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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浑身一僵,我继续说道:"若不是你担心朕的安危,又怎会发怒?由此可见,你心中其实还是挺紧张朕……"
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只听他冷冰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陛下舍身相救,臣感激万分,只是,臣乃草莽不堪之人,陛下却是万金之躯,若是陛下有个闪失,臣万死也不足以谢罪!"
听得他的语气凌然,我便住了口,不再说话,他亦不语,又奔得一会,他才道:"陛下今日已经见过金营了,以后还是呆在宗将军的营中吧!"
我听他这么说,心中老大的不痛快,哼了一声,一双手紧紧的抓着马鬃,不再靠在他的胸前,也不再与他说话。
过得半晌,又听他在后面说道:"陛下心中,可是在骂臣,不知好歹?"
我冷笑一声,指着前方不远处正在吃草的两匹马,道:"岳飞,你下马吧!"
只看见岳飞在我面前的一双拉着缰绳的手用力的握了一握,手背上的青筋跳动,随即松开,将缰绳送到我的手中,这才翻身下马,自己去解了那两匹马的缰绳,自己骑了一匹,又牵着一匹,缓缓而行,过得一会,突然转头对我说道:"陛下,还是骑您原先的那一匹吧,这匹马没有马鞍,骑起来不太舒服……"
我哼了一声,不去理他,从他手中夺过马鞭,朝自己座下的马身上,甩了一鞭子,身下的马撒开蹄子飞奔,我回头朝他喊道:"朕就爱骑这一匹,岳飞你少管闲事!"
到得营中,高公公见我身上有血,大失惊色,连忙将我迎回帐中,又传了孙太医过来,我解开衣裳,孙太医面无表情的查看了一番,连药箱也未开,就对一旁的高公公道:"没有受伤!"
说完,就自顾自的出去了,高公公舒了一口气,连忙帮我将夜行衣收好,又帮我换上了新的衣裳,抱着那沾着血的黑衣,道:"老奴去洗干净,明日还给岳将军!"
我不悦,一把扯过那黑衣,岳飞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我刚刚去救他,他连声谢也没说就算了,居然还顺带将我教训了一番?哼,到底谁是皇帝,谁是臣子?见高公公不解的看着我,我怒道:"洗什么洗?以后又用不着了,给朕扔掉!"
高公公捡起被我仍在地下的衣服,连声道:"是,老奴这就去将它扔掉……只是……"
我眉毛一立,朝他喝道:"只是什么?"
高公公陪笑道:"只是刚刚宗将军派人来请陛下……"
我一拍脑袋,竟然将这个事情给忘记了!
忙要出门,高公公拉住我,朝我头上看去,道:"陛下还是……还是换一根簪子吧!"
我点点头,重新坐下,从怀中拿出我之前的鎏金小冠,重新戴上,又插好簪子,这才出门,朝宗泽营中走去。
只见岳飞、韩世忠、阎中立、郭俊民、李景良等都已到齐,见我来了,宗泽朝我看了两眼,等我坐定,才朝岳飞道:"岳宣抚,把你刚才打探回来的情报,同大伙讲一讲吧!"
岳飞站起身,朝我这边走来,行军地图,就挂在我左手边,他看了我一眼,站到地图的另一边,宗泽身旁,指着太原城的东面,道:"刚刚我到敌营查看,发现兀术到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诸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心中不悦,一个兀术而已,岳飞的手下败将,用得着这么紧张么?
却听岳飞说道:"我心中知道蹊跷,便留下——便潜入金兵营中,转上两圈,找到了兀术的营帐,正好听见他们在议事!"
韩世忠忙问道:"说的什么?"
岳飞道:"原来金国皇帝听说太原形势紧张,要派兵前来营救,金国的诸将无人肯来,兀术主动请缨,特来支援太原的金兵!"
我扬了扬眉,道:"你去了大半晌,就听了这两句话?"
此话一出,剩下的几位将领,连同宗泽,都朝我投来不解的目光。完了,逞一时口快,暴露行踪!便咳了咳,道:"朕在营中,已经从春秋读到战国了,岳卿家却只打探到了这么点消息!"
岳飞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恕罪!虽然只是这么点消息,不过已经能够联想到很多事情了!"
我看向宗泽,宗泽颇为赞赏的看着岳飞,道:"岳宣抚请讲!"
岳飞道:"太原乃是重镇,被我军多日围攻,金国皇帝定然也心中着急。金将中能人颇多,尼楚赫,洛索,粘罕等都骁勇善战,却不肯前来,其一不过是认为我军并不能拿下太原;其二,自然是因为天气炎热,金兵不惯,所以不肯出兵。而兀术此人,最是好战,他主动请缨,又连夜赶到,带了兵马,定然会主动出击!若飞所料不错,最迟明日,甚至有可能今夜,金兵便会前来!"
我冷笑一声,道:"你对那金兀术,倒是熟悉的很啊?"
岳飞避而不答,只说道:"兀术前来,不入太原城,却到城外的军营,看样子,是想来个突袭,以金兵野战之长,打我军个措手不及!"
宗泽点头称赞,又同众位将领商议了如何迎敌,如何准备,商议妥当之后,众位散去,独独留下岳飞,我也刚要离去,却听宗泽在后面叫我:"陛下,请留步!"
我回过头来,不解道:"宗卿家何事?"
宗泽上下将我打量一番,问道:"陛下刚刚,真的在营中读书吗?"
我扬眉道:"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做什么去了?"
宗泽道:"不是老臣干涉陛下私事,陛下在老臣军中,老臣就要负责陛下安危。老臣刚刚去过陛下营帐,一旁的军士说,陛下同岳飞一道出去了!"
我皱眉道:"朕是同他一道出去了,怎么了?你要拿军法处置朕吗?"
宗泽抱拳道:"臣万万不敢,只是——"忽然话锋一转,朝岳飞喝道:"岳宣抚,你可知罪?"
岳飞朝宗泽道:"是末将见陛下烦闷,带陛下出去散心,请将军责罚!"
宗泽对着岳飞,道:"依照军法,该如何处置?你心中最清楚吧?"
岳飞跪下道:"私自带人出营,泄露我军密探动向,该杖责四十,飞愿领罚!"
我一听,吓了一大跳,将岳飞先前责备我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忙向宗泽笑道:"宗老将军,是朕逼着岳飞,带朕去的,他抗旨不尊,更是大罪,且看在朕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回吧!"
宗泽道:"既有陛下求情,四十杖责改成三十!"说完,便朝门外喝道:"行刑官,进来!"
看见两名大汉,拖着木杖进营,我很不高兴,忙拦住,寒了脸,盯着宗泽,道:"岳飞是殿前步军马司副都指挥使,三衙长官,论职位,不会比你宗卿家低。更何况又是河北西路制置使,措置河北事宜,他做什么,宗卿家你河东路的似乎管不着吧?"
宗泽凛然道:"陛下令臣节制河北东西两路,京东东西两路,以及河东路五路军马,岳飞虽为三衙长官,可既然带兵出征,为河北西路制置使,便归臣节制!有违军法,自然应当处罚!臣麾下,尚有不少其它各路人马,假如人人都如陛下所说,臣不能责罚,那何为节制?又如何调动?更何况,军法乃应一视同仁,并不以官职而论,若是老臣犯法,也自当受罚!"
我被宗泽说的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只得陪笑道:"宗将军刚刚不是听见了么?金兵说不定今夜就会前来袭营,若是打坏了岳飞,谁来御敌?"
宗泽道:"岳飞带着陛下,前去金营,要是万一有个闪失,社稷不保!金兵前来,除了岳飞,军中还有其它大将,布置妥当,尽可御敌!此次岳,以后人人效仿,臣如何号令诸军?陛下前些日子不是下旨,五路兵马军中事宜,许臣便宜行事,陛下并不节制么?行刑官,行刑!"
那两名行刑官肯定是宗泽的亲信,当真是半点不留情,宗泽话音刚落,板子就下去了,我慌忙拦住,一板子没能及时收住,打在我的手臂上,手臂火辣辣的疼,宗泽见我护着岳飞,道:"陛下,老臣斗胆问一句,若是朝中,有人犯法,陛下也似这般,包庇纵容,任他乱了纲纪,违了国法么?"
我皱了皱眉头,想起了秦桧,什么有人犯法不犯法的?该杀的,没有罪,也能给他按上罪名!有用的,即便是有罪,也一样能从天牢中放出来为我所用,我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不仅不会说个不字,而且还会顺带附上数条阴毒招数供我参考。哪里像眼前这个老顽固,拿这个鸡毛当令箭,我让他节制五路军马,他还真一点都不含糊,竟然连天子宠臣都敢打!
可是他说的句句在理,岳飞又毫不反驳,我也只得对他陪笑道:"用人之际,不可如此拘泥,这件事情,本来是朕错了,朕在这里给宗老将军陪不是,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了!还请宗老将军饶过岳飞这一次,让他戴罪立功,上阵杀敌,不是更好么?"
宗泽道:"军令如山,军法严格,岂容更改?若是人人都居功自傲,仗着陛下的宠爱,不听指挥,如何打仗?如何取胜?陛下既已知道自己行为多有偏颇,便该自省才是!"
我气的面如纸色,却又无可奈何,这里是他军中,我说理又说不过他,便道:"是朕逼着岳飞带朕去的,他不去,朕便要砍他的脑袋,宗老将军要罚,就连朕一起罚就好了!"
宗泽面色不悦,道:"陛下心疼岳飞,老臣又何尝不是?只是法不容情,还请陛下让开,不要失了身份!"
我挡在岳飞面前不肯走,宗泽对两名行刑官使了个眼色,两名行刑官便将岳飞带出帐外,到了帐外,众人都看着,我便再不能拦在岳飞面前,只得站在一旁,心惊胆战看着板子落在岳飞身上。
岳飞咬着牙,哼也不哼一声,我看到他这副摸样,只觉得心痛无比,还不如打在我身上好了!
便又忍不住朝宗泽求情:"宗老将军,已经教训过岳飞了,朕也再不敢乱跑了,就此收手好了!要是真打坏了,对谁都不好交代!"
宗泽这才开口道:"好了,住手,还有十记,暂且记下,等破了金兵之后,再尽数补上!"
我在心中暗恨,此刻用人之际,不能得罪宗泽,等到平定天下!哼哼,我一定要兔死狗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老顽固,混到六十多岁,才在用人之际,混出名堂来了!皇帝求情都不给面子,同僚犯错也全没情面,宋徽宗不贬他才怪了!
看着岳飞忍着疼,扶着一旁的亲兵回到自己的营中去了,我也连忙跑到自己营中,翻箱倒柜了半晌,忽然醒悟,转而跑到后面孙太医的营中,将孙太医从梦中摇醒,急道:"伤药呢?伤药在哪里?"
孙太医迷迷糊糊的,可还是一贯的理性,不慌不忙,不咸不淡道:"陛下身上无伤,不需要伤药!"
我恨不得一个巴掌扇过去,朝他喝道:"快点把你最好的治棒伤的药给朕拿出来!迟了要你脑袋!"
孙太医这才起床,打开他的医药箱,取出一盒药来,送到我手中,道:"这个外敷!每日三次!"
我皱眉,不悦道:"只这么一小盒?"
孙太医又翻出一个大盒,递到我手中:"这里有大的,不过陛下可别一次用完了……"
我忙又问道:"那内服的呢?"
孙太医一摊手,道:"棒伤要内服做什么?"
我道:"上次他受伤,你不就给了内服药么?"
孙太医愣了愣,随即恢复了他的麻木神情,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瓶子,道:"要是伤的严重,可以每日吃一颗,千万别吃多……"
我早已一溜烟跑出了他的大营,疾奔到岳飞营中,见他营帐中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趴在床上。
他见我来了,便想要起身行礼,我忙上前一步,按住他,看看四周,抱怨道:"真是的,伤得这么重,居然都没有人来照顾你!"
岳飞笑了笑,道:"众人都各处备战去了,陛下来此做什么?这里靠近金兵营塞,若是金兵前来,此处最危险……"
我打断他的话,道:"朕来看看你,顺便给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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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回过头,道:"不敢有劳陛下,臣已经自己上了药了!"
我不信,伸出手,想要揭开他的衣衫,亲自看一看,却不料他往里一缩,道:"金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到来,这里危险,陛下还是请回吧,臣无事!"
我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咬牙道:"朕今这,一定要看一看,这是圣旨!"
岳飞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伸出手去,将他的衣衫解开,只见背部,满是清淤红肿,根本没有任何用过药的痕迹。想到这都是因为我才搞成这个样子,不由得心中难过万分,沾着药的手,竟不敢伸出去。
岳飞回过头来,看了我两眼,笑道:"宗老将军怎么敢真的打臣?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疼的!"
我咬着唇,不说话,犹豫了半晌,终于伸出手去,将药抹在他的背上。
他的背脊光滑,肌肉分明,颇为出乎我的意料,上面并未有任何刺青的痕迹,我怕他疼,下手特轻,却不经意的看见他的眉头皱了一下,知道还是弄疼了他,便不敢再用手指碰到他的皮肤,只用手挖了大坨大坨的药,隔着药膏,将他背后的伤处,都给涂抹均匀,到了腰际,见到还有棒痕被裤子盖住,便想要解了他的裤子,却不想碰到他腰间的伤口处,只听得他闷哼一声,捉住我的手,回过头来,神色有些怪异,道:"臣……臣自己来就好!"
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多有不妥,连忙将药膏放下,又拿出装着内服药的瓷瓶,送到他面前,道:"这药内服,一这一颗,不可多吃!"
说毕,便回顾营中,见到一旁有装水的竹筒,便走了过去,取下竹筒,想要喂他吃药。他连忙从我手中抢过竹筒,自己从瓷瓶中取出一颗药,喝了水吞了下去。
道:"臣真的无事,陛下,陛下不必过于自责!"
我低着头,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才道:"朕……哎……是朕连累了你,你要是想骂朕,就骂吧……"
岳飞摇摇头,道:"臣若非陛下今日舍命相救,恐怕此刻,已经被兀术捉住了。刚刚宗老将军要责罚,陛下……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却……却屡次为臣求情,臣的心中,只有感激,怎会怨恨?"
我听了这话,心中更不是滋味,不知说什么好,只听得帐外脚步声嘈杂,更显得帐内悄然无声。
偷偷去看岳飞,见他正看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盏油灯下,微微凝眸的双目,刚毅的额头,我不由的呆住了。
又过得一会,听他说道:"陛下,不早了,陛下还是回去吧!"
我点点头,站起身,走到帐门口处,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他依旧趴着,动也没动,叹了口气,揭开营帐,自行去了。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却看见高公公还抱着岳飞借给我的一身夜行衣不知要去做什么,我叫住他,皱了皱眉头,问道:"老高,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做什么呢?"
高公公连忙赔笑道:"陛下,老奴觉得,这衣服好好的,扔了怪可惜的,陛下要是不用,赏给老奴做个冬衣里子吧?"
我连忙从他手中抢过那衣服,道:"这才初夏,你着什么急,做冬衣?真是的,朕难道还会少了你的衣物不成?出去!"
高公公连声称是,倒退着出了营帐,我将那套衣服细细的收好,放在箱子中,忽然想起上面还有不少血迹,若是这样还给岳飞,似乎不大妥当,便又取了出来,朝站在营帐外的高公公说道:"朕今这……流了不少汗,想要沐浴,老高,你去弄些水来吧!"
高公公道:"老奴早预备下了,只是陛下去了许久才回来,那水都已经凉了……"
我不悦,道:"大热这的,洗热水澡做什么?想要烫死朕吗?冷水就冷水!"
高公公这次倒是识趣,还没等我赶他出去,他便自己出去了,也不说伺候我洗澡的话。
我卷起袖子,将衣服浸在水中,一双手伸入木桶之中,不觉呆了。
躺在床上,正在做好梦,忽然被人摇醒,睁开眼,却是高公公,我皱着眉头,不悦道:"老高,你做什么?没看见朕正睡的香么?"
高公公急道:"陛下,大事不好了!金兵前来袭营,我军已经同金兵,打起来了!"
我一惊,连忙起身,高公公在一旁帮着,穿好衣服,走出营外,只见远远的营帐外,火把明晃晃的,一旁有军士拿了盔甲,帮我穿上,又道:"宗老将军请陛下移步,到他身旁!"
高公公忙道:"宗老将军指挥作战,正是危险,陛下岂可亲去?"
那名军士道:"宗老将军说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军俱在营外作战,营中空虚,陛下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点头称是,跟着那个军士前行,那个军士又道:"宗老将军说了,陛下千万不可暴露身份,所以只得委屈陛下,在宗老将军身旁,扮作普通士兵!"
我点点头,宗泽果然想的周到,便上了马,朝着营外黄旗处奔去。
来到宗泽身边,宗泽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说话,我站在他身边,放眼看去,只见远远的金兵的影子才刚刚出现,便有箭矢射到,宋军大军,此刻分作五组,前方战车无数,放眼看去,也不知有多少,有人推车,有人执牌护在战车左右,更有人手执长枪,神臂弓等。箭矢来时,便举盾牌挡住,箭矢稍缓,神臂弓便趁机射击,一射之下,立刻退后,后排的兵士随即跟上,又档又射,如此往复,战车朝前推进。前方阵中,是阎中立坐镇指挥。左右两边的大阵,具是骑兵,右边是韩世忠坐镇指挥,此刻并不离阵,右边却是另外一名眼生的将领!
宗泽所在是正中方向,一面黄色的大旗,表明主帅的位置,身后的阵,同身前的阵一样,也是盾牌加步兵,朝前缓缓移动。
金兵来的好快,刚刚才看到影子,只一眨眼间,便已冲到跟前,只见东面的阵营,举起了青色的旗帜,宗泽的黄旗,便朝东面挥去,宋军阵法变幻,已经从刚刚的方阵,变成了以韩世忠所在的骑兵营为先锋的倒V阵,韩世忠的骑兵,直插金兵骑兵,将金兵分割开来,这时,刚刚还是前锋,后卫的步兵,便转换成了两翼。随着韩世忠的深入,紧跟而上,将金兵骑兵团团包围,分割开来,鼓声大振,战车向前推进,上面装了锋利的刀刃,金兵骑兵一逼近,座下的马便受伤。
却见金兵猛退,从包围圈中突围出去,右转而向后。
金兵的骑兵,异常神速,宗泽见到骑兵突围,便已经变幻了黄旗的位置,同时两翼的阵中,鼓声齐响,两侧的骑兵,迅速后撤,整个阵型,变成了倒钩型,企图挡住骑兵的进攻,却没料金兵的骑兵,的确是神速,后方的步兵,已经被金兵冲散,直朝宗泽的阵中奔来。
金人骑兵,尤善射箭,只片刻间,便射倒不少宋军,我远远的看那领头进攻之人,正是金兀术!宗泽见骑兵无法及时回救,立刻发出烟火,宗泽所在的大阵,此刻方才变幻,从方阵变成了圆阵,四周都是盾牌,将金兵的骑兵,挡在盾牌之外,金兀术见冲了一阵,无法冲破,身后的两支骑兵,已经杀到,便立刻又退了回去,来的快,去的更快,只瞬间,便已退出三四里,重新发起攻击。
我看得冷汗淋漓,若非宗泽带兵有方,今夜又提前得到消息,如果这金兀术当今带着如此多的金兵前来袭营,仓促之间,定然无法抵御如此迅若奔雷,去如闪电的金兵。不由叹道:"有人说,女真不过万,过完不可敌,朕还不信,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
宗泽一手捻着他花白的胡须,双目有神,对我说道:"这次来的金兵,不过只有五六千人!若真是过万骑兵,一起出动,恐怕这些阵法,根本就挡不住箭如雨下,立刻就要被冲散了!"
正在说话间,又见军中白棋飘动,我心中略微不解,这还没怎么打,就要挂白旗了吗?却见宗泽挥动黄旗,直指西方,原来金兀术又已经到了西面,这白旗,是西方受到攻击的标志!
西方就是我军营帐,我在这里,已经看见金兀术兵分两路,一路攻击西面,另外一路,已经进入了我军大营之中,心中暗赞宗泽料事如神,若是我此刻在大营之中,还不被掳了去?
可是,若是金兵到了大营之中,烧毁粮草,又如何是好?
我颇为担忧的看着宗泽,宗泽微笑不语,只指挥阵型变幻,将金兀术紧紧的困在此刻已经成为V字形的阵中。
却见直入大营的那一队金兵,刚刚尽数进了营中,便四下声鼓声齐响,万人同喊:"金兵中计了!金兵中计了!"
我不解其意,忽见营中四面八方,从各处涌来无数的骑兵和步兵,举火把的举火把,射箭的射箭,领头之人,正是今夜刚刚挨了板子,趴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岳飞!
我又惊又喜,看向宗泽,宗泽这才向我解释道:"我军之中,必然有敌方奸细,今夜岳飞夜探敌营,被金兀术发现,他们的作战计划,肯定会改变,故此特意将岳飞打了一顿,他又连夜拔营,让金兀术认为,岳飞心中不服,怨恨于我,带兵离去!他才会趁此'良机',前来夜袭!"
我咬着牙,这苦肉计用的,也未免太过了些,朝宗泽道:"要是万一打坏了,我看宗老将军今夜,可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宗泽微微一笑,道:"所以还要多谢陛下配合,才只打了二十大板!"
我仰这长叹,居然利用我!这个宗泽,我一定,一定会兔死狗烹!
金兵进入营帐的众人,一见中了埋伏,不由的大惊,慌乱起来,岳飞一马当先,他身后的将士锐不可当,同宗泽的大军并不一样,岳飞所带军士,根本没有任何阵法,然而面对金兵,却比宗泽的大阵要强上许多。
战鼓鼓点密集,众人勇猛无比,只顷刻间,就将进入大营的金兵,杀得七零八落,金兀术在这边陷入阵中,无法自拔,那边却又一声接一声的传来"金兵中计了"的喊声,眼看着快要不支,却不想在无法突围的情况下,应是能杀出一条血路,朝营外奔去。
宗泽鸣金收兵,刚刚被金兵冲散的部队,又重新恢复了阵型。
岳飞却不闻不问,带着人马紧紧追着金兀术的残部,片刻之间就没了踪影。
岳飞的骑兵,去的极快,可宗泽的大阵,却行动缓慢,我有些担心,不由的说道:"如此前去,这么慢,岳飞的兵少,恐怕难以抵挡!"
宗泽笑道:"陛下尽管放心,那金兀术,他进不了太原城了!"
我疑惑不解,问道:"为何进不去?"
宗泽道:"陛下难道没有觉得,今日出战的士兵,比当日从汴京城出发的士兵,少了些吗?"
我放眼望去,只见到处都是宋兵,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便道:"好像是少了点!"
宗泽道:"刚刚陛下去探望岳飞的时候,臣早已派郭俊民、李景良连同汪伯彦三人,带了五万大军,前去埋伏在太原城外,只等金兀术带兵一走,便即刻乘虚而入,取他城池,城中早有内应,恐怕此刻,他们已经占了太原城,将城中留守的不到百余人的金兵,杀个干净了,金兀术回去,当然什么地方都回不去了!"
我大喜过望,果然,宋军大阵行向前推进不到两个多时辰,这才微微亮的时候,就看见金兀术带着兵又返了回来!
金兀术来的时候,带着有将近五六千骑兵,到了此刻,只剩下不到两千人,想要往东突袭,又被宋兵的阵营缠住,随后岳飞杀到,赶上金兀术,两人斗在一起,不可开交。
金兀术杀了一阵,捡不到任何便宜,看样子便有些不敢恋战,且战且退,渐渐的,便退到了东面远处的山林之中。
宗泽之死[VIP]
山林之中,宗泽用来抵抗金兵骑兵的战车便发挥不出作用了,只看见他取出青龙,白虎两旗,朝林中挥去,韩世忠等所带领的骑兵,便随着岳飞,一同追入林中,剩下的人却不去追,转而向北,朝着太原方向行进。
我同宗泽骑马并肩而行,心中是千万个想同岳飞一道,去追那金兀术,抓住他,狠狠的羞辱一番,却知道肯定没门,便提也没提,只朝宗泽笑道:"宗老将军此次夺下太原城,功不可没,朕一定重重封赏!"
宗泽遥遥指着太原城,道:"陛下谬赞了,臣围攻太原数月有余,都一直不能拿下,是岳飞带兵前来相助,又随机应变,谋划此计,才得以夺回太原!老臣不敢邀功!"
我笑了笑,有些不怀好意的问道:"宗卿家提起岳飞的时候,口气似乎有些不善呢!该不会是嫉妒他年轻得志吧?"
宗泽道:"老臣像岳飞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埋头苦读,盼望有一天能够金榜题名,得见天颜;若说全然没有半点艳羡,那也是不实之词!只不过岳飞智勇双全,两个月之内就能夺回河间真定,老臣也不得不服!"
我笑道:"宗老将军倒是爽快人,说出这话来,也不怕朕听了心中不痛快!"
宗泽哈哈大笑了两声,道:"臣就是说话耿直,心中有什么说什么,才得罪了不少人,直到今日,才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只是人老了,脾气是怎么也改不了了的!"
我笑了笑,同他客气了两句,便远远的看到了太原城墙。
到得太原城下,果然远远的看见郭俊民,李景良两人,已经站在城头,汪伯彦还亲自骑了马下来迎接,我心中高兴,便扬起鞭子,在马屁股上给了一记,朝前奔去,想要抢先看一看太原这战略要地,外带矿产宝地!
宗泽亦扬鞭骑马跟在我身后,两人才奔出队伍,忽然旁边横斜出一队金兵,此刻相距太原城尚有几百米,身后的步兵行走不快,也相隔数百米,明明太原城已经被我军占了,这队金兵,都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个个来势奇快,虽只有数十人,可眨眼间,已经到了跟前,射箭也毫不含糊,两支箭从我耳边划过,一支箭射中了我的马,我滚下马来!
剧变陡起,身后的步兵,和城外城门处汪伯彦的步兵,赶快奔来,只是人跑步的速度实在有限,哪里能够比得上马匹的速度?眼看着一支羽箭,朝我射过来,我刚刚挥剑荡开了三支,这一支实在是避无可避,却有一只手,横在我面前,那羽箭射中那只手,手上溅出来的血,喷了我一脸。
我大失惊色,看着身旁右手中箭的宗泽,叫道小心,连忙挥剑,荡开一名金兵砍下来的巨斧,只觉得那金兵,力大无比,震得我双臂酸痛,差点便提不起来。眼看着又是一斧砍倒,宗泽挡在我面前,那一斧劈在他的肩头,将他身上的盔甲,都劈得断裂开来,一条手臂被斩断,血直喷出数丈高。
想也没想,挺身而上,双手持剑,挡住了即劈披在宗泽身上的另一斧,却被那名金兵,将手中的剑震落,双手虎口,鲜血直流,看来虎口已经裂开了!
眼见着又是一斧朝我劈来,我避无可避,眼看就要丧命斧下,身后的宗泽用剩下的一只手臂,将我拉开,自己却闪避不及,一条腿被斩断。
身后的众多步兵,终于奔到,将我和宗泽团团护住,汪伯彦也率兵赶到,众人乱剑朝那数名金人身上砍去,更有神臂弓向那些人射去,刚刚那个使斧头的金兵,且战且退,到了汪伯彦身边,见寡不敌众,朝我叫道:"赵桓,总有一天,我要取你狗命!"
他这一声一喊,众位将士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更是乱箭齐发,朝他射去,还有些误伤自己人。那名使斧头的左臂中了一箭,我看有人还要射箭,忙叫道:"别射箭!留活口!"
话音刚落,却见一箭,正中那人的脖子,那人盯着射箭的方向,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嘴角抖动,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汪伯彦赶上前去,补上一剑,将那人的头颅斩下,送到我的面前,跪下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我冷冷看着他,别以为我没有看到,刚刚那一箭射中喉头,正是他的杰作!
哼了一声,淡淡的道:"爱卿平身!救驾有功,怎会有罪?"
连忙回头看宗泽,宗泽倒在血泊之中,一条手臂,一条大腿,都已经没了,此刻紧紧只剩下半口气。
我赶过去,紧紧的抱着他,感觉到他的身体,正一点点的变冷,心中对他的怨恨,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对着周围的士兵狂喊:"找御医,去找御医!"
孙太医应声出列,走到我跟前,伸出手,手法娴熟,将宗泽的大穴点了,又翻出止血的药物,棉纱等,想要给宗泽缠上,宗泽已经没了什么力气,睁开眼睛,见我抱着他,哆嗦着嘴唇,道:"不……不用了,陛下不用白费力气了……"
孙太医听见宗泽这么说,竟然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站到一边,不再管他。
我紧紧的抓住宗泽仅剩的一只手,道:"坚持住,不会有事的!坚持住!"
宗泽摇头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看着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陛下英勇仁厚……我……我大宋……大宋必可中兴,只是……只是老臣死后……恐怕……恐怕……"
说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涌出一口血来,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我朝站在一旁,朝面无表情的孙太医吼道:"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给我救人!"
孙太医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又号了号脉搏,摇头道:"他今年,都已经快七十的人了,缺胳膊断腿,又严重失血,根本救不活的……"
我抱着宗泽,朝孙太医森然道:"他死了,你也别想活!"
孙太医不为所动,又号了号脉,并且搭了搭宗泽的脖子,摇头道:"陛下,已经死了!"
我放下宗泽,抓住孙太医的领子,朝他怒吼道:"你不是神医么?不是死的都能医活么?什么叫做他死了?朕连兔死狗烹的把戏都还没有玩,他怎么能死?"
孙太医任我抓着领子左右摇晃,城楼上早有众人下来,将我拉开,汪伯彦上前劝道:"宗老将军……宗老将军要医治,还是要赶紧送到城中去才好!城中有不少大夫,尽可医治!"
我颓然不语,任由高公公将我扶进城去,又任由众位将士,将宗泽的尸体和残肢搬进房中,拼凑整齐,我愣愣的坐在他旁边,若不是我要抢先一步进城,他便不会死!若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是岳飞,他更不会死!
想到此处,更觉内疚,我之前,还暗自在肚中琢磨,等到他得胜归朝,怎么整治整治他,却不料,还未等到那一日,他便忽然就这样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觉得面前有人,抬头一看,竟是岳飞,他是何时回来的?抓到金兀术没?我看着他,张了张口,想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在我身旁坐下,也没说话,过了半晌,才道:"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
我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岳飞又道:"宗老将军舍命救驾,为的就是不想看到陛下有丝毫损伤,陛下此刻如此哀痛,有伤不治,有饭不吃,宗老将军,在天之灵,必定不安。"
我转过头,看着他,过了半晌,才道:"不安的是朕!他生前,朕未曾真心待过他。就在他为朕赴死前半刻,朕还在想……还在想将来不用他了,就杀了他泄愤……"
岳飞看着我,叹了口气,过了半晌,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道:"陛下!臣相信,宗老将军自己也清楚,他……他不会怨恨陛下的!"
我沉默不语,低着头,宗泽浑身早已僵硬,此刻的脸上,已经洗的干净,可是已经从平日红光满面,变成了青灰色,若不是当初他领兵前来解了汴京之围,恐怕我早已死在金兵之手。而回想起我平日如何待他,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多少良心。
过了好一会,又听见岳飞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陛下虎口迸裂,若不提早治疗,恐怕会留下后遗症,还是及时上药吧!"
我茫然的点了点头,只觉得他拉起我的手,我浑身一颤,忙将手收回,看着他,他亦看着我,柔声道:"陛下既不愿让孙太医上药,便让臣为之代劳吧……"
我看着他从怀中取出净水,伤药,丝帕,又重新拉过我的手,这一次,我不再将手收回,任由他将我手上的血洗净,又给我的虎口,涂上了药膏,最后用丝帕,一圈圈的将我的手包扎好,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猛然想到他历史上的结局,拉着他的手,问道:"鹏举,朕问你,若是皇帝对你,也只是利用,用完就想杀掉了事,你会不会恨他?"
岳飞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道:"为臣者,又怎会怨恨自己的君主?"
我急道:"若是他还污你谋反,往你身上泼污水呢?"
岳飞猛然站起,看着我,过了半晌,才道:"臣相信,陛下不是此等小人!若……若真有那么一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亦站起,看着他,竟没来由的一阵心痛,过了半晌,才道:"忠君爱国,究竟有什么好处?"
他凛然道:"人做事,自求无愧于心,岂能因一利字,不辨是非黑白?"
我苦笑一声,喃喃道:"这世间,哪里又来得黑白分明呢?你,你太傻了!"
他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陛下早些歇息吧,臣请告退!"
我点了点头,茫然的看着他的背影,被夕阳拉出长长的影子,就要消失在门外。
我忽然叫住他,他回过头,问道:"陛下还有何事?"
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的一字一句的说道:"宗老将军死了,他手下的兵将,无人统领。朕若让你统领他手下的那些人,抗击金兵,你敢不敢应?"
他浑身一颤,看着我,跪在地上,道:"臣不敢负陛下圣恩!"
我走下台阶,走到他身边,道:"他手下那些人,大多都是一些流寇出身,皆因佩服他忠义,才为他效命,你若接手,肯定有人不服,更有些如同汪伯彦之流,心怀叵测,就要借机生事,若他们不听你号令,和你唱反调,处处为难与你,你怕不怕?"
见岳飞刚要张口,我继续说道:"你昨日带朕出营前去金兵处,人人皆知,朕昨日到你营中,探望你,给你上药,恐怕也已流传出去,更有你今日,独自前来,陪朕说话,替朕疗伤,朕知你的才能,将你一再破格提拔,可他人未必知道,说不定会流言四起,什么媚上惑主之类的屎盆子,恐怕要扣在你脑袋上,你惧不惧名节受损?"
岳飞听我如此说,忽然愣住,我道:"你想好了,便回答朕!若是你愿意,朕就为你扫清这些障碍,若是你惧怕,朕……"
说道这里,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若是他拒绝,我该去找谁,来统领天下兵马?李纲?张叔夜?还是汪伯彦?
他看了我半晌,我也盯着他。
他缓缓的站起身,扬眉笑了笑,道:"臣自小到大,还没怕过什么!"
在那一刻,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肩头,映射出的光芒,让我为之眩目!
我一笑,朗声道:"是!是朕小看于你了!堂堂岳武穆王,岂会临阵退缩?"
他愣了楞,问道:"陛下,你说什么?"
我一时口快,竟然说了不该说的,忙将手举起,送到他的面前,转移话题:"既如此,你我击掌为誓,我们君臣二人,一同努力,将金兵驱除出境,恢复大宋河山,平定天下!"
岳飞伸出手,和我的手,在空中相击,随即紧紧的握住,他的掌大而粗糙,掌心干燥温暖,这种温暖一直传到我的心中,让我为之悸动,为之留恋。
我回头看着宗泽的遗体一眼,然后转过身,对一旁的岳飞道:"你随朕一同前去太原的太守府,召集众人,商议大事!"
高公公早已侯在门外,见我同岳飞一道出来,喜不自胜,忙备了马,太原城颇大,之前守城半年被金兵攻破,又被金兵占据大半年,将近一年时间,战乱不断,城中人口,时分凋敝,就连街道上,也荒凉无比,出了几家东倒西歪的饭馆,茶楼,医馆之外,再无其他商铺,民宅一到了太阳西下时分,便早早的关了门,任凭城中兵荒马乱,并不开门。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中,金兵所抢走的东西,我一定会让他们百倍,千倍的归还!
太守府的府衙,修的威武雄壮,一对石狮子摆在府衙门口,之前被金兵所占,是金兵议事之所,此刻我到得这里来,六扇衙门尽开,在门前下马,与岳飞从正门进入,转过一道石屏,来到第二道门处。
第二道门也是三门六扇全部敞开,县衙公堂之上,此刻并无衙役,站着我带来的那三十名侍卫,高公公跟在我身后,公堂两旁,各摆了数张桌子,我与岳飞先到,我做了正位,岳飞坐在我的左手第一个位置,我同他对望一眼,然后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各人的到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军中大将,韩世忠、汪伯彦、阎中立、郭俊民、李景良、高宠等依次坐下。我见众位都已经到齐,便首先开口道:"宗老将军为国捐躯,朕准备追封他为一品魏国公,以国礼厚葬,他已经去世的夫人,追封为魏国夫人,与他一同合葬。他的儿子,已在军中,加封为忠武将军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一口同声,陛下圣明,看来并无异议。
难的是第二项!
我继续正襟危坐,道:"目前战事紧张,兀术去了,随时都可能回来。宗将军已死,军中不可无人统领,岳飞与金兵交战,数次得胜,实乃将才,朕打算任命他为河东节度使,众位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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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正襟危坐,道:"目前战事紧张,兀术去了,随时都可能回来。宗将军已死,军中不可无人统领,岳飞与金兵交战,数次得胜,实乃将才,朕打算任命他为河东节度使,众位以为如何?"
众人一愣,一时片刻没人说话,估计是还没反应过来我这话的意思。
气氛沉寂了数秒,猛然炸开,下面立刻开始了切切私语,汪伯彦首先说道:"陛下任命岳飞为河东节度使,那就是说,我等都要听他节制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汪卿家说的不错!"
话音刚落,韩世忠便首先站起来,大声道:"凭什么?我不服!"
怎么这位大人首先跳出来反对?恩,他也是南宋中兴四将之一,不服也情有可原……
我朝岳飞投去一眼,岳飞扭过头,并不看我。
我对韩世忠笑道:"韩爱卿,为何?"
韩世忠哼了一声,道:"岳飞他管他的河北西路,插手河东路的事情做什么?难道河东路就没人了么,非要他来?"
我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回答,却听韩世忠继续说道:"而且岳飞自从陛下来了,做事情就开始有失体统,拍……"
我寒了脸,喝断他的话,厉声道:"有失体统?什么事有失体统?"
韩世忠看着我,丝毫不惧,说道:"陛下心中有数,何须臣来说?岳飞带着陛下,潜入金兵大营,还弄得陛下差点被金兵所擒,险些铸成大错!为了讨圣上欢心,就顾前不顾后,怎可统领三军?"
我冷笑一声,道:"韩卿家,你说话何必拐弯抹角,直接说朕有失身份好了!"
韩世忠草草抱拳,道:"臣不敢对陛下稍有微词!"
我道:"当日是朕要前去查探金兵营帐,岳飞极力劝阻,朕不听他说,还来到你的骑兵营,同你军中的硬探比试伸手,朕武艺高超,全盘胜出,这才让岳飞哑口无言,带朕前去打探。你这意思,是说朕窝囊没用,胆小怕事;还是说你自己平日不认真练兵,手下的人不堪一击?"
韩世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过了一会,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道:"臣并无此意,陛下误会了!"
成功的转移了矛盾焦点,我环顾在座的众人。
汪伯彦咳了一声,站起来说道:"臣以为,岳飞年轻,资历又浅,侥幸打了几个胜仗,却也并称不上什么大功,昨日还因为……因为……被宗将军当众打了板子,让他做河东路节度使,实在是不太合适。陛下连日以来,对他提拔再三,就是当年神宗皇帝提拔王安石,也没这么快的!"
我在心中冷笑,汪伯彦说话,比韩世忠懂得引经据典。居然把王安石搬出来。
当年宋神宗不顾众人反对,拜王安石为相,推行变法,结果搞得天怒人怨,最后神宗皇帝也抑郁而终,他这意思,是说我任命岳飞,最后一样会以失败收场了?
我看着汪伯彦,淡淡的道:"岳飞带数千兵马,斩杀金兵二太子完颜宗望,又领兵在滑县击退兀术进攻。更有两个月收复磁州,河间,真定的战绩,使得我大宋北面稍有屏障。去年种师道带领20万大军援救太原,结果被金兵打得大败而归。此次岳飞一道,便能设计攻破太原,夺得战略要地!还不叫大功?汪卿家,你可曾同金兵交手,侥幸胜过?"
汪伯彦哑口无言,过了一会,道:"在座的诸位,未必便没有一人,能够击破金兵!"
我朝座下诸人看去,众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阎中立开口道:"臣等亦曾与金兵血战,陛下如此……"说了一半,却又不说下去。
我听了这话,心有不悦,刚想开口驳斥,却见岳飞起身,抱拳道:"各位不必争执,请听飞一言!"
我看着他,心中七上八下,局面比我想象的要糟糕,该不是他想要反悔了吧?却听他说到:"飞在军中,职位不高,虽立得数功,却并未有大业绩,众位心中不服,飞自然知晓,不过当前,国家危难之时,人人有责,飞自认,兵法谋略,作战打仗,统领军队,并不亚于任何人。若是军中,有胜过飞者,飞甘愿让贤,若是无人能胜,飞当仁不让!"
我在心中急得直打转,他这番话,虽然是在帮着我,可还不如不说!这不明白着的意思,说你们都不如我,所以只有我上了,这让别人的脸往什么地方搁啊?
不过想来,其实我心中,也是这样认为的。
岳飞话音未落,汪伯彦便对着他冷笑一声,韩世忠道:"我第一个就不服!你要拿我开刀么?"
众人一见有韩世忠出头,各个乐得其所,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盯着他们两个。
岳飞微微一笑,看着韩世忠道:"韩都虞忠义体国,天下皆知,飞心中甚是佩服,仰慕已久……"
岳飞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韩世忠打断:"我们是武将,少来之乎者也的掉书袋!来点真玩意,你可敢同我比试比试?若是你赢了我,我再没半句话,若是你输给了我,我想,在做的各位,谁都不会服!"
岳飞点头道:"好!你要如何比试?"
我在心中暗叹,不是历史上说韩世忠和岳飞关系不错么?怎么我倒不觉得……
韩世忠大声道:"既是用兵打仗,武艺当然不可少,我和你打过几次,究竟如何,大家心中各自有数,今日就不比试这个了,来比兵法谋略!"
岳飞点头道:"好,你要怎么比法?"
韩世忠道:"很简单,我布阵,你来攻!你布阵,我来攻!看谁先胜,便算谁赢!"
岳飞道:"好!实战还是演练?"
韩世忠道:"何须实战,演练便可!"
说毕,两人便走出堂外,转而到了府衙后院。
我们一行人跟着出去,我站在岳飞身边,悄悄问他:"你有把握没?"
岳飞道:"没!"
我急道:"那要是韩世忠赢了,朕的脸往哪搁?"
岳飞道:"若是臣不敢应,陛下的脸,更没处搁!"
我一时被他噎住,说不出话来,却听他又低声道:"韩都虞也是忠义之人,若是他赢了,陛下让他节制河东路,也未尝不可!"
我被他气得半死,得罪人的事情,我都干了,他却来这么一句,还未回过神来,便看见岳飞同韩世忠两人,各据一方,自顾自的开始摆弄起后院的泥土,石沙起来,我看半天,全然不知两人在搞些什么名堂,片刻过后,两人同时起身,互相对望一眼,点点头,异常默契的互相交换了位置。
我问一旁的阎中立道:"他们在做什么?"
阎中立摇摇头,看向汪伯彦,汪伯彦对着我送去的质疑目光,也跟着摇头。
一群废物!我心中想,等什么时候抓住汪伯彦的把柄了,就让韩世忠顶替他好了!
我又看向岳飞,只见岳飞朝韩世忠所摆弄的那些东西上看了一眼,便道:"韩都虞,你输了!"
韩世忠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我这地形,可是在长江之上,战船横出,给你的,不过几艘小船而已,你怎么打?"
岳飞微微一笑,道:"三国周瑜破曹操,不也是如此么?火攻足矣!"
韩世忠愣了愣,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是我一时疏忽了!你说的不错!"
我在心中狂喜,韩世忠啊韩世忠,果然,你在历史上,被兀术烧了一次。这次,居然被岳飞又烧了一次……
过了一会,韩世忠将岳飞拉过去,问道:"那你这所出的难题,该如何破解?"
岳飞摊手道:"敌人全数出动,后方定然空虚,绕过他的阵,直接袭营就完了!"
韩世忠不肯放弃,追问道:"袭主营还是分营?"
岳飞想也不想,答道:"当然是主营!分营老在被打,防备定然很强,而主营一般都看似坚固,实则并不一定便真的固若金汤,打两下主营,敌军若回救,我军撤退打其它地方就是,若不回救,趁机拿下主营,说不定还能擒获重要人物!"
韩世忠沉默不语,低头想了半晌,抬头对岳飞道:"你赢了!我甘愿认输!"
我全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看向一旁的汪伯彦,笑眯眯的道:"汪爱卿,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汪伯彦道:"臣惶恐,臣不知……"
我脸色一变,压低声音,朝他恐吓道:"你什么都不知那就给朕闭嘴,免得丢丑!"
说完,不给任何人反应机会,首先鼓掌道:"既然众位现在,都已经没有了异议,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岳飞听宣!"
岳飞上前一步,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道:"岳飞听旨,朕现命你为河东路节度使。从今往后,节制河东路,河北西路两路兵马!此二处金兵屡屡进攻,最是紧要!卿当安抚百姓,抵御金兵,保卫国家,不负朕望!"
岳飞跪在地上,双手举国头顶,道:"臣领旨谢恩!"
我又给高公公使了个眼色,高公公赶忙将原本属于宗泽的玺印送过来,我将印捧在手中,看着岳飞,亲手交与他。他亦看着我,郑重接过,放入怀中。
这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个,二十五岁建节之人!
从今往后,他就是真正的岳元帅了!
我的下榻之处,就在这府衙后院,岳飞刚刚接手,事物众多,我也不去烦他,只和高公公一道,在院中闲坐,高公公一面给我打扇子,一面道:"陛下,太原离开封,恐怕要用上五日的路程了。陛下出来的时候,说是一个月,现在诸事已定,太原又平,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看了看手中,秦桧,李若水等人写来的信,微微一笑,道:"还不忙,再等等!"
高公公奇道:"为何?"
我扭过头,上下打量了高公公两眼,道:"朕记得,李相公曾经说过,内侍不得干预朝政,高公公莫不是忘记了吧?"
高公公吓了一跳,忙跪下道:"老臣知错,老臣再也不敢了!"
我点了点头,将他从地上扶起,笑道:"嗯,朕还有事情,要出去走走,你就先留在此处,准备准备行装好了!"
高公公答应着去了,我站起身,转了个弯,从内衙的后门出了院子,出院子的时候,心中暗暗琢磨,大宋命令禁止在内衙开后门,太原府衙居然明知故犯!是不是也该整顿整顿?
转念一想,算了,水至清则无鱼,不让他们开后门,那些走后门的,没了门还可以翻墙。再说,我这个皇帝,现在,不也正在走后门么?
别闹的和李纲在汴京一般,将蔡京,王黼等徽宗时期,六贼的家翻了个底朝天,来充盈国库,结果搞得朝中多人不满。
街上的酒馆医馆早已关门,我独自一人走在太原的街道上,开始细细的思索,另外两件事情。
一,金兵早已溃败,根本不可能有人埋伏在城外送死。更何况,那个使斧头的金兵,汉话说得如此标准,还带有正宗的相州口音,最最重要的是,他居然知道我的身份!
金兵又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相州口音,究竟是谁给的汪伯彦胆子?居然敢派人行刺我?而且还在行刺失败后,又装作护驾紧张的模样。他那时骑着马,若真是有心护驾,怎么不快吗加鞭奔了来,居然跟步兵一同到我旁边?我心中冷笑一声,中了他一次诡计,他就真的认为,我是个傻子吗?
二,借着李纲的名望和威信,将徽宗朝的一干废柴,奸臣全部肃清,等他罢相了之后,我是该将这些不满和怨言,全部推到他身上,安抚朝中大臣呢?还是该表明立场,告诉百姓,他做的对,争取民众的支持?
想了半晌,李纲的事情也没想出结果来,算了,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等到他干完,我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吧!
心中有事,低着头走,不期然就到了岳飞下榻之处。
大军分兵,有的驻扎在城内,有的驻扎在城外,岳飞却住在太原城中,一户已经废弃了的大家宅院中。
守门的士兵却不认得我,将我拦在门外,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些后悔自己一个人独自出门,平常去何处,都是高公公带着令牌开路,此刻我身上,却是什么都没有,只得让守门的士兵前去通传,我却站在门外候着。
只过了片刻,便看见一身甲胄的岳飞,快步走了出来。
明亮的盔甲,挺拔的身姿,站在斑驳的朱红色的门外,映着天边的落日和近处的绿树,我竟然看呆了!
他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便愣住了,我笑了笑,刚刚只让士兵去通传,故人到访,他万万想不到是我吧?
他忙迎上一步,行礼道:"陛下怎么亲自来了?有事找臣,派人通传一声,臣过去便是!"
我笑眯眯的看着他,道:"你刚刚上任,定然事务繁忙,朕左右无事,便来看看你!"
他粲然一笑,笑的我有些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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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他说道:"陛下怎么一个人前来?城中新定,说不定还有金人奸细……"
我猛地回过神来,道:"有你在,哪里会有什么奸细?"
又听他说道:"外面热,陛下还是赶快进来吧!"
我心神不定的跟在他身后,从背后望去,他的身材,真是不错,腰肢挺拔有力,肩膀宽阔,虽然套上了甲胄,可还是能够清楚的看到,坚实有力的腿。
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皱了皱眉头,我最近多有些不太正常,看来回去后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召见李纲,而应该召见后宫美女。
他带着我穿过前院,前院已经被他改造成了临时驻营,此刻正三三两两的士兵来往其间。
他一面走,一面问:"陛下用过膳没有?"
我摇了摇头,道:"朕同爱卿一起吃吧!"
他回过头来,打量了我一眼,稍微迟疑下,便道:"好!陛下待会坐我旁边吧!"
我点了点头,还未说话,便听见有号声响起,紧接着,刚刚还来往在营中的士兵,立刻排好队,占成几排,又有士兵,端了几个大盆进来,我一看,盆中正乘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不会吧?难道不是两个人,共进晚餐吗?
