谁叫我俩同岁啊?跟你一起参加考试,状元都没悬念了,有啥意思。佳表妹可喜欢你编的那个蚂蚱了,后来掉进了河里,哭了好多天,硬缠着我,要我再编一个,我推说事多,躲了她半个月才算作罢。说不定到时皇上看上你,乱点鸳鸯,把佳表妹许给你做夫人。我就成孤家寡人啰!"

  侯思南微张红唇,回头看他。

  裘睐见他呆了,笑开嘴角,戏谑地勾起他下巴,"就知道你会是这副表情。"

  侯思南眼神游移,拍开他钳住自己下颚的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裘睐笑容扩大,自信满满,"侯思南,你喜欢我吧?"

  侯思南愣了半天,还找着回答的言语,却看到侯思远冷着一张黑脸,站在裘睐身后,劈手用什么东西砸自己的脸,手接住一看,是一株已经被捏成糨糊的红豆芽。

  侯思远道:"裘睐,我找侯思南有点事。你不介意的话,我就把他带回家了。"

  裘睐微笑:"你们谈。"

  侯思远上来就抓侯思南的手,把还在研究红豆的侯思南拉出书院,往马上一丢,一扬马鞭,朝侯府飞奔而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合着风,轻扫过裘睐胜雪般洁白的衣着下摆,染上了一层微黄、他脚踏门口的石狮子,伸手轻弹掉鞋上沾染的微尘,嘴角咧出诡异的弧度,'唰'地一下打开折扇,离开了书院。

  "明日的状元,当真毫无悬念。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乐事,裘某独揽其二。美哉?快也!又是一段才子配美人的佳话。"

三四章

  侯思远拉着侯思南,进了水榭,一家伙将他丢到床上。

  "脱衣服!"

  侯思南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被扭到的手腕,神情平静。

  "你又要怎样?刚才在外面,我怕别人起疑,随你回来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吗?"腿放下地,刚想下床,已经松开领口盘扣的侯思远,突然坐到床沿,手撑床头柱,挡住侯思南,不让他离开床。手心却有奇怪的触感,不解望去,原来是自己抓住的床头柱表面,有侯思南平日里激情时留下的指痕。

  侯思远笑了,钳住侯思南的下颚,逼他也看向床头柱。侯思南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侯思远则笑得更高兴。

  "思南,你看,这是我俩感情好的证据。你看这些道道,深深浅浅,长长短短,这么多,足有成百上千条吧,还没计不在床上做的。三年了,我俩可比一般夫妻亲近多了。"侯思远又看到床头柜上的那个竹筒存钱罐,伸手拿来摇晃几下。竹筒里的银子与铜板,发出脆响的音律。

  三年了,这竹筒还和以前一样,保持着三分之一的满度。侯思远当真从那次之后,就再没往里头丢过钱。可每天睡侯思南的次数却只多不少。侯思南在别人眼里,是他哥哥;在他这里,就只是男妓,而且还是免费的……

  有一次,侯思远在床上抱侯思南的时候,震动太大,床头柜上的竹筒倒了下来,砸在侯思远头上,侯思远一下子就泄了,啐了一声,待稍微清醒了些,便开始找'凶手',结果发现是这个竹筒,拿来侯思南眼前晃。

  "你看,它不服气我每天'嫖'你不给钱,揍我呢。"说的时候,抱着已然无力的侯思南,酒窝又圆又深,"这竹筒太单调了。雕点东西在上面吧?哥,你喜欢什么图案?齐尚天会雕刻,我可以去跟他学完回来,自己雕。"

  侯思南闭着眼喘气,并不答话。侯思远推推他,"你先别睡,说完再睡,哥?"

  侯思南睁开眼,眼中波澜不惊,却凄凉无助,"你当真要我说么?"

  "嗯。"侯思远眼睛亮亮的,压在他身上,重重点点头,"说吧,你喜欢什么?"

  侯思南长叹一口气,"佳……"

  "家?"侯思远一愣,随即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嘴角都快咧掉了天上,"我明白了!哥,你真好……以后我们一直这样……"一边说,一边亲吻侯思南,亲着亲着,抓竹筒的手松开了,搂过侯思南的后腰,分开膝盖,又狠干起来。

  后来侯思远真的去和齐尚天学了两个月雕刻。怕雕坏了竹筒,就叫狗儿去屋里后面的竹林里去砍柱子,一遍遍地练习,觉得手熟了,才拿过竹筒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雕了几个月,终于在竹筒上旋转雕刻出一幅水榭全景图。

  侯思远甚为满意,却藏着,先不给侯思南知道,找来上好的漆,红的、绿的、黄色、紫的,各种颜色倒进小碟,用毛笔沾着,一笔一画漆上竹筒。

  红色的夕阳,碧波荡漾的湖水,青色的竹林,棕色的水榭小木屋,还有麦色的木桥,一高一瘦两个小人,手牵手站在湖边凉亭里看日落。

  侯思远偷偷将它放在湖边凉亭里的石桌下晾干,待到侯思南生日时,本想送给他,却从天亮憋到天黑,也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好霸道地将侯思南推倒在石桌上攻了一回。当侯思南累得不得不闭起眼睛,他才从桌子上面捞起竹筒,硬塞进侯思南怀里,"拿着,给你的,收好,不许弄丢!"脸红红地抱起全身无力的侯思南回了屋。

  如今他再看到这个竹筒,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侯思南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拍开他的手,扭过头去不说话。

  侯思远忽然很生气,"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跟我说句话,好像会少你一块肉似的!答我一声,你会死啊?!"

  侯思远扭开竹筒盖子,伸手进解开盘扣的外衣里,掏出了随身的钱袋,打开来,将满满的铜板还有碎银子倒在了床铺上。做这些事时,手居然有点抖,脸颊一直抽动,低着的眼睛,拼命眨。

  "唉……"侯思南长叹一声,转过身,靠坐床头,顺眉看着侯思远的手,"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等待良久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侯思远盯着床单上的绣凤,不敢抬眼,既想听到侯思南的回答,又害怕听到与自己期望相反的答案。终于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痉挛。。窗棂处挂着的风铃,被风吹出清脆的音乐,听在耳里却变得分外聒噪。

  他眨眨眼,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抖地一把抓完刚才从钱袋里倒出来的铜板,往竹筒里灌。唏哩哗啦的声响,充斥着寂静的屋子,发出残忍的宣誓。

  "你喜欢裘睐吧?"

  "……"回答他的,仍旧是侯思南惯有的沉默。

  侯思远脸颊抽动,认为沉默就是默认了,却还是抱有一线希望,想听到侯思南的亲口回答。他又捡起刚才从钱袋里倒出来的碎银子,一颗颗,一粒粒,往竹筒里丢。

  "我就知道你一直是喜欢裘睐的。你还老骗我。不喜欢怎么会编蚂蚱送给他?三年前的事情,可以一直记到今天。你们还真是有情有义啊……可惜裘睐是个混蛋,把你的一番心意,拿去讨女娃娃开心,还弄丢了!你心痛了吧?活该!"

  侯思远说到此,终于将床铺上的碎银子,全都扔进了竹筒。可竹筒还是有二分之一没有填满。他昂起头,叹息一声,眼中有些晶莹,不想让侯思南看见。他转脸去看书桌,却看到三年前侯思南送给他的蛐蛐笼子,被他日夜研究,重新用桔梗补好了踩坏的地方,却因为自己的手艺没有侯思南的纯熟,修补的地方,凸起一道伤痕般的草结。

  侯思远突然觉得很心酸,走至书柜,抽出一个从来不曾上锁的抽屉,拿出一个精美的楠木盒子,有些疲惫地走回来,坐在远桌前,打开。里头慢慢一盒,全是银子,都是一块块细碎的。还有铜板,也都整整齐齐串成一串串,落成叠叠,放进一个小格,一个小格。
 这个盒子原是侯思远藏见不得人的小玩意的,也曾经用它藏过春药。但自从侯思南那次请大夫,侯思远出不起看病钱,反而要石中玉帮垫之后,我就每个月从公主给他的月钱里拿出三分之一,放进这个盒子里,已被不时之需。侯思南在水榭单独吃饭的银钱,侯思远也是用这个盒子里的积攒钱给的厨房。

  如今,他打开这个盒子,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白花花的银子躺在红绸子补上,黑色的盒子,黄色的漆兰花,他都感觉像绿的。

  自己整个就一王八!!!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我俩在一起之前,还是之后?"侯思远狠狠抓起一把银子,抓过竹筒,往里倒。竹筒渐渐满了,银子在竹筒里碰撞发出的声音不再是清脆的,而是闷哼如怨。手感也沉甸甸得,几乎拿不动。

  侯思南淡淡的声音,穿过侯思远倒银子的声响,从床铺那儿传来。

  "我没有骗你。我不喜欢裘睐。我只把他当朋友看待。"

  侯思远抬头望去,侯思南已经把腿放下了床,坐在床沿,像一幅画,美得有些不真实,只要一把火,就可以消失殆尽,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自己生命里。

  侯思远努力看着他,却觉得眼睛越来越看不清,脸上痒痒的,有虫爬过,伸手一揩,湿湿的一道水痕粘在手背上,却没有颜色。

  "你又骗我……我不相信!"侯思远低下头,又开始疯狂地往竹筒里塞银子,竹筒装不下了,就拿到桌面上顿几下,出来空隙了,又放。机械地重复这些动作,却不知道意义何在。

  "你恨我吗?"忍了许久,侯思远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自己也逃避了三年的问题。他低着头,看到竹筒里的碎银子挤在一起,几乎没有缝隙,本来应该银白的色泽,因为竹筒内没有光线,全都变成了暗灰色,偶尔有水珠落在上面,才能重新展现出一丝可悲的初衷。

  侯思南道:"恨过。"

  侯思远突然丢掉竹筒,站起来指着他道:"你撒谎!你明明现在也恨我!三年了……就算是抱块冰凉的石头,现在也该热了。而你呢?这三年来,你对我说过一句实话吗?"

  侯思南直视他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这辈子只骗过一个人。不过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侯思远突然觉得头疼欲裂,一脚踢开被他丢在地上的竹筒。

  竹筒哗啦啦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里面的银子随之散出一条银白的鹅卵石小径。

  "你如果不恨我,当初你当了姨娘的石镇子,为什么不拿那些钱去找我爹?你留下来……你居然留下来……"侯思远一屁股跌坐在圆桌前,"我有时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宁愿选择误会你的意思。有时候,情人之间,不需要说一句话,只要一个眼神就够了。你一次次的给我希望,又一次次亲手抹杀掉。如果你想报复我,那么我告诉你,你做到了!我现在生不如死。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情愿你当初离家出走,而不是拿钱去跟石中玉买药!"

  侯思南冷笑一声,眼中的水雾合着鲜红的血丝,看起来迷人又脆弱。

  "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侯思远,亏你想得出,要我当了我母亲从南国带来的东西,然后拿着钱去边境,然后留在那里,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率领军队攻打自己娘亲的国度。烧杀抢掠,奸淫妇女。这些人里,说不定就有老人是我的外公外婆,也有可能我爹砍死的士兵里,也有我的舅舅,我的表兄弟。那些被卖做奴隶和军妓的女子,也许就是我的姨,我的妹妹。侯思远,我的母亲本来是有心上人的,可她为了国家,为了人民,毅然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千里迢迢陪着南国的公主来到北国,即使受尽委屈,也要把我抚养长大,就是希望我将来能站在朝堂之上,为两国的平和做一点贡献。如今的太子,是南国公主生养的。我有能力也有希望达成我娘生前最大的心愿。不管我受多大的苦,我都会终生为之奋斗。"

  侯思南抬起眼睛,直视侯思远的目光中,透露出的坚决与自信,是侯思远从来未曾看到过的。他震惊了,确切地说,他害怕了。侯思远差点站不住,他向后退,侯思南的眼神是那样清明,那样充满斗志,他感到恐惧。这样的眼神,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金麟岂是池中物?

  突然,侯思远脑海中闪现出这句话。他一惊,手在空中挥舞,想把眼前侯思南凌厉的目光甩出脑袋。他满头冷汗地跑到书桌那儿,突然一个坏点子浮现出来。侯思远狞笑地拉开抽屉,拿出里面还留有没有用完的春药,总共七八包的样子。他也没数,一把全抓了出来,喃喃自语:

  "你是我的……谁也休想抢走你……我不会让你去的……考上了你就翅膀硬了,会飞得离我远远的……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用春药对身体有很大伤害。侯思远原来不懂,自从大夫跟他说了之后,他就没再给侯思南用。所幸侯思南的身体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习惯了他的支配,所以侯思远是越睡越爽,越爽越想睡。只是忽略了自己抢夺了别人的身体,却弄丢了自己的心。

  他走到圆桌前,拿了一个杯子,倒满水,背对着侯思南,一边同侯思南讲话,一边将春药的纸包全部打开,一包接一包的粉末往杯子里头倒,直到所有纸包都见了底。他又将杯子里的水,分了一半倒进另一个空杯子里,再将两个杯子都添满茶水,端过去,走到床前,与侯思南并排坐,将其中一杯递过去。

  "思南,你有理想当然好。以前我没想到这层,现在知道了,以后肯定也是支持你的。我俩一直互相误会,你看这说开了不是很好?以茶代酒,我敬你!祝你明日高中!"

  侯思南笑了。侯思远终于看见了他的笑!!!非常好看……

  两个小巧圆浅的酒窝,在唇边隐隐约约显露。他接过杯子,与自己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下去。侯思远的嘴角止不住的往上咧,眼勾勾地盯着侯思南,毫不犹豫一仰头,也将自己手中的茶水,喝得干干净净!

三五章

  手一松,杯子掉在床上,毫无声音,却还是惹得侯思南看了一眼,不明侯思远其意。

  侯思远展开手臂,搂过侯思南的肩膀,另一手接过他手里的茶杯,往床头的茶几上一搁,眼神有些朦胧了,只觉身体里有比平时更加旺盛的火苗在四处乱窜,眼前的侯思南,竟比头次晚上醉酒后看到的模样更加俊俏,更加惹人怜爱。

  侯思远抬起侯思南的下巴,看向他同样也有些朦胧的眼,"思南,明天你就要高飞了。我三年前说过,我俩的夫妻缘分说不定就到今晚为止了。最后一夜,看在这三年的情分上,你不会拒绝吧?"

  侯思南拼命眨眨眼,又摇摇头,复又眨眨眼。侯思远看着好笑,"你怎么了?"

  侯思南道:"我觉得头好晕……思远,你……"突然抬头看向侯思远,"该不会下了药在茶水里吧?"说的时候,脸颊红彤彤的,额鬓都已冒出细小的汗珠。

  "呵呵呵呵……"侯思远笑了,伸手进衣衫下,直击侯思南要害,隔着裤子上下抚摸,"思南,你都这样了,还矜持什么?我俩都不是头一回了。就当来个告别夜宴吧!"说着,将侯思南往床上扑。侯思南奋力反抗,抵死不从,其激烈程度比第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却因为身体习惯了侯思远的长期玩弄,又服了大量的春药,侯思远还抓着他已然肿胀的分身不肯撒手,并且用侯思南平时最快达到高潮的方式不停抚摸。侯思南没忍多久便一泻千里,腰肢软在侯思远怀里,再也没力动弹。

  侯思远很高兴,贴着他耳朵,甜言蜜语说个不停,"思南,你好快哦……你的身体已经记得我了……我让你很舒服吧?"

  侯思南认命地躺在床上,左手臂挡住眼睛,右手则早已被侯思远用腰带,按老规矩绑在了床头柱上。每当侯思远顶得太用力,侯思南的右手便会情不自禁抓紧床头柱。侯思远在他身上纵横驰骋得太过激烈,他的手指便会在床头柱上留下新的指痕。

  这天夜里,同喝了春药茶水的兄弟俩疯狂做爱。侯思远抱着侯思南,翻来覆去地干,恨不得溺死在这激情的床第之间。他变化各种姿势进入侯思南,仿佛今夜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做爱。侯思南刚开始不愿意,但人被他绑着,身体被他压住,嘴里想骂,但话还没出口,侯思远堵住了一半,另一半也变成了喊叫。到最后,侯思远什么时候松开他的绑带,他也不清楚。身体已经开始努力适应这狂烈的性爱。侯思远向上顶他,侯思南会自动挺起胸膛,腰向前弓,尽量将自己往侯思远怀里送,嗓子早已喊哑了,唇也被咬得红红肿肿的,眼角的泪混着两鬓的汗,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什么了。

  他俩从黄昏做到深夜,就从月上中空,做到黎明时分。侯思南到最后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却念咒似的不停在求侯思远放过他。

  侯思远也同侯思南一样,浑身上下又是汗,又是口水,还有精液,有些已经干了,粘在身上,黏黏的,很脏,很不舒服。他从来没有如此放纵过自己,以前是怕家人发现,后来又担心侯思南身体承受不住。可是这一回,侯思远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哪怕侯思南一直在身下哭着求自己,而且射到没有东西再可以射出来,全身都在颤抖,侯思远自己也是双腿发软,疲惫不堪,但是他告诉自己:还不行……不可以……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侯思南终于又如侯思远预料的一样,发起狠来,拼死拼活要下床。所幸二人都是一夜纵欲,侯思南是承受的一方,体力消耗得更大,侯思远颇费了些劲,才将他双手都绑在在床上,道:

  "思南,我们再做一次。做完这次,我们就永远不分开了。"

  "你放我下去!思远!思远……我求求你……这三年来,我什么都忍了,一直听你的,就为了今天这场考试,你让我去吧,错过了这次,我就没有机会了……呜呜呜呜……"侯思南终于忍不住,眼看时间的漏斗在一点一点的消逝,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在侯思远面前,为了求他,为了向他低头,声泪俱下。

  侯思远也哭了,眼泪一滴滴掉在侯思南脸上,合着侯思南的泪,一起流下眼角,分不清原因,道不明所以。

  "思南,谁说没机会?有的。科举三年就有一次。你这么优秀,过三年一样考得上的。思南,你再等我三年,等我弱冠了,我就可以去跟皇上言明,带兵去边疆守城。我们一起去,离开这里,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侯思南大哭不止,手腕挣动,带出了血,撕心裂肺地叫,拼了命要下床去考试。侯思远竭尽全力压着他,趴在他耳边,哽咽地哭,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哥,我对不起你……侯思南,你为什么是我哥?"

  然后也发疯了,抱着哭叫的侯思南到处啃咬。用手摸硬孽根,又往侯思南身体里捅。侯思南双眼血红,一口咬在侯思远肩膀上,见血仍不松口,牙齿嵌进肉里半截。鲜血顺着侯思远律动的脊背,流下麦色的肌肤。

  侯思远疲惫地笑,看起来像哭:"侯思南,我第一次知道,你究竟有多恨我……"一个深深地挺进,右手同时捏紧侯思南的分身。两个绝望的人,同时射出了最后那点消耗殆尽的感情。

  然后,都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又是黄昏了。侯思远清醒之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很害怕侯思南不肯原谅自己。守在床前,寸步不离,小心翼翼,也不敢讲话,长这么大,第一次学会了察言观色。所幸侯思南醒来之后,神色很是平静,一言一行,与平时无异,看不出丝毫不妥。

  即使如此,侯思远还是忍不住问他好多遍:"你没事吧?"

  每当此时,侯思南总会眨眨眼睛,苦笑着摇摇头,并不言语。

  二人共处一室又过了几天,相互之间并不多话。侯思远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彼此之间不一样了,气氛说不出的和谐。

  这天,侯思远从书院兴高采烈地回来,一进房门,就看见侯思南蜷膝坐在窗前风铃下的偏塌上,举目眺望水榭外微波荡漾的湖。侯思远跑过来坐他旁边,欲言又止。

  侯思南并未收回目光,"说吧。什么事?"自从科举考试过后,他便不再去书院了。书院里如今就只剩下武考的学生,其他的,算是结业了。

  侯思远道:"我说了,你会难过的。不过……迟早都要知道的事情,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裘睐是状元吧?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侯思远见侯思南眼神如常,面无悲色,遂大胆将今天得的消息一股脑儿都说了,"裘睐要成亲了。娶的新娘子,是九公主。街上都在传,这又是一宗才子佳人的美谈呢。"

  侯思南脸色一变,还是露出了悲戚的表情。侯思远一看不对,心中顿时醋意翻滚,嘴巴又贱起来:"你还说你不喜欢裘睐?你自己照照镜子,你现在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你让我怎么想?!你就是喜欢裘睐……嘴上不承认罢了……"

  侯思南转头,刚想说什么,结果看到侯思远嘟着嘴,眼睛红红的,斜瞟着榻前茶几上的花瓶,一副'我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话了!'的表情。

  "唉……罢了……你这又是何苦?"侯思南第一次主动伸手,覆盖上侯思远的手背,"我没有喜欢裘睐。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

  侯思远瞬间眼睛一亮,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忽又撇开脸,嘟囔一句:"你别骗我了。你都是哄我的。我知道,我强了你,你心里一直有怨。我……"

  "别说了。"侯思南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看着彼此交握在一起的手,"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你记住我的话。"

  "嗯。"侯思远重重点点头。在这三年里,如果侯思南好好跟他说话,侯思远一般都会非常愿意听,就像中蛊般,又像是遵循圣旨,从不曾忤逆。他忽然想到什么,好奇道:

  "思南,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吧。"侯思南抬起眼睛,望着侯思远。

  侯思远感觉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洁净与纯粹,除了看,再也没有其他的杂念。

  "你说,你恨过我?"

  "是。"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明明有很多机会的……"侯思远低下了头,等了许久,等不到侯思南的答案,又抬头看他。

  侯思南望向窗外如镜的湖面,头顶的风铃,叮当作响。微风拂过他耳边的碎发。侯思南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想侯家断后。"

  侯思远一听,笑了,一把抱住侯思南,顽皮道:"你杀了我,说不定侯家还不会断后呢。你不杀……侯家这代肯定是断后了!"伸长脖子,吻上侯思南的嘴唇,久久不愿分开。

三六章

  这天之后,侯思南又开始编蚂蚱。起了床,就去湖边找长短颜色都一样的桔梗,有时一找就是一天。晚上侯思远回来,看见他累得倒在床上,不愿动弹,就问他:"你又编这个?不会又是送给裘睐的吧?!"

  侯思南笑:"我是送给她。她要成亲了。我没有什么钱,心意到了,别人自然会明白的。"

  侯思远听他这么一说,倒没再拈酸吃醋,静静坐旁边看着。有时侯思南弄得晚了,他还用小刀帮侯思南削桔梗皮。

  又过了几天,蚂蚱编好了,颈上光秃秃的,老像是少了点什么。侯思南端着它,看了半天,微笑了下,跟侯思远说:

  "明天,我想去西郊摘红豆。"

  侯思远纳闷:"为什么要去西郊摘?跑这么远?书院就有啊。"

  侯思南皱眉,并不说话。侯思远最怕他这样,立刻道:"你说了算。"抱过侯思南,忽然脸红了,"况且,我俩也好久没有一起去西郊了。你陪你一同去。思南,你还记不记得,九岁那年,我为了摘红豆,还掉下悬崖呢。"

  侯思南朝他笑,"记得。你那时重死了。我背你上来,累得喘不过气。过后还被父亲打了一巴掌。"

  侯思南眼神黯然,摸摸脸颊,好似如今忆起,还有些痛一般。侯思远搂紧他道:"从小到大,我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以后不会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侯思南放软身子,靠在已经侯思远怀里,闭眼低喃:"嗯,以后再不会了。"

  才三年的光景,喜欢习武的侯思远已经长得比长期卧床的侯思南高半个头,身体也较之结实很多。侯思南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只软绵绵的兔子,说不出的脆弱与怜惜。

  隔天早晨,侯思远一醒来,就看到侯思南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数钱。侯思远眯着眼睛,侧躺在床上,笑着看他,"大清早数什么钱呢?你昨晚去盗墓了?"

  侯思南将一些铜板从桌面上刮进掌心里,"这些钱是我以前当镇子剩下的,如今算算,还有四十文。"

  侯思远下了床,光着赤脚,走过去,伸完懒腰,打了个哈欠,一把搂过侯思南的腰,满足微笑,"你想买什么?我们今天出门好好逛逛吧。我大把的钱,你不用担心银子的问题。"

  侯思南修长的手指捡起桌上最后一个铜板,"再看吧。"笑着起身,去穿衣裳。侯思远靠在分隔里外间的雕花拱门处,抱手托着下巴,看哑儿伺候侯思南换衣服,心里美滋滋的,别提多得意了。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半个时辰后,侯思远牵着侯思南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古人与现在不同,感情好一点的男人们经常会以牵手来表示关系好。所以,侯思远与侯思南手牵手走在街上,路过行人皆点头称赞他们兄弟俩情比金坚,眼神中流露出的,都是羡慕与赞扬,并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侯思远高兴极了,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祝福新婚燕尔的夫妻。而自己,则是那令人艳羡的新郎官。正想着,前头走来几个年轻秀才,一路走,一路高声谈笑。

  "听说了吗?状元郎后天就要迎娶九公主了。"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全城的百姓都在传,说裘状元打马游街那日英俊极了。配上那国色天香的九公主。哇……真当是传世佳话!"

  侯思远紧张地竖起耳朵,皱眉瞪着他们,手紧了紧侯思南,走着走着,侯思南突然停了。

  侯思远赶紧回头:"别理他们。一群无知小辈。"却见侯思南一点都没注意那些学生的谈话,反倒盯着街边一摊小吃铺,眼勾勾地不肯走。

  "我想吃馄饨。"

  "?"侯思远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在原地不晓得说啥???

  侯思南又道:"我想吃馄饨。这老伯的馄饨好香。"松开侯思远牵他的手,就往街边小吃铺那儿冲。侯思远一把拉住他,小声道,"你想吃馄饨,我带你去酒楼吃。这儿鱼龙混杂,又在街边,人来车往的,多脏啊!我带你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吃。"哄孩子似的劝,侯思南不听,死活要往那儿去,"我没钱。我身上就四十文钱。去酒楼我吃不起。我就要在这儿吃!"

  "你没钱我有啊。你我之间,还分什么彼此。走吧,我带你去。"

  侯思南突然甩开他,当街大吼一句:"我就想拿自己的钱吃碗馄饨怎么了?!"然后瞪着侯思远,胸膛起伏不定。

  当街的路人皆被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向他们。侯思远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拉过侯思南的胳膊,陪他去了街边小吃铺坐下。

  侯思南很高兴的模样,在老伯惊魂未定的目光中,数了十文钱递过去,说了一句让在场人无不喷饭的话,"老板,我要三碗馄饨。"

  侯思远差点没吐出肺来,与周围人一样惊愕地看着侯思南,暗暗拉拉他衣袖,"三碗?你吃得完吗?你平时在家,连一小碗饭都吃不下。吃一半,还吐一半呢。他这儿东西都不知道干不干净,吃了拉肚子怎么办?"

  侯思南笑得非常轻松,"没事。"当着大伙的面,真将老伯端上来的三大海碗馄饨,全都吃了下去。

  侯思远差点连手里的扇子都掉了地,看着侯思南端着比他脸更大的碗,喝尽最后一滴面汤时,他们旁边坐着吃馄饨的人,都鼓起掌来。

  "好好好,吃得多,身体好呀。"

  侯思南豪爽的用袖子一抹嘴唇,哈哈大笑,"过奖过奖。"站起来就走。

  侯思远赶紧跟上,觉得今天的侯思南有点不正常,又不敢多问。侯思南却突然回了头,"我要买点纸钱香烛,去看我娘。你有事,就先回吧。不必跟着我。"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意思就是逐客令。

  侯思远却立即道:"我没事。我今天都没事。我陪你。"

  侯思南不再多言,去了集市,买完东西,又花了十文。他把剩下的二十文钱放进衣袖前,在手心里掂了掂,伸到侯思远眼前晃了一晃,"二十文!古人云:君子固穷。你哥哥我穷得连口收尸的棺材都买不起,却永世做不成君子啰。"笑得轻轻松松,哼着歌儿随人群往城外去。

  侯思远皱眉在原地想了片刻,见他逐渐走远,又赶紧跟上。

  西郊坟地。荒草百塚。偶尔有一棵光秃秃的老树,树杈上居然连片枯叶都没,只有一只又黑又丑的乌鸦,聒噪的叫着。

  侯思南跪在母亲的坟前,蜡烛点完了,纸钱也烧了,看着母亲的墓碑,就像是隔着阴阳,在与母亲神交,并不说话。侯思远在他身后站了许久,直到太阳快下山了,侯思南才出了声。这一出声,倒把侯思远吓了一跳。

  "扶我起来。我的腿跪麻了。"

  侯思远搀扶他起身,揉了揉腿,二人又来到曾经掉过悬崖的那棵红豆树下。

  如今那棵树,比以前更高,更茂盛了。侯思远看到它,顿时展露出笑,指着大石头上那处树干,对侯思南说:"思南,你看,这就是我以前爬的那株树干。如今它已经这样粗了呢。"

  侯思南站在树下,昂头望去。郁郁葱葱的绿叶间,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侯思远一个漂亮的燕子转身,一如裘睐当年,动作却更流畅。高挑的身形,舞动之余,更见美感。落地时,手心处一株娇羞的红豆芽上,并生一对心形红豆,饱满可爱。

  侯思南一笑,拈起来道:"就这株吧。甚好。"

  侯思远也笑了。他第一次得侯思南表扬,心里自是美到没边了。

  晚上回了家,侯思南给了厨房十文钱,要了一碟松油;又叫侯思远用雕刻的小刀在那对心形红豆上刻字。

  "刻什么?"

