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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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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堂梦回》红爻

寒堂梦回(上部)


"凤丘,你知道,为什么我爹娘会给我取名叫'祈安'吗?"叶祈安就那么平静的、缓缓的对凌凤丘道。
他们面对面坐着,桌上,是一支燃了一半的红烛,滴下一串一串的烛花,像是眼泪的模样。
"......"凌凤丘轻轻的摇了摇头,他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过眼前的人。
看着他的发,看着他的眉,看着他的眼......
一直就这么看着......
房间里只有这支蜡烛带来的一丝微弱的光亮,火苗飘摇不定,印的两人脸上也阴阴暗暗,捉摸不清表情。
半晌,凌凤丘才咬咬牙,一字一顿的、慢慢的道:"......你......好狠......"
原来所有的过往,都抵不过你心中的那清平世界!
于是,就连自己也要献上,甘愿成为那未来的祭品,即使那未来是那样的不可预知......
"......原谅我......凤丘......"叶祈安轻轻的回答,却在桌下,狠狠的握紧了双手......

第一章

京城,入秋,寒意萧然。
帝薨,天下举丧,百日素服。
遂立太子为新帝,又因帝稚龄,故以赵、周、施、吴四姓之主辅政,年号"明宏"。
那一年,前朝灭,新朝立,也不过才二十六年......


明宏十一年,春。

对京城里的人来说,今年的春天,来得似乎特别的早。
元宵的灯还挂在门檐没取下,枝头却已经冒出了嫩嫩的绿芽。
即使天气变得暖和了起来,但是,对于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凌凤丘来说,温度还是足够让他裹得像一只粽子才敢出门。
来到京城已经一个月了,他依旧不习惯这里的天气。初来时,正好是最冷的时候,冷的他一下马车就直嘟囔"简直是谋杀......",虽然现在已经暖和了不少,但是凌凤丘还是在朝服里面加了一件棉衣。
顶着"凌安王世子"的头衔,而且也是从二品的官职,但却是个挂名的闲职,除了每天清晨必须进宫请安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公事了。
而对于当今的圣上,凌凤丘唯一的映象就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削瘦身影,以及全天下都知道的,六岁登基,如今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天子。
是的,少年天子,由赵、周、施、吴四位大臣辅政,渐渐的,一步一步的,开始正式接触朝政。


柳家巷,声色犬马之地。
也是龙蛇混杂之处。
整条街上都挂满了红纱灯笼,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
今夜醉烟阁选花魁。
醉烟阁是这里最大的青楼,素日里客人就是最多的,更何况是选花魁这样的热闹事呢?
一楼的大厅里面人山人海,二楼是则达官贵人们早就预定了的包厢,不但有婢女伺候,还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楼的情形。
凌凤丘以手支颌,看着楼下的客来人往,颇有点百无聊赖。
自从来了京城,这醉烟阁,就是他来的最勤的地方。而里面的姑娘,不管是倚翠、艳娘、圆圆......他都给关照了个遍,也留下了个"风流小王爷"的花名。
自然,也在京城的王公贵族之间,留下的,是"凌安王世子纨绔子弟,走马章台" 的印象。
也因此,今夜的选花魁,他怎么可以不到场呢?
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姑娘们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出现,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相对于楼下的热闹,凌凤丘却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
一旁的随从小顺马上凑了上来,关心的问:"世子,要回府了吗?"
凌凤丘摆摆手,道:"不急,你们都先出去吧。"他向小顺勾勾手指,小顺立刻会意的掏出银子。放到一旁伺候的婢女手中。
婢女都退了出去,小顺也离开了房间,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楼下的喧哗,立刻给隔绝了一大半。
凌凤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天到晚过这种不务正业、追求享乐的生活,其实并非他所愿,只是,四位辅政以皇帝的名义,下令藩王的继承人入京为官。
既然是圣旨,又岂敢不从?
凌凤丘冷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壶,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虽然门给关上了,楼下的喧闹还是一阵一阵的透了进来,而且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
居然还有急速奔跑的脚步声,正向这边跑来,听脚步声,人还不止一个!
凌凤丘不禁翻了翻白眼。
他今晚砸了那么多银子在醉烟阁,就是想能够清静一点。却被这越来越大的脚步声,给闹的无法安宁。
愤愤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到门边,打算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扰人清静,但是那脚步声也正好在他的包厢门前停了下来。
"门关着,这里没人!"
随后,"砰"的一声!
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股强烈的冲击力顿时把凌凤丘撞翻在地。
几只脚重重的从他身上踏过。
"秉哲关门!"
一阵急促的喘气之后,有人再次开口,清冷的声音,还略显稚气,却有着一股颐指气使的味道:"没想到施文远也会在这里,要是被看到了,明天我会被他们念死!"
"可是主子,以您的身份,来这种地方......的确不太好啊!"一个浑厚的声音立刻回答。
"秉哲,连你也要对我指手画脚吗?"
"属下不敢。"
"哼!"孩子气的一声冷哼。
片刻的沉默,随后是一个温和的声音,不徐不快的慢慢响起。
"主子,秉哲......我们......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又是片刻的沉默,然后,三张脸居高临下的看向趴在地上呈大字状的凌凤丘。
凌凤丘扯扯嘴角,冲他们动了动手指,算是打了招呼。
"三位,晚上好......"


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位有着温和声音的少年还好心的扶了一把,凌凤丘慢慢看向面前的三个人。
那三个人也正好奇的看着他。
其中一位甚至是用一种警惕的表情看向凌凤丘。
凌凤丘倒也不在意,拍拍身上的灰尘,径直在椅子上坐下,还客气的招呼那三位不速之客。
站在中间的那位少年应该是领头的,见他微微的点点头并坐到了椅子上,另外的两位才随后坐了下来。
趁他们各自入座的空档,凌凤丘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三位客人。
都是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那位领头的少年,举手投足之间隐隐透着大家气势,衣服样式虽然很普通,但是做工十分精细,衣料华贵。
左边的那位年纪要稍微大一点,似乎是常年习武之人,瞪着一双眼,打量着凌凤丘。
凌凤丘毫不客气的回瞪了回去,然后才看向自己右手边坐着的人。
也就是刚才扶过自己一把的人。
他也正礼貌的笑着,见凌凤丘看着自己,便微微的点了点头。
似乎是个温柔的人呢......
这是凌凤丘对叶祈安的第一印象。
少年的脸庞,乌黑的眸子,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安静的坐在一边,聆听着别人的话......
即使在很久以后,当凌凤丘回想起来过往的点点滴滴,留在脑海里最清晰的,就是这个晚上,他和祈安的初次见面......
那双温柔的眼睛......一直那么安静的,含着笑意......
而此刻,那双眼睛的主人,正一脸歉意的冲着凌凤丘说着对不起。
"抱歉,我们真的以为这里面没人,才会撞到你,真是过意不去。"
"没事,撞啊撞的就习惯了!"凌凤丘摆摆手,戏谑的回答。
那领头的少年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大家别说话。
门外,又传来有人急速跑过的声音,还有嘈杂的说话声。
"这边没有!"
"你确定你真的看见了?"
"去那边再找找!"
"......"
声音逐渐远去,屋子里的人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四个人都把脑袋凑到一堆,屏息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
凌凤丘伸长脖子,看向一脸慌张的三人,压低了嗓门,问道:"我说────你们该不会是欠别人钱吧?"
马上就有两双眼睛瞪向凌凤丘。
那傲慢的少年把眉毛一扬,撇撇嘴,道:"我怎么可能会欠别人钱?"
"那你们为什么要躲?"
"......我只是不想被人看见!"
"......"
"......"
沉默。
片刻之后,那少年又毫不客气的开口:"你该不会是想出卖我们吧?"
而随着他的话,身旁的两人也警惕的看向凌凤丘。
凌凤丘左右看了看,然后眯起了一只眼,一脸无辜的表情。
再次沉默,四人相对无言。
像是为了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叶祈安小声的咳嗽了一下,对凌凤丘笑着道:"在下叶祈安,不知公子可愿告知尊姓大名?"
凌凤丘转头看向对方,微微一笑,回答:"凌凤丘。"
然后又回头对着另外两人:"你们呢?"
那少年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名字:"龙聿。"
"林秉哲。"这是那位老是拿眼睛瞪他的人的名字。
互相交换了名字,至此,这四个人就算是正式认识了!
......勉强算是吧......
至少凌凤丘是这么觉得。
各自又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大家都没有再说话。
凌凤丘一手托腮,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刚刚认识的这三个人。
龙聿一脸坐立不安的样子,频频的回头朝着门的方向,像是担心有人随时会破门而入似的,焦躁的表情浮于颜表。
林秉哲自打进屋,就像一只竖起了浑身的刺儿的刺猬一样,警惕之心从未放松过,无论是对四周的环境还是眼前刚认识的人。观其言行,倒像是侍卫一类的人物。而且见他对龙聿一口一个"主子",让凌凤丘对龙聿的身份不禁好奇了起来。
但是最让凌凤丘感到奇怪的,还是叶祈安。
自从互相告知了姓名,叶祈安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静静的坐在旁边,眉头微微蹙起,那双乌黑的眸子却一直盯着凌凤丘,眼神里交织着揣测和了然,像一湾深深的湖水,让人摸不透也猜不着......
"主子,施文远已经离开这里了,我们是不是也......"林秉哲的话打断了凌凤丘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只见林秉哲已经打开了门,而龙聿也正探头探脑的看着外面的状况。
"我们走吧!"龙聿回头对叶祈安道,顺便对凌凤丘点了点头,就算是告辞了。
叶祈安闻言也站起身来,浅浅的笑道:"凌公子,刚才多有打扰,请多多包涵。"说完便转身随着龙聿二人离去。
留下凌凤丘一个人在原地干瞪眼。
这......算什么?
凌凤丘抓抓头皮,好笑的想。
忽然的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又一阵风似的全都跑了!还留下了几个脚印在自己身上做纪念......
今晚啊......还真是热闹呢......

被龙聿三人这么一搅和,凌凤丘也彻底没了再在醉烟阁等着看花魁的兴致,干脆叫来小顺,打道回府。
老鸨闻说凌安世子要离开了,立刻来打揖作躬,漂亮话一箩又一箩,跟前跟后的阿谀奉承。
马车!辘辘的压过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音。
凌凤丘靠在车里,听着前面赶马的小顺不时发出的吆喝声,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刚才在醉烟阁遇到的那三个人。
会是什么人呢?
看模样,看衣着,也都是有着家世背景的人,但是,看他们三人之间的话语,似乎还有着什么内情......
而且......他们躲的人......是什么人呢?
凌凤丘想到这里,忽然回想起龙聿初进门时说过的一句话来。
"没想到施文远也会在这里,要是被看到了,明天我会被他们念死!"
施文远......
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
施......施......
唔~~
还是想不起来......
凌凤丘抓抓头,懒得再想下去,干脆闭上了眼睛打盹。
说起来,明天又要进宫请安呢......
不止是明天,后天也是。
一天复一天......
一月复一月......
一年复一年......
真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才是个头......
凌凤丘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叹息的声音,在微微透着寒气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就在第二天,凌凤丘也终于想起来那位傲慢的少年嘴里念叨着的"施文远"到底是什么人了。
施文远,辅政四老之一,当朝重臣。
就在刚才,施文远派人送来帖子,邀凌安王世子共进晚餐。
凌凤丘把帖子横横竖竖看了看,然后一个弹指,这藏青色的帖子就缓缓的飘落在书桌上。
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老,居然会亲自下帖子来请自己这个疏懒闲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而昨晚的那三人,却敢直呼这位辅政重臣的名讳,言语之间毫不客气,再兼衣着华贵,凌凤丘几乎可以肯定,那三人只怕是什么贵胄子弟,来头绝对不小。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又想起那位安静的少年来。
祈安......
叶祈安......
叶飞清寰送宁静,花落无声祈平安。
真是好名字呢......
凌凤丘起身来到屋外。
院子里的梨树有了些微的花苞,枝叶却还显得青嫩,被早春的风一吹,便轻轻的摇动。
他向来比较喜欢梨花,觉得那满目的雪白,灿烂却又不染凡尘。所以才在这京城的宅邸之中,也命人种上了一院的梨树。
等到四月花开的时候,会是灿若云霞的景象吧?
那时,如果能和那位有着黑亮双眼的人在这树下畅谈对酌,也许是不错的主意呢?
想到这里,凌凤丘不禁嘿嘿的笑了起来。
虽然那笑容让旁边的小顺寒澈澈的打了个冷颤,然后拍拍主子的肩膀,发着抖说道:"那个......世子,您笑的......好白痴啊......"
哗啦啦~~~~
凌凤丘脑海里美丽的画面顿时碎成了一片一片。
于是尴尬的干咳了一声,拎着小顺就往外走。
"天气很好,我们去街上溜达溜达吧!哈哈哈哈......"
干笑声逐渐远去......


就在凌凤丘百无聊赖的逛着大街的时候,云来客栈内院的客房里,叶祈安和林秉哲正恭恭敬敬的伺候在房门外。
云来客栈是京城最大的客栈,向来以注重客人隐私著名,尤其是在内院,厢房与厢房之间都隔着一个一个的小院子,以确保住在里面的客人能有足够的宁静,不会被外人所打扰。
荆鹤鸣自半月前才搬到这里,之后就几乎不见外人。
除了龙聿。
此时,房间内,桌上是两杯热茶,上好的君山银针,碧绿的茶芽竖立悬于杯中,上下浮沉。
"荆先生,这是清前的茶,你若喝着可口,我叫祈安再给你送些来。"龙聿一扫昨晚的傲慢之色,反倒是一脸的谦恭,对面前的人道。
被称作"荆先生"的人,是位淡定儒雅的中年书生,文质彬彬,斯文和气。
自半月前无意中结识了之后,龙聿一直以"先生"称之,敬而为师。
而荆鹤鸣也毫不藏私,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在这僻静的一处,和这位小朋友谈天说地、纵横古今。
以及......当前的局势......
屋内,荆先生侃侃而谈。
屋外,叶祈安和林秉哲也循往日的模样,在屋外候着。
他们知道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也知道,每天主子偷偷的溜出来的目的。
少年凌云志,欲展天地间。
但是此时叶祈安的心思却没有在屋内的两人身上。
他现在想着的,是昨晚一面之缘的那个人。
在听到那个人说出自己名字的一刻,叶祈安就明白了面前的人是谁。
凌凤丘,凌安王世子。
虽然在京城挂着的是个闲差,但是他的父亲──凌安王,却是当年因建国有功,故封为藩王,虽然不再沙场征战,但是封地内的兵力,以及他原来的旧部,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或许......
"祈安。"
思绪忽然被人打断,叶祈安抬头一看,原来林秉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踱到了自己身边,正挠着鼻子一脸无聊状。
"你说这荆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物?主子每天都要偷偷跑出来和他会面?"
祈安看了他一眼,耸耸肩,做了个不知道的表情。
林秉哲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又慢慢的踱到另一边去了。
叶祈安把头调过来看向屋内。
就他所知,荆先生本有进士功名在身,但是却不屑为官,四海云游倒是乐得逍遥。自月前来到京城,后就与龙聿结识,流连至今。
当龙聿没法子前来的时候,一切音信就都靠叶祈安来传达。
所以,相比较来说,他才是和荆先生打交道打的最多的人。
记得那天,他奉了龙聿的命令送来清前的君山银针茶叶,荆先生却忽然叫住了他,并给了自己一本手写的书,然后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下有才,上位者可事半功倍。"
祈安疑惑的接受了那本书,但是同时也开始怀疑,荆先生是不是已经猜到了龙聿的身份?否则为何会这样说?
但是现在也无暇顾忌这些,龙聿每次只能偷偷出来两个时辰,要是超过时限,就有被发现的危险,到时候,自己和秉哲的脑袋可就有点悬了。
而现在,时间已经快到了。
于是照往常一样轻轻的敲了三下门。
片刻之后,房门应声而开,龙聿抱拳向荆先生辞行,转身离开。
荆先生也客气的微微鞠了一躬,在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的看了旁边的叶祈安一眼,然后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祈安连忙也回了一礼。
他明白为什么荆先生会冲自己点那一下头,也知道荆先生那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但是,对于荆先生的期望,他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个能力能够达到。
"祈安?"龙聿此时已经走到了院门,见祈安还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上来,于是回头疑惑的唤了一声。
祈安连忙小步跟了上去。
荆鹤鸣见他们已经走的不见了人影,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看还算晴朗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从云来客栈出来,龙聿三人就坐上早就备好的马车,车夫一甩鞭子,向城中心的方向驾去。
那是皇宫的方向。
来到一处静僻的院门前,守门的人就像是没有看见似一般,任凭马车长驱直入。
等马车一停稳,三个人就急急忙忙的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院子后面。
"主子别急,还有时间呢。"林秉哲一边跑一边对前面的龙聿道。
"能不急吗?他们马上就要来了,要是发现了我有什么异样,一状告到母后面前,不是让母后担心吗?"龙聿跑的最快,同时嘴里也没闲着。
一个拐弯,他砰的一声推开房门,里面早已等候多时的侍女和太监,立刻围了上来,一个给龙聿脱下身上的衣服,其它人马上拿上来一件明黄色的袍子给他换上。
迅速的收拾妥当,龙聿便从这个房间的一扇偏门进去,经过一条阴暗的小巷,来到御书房中。
林秉哲和叶祈安一直随侍在侧。
刚在书桌前坐定,门外便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回皇上:吴太傅有急事要叩见皇上,在外候旨。"
龙聿嗯了一声。
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越来越近,吴志伟走进书房,说道:"臣吴志伟叩见皇上!",随后跪下行礼。
原来龙聿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天子────明宏帝江隆聿。
他见吴志伟跪下磕头行礼,便淡淡的回了一句:"罢了!"
吴志伟应声站了起来,说道:"回皇上,城东郊外方圆三十里的居民,已经全数迁走,只待皇上正式下旨,定下春猎的日子。"
江隆聿闻言微微皱了皱眉,道:"就为了春猎,何苦劳民伤财?而且本来就有皇家园林可供狩猎,为什么还要再动东郊民宅?大兴土木?"言下大有不忍之意。
吴志伟却很不以为然,道:"皇上此言差亦,我朝以武功得天下,当年先帝东征西战,所向披靡,打下了这个大好的江山,如今四海升平,咱们也不能忘了根本才是,春猎是万万不可轻忽的。"
听他一路说来,江隆聿不为人察觉的咬了咬牙,而同时,站在他两侧的叶祈安和林秉哲,也悄悄的对看了一眼。
"......所以臣斗胆,下令御营官兵将方圆三十里内所有住户都通通迁走,并派兵驻扎,以防有不轨之人对皇上不利。"
江隆聿听到"御营官兵"的时候,不由得眉头一皱,但是没有说话,等吴志伟说完,方才再次开口:"话虽如此,但是强行将他们从祖祖辈辈居住的土地上迁走,朕也于心不忍。"
他停了一下,又继续道:"吴太傅,多给这些住户银子,妥善安置住处,别说朝廷亏待了他们。"
听了江隆聿的话,吴志伟脸上闪过一丝讥讽之色,但是转瞬即逝,道:"皇上宅心仁厚,此乃万民之福!臣告退!"随后行礼退出了书房。
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远,江隆聿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这厮,当真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他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像是笼了一层寒霜,一双眸子也微微眯了起来,眼神冰冷,隐隐含有杀意。
御书房里顿时一片沉默,祈安二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江隆聿一直阴沉着脸,再不发一语,也没有翻看桌上的奏章,只以手支颌,想着自己的心事。
先帝遗诏四位大臣辅政,近年来,他虽然已经开始亲政,但是,朝政大权,其实还是握在辅政的手里,尤其是吴志伟,仗着曾随先帝征战,立下过功劳,且握有京畿驻兵的调动之权,不但是越来越目中无人,骄横跋扈,近来更是连其它三位辅政都不放在了眼里。
甚至......
江隆聿不由得眯起了眼,半晌之后,才回头道:"祈安,和我一起去见太后。"说罢便起身走出门去。
两人连忙一路小跑跟了上前。