却不想,那些盆摆在院中,岳飞一声令下:"吃饭!"
站好的军士立刻散开,围蹲在那些盆旁边,抓着馒头窝头,就着盆中煮的看不出原料的菜,狼吞虎咽起来。
我有些郁闷,堂堂大宋天子,竟然要全没形象的坐在地上,同一群大兵抢饭吃!
岳飞毫无察觉,拉着我在院中的一个盆旁坐下,那个盆旁,已经围了五六个士兵了,还没洗净的手,瞬间就把盆中盛放的馒头窝头,抢了个干净!
我傻了眼,什么都没抢到。
我看向岳飞,他的手中,居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抢到了六个窝头,两个白面馒头了!
见我看他,便朝我笑了笑,将两个白面馒头递到我的手中,悄声在我耳旁道:"军中伙食粗糙,委屈陛下了!"
我,一手一个馒头,真不知是该感激他帮我抢食物,还是该怨恨他,居然没给我准备美酒佳肴,两人对饮!
我真是的,在太原府衙,摆着好酒好肉不吃,居然跑到这里来,垂头丧气的看着两个馒头,愤恨的咬了一口,生涩难以入口,还是就着菜吃好了,结果朝装菜的盆中看去的时候,已经也被抢的差不多了!
终于明白在宫中,岳飞每次同我吃饭,都迅速无比,这在军中,动作慢了,就要饿肚子了!感情就是这样天天抢食物抢出来的速度!
我哀怨的又啃了一口馒头,岳飞看着我不肯去夹菜,便召来一名士兵,说了两句,那名士兵过了一会,便端来了一个小一点的盆,盆中乘着和其它大盆一摸一样的菜。
岳飞将那盆送到我面前,又道:"这个没人动过,是干净的!"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口,除了咸,什么味道也没有!
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馒头,一扭头,却看见岳飞正津津有味的啃着手中的窝头,我朝他问道:"好吃吗?"
岳飞点点头,道:"好吃!"
我将手中剩下的一个馒头还给他,指着他手中还剩下的一个窝头道:"朕要吃这个!"
话音未落,却见同我们一同吃饭的五六个士兵抬起头来,盯着我。
怎么了?我不解,不管他们,坚定的指着岳飞手中的窝头,道:"朕要吃这个!"
那五六个士兵又互相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胆大的,有些战战兢兢的问道:"你……你是……"
我看着岳飞手中的窝头,两眼放光,大概,窝头比白面馒头要好吃一些吧?不然他怎么吃得那么快?
岳飞对那些已经向他投去疑问目光的士兵点点头,道:"没错,他就是当今圣上!过来体验军中饭菜的!"
那五六个士兵,连忙吓得要下跪,我忙朝他们笑道:"不必多礼!"
那些人此刻又重新坐好,局促了片刻,刚刚那个胆大的便又开口道:"怪不得最近军中风传,朝中来了大人物,兄弟们还猜测会是哪位公公,想不到竟然是当今圣上!"
我颇为尴尬的笑了一笑,恩,我和高公公,都是大人物!
有人见我笑,便渐渐活跃了起来,有的道:"不是说皇帝是……怎么这么年轻?"
这个道:"皇帝陛下居然同咱们一起吃饭,真是天大的福气……"
还未等我答话,岳飞低声道:"陛下来此,是军中机密,泄露者,斩!"
他的声音不大,刚刚够这么些人听到。
那些人见了我也不怎么害怕,可岳飞一开口,立刻鸦雀无声,只听见碗筷碰撞之声。
我还在饥肠辘辘的时候,晚饭结束了!
彻底傻眼,应该先吃了饭,再来的!我坐在屋中,朝一旁正在研究地图的岳飞道:"你现在也已经是节度使了,怎么也不开个小灶?同那么多人抢饭吃,能吃得好么?要是吃不饱,怎么办啊?"
岳飞头也不抬,道:"为将者,当然要同士兵同吃,同住,以来便于了解军中的各种情况,士兵的心理动态,二来,也能拉近将领同士兵的距离,打起仗来,配合更为默契。"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笑道:"你新定的规矩?"
岳飞抬头看了看我,道:"臣军中一直如此。前些日子陛下没见到,那是因为行军打仗,各人带的都是干粮,此刻占了城池,自然不一样!"
我有些担心,拉过一条椅子,在他身旁坐下,道:"恐怕汪伯彦那一帮人,不太会愿意这样吧?"
岳飞收起地图,道:"那也只能先由得他们,等以后,慢慢的整改罢!"
说着,便又道:"陛下刚刚没吃饱罢?"
我点了点头,笑道:"朕也没想到,你和他们一起吃饭!"
岳飞一笑,从一旁屋中的行囊里,翻出一个牛皮口袋,递到我手中,对我说道:"这个是腌制的肉干,味道还不错,陛下尝尝看?"
我从中摸出一块牛肉,放在嘴里,嚼了嚼,果然,胜过宫中的一切美味。
又从袋子中摸出一块牛肉,递到他嘴边,笑道:"确实不错,你也吃一块吧!"
他一笑,摇了摇头,将我的手推开,道:"臣已经吃饱了!陛下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我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要事,朕只是想随处看看,太原新定,朕的心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马上站起身,取了铁枪,道:"陛下想去何处?臣护送陛下前去!"
我与他一同走在太原的大街上,偶尔有巡查的士兵经过,看到我们,有的认得岳飞,便行礼后离去,有的不认的,便要盘查一番,岳飞亮出令牌,那些士兵便走开了去。
到了太原城楼之上,我看着城外的一些驻军,颇为讶异,问道:"怎么李景良,阎中立等人的部队,屯扎在城外?"
岳飞道:"数十万大军,全都驻在城内,恐怕颇有扰民!"
他说的客气,我却知道,这些人,宗泽一死,便有些纵兵不严起来。
点了点头,一边下城楼,一边对岳飞说道:"可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吧?"
岳飞道:"臣也正想同陛下商量,兵在精而不在多。这些人的部下,多有老弱,臣想择其中精壮勇猛之人录入军中,剩下的放归乡里,为之耕种。无所归者,给于逃荒之田,令其力农。"
我对他笑道:"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需要什么,写份折子上来,朕给你批!"
又同他从城外李景良的营中查探过后出来,对他笑道:"对了,你前两天说金兀术潜入太行,他会不会又从太行而下,前去袭攻真定,河间?"
岳飞将我从一堵摇摇欲坠的墙边拉开,说道:"臣早已料到会如此,真定派了陈规前去,河间有张宪,中山有郦琼。兀术就算前去,也讨不到好处的!"
我恍然大悟,拍手道:"怪不得你曾经上书,说要将德安府安陆县的知县提为真定府的知府,原来早料到会有今天!"
岳飞看着我,笑了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我扬了扬眉,问道:"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好了,什么时候吞吞吐吐起来?"
岳飞叹道:"臣还以为陛下已经了然于胸,原来全然不知为何,便准了臣的奏……"
我笑道:"那有什么?反正你说的,自然有道理,朕照做就是了!"
岳飞听了这话,猛然一呆,回过头来,看着我,正色道:"陛下怎么如此?臣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怎能不问对错,只以臣说的为准?"
我耸了耸肩,书信一来一回,都半个多月不止,等到我还再去问问他为什么,不延误军情才怪了!
不过看他似乎对我的这种做法有些不以为然,那我还是转移话题好了。
便随口问道:"朕看你同那个金兀术,似乎很熟的样子?"
岳飞摇了摇头,将铁枪换了只手拿,然后说:"臣与他也是上次在滑县第一次见面!"
什么?那金兀术那神情,怎么看起来那个样子?好像要想尽一切办法同岳飞套近乎一般!
一想起这个人,我就觉得心中老大不痛快!
他是敌方将领,可不能让岳飞被他迷惑了去!我要使劲的朝金兀术身上泼污水!
装作不经意道:"朕听说,那个金兀术,名声似乎不太好,男女通吃……"
岳飞哭笑不得,道:"陛下从那里听来的谣言?据臣谍报,兀术并无此事!"
看看,竟然帮他辩解起来了,听说有些人,特别是这种当世名将,会有惺惺相惜之意。别闹的岳飞以后捉住了金兀术搞什么七擒七纵就太不好了!
我皱眉道:"我们前去打探消息的那晚,他似乎嘴巴不太干净,还自封什么金国第一美男……"
岳飞看着我,叹气道:"他满口污言秽语的,陛下理他作甚?"
我不甘心,停住脚步,含笑看着岳飞,道:"爱卿,你说,是金兀术好看,还是朕好看呢?"
岳飞微微皱眉,道:"我大宋的男儿,各个都比金贼好上百倍千倍!只是……"
只是什么?我心中一紧,看他的神情,已经颇为不悦了,却听他说到:"男子汉大丈夫,第一是人品心肠,第二是文学武功,至于长的好不好,又有什么干系?陛下平常并不怎么习武,又不曾沙场征战,那夜输给完颜宗弼,乃是常事,论起人品心肠来,陛下比兀术可是要高出太多,已经胜出一筹了,又去同他比容貌做什么?"
我听他这么说,心中喜滋滋的,看来在他心中,我的印象还不错!
却又听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整天担心自己好看不好看,像什么话?兀术那样就算了,怎么陛下也跟他学?"
啊?那我赶快抛弃兀术,同他说点别的好了!
忙对岳飞笑道:"你在宫中,当了两个月的侍卫,结果现在你走了,朕的一些宫女,都缠着朕,问你到哪里去了呢!"
岳飞吓了一跳,忙要下跪,我伸手拦住他,他道:"臣……臣惶恐,臣以后不再进宫就是!"
我似乎又说错话了,忙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说,嗯……爱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朕遇到有合适的,就送给爱卿好了!"
岳飞这才舒了一口气,摇头道:"多谢陛下费心了,臣已经娶妻,并不想纳妾!"
我怎么听了这句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过了半晌,才道:"爱卿你很喜欢你夫人吧?"
岳飞想了想,道:"这……做丈夫的,自然应该喜欢自己的妻子了!"
我听了有些不满,止住脚步,道:"鹏举你这是在说朕不搭理皇后么?"
岳飞吃了一惊,将我上下打量了几眼,奇道:"臣并不知陛下的私事,何来指责之说?"
这,我到底在干些什么?怎么今晚说话,我自己都觉得特没水平。
算了,我还是少说两句,早点回去好了!
与他并肩而行,朝太原府衙的方向走去。
我没说话,他的话本来也不多,两人沉默不语,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却不料此刻,一道闪电而下,紧接着沉闷的雷声响起。
他抬头看了看天,神情颇为焦急,又回头看了看走的不紧不慢的我,催促我快些走。
我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很快了,可还是没让岳飞满意,雨滴滴下来数滴到我头顶,心中有些气闷。
岳飞却有些着急,更没多少顾及,不经我同意,就拉着我的手腕,跑了起来。
跑什么?再跑得快,也跑不到太原府衙的!
果然,岳飞也终于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奔跑的方向,改成了旁边不远处的一家医馆的屋檐下。
等我和他两人到了屋檐下的时候,又是一道闪电,雷声,大雨倾盆而下,屋檐又短,早已有雨滴,顺着风,淋到我身上了。
我只得朝里靠,雨越下越大,风也尽往我这边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岳飞看着我,皱了皱眉头,犹豫了片刻,站到我前面。
我奇道:"鹏举,你做什么?"
岳飞回过头来,道:"陛下龙体重要,要是被雨淋湿感了风寒,不太好!"
我低了头,过了一会,往里让了让,对他道:"你也站进来一些罢,可别给淋坏了!"
岳飞点了点头,往里站了站,还是挡在我面前,帮我挡雨,又回头向我笑道:"臣又不是弱不禁风……"
我听了他这话,心中有气,还未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怒道:"你什么意思?是说朕弱不禁风不中用了?"
他头也没回,背对着我说道:"陛下今天怎么回事,臣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陛下非要……"
听他这样说,我更加生气,对他喝道:"转过身来!跟朕说话的时候,看着朕!"
他叹了一口,转过身,看着我,说道:"臣真的不是……"
忽然说了一半,却忽然止住。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脸,离我的异常近,我都能接着偶尔划过的闪电,清楚的看到他脸上的毛孔了。
我看着他的眼,他的眼此刻也正愣愣的看着我,刚刚张开的嘴唇此刻还未合上,在紫色的闪电下,刚毅的唇角,绯色的薄唇,显得异常性感。
我的呼吸都为之一窒,窜上脑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要吻他……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之声,在雨滴落下的噼啪声中,清晰可闻,他的唇,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吐在我的脸上,温润潮湿。
脑袋中猛然一炸,想也没想,便向前凑过去。
他却猛然扭过头去,并将身子,挪开了一些。
我张皇失措,尴尬万分,装作不经意的拉起他的手,翻开他的掌心,点着他掌中的厚茧,对他笑道:"你掌中的茧竟然这么厚了呢!朕和你的比起来,差的多了,怪不得武功不及你!"
一面说,一面偷偷抬眼看他,生怕他露出厌恶的神情,却不料竟然看见他的喉结,跳动了一下,手心中,他的手掌微微颤抖,并未将我甩开。
紫色的闪电照亮他的面庞,以及他的眼眸。眼眸中,水雾蒸腾,目光再一次落在我的双瞳之中,有些迷茫,更有些游离。
这副景象,比我之前所见的任何人,都要让我心驰神荡,我不由的握住他的手,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只发出呓语般的声音:"鹏举,朕,朕……"
可还未等我下半句说出口,他便浑身一颤,猛然将手从我手掌中抽出,退后一步,站在雨中,道:"臣……臣想起来还有要事,先走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我在他身后叫道:"你若走了,朕一个人,有刺客前来,怎生是好?"
他听了这话,猛然站住,我见他此刻,浑身都已经被雨淋湿,忍不住道:"怎么好好的,忽然要走?你现在身居要职,淋病了更是不好,还是站到朕的身边来吧!"
他头也不回,只站在雨中,大声说道:"臣就站在这里,等雨停了,送陛下回去好了!"
我同他说话,被雨滴声淹没,根本连我自己也听不见声音,便干脆离了屋檐,站在他身边,拉着他大声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他甩开我的手,执意站在雨中,道:"臣不敢有所僭越,还请陛下恕罪!"
我听他如此说,一时愣住了。
僭越……
我到底在做什么?又想让他做什么?
一时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的站在雨中,看着他。
他却看向远处,紧闭着嘴唇,更是什么话也没再多说。
只听得雨滴滴答之声。
又是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雨中竟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随着马蹄声,更听见有人大喊道:"岳帅,不好了!大事不好!"
54 雨中平乱[VIP]
我心中一惊,大雨之中,来人神色慌张,大老远的就大声叫嚷,而且看样子,是特意出来找岳飞的,他说大事不好,难道是金人突然袭击?
看向岳飞时,岳飞微微皱眉,朝那人大声道:"出了什么事情?"
街上空无一人,那名士兵骑着马,眨眼就到跟前,翻身下马,跪下道:"李景良,阎中立,郭俊民他们,带兵造反,同兄弟们打起来了!"
我听了这话,惊出一身冷汗,未等岳飞开口,抢上一步,问道:"反了?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朕刚刚去看不是还好好的?"
那名士兵尚未回答,岳飞便大声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士兵指着北面,道:"就在北门外!"
士兵话音未落,岳飞便一跃而起,隔着跪在地上的士兵,跳上马背,抖动缰绳,眼看着他就要疾驰前往,我连忙伸开臂膀拦住他,叫道:"等一等,带朕一同前去!"
那匹马前提扬在空中,岳飞回头看了看我,道:"形势陡变,陛下不宜涉险,张虎,你护送陛下回去!"
我伸手拉住马缰,朝他大声道:"皆是朕之子民,朕当与卿同往!"
岳飞微一迟疑,随即在马上伸出手来,对我点头道:"也好!上来!"
我拉住他的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飞身而起,稳稳的落在他身后,伸手抱住他的腰,随他一道,在雨中疾驰。
大雨瓢泼而至,打在脸上,都有些生疼,他拿铁枪拍马,回过头来,对我说道:"陛下不可离臣五步以外!"
我用力的点头,雨淋在脸上,张开口就是满嘴的水,根本无法说话。
马去的极快,顷刻之间,便到得北门,只见城门大开,城外刀光剑影,厮杀之声混着一阵接一阵的惊雷,更惊魂魄。
他到得城门处,便纵声高呼:"众军住手!"
我在他背后,并不觉得声音到底有多大,然而周围之人,都朝这边看来,一看之下,却都不怎么理会,又各自开战。
他带着我,从城门一路向北,手中铁枪舞动,顷刻之间,便有数十名将领跌落马下。
北门外便是山地,他径直向前,直驰上最高的高地,横枪立马,大声说道:"众将士住手!若有不听者,军法处置!"
原先带头混战的数名将领已经跌落马下,此刻都齐齐抬头,朝这边看来。
却还有数名不听号令,仍旧交战的。
岳飞又大声说了一遍,声音远远的送出,还是有人不听,兀自交战,他便不再喊话,只回头对我说道:"抱紧了!"
话音落下,纵马下山,迅若奔雷,眨眼不到,就冲到了还在交手的人面前,铁枪横出,领头的两名将领,首级落地。
众皆大惊,又是一道闪电,照亮山野,紧跟着雷声不断,震慑人心。
所有的人都朝这边看来,不约而同的住了手。
等到雷声过后,便听见他在前面,大声说道:"尔等皆大宋子民,国难当头,该齐心抗金,因何自相残杀?"
阎中立在雨中策马出列,朝岳飞冷笑道:"你还问我们?嘿嘿,我倒要问问你!凭什么说我们是流寇盗匪,又凭什么要将我等处置?"
岳飞朗声答道:"绝无此事!众位都是抗金好汉,热血男儿,飞心中只有敬重,更无其它!"
郭俊民此刻也走上前来,朝岳飞用力的呸了一声,转身朝众人道:"咱们人多,你现在害怕,当然这么说!这话是我亲耳听到,你同副帅密谋,害怕我等不服你调遣,要将我等除掉!我们以前是干些不要本钱的买卖,可自从跟了宗老将军,人人佩服他忠义,跟着他与金兵血战,夺下隆德太原!却不想宗老将军一死,你这个靠吹溜拍马爬上位的小人,就想对我们弟兄下手!哼哼!我今天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死在谁手上!"
岳飞冷笑一声,并未答话,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到岳飞手中,多了一顶头盔,郭俊民哗然变色。
岳飞手中所拿,竟是他头顶所戴之物!
他举着郭俊民的头盔,朗声道:"飞若想除掉你,易如反掌,不用说趁你熟睡不备之际,就是现在,取你首级,也如探囊取物!何须与人密谋?"
我在岳飞背后,朝郭俊民看去,他明显被镇住了,还没回过神来。
众人也被他震住了,数万人的山林之间,只剩下雨水冲刷大地之声。
岳飞昂然而立,脊背挺得笔直,大声说道:"我辈荷国厚恩,当以忠义报国,立功名,书青史,死且不朽。若叛谋而去,溃为盗贼,偷生苟活,身死名裂,岂是宗老将军所想见到的?"
李良景此时方缓缓开口,道:"我等岂是不堪之辈?只是待遇不公,申诉无门,心中愤恨,方才如此!"
岳飞朗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事!若是飞处事不公,尔等尽可禀明当今圣上,岂可因飞之失,自甘堕落?"
阎中立冷笑道:"你想见圣上,自然是易如反掌,我等若想要面圣,就是千难万难!你说的好听,谁不知道,你是天子宠臣,别说我等见不到,就算是见到了,又有什么用?"
阎中立话音刚落,郭俊民便大声道:"赵桓昏庸,宠幸奸佞,又岂会为我等……"
郭俊民话音未落,便听岳飞怒喝道:"住口!当今天子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见岳飞肩头抖动,当真动了杀意,我在背后,忙伸出手,按住他的肩头,低声对他说道:"鹏举,你让一让!"
岳飞迟疑片刻,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我的手中。
我握住缰绳,环视四周,最后盯住郭俊民,缓缓的道:"朕就在此!你不用左一个奸佞,又一个小人,有什么话想同朕说,直接说好了!"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霎时鸦雀无声,郭俊民,阎中立二人面面相觑,我冷笑一声,道:"卿等见了朕,还不行礼参拜,是真想做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臣贼子么?"
逆臣贼子四个字一出口,仿佛上天感应一般,一道炸雷响过,随即,原先手中拿着兵刃的那些士兵,缓缓的放下兵刃,跪在地上,齐声道:"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阎中立同李良景对望一眼,亦跪下道:"臣等参见陛下!"
我微微昂了头,看向仍旧站在那里的郭俊民,微笑道:"郭卿,你是铁了心要谋反了?"
郭俊民亦看着我,大声道:"臣不敢,臣只是要讨回公道!"
我看向众人,朗声道:"公道自在人心!你说你亲耳听见岳飞同副帅密谋,想要加害与你,朕问你,你何时听到的,他又与谁密谋?当着大家说出来,果真若有此事,朕绝不徇私包庇!若无此事,你煽动军队谋反,诬陷忠良,当罪诛九族!"
郭俊民犹豫了片刻,终于跪下道:"臣今晚前去副帅汪伯彦帐中,亲耳听到汪伯彦对岳飞说道:'元帅既怕众人不服,干脆趁着今夜下手,杀了宗泽手下的那三人,将其部遣散!'
岳飞说话声音低,我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听到汪伯彦又大声道:'圣上对元帅青眼有加,岂会因为流寇盗匪,而责怪与你?'
汪伯彦说了这话,岳飞就大笑了起来,拍手表示赞同!
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话,如同此物!"
说毕,便拔出他随身所戴佩剑,双臂运力,铮的一声折断,掷在地上。
我抬眼四望,看样子,显然这番话,郭俊民已经向众人都传达过了,此刻人人脸上都露出愤恨之色,数万道怨恨的目光投向岳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又是汪伯彦!
这一次,他逃不掉了!
雨势却渐渐的缓了下来,我下了马,走到郭俊民面前,将他扶起,又将一旁跪着的阎中立,李景良扶起,站在他们身侧,看向岳飞,森然道:"岳飞,你若有此心,朕饶你不得!"
我这话一说,周围的将士纵声高呼起来,齐声道:"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在心中冷笑一声,继续朝前走去,站到高处,俯看众人,大声道:"岳飞从今日下午一直到现在,跟在朕的身边,寸步未离,如何使得分-身法,去同汪伯彦密谋?尔等受人挑拨,中奸人之计矣!"
这话一说,下面又立刻鸦雀无声,过了一会,有名士兵说道:"是!我晚上的时候,看到陛下同元帅在一起了!"
又有几名士兵交头接耳,声音隐隐的传到我的耳中,也尽是亲眼看见,我同岳飞一道。
郭俊民抬头看向我,辩解道:"陛下!臣亲耳所闻,句句属实!陛下不可因为一己之私,包庇岳飞!"
我冷笑一声,盯着他,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岂会说谎?你刚刚也说道,只听见汪伯彦一人大声,岳飞却声音模糊。若是密谋,他们岂会没有心腹守卫?又怎么会大声喧哗?"
郭俊民面露怀疑之色,我伸手,指向岳飞手中郭俊民的头盔,说道:"岳飞曾在滑县与金兵统领完颜宗望交战,一箭射杀虏酋。他若想要杀你,你早就性命不保!分明就是汪伯彦的奸计,挑拨尔等!若是朕所料不错,尔等再去汪伯彦处看看,恐怕他现在,早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
郭俊民思索片刻,猛然惊醒,跪下泣道:"是臣误信人言,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请陛下恕罪!"
我哼了一声,泠然道:"朕刚刚说过,若是汝言属实,朕决不放过岳飞。若是不实,你煽动叛乱,聚众谋反,诛灭九族!"
此话一出,一旁的李景良,阎中立立刻跪下,磕了几个头,还未开口,我便抢先道:"朕早已下令,岳飞为河东节度使,统领诸军,若是你等想要求情,去求他去!"
众人恍然大悟,齐齐转过身,朝着岳飞叩头。
我亦朝岳飞看去,他神色严肃,见众人磕头,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才开口说话,他声音不大,却连我这里,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尔等煽动叛乱,罪不可恕!为将者,不明事理,轻信人言,是为不智,忤逆圣上,出言不逊,是为不忠!众人见之而不劝,是为不义!论罪当斩!念在尔等曾破敌力战,些许有功,今暂且寄下人头,三人各责百鞭,今后当尽心竭力,以报圣恩!"
三人复又叩头称谢,岳飞也没答话,接过一旁的军士递过的马鞭,啪的一声,毫不容情,抽将下去。
三人跪在泥浆中,任凭马鞭落下,都咬着牙,哼也不哼一声,鞭声清脆可闻。
一下没多,一下没少,直到打完,岳飞才收了鞭,道:"今国家危难,生灵涂炭,正是我辈报国之时,李景良,阎中立听令!"
那二人齐声道:"愿听元帅调遣!"
岳飞道:"你们二人,各代本部人马回营,严加看管,不得骚动!"
那两人应声答是!
岳飞又转向郭俊民道:"郭俊民带本部人马,兵分四路,前去捉拿叛将汪伯彦!此次叛乱,你是祸首!现在许你戴罪立功,若捉不到,吾当以军法处置,定斩不饶!"
汪伯彦X赵构[VIP]
郭俊民抬起头来,在那一刻,我从侧面,看到他的脸上,神情复杂无比。
最后却停在了凛然之色上,大声道:"末将听令!"
岳飞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将郭俊民扶起,又亲手将他的头盔给他戴好。
我知道那不过是他在作秀,那是他在收买人心,那是他在鼓励下属。
可是在那一刻,我竟有些羡慕起郭俊民来,一百鞭子,换来岳飞亲自戴盔,似乎是个不错的交易。
回到太原府衙,喝了孙太医递上的姜汤,又换了干净的袍子,这才重新出府,朝岳飞驻处走去。
他亦已经换了一套青衣软衫,头发整齐的束起,一丝不乱,我在他那里坐了片刻,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起来走了一圈,忍不住问道:"郭俊民该不会带着部队一去不返了吧?"
岳飞放下书,站起身来,看着我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会!"
又走了两圈,郭俊民还是没有回来,我回过头,看着始终站在原地的岳飞,道:"你确信他能够抓到汪伯彦?"
岳飞道:"汪伯彦走的不远,他手下的兵将根本敌不过郭俊民。郭统制想要捉他,并非难事!"
我皱眉道:"朕看这些人,都靠不住的很!这次叛乱算是我们运气好,要是下次恐怕老天就没这么照顾我们了!"
岳飞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道:"兵士叛乱,乃是主将之误!这次是臣一时不察,累的陛下险些遭殃,决不会有下次了!"
我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隔了半晌,才道:"不管你事,是朕之失!"
他听我这么说,猛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被他看的莫名其妙,问道:"看什么?朕也没三只眼睛吧?"
他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将眼光移向别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的屋檐下,一滴雨滴落下。
看他有些发愣,我忍不住问道:"鹏举,你在想什么呢?"
他也没回头,也没回答我的话。
也不知郭俊民今夜什么时候回来,我重新坐在椅子旁,眼皮有些上下打架。
只听得一旁的岳飞说道:"陛下累了就先去歇息吧,等汪伯彦捉拿回来,臣一定会去叫陛下的!"
我含混的摇了摇头,摆手道:"不……不累,朕就在这里等着……不然不安心!"
又过了一会,倦意再次袭来,我终于有些熬不住了,拿手撑着脑袋,意识有些飘忽。
模模糊糊中,只觉得有人在叫我,胡乱挥了挥手,将那声音赶走。
又觉得有些冷,便往热的地方缩了一缩,很温暖,很安心。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环顾四周,我竟然躺在床上,而伺候在床边上的,竟然是高公公那张满是折子的老脸。
吓了一大跳,猛然跳起来,回过头去看了一看,一刹那之间,一股难言的味道涌上心头。
有些慌乱,有些兴奋,也有些手足无措。
我竟然睡在他的床上……
那他夜里,是不是也睡在……
我发现我再想下去,有点脸红心跳,不能自已。
可是又忍不住不去想,在床边站了一会,才回过味来,问高公公:"岳飞呢?"
高公公一如既往的脸上堆着笑,答道:"回陛下,岳帅在外间等陛下呢!"
我很想问问高公公,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的时候,都看到了些什么。最终忍住,可脑袋中却忍不住胡思乱想,我昨夜明明是坐在椅子上的,是谁把我抱到床上去的?又是谁给我盖好薄被的?我占着他的床,那他是在别处睡呢,还是躺在我身边?
这样想时,血液有些上涌,脚下也有些飘忽,直到梳洗已毕,走出里间,看到岳飞的时候,还飘在云端。
他今日依旧穿着那套盔甲,盔甲上的尘土血渍被擦得干干净净,在清晨略带雾气的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来。
看见他,更是有些手足无措,傻笑了两声,然后道:"朕也不知怎么搞的,昨夜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还得麻烦你……"
他却并未理会我这句话,只问道:"陛下,汪伯彦已经捉到了,陛下是一刀砍了,还是要亲自审问?"
嗯?听到这个,我猛然清醒过来。
我昨晚等了一夜,不就是为了要等这个人么?
想到汪伯彦和赵构的关系,而汪伯彦昨夜的突然发难,我心中有点七上八下。
装作不经意的问他:"爱卿可审过汪伯彦了?"
岳飞摇了摇头,道:"全听陛下发落!"
我舒了一口气,抬眼偷偷去瞧他,他神色如常,看来是对于赵构赵佶一事,毫无察觉。
我装模作样的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对他道:"汪伯彦之事颇有蹊跷,朕要亲自去审问!"
太原府的牢房,比不上开封府的,更比不上刑部的。
汪伯彦被关在牢房里,看起来,十分狼狈。
几天前,他就是在这太原府的衙门中,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岳飞的。
几天后,他便沦为了阶下囚。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概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变化,是如此的惊人吧。
他一直锁在角落里,身上的衣服显然还是我昨天看见他的时候穿的那套,上面染了泥污,血迹,头发散乱,其中的两根白发,在我这个角度,映着牢中的火光,清晰可见。
我带来的侍卫亲兵把守在外,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准进来。
而我就坐在临时搬来的那梨木雕花太师椅上,掸了掸袍子,对汪伯彦冷笑一声,盯着他。
他听见我的笑声,似乎是才察觉来了人,缓缓的抬起头,看着我。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恭谨小心的那种让人浑身舒服的眼神看我,而是换上了一种憎恨的,愤慨的眼神。
看来他不再装了呢!
也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装的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挥了挥手,将一旁的侍卫亲兵遣退,开门见山的问道:"赵构在哪里?"
汪伯彦冷笑一声,盯着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过了一会,猛然大笑起来,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冷冷的看着他,等他笑完。
他笑累了,然后摸着自己的肚子,心满意足的喃喃道:"他没死!他果然没死!哈哈,你杀不死他的,你永远也杀不死他的!"
嗯?我听了汪伯彦这半疯半癫的回答,眉头拧到了一起,难道他没有和赵构暗中通过消息么?难道他做的这一切不是受赵构的指使?或者说,到了现在,他竟然还不能确定赵构死没死?那他疯了吗,为什么还要谋反?
我不做声色的端起一碗茶,抿了一口,淡淡的道:"那恐怕也未必了!他的小命,随时都捏在朕的手中,朕想杀他,不费吹灰之力!"
汪伯彦缓缓的站起,隔着牢房的栅栏,对我上下打量了两眼,冷笑道:"赵桓,你无时无刻,不想至康王于死地,康王他日若替天行道,都是被你逼出来的!"
我哐当一声盖上茶碗,将它缓缓
的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淡淡的说道:"你认识朕新提拔起来的刑部侍郎么?"
汪伯彦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我不去理他,自顾自的说道:"朕很早就知道这个人,观察他很久了。无论是多么铁骨铮铮的汉子,落到他的手里,都会生不如死,恨不得自己没活在这个世界上过。"
汪伯彦不为所动。
我站起身,缓缓的走上两步,回过头来,盯着汪伯彦,他的嘴角有血迹渗出,也不知是被谁打得。
我继续开口:"朕的耐性不太好,你知道的,朕并不想这么大老远的,把秦侍郎给喊了来,所以朕问你什么,你最好是乖乖的说!不然落到他的手里,你可是要追悔莫及!"
汪伯彦哼了一声,没有理我,自顾自的靠着大牢的墙壁,用手撑着墙,一点一点的蹲下。
我等了一会,牢房中悄然无声,霉味儿散发出来,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我开口:"你跟随赵构多日,他究竟有什么计划?"
汪伯彦冷笑一声,咳了两下,缓缓道:"我不知道,你也别指望我会说什么!"
我豁然而起,甩了袖子,寒着脸,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背后的咳嗽声急剧起来,似乎是被人揪着肠子一般,我回过头去,看见汪伯彦倒在地上,浑身发抖,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上前两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又站了许久,却看见缓缓的低下了脑袋,我微微皱了皱眉,怎么汪伯彦这么不经折磨么??
转过身,走出牢房,让人去将孙太医叫来。
过了一会,孙太医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的袍子,配上他那千年不变的寒冰脸,让我直接联想到了外科医生四个字。
打开牢房,孙太医走了进去,伸出两根手指,搭了搭昏死在地上的汪伯彦的脉搏,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最后抬起头来,问我:"陛下想让他死,还是想让他活?"
我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管他死活,让他能回答朕的问题!"
罕见的,孙太医皱了皱眉头。
然而他却没说什么,从怀中取出布包,将布包展开,抽出其中的银针,然后在汪伯彦的脑袋上刺了几下,汪伯彦发出了声沉闷的哼声。
随即又看见孙太医取出一枚药丸,给汪伯彦服下,手法娴熟,右手捏出汪伯彦的下颌骨,将紧闭的嘴唇打开,左手送入药丸,最后灌了一口水,松开了汪伯彦。
我在一旁看孙太医做这一切,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孙太医将自己的东西收好,站起身,例行公事的介绍药性:"他不死也成白痴了,想问什么,抓紧点!"
我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抬脚跨入牢房,蹲在汪伯彦身边。
他的眼球不住的跳动,手脚也止不住的发颤,我在心中暗想,孙太医真是个狠角色,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半点负罪感……
看着汪伯彦微微睁开眼睛,可他的眼睛,却根本无法聚焦,茫然一片。
我咳了一声,示意他看过来。
他用尽力气扭过头来,一双眼睛停留在我的脸上,随即发出欣喜的光芒来,喃喃道:"你……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你……"
我微微皱眉,不知道他在说谁,不过很明显,他这话,不是对我说的!
我笑了一笑,道:"是,我来看看你!"
出乎意料的,汪伯彦竟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将我的袖子抓住,呆呆的看着我,过了一会,才道:"你……你还好么?"
汪伯彦的眼神很奇怪,我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又是欣喜,又是担心,又是宠溺,又是爱怜。
他是在跟谁说话?我心中暗自揣摩,最后却摇了摇头。
猜不出来!
不过,他临死前,我也不会放过他!我摇了摇头,装出委屈万分的样子,道:"不好,过的一点都不好!"
汪伯彦听见这句话,浑身一震,紧紧的攒着我的手,呼吸急促,问道:"怎么?赵桓还是要杀你么……"
我听见汪伯彦这么一说,心中咯噔一跳。
我知道他把我当成谁了,就是那个容貌和我有几分相似的康王赵构!
在心中浮起一丝笑意,看来,孙太医比秦桧要厉害多了!
我点了点头,大声道:"是!他派人来追杀我,我不知该怎么办,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汪伯彦笑了一笑,那笑容中似有深意,最后他伸出手,手指拂过我的脸,低声道:"怎么办……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你带着兵马……带着兵马前去勤王……他杀你,名不正,言不顺……最多,最多就是软禁……宫中侍卫是你府上的人,逃出来……逃出来易如反掌……然后,然后再由荆襄入蜀中,效仿当年刘备故事……退,退可保蜀,进,进可出汉中,夺关中……赵桓外有金兵……内有叛乱,只要,只要你能和金国通上话,他,他奈何不了你的……"
听了这话,我狠狠的握紧了拳头,赵构,赵佶!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两个!
而眼前的这个汪伯彦,我冷冷的看着他,更加不是个东西!拿着朝廷的俸禄,竟然里通外国,勾结金人,轻饶不得!
该凌迟处死,都难以解恨!
却听汪伯彦又低声说道:"德基,我冷的很……你……你抱抱我……"
我扬了扬眉,德基?这可是赵构的字。
他竟然直呼赵构的名字?
我缓缓的站起身,既然什么事情都问到了,也不必在和他纠缠这么多,抬脚跨出囚笼,还是听见汪伯彦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毫无意义的一些字节:"像……像那天晚上那样……你……你趴在我怀里哭……哭的我心都乱……可怜……可怜你年纪轻轻……竟没一个人疼你……"
我悠闲的坐在椅子上,茶已经冷了,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偶尔有蠕动的虫子爬过,汪伯彦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的话越来越混乱,有时候竟会有怒吼。
最终,他在地上扑腾了两下,不再发出声音,更不在动了。
我抬眼朝他看去,他的眼神,已经彻底的成了白痴的眼神,茫然一片。
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别以为成了白痴,我就会放过你!
要利用你最后一点的利用价值——杀鸡敬猴!
不仅仅给那些企图投靠金兵的人看,更是给还不知在什么地方的赵构看!
三日后,汪伯彦在太原的菜市口,皇帝当众宣布了他的十大罪状,并允许他申辩。
不过这名昔日的元帅什么也没说,只是傻笑了两声,然后在认罪书上画了押,被斩首于太原。
汪伯彦的亲兵,卫队,迫不及待的和他划清关系,表示自己的无辜。
经过整编,河东节度使将原先十万人的部队,拣其精壮者充军,老弱及独子者,都放归乡间。
有人说,原先十万人的部队,现在精简了一半,恐怕抵挡不住金兵的进攻。
也有人说,这五万精兵,堪比百万大军。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启程了,这日晚上,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再一次来到了岳飞驻扎处。
他看样子刚刚沐浴过,湿漉漉的头发草草的束在脑后,天气热了起来,他只穿着一件单衫,坐在灯下,一手拿着书翻看。
我站在门口,轻轻的咳了一声,他抬起头来,看见我却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朝我笑道:"陛下怎么今晚又来了?"
我自己找了个位置,坐在他的身边,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皂角的味道,偶尔有水滴顺着头发落到脖子中。
看到他这个样子,烛光下的浅笑,我觉得自己的某个地方,有些冲动。
我站起,又坐下,最后又站起,对他说道:"朕明日就准备出发了!"
他点了点头,却没答话,只对我笑了笑。
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只知道,现在我的手心中,有着汗浸出。
过了许久,我才对他说道:"鹏举你要是什么时候需要回京见朕,可以不必通报,直接前来!"
他有些诧异,不过没说什么,最后只点了点头,道:"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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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不甘心,觉得说出的话苍白无比。
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
看着他,他正抬头看我,他的心中,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丁点,我的位置呢?
我试探着开口,问道:"嗯,鹏举,朕回去之后,你会跟朕写信吧?"
他疑惑不解,随口答道:"那是自然,陛下前两日不是说过,要每日都将这里的情况写成折子送给陛下么?"
我胡乱点了点头,可是,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又走了两圈,最后停在他面前,问道:"那除了战报,其它的事情呢?"
他扬了扬眉,奇道:"其它的事情?陛下想知道什么,臣写给陛下就是!"
我什么都想知道,想知道他平日开心不开心,吃饭吃的好不好,偶尔不会不会想到我。想到我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笑容浮在嘴角。
可最终这些却不敢说。我怕我一说,便会被他察觉什么,若是他拂袖而去,该怎么办?
过了半晌,我摇了摇头,看着门外黑漆漆的一片,叹了口气,问道:"鹏举,你的家人还没找到么?"
说这话的时候,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看他,他的脸上,有哀痛之色一闪而过。
却听他在一旁说道:"还没有!金兵来来回回,我们村子里的许多人,都不知去向了!"
我低了头,沉默不语。
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却最终发现,没有一条,是我这个皇帝,能跟他说的。
最终叹了一口气,抬脚走出他的房门。
四天后,我站在了汴京城外。
京城依旧繁华热闹,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根本不像秦桧在写给我的信中所描述的那样,什么凋敝荒凉,怨声载道。
进了宫城,各处都是一派平和景象,到处有条不紊,只是路过瓦子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了刘光世的身影。
我微微皱眉,怎么京城的布防又轮到刘光世了??
每次他在,我都觉得不怎么安心。这人太不牢靠了!
在会宁殿连夜诏秦桧进宫,他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看来他心中所写的日夜悬心,夜不能寐基本都是在放屁了。
还未等他行完礼,我便遣退众人,朝他问道:"你看了朕给你写的信没有?"
秦桧道:"臣正要禀报陛下此事,派去追杀那两个人的好手,全部都死了!"
我吃了一惊,都已经告诉他赵构赵佶在什么地方了,竟然还失手,我上下打量了秦桧两眼,这家伙,该不会是和赵构一伙的吧??
他看了我一眼,道:"不过还逃回来一个,他死在臣的门外!带回来一个消息。"
看他说了一句又停下,我很恼火,盯着他,他继续说道:"陛下还是自己看吧!"
说着,递上来一块染着血的黄绢。
我展开,然后,赵佶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体,便落入了我的眼中。
"不孝子赵桓,昏庸无道,致使金兵南下,神州大地,生灵涂炭;乱力怪神,信用妖人郭京,导致汴京之耻,百姓受辱;违背祖训,杀父弑君,其父其弟尚在人间,却举行大丧,欺瞒天下!朕昭告天下,即日起,废不孝子赵桓,立赵构为皇储,朕重登大宝,号令天下豪杰忠义之士,起兵伐桓!为民除害,为国去秽。天下有识之士,尽可起兵,杀赵桓者,乃保国安民忠良之士!"
末尾,签着赵佶的名字,还盖了玺印。
我仅仅的握着那道《伐桓诏书》,咬着牙,这个老东西,看来写圣旨写上瘾了,这么喜欢帮人代笔?那我捉到他了,让他天天给我抄折子!
紧锁着眉头,恨意渐生。
现在秋防已近,关陕的兵马,岳飞的兵马,都要防备金兵再次入侵,不能随意调动。他却好,趁虚而上,竟然弄了这么个东西!
"他们目前召集了多少兵马?任谁为帅?到了什么地方了?"
秦桧摇头,道:"臣不知……朝中还没有半点消息!"
我冷笑一声,朝中没有半点消息?看来,不是赵佶赵构太笨,就是朝中大臣太笨!
"他们在什么地方活动?"
秦桧道:"据臣先前得到的消息,他们两人,还只在蜀中!"
四川?我皱眉,"当地的官员呢?"
秦桧道:"西川宣抚使没有任何消息!"
我背着手,在殿中慢慢的踱步,当日汴京被围得时候,西川没有任何反应。
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还是毫无声息?
我猛然抬头,"那西川转运使呢?"
秦桧道:"转运使在十三天前,忽然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看来朝廷在那里的官员,都已经没了,那么他们的首领呢?
我沉思片刻,然后问道:"凭赵构,赵佶两个人的本事,肯定还没那个水平,能够这么快的夺取西川,你可打听到了,赵构身边还有些什么人?"
秦桧又递上来一张名单。
我赞许的看了看秦桧,对他笑了笑,道:"办的不错!"
展开纸张,上面的人名都看了看。
没几个眼熟的,估计都是些废材。
只不过其中有一个很眼熟,是和岳飞齐名的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赵构在河北大元帅府时候的亲卫部队。
四川号称天府之国,物产丰富,非常富庶。若是被赵构赵佶抢去,朝廷税收便是急剧下降,不过……
我冷笑一声,有些军队,打金兵没本事,打四川,应该是毫无悬念!
我扬了扬眉,对秦桧说道:"秦卿,你去把刘光世找来!"
虽说刘光世同金兵打仗会逃跑,不过他自己不是也称,多次同西夏兵交战,也并非全部败绩。
这好歹也能算得上大宋的精锐部队,让他带兵去打张俊,稳中求胜吧?
看到张俊,我就想起当殿中侍御史的张浚来。
同名同姓,很容易弄混。
不同的是,这个武将张俊,却是在岳飞一案中,大肆污蔑岳飞。
直到一千多年后,还和秦桧一起,跪在岳飞幕前。
微微一笑,拿下西川后,就直接杀了武将张俊,这样,以后也就再也不会将他和殿中侍御史张浚弄混了!
秦桧还未走,殿外便传来喧哗之声,我走了出去,却看见一个宫女,头破血流,披头散发的要死命往殿中闯,已经被侍卫拿下,此刻见到了我,拼命挣扎,一面挣扎,还一面喊:"陛下!冤枉,冤枉啊~!"
众侍卫拖着那宫女要走开,我连忙拦住,朝那宫女看去,有些心惊肉跳!
竟然是吴昭容的贴身宫女素琴!
止住侍卫,朝那宫女喝道:"什么事情,大声喧哗?"
素琴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本来流血的地方,现在血流得更多,染红了面前的石阶。
她一面磕头,一面说:"陛下,陛下您终于回来了,昭容娘娘她,死的冤枉!请陛下为她作主!"
浑身一震,吴昭容竟然死了?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陡然生变。
我走之前,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反倒是这些人,这些事猝不及防的出来了!
秦桧朝我看了一眼,犹豫了半晌,才道:"陛下是先召见刘虞侯,还是先去后宫?"
我想了想,道:"当先见光世!"
秦桧松了一口气,立刻走了,我现在心头,一团乱麻,难道说,赵构赵佶,已经把手,伸到我的后宫了吗?可是,他们去杀吴昭容做什么?
我让众位侍卫退下,留下宫女素琴,问道:"吴昭容怎么死的?你捡紧要的说!"
素琴磕头流泪道:"陛下走了没两日,皇后娘娘就来到昭容娘娘的宫中,说她不守妇道,有违宫规,还栽赃给吴昭仪一双男人的鞋子,吴昭仪无法自辨,被皇后娘娘杖刑致死!"
我皱了皱眉头,道:"处死宫妃,可是要朕准许才行,皇后她哪里来的这个胆子?"
素琴哭道:"陛下,皇后娘娘说,皇帝出行未归,恐怕一年半载都难以回还,她的眼睛里却容不下沙子,要亲自清肃后宫。奴婢知道昭容娘娘是冤枉的!她是冤枉的啊~!"
我扬了扬眉,道:"哦?你何以得知?"
素琴道:"昭容娘娘至死仍是处子之身,怎会与他人有私?陛下,您平日最宠爱昭容娘娘,要为她……"
素琴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殿外的脚步声,知道是秦桧带着刘光世来了,我闭了眼睛。看来这个素琴,知道的如此之多,连我的宫闱之事,都一清二楚,留不得了!
将秦桧拉到一旁,吩咐了两句,素琴就被秦桧带到了刑部,亲自"审问"此事。
待秦桧走后,我才重新看向刘光世。
他正笑嘻嘻的看着我,热天到了,他的那柄徽宗真迹的扇子反而不要了,却换了两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在手中把玩。
看得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对刘光世说道:"光世,朕听说这些日子,李相公将你从洛阳调来,又将范宗尹所带的十万兵马,划了五万给你,听你节制,可见李相公对你颇为倚重!"
刘光世不以为然,笑眯眯的看着我,然后顾左右而言它:"陛下这些日子没见,清瘦了不少呢!"
我忍,不去理他,继续说道:"刘卿这些日子在京城,应该听到过岳飞的事情了吧?他在河北,河东挫败金兵,已经被朕封为节度使了!刘卿若再不用功,可就真的让岳飞后来居上了!"
刘光世毫不介意,自顾自的找了个位置坐了,又盯着殿中的一幅字画,说道:"他居上就居上,反正都是为皇帝陛下效力,分什么彼此?臣无所谓!"
我对这个人有点没辙了,仔细回想,回想,回想很长时间,才想到,似乎他对于金银珠宝感兴趣。
咳了两声,道:"刘卿,朕接到消息,西川有叛军,打着先帝的旗号,起兵反叛,朕命你前去平叛,若能成功,朕有重赏!黄金,珠宝,还是美女,任你挑!"
终于看见刘光世两眼放光,神色兴奋了!
他猛然从位置上站起,一改常态,拍着胸脯对我保证:"陛下放心!区区叛军,臣手到擒来!别说他打着先帝的旗号,就算是先帝,臣也给陛下捉回来!"
他说了这么久的话,最后一句话,最和我的心意!不过,捉回来就不必了,直接砍了就万事大吉!
心中虽然舒坦,但是面子上却不能这么说,只对他表示赞赏,然后听了听他的作战计划。
不愧为将门之后,马背上长大,对西川的地形了如指掌,计划也十分不错。
扼守西陵峡南津关,以阻叛军顺江而下出荆襄之路。
亲帅大军,兵分三路,上汉中,一路屯驻汉中,以防叛军乘虚夺取汉中,
一路入剑阁,吸引叛军主力。
而另一路,则取道米仓,金牛,奔袭西川之中。
同刘光世商议好兵马,粮草的调度之后,已经是四更时分,宫门早就关闭了,便留他在偏殿歇息。
他倒是毫不推辞,熟门熟路,看样子,十分之不认生。
我在福宁殿的床上,闭上眼睛,握住拳头,金兵大举入侵,他们两个混蛋还要起兵造反,我不光要从军事上打击他们,还要在政治,舆论上,都压到他们,要让天下,无人响应这份《伐桓诏书》!
怎么做?《帝范》上可是没有!不过,另外的地方会有!在上千年后,似乎也有一个颇为相似的例子。外族侵华,国家内乱,最后,是谁占了上风,是谁统一了大江南北?
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不忠不孝算得了什么罪名?卖国求荣,自相残杀,才是重中之重!
不是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么?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出师无名,我倒要看看,究竟最后,鹿死谁手!