  "就刻……'青睐有佳'。"侯思南想出这四个字的瞬间,眼神忽有一丝闪动,笑容有点苦,随后迅速隐去,笑得酒窝圆圆,开始倒出烧热的松油,待侯思远将两颗对生的红豆,分别刻上'青睐'与'有佳'时,侯思南接过去,将那一对红豆,按摘下树时的样子,摆成心形,'扑通'一声,丢进了松子油里。

  日子是很奇怪的东西。你越想过得快的当口,他就像别扭的蜗牛不肯移动半步。可当你越想过得慢时,他却偏偏拼了命地往前赶。

  裘睐与九公主成亲的日子终于到了。但凡同裘家有点交情的贵族人家,都会去赴宴。侯思远的娘一大清早就忙活开了。一下子要梳头,一会儿要试衣服,再过片刻,又变成了要花瓣洗澡,外加黄瓜敷脸。

  侯思远看着直笑,"娘,人家是去看新娘子的。又不是看你。你着急个什么劲啊?"

  "你懂什么!城里的贵妇都会来。咱可不能给你爹丢脸!"说罢,又忙上了。

  侯思远今天特别高兴。打从心底里高兴。全都城的人,恐怕除了新郎新娘,就数他最为满意裘睐的这桩婚事了。

  他轻巧跳过门槛,刚一伸头,便看到侯思南穿着白色睡衣在书桌前摆弄一个精致的楠木盒子,跑过去一看,原来里面放着那只桔梗编的蚂蚱,颈上用结草挂着一对浸过松油的红豆,看上去油亮透明,俏皮可爱。

  侯思远道:"送这个,好像太小孩子气了吧?"

  侯思南关上盒子,从来不曾笑得如此轻松过,"少年情怀总是痴啊……这礼物,非金非银,不足道也,却可令当事人终生难忘。"

  侯思远好奇,"这里头可有什么典故不成?"

  侯思南笑了下,并不答话,拿过早就准备好的红信笺,工工整整写下了:

  侯、思……

  在侯思远惊异又不解的目光中,写下了"远"字。

  "你为何写我的名字?"

  "因为我不去了。你替我把这个交给九公主。记得要亲手交给她。让她的贴身丫鬟拿走。"侯思南双手将盒子递给侯思远,"你就说……我又病了,下不了床。"

  侯思远闻言,暧昧地笑了一下。他以为侯思南还在思念裘睐,便不再勉强,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心道:反正过了今天,以后裘睐就算成家立业了,也断了侯思南的想念。而自己又和侯思南有了肌肤之亲,这日久生情的故事,茶馆酒楼说的还不够多吗?

  侯思远越想,心里越雀跃,又同侯思南说了许多蜜里调油的话。快到时辰了,才心不干,情不愿地叫过狗儿,拿上盒子,乐呵呵走了。

  侯思南站在水榭门口,目送侯思远离开,叫过哑儿,将手中最后的十文钱,递到他手中,"去外面,给我买一壶酒回来。不多不少,就要十文钱一盅的那种。"

  哑儿点点头,去了。回来时,看到侯思南坐在梳妆镜前,身上穿着过年时才穿的衣服,正在梳头。苍白的脸,通过铜镜看到哑儿进了门,叫他过来帮自己束发。

  一切弄妥当,侯思南端着酒壶与一个杯子,走到湖前凉亭中。哑儿瞪着怯怯地大眼睛,隐隐猜想到什么,又不敢确定,只能寸步不离跟着他。

  "哑儿,你会水吗?"

  侯思南回头问,脸上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移不开眼。哑儿一个惊艳,木木点了头。

  侯思南低头沉吟,"这样啊。那我只好得罪了。得将你绑上一阵。"袖子下的手中,突然变出一捆绳索,也不是很粗,像是床侧扎琉缨用的,金线闪闪,很是好看。哑儿却怕了,不住摇头,大大的眼,尽含着泪。

  侯思南学过武,虽比不得侯思远,却也比哑儿大上几岁。而且哑儿是下人,再怎么也不敢太忤逆主人,很快便被侯思南绑在了凉亭柱子上。

  侯思南倒了杯酒给他喝,抹了抹他脸颊上的泪,"好孩子,别怕。我只是觉得一个人走,太凄凉了些。今天的事,过了就过了,不要惦记。侯府大着呢,每天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老回想这些,晚上做噩梦了可别怪我。呵呵呵呵……"

  侯思南说罢,笑着拍拍他的头。哑儿拼命摇头,无声地哭。

  侯思南走进凉亭,一挑衣着下摆,跪朝湖面,拱手朝天,双掌伏地,连磕了三个响头,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撒向地面。

  "一敬苍天大地。侯思南愚钝,终做不成君子,只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又倒了一杯酒,抛洒天空。

  "二敬亡母生父。侯思南不孝,愧对父母大人养育之恩。"

  站起身子,自饮一杯,手松杯落,碎响湖畔。然后将酒壶里剩下的酒,缓缓倒进了湖水中。

  "三敬河神。希望您怜我这个肮脏又可悲之人,让我死后得以见我母亲一面。三年委身亲兄弟身下做娈童;被最好的朋友陷害;心上人嫁做他人妇;功名不成,认贼做母……我本以为,忍一切所不能忍,就是君子所为。到头来,不过是沦为一句笑柄罢了。"侯思南一边自嘲,一边捡起湖边的大块鹅卵石,往袖子里装,直到袖子重得几欲站不起身,他才回头对满面泪痕的哑儿笑: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了。"

  然后,毫不犹豫地踏进湖水里,在荡开波纹的湖面上,静静朝湖心走去。

  哑儿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挣动绳索,眼看着侯思南的身形渐渐消失在湖面。胸口、颈项、脑袋,最后连刚才自己为他梳理,束发的冠帽都浸入了湖水,却至始至终,叫不出一丝声音。

三七章

  侯思远在裘睐的婚宴上,吃得好开心。石中玉坐在他旁边,斜眼瞟他,"你高兴个什么劲啊?又不是你成亲?"

  "有吗?呵呵……我哪有很开心?切,乱说!呵呵呵呵……"

  石中玉用扇柄指指他,歪着嘴角笑,瞥眼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在月门外张头探脑,遂拉了拉侯思远的袖子,"哎,门外头那个,是不是你的下人?好象叫狗儿吧?"

  侯思远朝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立时皱眉,看了看四周,悄悄起身。

  石中玉道:"我陪你一块儿出去吧。这儿太闷了。"

  "好。"

  二人慢慢悠悠来到月门外,俯视狗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侯思远哭得话都说不清楚。

  侯思远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去水榭伺候吗?"

  狗儿气喘吁吁,一把鼻涕一把泪,"小侯爷,大少爷投湖了!我刚到木桥,就看见大少爷在往湖里走……呜呜……"

  狗儿还没说完,侯思远的脸色已白了一半,一把抓住狗儿的领口,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你说什么?谁投湖了?"

  "是大少爷!呜呜……侯思南!"

  侯思远松开手。狗儿一屁股摔在地上。侯思远扔掉扇子,飞一般地往马厩跑。石中玉也是一惊,对狗儿道:"我骑马跟着他,怕出事。你马上回去。先别惊动你家夫人。"说罢,也飞快朝裘家马厩跑去。

  一路上,石中玉骑得并不算慢,街上还有行人,偶有避让也是难免,却还是把他前面的侯思远给跟丢了。等他到了水榭木桥头,侯思远已经跪在湖边,哭得有些失控了。鹅卵石滩有一道宽宽长长的水痕,从湖里,一直延续到草地上。

  那里平躺着一个人,样貌看了十几年,一眼便认出是侯思南。头发披散,合着身上衣服,都是湿的。也许是在水里泡得过久,皮肤上没了一丁点血色,面皮煞白煞白的,透着股死气。定睛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胸膛起伏,再看他身旁哭得气都喘不过来的侯思远……

  石中玉心下一'咯噔',脑脑袋虽飞速旋转,却什么也想不出来,跑过去摇侯思远,"死了?"

  "没。呛了水,昏过去了。已经喊人去请大夫了。"旁边一人答。

  石中玉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两人。一个丫鬟,一个男孩,见过,是个哑巴,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风一吹,两条火柴腿抖得跟筛糠一般,趴在丫鬟肩膀上大口喘气,像是脱力了。

  石中玉听到侯思南还有气在,顿时大松一口气。手指探他鼻息,微弱得几欲消失,但还有一线生机,为时不算太晚。侯思远仍跪在地上,哭得好似守寡。石中玉想到刚才种种,皆是被他误导,心有怒气,狠狠推他一把。

  "人都没死!你在这干嚎个什么劲!有时间,你赶紧把他抱屋里去,等会儿他再着凉,真的没救了!哎,我说你还哭?!你这哭的哪出啊?!!"

  石中玉见他这样,分明更怒了,只想一拳揍过去。拳头挥出,离侯思远脸部还有一寸的时候,侯思远终于哽咽出声:

  "我也不想哭的……我心里……心里难受……他居然选择去死……去死都不肯……不肯跟我一处呆着……他从来……从来没有爱过我……呜呜呜呜……"

  石中玉住了手。他从来没有见过侯思远这样的眼神:彷徨、失措、无助又绝望。他跪在侯思南手边,双手抱头,鼻子几乎挨着草地,眼泪垂直往下掉。耳边听到的声音,全是侯思远喘不过气的抽泣。一会儿又如释重负地抬高上身,仰头长叹,眼神却更悲戚了。

  石中玉隐约明白了发生的事,见侯思远如此失态,只好拍拍他肩膀宽慰,"也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侯思南要是对你没一点感情,早一刀捅死你了。你想想,要换做是你我,谁能……这样过三年?他没杀你,就是最好的证据。不信,等他醒来,你自己问他不就晓得了?"

  侯思远脸上新泪滚落,旧泪未干,闻言,空洞的双眸忽然恢复了一些神采,木木地抱起全身冰冷潮湿的侯思南,一边被他身上的温度冷得发抖,一边道:

  "你说得对。我自己问他。我不猜。猜来猜去,太累了。这三年,我心里一直像压着块石头透不过气,有时侯又像是有棍子搅着心头那块肉,痛得抽搐。我有时候真的好恨他!!"

  侯思远旁若无人的喃喃自语,哭着将侯思南抱回了水榭。大夫也在这时赶到了。狗儿随后跑进屋,扶着膝盖直喘气,好半天才道:

  "夫人知道了。正在找人问呢。我没答,跑回来了。"

  石中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跟我们说说。"

  狗儿道:"我送完小侯爷出门,就往水榭走。刚过木桥,就看见小翠来送饭。正想叫她,只见她'啊!'地叫了一声,手中托盘也掉了。我顺着她的眼神,就看见哑儿被绑在凉亭柱子上,大少爷正在往湖里走……"

  "别说了!"侯思远突然出声,"我不想听这些。我娘要是问起,就叫她来找我。你们都出去吧。"

  丫鬟已经给侯思南换好了衣服。大夫也诊好了脉。石中玉按按侯思远的肩膀,"那我先走了。有事叫人来找我。"

  侯思远点点头,望着侯思南死气沉沉的容颜,就这么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直到天亮。终于在天再一次黑下来的时候,抵挡不住困倦,趴在床边睡着了。

  侯思南躺在床上,已经第三天了,连眼睫毛都不曾颤动过一下。石中玉每天都来水榭看望侯思南,却每天都只能看见一具活尸平铺在床板上,而屋外独坐台阶的侯思远,已经满下巴的络腮胡渣,衣衫则还是裘睐婚宴上穿的那套。

  石中玉道:"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娘来过了吗?"

  "还没呢。估计也就这两天了吧。"侯思远望着湖,眼神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已变得深邃。原本阳光活泼的大男孩气质,现如今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浑身上下所笼罩着忧郁又深沉的男人味。

  石中玉道:"我听说,九公主回宫了。外面都在传,说裘睐成亲第二天,就和九公主大吵一架,也不知为了什么事。你表妹一气之下,干脆回宫长住。还跟皇上说,要休了他。呵呵,这事够怪吧?才成亲不到三天,就要休驸马了。我就说,这女人不好伺候。小时候野丫头似的跟我们混在一处,大了还不更野?"

  侯思远目光望向木桥,随即站了起来。石中玉边说边笑回了头,看到九公主?快步正朝这边来。裘睐走在他旁边,嘴里说着什么,一边走,一边想挡九公主去路。九公主瞪他,急了就劈手用武力打他。裘睐闪开,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们怎么来了?"石中玉纳闷。

  "我怎么知道?"侯思远亦皱眉,"我已经够烦的了!"

  二人到了跟前,说话声渐渐可以被侯思远和石中玉听见。

  裘睐道:"有什么事回家说不行吗?非到别人家里来闹?"

  九公主横他一眼,耳垂下的红宝石耳环快速晃动,"别人家?!说不定我问清楚了,这儿原本应该是我的家!"上前一步,踏上侯思远站的台阶。

  裘睐道:"是,我承认。以前给你写的那些情书,但凡是叠成心形的,或者是背面用四国语写着'青睐有加'的,都是出自侯思南之手。你最喜欢的那个桔梗蚂蚱,也是他编的。我这么忙,又要读书,又要习武,还要讨好你。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我做不完,叫个愿意为之的人代劳,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是真……"

  "啪!"九公主一巴掌抽歪裘睐半边脸。
裘睐伸手一摸,出血了,再一盯九公主的指甲,冷笑一声,"夫人,你好狠的心啊。你就不怕为夫我被你打破了相,以后出去那也是丢你的脸啊!公主大人?"

  "无耻之徒!"九公主转身抽出侯思远腰间的佩剑,直抵裘睐的咽喉。裘睐立即退了一步,双手摊开,一脸无奈的笑。

  "你也知道我是公主。而且我是父皇最宠爱的九公主。你信不信,即使我三天前才与你成亲,我今天就杀了你,我明天照样嫁得出去!"

  裘睐的脸色瞬间变了,冷下脸道:"你说的是气话,还是当真?"

  九公主高昂起头。如今她的长发,已由原来单梳一条大辫子,改成了盘头。这是北国已婚妇女的象征。可她依然才十五岁而已。

  "本公主生平最恨别人骗我!"

  "好了!你们俩够了没?!"侯思远突然大喊,"小侯爷我现在心情差着呢,不想被打,你们就给我滚!我看着你俩就眼胀!"

  九公主收了剑,跑过来,手里拿着颈上挂着红豆的蚂蚱,递给侯思远看,"表哥,这个,是侯思南编的,对吧?他在吗?你让我见见他,我有事想问他。"

  "你闭嘴!"侯思远瞪着她,眼里有了泪,嘴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有些虚弱的回答:

  "你想问我什么?"侯思南倚着门,出现在众人眼帘里。

  "你是不是喜欢我?"九公主单刀直入。

  侯思南尚未开口,侯思远一次跳上三级台阶,"我不许你回答她!"声音有些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底气已不足。

  侯思南望他一眼,眼神如清澈见底的泉水,声音虚弱不已,"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裘睐。是你自己一相情愿老那样认为罢了。如今真相大白,痛苦的,终究还是你自己。"

  九公主一愣。裘睐面如土色,伸手去拉她,"你当真要为了他和我恩断义绝?三天前,我俩才拜的天地,岂是说反悔,就反悔的?你以前跟我发的山盟海誓呢?"

  九公主甩开袖子,"被你骗着发的誓,不算数!我要休了你!"

  二人无视其他,又吵起来。

  石中玉抬了头,望向摇摇欲坠的侯思南。

  侯思远吞吞吐吐,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你喜欢的是……如果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女人……我不会……不会犯下那种错……"

  侯思南声音很轻,被裘睐和九公主的吵架声压了下去,"你伤了我的身体,我伤了你的心。我不亏。裘睐伤了我的心,我便也让他伤心。算扯平了。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是九公主;唯一还不起人情的,是石中玉。"说到此处,有些站不稳了。

  侯思远下意识想去扶他,碰到他的胳膊,又慢慢放开了。石中玉走过来,"侯思南,我扶你进去吧。这儿风大。"

  裘睐突然提高了声音,台阶上三人皆回望了去。只见裘睐一脸冷笑,语气却控制不住的激动:

  "佳表妹,你可想清楚了。你就算休了我这个驸马。你也别想嫁给侯思南。他可是庶出,而且还被他亲弟弟玩过屁股。你要找相公做夫君吗?"

  "本姑奶奶瞎了眼才嫁给你个下三滥的东西!我就是一辈子不找男人,也不要你!"九公主还没骂完。侯思远已经一脚将裘睐踢倒在地上。裘睐武功也不错,只是气急了,没防备,挡了大部分,腿脚没站住,摔了一跤,不痛不痒,顶开侯思远逼来的力道,重新站稳道:

  "怎么?敢做不敢给人说么?"

  侯思远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裘睐邪笑,"从我跟石中玉来探病那次就知道了。侯思南自己不知道,他脖子上被你咬得……呵呵……真精彩……"说着,淫笑两声。

  侯思远冲上去想打他,九公主伸手挡住。

  "让开!我要废了他!免得他出去乱说!"

  "不用你!老娘我自己清理门户!"九公主一剑朝裘睐刺去。

  裘睐轻轻松松夹住剑尖,稳住九公主,转头朝侯思远笑,又朝台阶上的侯思南抛了一个媚眼。

  "真是美……怪不得连亲弟弟都抵挡不住你的魅力……就不知……你到了西国,会不会令那些如狼似虎的王子们满意?"

  侯思远脸色大变,心忽地漏跳一拍,一种很不寻常的感觉,戳得心窝直发慌,"你刚才说什么?"

  裘睐道:"中状元加娶公主的好处就是:皇上会连番听取你的意见,哪怕是荒谬的。佳表妹,你不用白费心机了。你素来喜欢跑书院,皇上对你的事,早就头疼不已。况且皇上金口玉言,如今又正值国家用人之际,他是断不会同意你休我的。至于侯思南,我和你拆礼物的时候,就料定你会来找他。我已经向皇上建议,说他聪明能干,精通四国语,应派往西国。那里现在不是正在调停吗?需要翻译。"

  侯思远道:"你以为你刚新上任的一个小小正三品官,能只手遮天不成?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顶个屁用啊!你娘同意了。本来我那当宰相的爹,素来与你爹侯元帅不合。我们裘家人去说,皇上还没那么快批准。可你娘一听这事,竟比我们还热心,说你把哥哥逼得跳湖了,怕你爹回来了不好交代,干脆把侯思南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去给你爹。真是天助我也!"

三八章

  侯思南走了,离开北国都城,去往边疆。

  那日石中玉带走了裘睐和九公主后,侯思远回头望了一眼侯思南,下定决心似的跑到东苑,跪在他母亲的卧房门口,发誓要绝食长跪,直到母亲进宫说动皇上改变圣意为止。

  侯夫人叫来狗儿盘问,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气得抓起鞭子就抽侯思远。一边打,一边骂,到最后泪不成声,坐在地上直叫"狐狸精作祟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等等,拿鞭子的手不停颤抖,望着跪在地上,满背鞭痕,咬牙一动不动,拒不吭气的侯思远,直呼"造孽!"

  下人们都退尽了,院子里静悄悄的。

  侯夫人道:"你疯了呀!我让你玩他,并不包括这种玩法!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爹的儿子!他身上流有一半和你同样的血!你在乱伦,明不明白?!这要是让你爹知道,我们母子都玩完!!玩完!!!"

  侯思远从头到尾就只说一句话:"我不要和他分开!"

  "我打死你这个没有伦常的逆子!"公主从地上爬起来,又要抽人。鞭子挥到侯思远身上,皮开肉绽的是他,痛的是自己,哭得竟比自己被打还伤心,"你从小到大,我哪样没顺着你?我身上一直带着鞭子,侯府里谁没挨过它的打?可我从来没有打过你。但今天,你要是一直执迷不悔,我就打死你!!!反正你爹回来,你也是个死!"

  侯思远抬起头,目光坚定又凄凉,朝公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孩儿不孝。让娘伤心了。但孩儿这次心意已决,您打死我吧!从小到大,侯思南为我受过多少委屈,我只不过为他挨一顿打,饿一次肚子,我赚尽便宜,是时候还了。"

  母亲与孩子的战争,古今中外,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孩子赢,母亲输。嘴巴再毒,心肠再硬的女人,终究过不了自己孩子这一关。

  当侯思远顶着背上的鞭伤,跪在院子里经过三天的日晒雨淋,终于饿昏在地时,公主妥协了。

  侯思远睁开眼睛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屋里还有太医,有母亲,有狗儿,都是一脸关切的神情,他却独独伸手握住床前坐的侯思南,笑了,笑得那样灿烂,虽然看起来很虚弱,却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终于可以护着你了……以前都是你护着我……我们扯平了好不好?"说着,脸颊贴近侯思南的手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因为侯思南没有表情。他的眼神甚至是空洞的。侯思远都怀疑他是否还正常,又或者他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吗?

  日子在看似平静中流动。公主当真不再管他俩的事。侯思南每天喂他吃饭,侯思远都感觉稀饭比以往好吃了一百倍。

  这一天,是齐尚天生日。侯思远身体也已全好,看家里现今的状况,自己算是用苦肉计度了一回。至于下次爹回来的时候,休息一段,再另做打算。

  他这样斟酌着,事事都尽在自己掌握之中。侯思南这段时日,身体也渐好,对他也不似原来那般冷淡,还经常会主动同他讲话。

  侯思远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到达了最为幸福的时段。

  闷在家里这么久,他决定去给齐尚天庆生,好好消遣一番。临走时,忘了带扇子,侯思南还追了出来,将扇子送到木桥边。侯思远高兴得直乐,差点就不想去了,搂着侯思南在水榭外腻了好久。湖风吹来,鼻息里都是侯思南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还有他的味道……是侯思远最喜欢闻的……

  他终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水榭。到了齐尚天家,别人喝酒猜拳,品茶谈天,他皆不参与。一个人坐在旁边,没事偷着乐,嘴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正巧一个丫鬟端着盘精致的红枣糕点走进来。侯思远眼睛一亮,对齐尚天道:"你家这糕点做得可真特别。给我一点带走吧?"

  齐尚天哈哈大笑:"你都多大了,还喜欢吃这些甜不拉基的东西?喜欢,通通拿走。"

  侯思远想到什么,露出的六颗牙齿,白亮整齐。

  朱尧道:"石中玉为什么还没到?"唤回了侯思远的神智。

  古道,西风,斜阳。石中玉站在红豆杉下,眺望远处一马平川的草原。过了此处,便是战火纷飞的边关。那里没有个人荣辱,也没有一家恩怨,有的只是国仇家恨,出生入死罢了。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石中玉不用回头,光听喘气声,就知道是谁。

  '啪嗒!'脚边的地面,掉下一盒子,盒盖敞开了,里头的糕点摔得稀烂。

  哦……原来是红枣陷的……甜的,不喜欢……

  侯思远气喘得很急,"他真的走了?"

  石中玉点点头,"你娘叫我瞒着你。她的确进宫努力过。可皇上不同意。而且有消息回来,说你爹最近出战受了伤。"

  太阳渐渐沉进地平线以下。侯思远努力睁大眼睛,朝远处官道上遥望,无奈泪水模糊了视线,四周光线昏暗了很多,他什么也看不到,却仍扯开嗓子朝天尽头大喊:

  "侯思南!我会去找你的!!你一定要努力活下来!!!"

  …… ……

  ……

  从此以后,小侯爷就如同他的名字——侯思远一样,终生思念着远方,再也没有开心过。

  ~

  《北国情恨》篇 完

三九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戈壁黄沙漫天,烈日烤得地平线出现弯曲的弧度。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心,留下了一串圆圆的足迹,和两道深深的车痕。

  暴风卷着黄沙,迎面而来,沙丘在脚下移动。侯思南的膝盖都没在黄沙里。披风盖头,压着马背,伏在地上,等风沙过去。视线模糊间,回头一望来时路,脚印已不见踪影,好似从未有人涉足过这片领域。

  才一会儿功夫,刚才的暴风又转移了方向,袭向别处。炙烤的太阳又重新出现在辽远蔚蓝的天空中。

  侯思南抬起头。披风上厚厚的沙粒瞬间滚落,发出'沙沙'地声响。

  离开家到如今,不知不觉已有四年。北国与西国的战争调停也断断续续谈了四年。当时西国二十六王争抢皇位,国内乱成了一锅粥。一些封地靠近北国的皇子,打不过兄弟的军队,丢了地盘,就想到了攻打北国来扩充自己的领土。

  北国算是被殃及池鱼。谋士跟皇帝建议,看准西国未来最有可能当皇帝的皇子,借兵给他,帮他统一西国。作为利益交换,要求西国归还北国的土地和城池。

  西国三王是众多皇子中,最杰出,也是最具帝王相的皇子。他的弟弟,人称"貔貅九王",是西国最狠打仗的王。有他的辅佐与支持,三皇子终于在历时两年之后,登上了皇位,成为西国新的统帅。而他的同胞弟弟——九王,也顺理成章成了西国唯一的王爷。

  其他战败的皇子,或死在战场上,或消失在宫廷内,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谈及。
西国派出使臣,与北国交涉,归还了北国这几年来,因为西国战乱而损失的城池。两国联姻结盟,使者互访,商贸频繁,互通有无,看似进入了蜜月期。

  这期间,侯思南一直随使臣来往于两国边境,游走在各个谈判城镇与军营之间,做翻译。其精湛的言语技巧和谈吐,深得两国使臣的赞扬。但差事中的辛苦与紧张,侯思南却从未跟人提及过。大多数时候,他已不大喜欢说话。总是一个人静静坐着,等待队伍出发,或使臣传唤。

  他低调严谨的态度,儒雅温柔的气质却引起了西国人的兴趣。要知道,一般精通四国语的,都是南国人。除此之外,鲜少看见别国的人,会自己国家的语言。这在异地他乡,是倍感亲切与放松的事。

  侯思南总是微微的笑,态度友好,做事周到。每回谈判结束,西国的使臣都会对他留恋不舍。

  近来,西国得到情报,说失踪许久的大皇子在南国边城出现。

  于是,西国对南国宣战了。

  北国人都看得出,这是西国攻打南国的借口,却不明示,心照不宣。但这国家利益的事,都是见者有份。

  北国得到西国要攻打南国的消息后,也蠢蠢欲动,说我们与西国是友邻之邦,应该为西国的安定团结出一份力。事实却是:西国攻打的南国城池,也与北国接壤。这里要是给西国攻破,北国就是唇亡齿寒,在身边种下了一颗大毒瘤。

  于是两国又谈判。

  西国是四国中地域最广阔的国家,但大部分地区是沙漠,粮食很是缺乏。其次是北国和南国。北国天气寒冷,收成也不好。只有南国物多、水美、人杰灵。是天堂之国,却不会打仗,老被人欺负。每次一打输,就赔钱。钱不够,就用粮食抵。粮食不够,就用美人计。因此南国人都会说四国语,到哪儿都可以生存,这也是有原因的。

  这其中,还有一个东国。是四个国家中最小的,却最富。国内全是岛屿,足有两百多个。都城在哪个岛,都不清楚,只知道叫'蓬莱仙境'。
航海技术在东国非常之发达。打水仗,没有哪个国家打得过东国。正因为如此,别的国家也不敢打它,虽然听说它已经富得流油,黄金铺地了。

  于是,西国和北国,就专门欺负弱势的南国。

  北国对西国说:我帮你找大皇子,找到了送回去给你处置。侵占南国的土地,我们对半分。

  西国不同意:我们只想借你们的翻译,在南国找到了大皇子,就把靠近北国的那个南国城池送给你们。

  北国一听:好呀!借一个人,就得一个城。这买卖做得太他妈值了!马上拍板同意了。让侯思南去!