林秉哲在太后寝宫外百步处便停步不再前行。皇宫的内院,除了后妃公主、太监宫女之外,外臣除非有诏,否则不得涉足。
而叶祈安则是得了太后特许,才可以在后宫走动。
到太后寝宫要穿过御花园,初春,树上已经发出了嫩嫩的绿芽,一派春意盎然。
江隆聿走的很急,一路上,侍卫宫女们远远的见皇帝来了,连忙跪下行礼,他却理也不理,径直就走到了湖畔小路上。
湖畔小路两侧种满了垂柳和矮树,向来比较僻静。
待看不见了宫女侍卫的身影,江隆聿猛的一个转身,身后紧紧跟着的祈安来不及停下,便一头撞了个满怀。
"哎哟......"祈安揉揉鼻子抬起头来,却看见江隆聿正睁大了一双眼睛瞪着自己。
"昨晚的那个人,叫凌凤丘?"
祈安点点头:"是的,外藩凌安王世子。"
江隆聿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身要走,想了想又转过头来,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看着他?"
"呃?"祈安被问的莫名其妙,一抬眼,正看见对方抿着嘴,皱着眉,一脸不爽又别扭的神色,和刚才在御书房里简直两个模样。
祈安不禁有点想笑。
"就是昨晚,你怎么一直看着凌凤丘?"见祈安没有回答,江隆聿闷闷的又问了一次。
"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在那种地方遇到,有点讶异,就多注意了他一点。"祈安笑道。
"就是这样?"江隆聿似笑非笑的反问。
"就是这样。"祈安上前一步,道:"皇上,我们还是快去见太后吧,已经比平时晚了时辰了。"
江隆聿却一把抱住了祈安,把脸埋在对方的怀里,半晌,才小声的开口:"祈安,在这个皇宫里面,除了母后,我就只有你了......"
祈安任由隆聿抱着自己,轻轻的、轻轻的回答:"......我知道......"
其实,他在这个世上,又何尝不是呢......


从御花园穿过,便是太后所住的寝宫了。
太后正在宫女的搀扶之下,给院里的花草浇水,细心侍弄。
见儿子一路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便笑着对身边的宫女道:"你们看看这孩子,还是这么心急火燎的。"
而江隆聿一见到母亲,便撒娇似的靠了上去。
太后宠溺的摸摸儿子的头,然后笑着对一旁的祈安说道:"祈安,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说着,瞟了一眼身边的江隆聿,继续道:"是不是聿儿又做了什么淘气的事,所以不敢来见哀家?"
叶祈安正要回答,一抬头,却见江隆聿正在使劲的给他挤眼色,于是轻轻一笑,回答:"回太后,近来政事繁忙,皇上日理万机,故此来的晚了些。"
"真的?"太后抿唇一笑,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将手中的水瓢交给宫女,便在隆聿的搀扶下,回到了屋里。
祈安也跟着一起进屋。
"聿儿,今儿的雪蛤莲子羹,吃了没有?"太后一面柔声问道,一面在软榻之上靠了下来。
"吃了。"江隆聿点点头,然后道:"倒是母后,今天的气色不错啊!"
太后向来身体欠佳,近年来更是久病缠身,连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能慢慢的调养,而刚才大概是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的关系,太后一向苍白的脸色,微微的带了些血色,看起来比往日健康了不少。
也令江隆聿心安了不少。
在这个世界上,太后是他唯一的血脉亲人了,也是在这个后宫之中,他唯一可以像个平常人家的孩子那样可以撒娇的人。
但是,最近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令他不得不为之忧虑。
而这份忧虑,除了对亲人发自真心的担忧之外,还有对太后身后那一脉势力的担心。
太后的身后,是关外最大的一支部落,当年,也是靠了这支部落的鼎力相助,先帝才得以顺利起兵,挥师天下。
虽然在建国之后,这支部落以水土不服为由,谢绝了先帝邀他们入关的美意而继续在关外生活,但是他们所拥有的实力,却是不容小觑的。
若是太后有个什么不测,他们还会像现在一样,支持皇帝一脉吗?
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情!
江隆聿想的微微有点出神,没留心太后叫人取了一件新衣过来。
"聿儿,哀家给你做了一件衣裳,试试合身不合身?"太后道,见宫女伺候江隆聿前去更衣,又回头看向祈安:"祈安,哀家也给你做了一件。"
祈安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回答道:"这......祈安怎么受的起?"说罢正要跪下行礼,却被太后挥手制止。
"在哀家这里,你用不着这么多礼!"她笑道:"说起来,聿儿淘气爱胡闹,祈安你也辛苦了。"
看着太后和蔼但却平静的表情,祈安忽然觉得,说不定他们每天溜出宫去和荆先生会面的事情,其实太后全都知道。
"这......太后......"祈安毕竟还年轻,猜不透太后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心里忐忑不安,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好支支吾吾的道:"皇上他......"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打断了。
江隆聿从内室跑了出来,喜笑颜开的到母亲身边,紧紧挨着坐了下来:"这件衣服我很喜欢啊,谢谢母后!"
祈安看了看隆聿身上的新袍子,样式简单,做工却十分的精细。其实隆聿身为九五之尊,自不稀罕任何衣物,但这件却是太后亲手所作,对江隆聿来说,就比任何描金缀银的东西都更加的珍贵!
见儿子喜欢,太后也很是开心,笑道:"今儿个晚膳就在这里用吧。"她顿了顿,又对祈安道:"祈安也一起吧。"
江隆聿也冲着祈安笑的一脸灿烂:"祈安,太后都这么说了,你也一起吧!"
面对母子俩的盛意拳拳,祈安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夜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在江隆聿母子其乐融融的尽情享受天伦的同时,凌凤丘也按时到达了施文远的府邸。
施文远相当的客气,不但亲自出来迎接,设下的筵席,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席间,还有美貌舞伎轻歌曼舞助兴。
"来来来,世子,再饮一杯!"施文远一张老脸堆满了笑容,不停的殷勤劝酒。
"施太傅太客气了!"凌凤丘举起酒杯,笑道。
"哪里哪里,世子来到京城,老夫还未曾好生款待,望世子恕罪啊!"一番客套话,施文远说来驾轻就熟又圆滑至极,让人找不着漏洞。
凤丘也只能敷衍的回答:"太傅言重了。"然后看向堂前翩翩起舞的舞伎们,道:"太傅府上可真是美女如云啊!个个如花似玉,舞姿妙曼!"
他一边说,还一边冲领舞的姑娘眨了一下眼睛,一脸色咪咪的模样,又回头笑道:"太傅真是好眼福啊!"
施文远闻言却大笑:"世子果然与众不同,风流倜傥!"
凌凤丘心中暗骂:"什么风流倜傥?不就是绕着弯子骂我是好色之徒吗?"脸上却不得不挂着笑容,举起杯子回答:"太傅夸奖了!"
对方又继续道:"世子一表人才又文武双全......"
凤丘也在心里回了一声:"废话!"
"更兼风流倜傥,是年轻一辈中杰出的人物......"
凌凤丘暗自好笑,心想:"天天泡在青楼里面,这就是杰出么?"
"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来了!"凌凤丘暗暗心道:"就知道你不会白白的请我吃饭!"
"老夫有一女,虽不敢说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中人之姿,琴棋书画略通一二,不知可有幸予世子为妻?"施文远脸色谦恭,甚是庄重的对凌凤丘说道。
凌凤丘一愣。他知道今天施文远肯定会说什么,毕竟这辅政大臣的筵席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吃到的,但是却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居然想将女儿嫁给自己?
在明明知道自己是个每日里流连风月场所,不务正业的人之后,居然还要把女儿嫁给自己?
恐怕看中的不是那所谓的"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是年轻一辈中杰出的人物",而是自己身后,凌安王手中拥有的兵力吧?
凤丘心里暗自冷笑。
"老夫今天也就豁出这分薄面,为小女求亲,不知世子意下如何?"施文远很诚恳的模样,又问了凤丘一次。
"咳......"凤丘轻咳了一声,回答:"这个......终身大事,还是要父母之言。也多谢太傅抬爱!如今小王只身在京,这终身大事,还是得回禀父王才成。"
他停了一下,又继续道:"也怕成事急促,轻忽了令嫒!不如等父王他老人家有回音之后,再作打算如何?这样安排,不知太傅觉得可好?"
凤丘这番话说的很是诚恳又句句在理,施文远明知他是用了个缓兵之计,却也不好明说,只得点头同意,之后也不便再提,于是转过话题,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菜都快凉了,继续喝酒!继续喝酒!"
两人互相又客气了一番,堂前的舞伎再次翩翩起舞,给贵客助兴。
而在这之后,直到宴罢告辞,施文远也没有再提过提亲的事情,这不禁让凤丘暗自松了口气。
在回府的路上,凤丘想着刚才的事情。
那所谓的提亲,也就是想借此来笼络住父王的兵力吧?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
在四位辅政之中,施文远的实力是最弱的。如今吴志伟的势力一天天的壮大,大有凌驾其它三位辅政之上的趋势,也难怪施文远会动起了想要找个势力结盟的念头。
而他,凌凤丘,凌安王世子,自然成了最好的人选!
只要笼络住了自己,就等于是有了外藩那庞大的兵力为靠山!
凤丘不禁把嘴一撇,微微冷笑,喃喃自语道:"嘿!还真当我是不务正业的胡涂蛋呢......"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平静,凌凤丘依旧没事就去醉烟阁消磨时光。
京城那么多青楼,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只去醉烟阁。
也许是为了想再看见那位叫"祈安"的少年吧?
凤丘这样告诉自己。
醉烟阁是他和叶祈安初次相遇的地方,说不定还能再次遇到!
于是,凤丘就在那里度过了一夜又一夜,但是,那晚的那三个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凤丘觉得自己也许不会再和那三人,尤其是和叶祈安遇见,而感到有些沮丧的时候,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和祈安,会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再次见面!

早春三月,城东猎场。
春猎是每年开春的头件大事,上至当今天子下至侍卫侍从,都可以在这方圆三十里的猎场内,在这三天之中,尽情的展示自己的骑射本事。
若能为圣上赏识,说不定还可以借此加官进爵。
有不少人,心里是这样打算的。
也因此,在明宏帝把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放进了树林,并宣布这就是今天的彩头的时候,一大群人立刻蜂拥而去,都想早一步抓到这只小白狐,以讨得皇上欢心。
凌凤丘却没有跑去凑热闹,而是牵着马,慢条斯理的踱到树林边的小河旁,悠哉的系好缰绳,然后躺在了草地之上。
岸边繁花一片,被风吹过来一阵一阵的幽香,更和着潺潺的流水声,便慢慢的沁散开去。
凌凤丘大大的打了个呵欠,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
他才没心情去和那一大群人一起瞎跑一通呢,跟着一只小狐狸到处乱跑,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那种狼狈模样不管怎么想,都非常的不适合他凌凤丘这么英俊潇洒气宇不凡的人!
所以,为了形象,还是在这里睡个小觉的好。
心安理得的给自己找了个偷懒的理由,凤丘翻了个身,开始正式的去梦周公。


林秉哲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而且一直没想通。
叶祈安要去找凌凤丘,为什么非得要把自己拉上一块儿去?
真是,又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路上,林秉哲都以喋喋不休的抗议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你要见谁就去见吧,为什么要叫上我?"
被秉哲絮絮叨叨像念经似的的念了半晌,祈安也不着恼,只呵呵一笑,道:"人多一点热闹啊!"
"才怪!"秉哲立刻回答:"你骗谁呀你?那凌凤丘和我们不过一面之缘,有必要特地去见他吗?"
"话是如此,不过──"祈安回头笑道:"你难道不觉得,在大帐前他发现我们身份的时候,那个模样很好玩吗?"
"......你笑的真是促狭!"秉哲毫不犹豫的给祈安此时的表情做了一个最恰当的总结:"但是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拉上我?"
"哎呀,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别问了别问了!"
"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
"啊!天空好蓝!"
"不许岔开话题!"
"啊!地上有虫子在爬!"
"......"
............