第二日是塑日,我换上皮弁服,将黑纱管带的方正,带着高公公,一路来到了文德殿。
文德殿之于我,似乎有了一种不同一般的意义,每当朝中剧变,情势危急之刻,都是在这文德殿内,商议大事。
众人各自穿着朝服,列位其下。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众位卿家,有事启奏!"
我以为会有人提到西川的事情,抑或会有人对于岳飞任节度使一事提出异议。然而却出乎意料的,矛头的指向,竟是李纲!
看来,众人对于李纲的所作所为,是非常的不满了。
看到众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才又开口道:"李相公一事,以后再议,朕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朕前两日听说了一件事情,便马不停蹄的从太原往回赶,不知众位卿家可有听说过?"
立刻有李若水站出来答话:"陛下,是何事?"
我站起来,将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然后缓缓的说:"有两名贼人,冒充先皇,康王,占了西川,召集五万之众,起兵谋反了!可朕的龙案上,却没有收到一本与此事相关的奏折,朕想问问诸位,究竟是怎么回事?"
群臣面面相觑,有的自责该死,有的不动声色,还有的竟然说本来是准备今日早朝禀报的!
看来都只顾着窝里斗,想要搞垮李纲了!
又或许,出了这个事情,而故意隐瞒,也成为李纲的罪证之一?
我暗自沉思,我用李纲的时间,是不是早了点?或许,该等到外患平定再启用他?
不!我在心中否定自己这个想法,金兵可不会等我,赵构更不会等我!
金兵的完颜兀术,夏天所作的,不过是些小动作,等到秋九月,定然会大举入侵。
赵构呢?他若是足够聪明,定然也会趁着金兵入侵,我无暇顾及的时候,举兵北上。
我不指望金兵的仁慈,更不指望赵构的愚蠢。
我能指望的,依靠的,就只有我自己了!
抬眼朝下面看去,各个都事不关己的样子,可当日围城的情况,完全不同。
我在心中冷笑,是了,外族侵犯,只要是稍微有点血性的人,都不会坐视不理,然而这父子兄弟争权,都各个明哲保身,事不关己。
更何况,我任用李纲,多有整到他们身上。
也许在下面某些人的心中,盼望我这个位置,换个人才好!
我暗暗握拳,这一次,恐怕比上一次的金兵围城,更加凶险,上一次是众志成城,而此次,却是各怀鬼胎,人心不齐!
我等着看,有什么人挺身而出!
出乎意料的,一身赭红色官袍的殿中侍御史张浚,缓缓的走了出来,站定,然后抬眼看着我。
他的皮肤还是异常白皙,一双眼睛却犹如利刃一般,闪出寒光。
他对我行礼,然后开口道:"陛下,臣以为,乱臣贼子,人人的而诛之!西川乃国之重地,陛下不可听之任之,当派兵前去征讨!"
嗯?我扬了扬眉,再次仔细打量他。
枢密院的人都一言不发,他却说出这个话。虽然长的清秀,可眉目之间,举手投足都是凛冽之气。
张浚话音未落,李纲便又站出,说道:"臣也以为,该当派兵前去征讨!刘虞侯熟知兵事,可派他前去!"
我点了点头,看向刘光世。
昨夜我许诺了他许多好处,他今日终于领命而出:"陛下,臣愿率兵,前去征讨逆贼!"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朗声道:"宣,侍卫马军都虞候刘光世晋封为镇国大将军,西川招讨使,领精兵三万,前去征讨逆贼!"
下了朝,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皇后那里,看看她到底在搞些什么??
在湖边走了两步,知了一个劲的叫,叫的我有些心烦,一咬牙,去就去,怕她还是怎的?
正准备抬脚往坤宁殿走,忽然一旁有人同传,说是张浚求见。
我对这个人印象很不错,想也没想,就点头应允了。
擅自回京[VIP]
路过练武场的时候,看见宫中禁卫正在此练习武艺骑射。
我顺手拿起一张弓,拉开,然后一箭射出,心不在此,射的偏了。
正在此时,却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陛下!"
我扭过头,正是张浚。
他神色泠然,一身青衫,对我躬身行礼。
我将手中的弓递给一旁的士兵,对他说道:"不必多礼,不知爱卿前来,有何要事?"
张浚随着我,一路前行,边走边说道:"臣有本上奏!"
我止住脚步,手扶着栏杆,看着一群野鸭画破湖面,笑道:"你也真是,上折子朕又不是不批!"
张浚却没回答我的话,过了一会,才道:"臣要参李相公!"
嗯?我扬了扬眉毛,回过头看着他,他低着头,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柔软浓密的睫毛盖在眼眸上。
"为何?今日朝堂之上,你们二人不是一唱一和的挺不错的么?"
张浚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递到我面前,面不改色:西川叛乱,朝中局势不稳,李相公不仅不能宽厚示人,反而多有苛责,引得众人不满;江淮一带近日连降暴雨,已有洪灾泛滥之象,李相公却以招兵,买马之策,搜尽民间财力;更有罢免朝中旧员,宣和年间旧案,牵连甚广,手段酷烈,让人齿寒。虽为国家,然不得其法,导致民间之财竭尽,官员之中怨声载道。不宜为相,臣身为御史,不能做事不理!
我沉吟片刻,我当然知道李纲所做的这些事情,只是,目前除了他这样做能够迅速的除掉积弊,又能有什么其它的法子呢?
我挥了挥手,接过张浚的折子,不动声色的道:"朕知道了,朕自会处置,你先下去吧!"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在会宁殿,正同李纲商量军费一事的问题时,倾盆暴雨忽然落下,铺天盖地的打来,我冲出殿外,一道紫色的闪电,正划破黑暗阴霾的天空。李纲在一旁轻轻的说了一句:"连日来暴雨,黄河怕是会决堤……"
果然,三日之后,收到急报,黄河再次改道,黄河两岸的百姓事先有安排,都转移了,可黄河两岸的庄稼,被大水淹没,颗粒无收!
派官员下去,开仓赈灾,短短十五天,揪出二十多个趁着洪灾捞好处,克扣赈灾粮饷的官员。
大宋刑法一向宽厚,对待这种官员,也只是贬了去了事,那夜,我将李纲留在会宁殿,商议了一夜,天亮时分,在早朝上,将那二十多名官员,统统压入刑部大牢,等待秋后问斩!
朝臣弹劾不断,他们不敢说我,矛头却都指向李纲。朝中官员整日辩驳,我都同他们斗智斗力,舌战群儒,看着那些人不顾灾民死活,却只责备李纲不该行如此酷刑,斩杀官吏的时候,我心中暗恨。
若不是金兵在北,时不时的骚扰,若不是赵构赵佶扯住西川,若不是西夏还趁机在关陕捞便宜,我一定会谁反对,我抓谁,抓到刑部大牢满员为止!
而李纲,原本回京城的时候,看起来还有些血色,这些天,脸上却是一丝血色也无。
看得出来,他所承受的压力,要比我更大!
当御史再一次联合上书,请求罢免李纲的时候,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矛盾如此激化,是时候缓解一下了。
若是还继续下去,恐怕是要引起更大的动乱。
那夜,我正在看岳飞送来的战报,说是得到谍报,金兵准备在九月,再次兵分三路,大举进攻,而粮草,却不能及时派发,恐难以维系。
揉了揉眉心,提笔给岳飞写回信。告诉他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我会派专人前去保证粮草运输。
写完了信,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在信的最后,写上几行字:卿忧心体国,朕中夜思之,终不能忘。
他能看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苦笑着摇了摇头,大概是不会知道的吧,因为他每次的回信,除了公事,并无半句其它的话语。
放下笔,在殿中走了一圈,猛然抬头,却看见高公公疾步而来,说是李纲求见。
点了点头,让他进来,他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瘦了,却多了前几天没有决绝。
赐座,赐茶,然后对他微笑,问道:卿有何事?
李纲并未喝茶,只站起身,和以往全然不同,他站直了身板,对我说道:"臣无德,求去宰相之职!"
我有些气急败坏,烦心的事情够多了,他却来火上浇油。
寒了脸,想也不想,道:不准!
他却淡淡的笑了一笑,然后道:陛下如今,内忧外患,朝中颇有怨言,民间亦不堪其苦,若想要平息众怨,争取人心,只需把一切,推到臣的身上即可!
我盯着他,我是这样想过,也这样打算过。
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却不想这样做!他的那些政策,都是经过我批准的,事到临头,我可不想把头一缩做王八,然后让他去顶罪。
冷笑了数声,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当朕是什么人?敢做不敢应么?
李纲亦迎着我的目光,坦然道:臣以前以为陛下是,所以在任职期间,多有专断,所想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能多做一些事情;然而现在,臣知陛下不是这样的人!臣故请求去!
我咬着牙,没有说话,却见他背过身子,身影在大殿的烛光下,微微有些单薄。
看不见他的目光,只听得他的声音,刚硬之中,有些萧索:臣刚刚收到消息,洞庭湖一带,有名叫做钟相的,起兵造反了!打得旗号,就是抗买马之策!
我心中一颤,该来的,还是来了。
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可没想到,竟然是在这么个时候。
李纲继续说道:陛下任用臣为相,得罪了不少朝臣;而臣招兵,买马之策,亦引起不少民怨。陛下若能将臣趋逐,定能安扶朝臣,平定民心。
我冷笑一声,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
他的表情,看起来倔强无比,我想了想,开口问道:你早就做好了打算,是不是?清理朝臣,收集天下之财,你知道会引起不满。你其实心知肚明,这是等待你的结局,却不肯退让丝毫,朕明白,你是为了国家。所以,朕不会准你离位的!
李纲缓缓的抬起头,看着我,最后惨然一笑,道:"陛下太高估臣了,臣不过只是求名声而已!"
名声?我冷笑数声,问他道:你可知当年王安石,他亦同你一样,你不过才做了数个月,他做了十年。你看他现在,可有名声?前些天朕还接到奏折,说王安石祸国殃民,却配享宗庙,要求罢了王安石的配享。你若想求名,就更不能去!你要等着,朕给你正名!
李纲浑身一震,呆呆的看着我,过了许久,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不过我看见他喉头上下抖动,似是哽咽。
我亦没有说过,风吹过,将殿中的烛火扑灭了数支。
过了许久,我才缓缓的说道:秋日已近,朕得谍报,金兵即将再次大举入侵,岳飞军在前线,恐军粮不济。若是军中缺粮,恐怕有误大事!朕可以准了你所求,罢免你宰相之位。不过,朕会交给你更重要的任务,让你担任两河转运使,负责岳飞一军的粮草!
他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笑声很大,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最后,他笑声停了下来,慢慢的跪下,说了三个字:臣遵旨!
八月二十三日,李纲任相五个月零三天后,被罢免。
换上了一向主张"仁德"的张邦昌。
任命梁杨祖为江淮发运使,与工部侍郎杨渊同领措置东南茶盐等事。
李纲的招兵,买马之策,全面废除。
而李纲被任命为两个转运使,将他在这五个月中,所累积起来的粮草,马匹,以及兵器,送到岳飞的军中。
九月十五日。
征讨西川的刘光世大军受挫,被张俊阻击在剑阁一带,损失惨重。
九月十六日,岳飞的战报传回来。
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兵分三路,一路由完颜粘罕率领,进攻河东,在雁门关处,与守卫雁门关的韩世忠激战。
一路由陕西都统洛索与副都统萨里罕统领,与西夏合兵,攻延安,固原。
而第三路,则由兀术与完颜宗辅统领,从燕京南下,直逼河北的真定,河间,与岳飞纠缠。
九月二十日。
派去剿灭洞庭湖钟相叛乱的范宗尹的五万大军,再次失利,被钟相夺去了不少粮草。
九月啊~真不是一个好时候!
我在心中暗想。
秋高气爽在我的眼中,看起来全然是阴云密布。
全国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消停的,就连后宫。
吴昭容的死,我没有找皇后的麻烦,北宋一朝没有外戚当权,即便我找了她的麻烦,她也不能奈何我。
只是,她家中,也算得上是名望之家,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再给自己树敌了!
没了吴昭容,我借口战事紧张,几乎不踏足后宫,随得皇后自己喜欢,按照她的请求,封了几个妃子。反正都是些有名无实之人,我无所谓。
让秦桧将宋刑统修订了一翻,下罪己诏,大赦天下。
装出一副国事至此,皆是朕之过的样子。
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看天。
整个朝中,唯一能让我稍稍舒心的,也只有岳飞那边的事情了。
比如,他会写信过来,兀术来袭,也会告诉我,已经解决。
比如他会说,有一次仗打得很辛苦,最后被困在一个小城中,靠吃尸体维持生命,最后还是得胜,将金兵击退。
再比如,他会提到粮草缺乏的问题,却也会告诉我,李纲在河北各处催缴的粮草,都能到位,且春季已经屯田,虽然天灾不断,但是也能基本填饱肚子。
几个月中,只有看他写来的信的时候,心中才是安定的,虽然他并无其它的半句废话,不过我几乎每天都能够收到他的折子,觉得满足。
而打开其它的奏折,随时都要准备接受洗礼。
也只有给他写信的时候,心中是轻快的,我也会告诉他一些朝中的事情,不过不会讲的太多,除非一些根本瞒不住的东西,才会一笔带过。更多的是一些日常琐事,比如今天看到一只幼鸟从窝里掉了下来,让侍卫将它重新送回去;再比如昨日御膳房的烤羊肉烤糊了一块,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给他写信的时候,不用想太多,也不需要过于考虑措辞,可批示另外大臣上来的折子时,就完全不一样了。
比如,枢密院的会说一名叫做曲端的大将,在陕西的所作所为,说他独断专行,不听指挥,似有反意。
又比如说,张浚弹劾刘光世,说他一无是处,军纪涣散,要求撤职严办。
更有左右谏言,我记得他们早就不管皇帝的事情,只负责监察官员了的。此刻却异常尽忠职守,尽管我的私事。
十月的时候,河北寸土未丢,而驻守在雁门关的韩世忠,却兵败退守太原。
太原再次被围。
听到这个消息,恨得我一拳砸在几案上,金兵是洪水猛兽吗???
雁门关易守难攻,竟然被金兵占据!
而且,还是在当世名将韩世忠的手中丢掉的!
雁门关一丢,身为韩世忠上司——河东节度使的岳飞,难辞其咎,朝中的矛头,几乎都指向了他。
有的说他用人不当,有的说他志大才疏,更有过分的,竟然说他勾结金兵,意图谋反!
我坐在龙椅上,冷冷的看着下面一帮人。
说别人,怀疑别人,我也许会跟着思索一下。
不过,说岳飞,怀疑岳飞。我冷笑一声,决不可能!
顶着压力,将弹劾岳飞的折子封回退还。还练熟了几个字"今封还来奏,勿复再言!"
关陕的形式,也越来越危急,不仅仅是因为金兵的进攻,更是因为,在蜀中的赵构,赵佶,也趁机出兵,想要夺取汉中,与金帅洛索遥相呼应。
真的,如果有人愿意当皇帝,我双手奉上!
可我能学李纲那样么?干的不好,引咎辞职。
或许可以学学我那在西川闹腾的正欢的老爹,国家危难之时,把烫手山芋丢给儿子?
看着年仅十岁的太子,摇了摇头,如果他是二十岁,也许我会考虑。
检查完太子的功课,将太子送走,然后回过头来,问张浚:"德远,你刚刚说什么?"
张浚躬身道:"金兵与西夏合寇关陕,而叛贼似有出汉中之意。关陕若失,天下不保!刘光世兵多有散漫,无人约束,关陕诸人,更是狂妄自大,不听号令,擅自行动,臣请前往关陕,安抚诸将,监督光世,以保关陕无忧!"
我看了他两眼,摇了摇头,道:"不行!短短一年时间,从太常簿到殿中侍御史,已经颇遭人言,关陕皆是武将,你又不习军旅之事,恐难以弹压!"
张浚沉默了半晌,道:"那臣恳请陛下让李纲前去关陕!"
我愣了愣,皱眉道:"当日弹劾李纲,可是你带的头,他亦不习军旅之事,恐怕有误!"
张浚过了片刻,道:"不若令枢密使张叔夜前行,他是老将,对陛下忠心耿耿,定然能平定叛乱!"
我依旧摇头,有些不解,问道:"怎么德远认为,朕任命曲端为川陕宣抚处置使,不妥么?"
张浚过了半晌,才道:"曲端此人,颇为跋扈,陛下若重兵在外,委以武将全权处置,恐怕将来,尾大不掉,难以制服!"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爱卿多虑了,此国家用兵之际,自然要委以武将重任。它日天下平定,朕自由处置!"
张浚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最后没说,只叹了口气,然后退去。
三日后,张浚上书,弹劾在洞庭湖平乱的范宗尹带兵无方,请求将他撤回,派平定过宋江之乱的张叔夜前去,他请求做随军转运使,督发粮草。
洞庭湖平了两三个月了,还是未曾平定,这个事情,越拖越难搞,张叔夜平定水泊梁山,应该比没怎么打过仗的范宗尹有经验,便同意了这一调动。
然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拖,便会拖上如此长的时间。
拖到岳飞亲帅五千兵马,横出迳行,与韩世忠合军,夺下雁门关,洞庭湖还未平。
拖到京城的布防,换成了范琼所统的上万人马,刘光世还在和赵构纠缠。
拖到冬天大雪纷飞,金兵直逼陕西鄜延路,曲端还在和金兵相持,今天丢了这个镇,明日夺回那个府。
整整打了快半年了。
我来到这个世界,也快一年了。
去年,金兵直逼京师,今年,我看也好不了多少。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进步?至少没被人围城?
我站在雪地里,自哂的笑了一笑,摇了摇头。
战事拖的越久,事情便越棘手。
真正的日费千金。
也许,是靖康这个年号太烂了,所以,风水问题?
正旦过后,我改了年号,想了很长时间,改成了炎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太常寺,钦天监的人,找了大堆理由,来说这个年号不错!我却只是单纯的觉得,比靖康好上那么一点点。
这夜,我遣退了宫女太监,让高公公在外面守着,自己伏在龙案上批阅奏折,能写的字一天比一天多,不过写给别人看,还是最多不会超过十个字。
前去平定钟相的张浚上书,洞庭湖之事,非一日半日所能定,寒冬已到,军士难以御寒,更添水战,冻死者尤多,请求班师回朝,待夏日金兵暂退,再平水寇。
记得历史上,岳飞平定此乱,只用了八天!
八天啊~!若是岳飞在此,我现在恐怕能够睡的香甜无比,何须日夜不安?
想起前些日子,下的那条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命令——若是岳飞求见,可不必通报,直接放行。
我是想让他回来的吧,至少他如果回来,能够快一点见到他。
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岳飞在河北,天下也只有一个岳飞。
他不可能不经我允许,就到处乱跑!这条命令,有些自我YY。
站起来,走到殿中,活动了活动身体,重新回到龙椅上,提起笔,刚要写上"准",忽然觉得眼前多了一个人的影子,猛然抬头,然后愣了愣,随即笑了,自言自语道:"真是的,看来要好好休息了,好好的,居然出现幻觉……"
话未说完,那影子竟然朝我下跪行礼,道:"臣岳飞,参见陛下!"
我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影像没有消失,又捏了捏自己的手,是疼的,猛然惊醒,从龙椅上跳了起来,朝他走去,随即想起他此刻应该在河北打兀术才对,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我猛的停住脚步,战战兢兢的开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该不会……不会是河北没了……金兵再次围城了吧?"
岳飞自行站起身来,笑了笑,道:"怎么可能?兀术已退!"
我舒了一口气,这才继续朝他走去,细细端详。
他的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发上结着雪花,未曾化去,唯有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此刻正看着我。
上前一步,一时说不出话来,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布满了厚厚的茧,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厚实无比。
只要能够看见他,我就觉得,一切困难,都不是困难。
那怕只是念着他的名字,就觉得自己,有了无比的勇气。
他亦紧紧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掌心,血脉的跳动。
过了许久,我放开他的手,道:"看样子,你还没吃东西吧?朕让人给你准备吃的,朕也饿了,顺便也能吃一点。对了,高公公已经在沁芳池准备好了水,本来朕说要用的,现在你既然回来了,看样子今晚也不会走,不如先去那里沐浴好了!"
说完,也不等他答应,便率先走出殿外,朝高公公道:"老高,带岳飞去沁芳池沐浴,恩……他没有衣服换,你去找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他沐浴完之后,还带他回来,朕有要事同他商议!"
说毕,不容分说的就让高公公把岳飞带走了。
我的心中,此刻方才真正踏实下来,办事效率也快了不少,等到岳飞再次回来的时候,案头的奏折,已经批阅了一半了。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青灰色圆领袍子,腰间束着一条黑色腰带,头发整齐的扎在脑后,一丝不乱,身上披着黑色的棉袍,显得异常精神。
我朝他笑了笑,指了指一旁已经摆好的酒菜糕点,对他说:"爱卿先将就一餐罢!"
他也不再客气,看来是饿坏了,马上对着那一桌食物狼吞虎咽起来,我一面看奏折,一面对他笑道:"慢些吃,这里可没人跟你抢!"
说道这里,想起之前在他营中的时候,同士兵一起吃饭,他还帮我抢了两个白面馒头的事情,不觉扬起了嘴角。
对他笑道:"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朕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呢!"
他颇为讶异,抬起头,吞下一块羊肉,说道:"臣二十日前,就已经给陛下上了数道折子,请求回京!记得陛下说过,若有急事,可不必奏报,直接赶回。臣等了十多日,未曾等到陛下的回信,等不及了,便擅自做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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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这话,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竟然连他的折子都收不到,也不知还有多少消息,是我所收不到,更不知到有多少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看来,我要看的不仅仅是《帝范》,还要学习一下某些人的手段了,比如锦衣卫,比如东厂,西厂,比如盖世太保。
将这些暂且放下,仍对他微笑,问道:"爱卿赶回,有何要事?带了多少人回来?"
他已经吃完了东西,用我递过去的帕子胡乱擦了擦嘴,道:"臣听闻朝廷叛乱四起,久不能平,故此特请面奏陛下!不敢多带人马,仅带了30名护卫随行!若商议妥当,更请陛下降旨,着枢密院的调发兵马钱粮……"
我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点了点头,道:"这里不是议事的地方,我们换一处说!"
他有些讶异,不过没说什么,跟着我走出了大殿。
一路往里行,越走越深,黝黑的天空飘着点点的雪花,映着宫殿中透出的莹黄的灯光,飞舞绚烂。
到禁中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有些戒备的问道:"陛下,要去哪里?"
我停住脚,扭过头,借着高公公手中灯笼所发出的微弱的光,看向他的面庞,他的脸上,有着些许凛然之色。
将手拢在袖中,对他得意的笑了笑,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微一迟疑,然后道:"好!"
入了禁中,折而向北,走到一处宫殿处,殿门上的横匾,上书三个大字——福宁殿!
岳飞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没有说什么,跟在我身后,抬脚进去。
福宁殿的偏殿,挂着帘幕,褐黄色的锦帐上,黑色丝线绣着锦绣山河图,此刻正垂下,将偏殿中的一切,全部遮的严严实实。
我扭过头去,看身边的人,他的表情,有些疑惑。
挥了挥手,遣退周围的人,然后亲自动手,掀开了那日月山河的帘幕。
对他笑道:"你看!如何?"
我听见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片刻之后,大喜道:"果真是好地方!"
听见他的赞赏,我心中有些飘飘然,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他抬脚跨步而入。
这里正是他上次歇息的地方,和上次他看到的不同,桌椅,床凳都已撤去,四周的陈设,字画,古玩也一律全无。
正中间,是真正的大宋地图。
山川,河流,以及布防,兵种,一样不差。山川起伏,河流奔腾。而抬头看去,头顶则是依照钦天监的莫阿西所说,造出的日月星辰图,随着季节的不同,变换亦不同。而四壁,皆是我从宝文阁搬来的兵书。
我指向太原,河北的方向,对他笑道:"看,这两处的小旗上,都写着岳字!"
他回头看向我,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复看向那两处。
河北一望无际的平原,靠西就是太行山脉,太行山脉与吕梁山脉中,夹着太原,隆德等重镇。
穿越其中的河流是染了蓝色的水,而河东旁边的黄河,此刻正奔腾不息,犹如真景。
他遥指着靠近幽云的真定方向,道:"那里的河道,多已枯竭,并没有这么多的水!"
我点了点头:"朕记下了!"
站在他身边,感受到他的气息,听他说话,有些心神不定,自己独自站在这里的时候,不知幻想过多少次,他在身边的情景。此刻幻想变成现实,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过了好一会,才定下心来,问道:"河北是京城的屏障,而幽云又是河北的屏障!河北一望无际,无山川险阻,金人骑兵来去自如。你在河北,朕方能安心。现在你回来了,若是兀术再次出兵,何人能挡?"
岳飞躬身答道:"李相公!"
嗯?李相公?我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李纲!
我沉吟片刻,金兵第一次围汴京,就是李纲带兵,守卫住了开封,但是他能带兵同金兵作战?我有些疑惑。
岳飞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今真定,河间,中山三镇,皆是能征善战之人把守!兀术若拿不下这三镇,又无其它各路军队配合,不敢孤军深入的!河北之事尚在其次,倒是西川,更为可忧!"
我扬了扬眉,看向他,示意他讲下去。
他指着巨型沙盘,对我说道:"西川易守难攻,各处关口,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若是无外围威胁,也算不得急患!只是陛下,西川北面的汉中,地形狭长,进退回旋的余地并不大,而汉中北面的关中及陇西,正受金兵洛索攻击,若是西川无事,关中失利,尚可退守西川守汉中,而此时汉中成腹背受敌之势,西川更是一时难以拿下!若是今年不平,等到明年,明年不平,又拖到后年,实可堪忧!"
我沉思了半晌,他考虑的是军事形势,而我所想的更多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钱。
想了想,对他说道:"朕同枢密院的几位也商议过此事,不过比起西川的事情来,似乎有一处更为要紧!洞庭湖一带,控扼荆襄与江南,国家财力,皆仰仗于此,若是两处能一起平定自然好,若是只能选一处,朕希望你带兵,前去平定洞庭湖的钟相之乱!"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辩驳,我收了笑,看着他,正色道:"朕若让你去接替张叔夜,你能用多长时间平定钟相?"
他最终闭了口,过了一会,才道:"湖寇尚未滋蔓,其贼众也不过是乡村愚民,被贼蛊惑。若臣提河北精兵,不用十天!"
我转过身,走出偏殿,来到正殿上,背对着他,问道:"河北兵马不能动!宗老将军留下来的三大将领,已经战死了两个,仅剩下郭俊民了,人手本来就不够,还要提防金兵进攻!若朕给你的,是原先范宗尹所带去的那两三万不成器的禁军呢?"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臣未见过,不敢妄言!"
我回过身,移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过了一会,对他说道:"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他却并未答应,只急道:"陛下,关陕之势更为紧急……"
未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的话,淡淡的说道:"关陕西川一事,朕自由主张,卿但平定洞庭水寇,朕等你凯旋归来!"
不能让他去关陕,更不能让他去西川。
关陕先前在同西夏交战,现在又与金兵交锋,兵勇将悍。
且曲端等人已经驻守那里多年,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拼着死命守住的,每一个城池,战略要地,都是他们用血换回来的。
若是贸然派了岳飞这个年仅二十五岁,且被我连连提升的将领前去。
我不担心岳飞不能压制他们,我担心的是,关陕的将领,会认为,朝廷在压制他们。或者说,我在责怪他们昏庸无能。
然而实际上,关陕的战绩,要比鼎鼎大名的韩世忠好的多。
关陕之重,尤胜京师,这个时刻,我不想引起任何内部的骚动,特别是将领和士兵的骚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曲端在金兵的节节进攻下,能够守住关陕,那就让他继续守好了!
西川更不能让岳飞去,那里,有我老爹和弟弟。
历史上,他迎回徽钦二帝。
现在,他若去,难保会出现什么情况。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对自己的父亲,兄弟,毫无半点友爱之情。
更不想让他背上弑君的名声,虽然那只是"先帝"。
夜已深,且又有雪落下,我站在福宁殿正殿门口,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对一旁的岳飞说道:"今日雪深,内宫之中,出入多有不便,你便在此处歇息一晚吧!"
说完,有些心虚。
这是我想了很长时间,想出的一个将他留下的理由。
我想他,想看到他,想和他呆在一起,有他在身边,即便是他不说话,甚至不对我笑,我都觉得安宁。
偷偷去看他的脸色,他楞了片刻,面上似有不妥之意,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话。
我怕他拒绝,故意往事重提,对他笑道:"那日你受伤,亦睡在此处,只不过那日你睡的偏殿,此刻没了,只得委屈你,同朕一起了!"
他眉毛抖了抖,最后跪下道,臣不敢!
将他扶起,对着他笑道,朕也不记得,当日在太原,是谁说这天下还没有他不敢的事情!
他面上僵了片刻,随即扭过头去,过了一会,才答道,那是臣年少无知,胡夸海口之语,陛下切不可当真。
听了这话,心中有些难受,却还是笑了起来,装作毫不介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手落下去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似乎颇有疼痛之色。
我吃了一惊,问道,你可是受伤了?
他摇了摇头。
我拉着他,走入内殿,在软榻上坐下,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人笑道,朕还想听听你在河北,同金兵交战的情况,往常你来信,都是一语带过,今天既然回来了,就仔细说给朕听听罢!
他颇为犹豫,最后终于道,臣遵旨!
走出内殿,叫来高公公,让他将火炉中多添了两块煤,除去外衣,半靠在软榻上,听他讲述。
他坐的端正笔直,在我面前,目不斜视,语调波澜不惊。
那日,他在宫中当侍卫的时候,也是如此吧?
只是那个时节,我不曾在他面前如此,他也不曾这般拘谨。
我听他述说,时不时插口问上一两句。
其实他所说的,我早已知道,我只是想听他说,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样子。
听他说到一时疏忽,让兀术钻了空子,差点丢掉真定,幸得镇守真定的陈规守城有方,不至大错的时候,我忍不住也直了身子,不敢置信的问道,怎么连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看向我,问道,陛下为何总以为,臣不会有失?世间哪里来的常胜将军,百战百胜之人?
我低了头,我也不知道,为何能毫不怀疑的,完全的信任于他,这似乎已经无法能用单纯的崇拜二字解释,大概,能用迷信二字?
对,我迷信他!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就绝对能让我完全放心!
抬眼看着他,烛光下,他的面庞犹如石刻的雕像,刚毅,沉厚,却线条分明。
我发觉我不仅迷信他的名字,甚至是他的面庞,我都有些迷信。
呆呆的看着他,不愿移开自己的视线,却听他问道,陛下,臣有一事,至今不明,还请陛下明示!
我不太客气的给了他一拳,笑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好了,同我还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这一拳并不重,却让他的眉头,再次抖动了一下,似乎在忍受疼痛。
定然是受伤了!而且,伤的还不轻。
拉住他,万分担忧,问道,你可是受伤了?伤在哪些地方,让朕看看?
他不动声色的甩开我的手,颇为艰难的开口:陛下当日任命臣为两河节度使,到底是为了臣的战功,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竟有隐隐的迷茫,惊惧之色,我从未见过。
我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半晌,才道,朕当然是因为你能征善战,不然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看着他,他的神色有些变幻,最后似乎是忍了又忍,才道,臣知道了!
我对他一笑,重新歪到软榻上,打了个哈欠,用手支着脑袋,说道,对了,你刚刚说,兀术退回,此时正是隆冬季节,金兵最喜欢的时候,他为何会退?
岳飞笑了笑,看得出来,似乎是笑的有些勉强。
兀术多次进攻,始终未能顺利拿下河北,上书吴乞买,内容臣不知道,不过据谍报,他的动向,带着大军往西。若是臣所料不错,应是去援关陕的洛索了!
联想到他要求亲去关陕,我有些不悦,问道,所以你才想要去关陕?继续同兀术交手?
他点了点头。
我哼了一声,换了支手撑着脑袋,对他淡淡的说道:"也不早了,爱卿早些歇息吧!"
他环顾阁中,最后终于问道:"陛下想让臣在何处歇息?"
我随手指了指自己的床,轻笑道:"那么大张床,你爱睡什么地方,就睡什么地方了!"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没有说话。
我见他不说话,更有些不快,问道,你还在等什么?
他霍然起身,脸上隐隐有些怒意,最后躬身道,臣要去平定水寇,地形尚未熟悉,臣想去再看看沙盘!
嗯?我扬了扬眉,从软榻上起身,端起烛台,对他笑道,朕陪你一同前去!
他从我手中抢过烛台,头也不回,道:"不敢劳烦陛下,臣独自一人便可!"
见他的脚就要跨出寝阁门口,我再也忍不住了,喝道:"朕是洪水猛兽吗?你就这么怕朕?"
他浑身一震,脚步滞住,却未回头。
我在他身后,慢悠悠的说道:"朕命你今夜就在此处安歇,什么地方都不准去!你若想去看沙盘,明日可去枢密院。那里有更为详细的洞庭湖一带地形图!"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嘴唇紧抿,过了片刻,跪下道:"臣不敢睡陛下的龙床!"
我不该如此故意的,惹他不高兴,并非我的本意。
忙朝他笑道:"那你就睡这里好了!"
说毕,从床上抱了一床被子给他,将他按在软榻上,对他露了个笑容,然后自己躺回床上。
看着他连衣衫都未脱,就和衣睡下,忍不住说道:"这里又不冷,你穿着外衣睡,恐怕会睡的不太踏实呢!"
他愣了愣,然后脱掉外衣,盖上被子,躺在软榻上。
我睡在床上,离他不过五步之遥,原本有些累了,此刻却有些睡不着,睁开眼,看着他。
他双眸紧闭,被子中的他,一动不动。
我忍不住爬起来,坐在床上,问道:"鹏举,你身上的伤,真的不要紧么?"
他没有说话,更没理会我,大概他比我更累,已经睡熟了吧?
坐在床上,看了他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躺下。
心中暗自琢磨,他以后多要回京,我是不是应该给他建一座府邸?还有他的家人,亦该着人查访,接到京中,河北兵荒马乱,难保出什么事情。
迷迷糊糊的睡下,夜间醒了几次,看向他时,他始终是那个姿势,变也没变过。
59 闯祸[VIP]
第二日醒来,雪已经停了,抬眼看向一旁的软榻,早已没有了人影,心中有些失落。
洗漱完毕,上朝。
着枢密院的调派兵事,将张叔夜调回,让岳飞前去。
张浚依然不动,让枢密院的给张浚下了令,让他暂时管带禁军,并告诉他,岳飞不日便到。
下了朝,将秦桧留了下来,会宁殿议事。
想了很长时间,是否要将这件事情交给他,这些日子以来,他办事,比朝中的其它人,总是办的好一些。
我在暖阁中,披了件白狐裘的披风,起身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对秦桧道:"秦卿,你现在是刑部侍郎罢?"
秦桧不解其意,过了一会,点头道:"是!"
我又问道:"西川那两个人的事情,应该就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对不对?"
秦桧又点了点头。
我冷笑一声,看着暖阁外的那株腊梅,说道,最近朝中,有些人不大老实,竟然敢私吞战报!多半是都堂的!你着人悄悄的查查看,究竟是些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秦桧上前一步,站在我的身边,低声耳语道:"陛下,莫要忘记了,宰相张邦昌,可是跟随康王一起出去过很多回!"
我回过头来,盯着他,笑了。
同我想到一起去了!赞许的拍了拍秦桧的肩膀,亦对他低声说道:"你查的时候,记得两件事情!第一,不要打草惊蛇;第二,把张邦昌的党羽,全部给查出来!"
他却并未同往常一样,躬身答是,却抬起头,看着我,过了片刻,目光落到别处,说:昨夜的雪,似乎下得不大呢!
他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了句:"什么?"
他的目光看向我刚刚看到的地方,说道:"臣只是忽然想起来,去年的雪,似乎比今年的要大一些,天也比今年的要冷一些。"
我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是啊,记得那时,你和孙傅还冷得直打颤,都加了两层棉袄还是冻得鼻子发红。
他过了一会,才道,当日跟随陛下守城的大臣,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了!
我有些警觉的转过头,看着他,他平常说话,绝对没有目的的!忽然提起这个,是为了什么?
秦桧见我看他,笑了一笑,道,臣前些日子,收到消息,孙大人病重,日夜盼望再见陛下一眼,当年虽无功劳,也有苦劳,陛下不如去看看他罢。
他什么时候好心起来了?我狐疑的看着秦桧,秦桧却没有看我,躬身道,臣的话说完了,臣请告退。
看着秦桧的背影,消失在雪地中,又过了片刻,才抬脚跨出暖阁。
地上的积雪颇多,踏着积雪,朝演武场走去。
却意料之外的,看见岳飞也在那里,正同宫中的侍卫一道,骑马射箭。
银色的铠甲,在雪地里,映出斑斓的光来,只是身上黑色的披风,有些不太配。
转过头去,吩咐一旁的邓公公,让他去将我的一件红色的战袍取了来。
白马,银盔,英武的将军,红色的战袍。
这才是我心中,战神的形象嘛!
走上前去,朝向我行礼的岳飞笑道:"朕已经同枢密院的商量过了,你明日就出发,前去洞庭湖吧!张浚在那里,负责粮草,朕已经下令,让他听命于你,你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岳飞站起身,道:"谢陛下!"
我点了点头,他昨日回来,明日便要出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些不甘心,想了半晌,对他说道:"等你的事情办完了,就来找朕,朕有东西给你!"
他仍旧躬身答是。
看着他向枢密院的方向走去,留在雪地上的一串脚印,清晰无比。
叹了口气,扭头走向会宁殿。
案头又是厚厚的折子,我趴在桌上,看的头昏脑胀,好容易批了个大概,就听见传报,说是岳飞求见。
嗯?他这么快就办完事情了?我抬起头,朝窗外看了看,日已偏西。
竟然被这些无聊的折子缠了整个下午!
想起这些折子,就有些气闷,左右谏言好好的,不去给我监察百官,却三番两次的上奏,说什么陛下当以社稷为重,广施雨露。
哼了一声,当个皇帝,连自己想不想做,都要被人管!可又不能骂他们,只得装模作样的写上朱批:卿识虑深远,朕心甚慰。
连这句话也被我练熟了……
放下折子,站起身,走到殿外,看见岳飞疾步走来,见了我又想行礼,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笑道:"爱卿不必多礼,还未用膳吧?等会同朕一道吃好了!"
尚未等他回答,便将那件猩红的战袍取出,送到岳飞面前,对他笑道:"朕今日看你骑马射箭,总觉得这个颜色更配你些,穿上定然好看!"
说话间,会宁殿中已经摆好了酒菜,我同他一同坐下。
亲自给他斟酒,是百年陈酿的山西汾酒。
看着被他放在一边的红色战袍,我对他笑道:"鹏举去平水寇的时候,会穿朕送的东西罢?"
岳飞有些无可奈何,对我道:"陛下可曾听说刘招讨在西川的事情?"
我来了兴趣,对他笑道:"尚未听闻,你说说看!"
岳飞提到刘光世,嘴角带了一丝笑意,我有些警觉。
他似乎提到别人的时候,都很高兴,独独提到我,便有些脸黑。
却听他说道:"刘招讨自认风流倜傥,上阵交锋,亦穿白袍,张白盖,结果被西川的叛军一眼认出他是军中大将,对他紧追不放,差点命丧黄泉,幸得下属死命相救,方逃过一劫,从此后再也不敢白衣白袍了!"
我知道这个消息,和亲自从岳飞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完全不一样。
当时不过是一笑而过,然而现在听岳飞讲出来,便觉得刘光世耍帅再一次失败,心中爽的不得了。
亦干了一杯,才回过味儿来,他是在说我送他红袍一事呢!
看来他收了也是不会穿了,下次他回来,我要多送他几件合他心意的礼物才是!
又给他亲自夹了两片薄羊肉,送到他碗中,几杯酒下肚。
说上两句话,就到了平定洞庭湖钟相的身上来了。
我心中是有些愤恨这些人趁火打劫的,想要全部斩除,不过他却认为,皇帝行事,当显仁厚。
不太情愿的允许了他可以招降纳叛。
又递了一杯酒到他跟前,随口问道:"爱卿你的夫人还未找到么?"
岳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见他看起来有点郁闷,对他笑道:"爱卿不必过于担忧,想河北能有多大?你只管安心打仗,朕帮你寻访家人!就算他们在天涯海角,朕也一定给你找到!"
他眉头动了动,起身跪下,说出的话都有些哽咽:"谢陛下!"
我忙将他扶起,他这么一来,我还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见他眸中有些润湿,我忙转移话题,对他笑道:"爱卿觉得这酒如何?"
他从我手中接过酒,一口饮了,道:好酒!
我听他这么说,神色大振,连忙吩咐一旁的高公公,将宫中所藏的好酒都搬出来。
酒具也一齐搬出。
古藤杯配百草酒,
夜光杯配葡萄酒,
绍兴状元红就着本朝白瓷裂纹杯,
翡翠杯中添上梨花酒。
最后,有一壶关外的白酒,翻出两只犀角杯,同他碰了,一饮而尽。
他却看着犀角杯,微微有些发愣。
我对他笑道,鹏举可是在想,什么时候,再去从金人那里,夺一坛这个酒来,方才痛快?
他摇了摇头,最后放下犀角杯,黄且透明的犀角,在烛光下却有些凛冽。
看了半晌,才道:"臣只是在想,金人年年入侵,河北始终难保平安!"
我低了头,金人的铁骑,更胜辽军,若是以后,河北一直要重军把守,已经赤字的财政,终究难以维系庞大的军队,只有夺回河北,河东外围的幽云十六州,大宋方可太平!
沉思片刻,拍着他的肩膀,对他笑道:"鹏举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诗?"
他扬了扬眉,示意我说下去。
我过了一会,才笑道:"叫做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金兵再来,咱们就用这个对付他!要让他们知道,我大宋可不是好欺负的!"
他听了这个,猛然浑身一震,在他的目光下,我觉得自己有点无耻。
为了讨他欢心,侵犯他的版权。
他大笑数声,然后朗声道:"陛下说的不错!臣敬陛下一杯!"
我看见他主动敬酒,就有些云里雾里起来,想也不想,就仰头干了。
脑袋有些发热,说话就有点不知轻重起来,对他轻笑道,你遇到金兀术的时候,可要小心了!朕听说他对你心怀不轨……
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他脸上变了颜色。
连忙打住,偷偷向他看去的时候,他已经放下酒杯,准备走人了。
贪杯误事!说的就是我!
还未等我岔开话题,他就站起身,朝我躬身道:"臣明日还要出发,不敢多饮,请陛下准臣先行告退!"
我到底说了什么啊!
我好好的,提金人就算了,干什么又扯到兀术?这个人,等我捉住了他,一定不能放过他!
讷讷的站起身,对他笑道:"你大半年没回来,住的地方给换掉了,朕带你去吧!"
他未说话,过了一会,道:"不敢有劳陛下,臣自己去就是!"
看着他拂袖而去,我觉得有些绝望。
在殿外呆呆的站了许久,直到他的影子消失在雪地中,才回过神来,
转回身,头重脚轻的回到会宁殿,看见高公公竟然又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叠折子。
翻开,有李纲来的,说是岳飞擅自回京,实乃日夜担忧陛下,还请陛下不要怪罪,他回来,也是臣的主意。
李纲这个人,很不好说话!当日他极力反对岳飞带兵前去救援河北,没想到才过了两个月,就帮岳飞说话起来,生怕我会怪岳飞。
摇头笑了笑,又看向下一本。
看着看着,微微蹙了眉头。
是张浚上来的折子,洞庭湖水寇的事情。
钟相竟然砍伐了不少树木,新造了几十艘战船,而朝廷的战船,却都要比钟相得小、矮,不是对手。
岳飞明日就要走,这件事情可不能耽搁了。
想也不想,拿着张浚上来的折子,就疾步朝他房中走去,高公公跟在身后,一路小跑。
看他跟在后面直喘气,回头对他说道:"不用跟着了,朕是去找岳飞,不会有事的!"
高公公猛然止住脚步,然后异常坚定的扭头往回走。
到了房门外,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伸手推开门,却听见微微的鼾声。
案头的红烛尚未燃尽,他胡乱倒在床上,鞋袜未脱,就连被子也没盖。
抬脚进去,一阵风吹来,彻骨的寒冷。
房中亦有些酒气,微醺,将门关好,少许暖喝了些。
看来只有等到明日给他看张浚的折子了。
走过去,将他的身子往里抬了抬,又随手将他的被子盖好。
却没想到,他竟然伸出手来,将我的手捉住,拍了拍,含混说了句,睡吧!
我的心被他这模模糊糊的两个字惊醒,猛的跳了起来。
朝他看去,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还有面泛潮红的面庞,沉睡中的他,竟有着全然不同的样貌。
和我平日见到的威武豪爽的样子全然不同,接着案头尚未燃尽的烛光,甚至可以看到他微微散开的衣领处露出的锁骨。
沉寂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了出来。
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想他!想和他……
是了,我去后宫,想要摆脱这些隐晦的想法,想用国事,来讲这样的想法压抑下去,甚至今晚,拿了金兀术来做挡箭牌。
其实,真正喜欢他的,是我自己吧……
对他心怀不轨的人,也是我自己吧……
可他是谁?
若是换个人,我不会有片刻的犹豫,但是他不同,我在他身边坐了许久,始终不敢将我心中的想法,变成现实。
却更无法离开。
只呆呆的看着他,甚至可笑到细数他的眉毛。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看样子是睡得不太舒服,是啊,他的鞋子都未脱,怎么会舒服?
若我帮他脱去鞋子,也只是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一些吧?
伸出微微颤抖的,自己无法控制的手,将他的腿抬起,放在我的腿上,然后褪去他的靴子,除去他的袜子。
在做这些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无比的急促。
他的脚掌很大,脚趾亦粗糙无比,我的手指碰过,却比我以前,碰到的任何女人的脚,都让我血气上涌。
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的脚,放回它们该在的地方。
他的脚有些冷,我记得有给他准备暖脚炉的。
在房中翻了片刻,找出来,就着蜡烛,点燃其中的煤炭,然后盖好,套上袋子,送到他的被子中。
我知道,我不能留在这个地方,可是却舍不得离去。
他明日就要走了,若是我多看他两眼,不算对他的亵渎吧?
坐在床头,愣愣的看着他,他的表情看起来舒服了很多,甚至砸吧了砸吧嘴。
他的唇,形状刚毅,此刻却有些绯红,见他动了动唇,却发出一个含混的声音,是渴。
我如同着了魔,在房间中找来水壶,压抑多日的想法一旦浮出水面,便有些势如破竹,还未等我清醒,自己就已经含了一口水,颤抖着,将唇俯在他的唇上。
他平日总爱紧闭的唇,此刻微微张开,将我送给他的水,尽数吸入,莫了,还似觉得不满,竟将我的唇含住,吸了两下,直到榨不出来水汁后,才放开。
我被他的举动,惊住了,过了片刻,如梦初醒。
转过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手心甚至都浸出了汗,我知道他是无意识的,可我无法阻止我内心的想法。
更无法控制自己,我是想他,在这一刻,这个念头清晰无比,胜过其他的一起,我无法自持,缓缓的低下头,眼前猛然一黑,红烛燃尽。
在房间整个黑下来之前,我能够看到,他吞咽水的喉头,上下抖动,他的唇角,亦有残留的水渍。
我被包裹在黑暗之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贪恋刚刚的触碰,无法抗拒的,似乎有魔鬼拉着我一般,看不见事物,只能听见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慢慢的靠近他,我觉得自己在颤抖,忍不住的颤抖,可我还是要做。
我能够感受到他脸上传来的热度,他的鼻息中浓烈的酒味。
最后,我轻声的问道:"还要喝水吗?"
他没有说话,却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哼声,似是同意,又似是邀请。
如同烟花炸开一般,璀璨夺目,惊心动魄。
一生之中,从未听到过如此美妙的声音。
仅剩的那点犹豫,再也没有了,吸下一口水,重新覆上他的唇。
他此刻的唇,已经闭紧,还未等我伸出舌头,将他的唇齿撬开,他便主动张开口齿,将我的唇撬开,然后,睡梦之中,一股脑的,将我口中的甘露,尽数吸入,吞咽入腹,这才作罢。
无法控制自己,手根本不听大脑的指挥,可我的大脑,现在又去了何处了?
我不知,我只知道,当我的手,扯落他领口的带子,触碰到他结实紧致的肌肤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些发狂,如此的靠近他,他的气息,让我沉迷。
唇小心的触碰着他的肌肤,怕将他弄醒了,另一只手,却探入了他的衣内,指尖的肌肤,光滑,结实。
这让我沉迷。
是了,就连皇后,倒在我怀中,想要服侍我的时候,都及不上,只是指尖的微触。
却不经意间,听见了他的闷哼声。
指尖碰到的地方,似乎有些异样。
那决不是先前我所听到的,满意的哼声。
黑暗中,重新摸出蜡烛,点燃。
然后,羞惭无比。
陛下挨打[VIP]
被我解开的衣衫四处散乱,然而,就在这里衣之下,却是触目惊心的数道伤疤,狰狞恐怖。
更有胸前的一道伤疤,在我刚刚的触碰下,竟有裂开,往外浸出血珠。
一腔欲火全然熄灭,颓然坐在他身边,睡梦中的他无知无觉,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
他在前线拼杀,伤口未愈,便又赶着回来,说不定在马上颠簸的时候,还会微微作痛。只怕我忧心,到了京城,就赶着进来见我。
他身上明明有伤,可对我敬的酒,却毫不推辞,全部喝完!
可我做了些什么?竟然趁他酒醉,想要对他做那种事情!
再看一眼他的伤口,下了床,取了下午送给他的刀伤药膏,揭开,然后仿佛朝圣般半跪在他面前,将盒中的膏药,细细的,轻轻的,抹在他的伤口之处。
伤口很深,有些地方,翻出肉来,张牙舞爪的盘踞在他原本完美无暇的胸前。
想起他曾经写信说过,有次同金兵交战,凶险异常,大家被围,最后靠吃尸体撑过去。可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受伤了,更没有告诉过我,伤的还不轻!