  侯思南不愿意,说叫我领着西国土匪去打我娘的祖国,断然拒绝。

  朝廷派来说客。侯思南一看,更不愿意了。因为来人是裘睐。

  "我不会去的。你来说,我就更不去了。"

  裘睐笑笑,"成啊!你不去行呀!那你回家去,别在这儿呆了。边境这儿留你没用!"

  侯思南愤恨瞪他。裘睐笑得更开心了,"你自己考虑。你是去陪西国九王游南国,还是回家陪你那个不省心的弟弟睡觉!"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侯思南挣扎了许久,还是去了。

  过了边卡,就是沙漠。北国护送的军队只能到这里为止。侯思南单人独骑,外加一辆装东西的马车,等了很久还是没看到西国前来接自己的队伍,而到达的日期是定好了的,耽误不得。侯思南只好凭印象,自己踏上了去西国最近城镇的旅途。

  风沙过后,侯思南与马匹都深陷沙地。马腿踩在沙子里,后面的马车轮子也陷进了散沙堆中。侯思南牵着缰绳,使劲拽。马匹踏着四肢,却怎么也走不了半步。

  突然,西面沙丘上响起了嘹亮的口哨声,紧接着,像有万马奔腾而来,沙丘开始脱落细微的流沙。蔚蓝上空,一声雕鸣划破天际。侯思南眯眼抬望,雄雕滑翔而过,沙丘边缘,密密麻麻出现了一圈全副黑铠的骑手。

  一声清脆的长哨。黑压压如同乌云般的骑兵,踏破黄沙,由四面沙丘奔涌而下,朝自己所在位置,集中而来。如同一口黄色砂锅的边缘,有数量众多黑色的蚂蚁,为了锅底中央的一颗奶糖,齐齐奔走。

  到了面前,骑兵在马上绕着侯思南转圈。套着铠甲的马匹踢动黄沙,惹得侯思南不住咳嗽。脑袋只觉眩晕,抬头去看,刺眼的阳光下,只看到一个个全身黑衣,黑巾蒙面的士兵,一双双嗜血又凶恶的眼。

  侯思南已经许久不曾喝水,被他们这一转,更是头晕目眩,胸口烦闷。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中暑了……

  一个看似领头的军官跳下马背,在侯思南周身上下摸了一遍,在侯思南怀里找到一块通关令牌,又走到马车那儿翻了一阵,转身朝士兵们挥挥手,嘴唇动了动。几个兵跳下马,将侯思南驼口袋似的往马背上一丢,另一些则用刀枪撬起马车轮子,牵着马匹离开了视野。

  视野?

  谁的视野??

  远处一片高地绿洲上,此时正坐着三个人。因为绿洲只有一棵树,所以其中两个大男人,都尽量将自己往树荫下挤,却不敢靠近手拿西洋望远镜的孩子。

  于是,那小小的男孩,一个人坐在树荫茂盛的一面,而另外两人却挤得出汗。

  男孩收回望远镜,慵懒的抓抓乱七八糟的头发,打了一个哈欠,"真无聊呀……"

  天空中的那只雕正好飞过此处,还非常动听的叫了一声。

  男孩眼睛笑弯成了一条线,瞬间从腰间抽出一柄火枪,眼神一凌,对准天上雄雕,"砰!"一枪,几根羽毛还在空中飘,雕却直坠沙地。

  男孩吹吹犹在冒烟的枪嘴,收回腰间,躺在树下,怡然自得,"安逸啊……"

  树背面一个穿长衫,留山羊胡子的男人,'唰'地一下跳起来,冲到男孩面前,跪道:"皇上!你好歹也才八岁,能不能玩玩别人家孩子玩的东西?不要一天到晚不是开枪就是杀生!!"说到此处,突然捂脸痛哭,"我了了怎么如此命苦啊!寒窗十年好不容易求得功名,官拜御史大夫,居然沦落到陪奶娃娃在戈壁晒太阳!"

  男孩嘿嘿笑着,突然拔出火枪,对准他的太阳穴,阴冷道:

  "你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杀了你!"

  "皇上我错了。"

  "都说了一百遍了,在外面叫我'知日'。你是不是想让西国九王请我们喝茶?"

  了了看着男孩,男孩亦用死鱼眼瞪着他。身后的树干旁,另一个人发出喝茶的声音。

  了了道:"知日,你刚才开完那一枪,还没上膛呢。"说完,站起来,跑到树干后,眼睛亮亮的鼓掌,"哇,忍,你好棒,功夫茶!还有鸡蛋?噢噢噢……"开吃。

  知日躺倒在树荫下,"唉……越混越回去了……君不君,臣非臣。我好可怜!"缩成一团,抱头干嚎。

  了了满嘴鸡蛋,说话不清,"回去就行了呗。"

  知日'刺溜'一下爬起来,"回去干啥?我好不容易才把母后和皇叔送作堆。他们现在一定在宫闱内淫乐不止。我的皇位稳着呢!哈哈哈哈……"

  树干后二人皆是一叹,异口同声道:

  "人渣!"

  知日眼睛笑得弯弯,"承蒙夸奖。"

四十章

  沙漠月牙泉城,西国皇都。

  九王府邸内,一位剑眉朗目的弱冠青年,身穿铠甲,腰悬貔貅玉佩,正与诸位将军,看着沙盘上的地图,讨论进攻南国的路线。

  "报——"一个士兵跑到门前跪,"启禀九王。北国派来的译官已经找到。"

  尤郁抬头,"宣他进来。"

  "这……"士兵犹豫。

  尤郁在地图的一处插上一面小旗,走到门前,"怎么了?他这么大架子?还非得我去见他不可?"

  士兵抱拳:"启禀九王。那译官在沙漠里迷了路,是守边的弟兄们发现的。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晕了,现在……还没醒呢。"

  一个军师模样的小胡子,走到尤郁身边,贴耳道:

  "九王,以老夫之见,您最好还是去一趟。"

  "凭什么?难道要我堂堂西国王爷,屈尊降贵讨好他一个北国的芝麻译官不成?"

  军师摸摸山羊胡子道:"九王,那译官可是我们进攻南国的关键。要是他翻译的时候,帮着别国糊弄我们,可是会吃大亏的。"

  尤郁斜眼瞧他:"要糊弄,他也是帮北国。可惜北国不知道,我小时候可是被流放过,北国语我多半听得懂,只是不会说罢了。至于他要是帮着南国糊弄我们,能有什么好处?传到北国,还是个叛国罪,要满门抄斩的。我想他不会这么蠢吧?"

  尤郁对门口士兵一笑:"用水泼醒他!"

  于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并不如想象的那般美好。

  侯思南是被一盆迎面的井水唤醒了神智,睁开眼睛时,全身的衣裳都已经湿了,下摆滴滴答答流着水珠,地上也晕开了一片水渍痕迹。

  西国一群身穿铠甲的将军,站在一个俊朗青年的身后窃笑,好似看到了世上最讽刺的见礼。只有那为首的青年,冷着脸,瞪视自己,那眼神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剜出块肉。

  侯思南感觉头晕目眩,身体寒冷,眨了眨眼睛,勉强抱拳,刚道:

  "吾乃北国派来译官侯思南……"便晕了。倒下地之前,被两个士兵搀住了胳膊。

  尤郁垂下的左手紧握成拳,再放开来,露出了手心一块别在腰带上的貔貅玉佩。

  "把他送到客房去。请个大夫看看。"

  再聚首,尤郁认出了侯思南,但侯思南已不记得他。

  翌日,南国边境,梵城。

  这座城,就是西国不久之后,要进攻的南国第一城。也是东往东国,北去北国的唯一交通枢纽——俗称:咽喉之城。是兵家必争之地。

  城门口,两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其中长相平凡的那个,背上驮着一个头很大的瘦小男孩。咋一看三人,都像是乞丐。

  城门官拦住有胡子的了了,"你们是什么人,打哪儿来?"

  忍抬起头,长相太过平凡,转过头就会忘记。趴在他背上流口水的男孩,还翻白眼,一副的死鱼样。

  了了嘶哑着嗓音,"我们是西国的农民。抓壮丁逃出来的。"颤着手,指向忍,"身后这是我弟弟,还有侄子。大人可怜可怜我们,放我们进去吧。"

  城门官闻到他们身上发出的异味,捂着鼻子,叫他们快滚。

  于是,三人顺利进入了南国。

  转了三个街口,再也看不到城门口的情景。三人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老板刚看见他们时,很是不高兴的,但当忍背上的男孩,掏出了十颗闪闪发亮,如同黄豆大小的珍珠时,老板立刻领他们去了最好的客房。

  洗漱饭饱后,了了和男孩换上了北国的贵族服饰,忍穿上了侍从的衣服,买了辆马车,三人直朝梵城城主的府邸而去。

  城主正在和一群谋士商量对策。西国九王的战书就摆在案上,看着人心烦。

  下人来报:"北国使者求见。"

  城主是病急乱投医,立刻请见。

  了了风姿卓绝的走进来,摸摸胡子,拱了一礼。众人一看,果然是大国风范,不自觉又信了几分。

  了了道:"皇上让我带话:我们北国愿意出兵帮助你们打退西国。不过军队要从京都开拔过来,至少要十天半个月,你们得拖时间。"

  城主与众谋士一商议,感觉北国这回是怕'唇亡齿寒',可以相信,却又心存疑惑,反反复复谈了三天,还是决定听从'北国使者'——了了的建议:用美人计,拖延西国九王进攻的时间,等北国军队打败了西国。西国的边城,归北国;而梵城便可毫发无伤。至于西国和北国是什么兄弟同盟,这在国与国之间,根本就是默认的屁话。

  一天夜里,男孩递给了了一瓶药,"这是国师给的新药,叫'阴阳相隔'。"

  了了本来还想接,闻言,躲开好远:"国师给的东西,几时有过好的?"

  男孩道:"好的咱不留着自己用?把它交给梵城主,说这是春药,喝了,西国九王不上当都不行。"

  了了小心接过瓶子,端着瞧:"你说这国师,阴阳怪气的,咋还研究起春药了呢?"

  男孩笑:"这哪是一般的春药啊?毒着呢。往后你就知道他的厉害了。"

  了了道:"哎,我的皇上,我可不想知道。西国九王知道就行了。咱让他欲仙欲死啊。您就别再搅这浑水啦,快回去吧。"

  "我偏不!我钱智就喜欢搅混水,而且越混越好。让他们三国为个小小的梵城斗得你死我活,咱东国就可高枕无忧了。"

  隔日,了了继续冒充北国贵族,将那瓶'阴阳相隔'送给了梵城主。连夜,三人逃出了梵城,在林子里换了身南国的衣服。了了又变成了南国的使者,忍则是护送的军官,而八岁的钱智,梳了两个小辫子,一身女孩裙纱,俨然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丫头片子。

  三人上了马车,直奔北国边城而去。

  到了军营,出来迎接的士兵,并不像南国那么混乱,严谨的要求出示腰牌。

  了了一愣,脸色煞白,正不知如何应对,身边的钱智,垫着脚递过去。士兵一笑,低头逗他:"哟,您女儿吧?长得可真俊俏啊!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钱智眼睛弯弯的笑:"叔叔好。"

  "哎呀,真乖。您可有福气了。我那闺女,比她还大,太久没见我,爹都不会叫。"

  了了道:"媳妇死得早。孩子都我一人拉扯。大哥,你看,这不,一步都离不了。我出门办差,都得跟着。您能不能让我早些见见你们元帅,我办完了事,好快点回去。"

  "行行行,您跟我来。"士兵带他们边走边道,"我们的元帅是新上任的,可年轻了,还未满二十二。"

  钱智和了了都是一惊。了了道:"来之前,没听说啊。"

  士兵以为他们怕不好交涉,拍拍他肩膀,"没事。新来的小侯爷可好说话了。一点架子都没有。听说他亲哥哥被派到西国做翻译官去了。他不放心才跟来的。哎呀,真是兄弟情深啊……侯老元帅可以安心回家养老啰。"

  士兵自顾自在前边说着走远了些。了了压低声音,"你哪来的腰牌?"

  钱智挖鼻孔:"偷的呗。在城主府这么多天,怪腻的。"

  了了直挑眉。

  钱智又道:"这个新元帅不好对付,小心行事。这么年轻就当元帅,心思定细,别露马脚。"

  了了嗤笑:"你不也这么小,就当皇帝了?"

  钱智阴脸:"你找死啊?敢开我玩笑?!"

  一直不说话的忍,从后面跟上来,肩头不知何时,站着一只鹰。

  钱智眉头一皱,捂着肚子,"爹,我肚子饿!好饿,呜呜呜……"往地上一赖,不肯走了。

  士兵笑着跑去请示了一下,带他们去了帐篷歇息。

  帐篷门帘一放下。钱智躺在床上,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出了什么事?"

  忍道:"主人,您该回去了。您的叔叔和娘亲,再商量着废您呢。这是联合朝臣的名单。"

  忍拿出一只小小的圆桶,看样子是从老鹰腿上拿下来的,里头抽出一块白色的丝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钱智拿来一看,冷笑一声,咬了一口手指头,出了血,代替朱红画在丝绸上。

  "总共四百个。后一百个,每人奖励一百金。往前一百个,加官进爵。前两百,杀。头一百,满门抄斩!"

  手指在白色的丝绸上,每隔一百个名字,画出一条鲜红的血线。钱智笑得阴森似吐着信子的蛇,"你亲自带回去。记住,见到国师,带我问好,就说:'母后和皇叔,该吃药了。'"

  忍顿了顿,低头道:"我走了,谁来保护您?"

  "还有了了嘛。实在不行,我还有火枪。"

  忍单膝跪地,"是。"话音刚落,身影已不见。

四一章

  忍离开后,钱智的眉头仍然紧锁,咬着大拇指指甲,目光如炬地思考了良久,对了了招了招手。

  了了在旁边恭候多时,见状立刻凑过来,蹲在榻前,洗耳恭听。

  钱智贴耳道: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我们东国后院起火是迟早的事,现在能拖一时是一时。趁着其余三国混战的时候,我回去整顿内政,才不至于内忧外患一起来。你这样,等下你去见北国元帅的时候……"

  翌日,侯思远召见了'休息'足够的南国使者——了了。

  谈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侯思远都还只是在和了了谈两国的风土人情,完全一副打太极的态度。

  了了思及钱智之前的交代,单刀直入道:

  "侯元帅,不瞒您说,在下是代表梵城主来请求您进驻梵城的。"

  侯思远原本在椅子扶手上轻点的手指,突然停了,抬起眼睛,看着了了不说话。

  了了鬓角流下一滴冷汗,抱拳道:

  "我家主人托我带话,与其被西国的土匪把我们辛辛苦苦经营十余年的繁华之城毁于一旦,不如让与风土人情都与我们相近的北国。这样,起码还可以让百姓免于苦难。我家主人说了,只要您领兵前来,我们立刻敞开城门,亲手奉上城主印。"

  侯思远一手放在鼻子下,撑着头,常年守边,使他的脸颊长满了络腮的胡须,他的眼睛较三年前,更显深邃,透漏着笑意与温柔。咋一看,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心,却也容易透出弱点。

  侯思远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上的盔甲发出鳞片碰撞的清脆响声。他握着佩刀,一句话不说的围着了了转了一圈。

  了了被他看得全身发毛,却还是风度翩翩的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摸着山羊胡须,沉默地等他答复。

  这是一种冷较量。就看谁是老的姜,谁更辣?谁的城府更深?

  侯思远走回原地,看着了了的眼睛,藐视道:

  "我为什么一定听你的?我们北国与西国是兄弟之邦。西国没有失信于我国,我国又岂可夺人所爱?"

  "你……"了了很生气的模样,指着侯思远,一甩袖子,"哼!"

  侯思远又道:

  "再说了。西国可是承诺了,打进你们南国,梵城也是赠与我国的礼物。答谢我国借出翻译官,好让他们可以在南国……畅、通、无、阻!"

  侯思远一字一顿的说完最后几个字,看到了了憋红的双颊,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了了怒目圆瞪,指着侯思远,"你你你……"你个不停,突然仰天长笑,摸摸胡须,自信十足,"侯元帅,听说,派去西国的翻译官,就是您兄长?"

  侯思远脸色一变。

  了了又道:"我们南国虽然打起仗来,不如你们北国和西国。但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南国地大物博,人民勇敢朴实。要是真打起来,没个十年八载,就凭西国那种夏天干旱,冬天少粮的后勤补给,能打下我们南国半壁江山么?到时,西国问你们借粮,你们可谓是骑虎难下。反正无论西国打不打得赢我们南国,你们北国所能得的好处,不都是一个梵城吗?当初贵国皇帝同意出借汝之兄长,不也是为了不动一兵一卒取梵城吗?如今,我们南国愿意白送给你。你西国一向避讳北国,也会从南国退兵,却因为刚刚内战结束,不敢对北国用兵。您的兄长,也可以提前回家了。这件事,对元帅您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您又何必再犹豫呢?"

  了了说完,摸摸胡须,笑得……意味深长!

  侯思远眼珠子贼溜溜转了几圈,眼中的笑意逐渐放出了光彩,却对了了道:

  "我还得同诸位将军商量商量,请先生在帐中敬候佳音。"

  了了嘴角一勾:这事……成了!拱手退出大帐。

  当晚,侯思远对了了道:"先生请先回。告诉你家主人,我们禀明皇上之后,即刻出发。"

  了了带着心花怒发的钱智,坐上来时的马车,风风光光的出了北国边关,准备绕行南国境内,以免有人跟踪,再改走东线,回国,坐山观虎斗。

  一切都按照钱智设计好的剧本,朝着他预想的结果进行。

  但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人,可以算计人;但是你不能预测天。

  钱智与了了刚行进到南国境内,离梵城还要好大一段距离时,这里的乡村,明显已经受到了战火的摧残。

  在靠近一个村庄的田间小路上,几天前,他们经过这里时,还曾经是一派宁静和谐的景象。如今,昔日绿油油的油菜花地是无一完好的残根烂叶,马蹄的脚印依然清晰地留在松软的水稻田里。夕阳下,再也没有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农村妇女叫男人回家吃饭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滚滚的黑烟弥漫天际,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原本村民用牛和自己双腿踩出来的小路,如今两边堆满了腐臭的尸体。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额头还流着血,身边躺着死不瞑目的父母,触目惊心。

  了了脸色苍白,终于忍不住放下车帘,道:

  "皇上,这些都是我们……"

  "你错了!"钱智瞪视他,眼神坚决,"这一切,不是我们造成的,是西国!"

  "可是我们……"

  "没有什么可是!"钱智道,"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今天这里的一切,很可能因为我们的不作为,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就同样发生在东国!我不会让我的国家,我的人民也这样……你给我记住,除了我们东国人,其余的,都别当成人来看待!只当他们是可以吃的畜生!这样,我们杀人就不会内疚!"

  话没落音,马车突然剧烈的摇晃了一下。钱智一个没坐稳,差点摔倒。了了赶紧去扶他,"皇上,您没事吧?"

  钱智被撞了一下头,眼冒金星,躺在了了怀里,一时看不清东西,只听了了在骂车夫,之后眼前一亮,好像是了了掀开了车帘,突然一个黑影在视线中出现。一个猥亵的声音道:

  "是贵族。还有一个小丫头片子。"

  车外好像突然出现了很多人声。钱智听到他们在说:

  "有姑娘?多大了?可以痛快了!哈哈哈……"

  "哪轮得到你啊!要是漂亮,要献给九王的。"

  钱智心里此时忽然清晰起来:莫不是,我们遇上了西国的军队?他们进攻速度这么快?!

  钱智摇摇头,头上的女孩头饰跟着轻晃了几下,他下意识的抓了了的衣服,谁知抬头一看,了了嘴角流下一缕鲜血,双目圆睁,手臂却紧紧圈住自己,被自己一碰,身体往后倒去,'乓当'一下直挺挺倒在马车里,背部插着一把西国弯刀,只差一寸,就可穿过胸腔,伤到自己。

  钱智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南国的衣服,原来这帮土匪是把自己和了了当成是南国人了。要不是怕北国派人尾随跟踪,他们也不会遇到这等衰事。

  钱智心下气愤难当,表面还要装出很害怕的模样,看着要挤进马车的西国军人,不住地往马车里面退。

  那个西国兵笑出一口黄牙,很满意钱智的反应,将佩刀收回刀鞘,张开双手,朝钱智靠近:"过来,小妹妹,别怕。肚子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饭。"

  钱智头上开始冒汗,再怎么说,他也只有八岁,别说没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了就更惨,身边本来唯一可以保护自己的御史大夫,居然'一遇敌人就死了'。钱智双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紧装子弹和火药的袋子,另一手,手心已经出汗,就在西国兵就快碰到自己的脚,钱智出声:

  "大哥哥,你当真会带我去吃东西吗?"

  西国兵一笑:"当然……"然字还没有说完,马车内一声巨响,便再没了声音。

  马车外本在玩笑的士兵都是一惊,突然看到马车底部的木板缝隙开始渗出鲜血。之后,脑袋开花的队长,被人丢下了马车。

  钱智一拉马缰绳,大喝一声:"驾——"

  四驱的马车,如发疯般直冲出去。但由于钱智不会驾车,没几下就摔倒在车内,缰绳也掉了,马匹互相碰撞,拼命乱跑,后面是西国兵骑乘追来。钱智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措。

  没有计划,没有对策。自己一直都在幕后,这次自己毫无遮掩,没有屏障的站到了舞台之上,方寸大乱,想随机应变,却连保命又不被俘虏的方法都想不出来。

  西国兵是骁勇的战士,追来的几人没多久就控制了马匹。车轴停下时,西国兵说着钱智听不懂的话,凶神恶煞地拔刀朝自己逼来。钱智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刚才杀了他们的头,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所以索性举起西洋火枪,对准马车外的人,可是对准了这个,还有另一个。西洋火枪威力虽然大,上膛却很麻烦,没开一枪都要上子弹和火药。钱智现下面对五个专业军人,根本不是对手,额鬓全是汗水,原本梳成南国小姐的头发,也半掉半乱的垂在肩膀上,看起来楚楚可怜,娇弱无比。

  一个士兵看准钱智的空挡,一刀劈来,钱智本能地举高火枪,心里却知道:这次玩完了,绝对挡不住。

  一个温暖却略显瘦弱的胸膛将自己抱进了手臂间,不是很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阳光,让人看不清样子,再仔细看时,挡住阳光的,并不是抱自己的人,而是他身后的另一个高大男人。

  那人手中的刀柄有王印,腰间垂着一块玉佩,怪模怪样,狮子不像狮子,麒麟不像麒麟。士兵对他很恭敬,他挡住了对自己袭击而来的刀剑,也使抱住自己的男人免受伤害。他,就是西国九王吧?

  钱智犹在惊恐地抬头,看向素昧平生,却用自己的臂膀保护自己的男人。他正在用自己听不懂的西国语对背后几人说话,看样子不是很高兴,说完,勉强抱起自己就走。

  钱智呆在他怀里,看到路过的士兵都对他点头问好。他也点点头,脸色仍旧不好。又走了一小段,他就走不动了,只好把自己放下来,喘了喘气,牵着自己,到了一匹白马前,将自己抱上马背,就往军营去。钱智忍不住回头去看,九王远远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望着马背上的人的背影,与自己对视后,又扭过头去,指挥下属。

  钱智抬起头,朝后往向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扭过头看。马背上的男人,温柔地笑着,有一点忧郁,有一点无奈。单薄的身体,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袭长衫出入兵营,是那么的儒雅,那么的与众不同。束冠的发簪是北国样式的。钱智的死鱼眼'滴溜'一转,就猜到了他是谁。顿时放松下来,背靠胸膛,挖鼻孔,满脑子的坏主意,又渐渐开始运作。

  这是钱智第一次见到侯思南。第一次见面,侯思南救了他;可他却认为,侯思南是把他当成了女娃娃,准备带回去,养大了做妾的。所以这男人,没什么值得感谢的!

四二章

  钱智随侯思南回到军营,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带进了军帐,正紧张侯思南是不是要对自己实行强暴之时,侯思南蹲下来对其微笑:

  "你是东国人?"

  钱智一愣,因为侯思南这句话是用东国语问的。死鱼眼'咕噜噜'转了几圈,钱智'噗通'一声跪在侯思南面前,再抬头时,大滴大滴的眼泪不要钱一般滚滚落下脸颊。

  侯思南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想站起来,被眼尖的钱智先一步发现其动机,直接一个狼扑,紧紧抓住侯思南的袖子,栽进他怀里揩鼻涕,死活不肯撒手。

  "先生,我好可怜的哟。我爹是个负心汉。他从东国来南国做生意,看上我南国的娘亲,结果我娘肚子大了,也不见爹来接。之后我生下来,爹也是一年才来看我们娘俩一次。谁知西国又打来了,把我娘,还有我外公全家都杀死了。我还小,我娘还来不及教我太多四国语。我每种语言都只听得懂一点点。今日家师本来准备带我逃离南国,去东国找我爹的,谁知……谁知……呜呜呜呜……"

  说完,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侯思南,努力将死鱼一样的眼睛,尽量睁得大一点,看起来可怜一点,眼泪不够,挤不出来,就在抬头前,把口水吐在手心里往脸颊上抹。

  侯思南毕竟是个心软的,看他小小年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身世居然跟自己那样相似,长叹不已,一边用袖子给他擦眼泪,一边道:

  "可怜的孩子……都是战争闹的……"

  钱智斜眼瞧侯思南,见他眉头深锁,悲切痛惜,立即给他连磕三个响头,侯思南要制止时,钱智已抬起带血的额头,眼神天真又期待地说:

  "先生娶妻没有?"

  侯思南脸颊一红,有些羞窘,"还没……"

  "先生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二。"

  "那先生收我做干儿子吧!"

  侯思南一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钱智仍挂着泪痕的小脸倒是洋溢着满满的兴奋。侯思南着实不忍反驳,却不反不行,刚想说话,钱智一声甜甜的"爹!"就已经出口了。

  "爹?爹!爹爹爹爹……"叫得侯思南那叫一个手足无措,却还是忍不住笑意挂上了嘴角。

  "怎可乱叫人做爹?你爹又没死。"
"可他不要我。你比我大十四岁,要是你成亲早,说不定孩子都跟我一般大了。你对我又这么好,萍水相逢你就救我一命,是再生父母。你不愿意我叫你爹,难道你喜欢我叫你'娘'?"

  "去!瞎胡闹!"侯思南被他逗乐了,伸手刮了刮钱智的鼻子。

  "不要刮我鼻子,长大了会变塌的!"钱智就好比随棍上爬的蛇,趁机窜进侯思南怀里,腻腻歪歪地撒娇。

  二人正玩笑着,门口传来"啪啪啪!"三下击掌声。钱智回头去看,瞧见一个男人,身穿北国士大夫服饰,手拿一把折扇,轻轻扇着,眼神轻佻又讨厌。

  那人亦斜眼瞅着侯思南怀里的钱智,讪笑道:

  "侯思南你从哪儿捡来个破孩子,长得跟猴子似的,头那么大,眼睛像死鱼,又黑又瘦,这要是男娃娃,还好些;是个女娃,太丑了!"

  钱智眯着死鱼眼,不停地挖鼻孔,突然眼睛一亮,转过头去对侯思南纯洁可爱地一笑,指着来人道:

  "爹,这人有病吧?大冬天扇扇子,脑子被门夹坏了!"

  裘睐一听这话,扇子突然停了,之后扇得更快了,瞪着钱智,咬牙切齿。

  "噗……"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侯思南也忍不住露出了许久不见的酒窝,拍拍钱智,一点责怪意思都没有的说了句:"小孩子家家,莫要乱说话。"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拿起一本奏折,递给裘睐。

  "麻烦你帮忙转乘圣上。这仗再打下去,对三国都会是有害无利。我已在奏折中言明弊端,以及停战后休养生息的方针。对社稷,可以增加税收;对百姓,可以免受常年战乱之苦。于国于民,都将是好事。"

  裘睐随便翻了翻奏本,"好说好说。"倒是一旁的钱智不再说话,眼勾勾地盯着裘睐手上的黄色本子,啃着指甲,死鱼眼乱转。

  少顷,裘睐走了。侯思南被西国兵传令,说:"九王请见。"

  侯思南刚走,钱智就尾随裘睐而去,谁知他刚到裘睐马前,就看到裘睐将手中的黄色奏本扔给小厮,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烧了。别给人看见。"

  钱智坏笑,转身回了侯思南的大帐。可是,不到片刻,他就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因为现实,真的有很多不可预知的事件在随时发生。而他目前所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士兵所抬进来的,热气腾腾的,一大桶……洗、澡、水!