半睡半醒之间,凌凤丘恍恍惚惚的听见有人正朝他的这个方向走了过来,而且还伴随着"说清楚!""就不说!"之类的低素质对话,然后在自己的身边停了下来,一问一答。
"他睡着了吧?"
"找根树枝捅捅就知道了!"
"那你去找吧!"
"为什么又是我?"
......
真是好吵!
难道不知道打扰别人的美梦是很没礼貌的行为吗?
凌凤丘愤愤的睁开双眼,想要好好的教训一下这些没礼貌的人,却发现,一张自己想念了很久的脸,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
叶祈安来不及避开,于是,两人的脑袋便"砰"的一声轻响,撞在了一起。
"哎哟!"
"哎哟!"
两人同时叫痛。
凌凤丘捂住自己的额头直叫疼,祈安也揉着鼻子一脸的痛楚之色。
八成最近和"撞"字有缘,先前是和皇上撞到,今儿个又和他撞到,自己的鼻子可算是遭了殃了,祈安心想。
"这个......不好意思,世子,我不是有意的......"祈安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对凤丘道。
凤丘也站起身来,咧开嘴笑着回答:"没事没事!别这么客气!好歹我们也算认识不是?"
见这边两个都在呼疼,林秉哲走了过来,把手里刚刚折下的树枝冲祈安脸前晃了晃,小声问:"还要用这个吗?"
叶祈安白了他一眼,然后对凌凤丘道:"抱歉,打扰世子的休息了!"
"没有没有没有!"凌凤丘连忙使劲摆手:"反正我也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没有打扰没有打扰!"
见他一副急着否认的模样,林秉哲忍着笑,说:"我到周围看一下,世子请自便。"说完便转身离开。
见林秉哲走到了树林边,叶祈安才正式的,礼数周到的,对着凌凤丘行了一个礼。
"真的是非常抱歉!"
凌凤丘摇头:"你没有打扰我啊,相反,还很欢迎你来找我呢!"
祈安闻言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凤丘的双眼。
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很熟悉的......在另外的一个人眼里也曾经看见过......
祈安把眼神转开,又低下头去:"除了刚才的冒昧,还想请世子原谅我对您的隐瞒。"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对主子身份的隐瞒。"
"......我明白。"凤丘静静的听完了祈安的话,回答:"放心吧,没人会从我这里知道的。"
知道江隆聿曾经去醉烟阁的事情......
这后半句凤丘却没有说出来。
有些事,还是不要挑明的好!
他深知这个道理......
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心有不甘。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却完全不知道他们的,结果,在大帐前迎接明宏帝一行人时,自己一抬头,却看见那位叫龙聿的少年,身穿皇袍,正促狭的看着自己,然后身边的两位侍从更是眼熟,也都一脸笑得贼贼的。
他可被吓的不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偏生叶祈安还小声的对明宏帝说了一句什么,皇上立刻便是一副忍笑忍的很辛苦的模样,这让凤丘觉得自己当时那目瞪口呆的表情一定特傻特呆特蠢,而且是笔墨都无法形容的级别!
见凤丘半晌没有响应,祈安又抬起头来,却看见对方有点别扭又有点不甘的奇怪神色,不禁轻声的问了一句:"世子?"
"啊?哦~~"凤丘这才回过神来,见祈安正看着自己,于是道:"别叫我世子,就叫我凤丘吧!"
"这....."祈安还有些犹豫,凤丘却笑的乐呵呵的靠近了过来,"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就这样说定了!你叫我'凤丘',我就叫你'祈安'!"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答应,就一股脑的全部做了决定:"就这样吧!祈安!"
祈安只好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两人谈的很是兴起,这让远远看着他们的林秉哲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和叶祈安,都从小就为明宏帝的伴读,虽然后来自己无心学文而改习武,但是,毕竟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对于明宏帝和叶祈安之间的感情,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也因此,看见此时叶祈安和凌凤丘聊的越来越投机,林秉哲却开始担心起来。
他没有祈安那么多心思,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以明宏帝的脾气,是很不乐意见到这样的场面的。
林秉哲为难的抓了抓头,想要过去打断他们的谈话,却又觉得不太好,正在犹豫之际,不提防脚边呼地窜过一条影子,径直往祈安的方向去了。
"那只白狐?"秉哲眼尖,见那边两人正聊的高兴,没发现有东西往他们那儿去了,本想提醒一声,刚张了张嘴,还是没喊出声来。
就让这只小白狐去吓祈安一吓也好,谁叫他拉着自己做幌子?
秉哲坏心眼的转了转眼珠,然后悠闲的靠在树上,等着听到某人和某人被吓一跳的声音。
果然,那边马上就传来两声惊呼。
"这是什么?"
"哎呀,跑那边去了!"
接着是一阵劈里啪啦的喧闹声,随后便安静了下来。
林秉哲好奇的探头一看,见那只小狐狸已经被凤丘抓在了手里,一人一狐正在大眼瞪小眼。
这只小白狐大概是被追猎它的人吓破了胆子,慌不择路,一头就撞了过来,见到有人,又吓的团团转,楞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要往哪里逃,晕头晕脑的在原地转圈,才会被凤丘不费吹灰之力便抓住了。
凤丘瞪眼看了看手里的猎物,道:"这是不是那只作为彩头的白狐狸?"
"正是。"祈安也走近仔细的看了看,道:"可怜见的,都被吓成这样了!"
那只小狐狸被凤丘拎住了后颈,蜷成一团,瑟瑟发抖,模样甚是可怜。
凤丘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也不管这狐狸是不是能听得懂他的话,一边笑道:"别怕!不会吃了你的!",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摸摸它的头。
不料这小东西却一口咬住了凤丘的手指便不放!
"呀~~~~你咬我?????"
凤丘连连惨叫。
他怎么忘了这小畜生再怎么被吓的发抖,毕竟野性未训,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的就和人亲近呢?
祈安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帮忙扳开小白狐的嘴巴,把凤丘的手指解救了出来。
"疼死我了!"凤丘拼命的甩着手,似乎这样就能让疼痛少一点。
呜~~~
不管样子再怎么可怜,这野兽就是野兽,牙齿锋利,一咬一个血印!疼死了!
"你的手......没事吧?"祈安小心翼翼的抓着那只还在呲牙咧齿的小白狐,一面避免重蹈刚才某人被咬的覆辙,一面关心的问。
"......没──事!"凤丘挤出一个笑脸,冲祈安道:"当心一点,这畜生咬人很疼!"
"哦......"祈安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鼓角铮鸣之声,以及急速靠近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林秉哲也奔了过来,对祈安道:"皇上他们来了!"
说话间,大队人马已经到达,三人连忙跪下行礼。
江隆聿骑着马,最先来到他们的面前,示意平身,然后跃下马来,走到祈安身边。
"你抓住了?"他问道。
"啊?这个......"祈安一愣,正要否认,却见凤丘悄悄的冲自己摆了摆手,于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是的......它被追的晕头转向,正好撞到臣的手里......"
江隆聿闻言大乐,笑道:"别人为了抓这只狐狸累的半死,你倒轻松的就抓住了!"说完,才发现垂手站在一旁的凌凤丘,于是又道:"原来世子也在?"
凤丘依言行礼:"臣凌凤丘,叩见皇上!"
江隆聿挥手示意平身,此时,又走上前来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
"恭喜皇上,猎得此物!"吴志伟行礼道。
"吴太辅不必多礼!"
吴志伟扫了一眼旁边的凌凤丘等人,然后对江隆聿道:"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这只猎物?"
"既然活捉了,就放了它吧!"江隆聿心不在焉的回答:"难道太傅有更好的办法?"
"臣见这狐毛色纯白,中间更无一根杂毛,非常少见,不如宰杀,做成围脖毛领,以彰显皇室气概!"
听了吴志伟的话,江隆聿皱起了眉头,道:"这样一只小狐狸,恐怕全身上下加起来也不够做围脖的,就不用了吧?"
"臣还是建议──"吴志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隆聿打断。
"而且,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只狐狸被祈安活捉已是上天的旨意,该当逃过一劫,朕怎么忍心杀了它,逆天而为呢?"说完,他一双黝黑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吴志伟,反问道:"吴太辅,你难道不觉的吗?"
"这......"
"而且,这猎物是祈安抓到了,要怎么处置,自然也该听听祈安的意见!"江隆聿又道,然后转头看向祈安:"祈安,你说呢?"
祈安忽然被问到,不由得微微一愣,见江隆聿和吴志伟都正看着自己,于是低头回答:"臣所猎得之物,都乃皇上恩赐,全听皇上作主!"
江隆聿听了,哈哈一笑,道:"那就不杀它吧!"
"但是皇上──"吴志伟不死心,又开口继续道:"我朝以武功得天下,皇上何必对猎物仁慈?"
江隆聿眼睛一瞪,调头看向吴志伟,皱起了眉头,神色已经颇为不悦:"太辅此言差亦,我朝虽以武功得天下,却是以仁孝立国!又何必对这样一只小小的动物,也要干净杀绝呢?岂不是有违仁孝之本?不如放过,以显上苍好生之德!"
说完,又加了一句:"太傅以为如何?"
吴志伟无话可说,只好退后一步,低头道:"皇上宅心仁厚,真乃万民之福!"
他一行礼,后面不远处的一群大臣们,也都忙不迭的跪下行礼,口中直呼万岁,都说的同一句话:"皇上宅心仁厚,真乃万民之福!"
江隆聿看了看面前跪倒的一片,然后调头看向祈安和秉哲,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冲两人笑了笑,才又转身对着群臣,收敛起笑容,叫他们都平身。
祈安和秉哲也不禁对望了一眼。
而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凤丘都瞧在了眼里。
都传言吴太辅和明宏帝向来不合,但是传言毕竟是传言,不知真假,然而从今日看来,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见江隆聿一行人准备离去,他看了看走在最后面的祈安。
祈安也正若有所思的看向他,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便把头转了过去,抱着那只小狐狸,快步跟上了江隆聿,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看着那一行人逐渐消失在树林之中,凤丘忽然觉得有点惘然若失起来,呆呆的在原地站了半晌,才牵着马慢慢的走回营地去。


大营设在树林南侧,中间是皇帝和皇室宗亲所居住的明黄色大帐,周围则是按照各自的官阶大小,分别设置的暗色帐篷,最外围是层层叠叠的禁军士兵。
凌凤丘的帐篷在大营一侧,条件虽比不上府里自在逍遥,但是也算得上整洁舒适。
喝了口侍从送上的清茶,凤丘便一头倒在了软榻上,一动不动的任由小顺给他包扎手指上的伤口。
算是得偿所愿了吗?
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今天就那么忽然之间再次见面!
在发现对方的身份之时,他就曾考虑过,对方会不会为了见面也要装作不认识?毕竟,他们都不是普通的市民,想和朋友打招呼就打的。有时候,相认也要考虑很多的问题。尤其是处在他们的位置之上。
但是,自己在心里还是希望,对方能像再次见面的朋友一样,对自己轻松的招呼一声:"嘿,你也在?"
不过......
今天却是祈安先来找他呢!
凤丘把脸埋在枕头里,不由得笑了。
随后,从被褥间便传出"呵呵呵!哈哈哈!嘿嘿嘿!"的诡异笑声。
正在给凤丘包扎伤口的小顺被吓的一个哆嗦,手上一紧,立刻就听见那诡异的笑声变成惨叫:"呀!轻点!疼呀!"
把小顺给撵出了帐去,凤丘颇有点无语的看着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也不知这小子怎么包的,明明一个很小的伤口,楞是给缠成了一个大圆球顶在手指上。
凤丘摇摇头,干脆扯下丢到了角落里。
看着手指上清晰可见的牙印,他想起那只侥幸逃过一死的小狐狸来。
虽然今天吴志伟算是退让一步,但是,在四位辅政,两位告假一位留京,无人压制的情况下,以吴志伟一贯的跋扈,会就这样作罢吗?
凤丘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不担心江隆聿,毕竟贵为九五之尊,吴志伟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皇帝怎么样。但是,皇帝身边的人......却难保不会成为吴志伟下手的目标!
春猎,还剩下两天!在这两天之中,吴志伟会不会这么做呢?凤丘也不敢确定。


但是,就在第二天清晨,凤丘的担心便成为了现实。
天刚蒙蒙亮,江隆聿就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了树林,同行的,除了祈安和秉哲,这次,他还特的吩咐凤丘随行。
吴志伟则没有再随皇帝一起,而是带着另外一群人,走不同的地方进入树林。
这是吴志伟提出来的主意,建议把人马分成两组,让狩猎以竞争的方式进行,听上去似乎还不错。
于是江隆聿也一口答应,并带着祈安、秉哲以及一干随从率先进入了猎场。
凤丘跟在了祈安他们的身后。
不一会儿,猎犬便嗅到了猎物的味道,江隆聿带头骑马冲了过去,后面的一群人连忙紧紧跟上。
凤丘却勒住了缰绳,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祈安也慢慢的驱着马溜达,没有丝毫驱追逐猎物的念头。
"你怎么不去?"凤丘靠近祈安,冲那边努努嘴,问。
祈安看了看那边,正折腾的烟尘四起,便笑了笑,回答:"我不懂弓箭武功,何必去凑热闹?"说完,他转头看向凤丘,反问:"凤丘为何也不去?"
"我?"凤丘撇了撇嘴,哈哈一笑:"我可是刀剑弓戟样样都会──"
"样样精通?"
"样样稀松!"
"......你自谦了......"祈安有点哭笑不得,只好这样回答。
凤丘却一点也不介意,反而笑的一脸坦然,继续道:"小时候父王要我学四书,我嫌闷,楞是气走不下五十个老师;后来改成去学武,我还是嫌累,每种都学了个招式就不肯再学下去....."
听着凤丘说着他过去的事情,祈安微微含着笑,认真的聆听。
不知不觉,两人离大部队越来越远,那边的喧哗,似乎都完全影响不到这边二人和谐的气氛。
"......结果到了现在,我还是文不成武不就,样样都会可就是样样稀松!"凤丘道。
"哪里哪里!祈安倒是觉得世子太过于谦虚了呢......"祈安也笑着道。
听见祈安这里故意又用"世子"来称呼自己,凤丘正想表示不满,耳中却忽然听到一阵破空之声迅速飞来。
"不好!"
凤丘反应够快,立刻扑倒祈安,两人都从马上摔了下去,随之便是一声长长的惨鸣,在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声惨叫显然也惊动了前方的江隆聿等人,也连忙向着这里奔来。
凤丘拥着祈安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两人回头一看,却见祈安的马已然倒毙,马脖子上,俨然插着一支雕花翎箭,尤在颤动。
"这是?"凤丘惊魂未定。
幸好他及时的扑倒祈安,躲过了这支箭,不然此时倒在地上的,就不是马而是祈安本人了!
祈安也被吓的呆了,忘记了此时自己和凤丘那暧昧的姿势,定定的看向刚才待过的地方。直到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声,他才回过神来。
"祈安,这是怎么回事?"
江隆聿已经带着人赶到了这里,见到这一幕,惊讶的问。
"啊?皇上?"祈安连忙把身上的人推开,站起身来面对江隆聿。
江隆聿瞪大了双眼,又问:"这箭是怎么回事?"
"臣......不知。"
一旁,林秉哲早跃下马来,走到祈安的马前,一扬手,拔下了那支致命的箭,随后递到江隆聿手中。
江隆聿狐疑的看了看凤丘,才低头看向那支羽箭,这一看,令他又再次睁大了双眼。
箭柄上,赫然雕着"吴志伟"三个大字。
"这──"江隆聿怔住了。
放这支冷箭的人,难道是──
太辅吴志伟?

第四章

行营内,皇帝所居的大帐。
"锵"的一声,江隆聿把宫女奉上的茶,一挥手扫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宫女吓得立刻跪下,连连磕头。
当叶祈安进到大帐里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江隆聿气鼓鼓的坐着闷不吭声,一旁,那可怜的宫女整个身子都缩成了一团,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叶祈安走上前去,跪下把茶杯碎片一一捡起,同时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才悄悄的退了出去。
帐篷里很安静,只听得见茶杯碎片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江隆聿忽然开口道:"那箭,真的是误伤吗?"
祈安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低头不语,半晌,才回答:"依吴太辅所言,便是'误伤'。"
"哼!"江隆聿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他当朕是傻的吗?"
烦躁的在帐内来回走动,江隆聿可以说是憋了一肚子闷气。
那支箭上刻着吴志伟的名字,而他也随后赶来,一再的请罪说是天色模糊,没看清才会误中叶祈安。
吴太辅声称自己是没有看清楚,而一干随行的大臣也纷纷为他开脱,江隆聿也只好作罢。
但是江隆聿心里很明白。
吴志伟果真是因为天色不明而射错了么?
这可未必!
那箭来势汹汹,力道十足,绝对致命!虽然祈安在凌凤丘的保护下躲过了这一劫,但是,那箭若是真的射到祈安身上,那现在在自己面前的人,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而吴志伟为什么别的都没看错,偏偏就把祈安看错了呢?
因为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还不敢对他怎么样,便要借着这个事情给自己一点颜色看看,不过,他好歹是臣子,还是顾忌着自己的皇帝身份,于是,就只有找自己身边的人下手!
而叶祈安,明宏帝江隆聿的伴读,并无官职在身,朝中也无人支撑,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江隆聿皱起了眉头,咬住了下唇。
转头见叶祈安已经把茶杯碎片都拾了起来,转身要出去,他连忙拉住了对方,问道:"你还好么?真的没有受伤?"一脸的关切之色。
而此时的江隆聿,方才显出了一丝孩子气。
祈安微微笑了,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让对方安心似的,回答:"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
"嗯......"江隆聿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反过来握住了祈安的手,担心的道:"今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祈安依言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前,正要掀起门帘进去,想了一想,又转身朝着行营左侧走去。
那边,是凌凤丘所住营帐的方向。

当听见小顺连蹦带跳的跑进来说,叶祈安求见时,凌凤丘正在和那只小白狐习惯性的大眼瞪小眼,拿着肉片逗它玩,一听到这消息,不由得一愣,看向小顺,悄声问道:"他来了?"
小顺使劲点头。
凌凤丘二话不说,立刻两步并作一步的跳上床,扯开被子盖上,挤眉弄眼,装出一副哀哀切切凄凄惨惨的受伤模样。
见自家主子伪装得差不多了,小顺这才把帐外正负手望天的叶祈安请了进去。
祈安一进帐,就看见凌凤丘正缩在被子里,哀怨的看着自己。一旁,关在笼子里的小白狐正挠着笼子,冲他们吱吱直叫。
"你的伤,还好吧?"祈安问道。
凤丘点点头,又连忙摇头:"还好......呃,也不算好!"
"大夫怎么说?"祈安叹了口气,又问。
毕竟凌凤丘是为了救自己而受伤,自己如今毫发无伤,对方却不得不躺在床上,接受医生的照顾,他的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见祈安脸色渐黯,颇有自责之意,凤丘连忙道:"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扭伤了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说完,凤丘暗自在肚子里骂了自己几声。
以他的功夫,护着祈安躲过那一箭是绰绰有余,不过,看见随后而来的明宏帝,祈安便把自己给连忙推开,还有明宏帝那异常紧张的关切,却令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干脆耍起了赖皮,一口咬定自己在救人的时候扭到了脚,无法行动了。
明宏帝等人也信以为真,不但派来御医照料,祈安也主动前来探望。
目的算是达到了,不是吗?
但是看见对方把自己杜撰的伤势信以为真,颇为自责,凤丘也有点后悔了。不过想想,只要一直装病,祈安就会一直来探望自己,而且是主-动-前来!凤丘又决定继续装下去。
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就原谅我的这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欺骗行为吧~~~
一边在心里向天上众神众佛念叨"莫怪莫怪!",一边抬起眼看着坐在床边的叶祈安。
祈安正看着那只小狐狸。
兴许是闹腾了一会儿,却没人理它,小狐狸似乎也累了,于是蹲在笼子里,旁若无人的舔起了自己的爪子。
祈安这才回过头来,对凤丘道:"真是抱歉,这只小狐狸,虽然留下了它的性命,我却没法养它......"
说到这里,他眼神黯了黯,才开口道:"毕竟在宫里,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见祈安神色黯然,凤丘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营帐之内,顿时沉静了下来。
半晌,祈安才淡淡一笑,道:"抱歉,说了一些不知所谓的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知所谓?
如果真是不知所谓的胡话就好了......
凤丘心想,嘴里却不由自主的冒出来一句自己听了都想撞墙的话来:"你很喜欢对人说'抱歉'啊?"
"啊?"祈安闻言果然呆了一呆,奇怪的看向凤丘。
"......当我什么都没说......"凤丘此时超级想把自己的嘴巴给缝起来。
祈安也笑了笑,没有再问,过了一会儿,便起身想要告辞。
凤丘一听,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可怜兮兮的看向祈安,哀怨的说道:"你就不肯多陪我一下这个病人吗?"
说完,还拉高了被子,把那只包裹了层层纱布的"扭到"了的脚露了出来,然后再抬起头看着对方。
祈安忽然觉得像是看到了一只被主人丢弃了的小狗,在凄冷的寒风中用满怀期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差伸出尾巴摇一摇了。
"我是病人......"偏偏这只小狗还一再的强调他受伤了,是病人。
也罢!天大地大,受伤的人最大。
祈安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又重新在凤丘床边坐了下来。

临近日落时分,祈安才从凤丘的营帐中离开。
见祈安的身影渐渐走远,一直窝在帐外不敢进去打扰的小顺,才偷偷摸摸的摸进了主人的帐篷。
一进去,就看见凌凤丘一脸傻笑,坐在床上发呆。
小顺于是走了过去,戳了戳主子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叫了几声:"世子?主子?"
凤丘听见叫声,却只是转过头来,看了看小顺,然后,缓缓的,缓缓的,冲他"呵呵"一声,很白痴的笑了满脸桃花开。
小顺顿时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下决定,任由自己的主人在那里一个人傻乐,他还是去收拾茶杯什么的比较实在.