指尖的药膏,划过他的胸口,在这里,手放在他的胸腔上,能够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沉稳有力。
却未想到,他却动了一动,伸出手来,将我的手握住,甚至还伸出另外一只手,翻了个身,将我按在他身边,顺势搂住我,在我背上拍了两下,含混的说了句:"唔……别闹了……"
我枕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眼,他的怀抱,宽阔,厚实,平日我看见,只觉得安心,然而这个时候,却多了一丝其它的味道。
我犹豫着,是不是该伸手,抱住他。
却看见他的眼慢慢的睁开,眼中些许有些迷蒙,还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笑容,随即闭上。
然而这只是过了片刻,甚至半秒钟都不到的时间,他的眼猛然睁开,刚刚的迷蒙一扫而空,看着我,猛然将我甩开,失声叫道:"陛下!"
他的脸上,张皇,失措,环顾四周后,将目光停在我身上,对我上下打量着。
我对他露了个笑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一会,才讷讷的说道:"朕……朕过来看看……"
他眉头微蹙,狐疑的将我上下打量,最后,目光落在我的手上。
我心中暗叫一声糟糕。
我的手中,还拿着银制的盒子,指尖,还沾的有淡褐色的药膏,此时此景,恐怕是要出事。
果然,他脸上早已退却的红,此刻又泛了上来,他脸红了……
不对,是被我气得发紫……
只看见他剑眉倒竖,猛然从床上站起,逼视着我,压低声音,喝问:"你做什么!?"
我的目光落在他敞开的胸膛上,想要解释,我其实不是像他想的那样,手中的那盒药膏,其实是伤药……
然而还未等我开口,便发觉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他自己赤-裸的胸膛,然后怒意更甚,上前一步,揪住我的衣领,手上青筋跳动,近乎咬牙切齿的迸出几个字:"这就是陛下要做的圣明天子?"
我亦有些生气,他有事说事,怎么动不动就扯到圣明天子四个字上来?
亦寒了脸,哼了一声,对他说道:"你做什么?想要以下犯上吗?"
他揪住我领口的手颤了一下,随即又紧紧的抓住,怒意更甚。
哼!只准他一个人发怒么?我可没干他想的那些事情。倒是他,刚刚抱住我,不知想要做什么!
微微一笑,对他说道:"怎么,刚刚你酒醉了,扯着朕不肯放手,这个时候还没醒么?"
说罢,故意亮了亮手中的药盒。
他猛然夺过我手中的药膏,将它摔到远处,盒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然后骨碌碌的滚到墙角,没了声息。
我看见他的咬肌缩紧,双目喷火,恨不得要把我吃掉的样子,亦上了火气。
他气得有些浑身发抖,我的手腕被他捉的生疼,不肯认输,拿眼睛斜瞄着他,嘴角微扬。
却听他怒道:"想不到堂堂皇帝陛下,竟然会对臣子做这种事情!你,你……"
他说不下去,却一拳砸下,打在房中的桌子上,我今早特意找人寻来送给他的一张枕木雕花桌成了碎片。
他凭什么?就算是我真做了,他现在的样子,也有些过分,威胁我?
何况我根本没做过!
冷笑一声,淡淡的道:"放开朕!"
他恨恨的松了手,将掀开的衣衫系好,然后对我低声说了一个字:滚!
这一个字彻底将我的怒火点燃,扬起手,想也不想,就一个巴掌扇下去。
他本来背对着我,现在却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没回,就凌空将我的手腕捉住,如同当日在殿中教我的那般,将我手臂扭转,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躲开他伸向我肩头的手,一转身,到了他身后,朝着他腿弯处就是一脚。喝道:"你竟然敢同朕动手!"
他果然不敢,任我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的胳膊扭在背后,我又补上一脚,将他压在身下,恶狠狠的道:"别以为朕封了你节度使,就不敢将你怎么样!惹恼了朕,朕可不会同你客气!"
他亦发怒,在我身下恨声道:"还以为陛下是坦荡磊落的君子,竟然趁我不备,将……将我……"
我将他怎么样了?手上用力,喝道:"我怎么你了?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你说喜欢喝酒,我就把宫中最好的酒拿出来给你喝,你说要歇息,我就给你准备了最好的床被。半夜过来看你,你想要喝水,我就喂你喝,你还有理了你?朕倒要听一听,到底朕将你怎么了?"
他听了这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怒意更甚,竟然也不同我客气,一个翻身,将我原本拿住他的手,反手拿了,又如同我刚才一般,将我压在身下,怒道:"做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半夜三更的在我床上,手里还拿着……拿着……你到底有没有……"
我听了他这话,血气翻涌,挣脱过不他,一咬牙,大声道:"是!我是将你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看了个清清楚楚,不仅看了,还摸了,不仅摸了,还做了!不仅做了,还是你在下面!你想要怎么样?"
逮住他一个不备,手肘朝他脸上撞去,他脸上立刻紫了一片,听得我话一出口,他浑身一震,怒意更甚,他生气,难道我就不生气?我TM什么都没干,就被冤枉!
他是惊魂未定,我是早有防备,回头又是一掌,打在他受伤未愈的胸前,这一掌可是不轻,又没有甲胄保护,疼得他手上一松,趁机一个撩阴腿,被他躲过,闪身而上,将他撞倒,拿手肘抵住他的下额,死死的压住他,看他还想要反抗,一伸手,将他的领子抓住,哗的一声,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衣衫被我撕破,我呆了,我可没想要撕他的衣衫,只不过,只不过想要制住他,顺便出出胸口的恶气而已。
他也呆了,愣愣的看着我手中布片,彻底愤怒,回手一掌,全然不看地方,打在我的嘴角,嘴角估计立刻肿了一块,口中有血腥味散开。
竟然敢真的同我动手?我不怒反笑,退后一步,站起身来,朝他笑道:"别装了,爱卿,你今晚,在床上的样子,还真是销魂……"
还未等我说完,他便大吼一声,朝我扑来,两个人又扭打在一起,房中的陈设原本不多,空间更不太大,数次被他抵到墙角,撞到椅子,柜子上,不仅它们散架,就连我也跟着散架。我手脚并用,处处朝他要害攻击,他闪避之余,忍无可忍,也还了两招,最后我终于不是他的对手,又被他牢牢的压在身下制住,只听得他一面喘粗气,一面压低声音,怒道:"想不到堂堂皇帝陛下,竟然,竟然真的对臣子……做这种事情……"
我的手臂快要被他扭掉了,不肯认输,他这个时候,跨坐在我身上,姿势也不见得就多么好!
扬了扬眉,对他笑了笑,说道:"原来爱卿喜欢现在这个姿势!那朕知道错了,下次让你在上面好了,只是这次,你可是已经吃亏……"
他浑身一震,猛然放开我,随即将我捉起,抵在墙上,借着漏进来的月光,他脸上的神色,又是尴尬,又是愤恨,还有些涨红。
一拳砸下,打在我耳边,青砖做的墙壁,竟然被他打出一个坑来,眼看着下一掌就要到我身上,我在他的压制下挣扎了两下,咬牙切齿:"岳飞你他妈是个猪吗?我对你做了没做,自己难道没感觉吗?"
终于,双方的厮打,在这一句话后,停住了,他缓缓放开了我,似是在仔细的思考,我累的浑身虚脱,没好气的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肩膀,怒道:"你以为自己貌比潘安还是胜过韩子高?就算你想,朕还没兴趣!朕解了你的衣衫,是看到了你的伤口,帮你上药!"
他到此刻,听我的话,浑身一震,才朝自己的胸口看去,过了一会,又缓缓的蹲下身子,将被他丢在墙角的那盒药膏拣起来,放在鼻端闻了闻。
黑暗中,看见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他脸上的怒色全然不见,只剩下懊恼和羞惭。伸出手,想要将扶我从地上起来,我哼了一声,甩开了他的手,自己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坐回床上,对他怒目相向。
他朝我这边走了两步,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似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头也不敢抬,道:"臣……臣……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臣鲁莽……"
我哼了一声,看着他,衣衫凌乱,头发也散开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估计我现在的样子,也差不多,袖子都被他撕破了。抬眼看去,这房中,出了一张床是好的,其它的东西,都被砸乱,我拿来的张浚的折子,还被弄破了,上面裹着裹着煤灰,没好气的朝他说道:"去把你的衣服找一套出来!"
他耷拉着脑袋,过了一会,站起身,想要去拉开柜子。
柜子早就散架,里面的衣服都散落在地上,亦裹着灰。
他捧着衣服,看了看我,又到处看了看,重新跪下,道:"臣……臣没衣服……"
我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过了片刻,房中猛然一亮,却是他将蜡烛点燃了。
他没说话,我亦没说话,空气有些沉闷。
我更郁闷,我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有些恼怒,朝他恨声道:"你去朕的寝宫,拿套衣服!"
见他出门,我在后面补充道:"不准让别人看见!否则朕治你的罪!"
他也没说话,捡起一套裹着煤灰的衣衫,抖了两下换上,出了门。
不过多久,就看见手中拿着一套衣服来了。
有些冷,往被子里缩了缩,却听他说道:"臣不敢……不敢擅闯陛下寝宫,是找……找宫中侍卫借的衣服……"
哼了一声,将自己被他扯破的龙袍换下,又将零散的头发系住。
还是系不好,抬头看向他时,他也正在看我。
我没好气的朝他怒道:"看什么看?"
他走过来两步,见我瞪他,又退回原处,道:"陛下明日……明日这个样子……要不去把孙太医喊来,上点药吧……"
我手中的梳子忍不住朝他飞去,砸到他的脸上,没好气的说:"喊他来做什么?难道要闹得人人皆知,朕被你打了一顿吗?"
他尴尬异常,跪下磕头道:"臣……臣还以为陛下……总之,是臣的不对,任由陛下责罚!"
我心情烦躁,人都说,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这还没偷呢,就折了许多米,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反正朕也没吃亏,你帮朕把头发弄一下!"
他捡起梳子,站到我身后,手握住我的头发,另一只拿梳子的手有点哆嗦。
一个不小心,梳子没梳到头发,倒是梳到了我的伤口上。
痛的我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吓了一跳,忙弯下身子,低头朝我脸上的伤口看来,我抬起眼,看着他,影影绰绰之中,他的眼里,满是愧疚。剑眉星目,被橘黄色的灯晕包裹,显得迷离万分。
略微粗重的鼻息,吐到我的脸上,让我恼怒之余,竟还有些贼心不死。
我这顿打,不能白挨!
有些心慌意乱的扭过头,对他说道:"你动作快点,朕今晚还有很多事情!"
他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快起来,看着墙上映出来的影子,他有些心不在焉。
好容易将头发输好,衣衫整理好,我站起身,推开门,头也未回,对他说道:"你随朕来!"
身后的声音有些诧异:"去哪里?"
我在心中,有些腹黑的笑了一笑:"寝宫!"
听见身后的人拳头捏的咯咯响,转过头去,看见他目光中透出恼恨,脸上却有可疑的红云。
哈哈,终于轮到我羞辱他了!
寒了脸,朝他喝道:"你以为朕半夜三更跑你这里来是做什么?洞庭湖的张浚来了消息,朕是来找你商议的!"
流言蜚语[VIP]
"在洞庭湖的张浚来了消息, 所以才特来找你商议的!"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羞惭之色,看来,这次想歪的人,是他!
我挑了挑眉毛,看着他低着脑袋,根本不敢和我对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样子,心中大爽。淡淡的道:"爱卿,你想太多了吧?"
一双眼睛又燃起火,狠狠的瞪了我数眼,哼了一声,怒道:"不去!"
扬眉轻笑,看着他窘迫万分的,已经被涨的通红的脸,尤不甘心,对他上下打量一番,说道:"你也不想想,凭你的身手,即便是朕想对你做什么,也不能得手!你这么紧张,难道说,是你想……"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他喉咙中发出一声怒吼,一掌下来,我身边的门上,留下五个手指印。
他痛恨万分,气得面如金纸,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对我说道:"请陛下不要再拿此事玩笑!"
本来我占据有利地形,结果现在阵线全失。
看来言多必失,还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不敢再随便说笑,忙正色道:"朕知道了!朕以后再也不提了!"
收回一只已经跨出门外的脚,回身坐在他的床上,道:"那就在这里说好了!"
说话之间,扯动嘴角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等他把张浚的札子看完,又将它粘好,想要开口问话。
一开口,就疼得厉害。忍不住眉毛都跟着抖了起来。
刚刚还不觉得这么疼的,现在缓过劲来了。
他看也没看我,只说已有破敌之策,只是目前尚未确定,要到洞庭湖去亲自看过,方才能行!
我点了点头,想要也附和两句,却最终嘴角张口就疼,放弃。
过了一会,又听他说道:"陛下放心,臣三个月内,定然能够剿灭叛党!"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不过还是有些不甘心,嘟嘟囔囔的发音:"三个月……唔……那么久?"
他点了点头,道:"路上还要走路!"
嗯!
我没有了话说,他的话也已经说完。
一时间没人说话,就觉得万分局促。
气氛有些不大对头,我坐在床上,他站在地上离我不远处,背对着我。
我随意咳了两声,想要打破僵局,却不防听见他的声音:"伤哪里了?重……重不重?"
提起这个事情,我就又来了气。
想也没想,忍着疼逞一时之快:"浑身上下!你要看吗?"
在后面,看到他的拳头又捏了起来。
我觉得我再呆下去,恐怕危险系数会猛增。
站起身,拉开门,头也没回,对他说道:"不早了,朕要回去……嘶……你也早些……唔……早些睡!"
没有听见他发出任何声音,更没有说要送我。
我独自一人,迎着夜风,朝禁中走去。
遇上巡逻的侍卫,还要小心避开。我这副样子,要是落到了别人眼中,恐怕上疏奏议的折子,明日就到了我的案头。
禁中的正门已经关了,只有平日出入的小门,高公公的影子还立在那里,我看见他,好像看见了亲人一般,一时之间,万分感动。
真是懂得体察圣意啊!
更为体贴的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说了句天冷,陛下别冻着了,就给我带好了帽子,将脸上也遮的严严实实。
简直像做贼一样,好容易来到了福宁殿,众人早已被遣散,高公公依旧什么话也没说,更没问,就连神色也没变,只找出了衣衫,帮我换好,又找来秘药监的太监,送来了伤药。
他们要帮皇帝伤药,我却不知到底都伤到了哪些地方,不敢让别人看,只让他们留下药,就赶走了。
最后,我对着镜子自己将脸上的伤口都上了药。总算岳飞手下留情,比较有职业道德,打人不打脸,我的嘴角只是肿了一块,先有冰块敷,现有药膏护,外表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异状来。
身上就比较悲惨了,凡是被他碰过的地方,就是清淤,甚至连大腿处都有一个巴掌印。
心中愤恨万分,不是都说岳飞是忠臣么?不是都说他最爱君体国么?忠臣,难道不是不论皇帝怎么折磨他,怎么虐待他,都皱着眉头上,无怨无悔么?爱君体国就更不用提了,应该是深切的爱着自己的国君,体谅自己皇帝吧!
他倒好,我还没怎么了,他就怀疑我迷-奸了他,我只不过气急说了几句气话,他就敢跳起来跟我动手动脚!我看他一点都不爱我这个皇帝!明日就亲自写一本《臣轨》,专门发给岳飞看,上面的主要内容嘛,嗯,就是皇帝要打你,你就要乖乖的给皇帝打,皇帝要爱你,你就要乖乖的脱了裤子给皇帝爱!
想到此处,竟然有些兴奋,还是算了……我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好了,被他揍了,想的竟然不是砍他的脑袋,而是扒他的里衣,似乎,我这个皇帝做的,也不太地道。
更可况,我现在浑身还被揍得疼呢!
第二日是五日一次的外朝,见得人有点多,大臣轮班奏事。
从早上坐到中午,匆匆吃了午饭之后,又继续座殿听奏。
我这副模样,根本不能说太多话,嘴角一张口就疼,只得装模作样的微笑,微笑,再微笑。
就算是那个谁谁谁上表,说谁谁谁私吞公款,要在往常,我很定大发雷霆,今天,也只能改成微笑……
运气不好,等到所有人奏事完毕,都已经过了下午了。我还是不太死心,去岳飞的住处看了看,里面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人影都没有一个了。
他果然已经走了!
心中有些黯然,在他房中坐了片刻,看着门上的那个五指掌印,想起他昨夜说的话:"请陛下不要再拿此事玩笑!"
他当时说这句话的神情,样子,语气。
是很讨厌这种事情呢?还是单单对我的态度很痛恨?
是不想再提,只当被狗咬了一口;还是因为自己错怪我,心中有愧,不想再听?
揣测良久,终不得解。思来想去,发现竟越想越难以忘怀。
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回到内殿继续批阅札子。
天色已晚,可折子还是那么多,虽然大部分三省的都已经写好了公文,只让我画个押而已,可还有一些,却是让我定夺的。
更有一些,是将我的指示驳回的。
更有户部的请求,收经制钱,禁酒傕。
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名目繁多,就是收税,税收的多了,百姓不堪,收的少了,国家用兵,费将安出?
揉了揉太阳穴,扫到户部侍郎赵鼎上的折子,说是夏税恐怕西川和洞庭湖的都收不上来了。
收入直接少了一半!
最后还是狠了狠心,将岳飞去平定的地区,免三年赋税。
让梁扬祖去做提领措置东南茶盐官,措置茶盐事物。
有点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味道,或许,还能打打皇后的主意?
虽然外戚不当政,不专权,可是很有钱。
还有一些王爷宗亲?虽然他们不管事,不干活,可是,不用交税,亦有土地,粮食。
或者,一些世家?柴,李,刘,等等,都是一些亡国之君的后代,赵匡胤对他们宽容了这么多年了,是不是应该在国家有难的时候,也出一把力?而不是仗着有祖上的荫蔽,就拿着大把银子,活的比我这个皇帝还潇洒??
等到皇后再一次要我去她那里坐坐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身后跟着一大堆宫女,太监,独独少了高公公。
先去看了看太子和公主,同他们说了一会话后,就让太监带着他们出去戏耍,我从新看向皇后。
皇后坐在一旁陪着,看起来她很高兴,亲自端了糕点,送到我面前,柔声道:"陛下近来瘦了许多,该好好吃点东西了!"
我对她笑了一笑,拈起两块糕点,送入口中。
再向她看去的时候,竟然看见她满脸红晕,欲言又止。
在心中暗叹,皇后真的是个美人,只可惜我无福消受。
装模作样的微微蹙眉,叹了口气。
皇后善解人意,道:"陛下可是忧心朝中之事?"
我点点头,道:"嗯,朕的折子今日还未看完,朝中那些人,你是知道的,没一个省心的!今日又有户部的上书,说是今年收成不好,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一。"
皇后将我的外衣接过,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忧,我父亦有先帝所赐的良田百倾,在江南一带,我明日同父亲说,将他把田中的粮食,全数捐给国库便可!"
舒了一口气,朱伯材肯带头捐款,朝中其它的大员,亲王,统统都要给我学习,倒也省了我费尽心机去找他们要粮了。朝皇后笑道:"爱妻如此贤德,朕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皇后眼中满是柔光爱意,看得我心中都有些许愧疚。
最后她低声道:"陛下说笑了,为妻的,自然要帮丈夫了!臣妾只求陛下,心中记得臣妾的好处……"
她如此说了,我也不能空手套白狼,总要表示表示。
伸出手,将她搂在怀中,带着虚伪的,欺骗人的微笑,温柔的看着她的眼眸。
缓缓的靠近,慢一点,再慢一点。
终于,听见高公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陛下!秦大人推荐的赵明诚,在殿外求见!"
放开已经呼吸急促的皇后,我觉得自己没救了。
我的心跳,一如平常,没有半点变化。
我彻底的,不喜欢女人了。
也许,三天后的家宴过后,我就再也不会踏足后宫。
以前钦宗宠幸过的,我没办法。
至于那些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的,我还是做做好事,放她们出宫吧!
家宴中,朱伯才带头捐款,他是爱女心切。
和钦宗争夺过皇位的嘉王赵楷也很积极,估计是怕我像干掉蔡京童贯那样,把他暗地干掉。
还有几个也表现的不错。
当然亦有几个能够让我秋后算账的。
至于世家的,我想了想,还是先不要拿他们动手好了。
肥羊一次杀光,下次再要吃肉的时候,恐怕就不太好弄了。
家宴后的第二天,就有一次经筳,给我讲课的,这次是四十多岁宝文阁大学士苏定邦,今天讲的内容,却和以前全然不同。并非历史,更非军事,也不是诸子百家。而是好死不死的,把先帝手下的,臭名昭著的六贼之一王黼拿出来讲。
我有些不悦,这我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讲的?
看来讲经是假,是要借题发挥才是真的!
果然,当他说到王黼半夜私入禁中,和我那个老爹笙歌艳舞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下半句话,淡淡的道:"朕知道苏卿家你的意思!合着你认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岳宣抚,是王黼之流?"
我脸上的颜色十分之不好看,苏定邦普通一下跪在地上,有些发抖,多多索索的道:"不!臣不是那个意思……"
我冷笑一声,盯着他,他脸上有些发青,发灰。
毫不含糊,一字一句的说道:"没有他的浴血奋战,哪里来的你们在此安享太平?再有此等流言蜚语,别怪朕责你诬告朝廷命官,有功之臣!"
苏定邦脑袋上都是汗,我在心中冷笑一声,读的书多有什么用?他说道唐之魏征犯颜直谏的时候,好像自己的骨头多么硬似地。
微微一笑,将苏定邦扶起,赐座,不动声色的问道:"今日原定,是要讲什么?"
苏定邦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顶了顶神,答道:"回陛下,是汉武帝……"
一面听他讲,一面提了几个疑问,心中却在暗暗琢磨,看来,从今往后,我坚决不能让岳飞寝宫觐见了。
这些话,都到了我的耳朵里,未必他的耳朵会比我差一些。
当岳飞的捷报再次传来,仅仅用了十五天,就平定了别人用了但半年都毫无办法的水寇时,朝臣们再提及岳飞的时候,口风都有些变了。
甚至还有些,上书要求,等到岳飞回来,要我内殿召见抚慰的。
嘴角微扬,我一定会好好的抚慰。
不论是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作为一个贼心不死者。
就连先前家宴中,有些不太积极捐钱,捐资的亲王,外戚。
也让我没了秋后算账的机会,纷纷慷慨解囊。
仅仅只有两个人,对这种情况,表示了担忧。
一个是李纲提拔起来的户部侍郎赵鼎,上的札子,密奏。
理由很简单,帅臣带兵过多,恐难以节制。二十五岁封节度使,已经是开国至今,从未有过的破例,如今一再加赏,而关陕之处的诸将,恐怕心中不平,多生事端。
另一个是刑部侍郎,秦桧。
他没上札子,只是在一次朝议后,单独留了下来,在崇政殿中。
春花已经开了,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
风吹过,落英缤纷。
他首先呈上了一串名单,是我上次让他搜集的,和西川叛军勾结的名单。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沉默的看着我。
我瞟了这名单一下,眼角跳动了片刻。
上面,固然有张邦昌的党羽,也固然有秦桧的仇家。
可还有一个人,是驻守在京师的,手握将近五万兵马,在靖康之时,有守城之功的范琼!
知道这个人,一直有不臣之心,嚣张跋扈。
可我万万没想到,原来他跟西川也有勾结!
我并不相信他听命于赵构,或许更多的,是趁火打劫,扩张自己的兵力,实力罢了。
毕竟现在天下还是一团乱,金兵随时会来,朝廷手上无法调出多余的兵将,对于范琼,我也只能一再安抚。
但是不能或许,我要有切实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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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口:"你有证据么?"
秦桧摇头:"没有实证!"
我继续问:"范琼为什么要和西川的叛军勾结?"
秦桧猛然笑了笑,看着我,然后道:"陛下难道你自己不知么?当日范琼立功,陛下都给他些什么赏赐?如今岳飞立功,有的时候,甚至还没立功,陛下给的,又是些什么?既然有两处可投奔,为什么不去赏赐丰厚之处?"
我有些无可对答,却听秦桧继续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陛下如此优待岳飞,恐怕它日,又成了另一个范琼,也说不定!"
我勃然变色,恶狠狠的盯着秦桧。
黑衣黑发的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毫不畏惧的看着我。
同样是说岳飞坏话,我看他比那个什么苏定邦有胆量的多!
忽然一笑,拍着他的肩膀,与他一同出了大殿,喃喃道:"会之!还是你明白朕心意!先解决范琼,等到一切定下来,再说别的!你去给朕弄清楚了,找到证据!如果没有机会……朕给你制造!"
前日经筳才讲过,君王不可以自己的好恶来行事,对岳飞是如此,对秦桧,恐怕更是应该如此。
从之前的想除掉他,变成了现在的想好好用他。
让他成为我手中的一柄刀,不过我会小心的使用,让他只伤到别人,除去我想除掉的人,却绝不会,让它伤到自己。
秦桧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长得和我差不多高,春寒料峭之中,眼中有一丝我难以明白的玩味。
我亦看着他,我发现,渐渐的,我对朝中的每个人,都能看的明白,看得透彻,唯独他。
若是我与他完全生活在同一时代,我恐怕要由衷的觉得,这个人,很忠诚。
然而我知道,这不是,这只是他的假象而已。
三日后,破格提升范琼为枢密副使,使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西川叛军的事情。
当然,更有一些我故意给他的消息以及一些计划。
他若仅仅只是桀骜不驯,或者狂妄自大,我会给他机会,若是他暗中和敌人有所勾结,那么,等待他的,只会是悲剧收场。
春二月,天气渐渐转暖,汴京的天气,明快起来。
我亦会在演习骑射,批阅奏章完了之后,微服出巡。
同李若水他们走在汴京城的街道上的时候,竟会听见有童谣。
"大鹏展翅,万里高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宋岳飞,一代战神!"
第一次听见,我微微皱了皱眉头,对一旁的李若水道:"这什么童谣,真难听!"
身为吏部侍郎的李若水身形高挑,经常都是以一副处乱不惊的样子出现,这个时候却面露惶恐,开始劝谏:"官家,先前洞庭湖一代的叛乱,朝廷屡次派兵,全被击溃,岳飞一到洞庭湖,才短短十多天时间,钟相的部将杨太、黄佐、杨钦、余端、刘诜等就接二连三的归附朝廷。还不到一个月,就已收编数万人。实在是不可多的的人才。又在短短两个月时间,转战荆湖两路,所向披靡,不仅仅是杨幺被灭,就连一些叛乱,有的甚至还未来得及上报朝廷,就被岳飞尽数歼灭了。如今人人传诵,我大宋出了如此人物,陛下该高兴才是啊!"
我不悦,非常的不高兴,对李若水抱怨道:"你听听他们唱的那歌词,那调子,都什么玩意,朕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东西!真是的,明日该去让赵明诚管管这个事情,这种东西拿来唱岳飞,简直是……"
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合适的形容词,最后终于拉了个能够比较贴近我意思的词汇:"简直是,给岳飞抹黑!"
听到我这么说,李若水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道:"恩,臣这就去让赵明诚办!"
赵明诚是秦桧所推荐的,不过根据他的特长,我让他在礼部办事。现在是李若水的下属。
我想了想,赵明诚这些天按照我的要求,写的一些文章,微微皱眉:"算了,朕看那个赵明诚的水平也很有限,还不如朕呢!不如明日,将赵明诚的夫人召进宫,朕亲自交代这件事情,他夫人可是博学多才,做出来的文章,又通俗易懂,又格调高雅,哪里像他,成天只会弄什么圣上英明,皇恩普照!"
第二日,我大宴了赵明诚的夫人,这位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女词人——李清照!
对于赵明诚的任用,多半是看在他老婆的面子上。
虽然对女人不怎么感兴趣,可是依旧被这位的神采所折服,她听了我的要求,含笑称是,片刻之间,便做了数十首歌颂岳飞忠勇仁义的童谣。
其中的精彩佳句不绝,朗朗上口又文采绝佳。我喜得大大赏赐了她一番,然后小小的试了一下我最新组建的由张茂负责的特务机构,把童谣作为非官方的渠道流传出去。
一个月后,我再次走上汴京城的大街的时候,听到的歌谣,顺耳了许多!
板着指头算算,天气变暖,金兵也到了差不多该退兵的时候。
他们今年的收获比较惨,出兵河北,没有捡到任何便宜,也没劫掠到什么金银珠宝。
转战关陕,那个地方战略位置重要,可也没什么好东西。
比之去年南下,金银珠宝满腰包的情况,今年收获,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据探子来报,金国的皇帝吴乞买,有些郁闷。
不过绝对比不上我郁闷。
本来不打仗的时候,军费开支,就几乎用了整个财政收入的十分之六,今年打仗,更是入不敷出。金兵打仗,却都是没本的买卖,少赚钱的,总是比亏本的要划得来一些。
更何况,金国并无叛乱,我这里,还有西川是个大头。
板着指头算算,岳飞也快回来了,既然天气热了,北边的战事也没那么紧的话,让他先不要走,有信得过的军队在手,我做事情也方便一些。等我将朝中,那些暗地里同赵构赵佶勾结的家伙,铲除了再走!
张浚前些天上来札子,叛乱已平,现在正将那些贼寇,老弱病残的放归乡里,恢复生产,开始春耕。一些精悍勇猛之人,编入军队,打过仗的,总比一些没打过仗的禁军,好用一些。
十日后,岳飞上奏,湖寇已平,荆湖地区,也已按照陛下的意思,抚慰妥当,请求另派贤明之人,充任此地的知州。
在朝中七挑八选,最后决定让张所前去。
第一是我信得过,第二,他也颇知兵事,如有骚动,更可弹压;第三,他颇为仁义,定然比之前那个只会捞钱,不懂抚恤的知州好的多。
那么,岳飞该回来了吧?
等到张所前去,那他和张浚启程,估计也就十多天的样子,便能抵达京师。
他这次回来,和前几次又不同,如今,他的大名,已经开始四处传送开了,是得胜回朝,我要好好招待招待,不是有朝臣建言,说应好好抚慰么?
抚慰不仅仅应该靠嘴巴,还应该有点实际行动,比如,要好好赏赐赏赐!
送些他喜欢的且能用得上的东西,坚决不能再搞上次的红袍事件了!
仔细思索他的喜好,是什么呢?他喜欢兵法,兵书,可我这里的兵书都已经被他看完了,实在是什么也给不了他。赏赐他住宅,金银珠宝?他又不要,以前赏赐给他的古玩字画,都被他转手送人了!本来想着这次他回来,能够给他一个惊喜,将他老母和妻儿接过来,可是派去的探子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他家人的下落,这个只能等下次了!
那么,我要送什么东西给他,他不会拒绝,不会推辞,更不会随便送人呢?
去御庄的时候,看着抽出的嫩绿的麦苗,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我送他的这三件东西,他一定会喜欢!
接下来的几天,两府奏事,我都不再给那一帮大臣互相争吵的时间,直接一锤定音。然后匆匆下了朝就开始一目十行的批阅奏折。往常看的时候,有些文章写得好的,还会仔细多看两遍,现在根本不管它,了解了意思后,直接提笔就批。逛后宫的时间,喀嚓掉,练武场的时间,喀嚓掉,检查太子功课的时间,统统喀嚓掉!
在两百名宫娥放出宫的那天,我的礼物,也终于像模像样,拿在手里试了试,还不错,将它藏在袖子中,想着岳飞看见了,一定会又惊又喜!
十天后,岳飞终于带着他的两三万的部队,浩浩荡荡的进了汴京城!
正是上午,阳光明媚,白色的云朵在淡蓝色的天空中,画出远山的形状。
我同百官一道,站在宣化门处。
一年半了!一年半前,可是想也没敢想,还能站在宣化门上,看着远处腾起的黄沙尘土,迎接自己的大军归来!
一年前,我还要在秦桧的搀扶下,才能爬上这宣化门,朝城外如同蝗虫一般密密麻麻的金兵喊话:汝要战,我便战。
那个时候,只是凭着一股胸中的一腔热血,然而时到今日,看着远处,那抹立于黄土地上的鲜红影子映入我眼帘的时候,我可以底气十足的,对任何人说:想要找死的话,就尽管来打吧!
看着他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紧张,我身上被他揍出来的清淤,早已经好了,却不知他这几个月,身上是添了伤疤,还是结了痂。我早已不生他的气了,也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还心存芥蒂?
我不知道,他写上来的,不论是公文,奏折,还是札子,甚至是私信,都从未提及过半句公事以外的东西。
只要他提的要求,只要是他说:请速施行,或者祈望圣慈准臣所言,我都毫无半点犹豫的画批。就算是有些枢密院的,或者三省的反对,我依然坚持。
他会不会还因为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六扇城门打开,车架,仪仗一字摆开,分立御街两旁,诸班直齐齐出动,手握刀枪,立于两旁,宫女捧着香炉,太监举着华盖,百官并列站在城门之外,这般仪仗,这般场景,只为了迎接他的归来!我有些忐忑的走下城楼,站在城门外,銮驾上,头顶是明黄色的金龙华盖。身上是皇帝最正式的冕服,十二流珠冕冠,黑色的衮服,日月星辰,大好山河尽数绘制其上,火龙蔽膝遮住黑色的鲨鱼皮靴。
我看着他越奔越近的影子,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手中握着最初送他去河北时,所砍下的那半枚玉佩,然后看着他带着一队骑兵,直奔到我的面前。
他翻身下马,朝我看来,我亦看着他。这几个月在外奔波,不见消瘦,反而更加成熟,稳重了。眼神也更加锋利,尘土满面丝毫不能掩盖他的英气,微微扬起的嘴角,更添魅力。
他跪在尘埃中,他身后的队伍,亦下马,跪在尘埃中,紧跟着,身后的步兵已到,数万人在城门外,尽数跪于我的面前,然后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微笑的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的诸位将领,大部分都是他收编的精兵强将。
也许,很多人都只认得他,而不认得我,不过,我毫不介意。
在很早之前,我不也一样,只认得他,而不知道别人么?
缓缓的张开口,朗声道:"众位将士,平身!"
他率先站起来,然后,他身后的将士,整齐划一,唰的起立,我走下銮驾,来到他的面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他身边,空气中都弥漫着他的气息。
伸出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他手指微颤,却没有将我的手甩开。
拉着他,从众臣面前走过,一直走到我的銮驾上,然后,让他坐在我的身旁,我给予他最高的殊荣,能够和皇帝并肩而坐,并肩而行!
銮驾经过横穿汴京城的御街,御街两旁的百姓,都纷纷驻足观看,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岳元帅,然后,整条街道,都呼唤着他的名字,久久不歇。
胸中洋溢的,满是自豪和骄傲,他此刻就坐在我的身边,我转头看向他,见他也正好转过头来看我。
他在对我笑。
心中的不安,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全部平复,我亦给了他一个会心的笑容。
然后看向那缓缓驶近的,十二道金钉朱漆的宫门。
宫门敞开,红色的地毯,从紫寰殿,一直铺到宣德门,宣德门两旁的两面大鼓此刻系了红花,我同他一道进入,然后携了他的手,一同走下銮驾,走到这紫寰殿中。
殿中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上等的酒宴接风,我让高公公带着他先去宫中的温暖沐浴更衣,自己回了偏殿,换了一套明黄色的金织盘龙常服,又戴了乌纱翼善冠,重新出来,到得紫寰殿,百官众人都已经齐集,岳飞带回来的将领也在其中,众人见了我,皆行了拱手之礼,看向殿内,岳飞已经换了一套我给他准备的淡青色的流云滚金边交领袍子,头上带着的,也是我特意为他挑选的一根古木雕纹簪,正站在殿内,同前来问候道喜的官员应酬。
我朝一旁的高公公示意,高公公清了清嗓子,然后尖细的声音宣布,庆功宴开始!
众位官员都竭尽归座,我特意将岳飞的位置,安排在我旁边,不是我的私心,是理所当然!他可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宋朝的武将,待遇不高,地位也不高。我特意将岳飞带回来的武官座位,同那些朝中大员的座位交叉着坐,以便他们能够多多交流。
以后还有很多仗要打,朝臣岂可不知兵事?
兵将又岂可全然不知朝廷?
随着奏乐声响起,首先进来的是一群穿着战甲的舞女,表演最近排演的歌舞《破阵图》,其中有个舞女舞剑特别好看,长得也不错,此刻她正带头领舞,我偷偷朝岳飞看去,果然,他也饶有兴趣了看了两眼。
看来他对这个节目比较感兴趣,心中稍安。
接下来,就是从唐传下来的霓裳羽衣舞,我最喜欢的玩意儿。舞女们各个纤腰丰胸,长袖舞动,如同云中雾中,恍若仙子,翩若惊鸿。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带头喝彩,下面百官也跟着纷纷喝彩,朝岳飞偷偷看去,恩,他似乎对这个节目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匆匆一扫而过,便同一旁的同僚讲话喝酒。
看来,两个人的审美趣味,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歌舞完毕,便是奏乐,觥筹交错间,我也走下了位置,先朝岳飞走去,对他举杯,他来者不拒,仰头就干了,然后跟着下去,他带着我,将他带来的将领一一介绍,每到一位将领面前,我便干得一杯,足足有二十多个将领,一圈下来,我已经有些醉了。
朝中的一些大臣却不放过我,似乎故意要看看皇帝醉酒的样子一般,挨个来给我敬酒,朱伯材,郑坤,刘宗元之类的大臣敬酒,我不能不喝,可是李若水,赵鼎,张浚,朱胜非,吕好问他们跟着起什么哄?他们起哄也就算了,秦桧竟然也跑了来,非要同我喝上一杯!
秦桧今日看起来,也没了平日的阴冷,笑的很畅快,敬完了我,又去敬岳飞。
只是我总觉得,他的笑容里,隐藏着些什么我无法察觉的内容。
朝中一些老臣,见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我也不留他们。还有一些不胜酒力的文官,比如赵明诚之类,也说要回去。
我搭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的笑道:"爱卿,朕看你是怕回去晚了,被尊夫人骂吧?"
赵明诚颇为尴尬,我朝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天下怕老婆的,可不止他一人,好歹还有秦桧给他垫底呢~!
秦桧刚好在我身旁,在身后插口道:"陛下弄错了,臣可不怕老婆!陛下说的,恐怕是范琼将军吧!"
秦桧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站在不远处的范琼听见。
听见脚步声颇响,朝这边走来,一个异常不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秦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琼有点脸红脖子粗,看样子,他很不满。
我朝范琼上下打量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会之胡说八道,你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秦桧脸上变了颜色,不过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换成了能够腻死人的笑容,对范琼笑道:"下官喝多了胡言乱语,范枢密千万不要见怪!"
范琼哼了一声,袖子一甩,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殿,只留下一句话:"文人小肚鸡肠!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微笑的看着他走出,给秦桧使了个颜色,他心知肚明,点了点头,随即也跟追着范琼走了,一面走,还一面朝范琼笑道:"范将军,慢些走,下官还有几件事情,想同范枢密请教!"
内殿抚慰[VIP]
他们两个一走,殿中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人人都毫无戒心,最开始是众人闹着要这次宴会的主角岳飞,表演一套枪法。
张浚站在我身边,同我一道,看着岳飞枪头的红樱扇动,敬了我一杯酒,猛然说道:"陛下若想要下手,恐怕不能只靠秦大人!"
我转过头,将注意力集中到张浚的身上。
之前没怎么注意他,现在朝他看去,秀美的面庞上,微泛桃花。
我不置可否,转着手中的鎏金青瓷杯,问他道:"德远,你这些日子,同岳飞相处,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张浚的目光却始终看着我,过了一会,微笑道:"岳宣抚智勇双全,沈毅沉厚,可堪大用;只是……"
我笑了笑,看着岳飞归位,对他低声道:"德远有话不妨直说。"
张浚想了想,道:"只是性格刚直,好辩是非,若是做某些事情,不如西川平乱的刘光世!"
我心中一寒,这个问题,我倒是完全没有考虑过。
只不过,今夜已经引起范琼的猜疑了,动手要赶快!
拍了拍张浚的肩膀,对他笑道:"德远不必过于担心,朕自由主张!"
张浚不再说话,只静静的坐在一旁喝酒。
我亦没再说话,看着殿中觥筹交错,叫好声不断。
然而心中却在慢慢思量,张浚这个人,看的犀利,刚直又不激进,考虑问题且全面。
此次平定洞庭湖水寇,他也功不可没。
能够用上一用的!
殿中众人的矛头,现在已经指向了李若水了,应有人说要一睹礼部侍郎的风采。
李若水落落大方,站起来吟了一曲菩萨蛮,满堂喝彩。
就连那些不同文墨的武将,眼珠子看着他,都不住口的称赞,不知道是称赞他的丰姿,还是称赞他的诗文。
我已经坐到了岳飞身边,正与他喝酒,不知是谁,最带头起哄,说愿得见皇帝陛下风貌。
我皱了皱眉头,醉眼朦胧之中,根本看不清是谁在带头。
秦桧也随着范琼走了,更没法让他去查一查,我来秋后算账。
皇帝既然被人点名了,当然不能输给自己的臣子,只是,我干什么好呢?说笑话?也不知他们喜欢听冷笑话不喜欢,还是算了,舞枪弄剑?我疯了吧,在座的可都是武将,我也别自曝短处了。要不才思敏捷,学着李若水作诗也行,可惜没这个天赋,想了半晌,才在高公公的提点下,想起来了我的宠妃,以及我的长处!
坐在大殿中央,将琴放在几案之上,虽说吴昭容生前,曾经说过,这弹琴需要先沐浴更衣,而后焚香祷告,然后才能弹,不过到了我手中,也省了那么些步骤了,拨弄得两下,然后谈起了一首流行的小调: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很简单的调子,却有些苍凉,有些悲壮,亦有些豪迈。
众位才从战场上下来的将领,情不自禁的跟着慢慢和了起来,然后歌声汇集一处,冲出紫寰殿,抵达云霄: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一曲完毕,众人鼓掌,我看向岳飞,他正微微含笑看着我,我想起张浚的话,朝他笑道:"岳爱卿,朕还知道一首曲子,唱给你听可好?"
岳飞脸色顿时有些尴尬起来,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似乎有些轻佻了,可这真的不能怪我,因为,我并非在装醉,而是,已经醉了!
不等他回答,我便自顾自的弹了起来,缓缓的唱到:
怒发冲冠凭栏处,
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重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大殿之中,一片静悄悄的,带我弹完,唱完,仍旧没有人说话,我缓缓的站起身,走向岳飞,朝他笑道:"爱卿,这个曲子,你喜欢么?"
大殿内,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这是他的曲子,他一定会喜欢!
猛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重重的跪在我的面前,朝我抱拳道:"陛下,靖康一役,臣救驾来迟,以至陛下含恨至今,请陛下放心,五年之内,臣定然将金人,全数驱除出我大宋的河山!"
我笑了,然后伸出双手,将他从地上扶起,缓缓的道:"别说五年,就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朕也等着!等着看你,平定西川,驱除金兵,收复幽云十六州,等着我大宋,重振山河!朕相信,只要有你在,就一定会有这一天!"
他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四周喧哗声又慢慢的响了起来,我觉得今天确实有点不胜酒力,等一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得先歇息歇息。
站起身,告辞,回到崇政殿,将殿内四下打量了一翻,稍稍休息了一会。
估摸着酒宴已经快结束了,将我要送给岳飞的东西准备好,坐着銮驾,再次来到了紫寰殿。
到紫寰殿的时候,人果然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岳飞,张浚,赵鼎,李若水几个,也正要出去。见我来了,都颇感诧异,我同他们微微点头,然后叫住岳飞,让他等一会走。
一番寒暄,众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本来想要告诉他我的行动,可脑袋却有些昏沉,不想酒后失言。
让高公公的一干太监宫女回避,我拉着他,坐在湖边的石凳上。
桃花已经在开了,夜间远处的灯火,进出落英缤纷。
将藏在袖中的礼物献上,还是先让他高兴高兴,顺便我也高兴高兴再说。
他接过我送给他的东西,拿在手中,颇为讶异,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就知道,我得意的笑了笑,然后拉着他坐在湖边的石凳上,亲自将我送给他的宝贝递到他的眼前,在他耳旁笑道:"爱卿,看这里~!"
他透过那管子,然后看向另外一边,果然,吓了一跳,往后一退,正好靠在我的胸上,抬起头,疑惑不解的看着我。
我含笑看着他,在他身旁的草地上坐下,今天的酒喝得有些多,脑袋被风一吹,更加重了,顺势便靠在他的腿上,他的腿轻轻颤了一下,并没有躲开。
"朕那日同你一起前去,查探金兵营帐,你说隔得远了,看不太清楚,朕回来后,翻遍了宫中典藏,终于做出了这个,你要好好的收起来,这可是朕亲手做的!本来想做个双筒的,只是朕的本事也有限,只有做个单筒的了,有了它,你以后就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查探敌营了,只要站在高处,用它看一看就行了!这东西还没名字,爱卿你看着,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
他又从新拿起我送给他的单筒望远镜,朝远处看了看,可惜此刻是夜间,看得不甚清楚,不过即便是如此,他已经喜笑颜开了,两人商量了半晌,我说要给它取名叫做岳飞镜,他说是皇帝陛下的发明,应该叫做龙眼,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用上了望远镜这个名字……
又坐了一回,寒意袭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见夜色已晚,便要告辞,若是平常,我即便是心中千般不愿,也只有让他离去,可是今天,他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还没内殿抚慰他……
我拉着他,不肯让他离去,对他讲,爱卿,朕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说,都是十分要紧的,你不许走!
他无奈,只得由着我,将我送到了禁宫处,又要告辞。
我转过头,月色星光,良辰美景,即便是公事,也不可浪费了好时光!
我还是拉着他,不许他走,爱卿,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同你商量,还想听一听你如何剿灭叛乱,今晚别走,尽数将给朕听。
他微微蹙眉,面有不悦:禁中并非外臣该去的地方!
我心中暗想,他果然还是听到流言了么?
哈哈一笑,装作毫无心思,点头道:是!是朕疏忽了,不过朕的确,有很多话,要同鹏举你说,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商量!既然不去禁中,那崇政殿如何?
他似乎松了口气,任由我拉着他,跌跌撞撞的倒了崇政殿。
崇政殿灯火明灭,偏殿中两名小太监正在熏香,见我来了,都起身告退。
宫女侍立一旁,我醉眼朦胧之中,顾不得那么多,挥了挥手,让她们也下去,一头栽倒在床上。
偷偷去看岳飞,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过了一会,才道:"陛下醉了,有事情,明日再说吧!"
我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不肯丢开,明日再说,就晚了!
看着他,喃喃的自说自话。爱卿,你知道吗,虽然上次,你冤枉朕,朕心中非常生气,可是你走了,朕却每天都盼望着你回来。
看不到你的人回来,看到你送回来的书信,战报,也高兴。
他将我的杯子盖好,将我伸出被外的手放进被中,我抬眼,看着帐顶那云雾缭绕,山水锦绣,死死的抓住他的手,爱卿,你可知,朕为什么每日每夜都在盼望你回来?
他想要将手从我手中抽出,我死死的拽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的,不肯放松,爱卿,只有你回来了,朕才会安心,朕才有担子,有气力,收拾朝中的那些依附西川叛军的家伙。你不在的时候,朕每日上朝看着他们,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不敢随意妄动,怕引得朝堂动荡不安。
你回来,朕便有了依靠,便不用再怕他们,更不用再同他们客气!
喃喃的说着,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一半醉话,一半真心。
只盼望他能点头,让我安心。
见不到他表示,我无法睡去!
口干舌燥之时,一股清凉流入口中,正是我窝在他的怀中,他拿了那送给我的水杯喂我喝水。
我靠在他的胸前,拉着他的手,醉眼朦胧中,看着他的面庞,笑着问他,爱卿,朕送给你的这套衣衫,你可喜欢?虽然不是朕亲手做的,不过都是朕亲自挑的布料,亲自选的裁缝,怎么样,朕的记性还不错吧?你人都不在这里,可依旧能够做的这么合身。
他看着我,露出了笑容,似乎对我的示好,并不拒绝。
原本沉重的双眼,又立刻放出光来,起了床,翻箱倒柜的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将那护心镜递到他的面前,交与他的手中。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沙场无情,朕特意命工匠,用最坚硬的钢铁,做了护心镜,护住你的心,你上战场的时候,用到这护心镜,便能想到朕,怎么样,朕的这个礼物,也算是别出心裁吧?爱卿,你总是说,不要封赏,不要金银,更不要美女。朕往日赏赐给你的东西,一件也没见你用过,这一次,是特意为你做的,你可不准转送给了旁人,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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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看着远方,缓缓的道:臣知道!
去看他的神色,想要在其中发现一些内容,可醉眼朦胧之中,只看到阁内两支红烛,映得满室摇曳,跳动的火苗,竟点燃我心头的火花。
迷迷糊糊之间,将他粗糙的掌心,放在了我的脸上,抬起头,看着他。
他浑身一僵,将手从我掌中抽出,陛下醉了,臣告辞。
我急急的拉住他,爱卿,若朕需要你,你不会背弃朕吧?
他微微蹙眉,看着我的眼神,多了一些我不懂的东西。
最后,他猛然点头:臣万死不辞!
我放下心来,闭了眼睛,对他说道,别站在那里,坐到朕身边来。
他犹豫片刻,重新做回我身旁。
我靠在他的胸上,他的心脏,跳动有力,却不紊乱。
是了,如果我连他都不能相信,还能相信谁?
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慢慢的开口:朕明日,不,今夜,就要让你去做一件事情!
他低沉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什么事?