四三章

  侯思南赶到尤郁的军帐前,看到帐前的篱笆栅栏内,围着很多眉开眼笑的士兵,小声嬉笑,对着中央站的人指指点点。侯思南一来,他们纷纷问好,让开一条道,给侯思南进入。

  侯思南走进人群一看,军帐外战战兢兢杵着十名南国人,五名少女,五名少男,都是盛装打扮,眼神怯怯,互相搂抱。地上还摆着很多有南国装饰的礼物。侯思南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撩开门帘进了军帐。

  军帐中,尤郁和两位军衔最高的左右将军,及军师都在,还有一位满面红光,矮胖的中年官员,身着南国文官的服装,跪坐在尤郁的右下方。

  侯思南微微皱了皱眉,走到尤郁与南国使臣之间,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跪坐下来。尤郁手里拿着一本封面大红的折子在看,斜眼瞟见侯思南低眉顺目跪坐在自己后方,也不搭理自己,故意将手里的折子朝侯思南膝盖上一丢,对他道:

  "南国字。看不懂。你念念。"

  侯思南捡起折子,翻开来。身边的南国使者满脸讨好地笑,朝侯思南鞠躬。侯思南回了礼,开始念:

  "梵城主愿为大王献上黄金十万两;陈年美酒十坛;美人十名;美娟十匹……"长长一串礼单,尤郁不叫停,侯思南就只能一直念下去,水也不给喝。末了,又和南国使臣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很久,侯思南夹在中间,做翻译。

  每当侯思南看着尤郁的嘴型,认真聆听他在说什么的时候,尤郁总是一脸坏笑地端着酒杯,盯着全神贯注的侯思南,眼神早不知瞟到哪里去了,也许是领口下的皮肤,亦或者是侯思南露出袖口的白皙手臂。侯思南全然不知。当他重新回过头,将南国使臣说的意思翻译给尤郁听的时候,尤郁又低下眉眼,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手指玩弄着掌心的酒杯。

  送走了南国使臣,军营内沸腾了。

  尤郁大手一挥:"赏。人人有份。叫守夜的弟兄们看紧了!今晚设宴!我们痛痛快快醉一场。这南国太他娘的懦弱了,还没打,就求和了。哈哈哈哈……"

  说罢,好爽大笑。左右将军异口同声道:"九王英武!"也欢笑开来。

  尤郁叫过侍卫自己的小兵,叫他把其余将军也叫进来,又命人将南国人送来的礼物全部抬进来一一过目。侯思南则一直恪尽职守的跪坐在他旁边对礼单,久了之后,腿几乎麻掉了,忍不住用手撑了撑席子。旁边左拥右抱,正在就着美人的手喝酒的尤郁突然一个激灵,将侯思南拉倒在席子上。

  侯思南没有防备,手本能一挥,打翻了一盒南国进贡的珍珠,'哗啦啦……'一阵声响,珍珠散落在席子上,向四周围坐的将军和美人们滚去,大家纷纷开始举起油灯寻找珍珠,趁着混乱,往自己口袋里塞。

  一时人声鼎沸,没人在意主席位上的侯思南,正被尤郁压在酒桌下撕扯衣服。浓重的酒气充斥在侯思南的鼻翼里,他不敢叫,只能一边想方设法从尤郁怀里挣脱出上半身,往前爬;一边道:

  "王爷,您喝醉了,快住……"手字还没说完,已被人捂住嘴,唇内塞进了两根长茧的手指,夹着舌头,来回玩弄,根本没法出声,口水甚至从嘴角流了下来。尤郁炙热的呼吸在颈项处,合着低低地笑:

  "我想办法赶走他们……"

  侯思南想摇头,尤郁却用剩下的手指卡住他的下巴,另一手搂过他的腰,往下一操,抱着侯思南进了内帐,对外边的人吼道:

  "你们有完没完?捡好了快点滚!本王春宵一刻值千金!"

  外边的将军们都喝高了,闻言,都以为尤郁抱了一名美人进帐,而后又听见帐内传出几声肉搏与撕扯锦帛的声音,纷纷"嘿嘿……"偷笑,也搂着美人退出帐外,各自享受去了。

  帐内的侯思南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刚才不敢喊,因为怕西国人知道,以后自己在军营就更不好过了,这下人都走了,便尽力挣扎起来。无奈人一走,尤郁的动作与手劲也更大了,压着侯思南的背,就去拔他的裤子,不让他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侯思南双手撑床仍受不住力,几次都被尤郁用蛮力压回床铺,下身一凉,已没有遮羞的布料,只剩上身挂在肩膀处的几层撕破的北国长衫,隐隐约约遮住下身。侯思南拔出头顶束冠的发簪,胡乱往后刺,却被尤郁抓住手腕,将他翻过来,正面朝上,膝盖顶进侯思南大腿间,抱住他的脸,就亲。

  侯思南的头发乱了,刚才一挣,散在床榻上,手腕被尤郁制住,发簪掉落在一旁,嘴唇被封住太久,呼吸都不畅,满脸飞霞似的红。好半天,尤郁才粗喘地抬起头,胸膛却在剧烈地起伏着,眼勾勾地盯紧身下的侯思南,俨然一只发情的豹子。

  侯思南喘了几口,好不容易提起气,立刻道:

  "王爷,你喝醉了!你看清楚我不是南国来的……唔……"

  尤郁根本不给侯思南说完的机会,俯下身开始啃他,扯开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衫,见着侯思南白嫩的皮肤,就吸出一个又一个红艳艳的斑点,两只长期练剑而长满厚茧的手掌,伸进长衫下摆,有些急躁地抚摸侯思南的腰背。

  侯思南并不死心,不停地在尤郁身下扭动,稍微逮到一点机会,就往外躲,却总被闭着眼睛,沉迷其中的尤郁,毫不费劲地重新拉回身下压制。

  如此几次后,侯思南喘得比做爱还要大声,胸腔在尤郁的胸肌下一起一伏的震动。尤郁勾起嘴角,笑得欢乐。

  侯思南咽了咽口水:"你今晚要是再碰我,我明天就回国!"

  尤郁睁开了眼睛,却不甚清醒,迷蒙地望着他,坏坏一笑:"那我今晚就做到你下不了床,你明天就没法走了。"

  "你……"侯思南还想说什么,突然大腿被人猛地分开,股间撕裂般一阵刺痛,"啊……"本能地弓起身子,昂头一叫,还没喊出来,声音已被人封在了唇舌间,变成了闷哼。

  "唔唔……嗯……嗯……嗯!!"侯思南的脚趾不停在床单上蹭,手指抓进尤郁的背部,却因为没有指甲,只留下一些浅红的指痕,大腿不住地颤抖,尤郁挤在其中,不住挺动地腰线,抒发着有力的进攻。

  未及,白色的床单上就留下了几滴鲜红的血迹,侯思南满头的汗水浸湿了双鬓的发,双目潮润涣散,被咬得红红肿肿的唇有时会发出几声低低的轻吟。尤郁便会很高兴,动得更急,扬着嘴角去亲侯思南的眼睛。

  侯思南总会喊疼,推他的力气却越来越微不足道,渐渐开始求饶,到最后哭泣得很伤心,泪水沾在长长的眼睫毛上,红唇吐出如撒娇一般的语气。

  "王爷……我不行了……求求你放过……唔……"最后总是在哽咽中昂起颈项,露出一段白皙镶着红痕斑斑的脖子,与尤郁一起达到高潮,再昏死过去。

  尤郁泄了之后,顿感疲惫,抽出黏腻腻的屌,也不擦洗彼此,倒在一旁,便呼呼大睡,再醒来时,已是二天中午,日上三竿。偏头一看,空床冷被,血迹斑斑,摸着疼痛欲裂的额头,坐起来一思量……抓起衣服,奔出了军帐。来到侯思南帐前,却不敢进去了,又转身跑回自己帐内,拿了一匹南国进宫来的娟,又放下,再拿起一匹素一点的颜色,对比了好几次,终于选定了一块,藏在怀里,朝侯思南军帐去了。

  刚挑开军帐,就听见侯思南在训人,望过去一看,只见侯思南指着屏风后面满满一桶洗澡水,对面前跪地的钱智道:

  "你为什么不洗澡?你知道在军营里烧这样一桶热水有多不容易吗?"

  钱智咬着下嘴唇,一句话不说,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身上还是和昨天回来时一样,穿着南国小丫头的裙子,蓬头垢面。

  侯思南脸色苍白,语气也不好,"你这么脏,我不想要你了。"

  钱智立刻抬起头,跪地爬行过来,想抱又怕挨骂,只得扯住侯思南的长衫下摆,哭得稀里哗啦,"爹,我错了,我想洗澡。你帮我洗我就洗,我不要别人碰我!你给洗嘛……呜呜哇哇……"

  尤郁看着好笑,走进来看着钱智道:"这就是你昨天捡回来的孩子?怎么就认爹了?哈哈哈……你白捡个这么大的儿子?不错啊!"

  说罢,笑着去看侯思南,见他一副冷脸,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不光彩,咳嗽两声,转而蹲到钱智面前,逗他道:

  "你叫他爹爹?"

  钱智抹抹眼泪,看着尤郁点点头。

  "那你应该叫我什么?"尤郁摸下巴。钱智不解。

  尤郁悄悄凑过去,小声道:"我是你家爹爹的相公,是你娘。"

  钱智本来装得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瞬时眯得像死鱼,心道:"你奶奶个熊!敢吃我豆腐!等老子长大,把你娘子挨个睡一遍!"

  侯思南过来拉起钱智,拍拍他膝盖上的灰,对他道:

  "你去外边玩吧,待会儿回来我帮你洗澡。"

  钱智前脚一跑出去,尤郁立刻就朝侯思南靠过来,揣在怀里的丝绢也拿出来放到侯思南床上,"我……我昨晚……喝醉了……"

  侯思南背对他冷道,"王爷您又不是第一次喝醉酒,何须每回都来解释?下官惶恐。"

四四章

  尤郁靠得更近,呼吸都吹动了侯思南未干的刘海。他抬起眼睛,偷偷地观察侯思南的表情,嘴里却笑:

  "你我都这般熟络了,何必还叫得如此生分?昨晚,书童我冲撞您了,还望少爷原谅……"

  说着说着,手也不老实,瞧见侯思南放在膝盖上的手,就想伸手去握。侯思南悄悄将手往袖子里缩,在尤郁马上就要碰到自己时,避开了。

  尤郁一愣,有些尴尬。侯思南道:

  "王爷,您是西国九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下官只不过是一名北国来的七品翻译。您同下官开的玩笑,出了这门,下官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还请王爷……唔……好疼!你放手!"

  侯思南话还没有说完,已被愤怒地尤郁转过身子,面对自己,钳住他双肩,瞪视而去。

  "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昨晚的事呢??"

  "我不记得了。"

  尤郁看着侯思南,侯思南却并不看他,偏着头,咬着嘴唇,依旧一副低眉顺眼地模样。尤郁重重捏住他的肩膀,"你又不记得了……好哇,好得很。我每次喝醉,你都不记得。究竟是你喝醉,还是我喝醉?!"说罢,将他往床上一推,欺身又压上来。

  两人本是挨着床沿并坐。侯思南的腰背挨到床铺的一瞬间,疼得直吸冷气,皱着眉头,没了力气。本来马上就要发飙的尤郁一见他此景,顿时没了脾气。大掌搂住他的腰,将手臂垫到他身下。

  "你受伤了?昨晚我果然伤着你了。"

  侯思南闭着眼睛喘气,脸色比刚才红润了些。尤郁摸摸他的额头,发现他的头发还没干,显然才刚洗完澡不久,体温还好,并没有发烧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今早起床时,床单上的斑斑血迹,便道:

  "你别跟我赌气了。我叫军医进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没什么大碍。"

  尤郁笑了,用鼻尖蹭蹭侯思南的鼻子,"昨夜我情急,撕了你的衣服。我拿了一匹娟给你,不知道颜色你喜欢不喜欢?"

  "不必了。我要回国。今晨我已派信使回去呈奏本,等皇上的批复下来,我就回去。"

  侯思南说话时,并不看他。尤郁脸上的笑脸渐渐消失了,"信差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一个时辰多……"

  "来人啊!"还没说完,尤郁已站起身朝军帐外走。

  一个士兵跑进来,跪地抱拳:"王有何吩咐?"

  尤郁道:"派人出去截今早的那名信使,务必追到!"

  "是!"士兵风火撤出军帐。侯思南大惊,一瘸一拐要追出去,被尤郁抱住身子,阻挡去路。

  "你放开我!你这样截断我们北国的信使,你就不怕我们守边的元帅怀疑你单方面撕毁同盟,造成两国无故的流血?"

  尤郁制住挣扎的侯思南,脸色冷得可以,"守边的元帅?你弟弟侯思远吧?你干嘛不敢说他的名字?你这么想回去见他?"

  侯思南瞳孔一缩,停止了挣动,"他接替我爹的位置了?我不知道……"

  尤郁语气冰冷,"你骗谁呢?不知道。那个成天到晚往我们军营里跑的士大夫没跟你说么?"

  "裘睐?"侯思南看向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他会同我说,那便怪了。他巴不得我们侯家早点死绝,他们裘氏便可在北国一家独大。"

  尤郁见他好像真不知情,又有些神情恍惚,放开怀抱,拉他去床边坐,宽慰道:"何苦来,你那弟弟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回去还不是受他欺辱。他小时候怎么欺负你的,我也亲眼见过。你何必回去受那份闲气,不如留在西国。皇兄一向重视翻译人才,定会礼待你的。"

  侯思南冷笑:"所谓礼待,就是贵国皇帝把南国翻译纳做宠臣,然后攻打他的国家?我侯思南不过一介无用书生罢了,王爷您太抬举我了。待我回去,朝廷定会再派更优秀的翻译过来……"

  "你休想就这么走!"尤郁再一次打断侯思南,抓住其肩,恨恨道,"你就这么急着回去给你家兄弟投怀送抱?那我也睡过你好些次了,你怎么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侯思南瞬间僵硬了身体,猛回头,"你听谁说的?"

  尤郁被他的眼神吓到了,松了手,"也……也没听谁说……"

  "是不是裘睐?!"侯思南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止住了眼中的泪。

  尤郁道:"那日我第一次喝醉酒,把你给……给……后来你病倒的时候,裘睐刚好来……他就……跟我说了这事……"尤郁突然抱紧他,"侯思南……我……我不介意,我素知你为人,我会对你负责的!你……别回去了行不行?"

  侯思南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赶紧撇开脸,用袖口擦拭,却还是被尤郁看到了。

  "你哭了?"

  "下官没有。"

  "你很疼吗?我叫军医来给你看看。"

  "不必麻烦了。过些时日便会好的。"

  尤郁闻言,眼睛一亮,抱住他道:"你的意思是,不回去了?"

  侯思南重重叹了口气,恍惚摇了摇头,"不回去了……回去……还不是一样,又能如何?"

  尤郁笑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头埋进侯思南领子里。

  侯思南的眼神,写满了无奈, "你能答应我,以后少杀些平民百姓么?无论是西国的,还是南国的,又或者是北国的……"

  "好。"尤郁舔着侯思南颈项处被自己昨晚咬出来的红痕,爽快之极,"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钱智在军营里找了一处堆木材的僻静地,拿出他心爱的火枪,开始擦拭,用细树枝捅出卡在膛里的火药。正忙得不可开交之时,来了几个溜号的士兵,躲在此打字牌。一边打,还一边侃大山。

  钱智还小,听不懂太多西国语。了了的母亲原是南国人。所以了了会说四国语。钱智所学不多的西国语,就是跟他学的,却还没有学成,了了就死了。

  钱智躲在木材后头听他们嘀咕,听三句,连蒙带猜可以懂一句,好半天,才明白他们在八卦上司的情事。

  "哎呀,你说这侯译官也够命苦的哈?大老远背井离乡跑来我们西国做翻译,还被王爷拉去做了内侍。情何以堪哟……一对五!"

  "操!拆老子的顺子!一对九!"另一个大兵抽了口水烟,咂咂嘴,"嘿,你懂啥?现在全军营的兄弟们都知道,这侯译官啊……原本在北国可是贵族。一个贵族,为啥会孤身一人跑来这么老远?肯定是犯了事的。哇嗨,这东国的水烟真他奶奶的不错,可惜就是太贵了。我一个月出生入死的打拼,才够买一袋抽抽。"

  躲在木材后面的钱智闻言,笑得很开心。火枪给手绢擦得锃亮!

  胖一点的兵,把瘦子手中的烟枪抢过去,也抽了两口,"嘿,还真带劲!"吞云吐雾,"你们都傻了吧?据我所知,那侯译官是因为和弟弟乱伦才被发配边关的。他弟弟是侯爷,他是庶出,懂了吧?"

  "哦……"众人异口同声。

  那人又道:"苦?苦啥啊苦?我们西国一向不歧视男色。你看我们皇帝,不是也和原来南国派来的译官打得火热,谁敢说个'不'字?侯译官来我们这儿,吃香的喝辣的。我国这方面,没人才,对他可好了。他还每月拿北国的俸禄。这要是再干个几年,后半辈子不做事都成。"

  瘦子道:"那你说,要是我们和北国闹翻了,侯译官是回去还是留我们这儿?我感觉王爷挺舍不得他的。"

  头一个说话的士兵道:"说你傻,你还真傻。没脑子啊?是王爷大,还是侯爷大?凡是靠男人养活的,甭管它是男人还是女人,肯定是跟权利大的!顺子五张,我没牌了,给钱给钱!"

  钱智停下擦枪的动作,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想起在北国时的情景,暗笑得厉害:"怪不得侯思远这么想他哥哥回去,原来不止是兄弟之情。我的计划……太完美了!老天,我爱你!"说完,亲了一下擦好的火枪,揣进兜里,顺着角落,爬出了士兵们的视野。

  刚往回走了一半,就遇上了出来找他的侯思南。

  "你去哪儿了?军营里四处都是刀剑,下回别乱跑。"

  钱智盯着他看,忘了答话。侯思南觉得奇怪,蹲下来望着他道:"你怎么了?"

  钱智摇摇头,仍旧盯着他。侯思南心头一紧,牵着他的小手道:"我们回去。"将他带进军帐,忙蹲下问:"你刚才有没有受人欺负?"

  钱智茫然,又摇摇头。侯思南不放心,又问:"有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如果有奇怪的叔叔给你东西吃,然后带你去僻静的地方,你就跑知道吗?"

  钱智一愣,想到刚才那些士兵说的话,又看到侯思南眼眶里都是红的,像是才哭过,顿时心头一暖,重重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爹爹放心。"

  侯思南摸摸他的头:"你很脏,身上臭烘烘的。我帮你洗澡好不好?"

  钱智回头,看到一个小兵正在往木桶里倒热水,嘴一嘟,挺不乐意地拉拉侯思南的袖子,"那等他出去……"

  侯思南笑了,刮刮他鼻子,"小丫头,还怕羞。我也是男人,你就不怕羞了?"

  结果等士兵出去以后,侯思南解开钱智的小衣裳一看,傻眼了……

  "你是男娃娃?"

  钱智光溜溜似条泥鳅滚进木桶,满足的小脸红彤彤一笑,手指刮刮面颊,抓着木桶边缘道:

  "爹爹羞羞,盯着我的小鸡鸡一直看,不害臊!"

四五章

  侯思南闻言,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轻拍了一下钱智的脑袋瓜子,轻责他道:

  "瞎说什麼呢?小孩子家家说谎,晚上会被虎姑婆抓去煮来吃的。"

  钱智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定定盯着侯思南看了一会儿,嘻嘻一笑,从木桶里'哗啦'一下窜出来,抱住侯思南的腰,脑袋在侯思南胸口处蹭来蹭去。

  "爹爹,我好怕啊……你不要吓我,我晚上会做恶梦……我要跟你睡……"

  侯思南被他逗乐了,哄他好好洗澡,掰开他的手臂时,身上的浅色深衣还是湿了,透明透明的贴在皮肤上,好不自在。侯思南随手弹了弹身上的水珠,拿过钱智脏兮兮的衣裙翻口袋,结果给他翻到了钱智的火枪,摇摇头,就要递给侍卫。

  钱智脸色一变,跨出木桶,就去抢,抱在手里,退到角落,戒备的瞪着侯思南,擦拭火枪上的水珠。

  侯思南走过去伸手,"这个东西太危险了,不是孩子玩的,把它给我。"

  "它是我的!"钱智看屋内有人,便用南国语朝侯思南吼。虽然很生涩,但是西国兵听不懂。侯思南自然明白,皱眉蹲下去。钱智以为他又要抢,赶紧转身背对着他,将火枪抱在怀里。谁知侯思南抓过他湿漉漉的胳膊,一巴掌打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

  "不听话!这火枪是西洋火器,容易走火,是孩子拿的吗?"

  钱智一愣,回头想看看自己火辣辣的屁股是不是被打红了,却看不到,只看到侯思南严厉的眼神,嘴一嘟,眼泪立刻彪了出来。

  "不给不给!这是我娘买给我的……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一件东西……"

  侯思南本来见他倔强,又想打他屁股,闻言,挥到一半的手掌停了下来,改而轻摸摸他的头,"是你娘的东西,你就留着吧,不过不能上火药,知道吗?太危险了。"

  钱智点点头,还可怜兮兮的抽抽鼻子,跑过去抱住侯思南的脖子,心里却道:火药没收了,我还可以偷!

  少顷,钱智衣服里的火药全给侯思南搜了出来,交给士兵。火枪放在床头柜子里。丢掉了钱智原来穿的南国小女孩衣裙,士兵拿进来一件侵略南国时,找到的小孩衣服,放在椅子上就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挽着袖子,站在桶边帮他擦洗身子的侯思南。

  钱智许久没有洗澡,开心的唱着童谣。那是东国的孩子们,唱给出海远航归来的亲人听的歌。

  东国在其余三国人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东边靠海的神秘小国,具体情况知之甚少。侯思南也是第一次听到东国的歌,很是新奇。

  洗到一半,水都变黑了。侯思南只好叫士兵进来换水之后再洗,打趣钱智道:

  "你看你多脏啊,身上洗出厚厚一层泥巴。"

  钱智浑身舒爽,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没了头顶才像水鬼一般露出头发遮盖的面孔,却见侯思南抬高手臂遮住水花,却还是溅了一身,身上已无几处干爽的地方,笑着数落了钱智几句,再抬头时,被钱智的样子吓了一跳,手一抖,手上的布巾掉进了木桶里。

  钱智咯咯笑得高兴,分开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小脸,肌肤白得透明,笑容可爱,一双眼睛弯得好似天上月牙,配着瘦削的下巴,整张脸就像一只坏笑的狐狸,看着心里说不出的发毛。

  虽然污垢洗去后,钱智并不黑,甚至白得有些病态,但真正是应了裘睐的那句话:尖嘴猴腮!

  古语有云:相由心生。

  钱智本来一挺漂亮个孩子,全毁在了那双心术不正的眼睛上。

  侯思南脸色有些白,捞起布巾,给钱智擦脸。

  钱智发现侯思南不对劲,忙抓住他问:

  "爹,你怎么了?"

  侯思南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帮他擦干身体,将他抱回了床铺,给他穿衣服。期间二人一直不说话,钱智猜不透侯思南在想什么,大眼睛转来转去观察他,知趣地不再说话。等衣服鞋帽全部穿好了,钱智走到床沿,抱过侯思南的脖子,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侯思南的脸颊。

  侯思南笑了一下。眼神温柔,笑容有点苦。

  钱智道:"谢谢爹。您对我的一番心意,知日定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侯思南帮他整了整衣衫:

  "我不配做你爹。我以前跳过湖。因为我是懦夫,想逃避自己的命运。你还小,路还很长,不能像我。"

  钱智傻眼了,一时找不到接口的话。

  侯思南又笑:

  "下次我不帮你洗澡了。你刚才吓到我了。我还以为看见水鬼……"

  钱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打断侯思南的话,'扑通'跪下去,拽着侯思南的衣摆下角,脑袋一瞬已经千回百转。

  "爹爹您不想要我了?我已经没有亲人了。要不我给您做书童罢。您别赶我走,我有口饭吃就行。"心里却道:奶奶的,等忍找到我,我一定要杀了你!让我堂堂一国之君,对你跪了这么多次!!是可忍,孰不可忍!!!

四六章

  侯思南扶起他,拍拍他膝盖上的土,"才洗的澡,等会儿又是一身泥。别一天到晚的跪,人唯一不能决定的,是自己的出生。君子不可妄自菲薄。古语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小时候,想做君子,可惜造化弄人……你若不嫌弃,我收你为徒,可好?日后你养成君子,我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钱智眼睛都亮了,再不跪了,冲过去抱住侯思南,脑袋往侯思南怀里钻,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先生你真好。先生教诲,子弟一定刻苦钻研。"然后一边蹭,一边想:忍啊……你怎么还不来……你在找不到我……我就要变成男宠的徒弟了!寡人身为一个皇帝,跟男宠学什么狗屁?难道研究如何跟男人上床吗?我才八岁啊……老天,您放过我吧……

  侯思南哪里知晓钱智心中所想,笑着抚摸他的头,感觉有了一些寄托。

  此后,钱智变做孩童打扮,随着侯思南,在军营里生活。西国的军队,并没有因为南国的进宫而撤走。这表明:战争,仍在继续。

  又过了一个月,天气开始变得炎热。每到夜里,朗朗的星空看不到一丝白云。军营里的蚊子,大得好似成精,一不小心咬你一口,皮肤上起个包,十天半个月消不下去。

  钱智跟侯思南熟了之后,将他软弱心善的脾气秉性摸得是一清二楚,常常说了几句天真无邪的好话,就把侯思南当太监使唤。

  侯思南却很喜欢钱智。因为钱智非常聪明,无论教他什么书,他都一点就通,有时还举一反三,说出的话,能吓侯思南一跳。侯思南似一个捡了神童的老头,宠他像老来得子一般。

  这天夜里,钱智早早上床睡觉了。睡到一半,被蚊子骚扰醒了,撒娇地叫过侯思南,眯着眼睛抓过席子上的蒲扇塞到侯思南手里,"爹,有蚊子,帮我扇扇。"

  "都说了叫我先生,怎么还是改不了口。"

  钱智挠挠被叮的手臂,蹬了蹬腿,闭着眼睛道:

  "先生,弟子痒痒。"

  侯思南微笑,坐到床沿,轻轻给他赶蚊子,另一手还将他肚子上的毯子盖盖好。就这么一直扇到他睡着。正要起身,钱智突然发出一声诡异地笑:

  "呵呵,敢惹我?找死!"

  由于钱智说的是东国语,语气弥喃,断断续续,侯思南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在说梦话,正寻思他一个孩子,怎么说这种梦话的时候,钱智突然挣扎起来,踢开被子,手臂在空中乱舞。

  "走开!都给我滚!过来的都得死!啊啊啊啊——"到最后撕心裂肺的尖叫,却醒不过来,皱着眉头,满额的汗,很是痛苦。

  侯思南抓过他的肩头,一边轻摇,一边唤他。钱智猛然挣开眼,瞳孔里除了惊吓更多的是凌厉杀气,震得侯思南吓了一跳。钱智睁眼看到他,也吓了一跳,慌忙看了看左右,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一时有些无措。

  "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侯思南躺下,侧睡在他身边,一手抱着他拍背,另一手仍慢慢摇着扇子,"睡吧。"

  钱智有些恍惚,微眯了眼,往侯思南怀里靠,嘴里却说着谎话,"我刚才梦见遇到你那天的事了。"神情却有些疲惫,脑袋在侯思南胸口上蹭了蹭。软软的,有弹性却不夸张的胸肌,很有安全感,困意逐渐袭来。

  侯思南用袖子给他擦拭额头的汗,轻轻的拍背,喉里的摇篮曲,是母亲以前唱的那首。睡去的前一刻,钱智明白,侯思南是真心对他,把他当自己孩儿来抚养的……

  侯思南躺着躺着,居然也睡着了。睡到一半,身上热烘烘的,像有什么东西在衣服里钻,黏在皮肤上,虫一般的爬,让人很不舒服。顶着睡意睁开眼一看,居然是个人!抱着自己猛亲。侯思南吓了一跳,挣扎了一下,立刻就想踢开他。那人也在同时抬了头,"是我。"

  "你不是带兵去夜袭鲁镇了吗?"