听见小顺进来又出去,凤丘还是愣愣的坐在床上发呆。
他看的出来,他也知道,祈安是个很温和的人。
总是比别人先说"抱歉",也总是会替别人说"抱歉",他在人前永远都是这么温和而又内敛,仿佛能包容一切,也似乎永远都是那一副微笑的表情,无论被施与了什么样的遭遇什么样的命运,都不会改变。
然而,海虽万里无垠,也并非无边无际;天虽高旷辽阔,也不是永远触不到尽头。
而你,祈安,你会比海更远比天更高吗?
当触及到了那条底线的时候,你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忽然很想知道。

夜色暗了下来,吃过晚饭,凤丘便拿着小顺找来的生肉片,开始逗小狐狸吃东西。
这一次这只小白狐没有再看见有人靠近就张牙舞爪,而是趴在笼子里,毛绒绒的尾巴搭过来圈住自己的身子,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凤丘。
"喂~~你也给我一点面子,吃吧!"凤丘逗了半天,小狐狸却死活不开口,他只好把生肉片又丢回盘子里,趴在桌子上,也看向小狐狸,道:"你要是饿死了,我怎么跟祈安交代啊?"
小狐狸还是瞪着双眼看着他。
烛光下,一人一狐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都等着对方先吱声。
半晌,凤丘认输的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你赢了!你要吃就吃,不吃就算了!"
仿佛听懂凤丘的话似的,小狐狸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可是凤丘却并没有看见,自顾自的又道:"不过,既然祈安把你给我养,我也得给你取个名字!"
他把脸靠近笼子,歪来歪去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小白狐,摸着下巴,陷入了沉吟:"叫什么好呢?小白?太普通!小花?你又不是花狐狸......小三?小四?小五......也不是上算术课来着......那面粉好了?面团?馒头?白馒头?三花?小猫?不对,你是狐狸不是猫......"
他边念叨边站了起来,在桌子前走来走去。
而随着那一个个让人听了很无语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那只小狐狸的眼睛也滴溜溜的转了几转,磨了磨牙齿,尾巴也动了几下,很像是在表示对那些恐怖名字的抗议。
"......到底叫什么好呢?"凤丘终于停止了转圈,又趴回桌子上,看着正在磨牙的小狐狸。
小狐狸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停止了磨牙,也看向正在抓头的凤丘。
凤丘忽然觉得,它的一双眼,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样黑亮而又清澈的眼睛。
原来,是他吗?
凤丘不由得笑了,于是伸手敲敲笼子,指着小狐狸道:"祈安!你就叫祈安吧!"
因为,你们都有一双黑亮而清澈的眼睛呢......
小狐狸歪了歪脑袋,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兴趣。
凤丘却早支着下巴想自己的事情去了。
小狐狸祈安,呵呵,只要这只小狐狸一直在自己身边,就像是那个人也在自己身边一样呢。
想着今天那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凤丘正想的出神,冷不丁手上传来一阵剧痛。
他连忙低头一看。
原来小狐狸又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眼睛还眨呀眨的,尾巴也摇来摇去,就是咬定不松口。
"你又咬我?"凤丘顿时惨叫:"上次的伤还没好呢,你又咬?"使劲把手指从小狐狸嘴里拖了出来,连声呼痛。
真是好凶暴的狐狸祈安!和那个祈安一点都不像嘛!除了眼睛!
凤丘一边吹着那根惨被蹂躏的手指,一边瞪着小狐狸。
小狐狸却悠闲的张了张嘴,打了个呵欠,然后扒拉过来一旁盘子里的生肉片,开始大快朵颐。


接下来的一天还算顺利,吴志伟还算收敛,态度恭谦,明宏帝也无话可说,只好就此作罢,把心思又转到了狩猎上面去。
林秉哲闲闲的靠在帐门边,看着叶祈安穿上外套,做好外出的准备。
"又要过去?"他问。
祈安头也没抬,正了正衣冠,一边点头道:"嗯,我昨天答应了他,今天会过去。"说完便起身要走出帐去,却被林秉哲伸手拦住。
"你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吗?"林秉哲直视着祈安的双眼,问。
祈安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见秉哲正看着自己,便转过头去,淡淡的道:"我很清楚。"说完拉开秉哲的手,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秉哲也没有再阻止,只是看着祈安慢慢走远的背影,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祈安,你真的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到底你心里装着的,是谁呢?
而到了最后,受伤最深的,又会是谁呢?

祈安快步朝着凌凤丘的营帐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也在想着刚才秉哲问他的那句话──"你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是的,我很清楚!
祈安这样对自己说。
吴志伟日益嚣张,其它的三位辅政已经无力再牵制他。皇帝年少,到时候,有谁会愿意听命于一位处于弱势的皇帝呢?
更何况,吴志伟掌着兵权,万一有了不轨之心,皇帝的性命也岌岌可危。
不行!他不能眼看着这样的局面到来而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他们手中没有兵权,那就去找握有兵权的人收为己用。
而凌凤丘,凌安藩王世子,他的父亲手中握有的兵力,是连吴志伟也颇为忌惮的。众外藩向来以凌安王马首是瞻,只要他一句话,便可马上拥有千军万马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祈安自嘲的笑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利用了凤丘那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对自己的好感,而特意前去亲近,就为了那个人身后的那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自己......真的是很卑鄙啊......
一股莫名的自我厌恶感忽然涌上了心头,祈安甩了甩头,想要挥去那种感觉,却不禁抬起头来,看着那湛蓝如洗的碧空。
天很蓝,透明的蓝,仿佛一眼就能看穿。
但是天空下的人, 他又真的能看的穿吗?
就像凌凤丘......
他能猜到江隆聿的心事,他能想到林秉哲的忧虑,他能看穿别人的言下之意未说之言。
但是,对凌凤丘,他却不知道对方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远远的就看见凌凤丘坐在营帐之外晒太阳,受伤的脚放在小凳子上,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祈安轻轻的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看见凤丘已经睁开了双眼。
"你来了?"
笑的轻松坦然,毫无芥蒂。
祈安一愣,随后也笑了。
"是的,我来了......"

江隆聿觉得很烦躁。
并不单是因为吴志伟的关系。
那一箭固然让他觉得很窝火,但是更让他难以平静下来的,还是祈安的不在场,让他莫名的觉得不安。
虽然是自己下令让祈安不必再跟随,好生休息的,但是一旦他不在身边,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是因为他从小就一直陪伴在自己的左右,已经习惯了那样的感觉了吧?
习惯了他在自己的身边,习惯了无论何时回头,都会看见他淡淡的微笑,于是一旦看不见了,便会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似的,顿时无所适从。
江隆聿闷闷不乐的看着前方一大群人追逐猎物,却完全提不起一点兴趣。
忽然间,远方急速的奔来一人一骑。迅速的朝着他们的方向前来。
来人身穿宫中侍卫服饰,这令江隆聿心里不由得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那人一骑到江隆聿面前,就跃下马来,单膝跪下,脸上,尽是焦急之色,随后,说出了让江隆聿几乎崩溃的消息──
"皇上,太后垂危!"

第五章

太后垂危!
这个消息的传来,让所有的人都在瞬间傻了眼。
江隆聿几乎快要疯掉,马上下令拔营回京,连夜赶回去。
然而也终究是迟了一步,江隆聿也只来得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太后寝宫充满了药味,御医宫女都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
江隆聿紧紧的抓住了母亲的手,脸上满是泪痕,哽咽着呼唤:"母后......母后......"
太后脸色苍白,毫无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江隆聿恼怒的冲那一帮御医吼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救不了我母后?"
御医们吓的跪下连连磕头,为首的太医院判一面瑟瑟发抖,一面回答:"启禀皇上,太后是痰迷心窍,再加上素来身体虚弱──"
"滚!"院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隆聿吼了回去:"一群草包!都给我滚出去!"
御医们忙不迭的纷纷退到门外,生怕退的慢了,万一悲伤过度的小皇帝一声令下,自己的脑袋就得搬家。
江隆聿抽泣着看向母亲,轻轻的叫着:"母后......您睁一下眼睛啊......母后......"
一旁的祈安也十分难受,把手放到江隆聿肩上,也慢慢的在太后床前跪了下来。
"祈安......"江隆聿流着泪看了看祈安,又回头看向太后:"母后......"
仿佛听见了儿子的呼唤似的,太后的眼皮微微的动了动,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母后?"江隆聿又惊又喜,连忙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母后您醒了?"
太后喉咙动了几下,想要说话,但是发出来的却是咕噜的痰响。
"我去叫御医!"江隆聿见状正要高声叫门外的人进来,却觉得太后的手紧了紧,连忙又转过身来看着母亲:"母后?"
太后艰难的蠕动着嘴唇,半晌,才说出几个字来:"江山......就交给你......交给......"
江隆聿连忙点头,顾不得擦去自己一脸的泪痕,哽咽着回答:"孩儿知道!孩儿知道!母后放心!"
太后闻言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表示放心的样子,然后又努力的说道:"吴志伟......不稳......小心......要归政......"说完又看向江隆聿身旁的祈安,颤抖着向他举起手。
祈安连忙握住,道:"太后有何吩咐?"
"祈安......吾儿......就辛苦你......"
祈安狠狠的点了一下头:"祈安一定不会辜负太后所托!"
太后微微的笑了,再次看向江隆聿,努力的维持着笑容,慢慢的,艰难的道:"我的孩子......"
话犹未说完,却听得她喉间一阵痰响,笑容也凝固了,闭上了双眼,从此再未睁开。
"母后?"江隆聿觉得母亲的手一软,他不敢置信地轻声叫了一下,之后便是撕声裂肺的一声惨叫,痛哭不止:"母后──"
门外,听见皇帝的这一声哭喊,所有的人都跪在了地上,朝着太后房门的方向。
皇宫之内,顿时哭声震天。

明宏十一年,春。
太后薨。
国丧......

叶祈安一走到皇帝寝宫前,就看见太监宫女们都三五成群的围在院子里,窃窃私语。
江隆聿在太后出殡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寝宫里面,一步也不出来,也谁都不见,宫女太监送来膳食,也都被一股脑的扔了出来,砸了个粉碎。
宫女太监吓得都不敢再靠近,但是也没那个胆子离开,只好在寝宫之外呆着,远远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却没有人敢鼓起勇气去推开那扇门。
祈安看了看房间四周。
江隆聿命人用厚厚的黑布把房间四周的窗户全部都给堵住了,一丝光线也透不进去,而他,就让自己蜷缩在这黑糊糊的方寸之地里面,独自泣饮着失去亲人的痛苦。
叶祈安举手正要敲门,却见一位小宫女端着一碗雪蛤莲子羹,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满脸惊恐,很害怕在这个时候进房,但是也不敢不进去,万一皇上饿出个好歹来,她也是杀头的罪。
见小宫女站在房门前犹豫不决,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眼中已经含着了泪花,叶祈安心里不忍,于是伸手接过那碗莲子羹,示意她离开。
那小宫女顿时如释重负,像听见玉语纶音一般,忙不迭的跑掉了。
叶祈安敲敲门,立刻听见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墙上的声音,随后是江隆聿的吼声:"滚!朕谁都不见!"
"是我,祈安。"
"......"房间里顿时沉默。
"皇上若是不想见,祈安离开便是。"朗声说完,祈安却也没有真的走开,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的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又传出江隆聿的声音:"......你进来吧......"
祈安于是推门进去。
房门其实只是虚掩着,但是由于窗户都被厚黑布给堵得死死的,也没有点燃烛火灯亮,房间里一片黑暗。
祈安花了好一会儿,才让眼睛适应了这片黑暗。
他慢慢走到内室,发现江隆聿正蜷缩在床角,环抱双膝,定定的看向自己。
"听宫女说,您一天没吃东西了,皇上要保重自己的龙体啊。"祈安走到床边坐下,道。
"我吃不下......"江隆聿小声的回答,随后又猛的吸了一下鼻子,道:"我想母后......"
祈安把手里的莲子羹放到一旁的矮几之上,起身走到烛台前,一一点亮了烛火。
光亮刺得江隆聿把头一偏,转向了里面,却也没有出声阻止,只咬住了嘴唇,默不吭声。
房间里亮堂了起来,祈安又坐回床边,端起那碗莲子羹,柔声道:"好歹吃一点吧,龙体为重呀。"
江隆聿回过头来看了看那碗羹,忽地想起,这是自己最喜欢吃的,也是母亲生前最喜欢吃的,眼泪顿时又流了下来。
叶祈安连忙放下手中的碗,伸手拭去江隆聿的眼泪,安慰道:"皇上也要节哀,不要太伤心了。"
江隆聿却顺势伏到祈安怀里,双手紧紧抓住衣襟,哽咽着说:"母后......连母后也离开我了......为什么......"
见江隆聿哭的十分伤心,祈安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对于太后的死,觉得伤心难过的,又何止江隆聿一人?
那日眼见太后永远的闭上了双眼,他的心里,也是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像是被人生生的剜去了一块,痛的无以复加。
他虽然没有官职没有什么地位,但是太后却待他如己出,从小疼爱有加。
太后,其实是他和亡母的救命恩人,在那个动荡不堪的年代,若不是遇见太后,他和母亲早就已经饿死街头。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日出,却没有料到会被太后所救。不但把他们母子二人带回宫中好生照料,更是把自己视如亲子,疼爱万分。而且在江隆聿出生之后,把小皇子放心的交附自己陪伴,一起玩耍,一起念书,一起长大。
而在先帝驾崩之后,太后更是明明白白的对他说过:"祈安,现在这宫里,只有我们娘儿三相依为命了。"
也只有你可以信赖了......
这是太后未曾说出口的话,祈安却很清楚。
而现在,逝者已矣,生者又当如何?
见到江隆聿因为母亲的死而如此的伤心难过,祈安却不得不收拾起自己心中的哀痛,好言劝慰皇帝。
"皇上,您这个样子,太后九泉之下有知,也会伤心的。"他任由江隆聿紧紧的抱着自己,柔声道:"太后一定不希望看见您为了她的离去而如此的难过。"
江隆聿把脸埋在祈安怀里,传来闷闷的哭声。
"太后临终之前要您以江山为重,您现在这个样子,岂不是辜负了她的期望吗?"祈安继续道:"天下苍生都系于陛下一身,皇上──"
他话还没说完,江隆聿猛的抬起头来,眼中还含着泪水,脸上却是一副又恼火又伤心的表情。
"江山江山!这江山真的是在朕的手里吗?"他揪紧了祈安的衣襟,道:"朕算什么皇帝?朕连母后都救不了!朕算什么金口玉言的皇帝?"声音还带着哭腔:"若真是金口玉言,那朕要说,让母后回到朕的身边!让母后活过来!"
说完,江隆聿就像是泄了气似的,倒在了床上,喃喃道:"......但是母后却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祈安此时也是神色黯然,低声道:"皇上......"
"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朕又何尝不明白......"江隆聿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继续道:"朕又何尝不知道要节哀......母后说的话,朕也都记得很清楚.......可是......"
他忽地坐了起来,看向祈安:"可是,朕只想要母后回来......"
"你告诉朕!"江隆聿紧紧的盯着祈安的双眼,焦急的问:"母后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你说实话,母后真的不在了?"
焦急的神情,期盼的眼神,祈安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到祈安的神色,江隆聿不禁黯然,低下头,喃喃的道:"是吗......留下朕一个人了......"然后又忽然抬起头来看向祈安:"祈安,你会离开朕吗?"
祈安摇摇头:"不会。"
"永远不会?"江隆聿追问。
"永远不会。"祈安平静的回答。
江隆聿这才放心似的点了一下头,重新又抱住了祈安,抱了很久,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祈安明白江隆聿正在努力的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想要尽快的适应这丧母之痛,于是一直没有开口,静静的任由江隆聿抱着自己。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江隆聿才又抬起头来,脸上虽然还有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已不复之前的脆弱伤心,而恢复了往日的坚定决断。
见祈安正看着自己,他伸手抚上对方的脸颊,道:"祈安,母后走了,朕就只有你了......"
"皇上,您还有这天下啊,还有这万里江山。"祈安微微动了一下,回答。
"江山?"江隆聿冷哼一声,道:"说到底,朕也只是一个挂名的皇帝罢了!要吴志伟他们乖乖的还政,哪是这么便宜的事情?"
"这天下,这宫里,到底又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朕的呢?"他一扬手,将床边矮几上的玉碗挥到了地上,砸得粉碎。
也吓了祈安一跳。
他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一句话,会让江隆聿有如此大的反应。
而更没有想到的是,江隆聿居然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硬是把脸扳过去和他直视。
"你呢?"江隆聿此时早不复之前的软弱,眼神深沉,似乎有着火在燃烧。
一股对自己居天下之巅却无权的火。
一股想要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的火。
祈安逐渐觉得有点不安,正想挣扎着从对方身下起来,却没料到,江隆聿狠狠的吻上了自己。
他不禁呆掉了。
江隆聿吻的很深很用力,祈安觉得嘴唇一阵刺痛,随后便是一股淡微的血腥味,把他一下子惊醒了,连忙推开了身上的人,想要跳下床去,却被江隆聿一把拉住。
"连你也要反抗朕吗?"江隆聿紧紧的拉住祈安的手,不容他挣扎离去,冷冷的道。"你刚才还答应朕不会离开朕,马上便食言了吗?"
祈安一惊,缓缓的回过头来,想到刚才说过的话,不由得软了下来,低下了头。
见祈安放弃了反抗,江隆聿顺势一拉,把他又拉回了床上,然后压了上去。
左手紧紧的抓住祈安的手固定在头顶上方,右手扯开了对方的腰带,来到胸前抚摸摹挲,微带湿润的唇也再度吻了上去,来到颈间抿舔。
手抚过祈安胸前、腰间,然后就此停住,不停摹挲,感受着少年肌肤特有的细腻感觉。却没有再更进一步。
他并不是真的打算对祈安做什么,故此也只是亲吻和抚摸而已。
但是这对从未经过人事的祈安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随着江隆聿的手一次又一次的抚过他身上的某些地方,就有一种很奇怪的酥麻感觉慢慢的爬升了上来,祈安紧紧咬住了嘴唇,才忍住没有呻吟出声。
忽地,他只觉的颈间一凉,江隆聿离开了他的颈间,却低头含住了他胸前的茱萸,舌尖灵巧的划过,顿时有一股强烈的刺激从胸前蔓延开来。
"呀......嗯......"祈安终于忍不住呻吟了出来。
声音意外的艳丽,让江隆聿不禁一呆,抬头看向身下的人。
腰间衣带早已被解开,衣衫褪到了手臂之上,露出了白皙的胸膛,还有纤细的双腿。脸上泛着潮红,双目紧闭,嘴唇却微微的张开,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竟是说不出的靡丽媚惑。
江隆聿于是伸手抚上祈安的腰侧,慢慢的滑到双腿之间,手上微一用力,祈安果然随之身子一弹,微微喘息着,睁大了迷蒙的双眼看向江隆聿。
看见祈安这般模样,江隆聿忽然觉得喉间一干,身体也不由自主的起了反应。于是俯下自己的身子,紧紧的贴着对方,嘶哑的低声道:"祈安......你是属于我的......"
祈安想要说话,却被江隆聿吻住了双唇,呻吟也随之从胶合的唇间溢出,随后,便是一浪接一浪的奇妙感觉泛涌了上来,随着江隆聿的动作而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又一声诱人的呻吟......
烛火微微摇晃,和着床榻之上的无边春色,本该是一片旖旎,却被黑洞洞的四周一压,反而显得压抑了起来。
"祈安,你是属于我的......"
在一声声的喘息呻吟之中,间或传来江隆聿的低语。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被黑布围起来的屋内,看不见外面的时辰,分不清白天黑夜。
而屋外,夜色却早已降临......
似乎......
会很漫长......