我直起身,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红烛已经快要燃尽,珠泪一滴滴的滴下,凝结。
范琼驻守京师,他手上的五万军队,今夜,要全部换成你的人!
眼前的人,浑身一僵,随即跪下:臣这就去办!
我笑了笑,站起身,将他扶起,拉回原位,依旧对他笑道,不用现在,时间还早,等到四更十分,他准备早朝的时候,你再去行动。
现在,朕不想别的,只想同你说说话,朕很久,没有同人说过话了。
他依言坐好,坐的笔直,我抓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捧在掌心,爱卿,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朕那日出手重了,后来悔恨不已,你心中,不会怪朕吧?
他摇头,我又笑了,爱卿,跟你说一件事情,朕新提拔起来的开封尹李光李大人,真是想钱想疯了,有一日上书,竟然说要取缔汴京的妓馆,赌场,打着净化精神的旗号,逮住嫖妓赌博的,狠狠罚款,以充国库,你猜朕怎么给他回话的?
他叹了口气,陛下的心思,臣怎么会猜的到?
我粲然一笑,将昏沉的脑袋,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含含糊糊的嘟囔。朕告诉他,少打瞎主意,别闹的将来岳元帅回来,连个娱乐消遣的地方都没有……
他不动声色的将我的手拉开,又将我的头,搬到了绣着荷叶莲蓬的枕头上,臣从来不去那些地方消遣。
我仍旧缠着他的手臂,不肯放开,扔了那绣花枕头,枕在他的臂弯,是了,朕倒是忘记了。朕赏赐给你的美女,你看都不看就把人给赶走了,闹的那些美女在朕面前哭诉,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无情的人。
他苦笑,无奈,然后摇头,国家未定,臣岂敢先行享乐?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将他的眉头揉展,爱卿不要担心,亦不要烦忧,朕已经派人去你的家乡,虽然没有找到,但是总有一天,会将你的娇妻美妾,老母儿子,接到京中,派人好好保护,不会再让人拿他们当把柄要挟爱卿。
他不语,只剩我一个人在不停的说话,爱卿,朕告诉李光,取缔就不必了,多加些税就成。
又说,爱卿,朕将荆湖两路的农业税,统统免了,本来也想依你所说,免掉头子钱,丁身钱,改茶酒禁榷为自由通商,可若如此,国库不支,难以维持西北的军费。朕的苦处,你可明白?
他点头,微笑,臣明白!臣免了农户,三年的农业税,又许租借耕牛,已是天大的恩典。
臣同众人,宣读陛下的旨意时,心中感激。荆湖两路百姓,都称赞陛下圣明,宽厚仁德。
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宽厚仁德?你可知道,有的国家,农民种田,不仅没有税,还有政府拨款扶植。
他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看着我,万分疑惑。
我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
苏湖两路,最上好的良田,亩产也才五到六石,已经被成为高产。可据朕所知,真正的高产,那是亩产三十石!
他哑然失笑,摇着我的肩膀,道,陛下喝醉了,天下哪有此事?
我打落他的手,酒意上涌,根本无法站起,只得看着远方,幽幽的说道:当然有,只是,你不知道。可恨的是,朕知道,却办不到!
想到此处,思绪不可遏止,还有更多,我知道的,却无法办到。
比如水利,现在的兴修水利,没有半分钱可以赚,而我却知道,真正的水利,是一本万利。
哂笑数声,摇了摇脑袋,继续对岳飞说道:爱卿,你多年同金人交战,可知金人,以何为生?
岳飞将我扶好,靠在床上,道,打猎,捕鱼,金人所在之处,尽是极寒及苦之地,并不像中原这般花花世界。
我大笑了数声,伸出一只手指,放在他面前,摇了摇,对他笑道,爱卿,你错了!东北的黑土地,才是真正的宝藏!若有一天,朕得了那块地方,绝对会发生,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看着我,目光中多了一丝温柔,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在他的目光中,我的话,更多了。跌跌撞撞的从床上爬起,站在青石板地上,笑看着他:爱卿,你平常只道,宫中的御膳,美味可口。然而朕却想要,它们变得更美味一些,要让天下的人,都吃到更美味的东西。
一个不稳,有些踉跄,被他扶住,他看着我笑了笑,只说:陛下喝醉了!
我摇摇头,不,朕没有醉,朕很清楚!连个西红柿炒鸡蛋都吃不到的地方,算什么美味?连虎皮青椒都没有的地方,能叫地大物博?连一季两熟,三熟的东西,都没有的地方,能叫以农为本?
他哭笑不得,把我按回床上,又喂我喝了一口水,摇头道,陛下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挣扎开他按住我的手,不甘心的说道,不!朕不是胡言乱语,朕说的,都是真的!你等着看吧,总会有那么一天!什么天灾,都不在话下!什么金兵,统统都被朕赶得远远的!人都说,我大宋富裕,朕觉得,还不够!朕要让天下所有的人,即便是在荒年,都不会饿肚子,更不会流离失所!
他先前脸上的不以为然,变成此刻的郑重其事,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笑了,怎么,爱卿,你不信朕说的话么?
他摇头,正色道,臣知道陛下,一定能够做到!
我苦笑一声,你果然还是不信!不信这世间,有亩产三十石的粮食,不信这世上,有一季两熟,三熟的东西。就如同,你不信,朕其实,一直都崇敬你,仰慕你,多年以来,从未变过一般。
他神色大惊,手足无措,更不知道说什么。
我的眼,有些迷糊,重新靠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体僵硬,浑身肌肉紧绷,他竟比我,还紧张万分。
最后,他说道,不早了,臣该去办事情了!
见他就要起身,我慌忙拉住他的衣角,甚至带着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恳求的语气,对他说道,别走!至少,在朕醒着的时候,坐在朕的身边!
他猛然止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亦抬头,看着他。
过了片刻,他说,好!
我笑了,心中欢喜无限,开始絮絮叨叨,都有些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朕虽然想做,可是也明白,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现在四处动荡,只有等天下平定,朕的那些想法,才有可能实现。
他看着我,不置可否。
他也只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吐在空中,爱卿,你看朝中,官员冗余,朕西川未平,不敢随便动手,怕失了人心,待到平定西川,你还回到朕的身边,看着朕将朝中盘根错节的冗余官吏,尽数清除可好?
我还说,爱卿,这几个月不见,朕日日担心,怕你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今日一见,才知道朕净瞎操心,你比几个月前,更加英武不凡了。
我絮絮叨叨,爱卿,朕有些渴了,朕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今日没出丑闹笑话失了礼仪吧?
他将茶盏递到我唇边,陛下走后,众位将士都在称赞陛下丰姿不凡,好似天人下凡一般。
我听见他的称赞,心神恍惚,黏在他身上,随他怎么拉扯,都不肯放手,那爱卿你呢?你觉得,朕今天有没有失仪?
他见拉不开,也就由着我去了,我心满意足,靠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爱卿,你知道吗?朕只要看见你,就会觉得心安,就会觉得,做什么事情都有底气,就会什么也不怕……
渐渐的,我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连我自己说了些什么,自己也听不清,慢慢的,意识飘忽而去,沉沉的睡去。
真好,能够靠在他身边,安稳的睡上一觉。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安稳的睡在宽大的床上,绣着鸳鸯龙凤的明黄锦被将我裹的严严实实,翻身起床,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洗脸,漱口,然后穿衣。忽然想起,昨夜喝醉,没胡言乱语得罪了岳飞吧?
而他,应该按照我的要求,行动了吧?
找了个机会,偷偷问了问高公公,岳飞他什么时候走的?
高公公一面递给我暖手炉,一面回答,陛下睡了,元帅就走了。
我微微皱眉,问道:朕问是几更?
高公公想了想,答道:四更十分!
舒了一口气,四更,到现在,应该已经妥当了!
我今日,就等着望日的百官朝会了!
还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问高公公道,那岳飞走的时候,脸色如何?
元帅脸色如常,只说陛下醉得厉害,让老奴多加费心。
我松了一口气,记起来昨夜,似乎拉着他不肯放手,又同他说了许多自己也记不起来的七零八碎的话,没有跟他提不该提的东西罢?
走出殿外,桃花已经开尽,粉色的花瓣,嫩黄的杨柳,以及新抽出的枝芽,映着富丽堂皇的宫殿,雕廊画柱,怎没看,都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
深吸一口气,混着花香的空气到了肺部,将眼中的些许迷离,尽数赶走,神智清明。
等了三个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秦桧给了十五个人的名单,除去他公报私仇的五人,还有小喽啰六七人,外加一个中途病死的老家伙,最后还剩下两人。
太宰,丞相,带头反对李纲的张邦昌。
嚣张,跋扈,同赵构勾结的范琼。
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别以为我昨日,大醉不醒,今日,就会依旧迷糊。
有了岳飞的三万精兵坐镇,这个两个人,我势在必得!
百官朝会,我穿了红色的绛纱袍,头戴黑纱冠,腰扣白玉带,含笑坐在龙椅上。
先商议了几件不痛不痒的正事,然后将目光投向这两个人。
"众位爱卿,还有本上奏吗?"
两个人不动声色,一脸坦诚的看着我。
心中冷笑,你们这两个家伙,也太小看我了吧?以为我近些日子来,对你们和颜悦色外加封赏,就不知道你们做的事情吗?
微微笑了笑,装作漫不经心的翻出两本奏折,然后道:"朕倒是有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还请众位帮朕想一想。"
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偌大的大庆殿中,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翻开奏折,首先对着张邦昌笑道:"张相公,朕昨日收到了参你的奏本,说你将内侍省押班一职,一千两银子,卖给了一个名字叫做唐萌的人,可有此事?"
张邦昌脸色一变,然后忙跪下道:"陛下,绝无此事!定然是有人诬告下官,请陛下明鉴!"
我微微一笑,道:"张卿放心,朕自会查实,只不过两天前,唐萌忽然失踪了,昨日清晨,有人在背斜街的妓馆后院,发现了他的尸体,看来,他是无法为卿家辩驳了!朕也觉得奇怪,怎么朕刚刚找唐萌,问过这件事情,他就身首异处呢了?"
张邦昌额头已经滴下汗来,我却不去理他,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朕这两天,还收到了御史的一本折子,说你夜夜留宿北斜街的妓馆,行为多有不端,你看,朕是将御史骂一顿好呢?还是你自己去跟御史的吕中丞解释清楚好呢?"
张邦昌已经开始浑身发抖,我冷眼看着他,不慌不忙,继续笑道:"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嘛,朕还收到了参你的折子,说你十天前,去了一趟钦天监,上了观星台!朕就有些搞不明白了,你好好的当你的宰相,去观星象做什么?我已经将那上折子参你的人骂了一顿,说朝廷明令禁止旁人观星测算,你身为宰相,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张卿家,你说朕,说的对不对?"
张邦昌瑟瑟发抖,朝臣都窃窃私语,我笑的更加和风细雨,又翻开了一本折子,道:"只可惜,朕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上本参你的人,越来越多,朕骂也骂不过来,有说你收受贿赂的,有说你侵吞公款的,有说你同洞庭湖反贼勾结的,还有说你拦截公文不下发执行的,更有说你同西川的叛军首领张俊书信密切的,朕看着,可真是头疼啊~!不查吧,不能服众,查吧?朕可真是怕张卿家你禁不起这查来查去的,你说说,朕该如何是好呢?"
张邦昌面如土色,浑身惊惧。
我心中冷笑,当初他跟随赵构,一同出使金营。赵构尚且能够在金人面前,神色自若,他这个比赵构大几十岁的人,却下得浑身发抖,躲在赵构身后。
赵构如今叛变,被我剿灭,不过是迟早之事!
他如此没胆量,做什么非要叛变?难不成,他有什么把柄,落在赵构手中?
不过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如今,有更多把柄,落在我的手中!
冷笑一声,将那些折子尽数丢到张邦昌面前,道:"朕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同朕说,也想同朕辩驳,只可惜,朕最近忙的很,又要关心税收,又要查探金兵的动向,还要盯着西川的叛军,朕看,你还是同秦大人去仔细的说一说罢~!若是他们冤枉了你,朕一定治他们的罪,如何,张卿家?"
张邦昌面如土色,抬起头来,却没看向我,而是看向了范琼!
范琼带着鄙夷的目光,看向张邦昌。
他看不起张邦昌,是了,骄傲自大蛮横跋扈的人,怎么会看得起软骨头?
更何况,我刚刚说的这些问题,全都是讲的张邦昌人品,官品,渎职,贪污,可是半句也没有提到他暗中同赵构赵佶勾结的事情!
范琼微微抬头,盯着我。
我对他露出一个自认为,最最温雅的笑容,看得出来,他尚未发现任何异常,即便是现在,他发现了,也已经晚了!
自己不和军队住在一起,无法掌握军队的最新动态,这就是弊病!
让秦桧带着侍卫,将张邦昌带走。
看向站在一旁的岳飞,他对我微微点头。
岳飞神色自若,自然是已经办好了让他办的事情。
我的目光,从朝中大臣的身上,一一的扫过,每个人被我的目光扫到,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然,刚刚张邦昌的那些罪名,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就连一向清明的李若水,不也是同张邦昌,一起去过那背斜街后的妓馆喝酒吗?
清了清嗓子,重新将目光放在范琼的身上,他做事不想张邦昌那么没人品,把柄不好抓,甚至有段时间,我都怀疑,是秦桧在诬陷他。
然而,当我特意将枢密使这块肥肉,送到他唇边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咬了几口。
面对征讨西川粮草调动,军队布置,以及刘光世送来的战报,他没沉住气。
这才是我升他做枢密使的真正意图,而并非我告诉他的那样,是因为对他信任,要倚重他,要重用他!
朝他开口,微笑道:"范爱卿,你有话对朕说么?"
朝堂上的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范琼面不改色,话不变声,站出来,躬身答道:"陛下,臣无事上奏!"
我扬了扬眉毛,对他笑道:"如此最好!岳宣抚昨日还朝,还同枢密院的各位,不太熟识,朕今日特意安排了酒宴,让你们两个熟悉熟悉,范爱卿,可万万不要推辞,昨日岳宣抚还同朕讲,说军中调度,许多事情,要向你请教!"
范琼的眉毛抖了两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只是依旧是不动声色,拱手称是。
群臣百官面前,他绝没有那个胆子,当场翻脸!
退了朝,故意将范琼的几个喽啰放走,让他们去通知范琼的党羽,朝中出了变数。他范琼的在城内的若干党羽若识时务就算,若是敢同我作对,哼哼,对不起了!我就不信,一个连自己的军队,出了变故的都不知道的将军,能成个什么事!
不是殿前侍卫司中,也有一些是他的人么?我希望最好是他能给我来一场宫闱兵变,我也不用找借口一个个的铲出,一网打尽,血洗禁宫最好!
春池水浅[VIP]
鸿门宴,当然要在适合鸿门舞剑的地方进行。
还是飞华亭,我第一次宴请岳飞的地方。
春风扑面,杨花纷飞。一池春水,数只野翎。
上次在这里,我一时头脑发热,让岳飞做我的侍卫,今日在这里,却是深思熟虑后,让他在一旁。
选在这里,是因为此处是不同于禁宫的另一处宫殿,靠近北门,这里的骚动,不会影响到禁中。
今天早上,范琼就是从这里进来的,而驻守北门的人,正是范琼的"亲信"。
我坐在亭中正位,朝外看去,延福宫的宫殿,一座连着一座,极致唯美。
九重宫阙的最高头,便是这里。
下面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各自都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
而今日奉召前来的,不仅仅有起居郎,还有若干史官在园中散步。
数名侍卫巡查照旧,空气中有着闲适的味道。
一切准备就绪,我朝身边的人看去。
岳飞面色坦然,坐在我左手边。范琼大大咧咧,坐在我的对面,石桌铺上绣了花鸟草木的蜀锦,蜀锦上摆了清酒一壶,外带着金丝梅儿,咸酸杏仁,珍珠鱼目羹,薄皮春茧、虾肉冬笋盅,七宝五味粥。
我不动声色,给范琼倒了一杯酒,皮笑肉不笑的对他道:"范爱卿,多日来你辛苦了,先干了这一杯?"
范琼连忙起身,抬头看着我,脸上的横肉哆嗦了两下,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中,看这样子,是不知道该不该喝我赐的这杯酒了!
最终,他咬了咬牙,伸出手来。
只可惜来晚了,我已经将酒,送到了岳飞的手中,对范琼笑道:"范卿看来是害怕朕御赐毒酒,不敢喝了!"
范琼重重的哼了一声,抖了抖官袍,重新坐下。
看着岳飞眼睛也不眨,将我送给他的酒一口仰头干了,我心中大快。
将薄皮春茧,虾肉冬笋盅各夹了一个,放到范琼的碗中,朝他笑道:"范卿家尽管放心,虽然你做的那些事情,朕都知道,可朕还没沦落到毒杀大臣的地步!朕要做,好歹也要做个大手笔不是吗?"
范琼猛然站起,对着我怒目相视,大声问道:"陛下什么意思?"
我淡淡一笑,自顾自的斟了杯酒,自己喝个满口余香,看着范琼身后那株红蕊白梨花,蕊红得,如同鲜血染上一般。
"范枢密,这里没外人,你也就老实说句话,痛痛快快的留个全尸,或者午门车裂,自己随便选一个,朕一定会照你的意思办!"
范琼双拳紧握,恶狠狠的盯着我,随即将目光又缓缓的移到了岳飞身上,过了片刻,仰天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大声说道:"岳宣抚,你看看!看看,这就是当今陛下对待有功之臣的把戏!兔子还没死呢,我们这些做走狗的,就要被杀来吃了!"
我抬眼,依旧是春日般的和煦笑容,帮岳飞剥了一只白斩虾,沾了醋,送到他的碗中。
岳飞对着我微微皱眉,看样子是对我的表现有些不满。
我毫不介意,继续对站起来的范琼笑道:"范枢密,如此激动作甚?朕也没干什么赶尽杀绝的事情,不过就是有人上折子,说你枢密院的不经朕的手,就给刘光世下了死命令,说让他不得冒险入川作战。这矫诏也不是什么大事,朕心里盘算着,往宽了说,不过就是个打入天牢,往严了说,最多腰斩于市,比你将军队的调动,布置,防御,作战计划统统告诉给了西川的叛军,意图谋反比起来,罪名小的多了!"
范琼浑身一震,随即面目扭曲,原本握紧的拳头,一拳砸在石桌上,石桌晃了两下后,竟然从中裂成两半,石桌上的饭菜皆尽落地,就连石桌,也咕噜噜的撞破亭子上的栏杆,滚到了池中。
到了此刻,我再一次觉得,把岳飞喊到一旁,是多么的明智。
有他在,我才不会害怕范琼这□裸的威胁!我是害怕他不动手,他只要一动手,远处的侍卫,太监,还有史官,都能看到他意图行刺皇帝!
我扬了扬眉,瞟了范琼一眼,继续对他笑道:"范卿,不管用的!你昨夜和秦大人喝了半夜的酒,又享受了他给你找的姑娘,一早上,是从他家直接来上朝的吧?"
范琼脸色微变,我不去理他,慢慢说:"朕早就告诉过你,要同自己的士兵,同吃同住,不要去学刘光世。可惜你不听,今早四更时分,城外的布防,已经全部换了!"
出乎意料之外,范琼猛然跪下,涕泪横流,捶胸道吼道:
"陛下何以污蔑范某谋反?想当日,靖康元年,金兵围城,若非范某死战,陛下焉得有今日?范某毫无过错,陛下单信一面之词,就做今日之事,将来必定后悔……"
话音未落,只见到眼前寒光一闪,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脖颈间一凉,我尚未有任何反应,就已经被范琼挟持住了。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上朝不准带兵器,他今日上朝,却没想到竟然暗带了兵器。
怪不得刚刚要跪下,原来只是为了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挟持我。
剧变陡生,我朝岳飞看去,只见他的一张脸都变成了卡白,目光中竟露出惊恐万分的神色来。
他不能慌啊!
我现在可全靠他,他一慌,我就完了!
岳飞的拳头握的紧紧的,说出来的话,低沉阴鸷:"放开他!"
范琼仰头大笑,笑声震天:"我放开他?好笑!让开,让你的人,统统都去死!我就放开你的皇帝陛下!"
岳飞身上没带武器,双目死死的盯着范琼,额头青筋暴起,面貌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怖。
我微微笑了笑,尽量将声音放平,随着范琼,缓缓移动脚步,一面走,一面笑道:"范卿,你这个主意不错!挟持住朕,到了北门,或出门,或调集自己的人马,都能逃命!只可惜从此后,你就是彻底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杀之了!"
范琼哼了一声,手上的匕首往前送了两分,脖子上一凉,只听得他在耳边闷声说道:"乱臣贼子?成王败寇!我若成功,自然就是王,你就是寇了!"
我已经随着他到了亭子的出口,心中大急,对范琼笑道:"计划真不错,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在我提了个悬念的时候,分神了!
我趁他分神,肩膀外滑,当日岳飞当侍卫的时候,曾经教过我,如何摆脱敌人的钳制,此刻正好用上。
只可惜我学的不到家,肩上一疼,范琼的一柄匕首,没有割破我的喉咙,直插到了我的肩头。
片刻也容不得犹豫,我直接朝后倒去,噗通一声,跌入池中。
范琼弑君谋反的罪名,是彻底的坐实了!
然而我的情况,更不容乐观。春日的水还很冷,池水颇深,我又不会游泳,跌入池中,就觉得手脚抽筋,衣服灌了水,沉重无比,在水中拼命挣扎,勉强露出个头,朝亭中看去,岳飞正在和范琼交手,一股大力,又将我往下扯。
没有精力去管亭中的事情了,我胡乱扑腾着,然后看着岸边太监,侍卫朝我这边冲过来,却紧接着,更多的士兵从外面涌进来,手持刀剑,撞着太监宫女,提刀就砍,只两个沉浮间,岸上已经血染一片。
会死吗?不会!
我的左肩渐渐没了力气扑腾,沉入湖底,完了,湖底竟然还有水草!
被水草缠住,我拼命挣扎,却越挣扎,缠得越紧,肺部已经快要炸开,张开口,咕咚一声,吞了一口水进去,呛得咳嗽起来,却吞了更多的水进去,慌忙之间,将身上穿的龙袍解开,中衣又被缠住,然后将中衣解开,手脚根本使不上劲,只一阵阵的抽搐,恍然见睁开眼睛,看见那半枚玉佩朝水底沉去,更加惶恐,胡乱在水中抓着,然后,手中一硬,抓到了,没让那半枚玉佩,沉入湖底,我却被缠得更深了。
会死吗?一定不会!
用着最后的力气,将缠住的里衣解开,然后,放松身体,最后,神志不清。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触手可及的,是柔软的床榻,锦被,以及温暖的被窝。大惊,然后握紧拳头,手中那玉佩的硬度传来,心中宽慰,又闭上了眼,沉沉的睡去。
我没有死,我不会死!
等到我睡了一觉自然苏醒的时候,阳光已经从窗户漏了进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沁入心脾的香味,对了,是梨花,淡雅,清香,萦绕在鼻尖,带来春的气息。
我略略抬眼,朝周围看去。
高公公的一张白白胖胖的脸,孙太医一张麻木无神的脸,以及,皇后一张惊恐担忧的脸。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翻身,半靠在床榻上,开口第一句话:"岳飞呢?"
孙太医收拾医药箱,然后离去,高公公亦跟着离去,过不多时,端来一碗稀粥,只有皇后,坐在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泪忍不住掉了出来。
我继续问:"岳飞呢?"
高公公不开口,我心中大惊,然后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大吼道:"岳飞呢?他怎么没有来见朕?"
皇后不顾母仪天下的形象,扑在了我的怀中,哭了起来,我心中更怕,更惶恐,直到听见皇后断断续续的说,岳宣抚从湖中,将官家救起,然后抱着官家,一路跑到福宁殿,将官家交给孙太医后,又去追击反贼余党了!官家当日……官家当日的样子,吓死臣妾了。
我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床上,看着帐顶,依旧是云雾缭绕的巫山,淡淡的道,范琼,死了没?
皇后摇头,高公公也跟着摇头,不知道意思是说,他们不知道,还是说,范琼没死。
我咧开嘴一笑,喃喃道,朕真是多此一问,范琼弑君谋反,自然是应该被岳飞,当场斩杀。
又问,什么时间了?
皇后止了哭,高公公看着更漏,陛下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我全然松懈下来,一天一夜,我还能安然躺在宫中,那么就是说,冲进延福宫的那些个范琼的党羽,也捉得差不多了!
高公公又问,秦大人已经在外面等了一整天了,说是有要事禀报,陛下见还是不见?
见,当然要见,张邦昌的事情,还没完!
我靠在床上,盖着被子,披着外衣,第一次,没有形象的,在寝宫接见秦桧。我太急于想知道结果了。
秦桧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看着我,我随意指了一个座位,爱卿,坐吧,张邦昌审问好了吗?
秦桧点头,他已经全部招供,甚至有些没有揪出来的事情,都招了。
我笑了,看着秦桧,他似乎也顺眼了不少。
动了动身子,扯动伤口,我这才想起,肩膀上还挨了一刺。
秦桧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忍住,只说道:"陛下放心,范琼的党羽,已经尽数歼灭!至于他手下戍卫京师的部队,也都已安抚过了,无人敢有异心,只等陛下调派。"
我点了点头,朝高公公说道:"去将银合团茶拿来,送给秦大人!"
秦桧站起谢恩,我对他招了招手,让他坐到我的身边的凳子上,对他笑道:"若非你那日,将范琼留在你府上,朕的事情,恐怕也无法进行的这么顺利!此次清除叛徒,你是第一功臣!朕要好好的赏赐你!说吧,想要些什么?"
秦桧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臣见陛下身上,常常带着半枚玉佩,似乎晶莹剔透……"
还未等他说完,我便抢先打断他的话道:"这个不行!换个其它的罢!"
秦桧笑了一笑,接着我的话说道:"臣并没说要陛下的心爱之物,臣的意思是,想问问陛下还有没有,若还有,恳请陛下赐臣一枚,若无,也就算了。"
君无戏言,我沉思片刻,抬起头,看着他,看见秦桧正颇为玩味的看着我,目光有些犀利。
我对他故作大方的笑了笑,道:"这样,朕前些日子,得了一块蓝田产的宝玉,晶莹剔透,浑然天成,本来是准备拿来做私印的,现在送与你做个玉扣罢!"
秦桧缓缓站起,躬身谢恩,随即又坐下,说了数句闲话,才起身告辞。
三日后,除了肩膀被刺伤的地方,还在疼以外,已经全然无碍。
朝堂之上,我尽数两人的罪状,范琼试图弑君,还带兵杀入禁苑,意图谋反,诛灭九族。
张邦昌恶贯满盈,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营私舞弊,罪无可恕,念在多年来在朝为官,赐给三尺白绫,家产尽数充公,十六岁以上的男子,刺配沧州,十四岁以上的女子,充入官妓。
当日的飞华亭外,数十名史官,几十名太监宫女,总共一百三十人,仅有六人生还。
在血泊中爬起的一名史官,如是描述当日的经过。
帝于飞华亭宴请两河宣抚使岳飞,枢密副使范琼。琼突然发难,行刺帝于席间。匕首乍现,帝伤及肩,跌入湖底,血染清池。
飞在旁,不敢稍有动作,及帝落水,飞无所忌。单掌毙琼。又跳入寒池之中,往返数十次,始得帝于水草间。
然当值之侍卫,宫女,太监,十之八九,被叛军所害。
飞解衣覆帝身,护帝入禁中,复又带兵迎击,全歼乱党。
本朝以来,未有如此大案。帝雷霆震怒。
叛党及其党羽,无论男女,不分老幼,皆腰斩于市,朝中无人敢劝。
我靠在崇政殿内,雕着双龙吐珠的御椅上,放下折子,喝了半口茶,将茶碗盖上,朝一旁黑着脸的岳飞笑道:"爱卿不是说有事找朕么?怎么来了这大半日,水都不喝一口?朕见你似乎很不高兴?"
岳飞脸上的黑气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最后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我,扭头就走。
我连忙起身,想要拦住他,起的急了些,牵动伤口,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脚步一滞,回过头来。
我笑咪咪的看着他,却见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转过头去,又要抬脚。
我又咳了两声,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怎么,这招不管用了?
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笑道:"爱卿,你要去哪里?别走得那么快,朕……咳咳……"
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不悦道:"陛下,别装了!哪里有人伤口在肩上,却好像伤到了肺部一样,咳个不停的?"
被他识破,坦然一笑,随意坐下,弹了弹袍子,又整了整袖子,笑道:"你这人,怎么话不说完就走了?等会你想起来再来找朕,朕恐怕就不在这里了!"
他终于开口,可是说出的话,却把我气个半死。
"陛下的好手段!那些精壮男子也就算了,陛下就连襁褓中的女婴,年近八十的老太婆都不放过,一并腰斩于市,真是……真是臣小看了陛下!"
我扬了扬眉,怎么还是为了这个事情?当日就是他上书给这些人求情,我没理他,纠缠了这大半个月了,也该忘记了吧?
胡乱笑了笑,拾过一本书,翻开一页,道:"已经是夏四月,金人都回长白山避暑去了,反正前线战事不紧,不如把你的军队,掉过来戍卫京城吧!"
岳飞哼了一声,这次连话也没回答,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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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他一同往外走,在他耳边笑道:"爱卿你长年征战沙场的,难道不知道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么?今天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明日,可就成了朕的大敌了,爱卿也不希望,朕再被刺上这么一回吧!怎么,难道爱卿你捉住了敌军,也是这么手软的么?"
他猛然回过头来,正色道:"臣从来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更不杀妇女婴儿!"
罢了罢了,同他说不通,已经走出殿外,就只当休息散步好了,顺便转移话题。
对他笑道:"朕知道,岳大元帅你治军,仁字排第一,杀字排第二。好了,别生气了,朕以后注意就是!对了,朕记得上次你回来,正碰上朕在守孝其间,可惜了扫雪煮酒赏梅了,今儿个天气不错,不冷不热,且平了内乱,不如与朕一道,去大相国寺的后院,赏花喝酒可好?大相国寺新来的一位道悦法师,不仅佛法精深,而且烧得一手好斋菜,前些日子朕去那里,他还问你起来着,说是仰慕已久,盼望见上一面呢!"
岳飞别过脸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我依旧笑嘻嘻的看着他,继续说道:"嗯,你既然不喜欢同和尚打交道,不如教朕两套拳法吧?朕总觉得自己功夫太烂,难以自保!"
岳飞停住脚步,头也没回,只恨声说道:"臣会的,都已经教过陛下了!陛下一味的只贪新鲜,不知练习,有长进才怪!"
我怎么又说道这个上面来了?赶快继续转移话题,转到他面前,看着他,他的脸色有些发青。
指着不远处的满池春水,对他笑道:"你看那边,景色不错,不如……"
他脸上满是怒意,盯着我,冷笑一声,道:"不如去泛舟湖上,看碧波千里对不对?"
我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笑道:"对!对!爱卿你说的太对了!"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而去。
我在后疾步追上,朝他抱怨:"爱卿,你看看你那张脸!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这些天,连个笑都没给朕露过!"
他再次止住脚步,给我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随即脸上又恢复了寒冰色,道:"陛下英明睿智,难道不知是为甚?"
我扬了扬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拍手,道:"反正范琼的九族已经全都死光了!你再生气,人死也不能复生!"
他却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一双眼睛有些喷火,看样子是在强自压抑着怒气。
直到过了一会,才开口道:"自从陛下平定范琼,到现在也快一个月了,朝中大臣,人人畏惧陛下的手段,不敢再错乱丝毫,既然已经无事,臣请陛下恩准臣回河北措置边防事宜!"
我一愣,怎么他已经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吗?为什么我却觉得,似乎不过一天一夜的光景?心中万般不舍,却又无可奈何,似乎,朝中确实安静了不少,那么……也是他该走的时候了!
低下头,拿脚尖踢着地上的落花,过了一会,抬起头来,对他笑道:"爱卿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他看了我一眼,一咬牙,道:"即刻启程!"
咦,即刻启程?他这些天,都住在宫中,我几乎时时刻刻同他在一起,可从未听他说过要立即出发的话。
心中雪亮,装作赞赏的样子,对他点头笑道:"恩,爱卿时时刻刻将国事放在心头,朕就放心了,不过,朕听钦天监的胡大人说,今晚会有暴雨,甚至还有可能下雨雹,半夜弄得浑身湿透,你是无所谓,你手下那些人,恐怕也怪难受的,朕看还是等明天晴了再走吧!"
看他又在皱眉沉思,我朝他的肩头拍去,打断他的思路,笑道:"别想了,朕昨日去上御苑的时候,遇到的胡大人,你那个时候正同陈策说话来着。真是的,以前你可不是这样,朕说什么信什么。怎么这些天,好像朕说十句话,必然有九句是在骗你一般!"
岳飞眉毛一扬,朝我反问道:"难道不是么?陛下前些日子说要练习骑射,让臣作陪,结果是湖上泛舟;说要体察民情,微服出巡,让臣随身保护,结果是去酒肆妓馆,观赏歌舞;更有上次,半夜三更说什么研究军情,结果,结果……"
哎,我叹了口气,结果管我什么事啊,我也不知道,行军地图里,居然会掉出来一张春宫图,弄得尴尬无比,为了缓和气氛,只有镇定的,就那张春宫图上的高难度姿势,同岳帅仅进行了学术上的探讨而已,是他自己面红耳赤不知想到了什么,被我捉住取笑了两句,恼羞成怒怪到我的身上,我何其无辜!!
最终不还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军事战争类题材了么?
咳了两声,想要胡乱遮掩过去,却没想到岳飞继续说道:"还有陛下,您能不能换一招?自从上次落水,就开始咳个不停,都快一个月了,刺得又不深,身上的伤,恐怕是早就好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那就改成百试不爽的笑容好了。
对着岳飞送去一个如春日暖阳般和煦的微笑,结果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自顾自的走着,我跟上去,追上他,对他笑道:"朕这次可没骗你,大相国寺后院的芙蓉,开得正盛!"
他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我,想要发怒,最后换成了哭笑不得的神情,叹道:"陛下明明知道,臣说的不是这个!"
我装作恍然大悟,拍手道:"啊,你是说胡大人啊~!其实有时候,他说话还是比较准的!上次他都说过不会下雨了,你同朕一道出去,还非要带个伞,最后大街上人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看着你,能怪得了朕么?"
提到这个事情,岳飞果然恼羞成怒起来,是啊,想象一下,天气晴朗万分,街上百姓各个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只有他黑着个脸,手里拿着两柄伞,还要面对众人投来的讶异的目光……从此,引以为耻,再也不说他自己上知天文的话了!
恩,再一次转移话题成功,看着他又别过脸去,我故意提高声音,对跟着过来的高公公说道:"老高,你去同那个李若水和秦桧他们说一声,就说岳元帅今日有事,就不去大相国寺了,让他们稍微等朕一会,朕马上就来!"
岳飞不为所动,一跺脚,头也没回的就走掉了。
大相国寺位于汴京城内城的东南面,虽然名字有个大字,可其实却并不怎么大,但环境优雅,古刹燃香。自从李光提出,说和尚道士不事生产之后,便对出家的度牒管得很严,至少去年一年,没有批过一个。
在开封被围其间,寺里的僧人亦有死伤,虽然香火旺盛,可和尚却没几个。
过了天王殿,大雄宝殿,来到罗汉殿,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千手千眼佛的雕像,可今日再次前来,还是被震撼了,佛像微微含笑,浑身镀金,俯瞰众生,明辩万千。
进了香,拜了佛,正好也遇到赵明诚同他的夫人也在寺内,于是乎,原本计划的和岳飞两人单独赏花听佛,变成了朝廷官员聚会……
佛家圣地,不宜喧哗,更不宜动荤。
道悦法师陪着说了一会话之后,见岳飞不在,面上微微有失望之色,我只得许诺他,下次来的时候,一定带上岳飞。
等到道悦法师走了以后,我同众人又闲聊了几句,饮了两杯素酒,吃了些斋菜,看着天色不早,想起还有折子没批完,便就此散了。
自己带着高公公和两名侍卫一同回宫。
因为是同李若水和秦桧一条路,便三个人一齐走着,转过一个十字路口,李若水家到了,便只剩下我和秦桧两人。
再走上两步,忽然闻到一股香气扑鼻,中午的一顿素餐,到了现在,早已经饥肠辘辘,朝香味飘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汴京城鼎鼎大名的玉楼包子,我有些疑惑,回头问高公公:"朕记得玉楼包子在南边的,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了?"
还未等高公公答话,秦桧便抢先说道:"这里是他们新开的分店,昨日才开张,臣尝过,味道还不错!"
好,开了分店,就意味着多交一份税!
我心中畅快,手一挥,走,朕也去买两个尝尝!
人还挺多,排队上,本来准备让高公公去排队,却不想包子楼的掌柜远远的瞅见秦桧了,连忙跑过来招呼,听说秦桧要吃包子,特意将我们请上二楼的雅座,上了两笼上等的玉楼包子,我实在是饿坏了,抢先夹了一个,送到嘴里,恩,非常不错!是用的猪后腿肉,皮薄馅多,灌汤流油,肥而不腻。吃完了下来,想起这么好吃的东西,要给岳飞带点回去,便让他们,特特的弄了个小蒸笼来,包子蒸的八分熟,然后下面加上炭火,继续蒸,估摸着提到宫里,正好新鲜出炉。
我喜滋滋的提着包子,又走了一段路,到了秦桧的府邸门口,秦桧却忽然止住脚步,看着我手中提的那小蒸笼,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岳宣抚喜欢吃包子吗?"
不知他想些什么,我随口答道:"是啊,不过这个人有个怪癖,只吃刚出笼的。稍稍冷一点,便不喜欢了。"
秦桧眼中寒光闪了一下,随即笑道:"陛下对岳飞,还真是皇恩浩荡,连此等小事,都这般细心!"
我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才道:"岳飞乃国之功臣,朕自当抚慰!"
秦桧亦笑了,不过我看他那样子,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只盼岳宣抚明白陛下的苦心,日后切莫有负陛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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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这句话,我猛然愣住了。我当然知道,岳飞不会有负皇帝。只是,有负我这番心思,那是一定了的。
哂笑一声,有负就有负吧,我无所谓,反正只要能够看到他,和他说说话,我就已经觉得幸福,觉得满足了。难道还能奢望干什么吗?尽管我很想,可心中却知,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只要他能一辈子在我身边,一辈子活的好好的,让我能够在想见他的时候,看到他,我也就不做多求了!
或者,我至少应该让他知道,我的心意?或许,他哪根神经偶尔打错了桥,会考虑一下?
低着头,细细的思索,他这些天来,对我的态度,虽然会发怒,会生气,可终究,也是对我比较亲近的罢。
将他说过的话,说话时的神态,动作,细细回味,猜测,揣摩。
慢慢走着,浑然不觉到了哪里,却猛地听见秦桧在旁说道:"陛下,臣的府邸到了,臣请先告辞了!"
我抬起眼,果然看见一座门楼,上面写着大大的秦府两个字,点了点头,看着秦桧转入门内,过了一会,猛然察觉我手上提着点了炭火的小笼包子恐怕要错过火候了,便醒悟过来,想这么多做什么,现在快些回宫,将这包子赶点送到他口中才是正事。
只是一千个没想到,一万个没想到,往日钦天监的胡阿莫,预报天气基本等于胡说八道,十次里面有一次能够说准就不错了,简直比我说话还不靠谱,今天竟然说的这么准,还没到宫城呢,就看见天哗啦一下子黑下来,毫无预兆的,急雨夹着冰雹,铺天抢地的砸下来。
白天出来时高公公带的那把伞才撑开,就被风吹的断了龙骨架。街上的行人都纷纷进了屋。我只有带着高公公躲进了一家日夜不休,风雨无阻,就在一旁三步路远的妓馆,心中暗暗兴庆自己英明神武,没有同意李光取缔赌场,妓馆的提议。不然现在恐怕只能站在这间药铺下看着冰雹发愁了!
皇帝逛妓院,虽然有徽宗赵佶同志的先例,可以说是子承父业,可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尽量低调的,同高公公,另外一个侍卫,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桌子边,叫了两个姿色中等的妓女作陪。
本来根本不想让人作陪,只是妓院之中,三个男人(当然,其中一个不是),坐在一桌,也忒打眼了。
两名妓女,名字也普通,一个叫做翠红,一个叫做绿玉。
我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面前的酒,眼睛却直盯着那笼宝贝包子,盼望另外的那个回宫取斗笠,鹤氅的侍卫快些回来,如果够快,还能够在第一时间,将这笼包子送到岳飞口中。
正自顾自的想自己的心事,忽然听见乐声止住,抬起头,原来这妓馆中央,有两位女先生,摆好了架势,准备说书。
我微微皱眉,问我身边的绿玉:"怎么,你们现在这里,不兴歌舞,兴说书了?"
绿玉朝我送了一大筐菠菜后,又顺被将手搭在我肩上,被我挡开,这才开口道:"几位官人不常来吧?这是城里最新兴的玩意,人人都爱听这个呢!"
我点点头,的确,一边听歌剧,一面嫖妓,比之前的只嫖妓,还是有意义很多!
且听听她们说的什么故事,是柳毅传,还是莺莺转。
只听得那两位女先生,一个手中的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另一个左手中的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两声,一齐唱到: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我没有听过说书,心想这该不会一直这么唱下去吧?要是这么着,还不如先前的歌舞呢!
却见左首的那位身穿灰衣的女先生敲了两下木板,开口说道:"今日说的段子,却与前两日不同,昨日说道我大宋风度翩翩,潇洒不凡,白衣羽扇的刘大帅与豪放不羁的韩将军。今日,讲的就是另外一位,年纪轻轻,智勇双全,打得金兵魂飞魄散,横扫洞庭,仁义爱民的岳飞岳元帅!"
不会吧……
这妓馆可是寻欢作乐的场所,什么时候搞起爱国主义教育来了?
我看向一旁的绿玉,忍不住问道:"怎么现在,很流行这种题材吗?"
绿玉一面毫不松懈的继续朝我兜售她的秋天的菠菜,一面点头对我解释:"是啊,大家都爱听,昨日这两位女先生说,韩将军的夫人,出身青楼,却巾帼不让须眉,同韩将军齐上战场,为他擂鼓。大伙都羡慕的很呢!"
另外一个妓女翠红插嘴道:"韩将军哪里比得上刘大帅?上次刘大帅来咱们这里,可是出手阔绰,人又和气……"
我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刘光世那厮,看来人缘果然很好,逛过的窑子都对他念念不忘。
还有提到韩世忠的时候,一群人眼睛发亮。
只是这窑子里面,不讲些香艳的段子,老讲男人做什么?
讲他们两个就算了,怎么又扯到了岳飞身上?
我有些不能想象,日后岳飞路过此处,被一群莺莺燕燕的招呼:岳哥哥,来奴家这里玩玩,奴家想你很久了……
浑身一个激灵,看来我回宫之后,一定要整顿,整顿文化教育事业!
而且!老讲这些男人,可是很影响妓女接客的心情和质量的!
比如我身边的绿玉,她已经开始津津有味的听故事去了,看吧,我可是正经的嫖客,那岳飞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哼了一声,她听?那我也跟着听吧……
却听那两位女先生一唱一搭,配合的天衣无缝,这个说,你道当今陛下,为何单单任命年纪轻轻的岳飞为帅?
那个问,为何呀?我猜,定然是看他青春貌美?
这个说,我朝陛下,虽然年轻,可也是个大大的明君,怎会同那无道昏君一般?那日,天神托梦,说道我大宋复兴,必定要依赖大鹏转世,陛下一觉醒来,正好看见睡梦中的岳帅化作一只大鹏鸟,故此上了心,特意到军中,细细的查看,又出了三道难题,岳帅不费吹灰之力,办的妥妥当当,陛下这才下定决心,力排众议,任命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元帅!
咦,我给岳飞出过三道难题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编这段书的真是神人也!只是漏洞颇多,什么叫做我一觉醒来,正看到睡梦中的岳飞化作一只大鹏鸟,这军事题材改玄幻,太烂了点。
不行,这明天得让赵明诚把这里改一改,不太符合逻辑,恩,应该改为,皇帝一见岳飞,惊为天人,觉得堪当大用,所以才任命。
只是,恐怕按照我这思路编段子,也没什么人爱听……
继续听那两位女先生说。
又说道当日陛下任命大元帅,军中多有不服,那位韩将军,便带了十万兵马,摆好八卦阵,同岳元帅演练,结果被岳元帅的三百轻骑,大破八卦阵,韩将军心服口服,甘愿让出大元帅的位置。
我听得囧住了……
直想跳出来说,真是的情况,不是这样啊,不是这样……
不过看到周围的不论是妓女还是嫖客,都听得津津有味,也就算了,其实我听着,也觉得很过瘾。
不过,倒是听到了我没听到过的故事。
那两位女先生又说得一段,岳帅边关抗金,同那金兵大帅金兀术,交战数十次,未分胜负,两人便约定,三日后再战。
三日之后,岳元帅单刀赴会,金兀术带着数千精兵,将元帅团团围住,原本以为能够活捉大元帅,岂料大元帅早有防备,趁着金兀术离营,派了两千骑兵前去袭营,自己以一人之力,独战金兀术数千金兵,将金国四台子兀术,身负数箭,与那金国四太子大战八百回合,三天三夜,将那金兀术杀得狼狈而退,金兀术损兵折将,没了粮草,不敢再犯。
恩,这个说法倒是挺新鲜的,不过,记得我上次只看到岳飞胸前的刀伤,并没有看到什么浑身的箭伤……
那两个女先生,说上一段,又唱上一段,下面纷纷叫好,说着说着,又开始八卦起岳飞的私人生活了。
当今陛下得知岳元帅大胜归来,赏赐了数百名美女,数万箱珠宝,岳帅统统退回,说道,国家未定,不敢居功。
我,我气结……
我疯了吗?数百名美女……我去哪里找这么多家世清白,没有出嫁的美女,过得去我的眼的,也就那么五六个而已?还有,数万箱珠宝,要是我真有数万箱珠宝,给的人可不是岳飞而是户部了,省的成天看见户部那群人一张苦瓜脸和一双财迷眼。
不过话说回来,户部尚书自从梅执礼下去了以后,一直空缺,赵鼎也考察了这么长时间,是时候,让他升官了。
却冷不丁听见人在下面发问,恩,是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哥,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装偷溜出来玩的,两位女先生可见过岳元帅?他长得什么样子?
我,我多么想跳出来说,岳飞长得歪鼻子,斜眼睛,一点都不好看,别瞎打主意了。可是想到要低调,要低调,只有吞了一口酒,继续听说书。
那两位女先生却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位公子,岳元帅长什么样子咱们没瞧见过,只不过,他在平定叛乱的时候,有个女贼,占据山头,四面皆是悬崖峭壁,当地的官兵,清剿了多次,也未成功。
恰巧遇见岳元帅带兵路过,当地的知州,就请岳元帅帮忙。
岳元帅当日就到了山下,第二日清晨,岳元帅登上山腰查看地形。那女贼知道来了官兵,根本不怕,更加嚣张,仗着自己在山顶,四面峭壁,官军无路攀爬,提着刀朝下面大喊:想要破我寨,除非是飞过来!
岳元帅正在山腰,听见这话,便仰头朝山顶看去,高声笑道:飞即我也!我今既到,汝何不速降?
那女贼闻言,大吃一惊,朝下看去,只看了一眼,便二话不说,下山来降,归入岳元帅部下,朝廷费钱费粮,多日不平的山贼,岳元帅只说了一句话,就平了。
这位公子,依你看,这岳元帅,长得如何?
别人都听得哈哈大笑,一个说那女贼春心荡漾,一个说岳飞神勇威猛,我听得一肚子火!
怎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故事!
哼!看起来岳飞平日板着个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我跟他说个话,也必然是要满脸堆笑,还要处处小心才能保证他不甩袖而去。
原来,他居然拿着我给的钱,我给的粮,我给的军队,出去调戏妇女!
还什么想要破我寨,除是飞来!
他居然还回答,飞即我也!
我操他大爷!
一拍桌子,完全忘记了我要低调的想法,站起身,朝那两个女先生喝道:胡说八道!岳飞军中,岂有女子?
那两位女先生处乱不惊,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翻,然后说道:"这位小哥,你看着脸生的很,怕是刚来京城,不知道罢!你去城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们刚刚讲的故事?"
我黑着脸,哼了一声,不情愿的坐下,心中越想越不爽,连后来的那两个女先生讲的什么岳飞平定钟相,军纪严明,于民秋毫无犯,而且还招募当地农民,给予耕牛,分与口粮,在当地屯田等等,都没了先前的兴致。
一旁的绿玉倒也会察言观色,又开始朝我兜售,我颇为满意的看着绿玉那双如白玉般的手捧着着翡翠梨花酒,多喝了两杯,心中舒畅了些。那两个女先生还在唾沫横飞,什么岳飞单掌击毙叛党啊,等等等等……
忽略掉其中穿插的一些绯闻,故事还是挺不错,正听得有些意思,旁边却忽然多出一个人来,朝那人看去,哼了一声,淡淡的道:"有人还说自己平日从来不到这些地方来,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他却皱着眉头,看着我,不说话。
我也不去理他,自顾自的和怀里的绿玉说笑。
不过看样子,旁边的人,明显的是越来越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我才高兴!
将那笼包子推到他面前,解开蒸笼,香气四溢,火候刚刚好。
早有龟公摆了一副碗筷过来,我对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在这里碰上你,也算是巧了,还说等会给你送去,既然你来了,就趁热吃……"
特意加重了这里两个字。
他将那蒸笼砰的一声盖上,看着我,明显压着怒气:"陛……赵公子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吗?有时间来这里逛?"