  尤郁呆掉的侯思南笑笑,又低下头去亲他的颈项,嘴唇在耳朵边小声的喘气,"我好想你……走了三天了,刚回来。你看,我铠甲都还没脱呢,就先来看你。你是不是应该慰劳慰劳我?"一边说,手已经在解侯思南的腰带。

  侯思南偏头看了看沉睡的钱智,捂住尤郁的嘴,"换个地方,待会儿他醒了。"

  尤郁停下动作,却伸手含住侯思南捂他嘴唇的手指,眼中尽是情欲的光,还带着勾引,缓缓起身,拉着侯思南悄悄出了军帐,避开守夜的士兵,来到河边。

  侯思南站在尤郁身后,看着他脱完铠甲脱衣服,抱着手臂,撇着脸,"为什么不回你那里?"

  "这铠甲闷死我了。我得好好洗个澡。"

  尤郁脱完衣服,赤条条的往河水里走。健康又匀称的蜜色腰背,在星光下发出自然的光,圆翘的臀和修长的腿,随着走动,跃动着弹性的美。

  他走至齐腰深的河水处,转过身朝芦苇草丛中的侯思南笑,伸开手臂对他道:

  "你也下来吧。天气这么热,这水凉快。"

  侯思南站着没动。尤郁又叫,叫不动就往岸上波水,让他脱衣服。

  侯思南怕他引来士兵,犹豫了一下,脱下鞋袜,却没解衣裳,就走进了河水。到了一处河床,水流有些急,脚下一滑,侯思南整个人摔入水中,末了顶。尤郁眼疾手快一捞,将他抱入怀中。

  "你为什么不脱衣服?"低头一看,侯思南很害怕的模样,抱着他的手臂,惊魂未定,头发湿了,贴着面,水珠顺着下巴流进衣领里。白色的深衣被水一浸,湿淋淋又透明地粘在身上,侯思南圆润的削肩,微微颤抖着。

  尤郁看着他受惊小鹿般的眼,伸手搂住他的腰,往芦苇岸边的石头上靠,"不脱衣服,更好……"说罢,将他压在石头上,封唇烈吻。

  侯思南怕水,紧紧抱着尤郁的手臂,不敢放松,脚却踩不到底,尤郁趁机用腿顶开侯思南的膝盖,磨蹭他的下体。身体悬空,使侯思南更加害怕,敏感部位又一直被刺激,抗拒的轻吟变成了加速欲火升温的工具。
 尤郁比侯思南高一头,他稍微一低头,侯思南一抬下巴,他俩的唇就刚好可以吻上。尤郁贴面耳语,情话绵绵之间,侯思南的亵裤已被他脱下,飘在水中,滑向下流。

  侯思南被他压在石头上,面颊泛着粉红,上身虽着整齐的衣衫,却已经失去了遮蔽的作用,尤郁隔着透明的深衣,左右舔咬着侯思南已然挺立的艳红乳头,让他弓着身子,发出好听的呻吟。

  "王爷……"

  "别叫我王爷。就我们两人的时候,叫我尤郁。我是你的书童,你是我少爷。"尤郁将他转过去,面朝石头趴着,贴紧侯思南的背,扶着阴茎顶他的股沟,待他放松下来,这才慢慢挤进去,轻轻的动。

  侯思南双手撑着河石,抿着嘴轻哼,宽大的袖子在河水中飘动,发出水流波动的声响,合着尤郁在身后闷闷的撞击,别有一番情色的味道。

  尤郁动了一会儿,感觉侯思南渐觉有趣,便将手伸到他前面,套弄他的玉根,一边顶他,一边押玩他的私处,摸着侯思南的阴囊在自己手中逐渐变大,变得沉甸甸的,尤郁便笑着去亲侯思南的后颈,顺着耳朵,又吻至肩头,另一手也没闲着,从上到下将侯思南每一寸肌肤都摸了个遍,最后停留在左胸乳头处蹂躏。

  侯思南的声线随着尤郁愈见快速的进出越拔越高,就在越要到达顶峰之时,尤郁突然停住动作。侯思南全身都绷紧了,扭着腰想自己动,嘴里不满地"嗯……"了一声,尤郁笑出很整齐的白牙,凑到他嘴边亲吻了一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侯思南有些搞不定状况,眯着朦胧的眼,茫然地看着他。

  身后的高高的芦苇外,就是进军营的车道。此时突然由远及近的传来马蹄声。侯思南大惊失色,身体一僵,尤郁"噢……"了一声,眼中的情欲活像见了耗子的猫。

  马蹄声经过他们头顶,没有停歇地往军营去了。扬起的灰尘也渐渐散去。尤郁丢在河边的铠甲和衣物,被一人多高的芦苇遮住,并没有被路过的人发现。侯思南轻吐呼吸,身体才刚放松,尤郁用力往前一顶,抽出阴茎,将他整个人翻过来,面对自己,拉开双腿,环住腰,又挺进去,还一插到底,也不等侯思南适应,便急动起来。

  侯思南被他顶动得无处躲藏,双腿又勾在他后腰上,无处着力,只好将手高举过头,不停地揪下身后河石上的青草。

  "王……啊……太快了……我受不了……不要……"

  尤郁压着他的手,眼睛锁住侯思南的表情,喉中发出宛如发情野兽般的低低嘶吼,夹杂着浓烈的情欲,吮吸他发出春叫的唇。

  "你好媚……刚才那些人骑马路过的时候,你一紧张,把我夹得好紧。啊……爽死了……"

  "嗯……嗯嗯……唔……"

  二人在河水里动得好似翻浪的鱼,水流声声,星空朗朗,蛐蛐的合唱,还有蛤蟆的聒噪,掩盖了他们亲嘴的腻响。

  侯思南被他在水里做到没有力气自己站立,尤郁又笑着洗干净彼此,扶着他回军帐,又在床上把他压了一回,天蒙蒙亮了,方才作罢,摸着他出汗的滑嫩皮肤,做了个好梦。

四七章

  湖水粼粼,微风徐徐。风铃在窗棂处"叮叮当当……"地脆响。雕花的门内,是草席铺地的亭台水榭。昏黄的油灯将睡塌之中交缠的身影影印在纱帐上。

  "啊……哈……别……别这样……我求求你……"黑丝如瀑,白躯似蛟。微张的红唇,泄露出软弱的一面。

  "呵呵……"趴在上头的人轻扬嘴角,"你都这样了……好湿……你看,我手上都是你流出来的……"以嘴封唇,肢体缠绕,醇香的美酒,流进喉头。

  "嗯……咳咳咳……你给我喝了什么?"

  "一点酒而已。好喝么?"

  "你非要用这种方式喝,我只能什么味道都喝不出来。"

  少顷,欲火灼身,霞红拂面,腰背挺如张弓,十指挠心。

  "思远……酒里……是不是放了东西?"

  侯思远望着身下媚如妖孽的男人,眼色暗沉下去,"只是一些能让你放松的药罢了……哥……"

  哥哥……

  侯思南……

  ……

  "思南!"侯思远猛然坐起,呼吸尚有些急促。空冷的床第间,哪有美人娇躯?唯剩一只空空如也的竹筒存钱罐而已。

  侯思远掀被下床,发现自己又遗精了,忽觉喉咙干渴,翻过茶杯倒水。

  窗外明媚的月光洒进屋内,倒影在桌面一角,泛出凄苦孤独的光。幽幽的琴声,伴随虚无缥缈的歌,钻进了侯思远的耳。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侯思远赤着脚,轻轻朝琴声寻觅而去。这样孤寂的夜,单琴拨弦,空灵的嗓音,侯思远仿佛中蛊般沉浸在这忧伤的词曲里。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侯思远边走边听,至花园深处,有一亭。亭内香气浮动,一位妙龄佳人正在抚琴清唱。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绿水悠悠……"

  一曲毕,侯思远隐在亭外花丛中,无声地哭了。泪水淌满了脸颊,遮住了视线,侯思远吸了吸鼻子,起袖去擦。

  亭内佳人微微偏头,侧耳倾听,发髻上的金步腰晃了晃,"谁?谁在那儿?"

  "咳……是我。"侯思远正了正嗓音,走进凉亭。

  佳人的手离开琴弦,抚摸着琴台,慢慢撑起身子,想站起来,"妾身是不是吵到夫君休息了?"

  "没有,刚看完书,还没睡呢。"侯思远走过去扶住她,伸手挡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以免她碰着琴台,"倒是你,都有孩子了,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还唱如此哀伤的歌。"

  "你明日就要离开去往南国。那儿现在这么乱,还正在打仗。我睡不着。"

  "呵呵,我不就是去那里打仗的吗?"侯思远望向她。

  她却不看他,仍旧直视前方。侯思远心中感慨,不知如何接话,只得道:"夜深了,我送你回房吧。"

  佳人点点头。侯思远扶住她左手臂,轻搂住她的腰。她伸展开右手,在身前空气中抚摸,脚下慢慢迈步。

  侯思远扶着她走过回廊,下台阶时,提醒她道:"脚下有阶梯,三层。"

  佳人微笑,收回右手,扶着肚子,一步一步,缓慢走下。

  "夫君,你是天下对妻子最好的男人。以前我就一直听人说,你长得英俊。京中的贵族小姐,都喜欢你。可惜我一生下来,眼睛就看不见。"

  侯思远看向她清澈的眸,微微笑,"芊芊啊,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世人都说:眼不见为净。你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纯净的。以前也有一个人的眼睛是这样,后来……"
被我亲手毁了……

  二人说话间,已到芊芊房门外,一个丫鬟迎了出来,"侯爷,郡主。"打断了她本想问的话。

  清晨鸟啼,尤郁一身舒爽的翻身起床,身边已没了侯思南的身影。尤郁习以为常地笑笑,梳洗过后,去军营巡查。一切战后事项安排妥当,已是正午时分,尤郁便和几个将军一起用饭。

  西国原是荒蛮之地,吃东西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军人就更没那些穷讲究。临到午饭时间,两个火夫扛着一头用竹竿串好的全羊,抬进大帐,架起火,边烤边用弯刀片肉,然后端给一边吃酒,一边谈事情的将军们吃。

  尤郁尝了一块羊肉,想起什么,对身边侍卫道:"怎么不见侯译官?去叫他来。"

  侍卫退去,少顷便带着侯思南前来。侯思南手里,拿着一本奏折一样的方本,到了面前,按规矩又坐到他身边靠后的位置上。这是他一贯翻译时,席坐的位置。军中人人皆知。将军们都朝他点头,算是见礼。侯思南也拱手回礼之后,看向尤郁。

  尤郁倒是对侯思南的习惯了如指掌,一见他动作表情,就知道他的意思。他现下的意思:你找我有何事?

  尤郁也不答话,跟左将军在说鲁镇镇长藏匿地图一事,顺手拿过自己装羊肉的碟子,放到侯思南面前。等他与别人的谈话到了一个停顿,他才回头去看侯思南,见他正手抓一片羊肉,低着头细细地嚼,吃得很有滋味。笑容立刻爬上了尤郁的脸颊。他端过火夫新端来的碟子,又倒了一半羊肉给侯思南。

  "好吃就多吃点,你最近瘦了不少。"

  侯思南点点头,也朝他一笑。二人虽未做出什么暧昧的行为,但在场的大老爷们都是经历过的年纪,看他俩小青年,眉来眼去,贴面耳语,猪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匆匆咽下几口酒,几个将军抓着羊腿,出了大帐。

  军帐内只剩下侯思南和尤郁二人。侯思南立刻拿出袖子里的奏本,正想跟尤郁说话,一回头,尤郁却扑过来。天翻地覆之间,自己躺倒在草席上,一身酒气的尤郁压在自己身上,头埋在脖子里,腮处的胡茬蛰得人痒。

  "你好香啊……像小羊羔……"尤郁醉笑,抬起身体,去抽侯思南的腰带。

  侯思南只能丢掉奏本去抓他的手,"现在还是白天。你别……他们才刚出去,说不定都还在外面……"

  "别理他们,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好了。我的思南这么媚,他们看得到,吃不着,馋死他们,呵呵呵呵……"尤郁干脆把手伸进侯思南长衫下摆,要扒他的裤子。侯思南极力推阻尤郁亲向自己的嘴,最终喘着气将奏本挡在了自己和他之间。

  "唉……"尤郁作罢,翻身坐起,轻佻地拿过侯思南手中的黄本子,"又来一本?你不累吗?"随便翻了翻。

  侯思南见他翻弄,很高兴地模样,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兴致勃勃道:

  "停战对西国也是有很大好处的,请王爷您抽空看一看。您前几次跟我说的问题,我也已经研究过了,做了修改。请您务必转呈贵国陛下。我也已将相同的奏本,托我国官员转呈圣上。希望两国再次在休战上达成共识。"

  尤郁看向侯思南,见他双眸明媚,眼神期盼,随即搂过他道:

  "看,一定看,你给的,我能不看吗?"扑倒他,又玩了一回。

  事毕,侯思南困倦,昏睡过去。尤郁轻轻起身,捡起掉在一旁的黄色奏本,走进内帐,拉开一个不起眼的抽屉,将奏本丢了进去,落锁。

  抽屉里头,已经层层叠叠放满了五颜六色的奏本,都是北国封面的。右下角,盖着侯思南的私印。

四八章

  第二日,军队拔营前往鲁镇。

  离开前,尤郁特意小声问过侯思南,"你身体怎么样?骑马吃得消吗?要不坐车?"

  侯思南微微笑,摇摇头,牵着钱智去马厩取他的白马,举手投足很是低调。尤郁很中意,恋恋不舍地目送他俩的背影离开,才朝反方向走去。

  侯思南牵了马,却不见了钱智。军营里到处都是军人在搬东西,问谁,都没看见。侯思南只好拴好马去寻,结果在马厩后面的小树林里,发现了坐在树根处的钱智。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找了你好久。怎么又乱跑?"

  钱智并不回答他,闭着眼睛,皱着眉,背靠大树斜,裤子上全是泥。侯思南蹲下去,想给他拍,却被他抓住手腕,起眼看他,只见他满额冷汗,目光凄楚,"先生,我可能快要死了。"

  "胡说什么!我最讨厌听见这个字!"

  钱智微微有些发愣,因为印象中,他从未见过侯思南为什么事动怒。今番,他还是第一次责骂自己。

  侯思南道:"你又到处蹭,裤子上都是泥巴。快站起身,我给你抖抖。你要是怕我责怪你弄脏裤子才说这些,就真该打了。"

  钱智苦笑还没上脸,人就瘪了,歪着身子往地上栽,被侯思南眼明手快的扶住,抱在怀里,"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我去找军医。"

  钱智见他神情焦虑,竟比他自个儿生病时更为紧张,心中似有一道暖流淌过前年寒冰封住的心房。他眼角流着泪,拉住侯思南欲起身的袖子,"先生不必麻烦了。弟子心里有数。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过一会儿便会好的。我们晚些走行不行?"

  侯思南掏出手绢擦拭他的额头,抱着他坐在树下,取下披风盖在他身上。钱智抽泣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眼角的泪,被侯思南一点一点地擦掉了。阴凉的山风,刮动树叶,投下星星零零的阳光斑点。虽然有些冷,侯思南的怀抱,却很温暖,有家的感觉,有亲人的味道。

  钱智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再醒来时,身边有人压低声音小声说话。钱智仔细聆听,并不睁眼。

  一老者道:"这孩子的病,难治啊……"

  侯思南的声音:"陆大人,有什么您不妨直说。"

  陆军医道:"侯译官,我实话告诉你。这孩子,小时候可能被重物撞击过脑部,留下了血块。有些血块,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小。可要是血块压着血管,久而久之,会跟血管长到一起去。总而言之,他的脑子里,长了颗瘤。"

  "瘤?这么严重?难怪他晚上常常睡到一半就叫头疼。"侯思南停了停,"有什么法子医么?"

  陆军医道:"有倒是有。不过药非常难弄。价值也不菲。据我所知,现天下只有东海有治颅内之症的药。东国使节每回出使其余三国,都将此药当仙丹赠与诸国国君。我们西国的皇宫内,那药也不会超过十颗。恕我直言,侯译官,这孩子与您萍水相逢,您何必呢?要收养,这战火纷飞的年岁,哪天都可以在大街上,捡好几十来个这样的娃娃。"

  侯思南这次,很久没有说话。钱智在内心冷笑,却忽然感觉侯思南抱他的手臂收紧了些,又听他道:

  "我与这孩子有缘。既收他为徒,自然尽力救他。陆大夫,多谢您跑这一趟,恕在下不远送。等他醒来,我再跟上队伍。"

  老者客套了几句,脚步声渐远。侯思南拉了拉钱智胸口的披风,喃喃道:

  "唉……没想到你也是一个苦命的娃。老天真不公平。我好不容易捡了个儿子,居然也跟我一样,是个短命的。莫不是被我克了?"

  钱智本有些忧伤,听闻此处,忍住想笑的冲动,慢慢睁开眼睛,假装刚睡醒的惺忪模样,打了个哈欠。

  侯思南温柔地笑:"刚才大夫来看过你了。你睡得跟头小猪似的,若把你装进口袋,拿去卖了,你都不知道。"

  钱智眼眸里含着笑,天真道:"大夫说了啥?"

  侯思南扶他坐正,揉了揉被他压麻的手臂,摸他头道:

  "大夫说,你的病,能治好。等这场战争结束了,为师带你去东海。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定能将这病根除了!"

  那一瞬,起风了。树叶从他俩身后的树林飞出,卷向狼烟滚滚的军营。山丘下热火朝天的景象,丝毫没有冲淡钱智此刻内心的宁静。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笑出发自内心的愉悦心情,伸出小拇指,勾住侯思南的,"好,我们一言为定。老师你答应了弟子,不可以反悔哦。"

  "绝不反悔。"

  "那你要是反悔呢?"

  "嗯……那为师就任凭你差遣一天,怎么样?"

  "才一天啊?先生是小气鬼!"

  …… ……

  ……

  被权利和金钱包围的人们,往往被无休止的欲望诱惑,驱使自己出卖灵魂给魔鬼,换取更多的利益,但他们最终却失去了唯独不能用这些买到的东西——真情与人心。

  钱智和侯思南离开树林前,钱智取下了火枪上,将绣有东海龙王图腾的穗子,挂在树干上,里头夹着写满东国字的纸条,希望寻觅而来的忍能够看到……

  尤郁还是为侯思南准备了马车。带有草席车帘的四驱马车。

  这样的马车出现在军人队伍中,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里头乘坐之人,是将军或更大军衔的将领的家眷。

  侯思南低头看看脸色还有几分苍白的钱智,终是没有拒绝尤郁的好意,抱着钱智,坐了上去,放下车帘,挡住别人投向车内的目光。

  钱智却道:"放帘子做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别人怎么看你,那是别人的事。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做什么,还不是由着他?你做得再好,也避免不了别人在背后说你。干脆率性而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侯思南微愣,随即笑出酒窝,轻捏捏他的脸。

  "扭我作甚?"钱智腮帮子鼓得像包子,一把打开侯思南的手。

  侯思南道:"我们虽然不能左右别人的思想,但可以尽量给人留下好印象。人有流芳百世,也有遗臭万年。谁也不想百年以后,被人指着墓碑骂,不是吗?"

  钱智躺下,头枕在侯思南腿上,"我死都死了,又不知道,谁想骂就骂呗。反正我又听不见。"

  侯思南笑出声音,摸着他的发,摇了摇头,"学生你歪理一大堆,为师难教啊……"

  正说笑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人声鼎沸。

  "是不是到了?"钱智懒洋洋道。

  "我去看看。"

  侯思南掀开车帘,这一看,僵硬在车门口,嘴唇抖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钱智在座位上滚了两圈,见侯思南呆跪在马车门处,既不说话,也不动,好奇之下,也跑过去,头从侯思南的大袖子下钻出去,抬眼一瞧。

  视线所及之处,宛若人间炼狱,怵目惊心。

四九章

  堆成小山状的尸体,多半还瞪圆着大眼,有的惊恐,有的愤怒,还有些则是怨恨。他们就这样死去了,死前的思想,还停驻在他们来不及闭上的眼中,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死不瞑目!

  尸山在烈日的熏烤下,发出浓烈刺鼻的恶臭,道路被阻断了,两旁原本用来排水的阴沟底沉淀着干涸的黑血。远处的农村飘着浓烟,遮天盖日抹黑了半个上空。到处都是孩子的哭声,妇女的喊叫,夹杂着士兵的淫笑,和鸡犬的狂吠。

  队伍之所以停下来,一是因为到达了鲁镇的官府旧址,二则是为了清理尸体,安营扎寨,好进行下一次的进攻。不,应该叫屠杀才对吧?

  侯思南此刻内心就是这样想的,他跳下马车,直直走到尤郁面前,"我有话对你说。"

  尤郁正在跟人谈事,看到侯思南,笑着轻抚他的背,"你等等,我安排一下,忙完就过去找你。"

  "我现在就要和你说!"侯思南抬高了声音,惹得正在和尤郁商议事情的将军们都看向他,包括尤郁。

  "你别闹,我正忙着。你先找地方歇息,我马上就好啊。"尤郁脸色已不太好,却还是压低声音哄他。

  侯思南的手,在袖子下紧握成拳,声音都在颤抖,"你只想问你,你答应过我不再杀平民百姓的,现在我看到的那些是什么?!!"

  侯思南挥手指向那堆小山般高的尸丘,声音拔高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你要打仗,要扩土,要君临天下,你就杀他们!他们有什么错?!难道就因为他们生在南国,长在南国,住在这片土地上吗?!"

  "侯思南,你……"尤郁拉住他的手。

  侯思南立刻甩开,"别碰我!你的双手沾满血腥!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你会遭报应的!!"

  "侯思南!!!"尤郁瞪向他,胸膛剧烈起伏,抓着他的上臂,在诸位将军窃窃私语中,将侯思南拉到了旁边远一点的地方。

  侯思南不停挣扎,终于甩开他的钳制,也恨恨瞪着他。

  尤郁居高临下俯视他,"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最讨厌别人用这种眼神看我!要是换做别人,你早死一万次了!"

  "那你把我杀了呀!你腰上不是别着刀吗?反正你嗜血!杀了这么多人,再多杀我一个又何妨?!我会在地狱和这些死去的南国百姓等着你下来的!"

  "侯思南,你想激怒我吗?我告诉你,你这是在玩火!"尤郁的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刀上。侯思南立即闭上眼,昂起头,视死如归。尤郁握在刀柄上的手紧了又紧,突然松开,一把抱住侯思南的后腰,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吻上他的唇,死死封住。侯思南用手推攘尤郁的肩,却被对方压在墙垣拐角,吻得失去呼吸的机会。

  "嗯……住……"尤郁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侯思南好不容易在唇缝间挤出一个字,却发现尤郁的下身已然硬挺。他张开嘴,一口咬住尤郁的唇。

  "啊!"尤郁猛然推开他,摸了摸嘴唇,有血……

  "你疯了!居然咬我!等下我怎么见人?"

  侯思南的后背撞在墙上,生疼得厉害,伸手用大拇指一抹嘴角,扬唇冷笑,"呵呵,活该!我许你碰我了吗?你以后都别想再碰我!我们玩完了!我要回北国!"

  侯思南稍稍整理了衣冠就要走,擦肩时,尤郁拉住他手腕,"侯思南,你跩什么?我不就仗着我喜欢你?你别以为我跟你睡过了,我就得事事都听你的。我有脑子……"

  "九王!"正说到一半,尤郁的贴身侍卫跑来打断了。

  "干嘛?!没看见我正忙着啊?!什么天大的事情?!"

  侍卫低头,又迅速抬起,"九王,皇上……皇上来了,现在十五里地外。李公公过来传话,叫您赶紧带人过去接驾呢!"

  "什么?!"尤郁一时情急,口无遮拦道,"皇兄他好好的,不在皇宫里呆着,跑来前线干什么?"又回头去看侯思南。后者用鼻子轻哼一声,扭过头,根本不看他。

  侍卫又道:"还有,九王,您抽屉里那些奏折到底是要还是不要的?我看上头盖着侯译官的印,所以过来问问。"

  尤郁大惊,却已来不及。侯思南冲到侍卫面前,"什么奏折?"

  侍卫发现自己像是说错了话,忙将双手背到身后,但手中的抱的奏折太多,有几本掉在了地上,侯思南忙蹲下身去捡,越看心中越寒。尤郁跑过来扶他,侯思南每次都推开,望着侍卫道:"还有呢?一起给我!"

  侍卫看看尤郁,又看看侯思南,想给又不敢给,被侯思南一把全抢了过去,一本本的翻,翻完就丢在地上。最后,他们面前的地面铺满了花花绿绿的奏折。风一吹,奏折哗啦啦齐齐打开,卷着落叶,在南国青砖上铺出一条条长长的西国文纸地毯。

  侯思南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尤郁也跟着站起身,望着他不说话。

  侯思南有些疲惫,喃喃道:"你哪有事事都听我的,你分明从来没听过。你把我当傻子耍。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孤身一人来到西国,不求功名利禄,位高权重;只求天下太平,人民可以安居乐业。我一直以为'在其位,不谋其政'是为过也。哪想到,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侯思南突然仰天长笑,背手而立,"侯思南是一个笑话。出生是,四年前是,如今又是。"

  尤郁突然有些结巴,"我留着这些,是……是因为没有机会呈给皇兄。现在既然皇兄来了,我再拿给他看就好了嘛!总好过你们北国那个叫裘睐的士大夫,他每回从你军帐出来,就叫侍童跑到茅厕去烧你的奏折。我的人都看见了!"

  "你说什么?!"侯思南疯了一样跑过来,扯过尤郁的衣领,"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尤郁从来没见过侯思南如此凌厉而愤怒的眼神,支支吾吾又说了一遍。侯思南推开他就跑。尤郁想去追,侍卫过来阻止,"王爷,您还是先去接驾吧。这里已是南国境内,万一皇上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尤郁望向侯思南跑远的方向,挣扎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大叹一声,随侍卫去了。谁知带兵还没走三里,就碰见了西国皇帝——他的同母兄弟,原来的三皇子。二人一直兄弟相称,感情非常好,没什么避讳。尤郁见到皇兄,头句话便道:"你来凑什么热闹嘛!"一丢佩刀,坐在路边石头上生闷气。

  皇帝纳闷,问旁边人道:"他怎么了?"

  侍卫小声将刚才的事说了。皇帝走过来,拍拍尤郁的肩,"你以为我愿意来?放着好好的皇宫不住,我也是被逼的!"

  尤郁奇怪的看着他,用眼神道:谁敢逼你啊?

  皇帝将尤郁拉到一旁,小声道:"是阿莲……"

  尤郁不明所以。皇帝皱皱眉,一下狠心,"就是那个南国译官。我们是皇子的时候,他来我国做译官,他不是帮我们打赢了驻守南方的大皇子吗?"

  "哦……"尤郁意味深长地斜瞟皇帝。

  皇帝咳嗽两声,"这次自从我们开始打南国,他就开始跟我闹。一会儿绝食,一会儿上吊。这次你攻下的鲁镇,是他出生地。军报传来的第二日,他趁我去上朝,一个猛子就往湖里投!醒了之后还死活不肯跟我说话。我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老弟,你看,我们的进攻是不是缓缓?"

  尤郁冷笑:"皇兄,这不像你的作风啊?我们兄弟俩以前吃的那些苦,你现在刚当皇帝就给忘本?如今天下,弱肉强食。我们才得政权,不威慑一下四方诸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暗地里一刀捅来。这些都是我离开皇城时,你对我说的。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我把军队开拔过来,这么多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你说不打就不打了?我同意,兄弟们还不一定肯呢。我不服!三哥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就为了一个陪你睡觉的男人……至于吗?"

  尤郁撑刀点地,手背擦擦鼻头,舔了舔被咬伤的嘴唇,撇开头,闹别扭了。

  皇帝像是很清楚他的脾气,搓手笑道:"你我兄弟之情,自是没话说。一起出生入死,都不记得彼此救过对方多少回了。可是,人生不只有兄弟之情。阿莲是我这辈子除你之外,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他不开心。"

  皇帝看着尤郁,拍拍他的肩,朝前方去了,留下尤郁,呆在原地,回味嘴唇处的疼痛。

  突然,他似想通了什么,丢下佩刀,朝侯思南的马车跑去。

  "侯思南!"

  侯思南回头,冷眼看到从远处跑来的尤郁,对马车窗口处的钱智道:"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钱智脸色大变,忙掀开车帘,想说什么。尤郁跑了过来。侯思南跨上马背,一扬马鞭,绝尘而去,与尤郁擦身而过。

  尤郁在飞尘中大喊:"你去哪儿?"