第六章

祈安推病不起已经整整一天了。
林秉哲没见到祈安像往常一样站在江隆聿的身后,有点好奇,于是随口一问,却见小皇帝立刻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的推说祈安身体不适于是休息。
看着皇帝那一脸不好意思欲言又止的表情,林秉哲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于是在换值之后,他就直接去了祈安那里。
那是一处安静的小院子,虽处在皇宫之中,却不像其它宫室那样富丽堂皇,两层的小楼,依着假山而建,几笼翠竹环绕,碧草幽幽,显得此处越发的清静。
当秉哲走进院子的时候,院前的几丛迎春花正好开放,黄色的小花映衬在深绿的枝叶之间,煞是好看,为这处幽静的院子凭添了几分春意。
沿着假山凿出的台阶上到二楼,便是祈安的卧房。
秉哲大大咧咧的一把推开了门,跑到床榻前:"听说你病了?"
床上的人闻言微微动了一动,却没有出声,把被子又拉紧了一些,整个人就蜷缩在了床角。
这反应让秉哲有点奇怪,于是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讶异道:"是得了风寒么?"
见祈安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秉哲便自顾自的一口气说了下去:"天气转暖了,可是早上夜里还是很冷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大夫来看过了吗?怎么说?......"
实在是忍受不了秉哲像个老太婆一样的絮絮叨叨,祈安猛地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无奈的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说话!"
看见祈安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秉哲嘻嘻一笑,答:"不这样你怎么会从那乌龟壳里面钻出来呢?"
"......你倒是把心眼用在这些上了!"祈安瞪了他一眼,然后靠在床边,闭上了眼睛,"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你没事就出去,别来吵我了。"
"喂!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哟!"
"谢谢了,记得出门顺便把门带上。"
"你还真是......"秉哲举手认输,反正比嘴皮子功夫,自己从来就没赢过,眨眨眼,凑近了又问:"哪里不舒服?"
意外的是,祈安闻言居然红了脸,有点尴尬的偏过头去,抓紧了自己的衣襟挡住了脖子,小声的回答:"也......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不舒服而已......"
秉哲见状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奇怪,怎么这两人的反应都一模一样?皇帝也是,祈安也是,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么?
不过秉哲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他还有事要对祈安说。
"祈安,今天在朝堂上,赵星阜向皇上提出想要告老还乡,在家养病。"
"赵星阜?"祈安听说这名字,马上回过头来:"他可是四位辅政之首啊!"
赵星阜这只老狐狸,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来这招?他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皇上准奏了吗?"祈安问。
"本来没准,但是赵星阜却一再声称自己年岁已高,体弱多病,请皇上允许他在家养病。"
秉哲向祈安复述当时朝堂之上的情景:"而其它三位辅政,周维谦看样子是跟赵星阜一个鼻孔出气,施文远倒是没说什么,那吴志伟却积极的很,又建议御医去给赵大人好好看病又说请赵大人安心静养的。"
"他自然积极了,赵星阜一推病不管,其它两位辅政可就管不了他了。"祈安冷笑道:"吴大辅政自然热心。"
"是啊,被几位大人这样闹腾,皇上只好准了赵星阜恩请养病的奏折。"
"......"
"祈安?"见祈安沉默不语,秉哲唤了一声。
祈安却笑了,低声道:"赵大人果然精明,深晓进退之道......"
朝中,皇帝和吴志伟辅政的不合,已是人人皆知,丝毫不能称为秘密,而如今,太后已经不在,剩下个年幼的皇帝,根基不稳,而那边,吴志伟却一手掌握了京畿驻兵大权;皇帝虽年幼然心志不低,吴志伟虽为臣但野心勃勃,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自己的位置一个没站对,说不定就全盘皆输,满目落索。于是聪明的人自然就要先抽身,作壁上观岂不更好?
半晌,祈安又问:"那皇上可有说什么吗?"
秉哲摇摇头:"皇上什么也没说,倒像是猜到赵星阜会来这手似的。"
这让祈安微微有点吃惊,看向秉哲。
秉哲却掏出一封信,道:"我猜,也许是因为一封信的关系吧?"
"信?什么信?"
"荆先生的。"
"荆先生?"
见祈安睁大了双眼看向自己,秉哲继续道:"荆先生已经离开京城了,临行前,他来到我家,托我把这两封信分别转交给皇上和你。"说完把手中的信放到祈安手中。
"荆先生已经走了?"这个消息让祈安很是吃了一惊,"这太忽然了,什么时候走的?"
而且还专门托秉哲送来两封信,果然,荆先生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就在昨天。"
祈安皱了皱眉,又问:"荆先生有说什么吗?"
秉哲摇摇头,回答:"没有,他说,他要对皇上和你说的话,都分别写在这两封信里面了。"话还没说完,祈安已经拿了过去,撕开封口仔细看信。
荆先生的字,潇洒不拘,洋洋洒洒白纸黑字写了整整一页,祈安看完,沉思良久。
秉哲见状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荆先生写了什么?"
"啊?"祈安被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回答:"也没什么,一些叮嘱而已......"一边说,一边把信重新装进了信封,塞到了枕头底下,然后对秉哲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好了好了,你该走了!我是病人需要静养。你可以回去了。"
"喂!"秉哲马上表示了抗议:"你这是过河拆桥啊你?枉我还专门帮你带信呢!"
"信已经带到了,你任务也完成了,可以功成身退了。"
"喂喂喂!"
"行了行了,这个时辰你不当值了吧?还不快回家去?要是晚了,林师傅又会念叨你了。"
一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林秉哲的脸就皱成了一团。
说的也对,因为自己弃文学武的事情,父亲已经很不开心了,他老人家年纪大,还是少惹他生气的好。
于是,秉哲嘴里一边念着:"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啊!",一边离开了房间。
见秉哲的身影一消失,祈安便又从枕头下取出了那封信,又细细的看了一次。
而这次,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咬着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半晌,才皱了皱眉,然后叹了一口气,脸上,也添上了一抹忧虑之色。
荆先生,您的好意,祈安心领了,但是,祈安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恐怕,要辜负您的这番心意了......
祈安缓缓的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是的,不得不为之.....
还记得自己在母亲灵前默默起的誓言,更记得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怀有的那个理想......
荆先生,抱歉,虽然您特地托秉哲送来这封信,但是,这条路,祈安却是还要继续走下去,也不想回头了......
本来轻轻系住的衣带松开了,身上的内衣也随之散开,露出脖子上,还有胸前的点点红印。
见到昨夜自己和皇帝那一番荒唐后留下的痕迹,祈安不由得觉得脸颊的温度开始缓慢上升。
终究,还是走到那一步了么?
他和明宏帝之间......
不知不觉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来。
凌凤丘。
那个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凌安王世子。
那个总是对自己笑得毫无芥蒂的人。
那个不会掩饰也不愿掩饰自己心情的人。
笑声犹如还在耳边,笑颜也仿佛仍在面前。
祈安却忽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掩回去一声尚未溢出的叹息。
既然已经决定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那就索性让自己继续卑鄙下去吧......
就算是万劫不复,至少,那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御书房,江隆聿随意翻看着面前堆放的奏折,心思却完全没在那上面。
他在想今天朝堂之上的事情。
荆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全都被他给说中了!
赵星阜老奸巨猾,抢先忙着明哲保身。
而周维谦,根本就唯赵星阜马首是瞻。
施文远势力最弱,于是就聪明的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至于吴志伟......
想到这里,江隆聿不禁冷笑了一声。
母后尸骨未寒,他便已经按捺不住了么?
把手中的奏折丢回书桌上,江隆聿起身走进内室,斜靠在软榻之上,闭目养神。
荆先生的信,是秉哲在今天的早朝之前交给自己,而自己在看完信后,也立即就烧掉了那封信。
但是信中中的一字一句,自己却已经完全的记住了。
该怎么做?
要怎么做?
步步为营。
荆先生,你有如此治国之才,为何不肯留下辅弼左右?
朦胧间,江隆聿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慢慢的靠近自己。
非常熟悉的脚步声。
于是睁开眼,仰头看向来人。
"祈安,你来了么?"
来人微笑,漆黑的发漆黑的眼,笑起来犹如月牙般弯弯而又柔软的唇。
江隆聿忽然觉得有点忸怩,于是干咳一声,道:"朕以为你今天一天都不会来见朕呢。"
毕竟年轻,说话间,就又红了脸。
只因着那一场旖旎,原本再熟悉不过的人看在眼中,竟忽然凭添了一股诱人的风情,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让自己不由自主的觉得心慌。
"皇上?"见江隆聿红着脸一言不发,祈安于是轻声唤道。
江隆聿回过神来,伸手把祈安拉到自己身边,抚上对方的脸颊。
触手温润,丝缎般柔软。
随后吻上对方的嘴唇。
唇齿缠绵之间,江隆聿轻声的道:"你明日出宫,替朕找一个名叫宁少华的人......"

第七章

宁少华,京城左御都尉,京畿巡城使,也就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是很小的官而已。
江隆聿为什么特地要祈安找这个人呢?
祈安没有多问,一言不发便接下了这差事,依言出宫,却并没有马上前去寻人,而是来到了城中的醉仙楼。
二楼的雅间,林秉哲正好整以暇地等着祈安的到来,见对方一脸悠闲的模样,不禁笑道:"明明你说要请客,怎么主人反而迟到了?"
祈安一笑,回答:"客人若是不满,尽可以拂袖而去,不用给我面子。"
"......你今天约我在这里见面,就是为了和我斗嘴的么?"对祈安的伶牙俐齿,秉哲早已领教多年,心知不是对手,干脆早早的举起了白旗,宣布投降。好在他早就的叫了一桌酒菜,自个儿吃得津津有味。
反正祈安这家伙难得说要请客,不吃白不吃!
见秉哲丝毫不客气,祈安扬扬眉,伸手敲敲桌子,道:"吃完了和我一起去一处地方。"
"唔......哪里?"秉哲嘴里塞的满满的,抬起头,口齿不清的问。
"凌安王府。"祈安平静的回答。
"凌?凌安王府?"秉哲顿时睁大了眼睛,随即脸色一变:"唔啊!噎住了噎住了!水水水!"
见秉哲挠着喉咙手忙脚乱的模样,祈安摇摇头,不忍再看的捂住了双眼。

说是去凌安王府,走出醉仙楼,祈安却拉着秉哲在街上兜起了圈子。
从东街走到北街,又从北街踱到东街,来来回回逛了几圈,秉哲终于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去凌安王府吗?你怎么又逛起了街?"
祈安含笑不语,只伸手指了指身后。
秉哲微微调头看了看,旋即若无其事的又回过头来:"从醉仙楼就一直跟着我们了。"
"不是从醉仙楼,是从我出宫的时候就跟上了。"祈安冷冷一笑,回答。
宫中满是别人的眼线,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瞧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思虑在了脑子里。虽然江隆聿贵为九五之尊,但是却不代表就可以随心所欲,如今,更是连像以前那样微服出宫都不成了。
而自己,因为是皇帝近身之人的缘故,也被人盯上了梢,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那些人看来,都可能是皇帝的意向,更有可能是今后的局势所向。
基于此,祈安便不能直接去找江隆聿要见的人,而是来来回回的兜着圈子,唯恐被人看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又逛了大半个时辰,祈安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几条人影,要么斜靠在墙上打哈欠百无聊赖,要么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于是对秉哲道:"我们逛了这么久,他们也该倦了吧?"
秉哲嘻嘻一笑,一脸的促狭:"一直给咱们做免费的保镖,他们也满辛苦的。"
"可是毕竟还跟着呢。"祈安转身继续往前走,"逛也逛够了,去凌安王府吧。"
"真的去?"秉哲连忙跟上。
"当然真的去,不然我逛老半天街干吗?"
秉哲狐疑的皱起了眉头:"祈安,你在打什么主意?"
本来以为那一句"去凌安王府"只是随口说说,乃迷惑盯梢之人的疑兵之计,但是祈安却真的要去见凌安王世子凌凤丘,这不禁让秉哲心里泛起了嘀咕。
身后还有人跟着,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去凌安王府,那岂不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那些探子身后的人,谁对凌安王府有意么?
那刚才不是白白转了几个时辰?
祈安听见秉哲的话,微微一笑,悠然的回答:"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兵不厌诈,仅此而已。"

远远的看见叶祈安和林秉哲二人进了凌安王府,那几个尾随的人,立刻就有人转身回去。
从眼角瞥见有人离开,祈安不易察觉的轻轻一笑。

见到祈安的到来,正在逗小白狐嬉闹的凤丘不禁笑的一脸灿烂,连声呼唤侍者上茶。
"凤丘,打扰了。"祈安笑道。
三人在花厅坐下,刚一入座,那只小白狐就跳上了祈安的膝盖,圆圆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祈安。
"几日不见,倒是又长胖了一些。"祈安也笑吟吟的看向小狐狸,伸手抚摸那柔顺的皮毛,而它也乐得被人爱抚,蜷起了身子,闭上了双眼。
秉哲好奇的看了看,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道:"世子可有给它起名?"
不料凤丘闻言却扭捏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回答:"呃......有倒是有......"可是有点不太好说......
"哦?叫什么?"祈安也好奇的问。
"那个......"凤丘眨眨眼,一脸无辜的看向别处,吞吞吐吐的回答:"......那个......它就叫祈安!"
"噗哧!"秉哲很没礼貌的把一口茶全喷了出来,随后一点形象也没有的指着祈安大笑,"祈安?哈哈哈~~~它也叫祈安?世子你可真会起名字!哈哈哈~~~"
"......"祈安瞪了秉哲一眼,随后哭笑不得的看向凤丘,表情颇有点无奈。
凤丘继续无辜的看向别处,摸摸鼻子,道:"......呃......是你给我的嘛......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咯......"
祈安无语的摇摇头,看向小狐狸。
狐狸祈安大概是被刚才那阵大笑给吵醒了,正瞪着圆溜溜的双眼盯着还在笑的秉哲,然后不满似的一扭头,跳下祈安的膝盖,跑出了花厅。
秉哲尤自好笑,装作没看见祈安正瞪着自己,跑到凤丘身边,豪爽的一巴掌拍在对方的肩上,大笑道:"世子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我林秉哲认你这个朋友啦!"
被秉哲那一巴掌打了个踉跄,凤丘揉揉肩,回头笑道:"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啊?"秉哲一愣,旋即嘿嘿一笑,看向一旁的祈安,祈安慢慢的道:"是啊,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既然如此,就让我一尽地主之宜如何?"凤丘笑道,也不管两人是不是同意,就高声叫府中下人准备酒菜,打算来个不醉不归。
时间过去的很快,转眼夜色降临。
尽管席间大家都很高兴,祈安还是提出了告辞。"回去的太晚,宫里也有点不方便。"
凤丘明白的点点头,起身送二人出门去。
经过花园的时候,凤丘有意的放慢了脚步,祈安见状,也随之慢慢的行走,两人就落在了秉哲的后面。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祈安轻声的问。
凤丘伸手扶住祈安的肩膀,把他扳过来对这自己:"近来朝中多事,你可要多小心呐!"
"我知道。"祈安低下头去,"我会小心的。"
"吴志伟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上次春猎他杀你不成,难保不会再次下手。"凤丘皱起眉头,担心的道。
祈安闻言却笑了,抬头看向凤丘:"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伴读而已,对他构不成威胁,自然也不会理会我,你过于担心了。"
虽然祈安这番话说的轻松,凤丘却总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的确,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对吴志伟而言,真正的威胁是即将亲政的明宏帝江隆聿,而非眼前温和淡定的人,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真正的威胁,难道就只是明宏帝么?
一想到明宏帝,凤丘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紧紧的握住了祈安的双手,正色道:"祈安你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凌安王府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而开。"
祈安听了,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却低下眼去,没有再看凤丘的眼睛,半晌,才轻声的道:"......谢谢......"
然后抽出自己的双手,转身离去。

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口,凌凤丘方才转身进门。
回到内厅书房,凤丘就站在窗边沉默不语。
今天祈安的来访,是自春猎之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他只说是来闲聊,也确实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凤丘却觉得,对方似乎在思量着什么,眼里,总有着异样的神采晃过,尤其是在花园里面的那番话,祈安的反应,让他觉得心中隐隐的不安。
会是自己敏感了么?
祈安,你到底在盘算什么呢?
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是小顺送来了清茶。
"今天叶少爷二人来的时候,身后可有人跟着?"凤丘头也不回的问。
小顺连忙回答:"有人,还不止一个。"
因为自家主人身份特殊的关系,小顺习惯了对王府内外的一切都多了个心眼。而今天叶少爷进府之时,他便也照往常一样,留心了周围的情况,果然,就被他发现了那些盯梢之人的身影。
"这样么......"凤丘伸出手指轻轻的抵住牙齿,半晌,却忽然笑了,回过头来对小顺道:"小顺呐,从明儿开始,咱们这凌安王府,可就会贵客盈门了。"
"啊?"小顺不解的看向自己的主人,凤丘却又转过了头去,看向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夜色,嘴角仰起一丝冷冷的笑容。
夜幕降临。
今夜,不知又会有多少人睡不着了......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凌凤丘所料,第二天一大早,辅政之一的施文远便派人送来了请柬,邀凌安王世子过府一聚。
远远的看见凌凤丘上了马车往施府的方向前去,祈安转身和秉哲走向相反的方向。
默默的走了一会儿,秉哲忽然开口道:"我以为你是真的想见凤丘世子。"
"他不是我真正要找的人。"祈安淡淡的回答。
"那你昨天为什么去找他?"秉哲的语气隐隐含着不快,"没想到你只是拿他当作一个幌子!"
祈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计重重?
昨天闲若无事的去凌安王府,为的就是要让那些人误以为,明宏帝有意拉拢凌安王,让凤丘浮上台面,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而让自己能够顺利的、不被察觉的去找江隆聿真正想拉拢的人。
好一招声东击西!
只可惜抛出的棋子却是自己的朋友。
秉哲不是不明白祈安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心里始终觉得对不起凤丘,生着祈安的气,更生着自己的气,于是一路上连话也不说,像个小孩子般撅着嘴生闷气。
秉哲在闹情绪,祈安并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他想不到要怎么给自己辩解,也不根本打算辩解,于是干脆也一言不出,只默默的朝着目的地前进。
只是心里,也像堵了块大石头似的,沉沉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凤丘,对不起......
你对我推心置腹,我却无法对你毫无保留。
对不起......