我扬了扬眉,颇为不悦:"你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这里的酒好,人也美,故事更是精彩,不如坐下一起听听?"
岳飞哼了一声,坐在我旁边,压低声音道:"天色不早了,还不回去?等会恐怕门就关上了!"
咦?我堂堂皇帝,关了门难道就叫不开么?
才不去理他,对一旁的绿玉笑道:"你听听他说的,真是可笑,来这里,还回去做什么?"
绿玉的熏香手帕毫不客气的甩到了岳飞身上,又顺便在他身上拧了一把,靠着我的肩笑道:"这位公子,装什么正经,到我们温香楼来的客人,有谁害怕回去晚的?"
岳飞的一张脸,霎时间变得铁青,盯着我,看了半晌,最后问道:"赵公子是准备在这里过夜么?"
我看见他神色不善,心中有些发虚,我可没打算在这里过夜,不过是近来躲躲冰雹而已,可还未等我回答,绿玉便嗲声嗲气的说道:"那是自然了~!这位赵公子长的如此俊俏,奴家可舍不得他走~!"
冰雹与陛下[VIP]
"奴家可舍不得他走~!"
岳飞一掌拍在桌子上,喝道:"我问他,没问你!"
他那个样子,看起来有些吓人,我都觉得有些心惊,一旁的绿玉更不用说了,在我怀里吓得直发抖,而旁边,已经有些人,朝我这边看过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岂能服输?就算是传出去皇帝嫖妓,那也比皇帝在妓馆中被自己的臣子痛斥拖走要好的多。
威武不能屈!我绝不会屈服于岳飞的淫威之下!
笑了笑,斜眼看着岳飞,道:"美人在怀,我怎能如此不解风情呢?你该干嘛干嘛去,别扰了我的好兴致!"
岳飞的拳头,在桌上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豁然而起,哼了一声,道:"既如此,那不打扰赵公子的雅兴,告辞了!"
他一走,坐到一旁的高公公马上转到我这一桌,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也开始劝道:"公子,回……咱回去吧……"
我眼睛一瞪,都什么人,我才是正儿八经给他发薪水的皇帝,他怕岳飞做什么?
"回去做什么?我还没乐够呢!"
高公公带着另外的那个侍卫,又惊魂未定的回到他们自己的桌子,一旁的绿玉拍着胸口,在我耳边说道:"吓死我了!刚刚那人是谁?这么凶?"
其实,我心中,更是心虚的不得了,不过在女人面前,可不能显露出来,朝绿玉笑了笑,勾起她的下巴,满不在乎的说道:"是我家的宾客,立过两次功,仗着我平日宠他,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用怕他,等明日我好好教训他,今晚你就陪大爷乐乐~!"
绿玉这才松了一口气,换上了娇媚的笑容,劝我喝酒,那两个说书的女先生,还在继续讲不知是真是假的岳飞故事。
喝了两杯酒,估摸着也差不多该走了,正想要起身,却不料岳飞竟然去而复返,径直到我面前,又重新坐下,也没说话,只是板着一张脸,活像我欠了他月俸没发一般。
看他这个样子,我只得干笑了两声,对他笑道:"其实,嗯……这里的书说的也不错……"
绿玉也在旁小心翼翼的帮腔:"这位官人,你家公子说的没错,他刚刚听得一个劲发笑呢~!"
哎,又不知道触到了他的什么痛处,竟然脸色都变黑了,豁然起身,二话不说,拖着我就往外走。
这下可是脸面全无!
我想要挣扎两下,从他手上传来一股大力,根本挣脱不得,更是被他捉住手腕上的穴道,浑身酸软,脚下不由自主的就跟着他去了。
我心有不甘,在他旁边低声嘀咕:"那两个女先生的故事还没说完呢,好歹等完了再……"
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听得他话中含着怒气,连声音都有些大:"这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的故事,听它做甚?"
完了,又有些人朝我这边看来,我的脑袋开始有点大,明日恐怕左右谏言就要生事。
还未等我说话,刚才那位女扮男装的岳飞崇拜者就朝我们这边看来,显然,她已经听到了岳飞的话,看样子,要为自己的偶像讨回公道了!
果然,她拦在岳飞面前,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行了礼,道:"这位兄台,你凭什么说,那两位女先生讲的不堪入耳?"
天啊,不要朝我这边围过来了……
还有,老鸨,你该干嘛干嘛,别一副要找岳飞麻烦的架势……
岳飞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的那位崇拜者,只拖着我往外走。
那位女粉丝也当真锲而不舍,抢上一步,又拦在岳飞面前,面色不悦,朝岳飞质问道: "这位兄台难道认为,我大宋堂堂岳元帅的英雄事迹,不堪入耳么?"
原本以为岳飞听到此话,能转怒为喜,可他竟全然没有朝我期望的路子上走,只朝拦在面前的那个女粉丝冷冷的说了两个字:"让开!"
那女粉丝估计心理和我差不多,有人说偶像的坏话,那是拼死也要打压,只见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昂首挺胸,毫不畏惧。
我在心中暗赞她的勇气,比我有胆子!
在岳飞背后对她送去一个我支持你的眼神,那位女粉丝亦对我送来一个惺惺相惜的笑容。
粉丝之间的心灵沟通再一次被岳飞生生打断,只听见他冷笑了一声,脚步微移,随即一股大力从扯住我的手臂传来,斜下横出,我很没形象,很没尊严的被拖着绕过了解救我的岳粉,拖出了妓馆,一直拖到远处没人的街上。岳飞才停下脚步
高公公和剩下的那名侍卫站在远处,心怀叵测的朝我这边瞄,估计是想弄清楚,这天下到底谁比较大,以后好找对奉承的对象!
我可是堂堂大宋天子,要是今天这种形象,落到太监,侍卫眼中,以后还混不混了?
哼了一声,对紧紧捉住我手腕的岳飞冷笑道:"放开朕!"
捉住我的手抖了一下,竟然还不肯松开。
靠!看来他是越来越会犯上了,我今天借机,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他,要不以后还了得?满朝文武要是知道我这个皇帝,居然会被岳飞揪走,我岂不威信全无?估计今后政令都多难畅行!
对岳飞喝道:"反了你了!跪下!"
故意将声音提高了点,让远处的高公公也听见。
岳飞手上紧了紧,我的手腕自然又是一阵生疼,不过最终算他识相,放开了我,跪在我面前。
我不满的哼了一声,揉着被他捏的生疼的手腕,怒道:"你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在朕面前拍桌子!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他倒是全然不惧,头是磕了,样子也是做了,可说出的话倒是一点都不含糊:"臣请陛下回宫歇息!"
他这是请吗?他这分明就是强迫!
我甩了甩袖子,冷笑一声,背过身去,心中恨意陡升,咬牙切齿:"朕爱在什么地方睡,爱睡谁,轮不到你来管吧?"
身后的人没了声音,雨也早就停了,街上静悄悄一片,只偶尔有屋檐下的水滴,落到石板地上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才听得后面的人说话,语气中,嚣张的气焰,似乎被我打压下去不少:"陛下夜宿妓馆,太过有失体统!若传了出去,恐怕有损陛下圣名!"
我抱着胳膊,哼了一声,转过身,盯着他,他却低着头,夜色昏暗中,让我无法看清他的神色。
"有失体统?你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抓着朕像抓逃犯一样,难道就很成体统吗?"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只将目光落向我身后的一间闭了门的药铺,过了许久,才道:"臣鲁莽,请陛下恕罪……"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的火气稍稍降了些,却没想到他下面的话,让我更加恼火。
"只是为臣者,见主上有错,不敢不劝!"
我气得话都有些说的不顺畅,这左右谏言干的活,他岳飞什么时候也要横插上一脚?
恨声道:"你!你岳飞哪只眼睛看到,朕要留宿妓馆了?"
他抬起头来,双目炯然:"臣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不仅看到,还听到陛下金口玉言了!"
我刚想要反驳,却没想到高公公竟然疾步朝我这边走来,手里还提着给岳飞带的玉楼包子。
高公公满脸谄媚,对我点头哈腰:"陛下,不……不早了,起驾回宫罢!"
说完,却又对着岳飞,露出更加谄媚的笑容,更加狗腿的言语:"岳元帅,这……这是官家给您买的包子,他没……"
我夺过高公公手中的包子,劈头盖脸的扔到岳飞身上,那些包子散在地上,沾了雨水,咕噜噜的滚出老远,蒸笼中的炭火,亦落到水中,噗嗤一声灭了,冒出一阵青烟。
我指着跪在地上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岳飞,你给朕听清楚!别以为朕宠你,就恃宠而骄,目无尊卑起来!朕既然可以把你捧上天,一样可以把你拖下地!今晚你就给朕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言行!"
说完,转头就走!
高公公带着侍卫一路小跑跟在我身后,我走出两步,尤不解恨,回过头来,恶狠狠的说道:"这是朕的口谕!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个脑袋,敢抗旨不尊!"
MB的,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都收女的在军营了,我不过就是进去避个雨,听个书,顺便喝两杯酒,难道就犯了弥天大错,能导致天下大乱不成?
踏着积水往前走,满肚子火,径直入了宫门,刚到崇政殿,却又遇见皇后派人过来请,我转头对来请的小太监喝道:"没看见朕还有许多折子要批么?回去告诉皇后,朕忙得很,没那瞎功夫去宠幸后宫!"
小太监浑身哆嗦的跑出去了,我换过被水浸湿的鞋子,坐在案前,翻开折子,开始批。
心情糟糕,异常糟糕,看什么都不顺眼,将都堂呈上来的熟状连批了几个不准,却听见一道闷雷炸过,雨夹着鸡蛋大的冰雹,又开始往下砸。
看见下冰雹,就意味着京畿附近田里的收成没了!
我在这里,都听得见瓦片被冰雹砸碎的声音,岳飞不会还跪在街上吧,那冰雹砸在他身上,可是有些痛在我心中。
只是让我去给他道歉,我可是有些拉不下来脸面!
烦得将笔扔在殿中,红色的朱砂汁溅了数滴在青色的石板地上。
高公公小心翼翼的捡起笔,对我吞吞吐吐的说道:"官家……天……天下雨雹,岳元帅还在街上跪着……恐怕……恐怕……"
我脸上一横,怒道:"恐怕什么?他活该!"
高公公浑身一个哆嗦,退开半步,不敢再说。
过了片刻,却听见殿外小黄门传话,说是张中丞求见。
他这大半夜的来做什么?我理了理自己的心情,回头看了看殿中被我打砸一地的东西,想了想,道:"让他偏殿觐见!"
到了偏殿,张浚早已站在堂下,赭红色的官袍,映衬得他面若白玉,眉眼竟有几分妩媚。
我将心中的烦闷抛到一边,装出一副明君该有的势态,对他微笑道:"德远冒雨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张浚看着我,跪下道:"臣请陛下,罢黜殿中侍御史胡安国!"
我有些疑惑不解,胡安国以前是中书舍人,张浚升任御史中丞之后,可是他向我举荐,说胡安国耿直中正,可当殿中侍御史一职,怎么今天半夜三更的,特意求见请我下旨干这个?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张浚脑袋那根线搭错了弦吧?
我奇道:"胡安国未有失职,为何要罢黜他?"
张浚神色不变,只说道:"臣今日同小妾登车赏花,被胡御史看见,他弹劾臣所作所为有失体统,臣却以为,此乃臣之私事,与他无关,何况他乃臣的下属,出言不逊,多有不敬,臣请陛下为臣做主!"
原来这人前来,是意有所指了!
我不太高兴,淡淡的道:"胡安国乃是朝中重臣,监察大臣,也是他份内之事,即便是言语有所冒犯,德远也不必小题大做吧?"
见张浚刚要张口,我冷笑一声,道:"起来吧,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指桑骂槐!"
张浚一笑,缓缓的站起身,灯下美人,风姿万千,让我呆了片刻。
赐茶,看座,张浚开口:"陛下圣明,只是臣实不知,岳帅究竟所犯何罪?要跪在雨中街上!"
我有些哑口无言,却听张浚继续说道:"若是将帅有罪,当交付大理寺审问清楚,依律判刑。若是举止失当,臣自当弹劾。只是陛下无缘无故,如此体罚朝中重臣,恐怕难以服众!"
我强词夺理道:"朕可没想服众,朕只想教训教训他!这个人太张狂了,你不知道他今天的样子,简直,简直搞得朕不像皇帝,倒像是他儿子似地!"
张浚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和颜悦色:"主明臣直。岳元帅性格耿直,若非知陛下宽宏仁厚,他定然不敢赤诚相见。"
嗯……赤诚相见?这句话,听起来顺耳多了。要是什么时候,能够赤-裸相见……
面子上可不能落下,我低着头,沉默不语,不肯松口。
却听张浚继续说道:"陛下,当今正是用人之际,岳元帅乃边防重臣,陛下岂可因一时之快,酿长久之祸?"
我听他这么说,眉毛抖了一抖,却又听他说道:"陛下对岳飞,恩宠有佳,他心中自然感激,便会为国效力。可陛下今日之举,难免他心中不会做它想。岳飞手握重兵在外,若是万一有异心,国家危矣!臣请陛下纡尊降贵,前去安抚于他,以消弥大祸于未起之时!更何况——"
我扬了扬了眉,示意张浚继续说下去。
张浚躬身道:"更何况,岳飞乃统兵大将,当街跪着,实在有失身份,更有失体统!今日外面下雨,街上无人,只被臣撞见,若是被他人看见,异日恐有失他在军中威信,更有失陛下宽厚仁德之名!"
我拍了拍张浚的肩膀,心中叹了口气,我这决不是屈服于岳飞的淫威之下,也不是害怕他以后都不再理睬我,更不是担心冰雹砸在他身上我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我这是为了国家……
换好衣服,拿了伞,高公公已经换班,该邓公公当值,我这低三下四的同人去赔不是,也不能闹的人人皆知。
让他在殿中带着,不必同行,只带了两个侍卫,在张浚的目送下,出了宫门。
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地上的冰雹大小不一,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响,远远的看见岳飞的影子,还跪在那里,心虚了一大片,回头看看帮忙打伞的两个侍卫,决定还是越少人见我的狼狈相越好。
下令让他们也给我回去,两个侍卫对望了一眼,心有灵犀的走了。
我又磨叽了一会,吸了口气,朝岳飞走去。
街道上空无一人,两三盏招牌上的灯笼挂在风中,亦被雨淋灭,只剩的半盏摇晃。
雨丝在灯下,拉出长长的金线,我打着伞,走到他面前,停住脚步。
他亦缓缓的抬起头,看着我。
我注意到他的脖颈后有清淤的痕迹,估计是被冰雹打伤的。
愣了片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过了一会,才叹道:"你,你知错了罢?"
岳飞哼了一声,依旧毫不松口:"臣不知!"
我有些气结,按下又即将要涌起的怒火,蹲下身,将伞遮在他头顶,对他扬眉道:"你当朕在妓馆中嫖妓宿娼?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岳飞冷笑一声,看也不看我,朗声道:"难道不是吗?"
我没说话,只伸出手想要将他扶起来,却不料被他将我的手甩开,我心头一动,他可从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难道说,我找女人,踩着他尾巴了?
还是说……
眼珠一转,对他笑道:"鹏举,你可是冤枉朕了,朕从大相国寺回来,刚好遇见下雨雹,进去避雨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是吗?臣出来找陛下,遇见李侍郎的时候,他可是告诉臣,陛下早就走了,算算时间,下雨的时候,陛下应该已经到了崇政殿批折子!"
我说,他这么较真做什么?
我只得继续解释:"朕路过玉楼包子,与秦尚书一同吃了两笼,还给你带了一笼,因为惦记着你喜欢吃刚出笼的,所以让店家特意弄了个小蒸笼,耽误了些时间,结果正赶上下雨雹。"
他浑身一震,过了半晌没说话。
我有些得意的看着他,刚刚受欺压了那么长时间,终于要扬眉吐气了!
又过了一会,才听他说道:"臣见到陛下的时候,雨都已经停了好久了吧?陛下在躲哪门子雨?"
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问,我扬眉笑道:"那是因为朕在听说书啊,听得入了神,所以忘记时间了!"
看见他的脸色又有些变青,我忙不迭的说道:"朕入神忘了回宫,可都是因为爱卿你啊~!"
他皱了皱眉,将我上下打量了两眼,又看向别处。
将他扶起,在他耳边笑道:"如果那两位女先生,不是在讲岳飞的英雄事迹,朕可没那闲功夫听大半夜!"
安抚岳帅[VIP]
他猛然扭过头来,看着我,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露出自认为绝对和蔼的笑容,对他信誓旦旦:"朕说的,决无半句假话!朕是天子,堂堂皇帝,后宫妃嫔,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怎会作出留宿妓馆这种有伤国体的事情!确确实实是听见他们在讲你,朕很喜欢,就忘了要回宫了!"
见他眼中露出震惊,疑惑之色,我决定趁热打铁,连连点头,换上最最坦诚的神色,表示自己说的绝对是真实可靠!
这次再去扶他,他总算是给我面子,没将我的手打开,任由我扶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去瞧他时,他却站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才道:"那些事,臣不是都给陛下讲过么?陛下还听什么?"
他的语气平淡了许多,没有怒意,更没有脸黑。
我要趁机表白自己啊~!
连忙道:"那怎么一样?朕就爱听人讲你的故事,就爱听人夸你,甚至单单连岳飞两个字,也爱听!"
他神色中,似乎有所触动,可还是只沉默着。
我都狗腿到如此的地步了,他的脸上,依旧平静如常,看不出来半点开怀的样子。
这该解释的都跟他解释清楚了,我真没干出有辱国体的事情,他还是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了?不会是想让我上演刘备拜诸葛的戏码吧?
小心翼翼的给他张着伞,这会没旁人看着,我也不怕丢了面子,失了威信,继续朝他陪笑道:"朕今晚,实在是灌多了黄汤,做事情没个轻重,一时头脑发昏,就让你……让你这么着……朕回宫了以后,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批个折子,都批不好。实在是后悔万分,总之,是朕的不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朕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他嗯了一声,站在街中心,却似乎根本没听到我所说的话,不知出什么神。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继续赔笑:"鹏举,你是国之重臣,万世扬名的,别跟朕一般见识,只当朕今天晚上说话全是在放屁好了!要是你心中,实在气不过,就骂朕两句,或者再不解气,打朕一顿也行!"
他却呆呆的,只看着金色的雨丝,置若罔闻。
我见了他这个样子,有些担心,别是真的在心中记恨我吧?虽说历史上,他爱君体国,可赵构也没干过,让他当街罚跪这种有辱人格的事情。我这次做的,真的是有些过火了……
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鹏举,你,你怎么了?还在生气么……"
他猛然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最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弯下身,将依旧散落在雨地中的包子拣好,放到笼阁中。
我看得有些心惊胆颤,这绝对是怀恨在心,特意将包子收好,作为表记,日日观看,不忘今晚之耻。
脑袋中立刻滑过勾践卧薪尝胆,最后复国的故事,浑身一个冷颤,可别真弄得跟张浚说的那样,人家忠君爱国的大大忠臣一个,被我搞得官逼民反了。
安抚之,安抚之~!
我立刻换上了有些谄媚的笑容,对他笑道:"鹏举,你,你别是记恨我吧……"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愣愣的,再次跪下摇头道:"是臣的不是,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臣却目无君上,在陛下面前,有失体统,还请陛下,请陛下恕……"
说到一半,语气中竟颇为苦涩,止住了话,再也没说了。
果然,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我今天的所作所为,伤了他的心了。
连忙将他扶起,为了表示我体贴臣子,将手中的伞都给递到他头顶上,又不着声色的夺过他手中的罪证——那笼包子,对他连声笑道:"朕不介意,真的,朕真的不介意,朕就挺喜欢你这样的,嗯……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赤诚相见!"
他愣愣的看着我,目光竟有些惆怅,过了半晌,才低声道:"走罢!"
啊,走!
他打着伞,我提着今晚发过火的罪证,走在空无一人,下着细雨的街上。
脚步声踏着积水,发出啪啪的响声,雨滴落在沟洼中,打出一朵又一朵细小的水花,仿佛含苞的芙蓉。
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路上偷偷去瞧他的神色,他神色如常,即不欢喜,也不生气。
一路无话,快到宫门的时候,他才猛然说道:"陛下半夜出宫,怎么连个侍卫也不带?若是万一遇上刺客,如何是好?"
我嗯了半晌,才不情不愿的说道:"朕容易吗?朕好歹也是皇帝,要是万一被你骂个狗血淋头,甚至还揍个半死,自己吃亏就行了,落到别人眼中,你让朕的脸,往哪儿搁啊?"
他止住脚步,过了一会,才开口道:"臣,臣无心的……以后,决不会如此!"
我对着他笑了笑,看他的样子,有些懊恼,更有些烦闷,似乎还有些难过?
心中没来由的一阵触动,对他柔声道:"故意也好,无心也罢。你冲朕笑,朕喜欢;你冲朕发火,朕也喜欢。朕心中,实在是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他转过头,看着我,我亦看着他。我发现,似乎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我看着他的双眼,透过那双眼睛,看到的世界,平和安宁。
是啊,我也没有料到,自己在面对他的双眼的时候,可以变得毫无底线。
有些迷恋的,渴慕的看着他,他肯对我生气,肯对我发火,比之刚开始相见时,客气,却疏远,要好上千倍,万倍。
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却不想,竟然看见他的眼角跳了一下。
甚至看到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而他的眼中,竟然弥漫上了一层亦真亦幻的雾气。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一阵紧似一阵。略微潮湿,有些粗重的气息,吐到了我的脸上,那是他的鼻息。
没察觉间,他离我的距离,竟然不过半寸。
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的喉结,有些上下抖动,而他刚毅的唇角,竟微微张开,大概是我的错觉,那在此刻变得异常性感的唇,似乎往前凑了凑。
我觉得浑身所有的血液,瞬间全部涌上大脑,随后不争气的涌到某个不该去的地方,血脉喷张,难以遏制。
伸出手,刚刚触到他打着伞的手臂,那绷得紧紧的手臂似乎被毒蛇咬了一口一般,惊得朝后收缩,而手臂的主人,亦朝后退了两步,呆住了。
我上前一步,伸出手捉住他的肩膀,用力的摇了摇,喊他的名字:"鹏举~!鹏举!你不信我说的话么?"
他猛然回过神来,把伞塞到我手中,道:"禁宫到了,臣就不送了,陛下快些回去吧!"
说毕,竟像躲避洪水猛兽一般,转身扭头就走。
我在后面赶上两步,叫住他:"哎,你别走,朕还有话要同你说!"
他充耳不闻,走的更快了,我只得跟在后面一路小跑,他却发足狂奔起来,我无可奈何,只得大声喊道:"喂~!岳飞,你别跑!那个……那个廖小姑是不是在你军中?"
终于,前面的人猛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跑到他面前,对他笑道:"朕听说她武艺不错,想让她留在宫中,随身保护朕……"
他终于恢复了常态,扬了扬眉,奇道:"宫中侍卫众多,何须一个女子保护?"
我阴险的笑,非常阴险的笑。我可不需要女人保护,不过,我要保护岳飞,别和这位只看了他一眼,就率众来降的女人,弄出什么绯闻来!
我刚刚那么语重心长又剖心剖肝的一番话,看样子,岳飞好容易有那么点点触动,要是被人横插一脚,就不好了!
装作无心的,有些忧虑,又有些为难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你也知道,朕平日出入后宫,是不能带侍卫进去的!有些时候,身边跟个女人,也方便些……"
他皱了皱眉,看着我,欲言又止。
别是舍不得吧?我装作毫无心机,毫无阴谋,对他坦然笑道:"只不过听说,那廖小姑是你的爱将,要是你舍不得,就算了。其实军中常年没个女子,也实在是枯燥,若是你想将她收房,嗯,朕就不夺人所爱……"
看见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更是狐疑的将我上下打量了打量,然后问道:"陛下今日听书,不会是听的这个吧?"
我连忙摆手,笑道:"没,怎么可能?绝对不是这个……"
岳飞显然不信,不过也没揭穿,只说到:"那臣回去就跟她说,让她明日留下,跟随陛下左右!"
现在天都黑了,估计已经快三更!
三更半夜,他跑到人姑娘房间?不合适吧!这完全是让他往火坑里跳啊~!
连忙摇头:"不,别~!明日等天亮了,你再去跟她说!朕不急,不急啊,哈哈!"
岳飞哦了一声,然后告辞。
我亦转身往回走。心里估摸着,自己多日来,苦心建立的形象,在他出征前一晚,全然尽毁!
先是在妓院被抓,恼羞成怒下做些出格的事情,紧接着又低声下气的做狗腿状,好容易花了半晌功夫,让他相信,我绝对是昏了头,才责罚他;厚着脸皮,鼓起勇气,告诉他我很喜欢他,最后却又冒出让一大姑娘进宫当贴身侍卫这种居心叵测的行为……
曲端戏张浚[VIP]
晚上回了宫,躺在福宁殿的大床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怎么也睡不好。
最后干脆半夜爬起来,在窗前看着外面黑乎乎的天空,雨时断时续,胡思乱想了一会,倦意终于袭来,随便睡下。
第二日精神不是太好,有些萎靡。
下了朝,亲自去送岳飞出城。
他看起来精神似乎也不太好,眼中有些血丝,我在心中暗暗担忧。
已经是五月天气,异常的热,盔甲穿在他的身上,被太阳反射出刺眼的光来,他并未多说话,只对我道了谢,便带着将近三万部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北门,赶赴河北去了。
岳飞一走,范琼又死,京城布防就换成了原本驻守在山东的杜充的部队。
杜充的部队还在路上,一个月前,就已经下了旨让他前来,到了今天,才看到他的先头部队到,大军还需三天之后,才能陆续赶到。
直到岳飞的影子,消失在扬起的黄尘之中,我才若有所失的下了城楼,回到后殿。
看了看今日要觐见的人的名单,廖小姑三个字赫然跳入眼帘。
我甚至有些急于想见一见,这个人了!
让高公公去传令,命她第一班次觐见。
一身戎装的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些许愣了愣,然后再一次在心中感叹,让她留在宫中,是多么英明神武的决定!
这么一个美貌又英姿飒爽的女人,大概很符合岳飞的胃口吧,要是在一起呆时间长了,还真难保不出什么事情。
我还真装B,平常故作大方,送美女给岳飞。现在他身旁有了个美女,我就想方设法的将她调走……
对她露出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摆出一副上级接见下级应有的亲切和热情,马屁拍了一些,金银珠宝送了一些,又将她的官职晋封了一级,让她在后宫作为女官,顺便和高公公一起,掌管一下我的封装库和新建起来的御前激赏库的财宝。
她却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也是,当初她是看岳飞的面子投降的,结果还没跟岳飞一个月,就被我隔离了,换我我也不情愿。不过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皇权也代表强权,我在自己能强权的地方,能强权的时候,那是一定要强权的!不然白当这个皇帝了!
廖小姑有些郁闷的跟着高公公走了,我这才看向下一个要觐见的名单。
却是秦桧和张浚两个。
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一起来,我觉得恐怕事情有点蹊跷。
果然,两个人说的都是一件事情,右相一职和知书枢密院事一职,都没人,国家紧急时刻,长期空缺,似有不妥,请陛下早做决策。
这个事情我也想很久了,只是放眼朝中,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张浚还不错,只不过太年轻,又没什么大功,升为御史中丞,已经是破格提拔了,做宰相的话,似乎资格还不够。
赵鼎的户部尚书做的很不错,颇见成效,至少我在他做户部尚书的时候,才将全国的税收,军费,禁榷情况,弄得完全清楚。就让他继续做户部尚书好了,户部尚书的权利,比不上以前的三司使,还有很多地方的财务状况,是他摸不到的,再看看,如果干的不错,准备就依了朝中大臣所奏,扩大户部尚书的权利,让他能够好好的管理全国财政。
李纲被贬出去的人,还不到半年,调回来显然不合适,这秦桧嘛,明显,我绝对不会考虑,让他当宰相。
剩下的一些朝中老臣,掰着指头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能力都十分之有限,好在比较听话,说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看来要开科举,外带让各州县推荐人才了。
只是目前,看来看去,似乎也就之前做过吏部侍郎,后迁为兵部尚书,现在为门下侍郎的吕好问比较合适了。
靖康中出过一些力,人也算得上四平八稳,沉吟了半晌,抬起头来,对下面的二人说道:"朕已有主张,二位卿家先且退下吧!"
张浚和秦桧告退,两人一齐出去,走到一半,秦桧忽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对我行礼道:"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
我扬了扬眉,让他留下。
他却不说重点,先是回忆了一番孙傅去世时的情景,说他直到死之前,口中一直喊着陛下。
接下来又说了自己修补《宋刑统》,重新修订了一本,取名为《炎兴录》。
我对他微笑点头,示意他办得好。
却不经意间,瞥见他腰间的玉扣,果然换成了我送给他的那块莆田白玉。
打断他的话,对他笑道:"会之,朕这块玉,你带上果然好看!"
他笑了笑,道:"那是陛下眼光好,会挑东西!"
马匹拍的还不错,我有些愉悦,心情好的时候,看人也顺眼许多,便对他笑道:"会之有话不妨直说,你我之间,还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他对着我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他听了我这句话,心情似乎也不错,锗红色的官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相得益彰。
我看着他,他亦直视着我,笑道:"臣有位朋友,从西域前来,带回一桶七蒸七酿的葡萄酒,实在难得,臣不敢私藏,特意在寒舍备置了酒宴,若陛下不嫌弃,请过府一尝。"
我叹了口气,指了指身后的龙案,道:"你也看到了,朕今日还有许多折子要批,不如改日罢!"
见他没说话,神色似乎有些沮丧,我便对他笑道:"会之今年也已有三十多了吧?"
他躬身道:"回陛下,臣今年已经三十八岁整了!"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过了一会说道:"朕记得你生日快到了,等你生日的时候,朕到你府上为你庆生!"
说完这话,再去看他,他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连声道:"多谢陛下!"
又过了一会,他继续笑道:"目前国家多难,西川肘腋之患,金兵虎视眈眈,臣思之日夜难眠,终得二策,可平天下!"
哦?听他这么说,我来了兴趣,他的主意,一向都不错,便连忙赐座,看茶,又对他笑道:"会之有何妙策?说来听听!"
秦桧坐下,品了一口茶,又过了片刻,才道:"只是朝中无相,臣虽有良策,却难以施展!"
我在殿中来回踱步,他却坐在原处,含笑看着我。
走了两圈,我转过身,亦看着他,叹道:"朕也在为此事烦恼,要么就是有才能的,威望不够,要么威望资历够了,却是平庸之辈。会之可有合适人选?"
笑容猛然凝固在他脸上,他愣了半晌,看着我的目光,从欣喜,渐渐的变得有些幽怨。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起身道:"臣以为,为相者,第一要忠于陛下,切不可有张邦昌之事;第二要与陛下同心同德,方可商议要务;第三要才能出众;第四要立过奇功;陛下只需依照此四点,自然便会找到人选了!"
我点了点头,我也想找这么个人来,可是,这不是找不到么?
见我不说话,秦桧上前一步,盯着我,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我被他看得浑身有些发毛,心中更有些发虚,怎么感觉好像我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般,只想让他别再看我了,却不好说。
终于,他看了我一阵子,转过头去,看向殿外。
殿外的知了叫个不停,叫得连带殿中都有些闷热。
我只觉得有些燥热,扯了扯领子,却听秦桧说道:"陛下当初提拔岳飞之时,更是危急时刻,却未有这许多顾虑;怎么此刻反倒瞻前顾后呢?"
这能一样么?岳飞的能力,水平,根本不用怀疑,忠诚更是毫无疑问。
而其它的人,要用的话,总是要慎重再慎重吧……
秦桧看了殿外一会,目光再一次落在我的身上,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躬身行礼,然后道:"臣无事了,臣请告退!"
我胡乱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刺眼的阳光之下,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第二天,再次留下张浚,问他关于丞相之事。
张浚颇为讶异,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翻,秀美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奇道:"秦尚书颇有威望,又对陛下忠心耿耿,且兼靖康年间抗击金人,又助陛下铲除逆贼,何不拜他为相?"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张浚的肩膀,与他一同走出殿外。
我拜谁为相都行,但是,绝对不可能拜秦桧为相!
让他继续在朝中高官厚禄,已经是我对于这个人,最后的底线了。
如果不是看在他靖康年间力挺我,铲除张邦昌又多有效力,而且西川之事很多机密不可为外人所知的事情要找他,等着他的,早就是一个死字了!
张浚见我叹气,也没多说,最后推举了两人,吕好问为尚书右丞兼门下侍郎,知书枢密院事先由张叔夜充着。
张叔夜年纪也不小了,六十多岁的人,估计干不了两年。
两天后,杜充到了京城,我在内殿接见了他。
和一般的武将没什么两样,只是长得有些瘦,唇特别薄,看起来,有些刻薄,更有些残暴的样子。
夏天来了,关陕的战事也告一段落,金人洛索,带着他的军队回长白山避暑。
身为宰相的吕好问,上台没两天,就给我丢了个难题,说是关陕宣抚使曲端多有战功,陛下光犒赏还不行,最好是下手札褒奖!
我坐在崇政殿内,连着写了几分手札,写来写去,到了最后,那几个破字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只得长叹一声,丢了毛笔。
既然关陕战事不忙,那就让他回京,我亲自接见,褒奖好了!
下手札,我那几个字一拿出手,那不是在褒奖,那完全是在羞辱。
曲端到的时候,正是酷暑,今年的夏天特别热,岳飞在河北,亦好过不到哪里去。前两天他还写信来,说是虽无金兵进攻,可亦不能放松,打算趁着夏季,按照守真定的陈规的提议,将河北诸郡的城墙重修,加固,增加些新的防御,以备金兵冬季再来。
我亦写信告诉他,我天天热的只穿一件薄衫,可怜上朝的时候不能如此随便,弄得每天下朝,背心都全部被汗湿。
当然,更不会忘记在信后加上那么一条,绝对不要让别人,看到我给他写的信!
因为那些字,写的实在是有失作为一个帝王的水准……
我在崇政殿中,接见了曲端,曲端长的异常魁伟,满脸胡子,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目光凌厉有神,皮肤黝黑,声若洪钟。
当说起西北的战事时,他更是激昂,说道金兵铁骑实在厉害,不少城镇都被金兵攻破,仗打得很是艰难,就是现在,亦有一些城镇,在金兵手中,来回拉锯。
赐了金甲,马镫,弓箭各一副,金线战袍,金带,手刀,银缠枪,战马,海马皮鞍各一。又赏赐了若干金银珠宝,并带着他,游了御苑,逛了逛开封府,看了下大相国寺。
宸翰是不能给的,只得当着众人的面,解玉带赐之,又特意把赵明诚和他夫人李大才女请来,做赋一首,送给曲端。
众人作陪,同曲端一起饮宴,余光去看曲端脸色的时候,他显然对我的赏赐比较满意,有些云里雾里,找不到北的样子。
甚至在酒酣耳热的时候,不知是真有心,还是无意,攀住张浚的肩膀,对张浚笑道:"想不到张中丞长得如此美貌,真是胜过女子!"
张浚本来对曲端笑语盈然,听到这句话,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皱着眉头,扯开攀在自己肩头的曲端的手,不悦道:"曲帅不要在陛下面前,太过失礼!"
曲端的手扬在半空中,哈哈笑了两下,仍旧将手落下,在张浚的肩头拍了拍,大声道:"不过开句玩笑话,张中丞不必如此在意!下官听说,张中丞曾上书陛下,要都督关陕。我们那边,都是像我这样的汉子,张中丞若真去了,恐怕脸色,一天都要变上十多次啦~!"
听了这话,我恍然大悟,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这人没醉,是趁机给张浚立威来了!刚刚准备劝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且看看张中丞,如何面对这些武将的挑衅吧!
71 秦府赴宴[VIP]
张浚脸上立刻泛上了一层晕红,我与他相处多日,知道这是他恼怒的表现。
只是,这个样子,在其它人眼中,恐怕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天气本来就热,张浚面色白皙,粉若桃李,过了片刻,红晕退去,对着曲端也笑了笑,道:"无妨!若本官真去了哪里,我敢保证,你变脸色的次数,一定会比我要多!"
张浚说这句话的时候,波澜不惊,微微含笑。可话中的内容,谁都听得出来,绝不是好相与的。
我朝曲端看去,曲端却看着张浚,楞在哪里,连杯中的酒溢出了都毫无知觉。
出乎意料之外的,曲端并未再多说话,直到张浚起身走了,他还在不停的往自己的肚子里灌着酒,就连我劝他莫要贪杯误事,他都充耳不闻。
曲端走后才一天,张浚就在早朝上,递了平戎十策,并再次表明,国家中兴,当重关陕。
今河东路有韩世忠,河北有岳飞,两人手中所驻守之处,都未曾被金兵攻克,却独独关陕,丢了延安重地,又有西川腹地作乱,刘光世久不能平,请求朝廷派人前去,都督兵事。
至少要趁着夏日,北面战事压力减轻,拿下西川!
张浚的提议,得到了众多朝臣的赞同,就连我的宰相吕好问,也表示赞同,并且说张浚在洞庭湖,都督岳飞平乱,颇有功效,可堪大用,派他前去关陕。
我看着吕好问,面上带着微笑,口中说着爱卿所言有理。心中却老大的不愿意,平定洞庭湖,分明就是岳飞的功劳,怎么就算到了张浚的头上?以前张叔夜在那里,他也都督了大半年了,没见都督出朵花来!
只是,平定西川的事情,不能再拖了,都纠缠了一年,再这么下去,估计赵构的根基,是越来越稳,而难度,只会越来越大。
刘光世在汉中,和赵构对垒,用兵整整一年,毫无建树,刘光世的能力是有的,只是不怎么拿事当事。
传来的战报,他都已经多次错失良机,若真要派监军,我看给刘光世派去不错!
最后召集内廷会议,枢密院和政事堂,外带我的意思,张浚改任河北宣抚使,继续去和岳飞合作,经营河北,而在河北的李纲,再次调回,专门去监督刘公子,让他好好打仗!
李纲从河北回来,在京城呆了三天,这三天,我几乎白日黑夜都同他在一起,商讨西川之事,期间,他自然是对岳飞赞不绝口,认为可堪大用。
我一面喝茶,心中一面暗想,不知李纲还想让我怎么重用岳飞,任命带兵的武将为两河节度使,这已经是前所未有了……
> 李纲走的那天,正好是盛夏时节,天空的太阳,烤的枝头的树枝都要焦掉一般,走之前,他特意到宫中谢恩,说一定会不负陛下所望,在秋九月之前,拿下西川。
去年大半年,梁扬祖经营东南,措置茶盐,岁入钱六百万缗,基本已经能够后续上关陕用兵之费了。
这日,正是经筳之日,龙图阁大学士朱胜非讲经,讲得是墨子,兼爱,非攻。
我听了一会,兴趣不大,只是并不能表示出不耐烦的样子,当了将近快两年的皇帝了,有时候,还是会不太适应。比如此刻,看着朱胜非的胡须,以及他上下开阖的嘴唇,就猛然想到我以前上学时候的一些老师起来,以前上课,若是觉得老师讲得索然无味,大可以蒙了头睡觉,教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自顾自的讲,而我在梦中,与周公也相谈甚欢。
现在可不能,还要不时点头,装出虚心求教的模样,不敢丝毫懈怠。
正在出神,忽然在殿门口看高公公的影子,我心中一喜,示意朱胜非稍停片刻,朝高公公问道:"高卿,可有要事?"
高公公也特会装,一副颇为为难的样子,走了进来,躬身道:"回陛下,秦尚书在外求见!"
装作一副异常不乐意的样子,皱眉道:"朕不是说过么?若无要事,不可打扰!"
高公公露出更加为难的神色,吞吞吐吐道:"这……陛下,臣也同秦尚书说了,可是他执意要见陛下!"
就等他这句话,我挥了挥手,站起身,对朱胜非笑道:"朱卿家,今日就到这里罢!"
朱胜非终于心满意足的告辞,我亦精神稍振,理了理衣衫,对高公公笑道:"快去让秦尚书进来!"
秦桧今日看起来和往常略有不同,并非穿官服,只套了一件淡褐色的袍子,腰间依旧系着我送给他的那块白玉扣腰带,也未戴冠,而是系着逍遥巾,见了我,便笑道:"臣打扰陛下经筳,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恕罪!"
我走上两步,对他笑道:"无妨,你来得正好!可是有什么事情?"
秦桧咬牙了半晌,才笑道:"今日是八月二十二日,臣记得陛下说,今日要到寒舍。臣在家等了半日,尚未见到陛下前来,故此特来相请!"
我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个事情搞忘记了,我前些日子,不是答应过他,等他生辰的时候,去他府上喝酒的么?
也没准备,随手将自己用的象牙柄的折扇送给他,当做生日礼物,又命高公公去封装库,去了一套琉璃玉杯,外带一套夜光杯,外带银熏球,团茶,药等,赐给秦桧。
秦桧拿着我送给他的象牙柄扇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两眼,随即笑道:"臣还有一请,陛下这柄扇子,全然素白,臣斗胆请陛下提两个字在上面,赐予微臣。"
我面露难色,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字,其实还是没能写好,只是他既然这么说了,我这随手送扇子,似乎有些轻慢,也不好拒绝。
想了半晌,看着殿外的落花,决定题诗一首,最简单,最好写的几个字。
一片两片三四片,
五片六片七八片。
九片十片十一片,
最后一句,难字颇多,什么飞入草丛皆不见。飞字我写的不错,要得力于整日写岳飞的名字,付岳飞三个字是练得混瓜烂熟,自认比之前的赵桓要写的好,可剩下的草丛二字,却不是能力所及了。
提着笔,犹豫了半晌,决定还是放弃,对秦桧笑道:"秦卿,这最后一句,朕也想不到写什么了,不如你来吧!"
秦桧愕然,看了我半晌,才道:"最后没有便没有罢!只要是陛下所赐,不论什么,臣都感激涕零!"
我有些歉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一道走出殿外,对他道:"嗯,那个,等朕日后想到了,一定补上!"
皇帝出行,本来该大张旗鼓,卤簿仪仗一样不能少,不过我这次去秦桧府上,算得上是微服出行,带了高公公和两个贴身侍卫,顺便把廖小姑也喊上。
廖小姑的样子,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对着我也不再向当初那么愤恨了。
我看着她,在心中暗叹,你就知足吧,我这个皇帝,不也是同你一样,想看岳飞,也难么?你好歹还同岳飞朝夕相处了几个月,我可就惨了,送钱,送粮,送军队,也没有这个待遇啊~!
秦桧今日做寿,府上人颇多,什么李若水,赵明诚,赵鼎,张叔夜等都在,杜充也到了,就连已经老眼昏花的太师邓绅,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他的贺礼似乎比我的还份量还要足,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都有些寒碜。
道贺之后,众人坐下,我自然是坐在主位,秦桧今日是寿星,便坐在我旁边,已经是傍晚时分,暑起渐消,数杯酒下肚之后,话开始渐渐的多了起来,众人都向秦桧敬酒,这个说他忠义可嘉,那个说他有匡复济世之才,说着说着,便又提到靖康年间守城的事情来了,被贬为宫观使的梅执礼大约是心中不悦,喝的有些多,举着杯子对秦桧说道,秦尚书当日,第一个站出来,响应陛下,可谓功不可没啊~!不像我等云云。
我只装作没听见,秦桧却笑道,都是陛下的恩宠等等。
手里握着夜光杯,天色已经渐晚,夜光杯发出莹润的淡光,我将杯子在手中转了两转,对秦桧笑道:"秦卿,你不是说,你府上有上好的西域所酿的葡萄酒么?怎么朕到了,也舍不得拿出来?"
秦桧一笑,对一旁的侍女说了两句,过了不到片刻,便看见一桶酒,冒着白气从内堂抬出。
首先斟了一杯,递到我的手中,我尝了一口,不由的叹道:"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喝过冰镇的葡萄酒了!"
只不过这酒的度数,似乎有些高,喝了几杯之后,就有些头晕起来,站起身,竟然脚下有些不稳,秦桧伸手扶住,对我笑道:"陛下若不胜酒力,不若先到后堂歇息片刻吧!"
我摇了摇头,看了看天,道:"不必,时间也不早了,你们继续吧,朕先行回宫好了!只是别太晚,以免误了明日的早朝!"
秦桧一笑,道:"陛下忘了,明日是休日,不必上朝的!"
我含混的点了点头,叫过廖小姑,扶着她,准备回去,刚走了两步,秦桧赶上来道:"陛下能稍留片刻否?臣还有要事同陛下相商!"
我停住脚步,眼睛只觉得有些花,看他的影子都成了两个,便道:"也成,你大半夜进宫多有不便……"
未等我说完,秦桧府上的管家,便抢先一步,扶住我,对我道:"陛下这边请!"
我回头对廖小姑说道:"这样罢,你先回去,女人家晚了走夜路也多有不便,告诉禁中,莫要把侧门关了!"
> 内堂中点着一支甜梦香,青色的烟子袅袅上升,我只觉得头重脚轻,随意歪在塌上,有些口渴,对高公公道:"老高,去弄些水来!"
高公公应声而去,我拿手撑着脑袋,随手翻起一本书,看了两页,根本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字,便丢到一旁,闭了眼。
过了一会,听见有脚步声进来,只觉得更加口干舌燥,眼也没睁,含混道:"老高,快些过来,朕快要渴死了!秦桧也真是,平常办事挺周全的,竟然内堂连个茶杯都没有!"
脚步声上前两步,随之,一股清凉流入口中,异常甘美,我吞了下去,砸吧了砸吧嘴,继续嘟嘟囔囔的说道:"你去看看秦尚书完了没?朕事情多,没那闲工夫老等他!"
却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臣就在身边!"
浑身一个激灵,睁开眼,还是朦朦胧胧,看得不大清楚,然而身形和高公公的胖子形象,相去十万八千里,吓了一跳,忙想坐好,也不知怎会如此不胜酒力,竟然一下没坐起来。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状况!心中的警觉一下子提高,这是在秦桧府上,该不会这家伙胆子大到想要把我捉了,送给金人吧?
不对,金人没钱没地的,他在我这里可是高官厚禄,除非脑袋长包了,才想去投靠金人!
心中迅速的判断情况,无奈脑袋却更加昏沉,不经意间,竟然看见他的手臂,拦在我的腰上。
酒是全部吓跑了的,腰上重要穴位很多,若是被制住,恐怕万分不妙,难道说,秦桧与西川叛军亦有勾结,要把我捉了,送给赵构?
强自镇定,对他笑道:"会之,朕忽然想起来,有些私事忘记交代廖小姑了,你去派人把她找来吧!"
秦桧的脸有些飘移,他的声音却清晰可闻:"陛下放心,臣这就派人去叫她!"
我心中稍安,至少他目前,还没同我翻脸。
想了想,继续对他笑道:"朕觉得这房子有些闷,你扶朕出去透透气可好?"
听到的回答,却让我心中一沉。
"定然是陛下喝多了的缘故,稍稍歇息片刻就好!"
果然,他起了异心!
究竟是为什么?剩下的一点神智,在心中思索。
他帮着铲除了张邦昌和范琼,这两个人,对于赵构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十分重要。
他杀了他们,还能在赵构那里邀功么?
不对!定然不是赵构指使,从一开始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在和赵构唱反调,若说是玩无间,这无间,玩得也太大了点!
那他究竟想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还未想出,便听见他在一旁说道:"陛下醉了,不如稍许歇息片刻,等陛下稍稍清醒,臣再奏事罢!"
浑身没力,更难以思考,只得说道:"嗯,也好,爱卿去叫高公公进来,伺候朕歇息片刻!"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高公公身上了,城中诸军,禁军,都听我号令,绝对没有被秦桧浸透之理。更何况,驻守京城的杜充,也更加不会听秦桧的话!
然而万万没想到,秦桧不仅没动,反而离我更近了些,将我扶到床上,在我耳边低声说道:"高公公正在外面喝酒,就不劳烦他了,还是由臣来代劳吧!"
好问辞官[VIP]
他低声道,就由臣来代劳吧~!
我定了定神,强自笑道:"爱卿乃国之重臣,岂可做这些内侍做的事情?朕并不敢劳烦爱卿。"
秦桧离得我更近了些,甚至说出的话,气息都吐到了我的脸上,我努力要转动自己的脑袋,想些办法来摆脱困境,可脑袋却并不能如往常一般运转自如。
却只听他在耳边低声道:"那也没什么,伺候陛下,亦是臣的心愿!"
话音未落,他却已经伸出手来,将我的腰带玉扣解开,半弓着身子,正对着我,甚至还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惊讶道:"怎么陛下额头滚烫,可是中暑了?"
我想伸出手,打落他放在我额头上的手,可就连伸手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做到,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脸上,却挂了一层难以琢磨的笑,在我耳旁,悄声说道:"臣这里有些解暑的药,陛下可以喝了试一试!"
我浑身无法动弹,更无法拒绝他的提议,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又半搂着我,将一个杯子递到我唇边。
我岂能再吃他给的东西?紧紧闭着唇,不肯张开。
却听他在耳旁笑道:"陛下不吃药,龙体岂能安康?"
我冷笑了一声,只是那一声冷笑,竟然听起来,有些像呻吟,更觉得,某个地方,似乎有种冲动。
又听得他在一旁低声叹道:"陛下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般?难道真要臣亲自喂陛下,陛下才肯吃么?"
我咬着牙,一着不慎,落入他人之手,若我还能走出这屋子,定然不会饶过他!
耳旁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隔得更近,耳朵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他说的却是:"陛下不想早些回宫么?快些吃了吧……"
杯子就抵在我唇上,睁开眼,他的手似乎要准备捏住我的下巴强行灌。
心中长叹一声,即便是落入敌人之手,也不可被人强逼!如果真是毒药,也不用被人强灌!