  侯思南拉起披风,根本不回头。尤郁左右看了看,顺手解开旁边一匹军马缰绳,策马去追。皇帝刚好走来,看到这一幕,对李公公说:

  "他在干什么?快派人跟上!"

  侯思南一路狂奔,马不停蹄赶到西国和北国交界的浅滩河。前方渡河之后,就是北国的边城。固若金汤的城池,此刻镇守它的元帅,是自己的亲弟弟——侯思远。

  侯思南在河边下了马,解开头上的披风帽子,好让塔楼上眺望的士兵看清自己的面容,等待他们敞开大门。

  尤郁的军马没有侯思南的千里马脚程快,却还是在侯思南渡河之前赶上了他。尤郁没有停马,到了侯思南身边,直接跳下来,抱住侯思南,"你要做什么?你真要回去?你是译官,没有我和皇兄的印章,你回国就意味着北国单方面撕毁同盟。你想让我打你弟弟吗?"

  侯思南瞪他,一拳打向尤郁。尤郁偏头躲开,将他双手都抓在背后,抱着他,头伏在耳边低笑:"你也知道我嗜血。不想我打你的家人,你的同胞,就跟我回去。"

  "呸!"侯思南双手被束,却一点都不示弱,藐视地朝尤郁脸上吐口水。

五十章

  尤郁怒视他,冷道:

  "你信不信我敢在这儿上了你?让你的兄弟在塔楼上看着你在我身下欲仙欲死,他会是什么心情?"

  "你无耻!"侯思南一脚踢在尤郁小腿上。尤郁吃痛,松了手。侯思南立刻朝河水中跑去。

  浅滩河是西国和北国的分界线。河水不深,最深处,也只过膝盖。过了河,就是北国。不是本国人,私入就是死罪,城楼上的兵可以直接放乱箭射死偷渡者。

  此刻侯思南与尤郁在河边纠缠,自然逃不过塔楼上巡逻士兵的眼睛。一个站岗的小兵对身边人道:"好像有人过河。"

  裘睐扇着扇子,正巧路过,闻言,往城墙下一望,眼珠迅速转了几圈,一合扇子,对那小兵道:

  "还愣着干什么?有人过河,没有事先通报,放箭!"

  小兵犹豫了一下,"可是……裘参军,那人好像是侯译官……"

  裘睐用扇柄指了指河中央,"这么远你都看得见?你能肯定那人一定是侯译官,而不是穿着他衣服的间谍?放他入城,死了人,谁负责?"

  "这……"

  "他一过河就放箭!"裘睐打开扇子,眯着眼俯视小兵。

  侯思南趟着水,快步往前走。尤郁也下了河,追着拉住侯思南的手臂,与他在河水中厮打起来。水花飞溅,弄湿了二人衣衫。

  侯思南虽学过武,却因早年伤及心脉而停止研习,徒手跟人比试,多半都是输的份。更别说他打在尤郁身上的掌劲,对身着铠甲,成天过着刀头舔血日子的尤郁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况且,侯思南多半还打不到他,因为他的搏击术,还是以前尤郁教的。

  尤郁轻而易举躲过他的攻击,制住他的手臂,要将他拉回河边。

  侯思南道:"你放开我!我要进城!我有话问裘睐!我问完了就回去!"

  尤郁停了脚步,松开他,"你说的当真?我怎么相信你是不是一去不回?"

  侯思南站在水中,衣衫差不多湿透了,很是狼狈,喘息也很厉害,眼神却灼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守信用?我侯思南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那好。我就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日落之前,我没有在军营看到你,我就杀了你带回来那小子!然后向北国宣战!你不想我跟你弟短兵相接,你最好乖乖回来!"

  侯思南"哼"了一声,转身朝河对岸走,大有一去不回头之势。尤郁站在河中央,冷眼看着他走远,渐渐离开河水,上了岸。

  城楼上的裘睐却在同时逼迫早已拉好弓,冷箭对准侯思南的小兵道:

  "还等什么?!放箭!"

  小兵满头是汗,双眼直视城下浅滩河,弓弦绷如圆弧,迟迟不肯放手将箭射出。裘睐突然出手,朝小兵的肩膀处打了一下。小兵手一松,冷箭向刚上岸的侯思南直飞而去。

  "侯思南!小心!"

  侯思南低着头,正在拧裤腿上的水珠。忽闻身后一声大喝,才转头,只见尤郁一下扑过来。侯思南本能的往后退,以为他又反悔。却见尤郁压低他的头,往石滩上一倒,抱住他,滚向一旁。

  "你……"侯思南才说一字,'咻'地一声风响,箭羽仅在脸颊外一厘处插进石滩,力道之大,深入泥土中数寸。

  侯思南整个人呆掉了,望着箭尾的羽毛在眼前抖动,忘记了思考的能力。尤郁一把将他拉起,"跟我回去!显然他们已不把你当自己人!箭程过不了河,你快跟我走!"

  侯思南愣了片刻后,仍旧推他,"不会的!侯思远他不会要杀我!你快走,说不定他们要射的人是你!你不能呆在这儿!"

  尤郁抱紧侯思南,笑了:"原来你还是担心我的。不过你先抬头看看。"

  侯思南向上一望,眼睛在接触到塔楼上的侯思远时,失去了呼吸。

  尤郁将呆掉的侯思南往河里拉,一边对他道:

  "你别傻了!你们北国那个姓裘的士大夫,向来与你不合。说不定他早将我俩之事告诉了侯思远。你弟弟只要是个男人,听了都会受不了。他要杀你,也不是不可能。我们一起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跟我回西国去,我会一世对你好的!"

  "回去做什么?看着你杀无辜的人吗?!"侯思南甩开他的手,又往城门处跑。

  "侯思南!"尤郁只好又向前跑了一段,拉住侯思南,两人在距离城门更近的地方拉扯起来。

  而此时的塔楼上,却是另一番情景。

  小兵因为裘睐的突然出手,箭射偏了。裘睐推开他,"没用的东西!"抢过小兵手中的弓箭,拉满弓弦,再一次对准河滩处趴倒的二人。

  "怎么回事?!"正要再放箭时,身后传来了侯思远的声音。

  小兵赶紧跑过来将事情简单说了。侯思远边听边瞪着裘睐,就这么一直震慑着他慢慢将手中的弓放下,才对小兵吼道:

  "这里是军营!你们只能听元帅的命令!这里的元帅是谁?"

  小兵低首,战战兢兢,"是你。"

  "大声一点。"

  "是你!"

  "那你刚才为什么放箭?我有下令叫你放箭吗?来人啊!"

  "在!"两个侍卫握刀而立。

  侯思远道:"拖下去,打四十鞭子!"

  小兵被侍卫带走了。侯思远走近漫不经心的裘睐,"你最好给我小心点!这里是我的地盘!再有下次,挨四十鞭子的人就是你!"

  裘睐翻了个白眼,斜瞟了下城墙外,"你还没看下面吧?你看看再说,呵……"冷笑出声。

  侯思远瞪着裘睐,直到他没趣地停止了面部抽动,方才走近城墙,往下一望……

  虽然距离很远,虽然四年未见,虽然那人衣衫浸湿,发冠松散。但侯思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侯思南。而侯思南此刻也正在望向塔楼,一时间,四目相望,各自的心思都是百转千回,流露出的眼神,复杂又……哀伤……

  侯思远虽然在夜深人静时,不计其数的幻想两人重逢时的情景,却还是没有猜中现实的样子。他的眼神根本隐藏不了内心的欣喜,神态自然也毫无保留地进了身旁裘睐的眼。

  裘睐的冷笑,再一次爬上脸颊。他瞟着城门外,不断拉扯侯思南离开这里的尤郁,朝逐渐冷下脸的侯思远道:

  "那个拉他的,就是西国九王。看样子,他不想侯思南回来。照这样下去,哪怕以后战事结束,他也不会放人。他现在我国境内,没有通传……"

  侯思远直视城楼之下,伸出手,对裘睐道:"弓箭拿来。"

五一章

  裘睐翻手递上,最强劲的弓,最快的箭。

  侯思远定睛平举,弩张如满月,手指卡住箭羽,箭头跟随城外移动之人,缓缓调整位置,眼中的镇定,丝毫不能掩盖住杀气。

  侯思南猛然推开尤郁,"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要回去,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回去!"

  侯思远逮住这一霎那放了手。箭羽以破空断云之速度,直直飞向尤郁,对准当胸位置,似要一箭穿心,入骨方休!

  尤郁没站稳,脚后跟在石滩上歪了一下,刚抬头,就看见推开自己的侯思南突然朝自己跑来。尤郁大惑不解,一时傻在原地,不明所以。侯思南跑得很急,到了身前,整个人已经几乎快要摔倒。尤郁居然展臂,想去抱他,被侯思南使劲一推,挡在自己身前,躺倒的瞬间,尤郁听到了衣衫划破的声音。

  石头上滴下鲜红的血迹,一滴,两滴……

  侯思南的背影,跪坐在自己前面,挡住了箭能射向自己的角度。他捂着右手上臂,血水不停地从手指间渗出。脚边的石滩上,赫然立着一只仅剩半截的箭。

  射箭之人力道之大,世间罕见。

  这一箭,即使没有射中要害,对于领受之人,伤害也不轻。这要是在战场上,说不定光是流血,就可以脱力而死。

  "侯思南!"尤郁扶住流血不止,已有些嘴唇发乌的侯思南。

  "别管我……你走……我撑不了多久的……你不想我明天没命回去,你就快走!"

  石滩上滴下的血印子越来越多。尤郁愤恨地望向塔楼之上,看不清表情的侯思远,扳过侯思南的头,当着守城几千名士兵的面,狠狠地吻了下去。

  "唔……你混蛋!"侯思南放开止血的左手,去推尤郁的胸膛。

  尤郁离开他的唇,眼神坚定道:"要走,我们一起走。我的主人!"

  '啪!'愤怒的侯思南一巴掌打在尤郁脸上,"谁是你主人?!你这个西国疯子!啊!放我下来!"

  尤郁不再理会侯思南的反抗,将他整个人拦腰抱起,扛麻袋似的驮在肩上,站起身来,挑衅地望向塔楼,大步朝浅滩河走去,根本不回头。

  远处飞扬起的尘土中,马蹄声声,全副黑铠的西国骑兵,如冲出鬼门关的魔鬼阵,赶来迎接他们嗜血的魔王——貔貅九王爷。

  "哼!"

  塔楼上的侯思远丢掉弓弩,对城楼上的弓箭手们命令:"拉开箭羽,对准河对岸的西国兵!如有人过河,一律乱箭射死!"说完,即刻熟练地跳下塔楼,来到阶梯中段,吹了一声口哨。

  亲卫正打算牵他的坐骑去喂草。红如烈火的汗血嘶鸣一声,抬高前蹄,踏空而立。亲卫害怕地松了缰绳,汗血立刻朝侯思远跑去。

  奔至城楼下,侯思远矫健地翻下城墙,正好骑上马背,抓紧缰绳,对城门官喊道:

  "开门!放我出去!"

  厚重的城门,仅开一线。马身一个跃步,飞驰出去。

  侯思远拔出佩剑,直朝河中央的尤郁袭去。

  汗血踩水。刚刚飞溅起浪花,西国的骑兵已到对岸,为首的骑官,朝河中的尤郁抛去佩刀。

  "王爷!小心身后!"

  佩刀在半空中平行飞来。尤郁抓住刀柄,抽出来向身后一劈!

  刀剑在空中砍断水花,一袭一挡,对了个正着。

  尤郁的刀鞘掉入河中,激起的水花迷了侯思远马匹的眼睛。马匹惊踏,侯思远身形一闪,跳下马背,尤郁大吼一声,丢下肩上的侯思南,双掌朝马匹侧面奋力一推,侯思远的汗血摔倒在河水中,与此同时,摔入水中的,还有无处着力的侯思南。

  对于曾经选择投湖自杀而没有死成的他来说,水就意味着恐惧。

  右臂上的疼痛使他逐渐恢复了意识,猛地从河水里站起来。湿透的头发遮住了面颊,却遮不住视线。

  不远处的河中央,尤郁和侯思远正战得难解难分。河岸上的西国骑兵想帮忙,又畏惧北国城楼之上的弓箭手而不敢下河。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侯思南转头看向塔楼之上。一眼便认出一身白衣的裘睐,悠哉又怡然地摇着折扇,笑得阴险又可恨。

  昔日比武场上,两少年合力打他一个,自己只能趴在场边不停吐血;如今河中二人,一个贵为王爷,一个位居高官,又为了什么在拼杀?

  是一死一伤,还是两败俱伤?

  无论怎样,都不能合了冷笑旁观那人的意!

  侯思南快速爬上河岸,骑上先前停留在河岸处的白马,扬起马鞭,朝北国未关的城门奔去。

  "侯思南!"尤郁挡下侯思远的一道攻击,退避上岸,对着侯思南的背影大喊,"别忘了你说的话!明天日落前回来!"

  侯思远也退居浅滩河这边,翻上马背,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尾随侯思南的马,回了城。

  侯思远刚下马,就朝侯思南跑去,"哥,你的手臂没事吧?"

  裘睐从阶梯上,一步一摇扇子地走下来,冷眼瞧着他们。侯思南瞬时转身,拔出侯思远腰间的佩剑,直朝裘睐咽喉刺去。

  "纳命来!姓裘的!你这个卑鄙小人!"

五二章

  裘睐吃了一惊,却还是躲过了侯思南袭来的剑尖。

  侯思南右手仍在流血,挥动侯思远重达几十斤的佩剑,已是极限,如此攻击速度并不快。裘睐定神之后,轻轻用扇柄抵挡住侯思南的进攻,眼睛眯笑弯弯。

  "哟,侯思南,好久不见。这种叙旧的方式未免太激烈了吧?没想到你这么想我。"

  侯思南气红了脸,提剑又劈过去,却因流血过多和体力悬殊,伤不到裘睐分毫。周遭围观的将士,想上前阻止。为首的将军使了眼色。众人看向一直默默不语,冷眼旁观的侯思远,皆不敢出声了。

  侯思南道:"裘睐你这个佞臣!伪君子!南国鲁镇,尸横遍野!老弱妇孺流离失所,皆因尔等的视而不见,麻木不仁!你还私焚朝廷奏本!我今天就为皇上除了你这个狗官!"

  裘睐冷笑:"南国死人管我们北国什么事?侯思南,你有一半南国血统,那你去南国参军,杀西国兵啊!你来我们北国吼什么?你这个婊子养的男妓!"说罢,出手朝侯思南右臂上正在出血的伤口狠狠一拍。

  "啊!"侯思南手中的剑掉落于地,整个人疼得直冒冷汗,捂着手臂,站都站不稳。裘睐上前一步,猛然抬起腿,想用膝盖攻击侯思南的下颚。

  旁边的侯思远立即道:"你们都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阻止?!"

  众将士早已察言观色多时,闻言一拥而上,将裘睐拉离侯思南,一人一句的劝。

  "裘大人何必动气,都是自己人。"

  "就是嘛,有话好好说。"

  "听说你和侯译官还是发小哦?"

  裘睐脸颊抽动,甩开众人牵制他的手臂,拍拍袖子,鄙视了侯思南一眼,衣摆飘飘,潇洒走了。

  侯思远扶住摇摇欲坠的侯思南,后者眼前一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正躺在床上,大夫在帮自己包扎伤口。

  "再过来一寸,侯译官的胳膊就废了。"

  床沿站着卸甲锦衣的侯思远,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络腮的胡子,已经刮得干干净净,不余一点胡渣。见侯思南醒来,忙探身询问:

  "好些了吗?头还晕不晕?许大夫是军队里资格最老的大夫。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

  侯思南眨眨眼,坐起来,低头看到自己一身的泥泞,"我想洗洗。"

  夜幕降临,侯思远推门走进侯思南的房间。

  鸳鸯戏水,荷花莲叶的屏风后,黄昏幽暗的烛光,照映出侯思南坐在木桶里,低首洗头的姿态。

  侯思远收回目光,轻轻朝屏风处走去。

  水声缠绵,挑拨着侯思远萌动的心。

  侯思南听见有人进门,以为是小厮,朝屏风外喊:"衣服放屏风上就行。"

  侯思远收回心神,将侯思南昔日最喜欢穿的一身衣服,搭在了屏风上。

  侯思南出了木桶,伸手来拿衣服,屏风上的鸳鸯,挡住了侯思远不自觉投向他下身的目光。侯思远只好朝上望,又看到屏风上,自己刚才搭上去的衣服,被屏风后的侯思南一抽,消失在视野中,平添了一分情色。

  要是在昔日,顽劣霸道的侯思远,早就冲进屏风内,不管侯思南怎样挣扎,脱了裤子,便上。

  现在……

  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侯思南昔日爱穿的衣裳,一边哭一边手淫,鼻息光是闻到侯思南里衣上残留的味道,就足以令侯思远高潮。

  久而久之,侯思南的衣服,已没了他的味道,只有自己的。但侯思远仍留着,还随时随地带着他们,以备有一天,侯思南突然来访,可以用上。

  这不,他就用上了……

  侯思远离开屏风,走到桌前,背手而立。

  侯思南系好腰带,走出来见是侯思远,微微一愣,"是你……谢谢啊……我的衣服……" 尴尬笑笑,发现恐怕比哭还难看,又将笑容隐去,低下头,避开侯思远迎来的目光。

  侯思远抿唇微笑,见他不看自己,也撇开头,漫无目的地望向别处。

  "你回来……找我?"

  "嗯。"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有的话,你尽管开口。"

  侯思南沉吟片刻,"我刚才听侍卫说,你要去南国?"

  "唔。"

  "你疯了吗?怎可做这等傻事?让西国知道了,算我们违约在先,到时军队开拔过来,裘家参你一本:'擅自做主调拨军队,忤逆谋反。'轻则,你损兵折将掉脑袋;重则满门抄斩!你吃饱了撑着了,管这些闲事?!我这么多年在边关,现在又只身前往西国是为了什么?"

  侯思南抓紧侯思远的双臂,"听我的,你别去!断不能中了裘睐那个阴险小人的诡计!让我回西国处理此事。只要你将我的奏折,转呈皇上。皇上定能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停战于国于民都将是大大的幸事。"

  侯思南翻开先前换下来的衣服袖子,拿出一本黄色封皮的奏本,双手递给侯思远,"你看看。看过之后,给不给皇上,由你决定。但南国,你是断不能去的!"

  侯思远接过奏本,看着明黄的封面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翻开,"哥,这奏折,我晚点看。"

  侯思南心头一沉。

  侯思远道:"你放心。我会一字一句认真看的。"

  侯思南点点头,望向他的目光中,露出了些许欣慰。

  侯思远见他眸内焕发神采,也随之一笑,放下奏本,扶住他的手臂,慢慢滑向手腕,最后握住他的手。目光真诚又羞怯地望向侯思南的眼睛。

  "哥,你从进城到现在,都不肯正眼瞧我一下。直到刚才,我答应你办事,你才看我一眼。你告诉我,你回来找我,是因为你担心我,而不是因为要求我办事?"

  侯思南低垂的睫羽不停扇动,眨巴眼睛,来回躲避侯思远迫切又哀伤地目光,抽出手心的时候,明显感到侯思远的手,抖了一抖。

  "听说你娶妻了。是芊芊郡主。"

  "……"

  "她除了眼睛看不见,人品样貌都挺好的,小时候我还常和她一处玩,没想到成弟妹了,呵呵。恭喜你啊……"

  "恭喜?"侯思远浑身冷若覆冰,紧握的拳头'咯咯'直响,"侯思南,是你说不想侯家断后,我才逼着自己娶妻生子的!你知道我每次和她行房的时候,都是想着谁吗?幸亏她眼睛看不见,要是看得见,说不定早投井了!你知道我让她怀上这孩子,有多难吗?我不爱她,你知道我爱的是谁!"

  夜空炸亮,窗户上倒映出回廊里的纤弱身影。她看不见闪电,却听到了屋内男人的坦言。

  一声闷雷,惊吓了她。瓢泼大雨急急而至,屋檐下滚滚滴落的水珠,飞溅在青砖上,砸向她精致的衣裙。而屋内男人的话语,却似尖刀刺穿了她的心脏。

  没有人注意到她,因为她是独自扶着围墙,慢慢走过来的。没有侍女的陪伴,因为她想单独见一见儿时最心爱的伙伴,她的少女情怀。

  此刻,她却震惊在老天给予她的残酷礼物中。脸颊上有冰冷的泪,顺着好看,却从来未曾看到过的面容流落。从小到大,她第一次如此害怕生活在黑暗里。她往后退,扶着肚子。里头的小生命,正在非常不安分地折磨着自己。

  芊芊郡主忍着疼痛,直至将下唇咬出鲜血,也不肯发出一点呻吟。她就这么一步步,一手扶墙,一手挺腹,走回了自己房间。

  丫鬟吓得大叫,打碎了手中的花瓶,跑过来扶她。

  "夫人,您怎么了?"

  "我没怎么呀。我很好。"

  郡主虚弱微笑。湿透的淡黄裙纱,一半是因为雨水,另一半……则是血。她走过的地板上,流下了长长一条血水的印子,像是被刀捅过的婴儿,每一次呼吸,都渗漏出猩红。

  而侯思南屋内,二人皆不知晓外面的情景。因为风太大,吹熄了屋内的油灯;雨太猛,浇不灭侯思远的心焰。他紧箍的手臂,炙热的吻,都灼得让人睁不开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电闪雷鸣中,侯思远将侯思南扑倒在床上,压住他的手,俯视着他。

  "哥,我盼今夜,整整四年。如果你对我没有心,你就推开我。否则,我今晚一定会做到最后。"

  屋外闪电,让天空瞬间亮如白昼。侯思南借由光,霎那间看到桌面上摆放的明黄奏章。他缓缓闭上眼,朝侯思远摊开双臂,环绕上对方的颈项。

五三章

  这是入夏后的第一场雨。声声响雷,跟随白亮的闪电,恫吓着梵城主家中跪了一地的南国官员。

  梵城主背手在主席位后来回走动,皱紧的眉头,显示了他此时的心情有多么烦躁。

  一道闪电劈裂天空,梵城主一挥广袖,对底下跪着的人吼道:

  "你们派去的探子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闷雷声中,一个师爷模样打扮的男人拱手道:

  "城主请稍安勿躁。姬已将北国使者给的毒药带去了。如果北国没有匡我们,不出几日,情态定能有改观。"

  城主道:"北国北国……北国的话能尽信么?他们说最迟今日会有兵到,人呢?我在城楼上等了整整一天,连半匹马都没有看到!西国打得是我们南国!死得也是我们南国的百姓!他们北国不落井下石就算是不错的了!"

  底下的官员偷偷用袖子擦汗,头低得更靠近地面。

  梵城主走至门廊,望向雨夜长叹:"我们南国已是瘦死的骆驼,空有一副比马大的骨架而已。愿老天保佑,姬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梵城主提起衣摆,跪天拜地,"谁能保护梵城不变成第二个鲁镇,我愿交出城主印,保全这一方水土和十万黎民百姓!"

  同一片天,同一场雨。刚经过战争洗礼的鲁镇,此时驻扎的,是西国的军队。

  欢声笑语的大帐内,将军们围坐成一圈,食肉畅饮。主席位坐的西国皇帝也是打天下出身的武将,举杯邀众将,胡喝海吹,全无皇帝架子。

  倒是侧首躺在皮毛上的尤郁,独自抱着酒坛,喝得前襟湿了一片,醉眼朦胧,呆视前方,也不搭理人。

  钱智被他抓到眼皮之下,不给离开视线半步,丢给他一块烤羊腿,不再理会。钱智看他片刻,抓起羊腿,狼吞虎咽,吃得好似土匪下山。

  尤郁讥笑,凑过去道:

  "你倒真吃得下。我告诉你,明天落日之前,侯思南不回来,我就杀了你!"

  钱智微愣,随即继续撕咬手上的羊腿,含糊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悲也一日,乐也一天。阎王三更要收命,再怎么折腾,都活不过五更。不过……"钱智咽下一口肉,翻起眼皮,看向尤郁,"我的命,硬着呢。周围的亲人,被我克死的,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

  尤郁盯着眼前这不过八岁的男孩,浑身不舒服,心中烦躁更甚。特别是他那双死鱼泡似的眼睛,此时散开处光芒犹如阴毒的蝮蛇,随时等待着猎物松懈的一霎那,出其不意地露出毒牙,咬你一口,足以毙命。

  尤郁沉下脸:"你别这么看着我。以前有个孩子这么看着我,我把他的头砍下来,当凳子坐了。眼珠挖出来给下属的孩子当弹珠滚。"

  钱智弯着眼睛笑,咬下一口羊肉,"大哥哥你比我厉害。我只玩过蜥蜴和蟒蛇。我家里有个不男不女的老妖怪,六十多岁了,脸上硬是一个褶子都没有。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哈哈哈哈……"尤郁大笑,摸摸他的头,又撕下一块上好的卤牛肉,递给钱智,"好小子,有前途!给你,吃!"

  钱智笑着接过来,大吃特吃。

  西国皇帝推说不胜酒力,与李公公先走了。

  皇帝一走,这群大老爷们更是无法无天。

  尤郁酒劲一上来,也兴奋地朝帐外喊道:"抬酒来!把南国进贡的美人佳酿都扛进来!"

  少顷,几个小兵抬来几坛酒。跟着进来几名少年和美女,各自走到诸位将军面前坐下倒酒。

  一名高大的男人,扛着一卷草席,走进军帐。

  由于他身形太过高大,又身穿南国服饰。周遭军人一时都安静下来,桌面下的手,都悄悄摸上了佩刀。

  高大男子走到大帐中央,将肩上的草席往尤郁所坐的主席位轻轻一抛。草席顺势在地面上铺开,滚到末端,草席内赫然出现了一名绝色美女。穿着轻纱,衣裳透明,身材妖娆,脸蛋俏丽,眼神妩媚,抿嘴微笑。躺在草席上,高傲又性感地扫视了一圈帐内,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尤郁脸上,并不起身,只是勾引。

  艳色来得太突然,帐内的诸位将军皆倒吸一口凉气,端过酒杯,不自觉地喝。

  尤郁咧嘴轻笑,朝女子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坐尤郁腿上。女子仍旧微笑,并不言语,身姿妙曼地爬起来,四肢并用,如猫一般爬向尤郁。乌黑的长发顺着腰部优美的曲线垂落下来。

  女子来到尤郁身边,摸着尤郁的大腿,端起尤郁的酒杯,斟满美酒,凑到自己嘴边,含进嘴里,靠近尤郁,想喂他。

  尤郁却只是抚摸着她黑如瀑布的长发,喃喃道:"你们南国人的头发,都是这么好看吗?我认识一个男人,他只有一半南国血统。他的头发,跟你的一样好看。"

  女子微笑,示意自己含着酒,说不了话。尤郁一笑,按住女子的后脑,粗鲁地吻上女子的红唇,喉咙动了一下。钱智从东国带来的毒药——阴阳相隔,辗转多人之手,终于就着南国的美酒,进了尤郁的腹腔。

  旁边坐着的钱智,早已不再吃肉,一双死鱼眼紧紧盯着这一幕,嘴角刚咧到一半,脑袋剧烈的疼痛起来。

  "时间到了吗?"他抱着头,几乎是跪趴在地上。额上满是汗水,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了,只听闻周围的军人都在鼓掌,说什么"恭喜九王新得美女。"

  之后那名女子站起来,走到大帐中央,"西国九王,你就等死吧!犯我南国者,虽远必诛!"女子咬断舌头,香消玉损。

  周围安静下来,只有外边的雨声,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钱智再无思考之力,抱头的手一松,晕了过去。

  天际偶有闪电划过,照出了黑暗的房间内,头颈相交的二人。

  "唔……"侯思南做爱时的喘气声,一直都是最能刺激侯思远的强劲春药。他含着侯思南的唇舌,双手扣紧侯思南的十指,腰线上的细小汗珠,因为震动,滑下圆翘的臀。

  闪亮的瞬间,只能看到侯思南微张的唇,呼吸不过来般往枕头上昂。胸膛上晶晶莹莹的薄汗随着主人的轻颤,聚向锁骨。

  "呯呯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雷电交加的雨夜,显得格外突兀。

  侯思南听到声音,瞬时僵硬了身体,推拒着身上的侯思远,"有人找你……可能有事……唔……"

  "别管他!"

  侯思远正在要紧关头,喘息急促,抓过侯思南的双手,压在头两侧,动得更急,低头用吻堵住侯思南的唇。

  "元帅!!"门外之人敲得更急,"您在不在里面?侯译官!您睡了没?元帅在不在您屋里?"