第八章

时间总是过去的很快,让人半点也摸不到影子就已经消失在过往之中。似乎昨天还在呼吸着春天清新的气息,转眼间,京城的人们却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装,躲在阴凉的树荫下仰头看着天上那火辣辣的太阳。
不过相比较辅政大老施文远来说,让他急得一头汗水跳脚不止的,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
"施太傅,不行呀!皇上说了谁都不见!"
皇宫描金彩画的走廊上,小太监手忙脚乱的想要阻止施文远气势汹汹的脚步,却被他毫不客气的一手推开。
"滚开!我有急事!"
"可是......施太傅......皇上真的说了谁都不见的呀!"小太监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追上,妄想能劝得面前的太傅大人打消见皇帝的念头,免得自己被摊上个"办事不力"的罪名,糊里胡涂掉了脑袋。
"大胆的奴才!"见小太监总是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施文远大喝一声:"本太傅有军国要事在身,误了江山社稷,你担得起这个罪名吗?"
原本就胆战心惊的小太监被施文远这一吓,顿时脚一软跪了下来,施文远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一脚踢开,径直就往御书房走去。
远远的就听见御书房里面传出来一阵嘻笑声,隐隐夹杂着"不要这样啊~~~"、"那里不行!"的话语,听的施文远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宫里传出了一些不堪入耳的传言,传言的矛头,直指明宏帝江隆聿。
当今天子居然有断袖之癖!
不但对后宫佳丽三千视若不见,而且夜夜要叶祈安侍寝,近来更是公然当众亲昵,恣情寻欢,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叶祈安,一个小小的伴读,却是摇身一变,转眼成了皇帝的枕边红人,用肉体换得宠信,恐怕进而就会要求权力,想要官做了吧?
施文远冷笑。
他向来严守礼教,见不得任何离经叛道之事,而明宏帝闹出的这些事情,在他眼中,自然是违背五常有悖人伦,心急火燎之下,便急匆匆的赶进宫来,打算忠言上谏。却不料,还没跨进御书房的大门,就听见那不堪入耳的嬉闹之声。
施文远于是朗声道:"臣施文远,有事觐见皇上!"
御书房里面顿时沉静了下来,旋即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施文远性急,等不得皇帝下令召见,一把便推开了房门。
只见明宏帝满脸尴尬,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但是衣衫却略嫌凌乱,像是刚刚才整理好的模样,而身旁,叶祈安正半侧着身子,手忙脚乱的想要拉拢衣襟,一张脸通红,想也知道刚才是在做什么好事!
见施文远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和祈安,江隆聿掩饰似的咳嗽一声,道:"施太傅有什么事吗?"
施文远鄙夷的瞥了叶祈安一眼,方才正色回答:"臣听闻皇上有意要让凌安王世子回所属封地,不知是真是假?"
"哦,这个呀......"江隆聿一手托腮,懒洋洋的回答:"凌凤丘在京里无功无过,放他回去也没什么不妥。"
"皇上此言差矣!"施文远马上表示了反对:"凌安王天高皇帝远,难保不会有什么异心,有凌安王世子在手,他也会有个顾忌!凌凤丘放不得呀!"
"好吧好吧!此事容后再议。"对施文远的话,江隆聿似乎半句也没听进去,只见他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冲对方挥了挥手:"太傅为国事操劳,想必也累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
见江隆聿一脸无心国事的模样,施文远也只能强行按捺住心里无名火,低声告退。
退出房门的那一刹那,施文远微微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高坐龙椅上的江隆聿。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面前还有大臣没有离开,嘻笑着伸手就把一旁的叶祈安拉到了身边。
"竖子!"施文远心里暗骂:"太后一死,就开始无法无天了!照这样下去,社稷真的就要毁在他的手里!"
但是骂归骂,他毕竟是臣子,总不能直接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朽木不可雕"吧?于是只好一边腹诽一边愤愤的出宫回府。

看见气得七窍生烟的施文远拂袖而去,江隆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看他那表情~~~"
江隆聿顺手拿起御案上的奏折,漫不经心的翻过来叠过去,嘴角,却换上了一丝冷笑。
"一边不准凌凤丘回去,一边却又赶着撵着的向对方献殷勤,祈安,你说这老家伙打什么主意?"
"无非是怕站错了地方,所以想两头都拉着,到时候不管哪方得势,他都不会吃亏吧!"祈安淡淡一笑,回答。
"哼!倒是很像这老头子的个性!"江隆聿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下去,却弯腰从御案下拖出一副棋子棋盘,抬头笑道:"继续下棋吧!刚才下得好好的,硬是给施文远搅了!"
"不下了,皇上老是赖皮。"提到下棋祈安头就疼,江隆聿棋品......说真的,不是太好,输了不认帐是常有的事,至于悔棋更是家常便饭。
"来嘛来嘛~~~"江隆聿开始撒娇:"我一定要赢你一次啊~~~"
被磨得没法,祈安只好叹了口气,答应再下一盘:"举手无悔大丈夫!我让你五子,但是不许再悔棋了呀!"
江隆聿连连点头,但是不一会儿----
"啊~~不对,这步我下错了!重来重来!"
"............"
明明才答应了不会悔棋,结果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江隆聿就又故伎重施,最后干脆赖皮的趴住了棋盘,看向无语的祈安。
"......这盘不算,重新来过!"
祈安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以后,不管怎么撒娇,也不要再和他下棋了。
见祈安一脸下定主意不会再和自己下棋的表情,江隆聿也不再强求,耸了耸肩,拿出棋谱开始摆棋子。
半晌,江隆聿又忽然开口:"最近秉哲在做什么?"
祈安闻言呆了一呆,回答:"听说一直呆在家里呢。"
"家里?"江隆聿一边照着棋谱上摆棋子,一边头也不抬的道:"难道林师傅又把他禁足了?"
身为帝师的林师傅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能继承他的衣钵,可惜秉哲的心却偏偏不在文章上,倒是喜欢舞刀弄枪,学了一身的好武艺,林师傅大为失望,就算现在秉哲身为御前侍卫,也一样没看顺眼过,一句话不合,两父子大吵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江隆聿一说到秉哲会不会是被禁足,两人就同时默契的点点头,表示了对好友的理解。
"改天你替我去看看他吧。"江隆聿漫不经心的道,随后又低头摆弄起棋子来。

夜色转眼降临。
祈安像往常一样沐浴更衣,然后在打着灯笼的宫女太监的环绕之下,来到江隆聿的寝宫。
当祈安踏进房门之后,侍从们就循例关上了门,安静的离开。
屋子里飘散着龙涎香的香气,抬眼,就看见江隆聿正盘腿坐在雕梁画栋、宽大舒适的龙床之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
祈安脸上一红,调开视线,转头看向窗外。
"过来呀!"江隆聿笑道,伸手示意。
祈安这才慢慢的靠近,沿着床边坐下,江隆聿就顺势倒在对方的怀里,一面伸手捋着祈安漆黑的长发,一面问道:"今晚要出去么?"
"我对凌安王世子还是有点不放心......"祈安点点头,回答。
江隆聿闻言却笑了,翻身搂住祈安的脖子,不停的在对方白皙的颈间耳鬓斯磨,间或轻吻,然后略带笑意的道:"我还以为你要叫'凤丘'呢,没想到你会用'凌安王世子'来称呼他。"
听见江隆聿的话,祈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脸上却依旧若无其事的,平静的回答:"皇上希望我叫他'凤丘'吗?"
"我?你想怎么叫他是你的自由啊!"江隆聿大笑,忽然扳过祈安的脸,狠狠的吻了上去,舌头强行伸入对方口中,刺探着每一个部分,牙齿更是在唇上使劲一咬,方才放开了毫无准备的祈安。
这个吻来得突然,让祈安也不禁摸不着头脑,抚着自己刚刚被咬了一下的嘴唇,睁大了双眼看向江隆聿。
江隆聿却只是挥挥手,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对祈安道:"记得天亮以前回来。"
"......知道了......"祈安略带忐忑的回答,见江隆聿已经转过身去看奏折,方才披上斗篷从秘道出去。
只是一路上,心里始终不安。
对江隆聿,他真的是越来越不了解了......

烛火微微摇曳,映的纸上的字也似乎些微的摇晃。不过这并没有妨碍凤丘写好给父亲的信。
正要把信笺放进信封的时候,凤丘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犹豫了起来。
自己所料一点没错,这段时间,他凌凤丘简直就成了抢手的馍馍,被各大臣们奉为了座上贵宾,阿谀奉承无数。
起因,还是因为那天祈安的来访吧?之后,施文远吴志伟等人相继邀自己过府一叙,意图明显得丝毫不加掩饰,都觊觎着他身后凌安王的兵力!
忽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凤丘自嘲的心想。
只是,对远在千里之外的父王来说,京中如今的局势,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呢?
想到此,凤丘把手中的信笺放进了信封里面。
忽然觉得脚下有东西挠来挠去,凤丘低头,只见小白狐正伸着爪子扯着自己的裤脚。
"你在做什么?又饿了?"凤丘笑着抱起小狐狸。
这家伙大概是这里最嚣张最肆无忌惮的吧?整个凌安王府没它不能去的地方,从厨房到凤丘寝室,基本上都被它畅通无阻的逛了个遍,甚至还嚣张的在凤丘的被子上撒了一泡尿,霸道的宣布那是它的东西,搞得凤丘哭笑不得,只好投降,乖乖的把那床被子双手送上给它做窝。说来也奇怪,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欢这只小东西的不得了,只要它出现,大家都会笑着摸摸它的头,喂它一点东西吃,说这只狐狸祈安是凌安王府的宠儿也不为过,而这家伙脾气也好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张嘴就咬,至少没再咬过凤丘。
于是凤丘也乐呵呵的把它高高举起,笑道:"想告诉我什么吗?可惜,你不会说人话!"
小狐狸磨了磨牙,一双黑亮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凤丘。
凤丘一直觉得这只狐狸颇通人性,似乎能听懂自己的话,于是有意无意之间,总会把它当成一位倾听的对象,说一些自己心里的话。
不过这次小狐狸却好象没什么耐心听凤丘说话,伸出爪子直挠凤丘的手。
"喂!这样很疼呀!"凤丘正在疑惑,小顺却推门进来,疾步走到自己主人身边,俯身耳语。
凤丘闻言脸色一变,立刻回答:"快请!"
"不用了,我已经进来了。"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没声的出现一位身披斗篷的人,缓缓走到房间中央。
小顺识趣的退下,顺便关上了房门。
那人方才揭开了斗篷。
凤丘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一松,小狐狸已经扑到了来人身上,一副亲热的模样。
"难怪它一直挠我呢,一定是想告诉我,是你来了吧?"凤丘微笑。
祈安抱着小狐狸,任它亲昵的舔着自己的手,回头对凤丘笑了一笑,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要怎么开口呢?
祈安苦恼的心想。
路上反复思量过、演练过的话,不知为什么,一旦见到凤丘,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于是只好抱着小白狐,沉默了起来。
见祈安欲言又止的模样,凤丘已经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不忍见他为难,自己主动开口。
"祈安,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说完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我说过,凌安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祈安回头,却带着歉意的笑了笑,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开了口。
"......吴志伟那边......"
话说了一半还是没有说完,但是凤丘已经知道了祈安的意思。
近来自己和吴志伟等人来往过密,怕是有人担心了吧?
于是浅笑,用一种悠然的、漫不经心的口气反问:"是你想知道?还是......他想知道?"
听见凤丘满不在乎的语气,祈安却忽然觉得心里一紧,沉默不语。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小白狐似乎受不了他们之间那股压抑的气氛,干脆尾巴一甩,从祈安怀里跳了下来,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房间里只剩下凤丘和祈安两人。
祈安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更不知要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凤丘,只好低着头,半晌,才道:"......太晚了,我回去了......"
说罢披上斗篷就要离去,经过凤丘身边的时候,冷不防对方却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拉到怀里。
"凤丘?"祈安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对方。
"你希望我用什么态度对待吴志伟?"凤丘的双眼炯炯,似乎要看进祈安的灵魂深处。祈安不敢正视他,只好转过脸去,低声回答。
"你应该很明白。"
听了祈安的话,凤丘脸上浮现出意味莫名的笑容,松开了手,慢慢的往后退,不带任何情绪的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就会站在你们这边?"
他说的波澜平静,却让祈安露出了苦笑。
是啊,凭什么让他站在自己的这边?
现今势力最大的人到底是谁,明眼人一看便知......
而自己,有什么筹码能让他放弃得势的一方,转而站在处于弱势的己方呢?
没有吧?
丝毫也没有!
也许,自己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我走了......"祈安低头,重新拉上斗篷的帽子。
这次凤丘没有再拉住他,只是在祈安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又出声道:"最近朝里都在流传,说你凭肉体得到皇帝的宠幸。"
祈安的手正要拉开房门,听见凤丘的话,不禁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好象是有这些传言呢......"
强行按捺住心里的五味杂陈,却掩饰不了话中那丝丝苦涩的情绪。
大概在所有人的眼里,自己已经是一个佞臣了吧......不过,这本就是自己想要的局面,故意造成的局面,不是吗?
"流言......"身后,凤丘又缓缓的开了口:"据说最早是从宫里流出来的......"
"......"祈安苦涩的一笑,勉强回答:"隔墙有耳吧....."
说完拉开房门离去,头也不回。
凤丘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良久,方才慢慢的走到椅边坐下,单手支额,嘴角也禁不住挂上一丝复杂的笑。
隔墙有耳吗?
若是使用得当,倒也是不错的东西!
只是,祈安,你这样却又是何苦?
你就真的在赌?
赌我一定会站在你的身边吗?
把筹码都押在了我的身上?
你可知?若是一子下错,便会满盘落索?
静静的坐了很久,听见小顺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声音,凤丘这才淡淡的开口。
"小顺,把桌上的那封信,秘密遣人送到父王手上。"

第九章

当祈安从秘道悄悄返回皇宫的时候,已是差不多三更时分。
小心的避开当值侍卫,绕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抽空睡上一觉的宫女太监们,轻轻的走进江隆聿的寝宫。
屋子里点着安眠用的安神香,淡淡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几点朦胧的烛光微微晃动,让屋里所有的摆设都笼上了一层迷离的光。
祈安慢慢的走到床边,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小心的掀起了纱帐。
江隆聿正抱着枕头熟睡,像个小孩子一样嘟着嘴,好梦正酣,但是眉头却紧紧皱在了一起,似乎很不安稳。
祈安坐在床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伸出手,轻柔的抚上江隆聿紧皱的双眉,想要抚平那不属于少年人的眉间皱纹。
手指刚刚触到对方,江隆聿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旷而凶狠,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人。
祈安吓了一跳,不由得连忙缩回手,却被江隆聿一把紧紧抓住,拽到了近前。
两人脸靠的很近,近得连对方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江隆聿粗重的喘息着,紧张万分,手指紧抓住对方的手腕,指甲深深的掐了进去,祈安强忍着手上传来的阵阵刺疼,忐忑不安的看着他。
"......是你?"江隆聿凝神看清了眼前的人,才像是放下重担似的的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
祈安揉揉自己被掐得生疼的手腕,低声问:"......做恶梦了吗?"
"......恶梦?"江隆聿伸手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努力平息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喘息,然后嘴角一勾,露出古怪的笑容,"算是吧......"
身在这个位子,是不是就永远无法高枕无忧?
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够真正的能一夜好梦......
转念想了想,江隆聿又回头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祈安。
"刚才抓疼你了吗?"他柔声问。
祈安摇摇头。
"那就好......"江隆聿点点头,继续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三更过了。"
"是吗?已经三更了......"江隆聿起身来到窗户边,看了看外面一望无际的深沉夜色。
天上没有月亮,也不见星子闪烁,只有屋檐边挂着的宫灯亮着,偶尔有风吹过,漆黑的树影便随之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屋外,御林军守卫森严,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都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牢牢握着手中的兵器,警惕着任何的风吹草动。
江隆聿在窗户边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返身回到床上,伸手把祈安拉到身边,仰头看着他:"反正醒了也睡不着,你陪陪我吧。"
祈安微微一笑,正想说话,江隆聿已经霸道的、不容拒绝的吻住了他的双唇,张狂而恣意掠夺着。
身下的人没有任何反抗的任江隆聿拥吻。渐渐的,祈安的眼睛开始濡湿,唇齿离合之间,断断续续的溢出呻吟。
感到祈安的顺从,江隆聿顺着那优美的颈项一路抿舔,吮吸着少年并不是那么很明显的喉结,轻舐着,吻到精致的锁骨。
而那双不规矩的手也在对方的腰臀之间抚弄,手指伸进腰带之间一勾,衣带便滑落到了地上,衣襟也彻底敞开,露出里面白皙的身体。
胸前两颗樱珠在刚才的热吻爱抚之下早已挺立,江隆聿邪邪一笑,低头含住,舌尖挑逗的撮弄着,满意的听见身下的人"啊"的一身,慵懒而妩媚的呻吟,于是加强了力道,肆意的逗弄着这具熟悉的身体。
两人已经云雨过多次,对方什么地方敏感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不一会儿,祈安就觉得浑身发烫,难耐的咬着手指,双腿磨蹭着对方的腰,邀请着更进一步的深入。
但是江隆聿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爱抚和亲吻,不停的刺激着祈安敏感的地方,任由他发出一声又一声煽情而妩媚的呻吟。
俯下继续逗弄着祈安胸前的嫣红,眼角却瞥向了窗外角落处。
似乎有人影在那里晃动,但是旋即就消失了。
江隆聿扯动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说不定是哪方的耳线,只怕这会儿正撵着去给主子报信呢,然后自己在那些所谓忠臣的眼里,八成"沉迷声色"四个字是逃不了吧?
冷笑缓缓变成得意的笑,江隆聿没有再理会窗外是不是有着不该有的人在,专心的和身下早已情热难耐的人温存缠绵,一路攻城掠地长驱直入,邀着已经意乱情迷的祈安一起翻云覆雨。
一时之间,房间里充满了暧昧而又诱惑的男子麝香味道,而祈安煽情的吟哦和江隆聿粗重的喘息流动在房中,带来一波又一波让人难耐的情色奢靡......