张开唇齿,一股颇为苦涩的汁液流入腹中。
才刚刚赶到苦涩,神智便立刻清明起来,过了不到数秒,气力便再次回来。
想也不想,猛然伸出手,将秦桧捉住,怕他挣扎,手上猛然用力,将他捉到自己身边,翻过身,压制住他,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喝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他却看着我,猛然愣了楞,一时竟没回答。
我在心中冷笑一声,别给我装,估计是他一不小心,拿错了药。
手上用力,正要逼问,却不想猛然哗啦一声,关着的门被人打开。
是来了帮手吗?更加不能放松!真是苍天庇佑,若非他一时大意,弄错了药,我现在恐怕就死翘了!
根本没抬眼去看门口,只朝秦桧冷笑道:"你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然而,千万个没想到,居然听见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那个声音中,带着惊慌失措:"秦大人……陛……陛下……"
一个激灵,扭过头朝门口看去,却不想正看见两个人。
是丞相吕好问,凌霄宫提举梅执礼。
脑袋猛的一下,就炸开了。
看到那两人的神情,我就知道,完蛋了!
那两人瞟了我一眼,又瞟了在我身旁的秦桧一眼,噗通一声跪下,吕好问语无伦次:"臣……臣不小心走错了……臣……臣什么也没看到……"
我忙丢开秦桧,一时心神大乱,急忙解释:"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可是,这种情况,我衣衫前襟敞开,夏天本来就热,穿的少,某个地方竟然立着,去看秦桧,他竟然,和我的样子,差不了多少。
吕好问连连磕头,一旁的梅执礼却冷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秦大人果然深的陛下恩宠,非我等所能及也!"
秦桧不慌不忙的从床上坐起,淡淡的道:"梅大人此话何意?本官不过见陛下喝多了,给他送醒酒汤来了!依照梅大人的意思,那比下官提升更快的张巡抚和岳元帅,更是不堪了?"
吕好问猛然磕了几个头,眼也不敢抬,口中只说道:"臣……臣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臣,臣想起还有要事,臣先告退……臣告退……"
说毕,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将一旁的梅执礼也拉走,顺带还把门都关上了!
我被气得七窍生烟,浑身颤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回过身,朝秦桧喝道:"怎么回事?你活腻了是不是?"
秦桧一张脸猛然变得惨白,亦朝我跪下磕头道:"臣绝无此意!臣不过是见陛下醉了,怕耽搁了陛下的事情,所以特意拿了醒酒汤给陛下服用……"
我一甩袖子,哼了一声,寒了脸,上前一步,想也不想,伸手就是一个巴掌,一掌下去,他的嘴角渗出了血迹。
回身看看自己,拉好衣衫,某个地方还是那样,我指着秦桧喝道:"你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朕……朕这里……你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朕的头上?"
秦桧看了我一眼,立刻将目光移向别处,颤声道:"臣……臣冤枉!臣知道,不论臣做什么,说什么,陛下都只当臣,是奸佞小人!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到头来,陛下却……却因……因……迁怒于臣……"
说道后来,他的声音竟颇为苦涩,透着难以言喻的辛酸,更有哽咽。
我哼了一声,怒意难消,背过身去,心里琢磨着,给他定个什么罪名合适。
却不料过了片刻,身后之人,苦笑一声,带着些决绝的语气,朗声道:"陛下既不信臣,臣唯有——以死明志!"
话音未落,就听得噗嗤一声,我听得声音不大对头,连忙扭头,却不想,一柄匕首,已经插在秦桧的心口处,血正从心口处往外扩散,将他淡褐色的袍子,登时染红了一大片。
又生巨变,短短时间内,数起数落,从未经历过此事,一时慌了神,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看见他的脸色,越变越白,最后缓缓的倒在地上,脸上带着凄惨的笑容,张开嘴,血却从口中涌出,顺着脸颊,流到了地上。
我的心中一软,走上两步,蹲下身,柔声道:"朕,并未怀疑你……"
他闭了眼,眼中竟有泪缓缓滑过,随即睁开,伸出手,捉住我的手,他的手上亦是血,将我的手也染成了红色。
感觉到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更听见他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时高时低:"臣……臣冤枉……臣……臣对陛下……忠心一片……陛下……总……总不肯信……臣活着,也……也没什么意思……"
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甚至连目光都开始涣散,可他的血却还在往外不停的流,甚至连青石板地,都染上了血迹。
完了……他不能死!
要是他死了,我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且,他死前的语气,神态,以及说出的话,尽管我不愿承认,但是,确确实实,触动了我的心。
定了定神,走出去,拉开门。
夏日的夜晚,空气中略带潮湿,吸了一口,门外一个人也没有,想了想,疾步朝外走去,到了前堂,人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高公公却还在那里站着,我见了他,低声道:"快去,找太医来!"
孙太医片刻就到,进了内堂,关着门诊治。
我在外堂,坐立不安。
细细思索着今晚赴宴发生的一系列诡异的事情。
是秦桧下药了吗?
可是,他什么时候下药的呢?我喝的酒,和其它的人,喝的并无不同。酒杯用的是我从宫中拿来,送给秦桧做寿礼的夜光杯,他连杯子都没摸过。
其它人都好好的,怎么独独我就不胜酒力呢?
若说是他下药,那他既不是为了把我捉去送给金人,也不是把我捉了送给赵构,似乎没有动机。
更何况,他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最后拿错了药,我喝了那杯"醒酒汤"之后,立刻就醒了呢?难道真的是醒酒汤?是我冤枉了他?
想了半晌,不得其解,抬眼看见高公公,猛然想起,我是让高公公给我弄水的,结果进来的是秦桧,才弄得成了这个局面。
想了想,将高公公带出堂外,单独问他道:"老高,朕让你去弄点水,你去哪里了?"
高公公小心翼翼的答道:"回陛下,臣去找水,正好碰见秦大人,秦大人说他有要事要和陛下商议,就顺手拿着老臣找来的水进去了……"
我皱了皱眉,这水也是高公公找的,定然是没有问题了。
难道说,真的是这两年,我被憋出火来了,看见个男人靠近,都会起反应?
若真是这样,那我还真是冤枉了他……
又坐立不安了片刻,看见孙太医退出,我连忙上前一步,问道:"怎么样了?"
孙太医看也没看我,一脸木然答道:"病人伤得很深,正中心脏……"
我急道:"那是活不成了?"
孙太医摇了摇头,道:"不幸之中的万幸,只伤到心脏的隔膜,若是稍稍偏差半寸,此刻绝对一命呜呼了!"
听孙太医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抬脚走进内堂,却只见躺在床上的秦桧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在他床前站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似是说给他听,也似是说给自己听:"秦卿,若朕,真的错怪了你,等你醒来,朕一定不会再对你抱有成见……"
知道他在昏迷之中,不可能听得见,多半,也是我自己说给自己听。
历史上,他被金兵捉走,回来之后,大唱议和之调,陷害忠良。
可在我的手下,却尚无此事,我似乎,真的该反省反省,自己一贯以来对他的态度了。
等回到禁中,已经快要三更,尚有两本未批完的折子,翻了翻,都是政事堂呈上来的熟状,只需让我签名就完事了的。
画了御押,洗漱过后,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还是有些睡不着。
思来想去梅执礼曾经说过的那两句话,原来如此,陛下果然恩宠有佳……
不论是乌龙也好,还是其它的什么,这种流言,决不能传出去!
不单单是因为我的名声,更是顾及到另外两个人。
提升速度,尚在秦桧之上的岳飞,张浚……
特别是张浚,若是他听到了这种不堪入耳的留言,为了显示自己的清白,一怒之下辞官而去也说不定。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了半晌,都睡不着觉,思索了很长时间,还是无解。
我总不能来个杀人灭口,就算能杀梅执礼,和同行的还有吕好问,他可是丞相,难道也要连他一起办了?当然不可能!
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第二日不用上朝,起来的晚了些,看了看书,又练了练武艺,最后又将孙太医找来,让他去好好照看秦桧的伤势。更加嘱咐他,不可将此事外泄。
孙太医一脸木然,一副我对这种事情没兴趣的模样。
秦桧告假了三日,第四日的时候,终于来朝,我看到他,颇为尴尬。
他却面不改色,只是面上还是没什么血色。
我对于那天的事情,还是有些疑惑,可又不知找谁去问,若说秦桧是故意,可他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最终没忍住,等下了朝,李若水留身奏事完毕后,我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李卿,你觉得,那日秦尚书府上,葡萄酒如何?"
李若水愣了愣,大概是不知我为何会突然问如此怪异的问题,想了想,才道:"似乎还不错,只是酒劲有些大,臣只喝了两杯,就头重脚轻的看人成重影了!"
我点了点头,在心中暗自思量,他的症状,和我的差不多,我当日可是多喝了两杯的,这么说来,我真的错怪秦桧了?
然而这个事情,我疑惑了没多长时间,便丢到了一旁。
九月十二日,接到了李纲写来的札子,说是刘光世军,军纪散漫,如此下去,恐终成大祸,请派岳飞提兵前来攻打西川。
李纲的札子刚到,张浚就似未卜先知一般,亦来了一封札子,说是秋季已到,秋高马肥,正是金兵入侵的时节,目前河北虽尚无战事,不过陛下切不可将岳飞调动。若岳飞一动,金兵来攻,河北难保,京城更是会有危机!
我看着这两份札子,狠狠的丢到地上。
岳飞,岳飞,难道整个大宋,就只有他一个人是人,其它的都是废物么?
军费用了不少,可却不堪一击,难当大用!
心烦意乱之余,召集枢密院会议。
张叔夜等一帮人,商议了半晌,最后竟拿出,调动关陕精兵去平西川的主意。
我万分不悦,河北重地,关陕更是重地!
河北河东没有幽云,特别是河北,一望平原,难以扼守关隘,只得重兵把守。
关陕没有黄土高原的屏障保护,地势虽然险峻,可除了金兵前来,更有西夏趁机打秋风。
这两处,哪处都不能动!
散了会,一个人在崇政殿,苦恼欲死。
来回走了两步,天都看着变冷了,还是毫无进展,李纲不是说,秋九月之前,争取平定西川么?还没搞定!
又走上两步,猛然看见高公公疾步前来,呈上奏状。
我打开折子,眼前一亮。
这上面,倒是有个好主意。
说道刘光世一军,兵士强壮,无奈统帅无能,是以长期无法平定西川。
李纲虽有才,可临场作战,终是书生,难以应付战场的瞬息万变。
李纲守城颇有心得,又在河北多日,亦熟悉。
不若将李纲调往河北,命河北各处,坚守城池。
而独将岳飞,调去西川,统领刘光世之兵,过个两三月,兵将熟识,岳飞用兵如神,平定叛乱定然易如反掌!
若是金兵趁机来攻,河北各州县,岳飞经营一年有余,不曾松懈,更兼城池坚固,定然不会再如靖康年间一般,一路毫无阻碍。李纲在河北,进攻虽然不行,可防守应无碍。
待得岳飞平定西川叛乱,后方稳固,国家内定,汉中便可不必再驻守大军,不仅能腾出手来,而且还能减少一大笔军费开销。
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个主意可行,看了看上书的人,没想到竟然是沉寂了数日,未曾发言的丞相吕好问!
回头对高公公说道:"去诏吕相公进宫!"
高公公低眉答道:"吕相公,就在外殿等候!"
我心中一喜,连声道:"那快让他进来!"
吕好问看起来神色颇为憔悴,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前些日子见他,还是黑发黑须,此刻再看他,竟然多出数缕银丝。
我朝他笑道:"吕相公此计不错!朕打算召集都堂和枢密院的一同商议商议!"
吕好问却突然跪下道:"陛下,臣还有一请!"
我扬了扬眉,奇道:"有话不妨直说,何须行此大礼?"
吕好问却没站起,依旧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过了片刻,似乎是想好了措辞,才开口道:"陛下,臣年纪大了,近来多感精力不支,且家母亦有抱恙,心绪难定,恐难以任事。国家多事之秋,臣才学浅薄,实在难堪大任,若是谋划不妥,恐有大碍。还请陛下怜臣效命多日,准臣辞官归田,上以奉老母,下以度余生。"
我吓了一跳,他好好的,忽然辞官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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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伸出手,将他扶起,他年纪大了,力气强不过我,略略坚持了下,便也站了起来。
我看着他,温言道:"可是朕有不周到之处,委屈了相公?"
吕好问摇头道:"臣才疏学浅,蒙陛下不弃,擢为丞相,陛下对臣恩宠有佳,怎会委屈。"
我想了想,请他坐下,继续问道:"可是朕有失德之处,若朕行事差误,卿尽可直言,朕不怪卿!"
吕好问哆嗦了一下,连声说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宏图大略,圣明之至,言行举止更是未曾有失。臣真是最近觉得精力不支,若再强撑,恐有误国事。且抱病在身,难以支吾,还请陛下准臣离朝,待臣身体稍康,再为陛下效力。"
我沉思片刻,他才当了不到三个月的宰相,啥都没干出来,走什么走?
心中有些不满,却不能表露出来,只是依旧温言道:"吕卿既然身体不适,朕权且让太医给你诊治。国家多难之秋,还要仰仗相公勉为朕行。辞官之说,不要再提了,朕不准!"
说道后面的两句,语气变得有些严厉,不容更改。
吕好问愕然,看着我,过了一会,起身告退。
然而等我将他的折子,丢到枢密院商讨的时候,他却借口卧病在床,不能前来。
我心中颇为怨恨,又无可奈何,他死活不愿干的话,我也不能强行将他绑来让他干。
干宰相又不是干苦力,干苦力他要不愿,我一顿鞭子下去,不愿也能干好。
可这宰相,他要是不想,就干不好。要是干不好,还真不如换人了。
将吕好问上的折子送给岳飞看,问问他觉得如何。
他的回信倒是简单,只说听凭陛下调遣。
既然他也认为行,让枢密院的下令,诏岳飞回京,听候调发。
圣旨一来一回,十多 天的日子。这十多 天里,吕好问干得还真是绝,全然不来上朝,人影都看不到一个了。
我压着心中的怒气,亲自去他府上走了一趟。
拿着一个月三百缗的俸禄,我又从来不曾亏待与他,竟然给我玩这个!想不干就不干?没那么容易!马车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甚至心中愤恨的想,谁再敢动不动觉得压力大了就辞官甩膀子不干,我就把他们,统统交给秦桧!
吕好问的老爹,本是京官,他也不是科举出身,走的荫补。
原本以为会看到颇为富贵的吕府,却没想到,他的府上竟没两个人,空荡荡的庭院,竟有些萧索。
穿廊过堂,终于来到他的病床前,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染了什么病,竟然敢连我的话也不听!
站在他的病床前,朝床上看去,一看之下,吓了一大跳,他的头发,竟几乎都白了一半,一下子好像老了许多一半,眼眶也塌陷了下去,躺在床上,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见我来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竟然真的病的不轻,而且,似乎还有更多的心事!
我忙上前,将他扶住,按回床上,又将他的被子给他掖好,看了他半晌,叹气道:"爱卿心中,究竟有何难题?说出来,朕帮你办。何至于忧心至此,发须几白!"
吕好问伸出手,抓着我的袖子,带着乞求的语调,说道:"臣只是担忧老母年事已高,无人照料。朝中之事,确不是臣能力所及,趁着臣尚未有错,请陛下成全臣,准臣辞去丞相一职,赐臣一杭州宫观使。臣在位九十八
天有余,未曾献一策,心中有愧。请陛下看在臣献计西川之事的份上,怜臣之心,准臣所奏。且臣妻前些日子不幸辞世,臣实在,在无心于功名,只求薄田数亩,以度残生。臣在野,必当铭记陛下恩德,不敢有忘。"
说毕,不顾我的阻止,硬是挣扎着起来,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个头。
我看着他凌乱而花白的头发,不整的衣衫,都有些佝偻的身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将他扶起,黯然道:"吕相公既然执意求去,朕……准了……"
转过身,走了两步,猛然止住脚步,头也未回,问道:"卿去之后,谁可代之?"
吕好问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朝中人才济济,陛下尽可择贤者而用!"
我想了想,问道:"秦尚书如何?"
听见后面的人咳了两声,大口的喘着气,我有些担忧,转过头,朝他看去,却见他的脸色,白的都有些泛青。
见他喘的厉害,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他终于喘过气来,叹道:"陛下有问,臣不敢不说。臣以为,张浚张宣抚,年富力强,亦有决断,可堪大用!"
我坐回椅子上,皱着眉,想了想,道:"只恐他年纪轻……又无甚大功……"
吕好问缓缓的道:"都督河北,守住重镇,便是大功。只是如今,李纲前去看守河北,李纲同张宣抚有隙,此二人若同在河北,若相互不服,恐有误国事。"
我想了想,点头叹道:"吕相公说的不错!朕尚未思虑至此。"
吕好问罢相的第二 天,他便收拾着东西,全家都搬到杭州,做他的宫观使去了。
右相无人,左相冯澥暂且独相,我的事情,又一下子多了起来。
将以前的户部尚书不得干预的户部右曹之财归于左曹,让赵鼎统一筹划。赵鼎做的井井有条,不仅如此,还举荐了不少官员,比如已经被之前的赵桓罢为崇福宫提举的吕颐浩,说此人有大才,可堪用。
我亲自去见了两次,将他重新请回来,协助赵鼎,管理户部财政之事。
又下诏,开恩科,定于明年春。
直到十月的时候,李纲才由汉中到了河北,而在河北的岳飞和张浚,则一同回京。
他们到的时候,我刚好同宰执议事,抽不开身,便让高公公去接一下。
等到将在各处增发茶引的事情定下来后,这才从崇政殿走出,径直到了我已经准备好的离禁中不远的岳飞的住处,依旧是他做侍卫时的住所,只不过将其又弄的暖和,舒服了些。且重新整修过一翻。
再在门外的时候,有些紧张,更有些激动。
想了半晌,是该对他说,我想死你了。
还是该对他说,爱卿一路辛苦?
在心中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决定还是先对他露个自认为比较温雅的笑容来得合适一些。
想定了,伸出手,推开门,原本以为会看到那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影子,却没想到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同我早上来的时候,一摸一样,房中的煤火倒是一直在跳动,将房子里烤的暖暖的。
我皱了皱眉,有些疑惑,让人去将接岳飞的高公公找来,问他道:"不是说岳飞已经到了么,人呢?"
高公公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道:"回陛下……老臣去接岳元帅,还……还未开口,岳元帅便应了张宣抚的请,住……住他家了……"
我哦了一声,住张浚家了。
张浚又不是京城人,我也没赐给他宅子,他不过是租的一户汴河旁边的小楼。
他常年不在家,那房子估计都不知道有多厚的灰了,岳飞回来,我给他准备的好好的地方不住,却跑去住张浚家。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半晌没说话。
低着头,有些垂头丧气的回到崇政殿,龙案上还摆着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翻了一本,是说要加赋河北河东的,批了不准。
再翻开一本,是修订国史的,批了准。
又翻开,弹劾开封尹王襄的,说他不守礼法。懒得去理,王襄出任开封尹以来,开封府的大牢,空了一半,开封治安,直线上升,也不知道这些御史,有什么好弹劾的。
继续翻阅,又有不知道那个老头子,说张叔夜是武将,做枢密院事不合适,不合祖宗之法。遇到这种折子,批都不用批,张叔夜早就不带兵了,好歹是当过将军的人,比那些全然不知战事的书生纸上谈兵还是要好许多。
越看越气闷,广东、广西不知是怎么了,估计是朝廷只要有烂人,就都贬到岭南去种荔枝,结果将那里治理的一团糟,官逼民反。
今 天这里有人替 天行道,明 天那里有人自立为帝,后 天又有占山为王的,外后 天还有佛祖转世的。花样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一一调派,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累死了,脑力,体力,还有心累。
可一抬头,折子才看了一小半,还有大部头在等着我。
揉了揉太阳穴,喝了口茶,问一旁的高公公道:"老高,岳飞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进宫见朕?"
高公公往我的银茶壶中添了些须茶,回道:"陛下,岳元帅说,他打理整齐,就进宫面圣,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我点了点头,在殿中转了两圈,最终走出殿去。
冬日的阳光,并不怎么刺眼,只是晒在身上,却还是觉得寒意逼人。
在心中暗自琢磨,是不是应该把找到岳飞家人的消息,告诉他。
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算了。
派出去的张茂,潜入金人上京,才得到他家人的消息,尚在营救中,还未得手。告诉他了,不过徒然增添他的烦恼罢了,还是等救出来后,将他们接到汴京,再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吸了两口气进入肺中,烦闷之意稍去,回到殿中,继续批折子。
正看到秦桧上书,有关修改重罪定罪一项事宜,猛然听见殿外通传,两河节度使岳飞求见。
心中一喜,抬起头来,却看见一身儒服的他,走了进来,朝我行礼。
青色的圆领袍子,映着刚毅沉稳的面庞,双目炯然有神,又异常犀利明亮。逆着光,挺拔矫健的身姿,映出淡淡的光晕。
我不觉便对他露了一个笑容,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有人在殿外笑道:"鹏举,你走的好快,我都赶不上了!"
有些愕然,朝殿外看去,眼前一亮,却是张浚。
他在外这些日子,竟没有半分风霜之色,面色白皙,眉眼含霜,尤胜女子。身长玉立而又面带微笑。一套白色的衫子穿在身上更是丰姿不凡,恍如仙人。
岳飞回过头,对张浚笑道:"能怪我么?谁让你看见个女子就挪不动脚了?"
我在心中暗暗有点担心岳飞,张浚恐怕不见得会喜欢听这种话吧?
谁知张浚丝毫不恼,上前一步,向我行了礼,然后笑道:"你让陛下来评评理!我是被谁缠着走不开的!"
不知为何,心中猛然有些酸涩,看着神采飞扬而又俊美无比的张浚,问道:"哦?德远被谁缠着了?"
岳飞连忙给张浚打了个眼色,张浚却看也不看他,朝我笑道:"还不是那个廖小姑,一听说鹏举回来了,就跑去见他。这还不算,竟还缠住我,问这问那,一会问什么岳帅又打了那些仗,一会又问我是不是常常同岳帅一起吃住。最后还幽怨的瞪了我两眼,说我好福气。"
我听得呆呆的,不觉点了点头,喃喃道:"嗯,是好福气!"
说完,转过身去,便有些笑不出来了。定了定神,将龙案上的折子收好,重新抬起头来,对他二人笑道:"两位卿家从河北赶来,一路辛苦。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在宫中用膳。吃完后,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同二位商议!"
张浚抱拳行礼,朝我笑道:"多谢陛下!"
我朝岳飞看去,他正看着我,眼中流露出稍许忧虑之色,过了片刻,才道:"有劳陛下费心了!"
我对他一笑,想好的很多话,此刻却一句也不能说,只得换上了一句我该说的:"爱卿不必客气。"
御膳设在崇政殿的偏殿,做的都是他爱吃的东西,什么烤羊肉,烧鸡腿,翡翠冬瓜盅等。
还特意有一笼玉楼包子,放在他面前。
我伸出手,将那笼包子揭开,火候刚好,香气四溢。
朝张浚和岳飞笑道:"这包子还不错,二位卿家尝尝!"
岳飞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将筷子夹了一片烤羊肉。
张浚倒是吞了一个包子到了肚子里,又喝了两杯酒,朝岳飞笑道:"怪到你整 天想要吃包子,原来果然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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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张俊如此说,我心头一颤,抬眼朝岳飞看去,他却看向别处,并未理会我。
心中七上八下,正恍惚间,却又听张浚笑道:"鹏举,陛下对你可真是皇恩浩荡啊!这里全都是你爱吃的东西,我喜欢吃的,半样也没!"
我尴尬万分,当初就没准备张浚的东西,只得笑了两声,又劝张浚喝酒。
张俊几杯酒一下肚,便面泛桃花,眉眼荡漾,我看的都有些心动。心中暗暗琢磨,也不知张浚在河北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个样子。
一顿饭吃的心中七上八下,不是滋味,直到吃完,张浚才对我说道:"陛下,臣有要事,想同陛下相商!"
可是我现在根本就不想同他商量什么事情啊,我现在只想多看岳飞两眼,多同他讲两句话,从他回来到现在,我和他总共说了不过五句话,还有四句都是客套话。
只是张浚既然这样说了,我又不能拒绝,想了半晌,才道:"爱卿今日喝了不少,不谈国事。以后爱卿长期在京中,有甚事,明日上朝说吧!"
张浚却不依不饶,甚至站起身来,正色道:"臣并未喝醉!"
我无可奈何,只得让岳飞先去歇息,同张浚到了内殿。
一入大殿,刚刚还有些醉眼朦胧的张浚,双眼立刻变得锐利无比,他行了礼,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递到我面前。
我有些头晕,根本不怎么想看折子,对他笑道:"德远有什么事情,直接说了吧!"
张浚看着我,看了一会,缓缓道:"臣请都督关陕!"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怎么他还在执着于都督关陕?上次没被曲端吓住么?
缓缓的摇了摇头,背过身去,道:"关陕的那帮人,虽然有时不听号令,可终究说起来,也无甚大错之处;更何况,那里的曲端,你又不是没见过,恐怕……"
话音未落,便听他在身后说道:"陛下,臣虽年轻,却并非无能;岳元帅用兵如神,进退知机,且不慢朝廷,根本不需要人监督。关陕乃重地,曲端的心腹部将半个月前叛变投金,关陕战事再起,不可有失!臣与岳元帅相处一年有余,能不能都督关陕,陛下一问岳飞便知!至于曲端,臣这里有他的亲笔信,请陛下过目!"
我转过身去,看见他双手递给我一封信,看样子,是私人之间的信件。
有些疑惑的展开,我记得曲端对张浚似乎很不满来着,该不是写信给他骂他吧?
一字一句的看下去,看完竟然呆住了。
竟是一封求救信!
曲端在信上说,自己的心腹将领,投靠金兵,且多日未有战果,朝廷必疑之。自己决无二心,请将全家老小,送往京城做质,更请张浚在陛下面前为之辩驳,许其继续带兵,击退金人。若朝廷还不放心,请派监军,那就请张浚前去,愿听调遣。
我扬了扬眉,朝张浚上下打量了两眼,这官员之间,私自通这种信件,可是朝廷大忌。他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拿给我看?
张浚一脸坦诚,面不改色,亦看着我。
我想了想,对张浚道:"依你看,曲端可有反意?"
张浚挺胸抬头,看着我,朗声道:"臣愿以脑袋担保,曲端决无反心!"
我笑了,这个人,倒是公私分明的很。
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允许曲端将他的家人,送到汴京来!"
张浚愣了片刻,劝道:"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既疑心曲端,大可另派他人统领关陕兵马……"
张浚还未说完,我便打断了他的话,坐回椅子上,端起一杯茶,揭开茶盖,喝了一口,慢悠悠的说道:"朕并不疑心他,朕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说完全不怀疑,是假的,只不过,他把全家老小的性命,都交到我手中,我放心。
他知道我接受了他的请求,他更放心!
我可不想现在装B,假装全然相信他,等到关键时刻却又心中不爽。
既然都坦白了,摊开了,那不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来直去,倒也少了许多揣测,他也不用整日担心,我用别的法子整他。
看见张浚在沉吟,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至于都督关陕之事,朕会同枢密院众人商议过后,再做决断!"
张浚脸上露出了一个会意的笑容。
我和他心里都清楚,说什么同宰执商议,说白了,其实就是找岳飞商议罢了。
朝中的宰执,几十岁的老头子,什么也商议不出来!
只不过互相都没有点破而已。
张浚起身告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崇政殿的大殿门口,我竟忍不住有些羡慕起他来。
年少得志,风流俊俏。
可惜我却不能年少得志。
岳飞自然是已经不在了的,他现在,应该和张浚在一起吧?
或许二人会并肩同游,去看看繁华丰饶的汴京城。汴河之旁,冬日的杨柳,两岸的酒肆茶楼,又是另外一番风味。
抬头看了看天,星河浩瀚,曼延无边,而我所能触及的世界,看起来很远,很大,实际上,却不过四道宫墙,整日的案牍,以及,朝廷中的互相倾轧。
就连这片刻的喘息,都不能够。
还有很多折子等着我看。
坐在龙案前,头昏脑胀,一旁的高公公递了一盏参汤,我揭开盖子,喝下。拿手揉了揉太阳穴,继续看折子。
户部呈上来的,秋粮已经开征,夏日的一场冰雹,京畿附近颗粒无收,免了此处的赋税,收入自然也少。何况,四川的赋税,半分没有收上来。
可军队却一直在打仗,死了人,要抚恤家属,又要继续招军,更有军功者要赏。今年看来,又是没有结余了的。
有什么办法?若是商品经济,尚能用经济手段调控,或者国际贷款刺激经济。
然而这个时候,这里,却依旧是农耕经济。
田地里的收成,直接影响国家的收入。
叹了口气,将赵鼎和吕颐浩呈上来的若干条议都批了,又加了移支等钱。
好容易将这些东西都批完,已经是不早了,活动活动身体,却看见皇后身边的小太监又跑了来,说是皇后有请。
真没心情去皇后那里,也根本不想去。
想了半晌,也不知道找个什么合适的借口。这两年,几乎所有的借口都被我用过了,正搜肠刮肚的想着,猛然听见殿外通传:岳飞求见!
舒了一口气,对皇后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听见了?朕忙得很,去跟皇后说,过两天闲了就去!"
理了理有些褶子的袖口,又将稍稍偏到一旁的玉扣摆正,站在殿中,等他。
看见他的影子,出现在大殿门口的时候,所有的疲倦就一扫而空,所有的烦恼也全然没了,只觉得心中雀跃,欢欣。
忍不住对他露出笑容,这次是发自心底的。
他亦看着我,却未说话,过了片刻,才道:"臣打扰陛下休息,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我摇摇头,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仍旧是温暖,干燥,掌心布满厚厚的茧。
有些痴呆的看着他,认识他快两年了,却仿佛初见一般,看到他,心中还是难以遏制的澎湃激荡。
对他低声道:"不打扰,朕正在想,你若不来,朕就去找你!"
他一笑,刚要张口,我抢先一步问道:"鹏举前来,可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他愣了愣,摇头道:"不是!"
我又问道:"那你今晚,可还有其它的事情?"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却没说什么,只是道:"没有!"
我依旧有些害怕,继续追问道:"那你明日,是要出征吗?"
他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我两眼,道:"当然不是!"
我松了口气,看着他,低声道:"既然如此,那你要说的事情,先不要说!"
他万分不解,奇道:"怎么了?"
我沉默了片刻,终于心中一横,道:"朕有些累了,现在不想听政事,不如……不如你陪朕,说两句闲话,可好?"
我掌中,他的手颤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抽开,我连忙双手握住,抬眼看着他,喃喃道:"就一会,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就一炷香的时间,陪朕出去走走。一炷香后,朕一定听你要说的事情,一定!"
他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将我的手掰开,叹道:"陛下,你是一国之君,想做什么,想让臣做什么,直接命臣去做就是!"
直接命他去做么?我若命他同寝,他会做么?显然,他会做的,是直接再把我痛扁一顿。
我亦笑了笑,道:"朕只是怕你不愿意……"
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朗声笑道:"陛下有甚忧心之事?能说给臣听的,不妨说出来,臣帮陛下分担。"
我被他爽朗的笑声,弄得有些心神不定。他可是第一次,主动的,拍我的肩膀。
有些云里雾里找不到北,随着他一路出走,在宫中信步而行,天气有些冷,风更有些大。
高公公很知趣的没有跟过来,不仅如此,还很知趣的让其它人也没跟过来。
路过演武场的时候,我忍不住再次去看身边的人,他亦正看着我。
停下脚步,我对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他有些讶异,过了一会,才试探着问道:"陛下不会是想在这里……"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有些犹豫,踌躇道:"要是被其它人看到,恐怕有辱陛下的形象。"
我扬了扬眉,对他笑道:"鹏举,都快两年了,你一点都没变!"
他亦笑了,摇头道:"臣上次说的,是'陛下小心了!'。"
我看见他的笑容,星光下耀然生辉。其实他还是变了,那个时候,眉目中,尚有些许青涩,而现在,却只剩下成熟,睿智。以及,和以前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我却说不上来。
只在他些须温柔的目光下,血气上涌,说话更没经过大脑,笑道:"朕记得,你上次说的,明明是'还我贞洁!'。"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万分不妥,完了,估计他又会拂袖而去。
却万分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只是一笑,然后朝我上下打量了两眼,带着些许挑衅,讥讽的笑容,语调,说道:"我看陛下,还没那个本事!"
天啊,我那样说,他竟然不生气?
难道说,他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意,被我感动了么?
不仅不生气,竟然还答我的话?
脑袋轰然就炸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挑逗我吗?
完了,我现在什么都想不到了,只觉得心中如同猫爪一般,无法平静,可是真要我干什么,还真没这个胆量,向他伸出魔爪。
不过,魔爪虽然不敢伸出去,可别的还是敢的。
伸出拳,朝他胸口袭去,似乎这招有个名字,叫做抓什么龙抓手……
被他侧身闪过,听得他在背后叹气:"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么长时间了,陛下什么长进也没有!"
我有的,我很有长进的!至少,我能毫无疏漏的说出全国各州,各县的名称,能将各州各县的官员名字,性情,知道的一清二楚。至少,各处的战报送来,我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至少,枢密院的出的主意,我能知道是好办法,还是孬主意!
怎么能说我一点长进也没有呢?
我在心中这样想,果然得到了岳飞的响应,听他在身边笑道:"嗯,这解锁比上次熟练了很多,还是有点长进!"
我用力的点头,回过头去,朝他狡黠一笑,道:"不仅有长进,更会有惊喜!"
话音未落,我的腿就横扫过去,完美!正中他胸前。
最后的结果,却是被他拿住了脚,动弹不得。
他对我笑着摇了摇头,道:"惊喜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没看见?"
其实,惊喜就是,我这一招,如果可以的手,就能紧跟着成功的糅身而上,将他压在身下,吃干抹净。
只不过我练得不到家,惊喜变成了恼羞成怒。
哼了一声,将他甩开,抱怨道:"难道你就不能让着朕么?"
他扬了扬眉,再次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笑道:"别垂头丧气的,再试试吧!"
陛下的魔爪[VIP]
他今天,一定一定,是有那么点问题!
居然对我如此和颜悦色,还如此的亲密。
我再次飞出一脚,在心中琢磨这个问题,莫非,他已经悟了,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可违拗,所以不再准备对我拳脚交加,而是准备屈服于我的淫威之下了??
那是不是说,我今天努力努力,有得手的可能?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无法将它按下去。
这真的不能怪我,谁让他此刻,正捉着我的小腿,一只手还拦在我的腰上,对我微笑着摇头,那副神情,分明就是在说,来吧,别怕……
我朝他扑过去,正好将他扑倒,按在地上。
既然他已经不准备反抗,乖乖相从。那似乎应该选个比较合适的地方才好。毕竟这里是室外,有点冷不说,而且还弄不好就会被来往的侍卫撞见。
要是传了出去,我是无所谓,只是他的名声恐怕会不太好,有以色侍君,媚上惑主之嫌。
不过嘛,只要能够顺利的将他扑倒,在他轮廓分明而又硬朗的唇角,印上一吻,接下来的事情,也可以转战其它各处不是?关键的是迈出第一步啊!
脑袋中这样琢磨着,估摸着脸上露出的笑容,就有点猥琐,出手更是慢了点,没能如我所愿,顺利的将他扑到,反而被他按住,动弹不得。
我有点不乐意,这可不是什么好情况,更不是什么好兆头,在干事之前,应该先把《臣轨》给他看看。
却听他在耳边道:"陛下在想些什么呢?出手慢了这么多,如何制敌?"
啊?他在说我行动慢了,看来他是已经等不及了!
虽然我现在被他制住,不过这姿势,我被他半抱在怀里,虽然隔着厚厚的衣衫,可刚劲有力的臂膀,宽阔的胸膛,我还是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还有那微喘的气息,他常年同敌人交手的,怎么会才同我过两招,就累得喘气?
肯定是心猿意马所致啊~!就像我现在一样,浑身发热,心中狂跳,不受自己控制的气息加重。他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的?我怎么这么笨,一直不能察觉?
转念一想,这两年,据我所知,他一直都在打仗,什么人也没找过。同为男人,我很能理解这种憋闷的感觉。好吧,即便是他临时想找我解决一下,我也万分乐意奉陪!
我回过头去,朝他笑了笑,道:"我在想,时间也差不多了,该谈正事了!"
他亦点了点头,松开我,有些累了,大冷天都浑身是汗。
我离他很近,据我观察,他的脸色,有些微红,额头也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只是他现在的神色,看起来一脸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我还是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弄错了他的意思。
被打过一次就算,同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第二次。
我与他并肩而行,时不时,假装无心的碰到他的手背,他并未退缩。
又偶尔拍拍他的肩膀,亦没有躲闪,还只是对我微笑,微笑中,又带着些许鼓励之色。
最终,走到沁芳池的时候,我咳了一咳,清了清嗓子,对他装作一本正经,神色庄重的说道:"朕浑身是汗,很不舒服,想要沐浴更衣,鹏举不会介意吧?"
他看起来有些诧异,我在心中暗自摇头,干事之前,不洗澡,不弄干净,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只是无论如何,我要弄干净,要是我第一次不能让他满意,估计以后他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这样想时,更觉得此乃头等大事!抬脚跨进大殿,一如以前,青帐蔓延。
我皱了皱眉头,红绡帐才应景嘛,搞什么青色的帐子,也不知道看起来体贴知心的高公公在干些什么,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我亲□待不成?
某人丝毫不知避讳,跟在我身后。
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他来这里的时候,说的可是 "臣请告退",是我下了死命令,他才站在一旁的。
那个时候是为了刺激他,顺带报复他,不过今天么……
我偷偷朝他看去,他表面上一副神色漠然,不为所动的样子,只是他的心中嘛,大概蠢蠢欲动吧?
在心中感叹,果然比我会装B啊~!以前只知道他是直肠子,今天才知,他还有这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的本事!只是不知道,他等一会那个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种模样,还是另外一翻风光呢?
胡思乱想,越想越亢奋,最终,我伸出了魔爪,扯了扯自己的领子,对他笑道:"鹏举你也累了吧,朕看你流了一身汗,不如同朕一起沐浴好了!"
他却面露尴尬之色,微微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只是一会儿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过了片刻,才道:"不必了,臣在此等陛下就好!"
我一个人,泡在温泉中央,看着汉白玉雕成的龙头,喷出的热气水花,细细的琢磨着,他怎么没答应我的邀请呢?难道是我说的太露骨了,他害羞?真是的,我这从来没干过的人,都不害羞,他都当爹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扭过头,看看周围,高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还有十来个面无表情的宫女,也许是人太多,他才不愿意与我一同沐浴?嗯,也对,这些私密之事,也的确不好让旁边的人跟着。他脸皮薄,拒绝也是应该的!
想定了之后,立刻从池子里爬出来,只嫌宫女给我擦的太慢,一把抢过丝巾,自己胡乱擦了两下,又换上了新的里衣,中衣,外衣。
穿好之后,看着镜子。卖相不是太好,上上下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勉强露出个脸和手来,看起来有些臃肿不说,还有点傻,别他看我太傻,忽然改变主意了吧?
想了想,还是决定冒着严寒,褪了一件棉袄,看起来才能勉强过得去。
走出外殿,他正背对着我,看着窗外似乎在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对着他的背影,几乎要看痴了,矫健的身躯,挺拔的腰肢,宽阔的脊背,还有一双笔直的腿。
轻轻咳了一声,对他笑道:"朕弄好了,这便走吧!"
他回过头,看着我,愣了片刻,我迎着他的目光,给了他一个更加温雅的笑容。
看他的样子,并没有要反悔的意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要谨慎!找一个他不能拒绝的借口,将他留住!
叹了口气,装出万分忧愁的样子,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去,缓缓道:爱卿,你即将出征,平定西川。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同你商讨一下,你知道的,西川那边,并不比洞庭湖的杨幺,朕始终有些不太放心……
他点了点头,亦正色道:"陛下说的不错,臣正为此事而来!"
舒了一口气,我在心中暗想,现在的状态,能不能叫做心有灵犀,不点就通呢?
我一本正经的回过头,对一旁的若干太监宫女外带侍卫,神色淡定:"你们都退下吧!朕有机密要事,要同岳元帅商议!"
众人退去,高公公体贴的送来披风,给我披上。
看见众人远走的背影,唯有他留在身边,我在心底,就差仰天长笑了~!
同他一道,走在门廊之间,开始为办事的地点发愁。
他住的地方肯定是不能去了,估计上次他都有心理阴影,其实,我对于那里,也很有心理阴影……
崇政殿也不行,那里有些空旷,而且偏殿的隔音设备也很差。寝宫呢?带着外臣入禁中,不合体制,别闹的欢喜一夜之后,第二天就被群臣弹劾。
我顺着回廊,走来走去,终于来到了玉英阁,这里不大不小,外面是寒竹腊梅,里面是冬日暖火,最最重要的是,这里有藏书,有暖炉,有宵夜,还有两张并排的软榻,绝对的君臣夜谈上好场所!
在玉英阁坐定,炭火点燃,显然,岳飞对于我的布置,似乎也很满意,至少没有离开的意思。并且披风解下,交由值夜的小太监挂到了外间,异常主动的坐在我的身边,伸出双手,在刚刚点燃的炉火上烤了烤手,铺开他随身带的简易地图,开始对我讲他的计划。
陛下,西川易守难攻,外加张俊颇有才能,不过根本只在成都,重庆二地,其余各处,并非真心归附。臣准备先派一队,从金牛道佯攻剑阁,将贼军的主力吸引过来,然后另派选精兵,走四川西北部的阴平小道,直出绵阳,绕过剑阁险要,或直下成都,或与剑阁之兵配合,前后夹击。四川破了剑阁,取得入蜀之门户,剩下的事情,易如反掌!
我点头,表示赞许,赞许之余,有些担忧。
阴平道叛军之所以没派人把守,实在是因为那个地方,异常险峻,平时唯有樵猎可通,大军恐怕难以行进。
不过既然是他说的,那就没问题了!不去纠缠在这些战术上的问题,他刚刚同张浚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没吃多少,这也过了大半天了,应该是很饿了吧?
等一会干的事情,可是要很耗费体力的!
命小太监将几案移到榻上,拉着岳飞一同坐在榻上,对他笑道,爱卿晚上都只吃了两口饭,又过了这么大会了,也饿了,来,一边吃一边说!
他坐在了我对面,继续说,臣定然会将叛军首领捉住,只是不知,陛下是想要臣就地斩杀,还是陛下亲自判罪问斩!
嗯?那还用问吗,看见头领,也别捉活的了,直接乱箭射杀完事!
给他舀了一碗XX大补汤,送到他面前,看着他喝下,心中暗自琢磨,以他的体力来说,似乎不用补的。不过嘛,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可是,他怎么还不进入正题,老在那里说什么如何防止叛军逃跑,如何在重庆衢州派兵把守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
他的计划已经趋近完美了,可竟然还说,最后的河北布置问题。
我在心中摇头,这河北问题有什么好说的,他平日给我写信,哪次不是翻来覆去的汇报?再加上我派过去的暗探,我连他平常和谁一起洗澡,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不是没话找话说吧?可是,这没话找话,也该说点应景的啊,翻来覆去的都是战报,打仗,粮草,最后还扯到幽云。
看来,该我出手的时候到了!
让人将几案撤去,又特意吩咐,我在商谈国家机密,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值夜的太监也一律遣散,侍卫也遣散,有岳飞在旁边,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皇帝的安全!
撤去几案之后,他离我的距离,似乎是进了那么一点点,他看起来也不拘束,坐在榻上,指着他铺在榻上的地图,同我继续,商讨战事!
我在心里暗暗计较着,他刚刚似乎喝了几杯酒,他是想上演酒后乱性,事后装作啥也没发生过么?
这可不行!我清醒着呢,他别想赖账!
只是他刚刚那两杯酒,对于他的酒量来说,似乎等于喝白开水。而且,他到现在,都还没有一点点乱的迹象。
他不乱,那我乱吧……
可我刚刚半杯酒也没喝,怎么乱呢?
这样是不行的,总要有什么事情,产生一个触发的效果。
战事也讨论的差不多了吧?他这骑兵断后,步兵交战,箭弩连发的,我也没必要知道的如此详细……
他说了半晌,最后总结了一句,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平定西川!
终于完了!该到下面的步骤了!
我暗暗兴奋,有些紧张,却不想竟然看见他起身,走到外间,取过披风,披上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我刚刚的表现不好吗?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我跟在他身旁,不甘心的问道:"鹏举你要回去了么?"
他点了点头,道:"嗯!已经晚了,陛下早些安歇吧,臣不打扰陛下了!"
心中再次咯噔一跳!他这么急着回去,该不会是,想去找别人吧?哎呀,我竟然都差点忘记了,他是同张浚住在一起的!
危机,危机啊!
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刻,我拼死也不能让他落入张浚那家伙的魔掌!
我要找借口,找他不能离开的借口。
跟在他身后,四下张望,希望能够出现个蒙面刺客啥的。
结果连只耗子都找不到,反而我被冷风吹的打了个喷嚏。
岳飞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看我,皱眉道:"夜里冷,陛下衣衫穿的如此单薄,还是不要送微臣了,快些回去吧!"
我固执的摇头,不能放弃最后一点机会。
走出外殿,走出长廊,岳飞再一次的停下,看着我,过了一会,叹了口气,道:"陛下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臣认得路,自己能回去的!"
我抢上一步,跨出殿去,看向天空,再看向别处,开心的只差要跳起来了。
天助我也!!
冬十月,竟然下起大雪来了!而且,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雪花还在不停的飞,不停的落下,越落越密,一会就把我的睫毛都给盖住了。
我站在雪地里,朝他笑道:"我看你今天晚上是回不去了,下这么大的雪,张浚的家还离这里老远!不如就在宫中歇息一晚,陪朕说说话!"
他好看的眉此刻拧在了一起,上前一步,将我从雪地里拉回来,又伸出手,将落在我身上的雪掸掉,最后解开自己的披风,披在我身上,无可奈何的叹道:"陛下多少天没跟人说过话了?看见臣不能回去,就高兴成这个样子,还真是,真是……"
他连说了两个真是,也不知道该继续拿什么词来形容。
我咧开嘴朝着他傻笑,傻笑了片刻,猛然醒悟,我这种行为,实在是太白痴了!连忙收了笑,对他叹了口气,将目光看到远处,幽幽的说道:"当皇帝的,一言一行,都要谨慎,生怕有半点差错,便要群臣轻视,天下不平。朕虽贵为天子,可却从未有过半日开怀!更没有半个人,能说上半句话……"
说完这些装B的话,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他,看到他的神情,竟然是颇为同情,更有些怜惜。
看来他很吃这一套!
甚至主动搂了搂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是不是能获得更大的安慰?
努力露出更加忧愁的眼神,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转过身去,想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能够进一步打动他!
为什么要转过身去呢?因为我生怕心中猥琐的笑容,不小心呈现到了脸上……
最后,我选定了一个常用的,忧国忧民的姿势,背着双手,看着帘外的明月。
不过这个时候似乎没有明月,只有大雪……
不管了,反正眼神随便看着远处的什么地方吧,做孤单凄凉状,喃喃道:"你不知道,朕有多么羡慕你手下的那些兵士!"
身后的人悄然无声,我酝酿好了情绪,确定不会在脸上显露出其它的表情,才转过身,看着他,低声道:"至少他们能有朋友,更不用像朕这样,处处受制肘腋;至少他们能跟着你,一同上阵厮杀,同生共死;退一万步,至少他们病了,你会亲侍汤药;朕却不知,不知……"
说道后来,语气幽咽,渐渐的低了下去,再也说不出来。
其实,我是不晓得后面该上什么词合适,只得用一声长叹,当结束语,做"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状。
朝他看去,他却愣住了,看着我的眼神,露出不忍之色。
心肠软的人,就是容易被骗啊~!
比如,他,现在,就成功的被我蒙骗了!
其实我现在心里,半点也不难过,更不孤单,除了亢奋,还是亢奋……
看见火候差不多了,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回京的时间,短之又短。既然无事,天又下大雪,今夜就留在宫中陪朕说话罢!"
他没有说话,我心中七上八下,最后,他点了点头,对我露出一个笑容,说:"好!"
精神大振!
同他一起,回到玉英阁,让小太监去抱了两床被子来,厚着脸皮,对他笑道:"朕还有许多问题,不曾明白,平日同枢密院的那帮人商议,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既然你不回去,就睡在朕旁边好了!正好商讨商讨!"
他听了这话,却想了想,他在想什么?
却听他说到,请陛下恕罪,臣刚刚一身汗臭,在陛下身边,恐有犯圣威,还请陛下允许臣请先行告退,待臣沐浴更衣之后……
他后面再说什么,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了,心中只翻来覆去,他要沐浴,他要更衣,他要沐浴更衣之后,与我共度一夜……
意味着什么?答案昭然若揭啊啊啊啊啊啊!
恩,一旁便有浴桶,爱卿自己随意吧!
他走了,我万般焦急起来。这大雪天的,唯一熟识,干过见不得人勾当的,就孙太医了,可他今天休息,是叫不来的,怎么办?我总不能再喊别的御医,给我送一盒玫瑰膏来吧?
我这方面可是生手,也没什么实战经验,要是一会,万一弄疼了他,或者弄伤了他,他不高兴,再不理我了,如何是好???
我平常脑子不知道都干什么去了,竟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刚刚也是太笨!明明知道今晚要做什么,却不晓得准备!
真是平时不烧香,临时连佛脚也抱不上!
只是他如此主动,我不能让他失望吧?