  "啧!"侯思远啐了一声,又动了阵,草草泄了,胸膛起伏未定,便对门外大吼,"大半夜的什么事?"

  侯思南躺在床上,喘得厉害,身上体液黏腻,又无力,忽闻一声惊天霹雳响彻夜空。门外侍卫的话,却比雷声更可怕。

  "元帅!夫人早产了!是横位!她不让我们告诉你!"

  床上的欢爱气氛犹在,二人闻言都是一震。侯思远随手抓了件衣服,推开门冲进雨里。

  却还是晚了……

  钱智说的对。阎王三更要收命,横竖过不了五更天。

  侯思远淋得像只落汤鸡出现在芊芊郡主房间门口时,听到了嘹亮的婴儿啼哭。产婆怀里抱着一个白嫩的大胖小子。丫鬟们却都跪在郡主的床前哭。地板上,都是血。从郡主的床,一直延伸到侯思远站的地方。

  干涸的血印子被侯思远身上的雨水一滴滴糊开,烙印在心底,永远也抹不去了。侯思南也随后赶到。可他只到门口,就已不敢向前,转身走进了雨中,高高抬起头,直直跪下,任凭激烈的大雨,砸进自己的眼睛,然后涌出更多。

  隔天傍晚,侯思南如期离开。本想默默地走,却还是在城门口看到了一脸憔悴的侯思远。

  再一次四目相对。二者都已无言。

  侯思南知道,这辈子,他是再不能回有侯思远的家了;而侯思远也明白,所以,他亦没有再要求。

  侯思南低着头,"我走了。你多保重。"

  侯思远拿过侍卫手中的两本奏折,递给侯思南,"这一本是你写的。另一本是我今早上写的,后面有诸位守边将士的签名,是联名奏本。"

  侯思南一愣,并未想到侯思远做到这等地步,翻开来,果然在奏折末端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签名,长长一条,宛如母亲体内,婴儿赖以生存的脐带。

  "我……谢谢你……"侯思南将奏折还给他。

  侯思远苦笑:"也不只为你而已。守边的军人,谁不想回家?哥,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我都是天下最希望你过得好的人。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侯思南撇开头,眨了眨眼睛,咬住嘴唇,不再言语。

  侯思远点点头,深呼吸一下,叫来传信兵,"八百里加急。面呈皇上。"

  "是!"士兵接过,跨上马背,出了北门。

  而侯思南,即将从西门出,再不回来。

  跨上马背,侯思南看向前方,"别去南国。保重!"

  侯思远还是抬了头,红红的眼眸,直直锁在侯思南晶莹浮动的眼眶内,彻底困惑了。

  侯思南避开他抓来的手,一扬马鞭,飞驰出城门,向西国奔去。

  日落西山前一刻,尤郁并没有如约来杀钱智。

  侯思南刚回营地,就看到钱智缩在床内,不停地用头去撞墙。额头已流了不少血,嘤嘤弱弱地喊疼,手脚冰凉,身子颤抖。

  侯思南方寸大乱,特别是在这种时刻……

  他抱紧钱智,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儿啊……你一定不能有事……你现在是我唯一的挂念了……"

  钱智缓缓睁开眼,"你不是要我叫你先生吗?"

  侯思南帮他压了压被子,哭得哽咽了,"无论儿也好,先生也罢,以后你我相依为命,不离不弃,我一定会想法子医好你的病。"说完,一边哭,一边清唱儿时母亲哄自己睡觉的南国摇篮曲。

  钱智的头疼渐渐轻了,闭上眼,奇妙感受到侯思南的无助,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慢慢睡去,脸颊上荡开属于孩子本来应有的笑容。

  西国皇帝的龙靴,也在同时出现在侯思南的军帐内。

  侯思南抬起朦胧的眼。西国皇帝压低声音道:"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找你谈。别吵着孩子睡觉。"

  侯思南稍稍整理了一下,随西国皇帝去了大帐。

  屏退了下人,皇帝开门见山道:

  "尤郁中了毒,只有你能解。不过救他你就得死,你愿意救吗?我愿意用梵城换他一命!并且立即从南国撤兵!"

五四章

  "怎么救?"侯思南迷惑,"我又不是大夫。"

  皇帝从帐外叫进来一名老者,对侯思南道:"这是我们西国的张太医。"又对太医道,"你同他说吧。"

  张太医对侯思南拱了拱手,"九王中了一种奇毒。下官也只是略有所闻。据说此毒来自东国。发作时,症状与烈性春药无异。男人中了此毒,勃而不泄,除非与心爱之人交合九九八十一次,方能痊愈。但与其交合之人,会因为接受中毒者体液而毒发身亡。若中毒之人不肯交合,强忍欲望,则会血气逆行,暴毙而死。所以此毒名为'阴阳相隔'——挚爱死而己独活。"

  侯思南道:"怎么会是东国的毒?"

  太医道:"侯译官有所不知。东国人多经商,又贪财。只要出得起价钱,东国什么东西都可以卖。南国这次是灭顶之灾,手段如此卑劣,也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侯思南心头一震,冷道:"你要我用自己的命,换你弟弟的命,然后用南国梵城作为补偿?试问谁会做如此亏本的买卖?我人都死了,要城何用?再说了,你们西国当初向我们北国借翻译官的时候,明明已经立下誓言,如得南国,必予梵城。如今你们不打了,承诺总还是要兑现的嘛。我又何苦再多此一举?可笑之极!再说了,你就确定一定是我才能解九王的毒?说不定在下不才,就算许了,他也照样是个死!"

  西国皇帝听闻他此番言论,早已变了颜色,"阁下心系百姓,寡人早有耳闻。如今君之一席话,寡人怎么觉得……莫非……以往你叫九弟转呈于我的奏折,都是作秀不成?"

  侯思南一愣。

  西国皇帝笑了,"你若不答应,世人自不会怪你。但我西国的作风,向来是所到之地,鸡犬不留。素闻侯译官有一半南国血统,不知到时我血洗梵城,您当做何感想?"

  "你……"侯思南面红耳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多行不义必自毙。望贵国好自为之!"说罢,绕过西国皇帝,就要出帐。

  "且慢!"皇帝转身,缓缓走到侯思南旁边,"我手头,倒还还有些活着的南国百姓。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才刚满弱冠。我为了救他,说不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侯思南回望他,眉头紧皱,没有松口的意思。

  皇帝微笑,拍拍手,"来人啊!"

  "在!"两个侍卫出现在营帐门前。

  皇帝道:"去把上次抓到的奴隶带过来。"

  少顷,侯思南看到了一群害怕哭泣的南国平民,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一些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由于饥饿,手脚细瘦,个子仅像八、九、十岁的样子。

  他们跪在帐前,不停地朝西国皇帝和侯思南磕头,嘴里嘟嘟囔囔,含糊又机械地重复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样的句子。

  西国皇帝走向前去,抓起一个孕妇,拉到侯思南面前,抽出佩刀,"你答应不答应?"

  侯思南沉默,犹在思考……

  皇帝霎时用刀捅进孕妇的肚子,由上向下剖腹开来。
"啊——!!!"孕妇撕心裂肺地喊叫,伴随着死去的胎儿,连着猩红的脐带,顺着迸发出的血水,一起冲进侯思南的眼球里。

  一阵眩晕让侯思南险些站不稳,逃避地闭上双眼,脑海中却全是芊芊郡主躺在床上的死态,还有侯思远在自己身上驰骋的触感。

  侯思南只好又将眼睁开,却见西国皇帝扔掉死去的孕妇,又抓了一个半大的孩子,"侯思南,你不答应,我就一直杀人。这里的人杀完了,我就去南国境内随便砍。这些人皆因你而死。看好了!"

  侯思南满额头冷汗,嘴唇颤抖,全身发虚,根本已经说不出话来,眼里明明看着西国皇帝杀了一个又一个,却张不开嘴,喊不出声音。

  那个大夫打扮的老者匆匆走来,神情紧张地凑近皇帝耳边说了什么。皇帝顿时脸色大变,叫过一个侍卫,吩咐了两句。

  侍卫领命走了。皇帝却朝侯思南走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答不答应救我九弟的命?"

  侯思南冷笑,"我可以答应你。然后看着你在南国撤兵之后,再自尽。九王一样也是个死,我还白拉了个陪葬的。"

  西国皇帝冷哼出声。刚才的侍卫也在同时回来了,手里拖着病恹恹的钱智。

  侯思南急吼:"这孩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帝笑道:"是么?既然没关系,那我便用他磨刀吧。"说着便要将血淋淋的刀刃往钱智脖子上抹。侯思南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急忙上前,一把抢过钱智,抱在怀中道:"他只是孩子,何苦为难?我本就该是地府之人了。莫要再滥杀无辜,我答应便是。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说。"皇帝见他首肯,稍微放下刀。

  侯思南道:"我要东国进贡的丹药,治颅内之症的那种。"

  皇帝一愣,思考片刻,道:"那我也有一个要求。你不可将解毒方法,说与九弟知晓。我不想他后半生都活在内疚与自责中。"

  侯思南低头看了看怀里皱眉捶额,不甚清醒的钱智,眼神黯然下来,"好,我全都答应你。你何时撤兵?"

  皇帝道:"南国皇帝被我西国震慑,决定弃车保帅,今日午时,已将梵城主印交与我手。而原城主也与昨日午夜,在家中上吊自杀。只要你在太医所说的时间内,解了九弟的毒,这个印就是你的。"

  皇帝说完,当真叫人取来城主印,递给侯思南。

  "我就先给你,我整个军营守你一个,我也不怕你跑。既然许了,就快去九弟帐内,他憋了一夜,定很难受。"

  侯思南闻言很是受辱,感觉自己像卖屁股的男妓。但沉甸甸的城主印和怀里奄奄一息的钱智,还有前面害怕又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南国难民,都逼迫着他不得不放下自尊与骄傲,再一次屈服于命运……

  尤郁躺在床上,急促地喘息,腰下不停挺动。身下的女人叫声妖媚,身体柔软温润,但他却汗流浃背也射不出来。明明已经快到尽头,快感渐渐加大,却终成痛苦。下身的肿胀在快速的抽动中,不但没有射精的迹象,反而越来越胀痛。

  尤郁烦躁地抽离分身,将身下之人推下床去,"滚!没用的东西!"

  女人摔倒在地,叫了一声,见尤郁杀气毕现,赶紧抓了衣服往外跑。

  屋内又只剩下尤郁一人。他趴在床上闭上眼帘,企图用意志力再一次将欲念压下。虽然太医已经说过,强压不可超过三次,否则会血管爆裂而死。但他现下顾不了这么许多。下身处的炙热难当,使他焦躁又烦闷。

  他尝试了好多次,皆失败了。欲念迫使他又一次朝门外喊:

  "去给我再找一个人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门帘微微动了下,尤郁闭眼趴在枕头上,听到有人轻轻走了进来,开始脱衣服。衣服摩擦的声音,在如此煎熬的时刻,也变得分外撩人。

  那人微凉的肌肤刚靠过来,尤郁已急不可耐地将来人一把抓来身下压住,手探下身,就要奸他。那人僵硬得好似初欢,手推了推,身体往后缩。

  尤郁大怒,拉开他的双腿,手指随便在股间摸摸抠抠,只知晓是个男人,便举着肿胀的分身往那人身体里进。

  "唔……"身下之人轻哼一声。尤郁一愣,睁开眼一瞧,喜不自甚,"侯思南?你终于回来了……"

  侯思南苦笑。尤郁趁他放松的当口,猛然一下,孽根整个没进菊穴里。

五五章

  突然的紧密结合,使二人都低叫出声。强烈的快感让尤郁立刻狠命地猛冲起来。侯思南紧窒的后穴,随着身体的轻颤,一阵阵吮吸着尤郁的下身,爽得尤郁止不住地大吼,腰臀动得更急,作死地往侯思南身体送。侯思南被他顶出席子,又被拉回来,换了个姿势,让侯思南侧躺着,二人结合处也随着动作滑动了一下。侯思南咬着嘴唇,轻吟了声,尤郁一笑,又开始快速冲刺。

  没过几下,尤郁便射在了侯思南身体里,眼神也随之恢复了一丝清明。侯思南感觉到身体内的东西抖了抖,后穴里一阵湿热,一直紧闭的眼帘,终于渗出了眼泪。

  在来之前,侯思南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钱智。

  "你们东国,听说有一种叫'阴阳相隔'的毒药?"

  钱智头疼欲裂,趴在床上喘得很厉害,心情也烦躁,眼中尽是凌厉的杀气。

  "阴阳相隔?呵呵呵呵……这是我们东国有名的淫药。以前是专门用来棒打鸳鸯的。唯一的解毒方法,就是让中毒者心爱之人与其交合九九八十一次。但必须是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也就是说,平均每日至少两回。这样一来,本来感情不深的,都会越来越深。等他们感情最深的时候,解毒那人便会毒发身亡。从此二人阴阳相隔。要是交合二人感情浓烈,没到期限已做完八十一次,则解毒之人死得更快。而独活之人永世不会原谅自己。"

  侯思南脸色惨白,"为什么要弄出这种药来,太毒辣了……"

  钱智脑袋昏沉,问什么答什么,"人啊,伤什么,都不能伤心。一旦伤心,就永远恢复不过来了。表面上没有任何伤痕的伤害,才是最厉害的。那解毒之人更惨,慢慢看着自己靠近死亡。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每隔七日,七孔轮番流血。要是二人感情不够,半途而废,便一起下阴曹地府去罢!"

  尤郁射了一次,肌肤上的红逐渐退却了些。他喘着气,将疲软的分身抽离侯思南的后穴。高潮后的敏感随着情色的摩擦,分外撩拨人心。

  "嗯……"侯思南的呻吟,带上了哭腔。掩藏在发丝下的侧脸,只看到一张他自己紧咬到红肿的嘴唇。大腿根处由于尤郁的离开,慢慢流下越来越多的白色浊液,看在尤郁眼中,又萎靡又色情。

  尤郁感觉下身又有抬头之势,便重新将身体覆上侯思南有些汗湿的裸背,手指顺着他的肋骨,慢慢摸下窄腰,来到臀部,滑进大腿,握住侯思南的阴茎。

  "啊……你放手……"侯思南无力地扭了一下腰,往后躲,股沟却碰上了一个坚硬炙热的物件,再不敢动了,左手无意识地抓紧枕头,右手推着尤郁的手臂,却换来尤郁的唇,舔上了自己的耳朵。

  尤郁虽比侯思远小两岁,这方面的经验却比侯思远多了许多。床第之间,什么地方能让侯思南舒服,他每次都拿捏得很好。侯思南被他弄软了腰,挣扎也停了,趴在枕头上,大口的呼吸,鼻音隔着枕头传出来,比诱人的呻吟更让人情动。

  未及,尤郁抽出手。手指上黏黏糊糊的白液送进侯思南红唇里。两只手指夹着侯思南的舌头,肆意的玩弄。

  "唔……"侯思南流着泪,嘴角因为闭合不上,流下了口水与自己精液的交融物。尤郁将他翻过来,"你去了这么久?侯思远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边说边靠近侯思南的前胸,舔了舔他俏生生挺立的乳头,突然含住的瞬间,手指同时抽离侯思南的唇,果然听到了他难得的一声高叫,散在床铺上的青丝随着弓起的背部,抖动出自然地光泽。

  尤郁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抱在怀里细细地看。

  "你跟他上床了?!"

  侯思南眼神朦胧地望他一眼,低头去瞧自己的身体。乍看之下,羞愧得不断缩着身子,想用四肢将身体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红痕遮蔽。

  尤郁粗鲁掰开他的双腿,让他面对面,叉开腿,坐在自己胯上。

  "你为什么跟他上床?他又逼你?!我都叫你别回去,你就是不听!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他!"

  侯思南的泪流得更凶,嘴唇抖了抖,头压得更低,"他没逼我……我是自愿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尤郁愤怒地摇晃侯思南,激动之下,钳住了他受伤的上臂。侯思南疼得脸色发白,欢爱后的虚脱使他没有多少体力推拒尤郁,"你别抓我的手……很痛……"

  尤郁闻言低头,看到侯思南的右手上臂已经被自己抓出了血,赶紧放开手,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你救了我,我还没谢谢你呢。"

  侯思南无言以对。

  尤郁又道:"每次危难的时候,都是你救我。小时候我为了躲避皇兄们的暗杀,逃去北国。一路上忍饥挨饿,受尽欺辱,也是你救了我。现在我建功立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居然也要你为我挡箭。呵,侯思南,你真是我命中的贵人。"

  尤郁说罢,笑得很灿烂,捋了捋侯思南耳边的碎发,"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重要的是,你还是回来了,回到我身边。"尤郁抱紧侯思南的腰,嘴唇吻上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地舔舐侯思南手臂上流下的血。

  侯思南心头很苦,却还是伸手抱住尤郁,眼神麻木又空洞,"王爷,我们再来一次吧。我还想要。"

  尤郁一愣,刚抬头,便见侯思南闭着眼睛,凑过嘴唇,主动送上自己的舌。尤郁眼神一黯,再无力思考其他,扑倒侯思南,又复云雨幽会。

  尤郁很高兴,欢爱的时候,感觉侯思南的心是跟自己在一起的;而不清楚自己的表达爱意的律动,正在缓解自己身体内的毒素,加速逼迫侯思南迈向死亡。

五六章

  隔日,西国的军队开始从南国境内撤离。临行之前,昏昏沉沉的钱智,感觉有人撬开了他的牙龈,往嘴里塞了颗丹药,之后有微凉的水送进喉咙。

  妈的,谁趁寡人不能动弹之际,给老子投毒不成?

  钱智挣扎着开了眼,看到侯思南憔悴的面容。

  "这是药。吃了就会好的。"

  钱智从五岁起,便开始服用此药,尝着味道了,便晓得是他东国的秘药,做不得假,随即爬起来。发现他和侯思南正坐在一辆行驶的马车内,心头一惊,"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西国。"侯思南很是困倦,坐在软垫上,动来动去,终是躺下,不再说话。

  钱智转了好几圈眼珠子,心下大乱,挑开车帘,去瞧外面。果然看到自己乘坐的马车夹杂在西国撤退的队伍中,往南国边境走。

  自己晕迷了,没有给忍留下记号。他如何找得到自己?不对,为什么撤兵了?难道是……

  他猛地回了头,看向马车内靠卧座椅,闭目养神的侯思南,眼中杀气尽现,"啐,红颜祸水!"

  钱智暗暗骂了声娘,放下车帘,悄悄爬回车内,"先生,您给我吃的药,从哪里得来?"

  侯思南微睁眼睛,摸摸他的头,"头还疼吗?药是西国皇帝给的。我先尝了一颗。"

  钱智笑着扑上去,"先生莫不是怕药里有毒?你既然防着西国的皇帝,他又怎会把这仙丹般的好药赠与你?"钱智盯着侯思南近在咫尺的双眸,尝试琢磨他的答案。

  可惜侯思南什么都没说,只淡淡道,"你的头不再痛了便好。去把我前天教你的书再拿出来温习一遍,如有不懂,就来问我。"

  钱智还想说什么,侯思南却闭了眼。钱智只好姗姗爬下侯思南躺的座椅,坐到侧首去看书。翻来翻去,那些迂腐文言不是君子之道,就是忠君爱国。钱智看着只管冷笑,根本进不了心,又托起下巴,开始思考他自己关心的问题。

  入夜,行进的队伍停留在难过一处风景秀美的山谷。由于这次是归家,士兵们显得很高兴,并不似来时那样神经紧张,围着篝火,高声谈笑。

  侯思南坐在钱智的床沿,看着他稚嫩的孩童模样,想象以前母亲哄自己睡着后,是不是也这样坐在床榻前,看着自己?夜读的时候,还时不时走过来查看自己是不是踢了被子,就像自己现在这样?

  现下自己心事重重,当年的母亲可又在想些什么?是家乡的亲人,还是那尘封在记忆里的朦胧初恋?

  …… ……

  "你躲在那儿做什么?快出来吧。不用猜就是你,佳佳!"侯思南拨开身侧一处树丛,没有看到九公主。站在那儿的,是另一位美丽的女孩。

  可惜……她的眼睛……看不见。

  "原来是芊芊郡主。在下失礼了,刚才……抱歉。"

  "是……是侯思南吗?"芊芊的手指攥紧香帕,小脸嫣红可爱,"后天,我打算在府内办诗会,你会来吗?"

  侯思南想了想,"九公主去吗?"

  "会……不过,裘公子也会一起来。"

  "那我也去。"

  "好哇。你一定要记得来哦。"

  "嗯,一定。我们拉钩。"

  芊芊郡主的小脸上展露出灿烂的笑容。起风了,侯思南用袖子挡住吹向芊芊的落叶,回眸间,对上远处桂树下,侯思远讥诮地眼神。

  …… ……

  侯思南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他最终没有去,因为侯思远……

  而短短仅四年,儿时的伙伴,死的死,散的散。大有物似人非的凄凉晚景。

  他伸手拉了拉钱智胸前的被子,感慨万分道:"如果我有儿,现在也应该同你一般大了。"说罢,站起身,踏入如水的月光中,形单影只的朝尤郁的帐篷走去。

  掀开门帘一看,尤郁正和西国皇帝在吃酒,二人身边一侧一个美女,好不谐意。

  尤郁见侯思南进来,主动招手叫他过去,推开美女,让侯思南坐他旁边。侯思南皱了皱眉,看到西国皇帝审度的目光,乖乖走过去,刚弯下身子,被尤郁一把抱住,摔进了怀里。

  尤郁见他狼狈地在自己怀里爬来爬去,想起来,又起不来,脸红耳赤的样子分外可爱,竟钳住侯思南的下巴,当着三人的面就这么直亲下去,将嘴里喝了一半的酒,渡进侯思南的唇。

  侯思南推拒之下,呛到了,捂着嘴拼命咳嗽,爬到席子一角缩坐。

  尤郁哈哈大笑,对西国皇帝醉道:"三哥,这厮身子好生舒爽。我前天中了春药,逮到人就想上,却怎么也射不出来。侯思南轻轻一夹,我就一泻千里了。"

  "噗……"侯思南闻言,一声咳嗽闷在胸口,咳出来的居然是一口血。浓烈的血水,渗出捂唇的手指缝隙,滴在了垫坐的草席上。

  不是说七天才…现在只第三天而已…

  侯思南放下手,看了一眼手掌内的猩红,又感觉如芒在背,回头一看,只见西国皇帝瞪着自己,一个劲地威胁自己。侯思南赶紧掏出袖子内的手帕,捂住嘴唇,站起来,急急往帐外走。

  尤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哎,侯思南你去哪儿?"

  西国皇帝立即道:"九弟喝酒。他该回来时,会回来的。"

  侯思南奔到军营最僻静的一角,扶着树干猛烈咳嗽。不断有液体从喉咙里涌出来,就像呕吐一样令人难受。夜太黑,云挡住了凄凉的月光,让侯思南看不清吐出来的是口水,还是血。

  等他重新走回尤郁的军帐时,皇帝已经走了。尤郁喝得很醉,提着剑站在桌前,剑尖摇摇晃晃指在南国地图上,"皇兄说要退兵。要是不退兵,这一片……还有这一片……我都可以拿下!"左手拿起桌上的酒杯,醉眼朦胧地望着逐渐走来的侯思南,笑得像匹狼,"没有城池,有美人也不错。"说罢,一口喝干手里的美酒,一摔杯子,拉过侯思南,扑倒在南国地图上,'刺啦'一声,撕开衣服。

  侯思南眨眨眼睛,含住眸中多余的晶莹,撇开头,主动去脱自己的裤子。尤郁愣住了,看着他没了动作,眼神却愈见深黯。直到侯思南脱完了裤子,白皙光洁的大腿根部,正好被里衣短卦挡住了,烛光的阴影也变成了暧昧的情趣。尤郁突然扑下去,手掌撑在侯思南头颅两侧,炙热的酒气,喷洒进侯思南鼻息。

  "侯思南,你居然主动勾引我?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吧?"

  侯思南猛然回过头,直视尤郁,"我曾经以为我很可怜。直到刚才,我才知道,我之所以会成为笑话,都是我自己作的孽!我总是让爱我的人失望和伤心,我不配获得幸福!"

  尤郁微愣,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浓重的酒气使他思维模糊。侯思南却在同时松开他的裤带,拉下裤子,大腿主动缠绕上尤郁的后腰,"原以为,人这一世,唯一可以选择的,是自己的死亡。没想到当年我投湖,阎王都不收。原来是上天早已给我安排了如此不堪的结局。"

  "你在说什么?"尤郁茫然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为刚才我说的话生气?三哥不是外人,我也就是开个玩笑。你素知我待你不薄,不会为了一句话和我翻脸吧?难道要我像哄女人一样哄你?"

  侯思南没再回答,他一把抱住尤郁的颈项,用唇封住尤郁还在说话的嘴,舌头伸进齿贝间激烈地唤醒尤郁的原始欲望。尤郁果然受了挑拨,双手在侯思南背部粗鲁又无意识的抚摸,猛一发力,撕裂他身上仅剩的一件单衣,触碰到温滑肌肤的瞬间,喘息透出满足的喟叹。侯思南眼角淌着泪,双手伸到尤郁衣服下,一手揉搓他逐渐硬挺的分身,另一手近乎残忍地抠挖自己的后穴,稍待柔软,便引导尤郁进入自己的身体。

  "噢……"尤郁离开侯思南烈吻的红唇,定定望着身下躺倒在南国地图上,不停流泪的侯思南,下身却早已忍不住地凶猛律动起来。

  "侯思南……"

  "杀了我……我不想……再这样过下去……"

  侯思南欢爱中哭泣的脸,高潮时的喊叫,以及布满红痕的白皙身体上,那些被撕得褴褛的破败衣衫,都加速刺激了尤郁的欲望。他一遍又一遍地侵害侯思南,使其在灵魂堕落时,发出末日般的哭叫。

  一夜春宵,天明方收。

  当队伍到达第二个休憩点时,离尤郁中毒仅仅过了整十天。侯思南拿过水杯,给钱智喂药时,钱智道:

  "先生,你的耳朵好像流血了。"

五七章

  侯思南一摸,赤目猩红,赶紧掏袖子,在钱智疑问的目光中,用手绢捂住耳朵,虚弱一笑,"为师的耳朵早年有旧疾。 不必担心。"

  钱智心中的疑惑更甚,审度地盯着他。

  侯思南擦了一会儿耳朵,发现血流出来的更凶,怕吓着钱智,赶紧将手里的水杯和一个小袋子递过去。

  "这袋子里是剩下的药。只有五颗了。我原本以为这药名贵,西国皇帝手中一共也才十粒,你年纪这么小,吃完定能痊愈。现在看来,你头痛得这么凶,吃完这些药恐怕病也难好的。你先服药,为师会再给你想办法。"

  钱智一愣,失了言语。侯思南快速站起来,捂着流血的耳朵往外走,消失在钱智眼帘中。

  黑暗中走出一人,蒙头遮脸,一袭黑衣,行动之余不发出一丝声响。到了钱智床前,单膝跪地,俯首称臣。

  "皇上。忍救驾来迟。请速随下官回国。"

  钱智斜眼瞥他,"皇叔和母后的事怎么样了?"

  忍抱拳回道:"皇叔现扣押在大牢。太后已被国师软禁在后宫之中。只等皇上起驾回国,再作发落。"

  钱智阴郁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

  忍又道:"皇上,您的头疼症好像又犯了。鬼手神医交代过,您这病断药一日便有可能丧命。请您以龙体为重,速速归国。"

  钱智闭目养神,叹息道:"我还可以再多留五日。我得想办法杀了侯思南,还要做得像南国人动的手。这家伙虽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有他在,会坏我大事。反正他中了阴阳相隔,迟早是个死,我不如送他一程。母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尚且给她服用了此药。侯思南,你自己要趟这道浑水,就休怪寡人薄情寡义!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

  忍突然打岔:"皇上,好像有人朝这边来了。我先退下。"

  钱智睁开眼睛,忍已经不见。下一刻,果然看到依旧喜好穿吊孝颜色的裘睐,用折扇挑起门帘,左顾右盼地走进来。

  钱智望着他笑似春花,"您有什么事?"

  裘睐用扇子捂住鼻子以下,慢慢走过来道:"怎么帐内一股子药味?难闻死了。侯思南呢?"

  钱智弯着眼睛笑得开朗,"先生刚出去一会儿了。不如我带你去寻他吧。"说罢下了床,去拉裘睐的袖子。

  裘睐立刻甩开,躲得老远,鄙视比他矮很多的钱智,"你身上很臭!不要碰我!你要死了吗?吃这么难闻的药!"