转眼又过去几天,朝堂上皇宫中,江隆聿越来越肆无忌惮、胡为妄来,一干大臣瞧在眼里,也不由得不开始担心,于是,这天,在吴府。
吴志伟翘着二郎腿,端着青瓷茶杯,细品着外疆官员为了讨好而送来的上好茶叶。
似乎心思全都在杯中缓缓旋转浮沉的茶叶上,而对客厅中其它官员的抱怨充耳不闻。
"吴太傅!请您出面,劝谏一下皇上吧!"性急的张御史率先说道,"皇上......近来是越来越.....唉~~~~"
终究还是有所顾忌,怕背上个"不敬"的罪名,张御史话说了一半硬是住了口。
他话一停,其它的官员顿时七嘴八舌。
"那个叶祈安,真是妖媚惑主!不知道施了什么妖法,让皇上离他不得!"
"就是就是!甚至还迷惑得皇上当众和他亲昵,都不管我们这些大臣在场,伤风败俗!"
既然不能指责皇帝的不是,于是就都把矛头全部指向了那个迷惑君主的无耻之徒叶祈安,众口一词的大骂佞臣。
听着众位大臣要么愤慨要么悲昂的慷慨陈词,吴志伟却悠闲的吹了吹浮上水面的茶叶,然后缓缓开口,"这茶叶好是好,就是不够新鲜!少了点清香,真是可惜了!"说完还甚是惋惜的摇摇头。
他一出声,其它的人立刻都闭上了嘴,连大气都不敢出。
放下茶杯,弹了弹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吴志伟慢慢的起身,在客厅之中踱步。
"皇上毕竟还年幼!"他边走边说,"况且太后殡天,这小孩子没了个大人管束,胡来妄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旁端坐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的大臣们听见吴志伟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那......太傅的意思......"张御史小心翼翼的问。
"想来皇上也是一时的兴趣吧?小孩子嘛,对龙阳断袖之癖心血来潮倒也正常,等他腻了就不会了,各位大人实在不必担心,不必担心!"
"可是......"虽然听见吴太傅这样说,有的大臣机灵的闭上了嘴,有的反应迟钝了一点,还有些犹豫担心,于是又吞吞吐吐的问,"真的......不必担心吗?"
吴志伟猛地回过头来,看向那位还敢有异议的大臣,眼神凶狠,嘴角却挂着笑,和颜悦色的道:"本太傅说不用担心,自然就不用担心!还是--这位大人觉得本官的话有不妥?"
那位大臣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脖子,汗流浃背的小声回答:"没......没有......太傅大人说的很对......"
吴志伟嘿嘿一笑,背着双手转身,然后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本太傅政务繁忙,恕不能闲聊了,各位大人请回吧。"
听了他的话,大伙儿哪敢不从?于是都恭恭敬敬的行礼告辞,然后沿着门边鱼贯而出,刚刚踏出去几个人,吴志伟又忽然开口,所有的人于是连忙停下,垂手侧身听太傅有什么话还要补充。
吴志伟早已重新坐回椅子上,端着刚才放下的茶杯细看,半晌,才不慌不忙的缓缓说道:"这个茶叶送来,路上用了三天的时间吧?下次记得在一天之内送到,那样才能保有最清新的香味儿。"
有人立刻回过意来,忙不迭的点头哈腰:"是是是,下官记得了,一定让他们在一天之内送来太傅府上,略表敬意。"
"嗯......"吴志伟这才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头也不抬的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等各位大臣都走了不见了踪影,吴志伟方起身,慢慢踱回内堂。
榻上,凤丘正搂着两个美貌歌姬嬉闹。看见吴志伟进来,也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反而伸手摸上一旁女子粉嫩的脸颊,女子吃吃直笑,身子就顺势柔弱无骨的倒在了凤丘的怀里。
凤丘如此放浪形骸,吴志伟却连眉毛也没有动一动,走到另一边坐下。
"太傅大人,您可真是大胆呀~~~"凤丘抬眼看看吴志伟,笑道。
"哦?本官如何大胆了?"吴志伟也笑了,反问。
"连给皇上用的贡茶,也不用三天送到,您却要别人一天送来......"凤丘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只笑着看向吴志伟。
吴志伟于是摆手示意,两位歌姬便从凤丘身上爬了起来,饶是再舍不得,也只能乖乖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见室中再无他人,凤丘这才继续把话说完。
"您这可算是逾矩了呀~~~"
"逾矩又怎样?"吴志伟明知故问。
凤丘也乐得陪他玩,于是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比,做了个砍头的手势:"要杀头的。"
"喔?"吴志伟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
凤丘也随着一起大笑。
两人都在仰头笑着,一个笑得张狂而肆无忌惮,一个笑得阴冷而内敛深沉。
笑声还在屋内回荡着,吴志伟却忽然猛地止住了笑,冷不丁的问:"世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凤丘还在继续笑着,只是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张狂和肆无忌惮,抬起眼瞥了瞥身边的吴太傅,漫不经心的回答:"太傅问错了吧?应该是问我父王考虑的怎么样了!"
吴志伟闻言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既然如此,令尊那边,可就要麻烦世子了。"
凤丘却拈起了酒杯,含笑不语。

等在吴府酒足饭饱、尽享艳福之后,已经是深夜。
凤丘跌跌撞撞的被小顺扶进了房间,然后一屁股倒在了榻上。
"小顺......我告诉你哦......今晚那个舞姬好漂亮......"凤丘看样子醉的不清,拉着小顺就结结巴巴的嘀咕,一脸的通红,浑身酒气熏天。
"......"小顺捏住鼻子,抬起手扇了扇,皱眉道:"世子你喝了太多酒了啦!我给你拿醒酒汤去!"
说完转身一溜小跑的离开了,留下凤丘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抱着榻上的软垫摇来晃去,咯咯直笑。
"谁说我喝醉了?我才没醉呢~~~呃~~~没醉~~~"
小狐狸见自己的主人回来了,于是热情的迎了上来,不料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它吱的叫了一声,转身就跑,却被醉眼稀松的凤丘一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看你想跑哪里去~~~"凤丘抱着小狐狸,抬起来和自己面对面,"嗯?祈安?你想跑哪里去?"
他每说一句话,嘴里的酒气就喷了小狐狸一脸。小狐狸八成是受不了这股味道,于是拼命挣扎,偏生又被举在半空,挣脱不得,只好眯起眼睛吱吱直叫。
凤丘是真的醉了,搂着小白狐直叫"祈安"。
"祈安......祈安......我想见你......我好想见你......"
他慢慢瘫倒在软榻上,手上也逐渐放松了力道,小狐狸发觉身上一轻,连忙箭似的逃到了门外,却又没有离开,只是伸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仰面朝天躺着的主人。
凤丘就那样仰面躺着,一只手挡住了眼睛,嘴里尤自喃喃自语。
"祈安......为什么......祈安......"
灯火朦胧之间,仿佛有一点泪光闪动,一晃即逝。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凤丘才尝到了宿醉的后果。
"......好痛......"
揉着一阵又一阵抽疼不止的额角,凤丘叹了一口气,叫唤小顺。
小顺蹭蹭的跑了进来,看见主子正盘腿坐在床上皱着一张脸叫疼,不由得笑道:"谁叫您昨晚还不等喝醒酒汤就睡得人事不醒了?这下子头开始疼了吧?"
"哎呀~~~你个死小子!还敢奚落我?没大没小!"凤丘瞪了正在傻乐的小顺,一转头,却又看见小狐狸趴在门口直盯着自己,就是怎么叫唤都不过来。
"这家伙又怎么了?"
"您昨晚可折磨得这小家伙够呛,它还哪敢靠近您呀?"小顺继续嘿嘿直笑。
"......"凤丘沉默,看了看幸灾乐祸的小顺和躲得老远的小狐狸,决定假装没看见这一人一兽的奚落,返身穿上衣服。
在小顺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凤丘来到书房。
说是呆在书房,其实也是无所事事的坐着发呆。
越坐越无聊,干脆一个人慢慢踱到屋外,看着那几棵梨树。
梨花早已谢了很久,寻觅不见丝毫灿若云霞的雪白,枝上深深浅浅的浓绿暗青,茂盛而顽强的扩张着。
凤丘静静的仰头看着,不知不觉中又想起记忆中梨花盛开的模样。
那时,自己曾想过,能和那个人在一树的云霞下畅谈对酌。
那时,自己曾想过,那会是安静而幸福的画面。
那时,自己曾想过,只有他和自己在一起......
那时,自己曾想过......
叶飞清寰送宁静,花落无声祈平安......
平安吗?
凤丘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平安?
他冷笑,然后手掌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凤丘就那样站在树下无声的笑着,长发随着风的吹拂而轻轻飘起,惹出尘世间三千烦恼。
身后传来细微得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
凤丘头也不回,问道:"父王有回音了?"
"是的,世子。"
只有说话声,但是并没有说话人的踪迹。
院子里,除了那几棵梨树,就只有凤丘负手看天的身影。
凤丘没有说话,只觉得手中凉风一拂,旋即便多了一封信。
"你下去吧。"凤丘吩咐,传信的人应了一声就再没了声息。
凤丘缓缓的把信拿到眼前,然后打开。
里面并没有任何信笺字句,只有一个金色的东西。
那是凌安王调动军队的凭证--凌安虎符。
看见信里居然放的是这件信物,凤丘不由得呆了。
半晌,方才缓缓露出复杂的笑。
父王......
你是要我自己选择吗?
选择下一步......
选择未来......

第十章

明宏十一年,秋。
南方蛮族泽地发生叛乱。
南泽之乱,在史官的笔下只是淡淡的记了一行无足轻重的字。
"秋,蛮泽乱,匪首率千人欲攻南督府,偏将陈姓者殉,叛匪行进,途不明是非者响应甚众,后天朝兵至,所向披靡,不日遂平。"
史书从来都是记述强者的事迹,即使是杀伐掠夺,在史官妙笔生花之下,也成了雄才大略的丰功伟绩,而渺小如幼草的平民便被视为蝼蚁,成为强权者的踏脚石,践踏过一地的血红。
于是,这次的南泽之乱,便只在书上留下了这么几个字,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反?却被不约而同的抹杀在了过往之中。
但是,就算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当时还是引起了朝野不小的振动。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就放在手边的矮几之上,白纸黑字,刺疼了江隆聿的眼。
一支不过千人的叛军,居然势如破竹的攻破了南疆总督府,杀了陈副将,南疆总督罗浅见弃城而逃。
原本只是小规模的动乱,却一呼百应,更有挥军北上的趋势。
江隆聿皱眉,拿起奏折,看向面前垂手恭立的人。
很难得的,四位辅政都到齐了,还有各部的官员。
"本朝向来太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江隆聿怒道:"给朕说清楚!"
看见皇帝发怒,大臣们都悄悄的往后缩,一声都不敢吭。
只有四位辅政还能在江隆聿的瞪视之下,依旧挺着背,口若悬河。
"这......"赵星阜看了看其它三人,方才回答道:"匪首污蔑南疆总督罗浅见横征暴敛、草菅人命。"
江隆聿听了,不禁皱眉:"那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赵星阜正要张口,吴志伟却忽然踏前一步,抢先回答:"这纯属子虚乌有,罗浅见爱民如子,政绩突出,怎么会做这种暴虐之事?"
江隆聿低头,斜眼看向他:"那南疆为什么反了?"
吴志伟振振有词:"南疆向来蛮族众多,不轨者甚众,臣早就提过,对那里应该加派驻兵,以防不测。"
"况且--"见江隆聿正要说话,吴志伟连忙又道:"臣觉得,现在不是追究罗浅见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应该是怎么平息这次叛乱。"
"吴太傅,朕倒是觉得,这次南泽之乱事出有因,为什么不找出原因对症下药呢?出兵虽然有用,但是难保不会伤害到无辜的百姓,终归是下策,如果朝廷能招安,又何乐而不为?"
江隆聿一席话,说得似乎也不无道理,几个大臣也微微点头,但是吴志伟却无声的冷笑一下,然后开口:"皇上说的真是儿戏了。"
态度十分的倨傲,而且言语间相当大胆,已经差不多可以说是"不敬",大臣们都惊恐的看向他,其它三位辅政也不由得斜眼,暗地里捏了一把冷汗。
江隆聿更是皱紧了眉头,恨恨的看向他,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吴志伟却丝毫没有把这些放在眼里,有恃无恐的继续道:"现今天下太平,这些叛民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妄图造反谋逆,臣以为,应该重兵镇压,杀一儆百!"
说罢,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但是言词却越来越倨傲:"请皇上即刻下旨,任命大将率兵镇压。"更从袖里掏出另一本奏折,递到江隆聿身侧的矮几之上,继续道:"率兵之人臣已经选好,请皇上御览。"
他这番举动实在太过分,江隆聿脸色越加的阴沉,胸口猛烈的起伏着,看样子心里的那口气真是憋的不轻。
"你!"江隆聿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腾的站起身来,指向吴志伟,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替朕作了决定?"
见皇帝发怒,其它的大臣都急忙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只有吴志伟还站着。
他回头看了看那群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臣们,然后又回头面向江隆聿,低头,行礼,态度恭敬至极:"臣惶恐,臣大胆,臣也是为了社稷着想。"
江隆聿怒目瞪着他。
吴志伟口中说着"惶恐",脸上却不见丝毫的害怕神色:"臣不才,被先帝任命为辅政,要臣竭力辅佐皇上。皇上还年幼,有时决定未免难下,不如,就都交给臣来分忧吧!皇上就不要为这些烦心的事情忧劳了,何不做一些开心的事情?"
话说完,他顿了顿,直起了身子,目不斜视的回看向江隆聿:"臣奉先帝遗诏,定当竭心尽力,辅佐皇上,清明社稷!"
江隆聿紧紧的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吭,只阴森的盯着面前嚣张的人。
居然......又拿出父皇的遗诏来压自己?
见皇帝一脸气愤,吴志伟却也不惧,更是弯腰行礼:"国事为重,臣先告退了。"说完转身离开,身后,一干大臣也忙不迭的连忙行礼,尾随而出。
看见吴志伟趾高气昂的消失在门口,江隆聿狠狠的一拳砸在矮几之上。
心里憋着一团气,但是却终是无计可施,只好愤愤的一下子坐回软榻上,眯着眼睛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吴志伟!"
你实在欺人太甚!
如此的有恃无恐!
如此的目中无人!
居然连朕都不放在了眼里!
手指在矮几之上狠狠的抓过,指甲划出几条划痕,发出"吱嘎"的摩擦声,然后又返回前面重复刚才的动作。
一下又一下,矮几上顿时布满了指甲划痕。
祈安慢慢的从内堂走了出来。
江隆聿头也不回,道:"你都听见了?"
阴冷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出,越发的让人觉得后背发凉,祈安闻言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轻声开口:"皇上......"

江隆聿半晌不答,沉默了很久方才道:"我没事。"
......遗诏吗?
这确实是吴志伟手里最名正言顺的理由,也是自己无法反驳的理由......
目前无法反驳的理由......
江隆聿一直沉默着,这让祈安觉得十分不安,于是又开口,试图打破这压抑的气氛:"皇上--"
话还没说出口,却被江隆聿一把拉到了怀里,手也伸进了衣襟之中捏揉抚摸。
祈安大惊,想要挣脱,却被抱得更紧。
"现在还是白天呀~~~"祈安慌道。
"白天又怎么样?"江隆聿冷哼一声:"反正这也是他们想看到的,不是吗?"
说完一个翻身,把祈安压到榻上。
既然吴志伟的言下之意是要自己作个只管享乐不管国事的昏君,那做几场戏又何妨?
你想玩?
朕就陪你玩!
吴志伟,朕倒要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一干大臣们回到议事厅。
吴志伟并没有跨进去,而是在门口就抱拳作了一个揖,道:"本太傅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各位同僚慢坐。"说罢转身就走。
其它官员都连连作揖相送,施文远却快步追了上去。
"吴太傅请留步!请留步!"
"施太傅有什么事吗?"吴志伟回头,不急不忙的道。
施文远似乎很焦虑的样子,瞅瞅四下无人,方才开口:"吴太傅,刚才在皇上面前,你也太放肆了!"
"怎么可以那样对皇上说话?"施文远想起之前的那一幕就禁不住流冷汗:"皇上虽然年幼,但是毕竟是皇上!你这样放肆,岂不有违臣子之道?"
听了这通话,吴志伟却笑了:"施太傅真是忠心耿耿啊,只是,吴某也是为了社稷着想,竭力为皇上分忧,怎么就是放肆了?"
"你!"施文远被吴志伟呛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指着对方,吹胡子瞪眼。
吴志伟却又转身,客客气气的道:"施太傅年纪大了,想必也乐意有个安逸的晚年,好饴孙为乐吧?既然如此,有一些事,还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
施文远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吴志伟却中途截断,继续道:"其实皇上喜欢作什么,那是皇上的事儿,不是吗?宠幸那个叶祈安,无非也是皇上的兴趣,我们何必扫兴,连皇上闺房之乐也要过问呢?"
吴志伟说的是什么,施文远心知肚明。
"吴某知道施太傅向来正直,见不得污秽宫闱之事。不过,皇上还是小孩子嘛!何必和小孩子生气?"
说完,吴志伟还安慰似的的拍了拍施文远的肩膀,然后转身打算离去。
身后,施文远开了口:"吴太傅,皇上不是小孩子了!"
听见这句话,吴志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明年开春,我们四位辅政就要还政于皇上,让他真正的一统天下。"
见吴志伟就那样站在那儿,施文远慢慢走上前去,绕到他面前:"就算我们现在手上有先帝遗诏,不过,那也只到明年开春为止了。到时候,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得乖乖的把国事大权原封不动的奉还到皇上手中!谁都不可能例外!"
吴志伟面无表情的听着。
"而现在,已经是秋天了,离明年的春天,也不过还有四五个月而已......"施文远目不转睛的盯着吴志伟,想发现他脸上任何细微的神色变化。
吴志伟笑了,不出声的笑了,抬头,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施文远:"施太傅,你说这些话,吴某可真是一点也不明白呀,况且--"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吴某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掉南泽之乱,而不是在这里说这些言尤过早的事情吧?"
说完便一个转身,看也不看施文远,疾步向宫门处走去。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施文远一张老脸阴晴不定,半天,方才拂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踏出巍峨的宫门,吴志伟这才回头看了看身后一望不见尽头的宫室。
明年开春吗?
嘴角浮上一个冰冷的笑,眼睛却眯了起来,射出危险而狠毒的光芒。
施文远,你这个人向来摇摆不定,又想当忠臣又想靠对正确的势力,做事说话无不矛盾,不过这次,你还真就说对了一件事!
离明年开春,只剩下四五个月的时间了......
抬步要走,冷不丁头顶上却传来一阵"噗啦"的翅膀挥动之声。
一群黑色的鸟儿似乎被什么东西惊起,惊惶的在宫门之上来回飞舞,发出嘎嘎的叫声。
两旁的侍卫连忙跑了过来,看见吴太傅在,都垂手行礼,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
"这是什么?"吴志伟仰头看着那盘旋不止的黑色鸟群,问道。
"不知道是哪里飞来的野鸟,大概是被什么惊到了吧?"侍卫头领惶恐的回答。
"......"
吴志伟却没有再说话,只示意侍卫递上弓箭。
他拉开硬弓,搭上羽箭,缓缓的瞄准了那群鸟儿,松开了手。
"嗖"的一声,破空之响瞬间响起,尖利而刺耳。
一只黑色的鸟应声而落。
吴志伟把弓箭丢还给侍卫,冷冷的开口:"全部射杀掉!"
说完离开,身后,得到命令的侍卫纷纷搭上弓箭,把箭头对准了那群无辜的鸟儿。
弓箭离弦。
不时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悲鸣,黑色的羽毛散落一天一地,在空中缓缓飞旋,然后慢慢的落到了地上.....