这绝对是突发情况啊,突发情况。我怎么能预料,今天他忽然会这样!
我只差急得上蹿下跳了,恩,还是看看先人怎么说的罢!
翻出我平常藏在暗处的香艳小说,直奔主题,细细寻找,看得来垂头丧气。
那些写小说的,都是白痴吗?哪里有人菊花会洪水泛滥的?看来其它的也不可信!
这本没有,我找那本!不大一会,全部都翻完了……
这些个野史,真不靠谱!以后我要注意,下次他回来,一定一切准备妥当!
只是,那现在怎么办?
我还在翻箱倒柜的找龙阳秘籍,就听见门响的声音。
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的书不动声色的藏好,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来,然后,看着披着袍子,半敞着领口,脸上水珠还未擦干的人,咕咚一声,吞了一口口水。
一咬牙,不管了,往上冲吧!大不了今天吃点亏,我在下面,等过两日我练得手法娴熟,再扳回来便是!
恩,只是,他为什么没有主动上前将我扯住?
那看来,只有我主动上前将他扯住了!
再次伸出咸猪手,准备给他倒一杯茶,缓解一下我现在的紧张,兴奋。
只是,这个计划似乎也不怎么成功,因为,他见我要喝水,已经抢先一步,给我倒了一杯茶了!
我看着他自顾自的喝了一杯茶,然后从书架上翻了一本书,认真的看。
在心中仰天长啸,我怎么就没那个觉悟,事先准备点助兴的熏香什么的也好……
该死的,真是昏了头了,我把高公公遣退了做什么?不然现在去让他办这事都成啊!
在心底里狂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再次寻思。
他应该比我有经验!估计一会,我多有吃亏!
看,现在他什么都没做,只单单是看书,就已经弄得我慌乱一片了!
可他既然要吊我胃口,我也不能老这么被他吊着,中他圈套,我应该找到地方下手,一举成功!
我绕过隔在我和他之间的几案,站在他一旁,笑道:"爱卿,你在看些什么,让朕看看可好?"
他抬了抬眼,看着我,竟然冲我笑了一笑,给我让出来一个位置,道:"都是陛下的书,陛下难道没看过吗?"
他披着棉袍,敞着领口,见到我,不皱着眉头,把我赶回自己的位置上去,反而让出一个位置来给我坐,他是在暗示我,让我主动上吗?
那……那我就主动上好了!我脱了靴子,又脱了外袍,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一半,又将另一半递到他手中,朝他笑道:"爱卿你快点裹好被子,别着凉了!"
我只等,他与我,盖上同一床被子,然后一把抱住他,将他压在身下,然后让他那微微敞开的领口,彻底敞开……
或者,也许我不能如此顺利的得手,毕竟他功夫比我高,力气也比我大,要是万一我被反制了,是要拼命反抗呢?还是就此从了?
不管了,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到时候再说吧,重要的问题是,现在要大胆的,往前冲啊!!!
然而,他伸出手来,没有接过我的被子,却反倒用我的被子,把我捂了个严严实实,这才颇为满意的说道:"陛下似乎有话想对臣说,有什么直接说好了,不用拐弯抹角的!"
好,既然他说了这个话,那我也不太客气了,要跟他认真的讨论一下,这个生死攸关的大事了!
我开口,爱卿,朕平日对你如何?
他将书放到一旁,认真答道,陛下对臣,恩宠有佳,信任万分,寄予厚望。臣本是鄙薄之人,得陛下如此推心置腹,臣心中感激,时时刻刻不敢忘记。
恩,有了他这句话,我心中踏实多了,直奔主题,那朕若是让你做一些你不愿意做,却对你并无害处的事情,你会不会去做呢?
他扬了扬眉毛,不解,陛下的旨意,臣自当遵从,也甘愿去做,怎会不情不愿呢?
他扬眉的动作,是那么的撩人,说话的语调,宠溺中带着温柔,我血气再次上涌,只觉得脸上火热的不行。
暗地里吞了口口水,撩人归撩人,这种事情,可是不能马虎的!
定了定神,认真的看着他,郑重的说道,那么爱卿,呆一会,你可不能以下犯上,过于僭越,你明白了吗?
他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我心中暗想,你就别装了,这不明摆着的事吗?君臣,君臣,君在上,臣在下。你要是想恃强凌弱,依靠暴力取胜,那可是大大的不对……
算了,我怎么老在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要抓住主要矛盾啊!!!!
我将被子掀开,然后,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朝他靠近了一些,手上用力,准备用行动告诉他,我的意思。
然而,找高公公的时候,他不在,现在都进行到了紧要关头了,他的声音,却在外面响起:"陛下,秦大人说,有要事求见,十万火急!"
帝帅翻脸[VIP]
我靠!看来我明日要查查高公公的灰色收入了,他究竟收了秦桧多少银子?
秦桧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边关战报?还是黄河决堤,关中地震?似乎都不归他这个刑部尚书操心啊!
我将按在岳飞肩头,原本准备朝后拉的手,改成了往下按,顺带拍了两下,只得对岳飞说道:"爱卿在此稍等片刻,朕去去就回!"
我一面穿外衣,一面心中暗恨,要是秦桧说的事情,能够等到明日朝堂上再议,我一定会让他好看!
穿上靴子,站起身,朝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岳飞说道:"帮朕看看,可穿戴整齐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很齐整!"
跨出殿外,跟着高公公转出屏风,看见秦桧果然站在外面,身上的雪尚未拍净,这大雪天的,他连夜赶过来,说不定是真有要事!
我压下心中的不满,赐座,自从上次秦府赴宴事件后,每次看见他,都觉得尴尬万分,尽量绕道走。然而现在,尴尬都变成了愤恨,在心中把他凌迟了一百遍后,对他笑道,爱卿有何要事?
秦桧抬头看了看高公公,我一挥手,老高,你下去吧!
待到高公公走了,我慢条斯理的端起桌上的景德镇青瓷龙凤纹杯,抿了一口茶,然后开口,这里没人了,你可以说了!
秦桧站起身来,朝我行礼,然后重新坐下,开口道,陛下,臣听说,陛下打算派岳元帅平定西川?
我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爱卿应该早就知道这个事情了吧,为何今夜前来?
秦桧不动声色,慢条斯理的说道:因为臣还听说,陛下打算派张浚都督关陕?
我扬了扬眉,心中暗想,这个事情,张浚可是刚刚给我提过,我还没来得及同岳飞商议,秦桧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
放下茶杯,淡淡的道:秦尚书,刑部应该不管这些事情吧?
秦桧面不改色,站起身,看着我说道:是不归臣管,只是身为臣子,要为陛下分忧罢了!臣以为不妥!
我亦站起身,关键时刻被他打断,心中非常不高兴,上前一步,逼问道:"有何不妥?"
秦桧毫不畏惧,迎着我的目光,将我从上到下打量,最后停在了我的靴子上,唇角微微颤动了下,然后道:"臣敢问一句,岳飞可知道,西川那两个贼人的真实身份?"
听他这么一说,我浑身一震,我从未告诉过岳飞,那两个人是谁。
却见秦桧转过身去,慢悠悠的说道:"刘将军也算得上能征善战之人,昔日同西夏兵作战,都并未有过惨败。怎么此次去平定西川,平了一年多,费钱费粮,却连个贼人的毛都没拿下?"
我呆住了,秦桧转过身,看着我,目光中露出怜悯之色,过了片刻,才道:"臣实在不愿有人如此蒙蔽陛下!刘将军世代为官,将门之后,他的父亲多次败仗,却从未受过朝廷惩罚,陛下英明如此,不会不知道是为什么吧?"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我知道,因为他老爹,懂得判断形势,懂得皇帝的心思,该胜得,不会败;该败的,不会胜;至于拿不准的,就一个字——拖!
那么,看起来嘻嘻哈哈,走之前对我拍胸脯保证,即便是我亲爹,也要捉回来大卸八块的刘光世,不会蠢到如此地步,真的将我的亲爹杀死!
那么多次的机会,他都故意逃跑,为的是什么?
秦桧看了我两眼,上前半步,对我温言道:"陛下,此次去的是刘将军,知道分寸,不会乱来,若是岳飞前去,陛下以为,以他的性子,知道了真实情况,会做些什么事情?"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想起他的过往。
那日,他回来,见我守孝期间要赏梅,都已经颇为不悦,要是知道,我把两个根本不是皇族的家伙,冒充了赵佶赵构,葬入皇陵,又将自己的父亲逼走,四处追杀,他会怎么想?
想到历史上,他锐意北伐,志在迎回徽钦二帝,闹得最后风波亭惨案。
他的脾气,这么多天的相处,我亦很清楚,忠孝耿直,只认道理,并不认人。昔日剿灭范琼,钟相等,那可是因为那两人本来就是叛党。
可进攻西川,待得他同赵构见面,他定然知道,那个,并不是什么假冒皇族之人,而是,真正的太上皇和他曾经为之效力过的康王!
面对太上皇的时候,和他以前的旧主的时候,他还能不遗余力的,执行他的作战计划吗?
紧紧咬着嘴唇,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我疏忽了,抑或,不是我疏忽,而是我有意逃避?
猛然抬头,看着秦桧,他正一脸坦然的看着我。
想了想,问道:"你刚刚提到张浚?"
秦桧的目光,再次落到我的靴子上,随即看向窗外。
窗外大雪纷飞,寒梅绽放。
陛下,今夜,似乎是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呢!
臣本来是准备出门赏雪,只是遇到张大人在宫门处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所以上去攀谈了两句,这才知道,原来岳元帅在宫中,有要事同陛下商议……
秦桧的话还未说完,我勃然变色。
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却听得秦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陛下,臣斗胆说一句……"
我止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他的脸色变得发青发白,看着内阁的目光,带着些怨恨之色,随即看向我,道:"臣真不明白,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哪里比不上那个利用陛下达到自己目的的小人?"
我听了这话,胸中怒意更甚,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微微抬头,看着我,扬了扬眉,伸出手,将我的手缓缓的拉开,又将我握成拳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最后,将他自己的领口扯了扯,弄得整齐,才叹道:"岳元帅手握重兵,威望如日中天,陛下小心了!"
我冷笑一声,扫过他的脸,森然道:"朕做事,还用你教么?"
秦桧低下头,躬身道:"陛下雄才大略,杀伐决断,乃不世明君。臣不过关心陛下,俗语说,关心则乱,是臣想太多了!"
我沉默不语,转过头去,阁中的炭火烧的正噼啪作响,蓝色的火苗上,偶尔有黑色的灰烬往上飞扬,在一片静谧之中,显得有些诡异。
定了定神,张浚在宫门口处等岳飞?
怪不得岳飞今夜前来见我,有一直好言好语,对我的一些无理要求,也不拒绝。
原来如此!
压下心中止不住涌上来的失望和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悲哀,对秦桧淡淡一笑,道:"会之没有想太多,你做的很好,朕当有赏!"
秦桧抬起头,看着我,原以为他会兴奋,高兴,却没料到,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兴奋之色,反而有一丝隐痛划过。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朕知道,你一直都不想做刑部尚书,过两日朕便让议事堂的下旨,让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秦桧谢恩,我站起身,转过头,时间也不早了,爱卿你早些回去休息好了!
看不见秦桧的表情,只听得秦桧在后面幽幽的说道,陛下,您的靴子,穿错了。
我止住脚步,停了一停,听到这句话,猛然之间,心如刀绞。
殿外雪落的声音,簌簌的传了进来,殿内的炉火,丝毫不能化解内心的冰凉。
甚至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是见我闷闷不乐,所以才来的,决不是,为了给张浚说好话而来的!
决不是!
秦桧走了,他的背影,转过厅门,便没了踪迹。
我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椅子的背很硬,在有那么一时片刻,我甚至都有些无法思考。
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才缓过劲来。
秦桧陷害栽赃,那是游刃有余,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我不信!
特意让高公公去把廖小姑找来。廖小姑是岳飞的崇拜者,她喜欢岳飞,她绝不会胡说八道!
让她冒着雪,去宫门口看了一看。
我在外阁,坐立不安,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我是直接问他,还是旁敲侧击,或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廖小姑终于回来。
她站在门口,身上落着雪。
然后,她告诉我,在离宫门不远处的一家茶馆,张浚的的确确的,坐在那里,等什么人。
我低了头。挥挥手,让她下去。
要亲口问过岳飞,他今天晚上,究竟前来做什么!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拉开内阁的门,跨了进去。
他微微闭着眼,靠在床头,已经睡了过去。
手中的书落在枕边,脸上带着些许笑容。
我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缓缓坐下,呆呆的看着他。
烛光下的面庞,依旧硬朗,神采飞扬。
伸出手,将尚未盖好的被子,给他盖好。
蜜色的肌肤,温润的气息,以及略微宽阔的肩膀。
最终没忍住,倚在他的怀中,隔着被子,抱着他的腰。
却听见他轻轻哼了一声,动了动。
我抬起头,仰视着他,他的眼,微微睁开,然后停留在我的脸上。
在那么一刻,他的眼中,有些迷茫,随即,他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了我的手臂。
我的手臂,依旧抱着他的腰。
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却不想放开,反而手上用力,抱的更紧了些。
靠在他的胸口,我能清楚的听见,他心脏的跳动,猛然加速。
他伸出手,将我的手臂拉开,我不肯,用尽全身力气,与他抗衡。他最终放弃,将拉开我的手,改成拍了拍我的背,柔声问道:"陛下,怎么了?"
我心中一片乱麻,根本不知道该从哪一件事情说起,仰起头,呆呆的看着他,生怕我不论问哪一件事,都会让我失望万分。
最终,我扭过头,低声说道:"朕……朕一个人,觉得冷……"
他闻言一惊,连忙伸出手来,探了探我的额头,又摸了摸我的手,皱眉道:"陛下怎么了?额头滚烫,手上又这么冷?可是病了?赶快叫太医过来看看吧!"
我缓缓的摇头,松开他,坐好,将靴子脱掉,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朕刚刚穿错了靴子,你也没看出来?"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道:臣一时不察,请陛下恕罪!
我掀开被子,坐在他对面,一双脚早已被冻得冰凉,不敢去挨他,离得他远了些,将塌边的窗子打开。
风卷着雪,扑面而来,窗外琼枝玉叶,满目银妆,我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道:"爱卿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就这么睡了,是准备明日再进宫面圣么?"
说完这句话,我依旧盯着窗外的雪。第一场雪,真大。
却听得身旁的人笑了笑,道:"陛下明察秋毫,德远曾与我说道,若是陛下问起他能否都督关陕,让我据实回答。"
我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依旧看着那快要承受不住雪的重量被压断的枯枝,不露声色的问道:"你今日进宫,也是他劝你进来的吧?"
身旁的人嗯了一声。
一腔热血霎时变得冰凉,转过头,看着他,微笑道:"那鹏举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给德远通报这个好消息呢?"
岳飞浑身一震,愣愣的看着我,过了片刻,才道:"陛下此言,是何意思?"
我收了笑,冷冷的看着他,心中波澜起伏,只差下一秒就要将他揪住,狠狠的揍一顿。
平熄了胸中的火焰,淡淡的道:"鹏举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么?朕曾经三令五申,不准官员私下结交,鹏举回来,不仅住在德远家中,还冒着严寒,半夜进宫,为他的功名奔波劳碌,得不到朕的答案,就不肯离去……"
岳飞猛然掀开被子,跪在地上,颤声道:"臣绝无此意!张宣抚确确实实是让臣进宫,帮他说两句好话,只是臣……臣留下,并非为此!"
我亦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笑了笑,道:"是因为天降大雪,所以回去不成?"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有些怒意,随即压下,低声道:"若非陛下执意相留,臣此刻,早已睡熟!"
我哼了一声,万分不悦,讥讽道:"睡熟?有人在宫外,冒着雪等你的消息,你能睡熟?你明明知道,只要是你说的,朕都会毫无反抗的应允。干什么不一早直接说了了事?还等到这大半夜的?"
他浑身有些发抖,看了我半晌,最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笑,泠然道:"陛下到底讲不讲道理?"
天地知之,他不知。[VIP]
终究没有耐心了吧??
我在心中苦笑,被我说穿,便不愿再好言好语了?
看着不远处,被小太监插入花瓶的腊梅。
尚未全开,淡黄色的花苞,便已凋落。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淡淡的道:"这件事情,朕不想再提了!你此次前去带兵攻打西川,朕尚有一事未曾与你说!"
他脸上亦带了捉摸不定的笑容,似是哂笑。
"陛下今夜,将臣留下,是为了此事吧?"
我懒得辩驳,扭过头,看着窗外:"你说是,那就是好了!"
过了许久,他缓缓站起身,看着我,目光中有少许隐痛:"陛下有何事?请直言!"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要遮掩?
我笑了笑,然后从书桌上翻出一封诏书——《讨桓诏书》。
递到他面前,缓缓的道:"上面将朕骂的不堪入耳,你一向爱君如命的,有人这样骂朕,你想必也咽不下这口气,会将他赶尽杀绝吧?"
面前的人,狐疑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道:"只是,如果这个人,有资格骂朕,你会如何?"
他拿着诏书,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
赵佶的瘦金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的出的!
他终于抬起头来,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我。
他明白了?
我面无表情,对他点头:"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两个人,没有死。并不是什么招摇撞骗冒充皇族之人,他们一个是我的爹爹,一个是我的弟弟!"
说完这句话,我没有再说话。
他更是半句话都没有说,气氛就此僵持住。
只有窗外雪落的声音,风使劲的吹着,窗户没有关好,一阵风扑过来,房内的蜡烛呼啦一下被吹熄。
我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更能够看得见,他起伏不定的胸口,以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最终,我服软了,叹了口气,柔声道,爱卿,你若当真不愿前去征讨,朕派其它人去就是!
他却不答,只看着我,仿佛从来不认识我一般,过了许久,才道,那皇陵之中躺着的,又是谁?
我不答,他却笑了一声,自然是两个长得同太上皇和康王相似的无辜之人了!
我咬牙,点头道:"你说的半点也没错!"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眼睛阖上,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借着外面的雪所反射进来的光,看见他面部的肌肉,在不受控制的跳动!
最终,他睁开眼,看向我,缓缓的道:"原来如此!陛下拐弯抹角了这大半夜,原来是为了此事!"
我从未见过他对我露出如此失望而又心痛的神色,心中猛然慌乱,忙伸出手,拉住他的,慌乱道:"不!不是!朕是真的,想见到你,想亲近你!"
他却冷笑一声,将我的手扯开。
我用力,他的力气却更大,最终将我的臂膀,扯得生疼,将我的手,扯的离开了他的。
我想再次上前,不料他却冷冷的看着我,那种冰冷的眼神,让我有些魂飞魄散。
说出的话,更让我如堕冰窟。
"陛下想让臣做什么,直接下旨就可!不必装出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四处招摇!"
我颤声分辨道:"我没有!"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逼近我一步,眼中有着怒焰,恨声道:"没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个大男人,被我说两句就好像天塌了一般,作出这种委屈样,给谁看?"
抬眼看着他,我有些发抖,牙齿不受控制的打下打架。
他亦盯着我,先前的些须温柔,一扫而空。
猛然间,我大笑数声,转过身,仰起头,生怕一不小心,落下泪来,便更要被他轻视。
紧紧的握着拳,深呼吸。
一次,两次,三次……
心绪稍稍平静,这才开口,用尽量平稳的语调,慢慢的说道:"岳卿家,你不觉得,如此同朕说话,过于逾越了么?"
转过头,面前的人,抖的比我更厉害,他看了我一眼,最终跪在地上,抱拳道:"臣请陛下恕罪!"
他的声音中,有些我都不敢置信的哽咽。
我扬了扬眉,你就直说了吧,你到底去不去西川?到底杀不杀那两个人?
他的肩头,竟忍不住的颤抖,最终,他抬起眼,看了我半晌,惨然一笑,开口道:"陛下对臣,恩宠有佳。臣未有大功,便已位极人臣。既然陛下要用臣,臣遵旨!"
看见他这副模样,我更觉得心头一阵又一阵的抽搐。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这决不是我想要的!
过了半晌,我有些失魂落魄的上前,将他从地上扶起。
呆呆的看着他,却冷不防听见他开口:"陛下,请不要拿这种眼神看臣!"
我怔住了,茫然问道:"什么眼神?"
他将头扭到一旁,喉头上下抖动,却什么话都没说。
阁中静谧一片,烛火全无。
青色的煤火的火苗,跳动闪烁,映在他刚毅的面庞上,他紧紧的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的眉头微微抖动,让我日思夜想的面庞,此刻却带着些憔悴。眼中,伤痛之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却是刚毅,坚定。
这副样子,让我更觉得心痛如绞,最终没忍住,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慌乱道:"不是,朕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愿去,朕就派别人去……"
却听见耳旁传来一声冷笑,将我抱着他的手臂狠狠的甩开。
他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借着暗弱的炉火的光,看得清楚,他的五官,竟都有些扭曲:"还有!你给我记清楚!以后也不要动不动就抱我!更不要低三下四的讨好我!有失身份!就算是想利用我做事情,表达圣上对臣子的体贴之意,也不要表达的这么过火!"
我浑身忍不住颤抖,拼命摇头:"不是!鹏举,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对你好,是因为,是因为我想这么做,我喜欢这么做,我看见你高兴,自己便会高兴,看见你难过,自己就更加难过!我喜欢你!我是真心的,崇敬你,仰慕你,喜欢你,就算你不……"
他猛然大笑数声,打断我要说的话,松开我的领口,扭过头去,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再转过来,看着我,质问道:"你以为,我岳飞是什么人?陛下,请你不要把用在秦大人身上那一套,用在我的身上~!"
说毕,转身而去。
我被他这句话气得彻底失去理智,想也不想,怒吼一声,朝他扑去。
他却一闪身,我扑了个空,摔在地上,顾不得疼,横出一脚,扫向他的腿。
他亦被我扫倒在地。
再次扑上,将他揪住,捏紧了拳头,朝他怒喝道:"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清楚!"
他哼了一声,看着我,冷冷的道:"陛下何必装作不知?臣虽然离得远,可也有所耳闻!以前只以为,陛下坦荡磊落,待人赤诚,是个好汉!我听到了,也只当它是放屁;时至今日,才知陛下原来惯于玩弄这种令人不齿的手段!"
我的肺全然气炸,一拳下去,最终没打到他身上,而是到了他身旁的青石板地上。
冰冷,生疼,拳上所传来的疼痛,丝毫不能减轻半分心中的愤恨,我恶狠狠地盯着他,怒道:"给我收回你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却盯着我,眼中有着寒光,脸上却露出讥讽的笑容:"连自己的父亲,亲生兄弟,都要赶尽杀绝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刚糊弄完秦大人,现在又到我跟前耍这套把戏!官家的御下之术,还真是……"
我一拳下去,打在他的小腹上,将他的话生生打断,咬牙道:"是!你说的没错!朕就是这种卑鄙小人,朕就是惯于玩弄这种手段!怎么,玩弄到你了没有,你动心了没有?有?那你还装什么清高,干什么不脱光了前来侍寝?没有?那朕也没那个耐心再同你玩下去了!朕就是玩弄你,就是想要你,又怎么样?"
说毕,不去与他分辨,一只手死死的按住他,另一只手想也不想,就将他的腰带扯开,一条腿压着他的,另一条腿将他的腿分开。
胸口猛的一股大力袭来,震得心都要碎开了,是他出手。
我咬牙,忍着疼,伸出手,狠狠的扯开他的衣衫,扯住他的裤子。
身下的人,浑身发抖,看不到他的脸色,只听见一声大喝,我正在扯他裤子的手,被死死的箍住,被我分开的双腿,夹住我的腰,顺势一甩,便将我压在身下。我被他制住,动弹不得。
随即,一个清脆的耳光,在空中响起,他出手很重,我只觉得耳鸣不止,口腔中,一股甜腥味弥漫开来。
心中只剩下无限的悲哀,看着他,他的眼中,那熟悉的喜爱,怜惜之色再也没有了。只剩下厌恶和不屑。
想要哭,却用力的强忍着,不让泪落下,微微扬了扬嘴角,笑了笑:"哦,朕忘记了!朕上次说过,让你在上面的!君无戏言嘛,爱卿是在恼怒这个么?"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的青筋,不停的跳动,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提了起来,丝毫没有任何顾忌,将我丢到炕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我的背着地,震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充斥四肢,让我连一个手指,都无法再动一动。
看着他径自取过,那件他曾经亲手披在我身上的披风,穿戴整齐,跨步走出暖阁。
绝望,弥漫在整个暖阁之中,寒意,甚至冻结了一切。
我不甘心,看着他的背影,冷笑道:"找这么多借口,做什么?不就是想出宫,去找那个在风雪中等你的人么?同他一起,比同朕一起……"
话未说完,他猛然回过头,看着我。
我想笑一笑,不要输给他了。咧开嘴想笑,却是一口血喷出,染的前襟满是猩红。
黑暗中,借着飘进来的雪花的映射,看见他的眼中,竟滑过一丝不忍。
随即,雪花融掉,他的眼,隐没在黑暗之中,只听见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中响起:"陛下,臣明日便出发,前去为陛下荡平西川,捉拿叛党!只是……"
只是什么?我一阵呼吸急促,却听他用着决然的语气,不容更改的说道:"只是,赵桓,我岳飞看不起你!"
被他这句话刺激到,更兼一阵风卷来,寒意入骨,猛咳了几声,咳出的,一股比一股粘稠,一阵比一阵翻涌。
他的影子,毫不停留,绝尘而去。
我半靠在暖炕边,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他的影子,在雪地中越走越快,最后竟发足狂奔,瞬间没了踪影。
呆呆的看着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风雪再次席卷而来,将地上的脚印掩埋,只留下白茫茫平整的一片,似乎从未有人,在上面走过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暖阁中猛然一亮。
我转过头,呆呆的看着那被高公公点燃,正在流泪的红烛。
高公公走上前,看了我一眼,神色大变。
哆哆嗦嗦的开口:"官……官家……你……要不换件衣裳吧……"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张口,便有血涌出。
他下手真的毫不容情。
我看着自己那因为一拳打在地上,皮破流血的手背。
我恨他!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食其肉,喝其血!
可是,我却做不出来。
任由高公公帮我换好衣衫,又帮我盖好被子。
呆呆的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我还是放不开他,无法真的将他抽筋扒皮,于是,更加恨他。
张浚娶妻
睁开眼,闭上,再睁开。
明日还要上朝,是望日,大朝会,百官觐见。
必须养足精神来应付群臣朝拜,可我却根本无法睡去。
直到听见高公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叫我起来。
微微一动,胸口胀痛,高公公在一旁万分担忧,劝我别去上朝,找个太医来看看。
我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半句话。
他是今天走吧?我不需要在他面前,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四处招摇!
龙椅从未有过的冷硬,带着十二串玉珠的冕冠,穿着黑色的龙袍,端坐于上。
众人在下,高呼"圣躬万福"的时候,声音回荡在大庆殿中。
他亦在,我瞟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立刻将视线移开,看向别处,殿中的大柱,雕着金龙盘旋其上,廊下的禁卫军站的笔挺,铠甲噌亮,个个年少英俊,岂不比他好看许多?
我在心中冷笑,天子,富有四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何须执着于他……
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朝他看去。
他低着头,从我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他的肩,他的发,他的官帽,却看不见他的脸,更看不见他的眼眸。
朝贺完毕,转入内殿,下旨枢密院将虎符,帅印与岳飞交付妥当,命他今日就走。
端坐在崇政殿中,看着冯澥等人张合不停的嘴唇,心不在焉。
根本难以分辨他们所说的事情,是利是弊,挥了挥手,让他们停下,写了折子呈上来。
再也没人觐见的时候,我站在福宁殿中,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眶深陷,叹了口气,回头对高公公说道:"去将孙太医叫来,悄悄的,别让其它人知道!"
孙太医脸色麻木,诊完脉,还用耳朵贴在我胸口,听了半晌,然后站定,用着波澜不惊的语调,缓缓地说道:"没有内伤,也没有伤到要害!官家吐血是在是因为肝火过旺,连日操劳又情绪起伏太大,外加猛然受击的原因。"
我点点头,示意他留下药方,就可以下去了。
终究,我是皇帝,他不敢真的下重手。
想要闭目养神,可闭上眼,就是他昨夜看我的那种眼神,耳边响起的,就是他所说的那句话。
我岳飞看不起你!
做了这许多,最终换来鄙夷和轻视。
片刻过后,再次起身,还是不要休息好了,越休息越累。
走出福宁殿,深深的吸了口气,昨夜的一场大雪,将整个皇宫,都盖成了一片白色,吸入肺中的,是清冽的寒风,抬起脚,朝崇政殿走去。
堆成小山的折子堆在我面前,几乎每个人上书,都话中有话,隐晦的,明白的,要挟的,乞求的,各式各样。
一本本的批示,有的准,有的不准;有的其中若干项准,若干项不准;还有的留中不发。
喝下高公公送来的苦涩无比的药汁,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巴,继续看。
直到下午,才装作漫不经心的对一旁的小太监说道:"你去看看,岳飞出发了没有,要是还没走,就传朕口谕,让他快些出发,不要贻误了军机!"
小太监去了没多久就即刻回来,告诉我,岳飞退了朝,拿到虎符就径直走了。
在心中算算时间,此刻,恐怕是已经出了西门了。
跨出殿,夕阳西下,照在雪地上,将远处的宫殿上的积雪,都染成了昏黄一片。
之后的时光,间或有雪,宫中的腊梅已经全然盛开,淡淡的香味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闻到,应皇后的邀请,同后妃一起赏梅的时候,传来了派到北边的张茂的消息。
展开他写给我的信,只有短短几行字。
岳飞的家人,已经救出,途经河北,是将其安顿在河北,还是送到京城?
将张茂写来的信揉成一团,捏在掌心。
自然是送到京城,送到我眼皮底下!他以后,若再敢同那日那般对待我,我就去好好问候问候他的老母,儿子,还有娇妻!
当日就选定地点,修建岳府。
地点就选在离禁宫侧门不远处的天波府的旁边。
造的不大,也不华丽,让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是每一处,我却忍不住细细的查看,尽量的弄的舒适,在看到卧室中,那张古木做的宽大的床,以及床上,触手柔软舒适的锦被时,忍不住会想些刺心的事情。
他以后若回来,是不会再住在张浚家了,自然,也不会再住在宫中。
而是在此,怀抱娇妻,享受天伦之乐。
去过一次,再也不踏足这个地方。
在他的家人,尚未到达京城的时候,张浚来找了我一趟,让我做他的证婚人。
听到他说这个请求的时候,我有些奇怪的扬了扬眉,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老婆不是在四川绵竹么?
张浚脸上洋溢着喜悦,对我笑道,臣妻辞世数年有余,原本不打算续弦,前些日子结识一名女子,愿结连理。
我淡淡的摁了一声,将朱笔在砚台上忝了忝,继续批折子,问道,是谁家的女子,这么有福气?
张浚又笑了笑,脸上竟有些发红,对我说道,其实陛下也认识,就是岳元帅……
听到岳飞,手下一抖,竟将一笔撇画写的抖了三抖。
却听他继续往下说,就是岳元帅当日收服的那名叫做廖小姑的女将!
抬起头,看着他,面带不悦,德远你胆子不小,连朕身边的人,你都敢打主意!
张浚面上一喜,上前一步,问道,那陛下是答应了?
我点了点头,对他笑道,定了日子就同朕说,朕一定前去给你捧场!
廖小姑出阁的那天,从内藏库取了不少玉器,古玩,首饰珠宝送与她做嫁妆。
做新郎的张浚似乎异常开心,来者不拒,喝的烂醉如泥。
席间有人问道,张枢密是如何知道新娘子的心意的?
张浚坐在我身边,笑了笑,大声答道:下官从河北回来,第一次见到她,便觉得英姿飒爽,爱慕不已,当晚请她茶馆一叙。
在外等了半夜,以为她不来了,天降大雪,心灰意冷之际,准备打道回府,谁知她半夜冒雪前来,送上斗笠棉袍。
当时心中感动不已,决定非卿不娶!
我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酒,抬眼朝秦桧看去。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一丝一毫也不会忘记。
秦桧神色变了一变,随即换上了如沐春风的笑容,举杯朝张浚恭贺。
十天后,张浚依依不舍,同才过门的新娘子作别,都督关陕去了。
他走的那天,我前去送他,一袭青衫,冬日的阳光下,面若桃李,志得意满。
我不经意的问道,德远你舍得丢下新娘子一个人在家?
他微微一笑,答道:大丈夫当志在四方,立功名,名垂青史。臣虽想携妻同行,但恐耽误正事,有负陛下所托。
我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关陕之地,乃天下之中,朕现交付与你,且需谨慎!你不熟军事,凡是也要多听听曲端的意见,虽说他受你节制,可毕竟他在当地,与西夏兵交战多年,地利人熟。"
他躬身正色答道:"臣谨尊陛下教诲!"
送走张浚,返回宫中,路过岳飞府上时,再次忍不住抬脚跨了进去。
里面的仆人,侍女,都是我精心挑选的。老实,可靠之人。
早有人前去通报,说陛下驾到。
我才到了中院,便看见岳飞的母亲姚老夫人前来迎接。
她长的颇为壮实,肤色较黑,一双眼睛同岳飞的一样,炯然有神。
见她朝我行礼,心中有些不安,连忙上前一步扶起,同她寒暄了两句,又问她,再此住的可曾习惯,若是觉得闷,可以到宫中,找乔太妃聊天解闷。
岳母直起身,不卑不亢,一一回答我的问题。又对我道谢,说是感谢我将他们从金人手中救出。
我在心中苦笑一声,若非岳飞被我一再破格提拔,引起金兵的注意,他的家人,怎么会被捉去?每次在他面前,提到他家人的时候,他的眼中,总是有哀痛之色。
以前只以为是他思念亲人,现在想来,他定然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儿子在金兵手中。
又甚至,在同兀术交锋的时候,也被要挟过。
想到此处,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又坐了一会,见了岳飞才两岁的儿子岳雷,随手取了一枚玉扳指送与他,这才出门。
岳母将我送到门口,临出门的时候,忽然叫住我,对我说道:"陛下,老妪有一事相求!"
我忙道:"有事尽管说,朕无不允!"
岳母犹豫了片刻,遣退众人,这才对我说道:"也是老妪拙见,还请陛下切勿告知岳飞,他浑家一事!"
我有些不解,问道:"为何?"
岳母道:"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妻子丢下婆婆儿子,独自改嫁,恐怕一时心神大乱。平日尚不要紧,只恐他现在带兵在外,若心神不定,有误国事,更有负陛下所托。还请陛下代为隐瞒,等日后他回来,老身与他说。"
听了这话,我心中一震,再次朝岳母上下打量。
普通的穿着,普通的面貌,然而眉目之间,却有着怎么也磨灭不去的凛然之气。
一个普通的村妇,见识比许多我认识的什么太妃,太后都要深远。
点了点头,正色道:"姚夫人识虑深远,朕心中钦佩。尽管放心好了,朕即便下谕,严禁任何人提及此事!"
回到宫中,将给岳飞写了一半的信揉了,从新写。
省去了他老婆改嫁,大儿子下落不明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说的。比如,侧面告诉他,他全家,都在我手中,他最好是乖乖的听话……
可是,看着他传过来的战报,我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已经夺取了剑阁,控制了入蜀门户。记得那天晚上,虽然我没有认真听,可是也听到了,他说,控制了入蜀门户,就即刻长驱直入,直取成都。
那是在还不知道西川那两名贼人身份的时候,对我信誓旦旦。
再次写信,问他,为什么还不出兵?
回答: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我在心中冷笑一声,将他的信收好,走出崇政殿,对等候在殿外的,已经回来了的刘光世笑道:"光世怎么今天想起来进宫找朕?"
刘光世无知无觉,丝毫不觉得自己打了败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如既往的对我笑眯眯的摆显他最新搞到的,据说是武侯诸葛用过的羽扇,扇了两下,这才答道:"臣见陛下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当日臣走的时候,陛下丰神俊朗,才一年时间,臣不在陛下身边,陛下就瘦了这许多。所以特意过来,陪陛下说说话,解解闷!"
我心中不悦,瞟了他一眼,张浚和赵鼎外带冯澥一起上了折子参他,说他军纪涣散,不宜带兵,夺了他西川招讨使的职位,念在也曾有功,改为兵部尚书这个闲职。一般人要是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奋发图强,痛定思痛了。
他却还是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这种样子就算了,最可恨的是大冬天,还在飘雪,竟然弄个扇子不停的扇,扇的人心烦。
扭过头去,不去理他,径自往前走,白衣羽扇的刘光世紧跟身旁,潇洒的拿着他的扇子扇了两下,笑道:"金兵进攻河北,已经被李纲挡住。西夏入侵关陕,亦没讨到便宜。岳飞在西川,十多天前就传来捷报,说是已经夺了剑阁和绵阳,估计这回他都已经坐在成都城中喝酒了!天下平定,陛下中兴之功卓著,为何如此烦忧?"
我哼了一声,冷笑道:"连你都知道,拿下剑阁绵阳,成都不日就能攻克,岳飞居然逗留十多天,现在还没进军,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刘光世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摇头道:"怎么可能?不如这样好了,陛下你把臣掉派过去,让臣带兵打成都,一定是手到擒来!"
我叹了口气,想了半晌,天空中的雪越落越大,密密麻麻。
最终下定了决心,看着远方,决意道:"不用你去,朕亲自前去!"
冬十二月二十四日,小雪,同前些日子不同,先是下的雪子,打在阁外的竹叶上,噼啪作响,崇政殿中,炭火烧的正旺。
扫了一眼下面的几个人,最终决定,还是让手握兵权的杜充做东京留守。
不怕别的,就怕李纲一时挡不住金兵的入侵,金人再次兵临城下。
杜充与金人也交手多次,虽败多胜少,可终究还是有胜的。
其它人各司其职。政事交由冯澥与赵鼎,吕颐浩商量着办。
已经十一岁的太子监国临朝。
其它人都无异议,唯有刘光世在我临走前,进宫面圣,对于杜充任东京留守一事,颇有微词。说此人寡恩少德,且残暴好杀,还请陛下三思!
我看了一眼他头上戴的夜明珠,淡淡的道:"那朕走这些日子,也请爱卿多为费心了!若是真有不测,卿当尽力护国!"
刘光世笑嘻嘻的答应着,不过我看他那个样子,根本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说是御驾亲征,其实出行还是偷偷摸摸的,开玩笑,我只带了数百名侍卫,可不想在半路出什么岔子。由于是去打仗,便没带高公公,让他留在宫中,等到了岳飞军中,再将身份暴露不迟!
从开封出发,过西安,渡过渭水,再到金牛道,越来越冷,拉着马缰的手,都冻得几乎要僵硬了,白天赶路,晚上歇息,连除夕,正旦,都在路上度过,到了一月初的时候,终于到了绵阳。
岳飞的大军,早已不在绵阳,已经南下。
当夜便在绵阳的客栈中歇脚,不期然间,竟在吃饭的时候,又听见有人在议论岳飞,说的是他如何兵不血刃,夺取剑阁。
当日驻守在剑阁的叛军,自恃关隘险要,根本不把前来进攻的朝廷军队放在眼中。
从早到晚,守得轻松自在。
然而却在午夜时分,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队百十来人的奇兵,忽然出现在剑阁之后,勇猛无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犹如天降一般。
守军大乱,仓皇遁去,绵阳一举而复。
现今,就在我赶到前五天,他已经提了大军,直取成都了。
明堂月下梦惊魂
第二日,我便从绵阳出发,尚未赶到成都,便听见传来了好消息,岳飞兵不血刃,拿下了成都城!
看来我到的正是时候!他心中没有我,可终究,还是有皇帝的!
四川果然是富饶之地,一路走来,不仅比之我一年前去太原看到的景象要好很多,更比其它地方,都要繁盛一些。
快马加鞭,待得傍晚时分,终于到到了成都城下,亮出令牌,成都守军此时方知,原来皇帝陛下,在无知无觉间,已经亲临城下了!
立刻有人飞传岳飞,成都北门也全部敞开,我同众位侍卫,都骑在马上,缓缓进入,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城。
成都整日见不到太阳,天黑得也早,此刻阴沉沉一片,不过街道上的行人倒是不少,茶楼酒肆也分外热闹,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宽阔开敞。早有城中的军士将正街的街道肃清,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便远远的看见岳飞带着人前来迎接了。
他仍旧是一身甲胄,头盔上的一缕红缨,软软的垂下,火红的披风,如同烈焰一般,燃烧在这沉暗的空气下,往常带在胸口的,我送的护心镜也现在也不知道扔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再看上去,看见一张从来不曾忘怀的脸。
脸上有着风霜之色,脸颊比在京城中的时候,消瘦了不少,他策马走到离我不远处,便翻身下马,在那一瞬间,我不经意的发现,他的虎口处,竟也布满了老茧。
他看着我,喉头抖动,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用颇为沙哑的声音开口道:"不知陛下驾到,未曾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我赶忙将目光移向街道旁,笔直挺立的银杏。
汴京的冬天,树上的叶子早已掉光,成都却全然不同,不仅不冷,树也全绿,不曾露出光秃秃的树干。
过了一会,我勉强露出一个帝王接见臣子该有的,温和中带着几分亲切的笑容,对他道:"爱卿辛苦了!不下数月,便一举拿下西川,朕当厚赏!"
依旧没有看他,却能感觉到两道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风一过,扇形的叶子,打着卷往下落。
他不说话,我继续说!
爱卿,那两名贼首,尸体在何处?带朕前去看看!
说出这句话,我也不去理他,径自策马向前,缓缓而行。
却听他终于在一旁开口:"陛下,此事尚有曲折,容臣内堂禀报!"
我转过头去,盯着他,他看着前方,自顾自的说道:"陛下来的快,臣一时之间不及准备,只有请陛下暂时委屈在成都府衙!"
府衙同其它各州县并不一样,位于整个城的正中,两旁种着挺拔的水杉,成都冬暖夏凉,开封此刻,大雪盖地,然而成都的树叶,都不曾怎么落,依旧是苍翠青葱。
我跨进内堂,解了披风,随手交给一旁的侍卫,坐定。
然后命那些侍卫下去用餐,独独留下岳飞一人。
我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他却什么都没有说,气氛有些尴尬和诡异。
还是我先开口,打破宁静:"怎么?你把赵构赵佶放跑了?"
他浑身一震,抬眼看我,眼中更有些失落之色。
我扬了扬眉,笑了一笑,淡淡的道:"在你心中,朕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吧?不孝不悌,对自己的父亲,都直呼其名!"
他紧紧闭了嘴,没有说话。
我冷笑一声,你不是说,其中有曲折的么?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你怎么还不说一说,那些曲折?
岳飞的眉毛,抖了抖,开口,声音有些发颤:臣无能,太上皇与康王,逃走了!
我上前一步,看着他,伸出手,将他扶起。
他扭过头,不敢看我,在我手中的臂膀,微微发抖。
我哂笑,对他道,鹏举,你就那么讨厌朕,连看都不愿再看一眼?
他依旧没有说话,我只看到,他的胸脯,起伏不定。
叹了口气,笑了笑,继续道:无能?岳卿,这两个字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却独独不能用在你身上!不必再找借口,你根本就不想捉住他们两个,故意放水才是真的吧?
他浑身一震,扭过头来,盯着我,他的眼中,竟有着些许隐忍,我亦迎着他的目光,看向他。
挑了挑眉,朝他笑道:"朕也能体谅你,那两个人,活捉并不容易,不想杀,也不敢杀。即便他们两个同金兵勾结,意图不轨,可毕竟是朕的弟弟,爹爹。它日朕的气消了,想起以前他二人的好处,自然是不会责怪自己昏庸,只会迁怒于你,拿你开刀……"
他愣愣的看着我,在我说话的期间,数次张了张口,最终却闭上,只剩下眼中,流露出的无限悲怆。
最后,他扭过头,转过身。
他的背影,映在一盏孤灯之下,显得有些孤寂。
在这一刻,我猛然后悔,我不该那样,说那些话的。原以为那样会让我压抑多日的心好过一些,说出之后,却更加难过。
只听他低声说道:"陛下既然执意如此,臣当遵旨。"
我慢悠悠的坐下,端起先前预备的茶水。
茶水早已冰凉,喝了一口,一直冻结到心中。
却做出舒服无比的表情,翘起腿,对他笑道:"朕说过,若是你不愿做,朕也不勉强!你若想走,即刻就能收拾了包袱,回河北去,朕留下,亲自追杀那两个人!"
说完后,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君无戏言!
他猛然抬头,看着我,上前一步,颤声道:"陛下,臣……臣不是……"
我笑了笑,抬头,看着他。
最终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远方,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时房中静谧无比,竟似乎可以听得见窗外的月光洒落进庭院的声音。
终于,听见旁边的人低声开口:"陛下的伤可好些了?"
自嘲的笑了两笑,看着他,缓缓道:"早好了!若不好,也不敢来见你,免得又被人说惺惺作态!"
他噗通一声跪下,埋着头,过了许久,才道:"臣那日,错怪了陛下,还对陛下大不敬,臣……"
我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好了,朕不想听这些,朕此次前来,也不是来跟你说这些无聊的事情的!这次来此,就是为的是亲自坐镇,看你将那两名叛党,彻底斩除!你若办得好,朕既往不咎,若是手软故意放他们逃跑,朕可就要翻脸无情了!
他只是深深的看着我,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那貌似坚强刚毅的眼睛背后,隐藏的丝丝悲痛。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最终却没能说出口。
过了许久,他再次弯下腰,行了大礼,对我决然道:"既然陛下执意如此,臣拼死,也要将太上官家抓回,听凭陛下发落!"
我嗯了一声,将他扶起,他的手臂微微发抖。
笑上一笑,对他温言道:那两个人,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有张俊带兵,不过都是些你的手下败将,用不着拼死,就能把他们捉回来的!
他说出的话渐渐趋于平静:陛下深谋远虑,料事如神,非臣所能知。
我淡淡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朕饿了许久,你若愿意,就陪朕吃餐饭,若不愿意,也可自便。
他转身,走向门外。
我的心真正的落到了谷底,却只听见他对门外不远处守候的侍卫说道,传膳。
随即便回到了房中,坐到了我身边。
一道道的菜上来,清蒸猪蹄,红烧鲤鱼,干锅山珍,火爆兔肉,不期然间,上了一盆红油油的东西,我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未开口,便听岳飞说道:"说了不要做辣的,怎么把这个东西端上来了?"
连忙又丫鬟又把那盆东西撤走。
我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异于往日的举动,等到全部摆好,便自顾自的斟了一杯暖就,下肚。
一点点暖意总算在腹间溶开。
又斟了一杯,递到岳飞面前,也未看他,只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也来一杯!"
他接过,仰头就干了。
终于真正的觉得饿了起来,狼吞虎咽,他却只稍稍动了动筷子,并未吃下多少,似乎有满腔的心思,想要问我一般,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吃饭。
最后,我放下筷子,走出房外,他跟在我身边,庭中月闪寒光,树铺暗影,石阶微凉。终于,我首先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派兵去捉?"
他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远道而来,今日先休息一夜,明日再说吧!
我随着他,走到为我布置好的卧房,比不得宫中的华美精致,却也干净舒适。房中一支甜梦香,袅袅的香雾,蜿蜒而上,一盆炭火,数点红烛。锦被绣花,帘如轻雾。
奔波了一整天,我也累了,脱下靴子,帽子,散落头发,解开衣衫,毫无形象的倒在床上。他在一旁问道,陛下此次前来,并未带人顺身侍奉,可需要召两名侍女前来?
我抬起身,想要让他留下,却记得那日在宫中的事情,摇了摇头,道:"不必!朕就这样,就行了!"
说完,也不去理他,自行闭上眼睛,不经意间,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竟然看见他浑身鲜血,站在悬崖边上,对我惨笑。
悬崖上竟还有三个大字——风波亭!
最后他跌落悬崖,身首异处。
我吓得大叫他的名字,没有,即便是他故意放跑赵构赵佶,我也从未真的怪罪于他,更不会将他如历史上那般,投入大牢,将他往日受到表彰的功绩,变为他的罪证!
猛然惊醒,满头冷汗,睁开眼,却不经意的看见他站在我面前。
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他,紧紧的,死死的。
他的身体温热,他还会对我说话,他还能够轻轻的拍我的背。
他是活的。
我慢慢的放开他,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蜡烛都不曾有一根。
他怎么会在我身旁,怎么会给我揩汗?
停了停,自己从床上起来,取过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重新坐回床上,拉好被子,猛然醒悟,问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着我,颇为担忧:"臣就在一旁的屋子里,听见陛下叫臣,还以为陛下遭遇不测……"
我笑笑,阖上眼:"朕无事,朕不过做了个噩梦而已!"
再张开眼,他依旧看着我,未曾离去。
终于忍不住开口,冒着被打的危险,小心翼翼的说道:"你就坐在朕的身边,好么?"
他点点头,坐下。
我想也不想,便扑到他怀中,脑袋紧紧的抵着他的铁甲。
铁甲冰凉,手臂结实有力。
一双粗糙的大手,此刻正轻轻抚摸着我散落的头发。
抬起头,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他,他的眼中,多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之色。
我微微一笑,低声道:"那日,朕气昏了脑袋,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更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朕心中,却从未那样想过!"
他的身子,紧了一紧,我想起他说过不准我再抱他,便放开他,与他并肩坐着,盯着他的眼,认真的说道:"朕从未当你是佞幸之辈,更未想过要……要将你……"
说道一半,我觉得下面的话难以启齿,便停了停。
过了会儿,才又开口道:"朕知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胸怀天下。气度,心胸,人品,才智,武艺,不论哪一样,朕都十分佩服,更万分仰慕。朕那日,那日其实并非你想的那样不堪……"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0/02/03 at 下午3:18: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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