  钱智低下了头,再抬起时,依旧微笑,"我带你去找先生吧。请随我来。"

  裘睐想也没想,便随他去了。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军营外的一处断崖边。裘睐见钱智是孩子,不加设防,可真到了这荒山野岭的悬崖,还是警惕道:

  "侯思南呢?"

  钱智一笑,邪如鬼魅,"他马上就会追随你去的。放心好了。"

  "?!"裘睐迷惑,继而大惊。钱智已道:"忍,杀了他!"

  裘睐瞬时回头,可惜为时已晚。忍的刀锋霎那间砍断了裘睐的头颅。鲜血四溅,撒进花丛中,让那只有在夜色中才绽放的白色夜来香,美出诡异的嫣红。

  钱智弹弹袖口上的灰尘,"把他扔下悬崖。"

  崖下,是激流。裘睐的尸首滚下去,死无对证。

  钱智又道:"你回去,留个字条给侯思南。说我在这里等他。等下他来了。我叫你,你再动手。给他留个全尸。毕竟,他待我不错。裘睐失踪,侯思南遇害。明早天一亮,北国和西国皆会大乱。南国是有口难辩。而北国和西国的同盟,也就此结束了。出借的翻译官居然死了?一直坐山观虎斗的北国能罢休吗?一个死了亲哥哥的元帅侯思远;一个儿子恐招南国绑架,至今下落不明的北国裘宰相。这次恐怕会统一战线打西国。"

  "而西国皇帝的左膀右臂貔貅九王,只不过是等死的份。这样一来,西国与北国就算是平分秋色。一山不能容二虎。两虎相争,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又或者他们一起进攻南国。瓜分利益的时候,分赃不均,再打一仗。无论怎样,我们东国都会是最大的收益者。哈哈哈哈……"

  忍跪地抱拳,"皇上英明。"

  侯思南止住血,恍恍惚惚回了军帐,心里头想着事,并未察觉钱智不在。他走至书桌前坐下,看着信纸发呆,好半天才拿起笔,写了三个字:

  侯思远

  又放下,将纸拿起来揉了。再摊开一张,又写:

  弟弟

  又揉了。

  如此反复好多次,终因信纸只剩下最后一张,他才叹息一声,提笔给侯思远写了生平第一封信。写完封好,打开抽屉,拿出西国皇帝交给自己的梵城主官印。

  四方,大过手掌的碧玉,顶上雕蟾蜍,肚大衔钱。是南国最富饶城池的象征。他用绸布将厚重的城印包裹好,拿起信封,走到床前,掀开蚊帐一瞧。空床冷被,哪有钱智的身影?

  而倒挂在帐顶上方的忍,没料到侯思南回来得这么早,还没来得及写下钱智交代的字条。

  侯思南站起来,锁好官印出去找钱智。终于在军营外的悬崖边,看到了脑疾正在发作的他。

  "妈的!我刚才忘了吃药了!"钱智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侯思南跑过来,抱起他往回跑。回到军帐时,已满头大汗,脸颊呈现出病态的红。

  钱智吃了药,渐渐好了些,眼睛稍微看得清时,便见气喘吁吁的侯思南背对着他,双肩颤抖。

  "你大半夜的跑出去做什么?我才出去一会儿,你都不让为师省心。叫你吃药也不听话。要是以后为师死了呢?谁管你?!"

  钱智突地心头一软,伸手想去抓侯思南,却因为躺着,手不够长。指尖仅碰得到侯思南晚间没有束发而披在背上的青丝。钱智的手指穿过他的发,想轻轻拉拉唤他回头,却很轻易便扯下了侯思南一大把头发。

  青丝缠绕在手指间,钱智知道:侯思南活不到七七四十九天了。这毒对他说,太猛烈。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先生,你以前是否还有过别的旧疾?"

  侯思南回头。钱智立刻将手收回被子,不让侯思南看到其掉落的头发。

  侯思南帮他拉了拉被子,微笑地摸摸他的头:"为师以前习武时,伤了心脉。之后便再不能跟人打架。"

  钱智道:"谁打的?"

  "我曾经最好的朋友。还有我小时候,受了弟弟的'欺负'。他给我吃了一些伤害身体的药,又投过湖,所以……为师身体不怎么好。"

  钱智冷笑:"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这么回事了。不值得一提。"

  侯思南惊讶于他一个孩子,竟说出这种话,"为何这么说?人还是有好的。我对你不好么?"侯思南刮刮他的鼻子,和蔼轻笑,"我平日里给你讲的那些君子圣人的故事,不也是?"

  钱智哈哈大笑,"先生,我也告诉你一个故事。我的母亲跟我的叔叔搞在一起,毒死了我的父亲。因为他们乱伦,怀了孽种。我父亲死后,我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非要除之而后快。我只好一直装疯卖傻,给我那孽种弟弟做奴隶,做狗!终于,我忍无可忍杀了他!我的母亲像疯了一样用玉玺……不,就是很大的石头砸我的后脑勺,好像我不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一样,非把我敲死她才解气。那年我才5岁,我那死弟弟3岁!"

  钱智阴冷地望着侯思南笑,"怎么?怕了?我原来跟你说的那些谎话,都是编来骗你的!"

  忍挂在上方,悄无声息地抽出了佩刀,只等钱智一声令下,就剃了侯思南的脑袋。

  侯思南愣了一会儿,沉吟地点头,"为师真的是被你吓到了。不过,要是我5岁的时候,也学你就好了。不会活得像现在这般累。一起死了倒也干净,图个痛快。如今大家都还活着,谁也不开心。"

  钱智彻底愣住了,也许是侯思南的眼神太过悲伤,也许是自己脑袋又痛了起来,他没有给上方的忍下任何指示,他看着侯思南走到书桌前,拿了一个包裹和一封信回来,递给自己道:

  "为师还有要事,不能陪你去东国寻救命的方子了。这里有一封信,我等会儿带你去北国边境。你见到我的弟弟侯思远,就把这封信交给他,他会待你如己出,为师不能为你做的事,他都会做的。"

  钱智嘴唇抖了抖,一句话都没说。

  侯思南又道:"为师素来教你做人要善,做事要顺应民心。可我刚才听你一番话,感觉……唉……希望你早日懂事,不要辜负了为师的一番心意。这是梵城主印,你好好收着,谁也不要给,最好别让人知道。等你长大成年,你就带着这个去梵城。记住,要善待百姓。做一个好人。"

  钱智看着侯思南摊开的绸布中,赫然放着四国国君争了几十年的兵家必争之地——梵城印。心里的感觉真是五味翻杂,一时竟无言以对。本来这趟来,他没打算将梵城得到手的……

  钱智抬头望向侯思南。只见侯思南眨了眨眼睛,流下了两行……血泪。

  钱智心头一震,爬起来用袖子去抹侯思南的脸。侯思南似也有感觉,抬手一擦,满手的血。

  钱智跌坐回床铺,呆呆望着侯思南,"从来没有同一天就……双孔出血的……"

  侯思南擦干净眼睛涌出来的猩红,拿过衣裳给钱智穿上,又找了一个小包,将城印和信封放进去,背在钱智的肩膀上,拉着他的手,出了军营。

  "你要带我去哪儿?"钱智挣扎。侯思南却不让他停步,一路拉着他,到了浅滩河边。

  河对岸,北国城池的塔楼上,火把通明。依稀可见巡逻的士兵。

  侯思南蹲下去道:"我就不过去了。为师在这儿看着你。你别怕。去吧。进了那城,侯思远会好好照顾你的。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杀过人并不可憎,可憎的是那些草菅人命的高位者。我相信你一定会比为师活得精彩。梵城的十万百姓,为师就托付给你了!希望你珍惜他们……"

  钱智沉默。

  因为侯思南晕了。就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意志支撑着他说完这些话。

  忍忽然出现,将钱智往草丛中一带,压低声音道:

  "皇上,我们得快走。后面好像有人追来了。听声音,像是西国骑兵。北国塔楼上的士兵,也会很快注意到河这边的情形。事不宜迟,皇上!"

  钱智看向他,眼中没有一丝犹豫与彷徨,"马上走。现在不走,还待何时?"回望了一眼躺倒在河滩上的侯思南,钱智与忍消失在夜幕之中。

五八章

  侯思南醒来时,听到军帐内有人说话,稍稍侧头,模糊看到尤郁正背着手问军医。

  "他怎么样了?"

  军医低首抱拳,掂量了一下道:"侯译官只是昏过去了,并无大碍。"

  尤郁怒吼:"没有事没有事!我每次问你侯思南的身体状况,你都这么说!连我都发觉他近来脸色越来越苍白,你居然还说没事?!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我养你干什么吃的?!不会看病回家放羊去!"

  军医吓得抬起头,提起下摆跪下去,撑地的双手止不住地颤,额头冷汗淋淋,"呃……九王……侯译官他……他……"

  "我没事。"

  尤郁闻声回头,只见侯思南已经坐了起来,正想下地穿鞋。尤郁见状,对其他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闲杂人等散尽后,尤郁走到床沿坐下,与之并排而坐,冷着脸,并不说话。

  侯思南穿好鞋,整了整衣服发冠,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尤郁终忍不住开口: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侯思南停了脚步,"你想让我说什么?"

  尤郁捶了一下床板,冲过来:"你昨个儿为什么没来我营帐?你半夜三更跑去浅滩河那里做什么?你是不是想回去?如果不是因为你晕了,你打算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你不舍得侯思远!那我呢?你当我是什么人?现在全军营的弟兄都知道你昨晚上跑到北国边境,要是哪个多舌的谣传你是奸细,我不杀你,都难以服众,你明不明白?!我刚才等着你解释。我在心里说服自己,只要你跟我解释,无论什么理由,我都相信你。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去就算了。现在你是什么意思?"

  侯思南被他掐住双臂,摇晃得头晕,有点反胃了,扶着尤郁,无意识地往他胸膛上靠,捂着嘴,眼神朦胧。

  尤郁低头瞧见他这样,先前抓他手臂的手,逐渐改成了搂腰,"你还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再进来看看?"

  侯思南摇摇头,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了尤郁身上,脸埋在尤郁颈窝处,闭目呼吸,时不时咬咬嘴唇,抑制呕吐的冲动。

  尤郁抱着他站了一会儿,又道:"哼,你现在是怎样?又打算哄我蒙混过关?我好歹也是西国的九王。你当我是傻子?侯思南我告诉你,天下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带绿帽子!"

  尤郁本是心里憋屈,打算出了这口气便算的。可不知怎的,越说越激动,最后竟道:

  "你的心不在我这儿,我留你人也没用!你不如大大方方的回去!你要是真喜欢侯思远,我也不想勉强你。强扭的瓜不甜,谁都知道的理。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日我的队伍便会撤出南国境内,回西国去。你要是想走,你明天就别再让我看见你!"说完,又后悔了。

  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尤郁心下大乱,望向侯思南的眼中充满了希翼与彷徨,手足无措间,推开侯思南,大步出了军帐。

  次日,军队返程。尤郁忙于军务,却做什么,什么出错。西国皇帝以为他病情加重,又连日操劳,赶紧叫过太医来为他把脉。

  尤郁好笑:"三哥,我能有什么病啊?你倒是叫他去帮我看看侯思南。那厮身子越来越弱了,都不知道怎么搞的。"说话的时候,念到'侯思南'三个字时,停了一下,撇开脸,装模作样。

  太医诊脉过后,先用眼神对皇帝示意了一下,才道:"九王身体很好,请皇上放心。"

  皇帝很高兴,拍拍尤郁的肩膀,聊了几句别的。尤郁心不在焉,神游千里。皇帝看在眼里,一阵欣慰,一阵叹息,明知故问道:

  "九弟可有心事?"

  尤郁皱了皱眉,"三哥,我让侯思南回北国了。"

  "你说什么?"皇帝闻言大怒,"你让他走了?你知不知道他可是用一座梵城换来的?!"

  "你说什么?"尤郁震惊。

  皇帝背手徘徊,皱紧眉头,"侯思南!你好得很!收了城就背信弃义!诺言也不兑现!"

  尤郁迷惑,"三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用梵城收买他,让他跟着我?他不是自愿的,我不要!我不想强迫他!"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皇帝怒吼,调转马头,对后面一个将军喊话,"快去把侯译官追回来!务必要赶在他进北国城池之前!"

  侯思南牵着马,走在后面,闻声抬了头。那将军挠了挠头,指向后面牵马的侯思南。

  "皇上,侯译官不是在这儿吗?"

  皇帝和尤郁都是一愣。尤郁大喜,策马跑回侯思南身侧,跳下马背,望着他直笑,牵着马,走在他身边,再不肯上马。

  "你没走?"

  侯思南看看他,又低下头,摸摸马鼻子,点了点头。

  "侯思南……我……"尤郁一激动,展开双臂,就要走上前抱他。

  侯思南躲了躲。尤郁看看左右,发现周围将士们都望着他俩窃笑。尤郁忽然红了脸,甩着马鞭去抽他们,嘴里头大声嚷嚷,"看什么看!羡慕我,回去找你们自个儿相好的去!去去去!再看我抽你们!"脸上却一直带着笑。

  队伍在黄昏时分,到达新的休憩点——翡翠谷。由于已在西国境内,将士们都感到格外放松。打牌的,洗澡的,躺的躺,睡的睡,好似春游。

  翡翠谷是西国境内不多见的森林峡谷。两山之间,修了一条栈道,可以运粮送兵。谷下是山泉深潭,碧波荡漾。山林间郁郁葱葱,飞禽走兽时常可见。

  尤郁刚到休憩点,便拉着侯思南往山林深处走。侯思南被他牵着,小跑跟在后头,听着人声越来越稀少,离开队伍越来越远,终于开口问:

  "我们去哪儿?"

  尤郁走至林子尽头,看到一处山泉清溪,顺着山体潺潺流下,形成了一个小潭。水清无鱼,可见底。岸边的青草地,开着各色的野花,依稀可见几个麋鹿的蹄印。

  尤郁心头一喜,一把拉过侯思南,压在树干上,便亲了下去。

  "唔……"侯思南没有防备,说话的唇还没关上,尤郁的舌头已经窜了进来,纠缠着自己的,往尤郁嘴里带。

  侯思南偏头躲避,喘息道:"你不会想在这里……万一有人过来了怎么办?"

  尤郁舌头还伸在外面,听侯思南说话的间隙,舔了舔他的下巴,"他们看到了,就让他们看好了。羡慕死他们!"

  侯思南心下一冷,闭上眼,不再反抗。

  尤郁眼神黯沉,扯开侯思南的腰带,身体紧贴,压在他身上一点缝隙都不余,扒下他的裤子,抚弄其阴茎。

  "唔……唔……别弄了……"

  "侯思南……你没回去……你愿意跟我回西国……呵呵,太好了,以后我们做什么都在一块儿……"

  尤郁咬着他的耳垂,心急火燎的掀开铠甲下摆,稍稍拉下一点裤子,挤进侯思南双腿间,挺入分身。

  "噢……呼……"

  二人都为这突然的进入,倒吸了一口凉气。尤郁稍微调整了位置,抱起侯思南的一条大腿,急促挺动起来。侯思南背靠大树,被他撞得不停轻颤。站在地上的右腿,还挂着亵裤。一缕暧昧的白液,顺着大腿内侧,流下了膝盖窝。

  尤郁身上的铠甲,随着律动,发出类似武斗时碰撞的声响。动了不足一刻钟,便大汗淋漓。而侯思南已经站不住了。尤郁稍微一放手,侯思南便软着身子往地上跪,眼神也没了聚焦。

  尤郁闷哼一声,粗鲁扯掉身上的铠甲,把侯思南压在草地上,从背后又一次进入侯思南的身体。

  "啊……"侯思南叫出了声音。尤郁将两根手指塞进侯思南的唇内,夹住他的舌头,下身'噼噼啪啪'撞击声不断。

  "叫小声一点。待会儿真把人引来,你别怪我。呵呵……"说罢,突然将分身全部抽离,再狠狠猛冲到底,满意地感觉到侯思南后穴一阵紧缩,同时看到他昂起头,"呜呜……"闷叫了两声,手指抓紧岸边的青草,面色潮红,几乎晕厥过去。

  尤郁压着他翻来覆去做了好多遍。侯思南晕了,尤郁便将他吻醒,然后再动。如此一直做到月上中空。尤郁无论怎么顶他,或者挑逗,侯思南都不再醒来。尤郁才抱着他进入溪水清理身体,间或还猛吃了一把豆腐,在侯思南身上每一处私密点都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烙印。

  一路的行军归程,侯思南随时随地就要满足尤郁的强烈欲望。当他们终于回到西国都城——月牙泉,侯思南的脸色,已经白得没有了一丝血气。

  下马车时,侯思南听到西国皇帝对尤郁说:

  "九弟这次出征有功。寡人把东郊的那块林场赏赐给你。"

  尤郁眼睛一亮,"三哥,你可是说真的?我想要那块地好久了!跟你讨了好多次,你都不给的!金口玉言,莫要反悔!"

  皇帝哈哈大笑,"许了你的,自不会反悔。"

  尤郁笑如艳阳,跑到侯思南马车边,骑上马背,将侯思南抱过来坐,"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侯思南眨了眨眼睛,很是困倦的模样。

  "去了你便知晓。"尤郁策马扬鞭,往东郊林场跑去。

  月牙泉城外,四周都是沙漠。只有东郊这片林场,水源连着月牙泉而使树木四季常荫。尤郁在湖边下了马,拉着侯思南的手,迎着徐徐湖风,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你看,这湖,像不像当年你住的水榭?"

  侯思南朦胧的眼波中,似有晶莹流动。他走至湖畔,举目眺望,"确有相似之处。"

  尤郁跑回芦苇丛中,拔出佩剑,在地上画圈。

  "思南,等到秋天。我给你在这儿建一所离宫。屋子,院子,还有墙,全都按照原来你在北国住的地方,弄成一模一样的。家具桌椅也都和你原先用的一样。你说好不好?"

  尤郁笑着回了头,想看侯思南的反应,是否也会像自己这般期待今后的生活?可他只看到侯思南昏倒在岸边的孤寂身影,还有紧闭的眼帘。

  "侯思南到底得的什么病?"

  九王府内,尤郁在屏风外走来走去。屏风内的美人榻上,躺着昏睡的侯思南。太医不住地用袖子擦汗,"回九王。侯译官……他是……水土不服!"

  "混账!"尤郁拔出佩刀,抵住太医的脖子,"你不要以为你是皇兄的人,我就不敢杀你!水土不服会流鼻血吗?!我昨日亲眼看见他倒在湖边,鼻血怎么都止不住!你他妈是干什么吃的!滚!"

  太医被尤郁推倒在地,爬起来就跑。

  侯思南的咳嗽声从屏风后传来,尤郁丢下佩刀,冲了进去。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侯思南摇了摇头,望着他虚弱地笑,"我梦见我娘了。"

  尤郁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正待说些什么,皇帝带着太医走了进来。

  "三哥?"尤郁起身,迎过去。侯思南慢慢坐起身,靠着枕头,恹恹看着太医在皇帝的吩咐下,给尤郁诊脉。

  尤郁抓住太医的衣领,怒道:"我没病!你为什么老给我诊脉?现在有病的人是侯思南,你却不看!他死了,我把你杀了陪葬!"

  太医扶了扶被尤郁摇歪的帽子,走到皇帝身旁,给了个眼色。

  侯思南道:"九王。"

  尤郁立刻跑回床沿,"你想要什么?说。"

  侯思南道:"快到中秋了。"

  "嗯。"尤郁点点头,不甚明白。

  侯思南道:"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月饼吗?"

  尤郁一笑:"红枣馅的。你想吃吗?我吩咐厨房准备。"

  侯思南笑得有些苦,"我现在就想吃。你去给我买。亲自去,现在马上去。"

  "这……"尤郁一愣,看向仍在屋内的皇帝,"三哥,那你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皇帝见尤郁走远了,示意了一下。太医这才道:"恭喜皇上,九王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部清除了。"

  此话一出,皇帝大松一口气,走至床沿,望向眼神凄楚的侯思南,"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侯思南摇摇头,低吟道:"我已四载没有回家。母亲的坟头说不定已经荒草丛生。我想回北国。"

  皇帝点点头,"我派人送你回去。什么时候走?"

  "现在。"

  皇帝一愣。侯思南笑道:"我恐怕熬不了好久了。"

  二者闻言,皆是一声叹息。忽略了屏风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尤郁在都城内转了好大一圈,才买到侯思南要的红枣月饼,兴高采烈的往回赶,路过城门口,见到了阿莲。

  尤郁"哼"了一声,策马就要快跑过他身边,被阿莲一把拽住了马头绳。

  "你要作甚?放手!"

  阿莲道:"我知你素来不待见我。可我有你想知道的事。"

  尤郁根本不理他,"你再不放手,我就拿马鞭抽你了!你别以为有三哥替你撑腰,你就想骑我头上!我尤郁只听三哥一个人的!"

  阿莲有些拽不住了,急道:"你三哥就是个卑鄙小人!你知道侯思南得的是什么病吗?"

  尤郁猛然低首,"什么病?"

  阿莲道:"他根本没病。你在南国中的毒,叫'阴阳相隔'。他是来给你解毒了。你三哥告诉你,他是用梵城换回来的美人吧?哼,与我当年,如出一则!"

  尤郁慌忙下了马。阿莲便将所见之事,以及太医往时和皇帝的对话全说了。

  "他们现在要送侯思南回国。到时他死在北国。西国便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现在送侯思南回国的马车,已经出了城。你要是想追,就赶紧。"

  "什么时候走的?"尤郁大惊。

  阿莲道:"我已在此等了你一个时辰。"

  尤郁丢下手中的红枣月饼盒,跨上马背,狠狠抽了一鞭子,向阿莲指的方向奔去。

  北国边城元帅府内,侯思远正坐在花园里看书。忽闻外头一阵吵杂,侯思远起身去瞧,只见管家拦在门口,不给那些媒婆进来。

  "出去出去!"

  那些花枝招展的媒婆看到侯思远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立刻推挤进来,一个个巧舌如簧,围着侯思远,要给他说媒。

  "吏部尚书黄仁安的女儿乖巧贤惠……"

  "兰陵郡王的妹妹那是一等一的美人……"

  侯思远笑笑,叫来下人,将他们通通打发走了。

  管家自知出错,连连道歉。

  "老爷,我们正在搬东西,没料到她们会硬闯进来。这……老奴……"

  "罢了罢了。"侯思远并未责骂,转身走了。

  一个扫地的下人悄悄对管家道:"您真有福气。我可是从侯元帅家跟着过来的。侯元帅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好了。要是以前,早把你给杀了。"说着,还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被管家一拍脑袋,老实多了。

  "这么多废话!扫你的地去!"

  侯思远走至堂屋,一个副将已在此等候,见到侯思远,抱拳道:

  "令兄回来了。塔楼上的哨兵说,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能到达城门外。"

  侯思远已经许久没有神采的眸中,忽然闪出生气盎然,"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侯思远立刻往屋外走,副将刚想跟上,侯思远又回来了,"你先去吧。我换件衣服。"

  "是。"

  副将走后,侯思远换了一身节日里才穿的衣裳,急急往外走。路过花园的水缸,又突然停下脚步,照了照,小心正了正头上的发冠,又理了理衣领,终于展开了许久不见的笑容,飞一般地向马厩跑去。一路上见到丫鬟就说:"你今天真好看!我给你加月钱!"

  到了城门外,敞开大门,吹响号角,迎接侯思南的马车队伍。

  西国的士兵统领,下了马,走至侯思远面前,做了一个西国的见礼。由于语言不通,他只好又走回侯思南乘坐的马车旁,对侯思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侯思远走过去,咳嗽了两声,并不挑帘子。等了一会儿,不见侯思南下车,有些站不住了,"哥,我来接你了。"

  "……"侯思南仍没有动静。

  侯思远疑惑,正要上车,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人策马奔驰而来。侯思远定睛一瞧,居然是尤郁,冷哼一声,跳上车,扬手去掀马车的门帘。乍看之下,却是轰天一震。只见侯思南歪坐在车内,七孔流血,一股子死气。

  侯思远大骇之余,居然忘了动作,掀帘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耳里只听闻尤郁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侯思远红了眼,将侯思南抱了出来,放倒在马车外的地上,回头叫军医。自己却已先动手掀开侯思南的袖子,去给他掐脉。

  由于二人年少时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关系。侯思南那时常因侯思远的少年贪欢而生病。日子久了,侯思远便开始自己偷看医书,学了些皮毛。那时侯思南要是有个什么小病小痛,侯思远便自己帮他看。要是好了,二人便不用去请大夫,避免惊动侯思远的母亲。

  如今侯思远看到侯思南面色苍白,七孔流血,已是心下大乱,再一探呼吸,细若游丝,不可救矣。尤郁也在同时到了面前。他跳下马背,刚要近身,侯思远对下属道:

  "给我杀了他!"

  北国士兵拔剑冲上前去。尤郁一惊,本能抽刀对抗。那些护送侯思南回国的西国兵见状,也抽刀参战,护住九王。

  尤郁抵挡之间,看到侯思远抱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侯思南,就要回城。尤郁用小时候学得不多的北国话喊道:"他怎么样了?你把他还给我!我会想办法救他!"

  侯思远转回身来,让他看到侯思南眼耳鼻喉皆在流血的恐怖模样。尤郁震惊,却还是冲出重围跑过去。北国士兵在侯思远的四周围上了一堵人墙,阻止了尤郁前进的脚步。

  侯思远双眼血红,怨毒地瞪视着尤郁,"砍下九王头颅者,奖万金!"

  北国军士们大喝着朝尤郁袭来。

  西国护送的队伍拼死杀敌,终保得尤郁安全离去。

  仅仅第二日,只剩一口气的侯思南,却凭空不见了。

  侯思远大怒!

  二十日后,回京启奏皇上,对西国开战。一向与侯家势不两立的裘宰相,居然跟侯思远统一战线,誓死支持侯思远攻打西国的决定。

  翌日,北国皇帝同意对西国展开全面攻势。而好不容易逃回西国的尤郁,也进宫对皇兄大闹了一场后,于同日将军队开拔至前线,势要索讨侯思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理由是:侯思南是西国用梵城换回来的美人。

  而北国根本就没有见过梵城印,大骂西国背信弃义,加之主战方:裘侯两氏与西国皇族都有家恨。此仗一打,就是六年。两败俱伤!

  西域邂逅

  南国经历西国侵略之后,亦元气大挫,数十载之内,恢复不来。唯有东国,远在蓬莱,隔海远贸,自给自足,不受任何影响,还越来越富足。

  但它依旧是神秘的。其他国家的人对东国的了解,也仅仅局限于他们五湖四海做买卖的商人。

  六年后,东国蓬莱,仙阁宫花园内。雾气缭绕,仙鹤啼叫。

  一个黑衣的精壮男人,蒙着面,靠在凉亭柱子上,闭目养神。他身侧的树干,挂着一条碗口粗细的白蟒蛇,正扭曲的蠕动着。蛇头靠在湖畔白衣男人的肩头,恹恹地打着饱膈。

  白衣男人跪在湖畔,用湖水作镜,摸着秀美的脸颊,瞧得极为仔细。举手投足仿佛未出阁的姑娘家,正在梳妆打扮。

  一只笨重的海龟慢悠悠的在石桌下爬行。经过摇椅时,上头坐着的人,正在说话,声音还略带着些稚嫩:

  "国师,好歹你也六十好几了,脸上一个褶子都没有,你还看什么看?再吃那些'仙丹'你都快成老妖怪了。"

  湖畔的白衣男人霎时抬头,向摇椅上的少年吼道:

  "你居然敢骂我是妖怪?!不要以为你是皇帝我就怕你!小白可不怕!"拍拍肩膀处的蛇头,"我是妖怪也总好过你叫忍带回来那个动都不能动的活死人!"

  少年闻言,锁紧了眉头,撑着下巴,沉思。美得好似堕入凡间的谪仙,出口的话却像魔鬼:"听说秋天吃蛇羹挺补的。"

  "啊!"白衣人抱紧白蛇,抖了抖。

  少年眯眼微笑:"明天跟鬼手说,我的头疼症……好像又犯了。"

  忍睁开眼睛,"皇上,您已经开过颅骨了,这谎骗不了鬼手。"

  一个胡须花白的矮小老头,拄着拐杖,蹦跶过来,"皇上,那人醒了。"

  少年的嘴角扬起似有似无的优美弧度,"鬼手,听说蛇羹很补啊。侯思南睡了这么久,明天杀了小白,给他进补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