当祈安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日暮时分。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宫里侍从们奔来奔去的脚步声,还有传唤晚膳的声音,带来些微的嘈杂。
窗户被夕阳染得晕黄,却又带着淡淡的红色,像一抹褪色的血痕,爬在精致的窗棂之上,竟忽然让他觉得刺眼。
于是闭上眼睛,缓缓的从床上撑了起来。
身上还残留着刚才云雨的痕迹,漆黑的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肩膀上,带出一丝慵懒而又媚惑的味道。
他侧头看了看身边,已经没有了江隆聿的身影。
屋子里,除了他自己,也再没见着有别人。
安静。
像是太阳临下西山之前,那短暂而无声的安静。
祈安披上外衣,缓缓的走到屋外。
江隆聿正独坐在夕阳之下。
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祈安的脚边。
听见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江隆聿头也不回,问:"你醒了?"
祈安"嗯"了一声,走到江隆聿身边。
江隆聿却抬头看向院中栽种的花木。
宫里的花木都是精心安排过的,为了能一直赏心悦目姹紫嫣红,于是被宫人巧妙而细心的伺候着,以便让贵人无论何时看见,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好光景。
只是,再精心的安排,也无法抵挡时间的脚步,逆转季节的变迁。
枝头,依旧有枯黄的树叶缓缓落下,宣告着秋天的到来。
看着一片枯萎干黄的叶子慢慢的落到脚前,江隆聿忽然开了口。
"已经是秋天了吧?"
"啊?"祈安被问的一愣,回答:"是的,立秋都已经很久了。"
"是吗?已经立秋很久了......"江隆聿淡淡的道:"那么说来,冬天也快了吧?再过不久就是明年开春了......"
明年开春?
江隆聿想到这里,忽地笑了一笑,自言自语似的的继续道:"算来也只剩四五个月的时间了呢......"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一双手掌。
手中空无一物。
不禁又笑,只是这次的笑容,却带着一丝苦,一丝难,一丝坚决,一丝孤注一掷。
"祈安,你说明年开春,会顺利吗?"他问。
祈安摇摇头:"不会。"
吴志伟大权在握那么多年,岂是会一朝一夕就拱手相还的?
不光是吴志伟,只怕连另外的三位辅政,也不会那么顺从的还政。
明年开春......恐怕......
祈安眉宇之间笼上了一层忧虑之色,江隆聿却站起身来,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你说的也是,不可能会顺利的!"
说完就要进屋,祈安连忙赶上,道:"皇上,不如--"
"不如什么?"
祈安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下。
看见祈安欲言又止的样子,江隆聿又问了一次:"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祈安这才咬咬牙,开口:"不如试着拉拢凌安王世子吧?"
"......"江隆聿低头不语,脸埋着,背对着夕阳,让人看不清表情。
"凌安王世子手上握有凌安藩兵,是一支不可小?的力量,如今皇上手里能用的兵力只有御林军,而吴志伟却能调动京畿驻兵,力量悬殊,所以--"
他话还没有说完,江隆聿就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毫无预警的用力推到了树干上。
祈安强忍住背上传来的阵阵刺疼,惊愕的抬头看向江隆聿,看见的却是他一脸愤怒的模样,眼神凶狠,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江隆聿缓缓的开口,冰冷而又暗含怒气:"所以,你要我去求他?是吗?"
"求凌凤丘?"
江隆聿紧紧掐住祈安的肩膀,仿佛没看见他已经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皱起了眉头。
"你要朕去求他?求一个比朕大不了几岁的人?他凌凤丘算什么?无非就是手里有着兵权,所以朕就非去求他不可?"江隆聿连珠炮似的怒道。
"皇上......"祈安完全没有料到江隆聿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只能睁大了双眼看向眼前的人。
江隆聿又猛地捏住了祈安的下巴,强迫他面对着自己,"要怎么做朕自有主张!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祈安还能说什么呢?只好顺应的点点头。
但是江隆聿却并没有就此放开他,依旧紧紧的把他压在树干之上,两人就那样静默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远处,夕阳早已落下了山边,最后一抹阳光也完全被湮没在黑夜的侵占之中。
灯亮了。
几线流光,伴着凉风轻习,泻出一地的明亮。
但是在光明之外,夜色依旧张狂而固执的占据着自己的地盘。
光与暗,经纬分明,再越不过那命定的界限去......

第十一章

林府位于城西,不比那些富丽堂皇的高官豪宅、朱门深院,一色的青瓦石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不知名的绿树枝干张扬的伸出院外,整个所在幽静又清伶,倒是颇有几分主人清傲的特色。
祈安和以往一样,毫无阻挠的就踏进了林府大门,不过却不见门房的身影。凝神细看,才发现那几位家丁都躲在门外,探头探脑。
"......不会吧?"祈安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不会正好遇上吧?"
他正打算伸手捂住耳朵,就听见房里传出来一声暴喝:"你这个不孝子!"
唉~~~
果然......
祈安无奈的心想。
真是的,为什么哪天来不好?偏偏就挑了今天?
现在林师傅绝对正在对着秉哲雷霆大怒!
说起来,这两父子吵架也不是头一遭了。
自从有一天秉哲忽然出人意料的宣布他要弃文习武之后,林师傅就一直反对,即使现在秉哲已经成为了御前侍卫,而林师傅也退休回家养老,不再担任帝师之职,两父子的矛盾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缓和,依旧像那万年的顽石,不见化为胬粉的一天。
虽然秉哲一身的好武艺,不过在自己父亲的面前,还不是一样毫无用武之地?只能乖乖的被指着鼻子骂,一点都不敢还口!
祈安略带好笑的心想。
听见里面林师傅一声比一声响亮的"不孝子!",祈安基本上已经猜到秉哲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凄惨,于是暗笑,摇摇头,上前去拍了拍门。
听见有人拍门的声音,林师傅回头怒道:"我不是说过谁也别来打扰我吗?"
"林师傅,是我。"祈安靠在门边,带着笑意道。
果然不出所料,房内,秉哲正跪在地上,斜着眼闭着嘴,一脸倔强的表情,很明显就没把父亲的训斥听进去半个字!
至于林师傅,就站在秉哲的面前吹胡子瞪眼。
看见有人来,林师傅呆了呆,方才一拂袖子,抬步离开。
眼见走远,祈安才忍不住笑出声,来到秉哲身边,蹲下看着他,乐道:"你这次又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秉哲一屁股瘫坐到地上,一边揉着酸软的膝盖,一边斜着眼看向祈安:"别幸灾乐祸哦!"
祈安一副忍笑的表情,又问:"怎么?林师傅他还是不赞成你做御前侍卫?"
"他一直就不赞成。"秉哲无奈道:"也不知道他去找李提督说了什么,李提督居然主动提出给我放长假,硬是把我踢回了家一直呆到现在,连门也不准我出!这不,刚才我硬要出去,结果就惹恼了爹了......"
说到这里,秉哲忽然回头看向祈安,担心的问:"最近我没法子进宫去,皇上没事儿吧?"
祈安摇摇头:"没事。"
"那你呢?"秉哲又继续道:"我听说--"
话说了一半又硬生生的住口,尴尬的看向祈安。
祈安会意不禁苦笑。
秉哲也面带难色,不知所措的摸摸鼻子,连忙岔开话题:"咳......说起来,你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
"很久不见,想你了呗!"祈安一脸正色的回答,意料之中的看见秉哲马上作出了呕吐的表情。
"你少来这套!想恶心死我啊?"秉哲吐吐舌头,瞪向一旁的人。
祈安一笑,道:"真的想你了!皇上也是哦,还特地要我来替他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
秉哲闻言欣喜若狂,连忙揪住祈安直问:"真的?真的?真的是皇上叫你替他来看我?"
"......你别露出这种像小狗一样的表情呀!"祈安不禁翻了翻白眼:"你看你!后面就差一条狗尾巴摇来晃去了!"
说完拍开对方的手,笑道:"呐,你要是有空的话,就一起出去走走吧!"
"......在后门等我。"
祈安点头,起身先出门去。
刚拐过弯,迎面就走来了林师傅。
祈安恭敬的抬手行礼:"林师傅,多日不见。"
林师傅看了他半晌,方才长叹一声,道:"祈安,难为你了。"
祈安却只低着头,深深的作了一个揖:"......林师傅,祈安先告辞了......"
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林师傅不出声的暗自叹息。
这个从小就安静宁和的孩子啊......
师傅相信你不是那种妖邪奸佞之人,但是却为何?要让自己处在如此的境地......
这样一条没有未来的绝境......

刚走到林府后门,祈安就听见头顶上传来秉哲的声音。
"你很慢呀!"
祈安抬头,秉哲正蹲在墙上看着自己,然后一跃而下。
"去哪里?"
"随便走走吧。"
两人正要走,原本关得紧紧的后门却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少爷。"
"洪嬷嬷?"秉哲讶异的回头。
来人年约四十多岁年纪,却已经花白了头发,模样倒是颇有几分姿色,却可惜岁月不饶人,已经爬上了皱纹,宣告着年华的逝去。
她走到秉哲身边,缓缓道:"少爷早去早回,不然被老爷发现,又是一顿骂。"
秉哲乖顺的点点头,笑道:"我会的。"
洪嬷嬷才放心似的笑了笑。
"我们走吧。"
祈安闻言跟去,转身的时候,不经意的看过洪嬷嬷的方向。
这一看,却让他心里不由得一紧。
是错觉吗?
为什么会觉得洪嬷嬷的眼神,竟是充满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刺骨恨意?

慢步走在凉秋的街道,祈安却一直沉默不语。
早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人要么就牙尖嘴厉要么就闷不吭声,让人完全摸不透到底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秉哲也乐得耳根子清闲。
不过--
就算是要散步想事情,那也得挑一个僻静的地方啊?而不是这闹市长街!
行人多况且不说,还经常有马车疾驰而过,横冲直撞,周遭路人惊惶闪避,如遇鬼神。
堪堪避过一辆擦着自己身子奔过去的马车,秉哲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祈安!你说出来走走,就是来这里被马车撞啊?"
他却弹弹衣服上的灰尘,表情平静如水,然后缓声道:"这里......是去吴府的必经之路......"
"谁?"秉哲不解的又问了一次。
"......他......"祈安淡淡的回答,但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然而秉哲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
"凌凤丘?"
祈安点点头,看向长街另一个方向。
皇上是绝对不会来寻求凌凤丘的帮助的,即使明知对方能给自己带来强大的实力!
他毕竟是皇上啊!
那作为帝皇的骄傲,是他一心想要掌控在手的生死杀伐,却也让他端端的把自己处在劣境,背水一战!
如果自己能替他低下头来......
如果自己能寻得凌凤丘的帮助......
或许还有回寰的余地。
只是,当尘埃落定之后,可以想象得到那个人的愤怒吧?
想到这里,祈安不禁苦笑。
身边秉哲忽然出声。
"那是他的马车吧?"
顺着方向看去,一辆青白二色的马车不急不缓的慢慢驾了过来,不像之前那些横冲直撞的车子,而是悠闲的,像在一路观境似的缓缓前进。
凤丘靠在车里,看着两旁三三两两的行人不时走过。
抬头,却忽然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在前方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不由得一惊,连忙撑起身来,想看得更加仔细。
祈安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转身走进了后面的小巷。
"......小顺,在前面停车。"凤丘吩咐道。
从后面绕到那条小巷,果然看见祈安正在那里等着他。
"有事吗?"
刻意压抑住心里的萌动,凤丘故意面无表情的道。
"没想到皇上还会放你出宫,真是难得。"
祈安动了动嘴角,苦涩的一笑。
"说吧,为什么忽然来找我?"
凤丘其实很明白祈安来找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心里还有着一丝的妄想吧?希望听见的不是自己意料中的那句话。
念着,想着,只是真的见面了,却言不由衷。
祈安似乎也是一样的心思,低着头背着手,却是迟迟不开口。
两下里磨煞人。
你若不言,我也不语。
只是为什么眼睛却离不开面前的人?贪恋的看着,想着是不是干脆这样一直看下去也好?
沉默良久。
祈安终是咬咬牙,开了口。
"你能不能不要去吴志伟那边?"
话出口,心里却竟是像放下一块大石头一般,如释重负,但是却有什么东西在静静的沉淀。
他一直低着头,于是没看见凤丘脸上浮出的那丝苦笑。
凄凉的苦笑,转瞬即逝。
你对我,就真的只有这一件事好说了吗?
半晌,方才冷冷的回答。
"为什么?"
祈安抬头,凝神安静的看向他。
"为什么我要放弃吴志伟?"凤丘缓缓道:"他如今是朝中最有权势的人,我投靠他有什么不对?"
祈安却摇了摇头:"吴志伟他野心太大,妄想越过皇上去,这无疑是在玩火自焚--"
话还未说完,却被凤丘打断:"良禽择木而栖,吴志伟能承诺给我的权势,你能吗?你身后的皇帝能给吗?"
祈安闻言神色一变,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凤丘却已经缓缓的退后,嘴角一勾,竟是笑了,就像初见时的模样。
"能开出比吴志伟更好的筹码吗?"
说完耸了一下肩膀,却严肃了眉眼,等着对方的回答。
祈安无法回答。
是啊,他凭什么能让凌凤丘帮自己呢?
吴志伟想必开出了丰厚无比的条件,自己若是想赢得凌凤丘的支持,就要拿出比吴志伟更丰厚的筹码!
但是--
若是拿得出的话,他们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举步为艰的局面?
皱了皱眉,咬咬牙,祈安定定的看向等着自己回答的凤丘。
"吴志伟许你什么,皇上加倍许你!"
沉默,似乎空气都静止了。
凤丘忽地笑了。
哈哈大笑。
似乎听见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冲祈安挥挥手,转身向巷口走去。
"我还有事先走了,请自便吧!"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祈安咬紧了唇。
身后,秉哲缓缓的自阴影之中走出,淡淡的道:"......这算是......拒绝吗?"
"......"祈安没有回答,只是自嘲的笑了。
"看来......我真的是个不称职的说客呢......"

凤丘一直在笑。
即使是现在已经回到了马车上,小顺正驾着车往自家府邸驶去。
笑得皱起了眉头。
笑得流出了眼泪。
听见车里传来主人诡异的笑声,小顺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问道:"世子,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笑成这样?"
半晌,车内才传出来凤丘轻松的回答:"没事,你专心驾你的车吧!"
"哦......"小顺不明所以,只能应了一声。
凤丘斜靠在车里。
车外,两旁的街道景色缓缓的往后退去。
途中要经过一个闹市。
这会儿开市了。
漫是人声市声。
两侧有茶馆、饭铺、估衣摊,对过有各种小食摊子,还有撂地混口饭吃的卖艺人。
热热闹闹,兴兴旺旺。
老百姓都过着自己的日子,偶尔抬头,顶上还是那片蓝天。
无论何时何地,那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天要变了也好,不变也好,对他们来说,吃上饱饭,穿上暖衣,才是自己的日子。
踏踏实实的日子。
凤丘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右手伸进了贴身的衣袋,手指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摸着虎符,凤丘闭上了眼。
心里却翻涌上苦涩的味道。
祈安,我和你之间,就只有这一件事好说了吗?
这唯一的联系......
也罢......
也罢!
你一心为着皇上,竟甘愿做说客前来。
我虽不忍见你失望,但是,却不得不权衡未来的利弊!
也许,是到了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枕霞阁,一袭的水榭长廊。
祈安靠坐在廊边。
江隆聿就躺在他的怀里,以腿为枕,悠闲的翻看着从房中拿出的书。
近来朝中无事,南泽之乱,吴志伟以及另外三位辅政已经派出了镇压的军队,据回报,已经差不多要攻到了叛军的老巢。
而其它的事情,也只不过是送上奏折,在四位辅政披阅了之后,再送来给自己过目决断。
决断?
只是说来好听而已。
真的能下得了决断吗?
吴志伟处处阻挠,更是动不动就抬出先帝遗诏,让自己无话可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但是自己竟是如履薄冰,走的艰辛。
翻个身,想小寐一会儿,却毫无预警的听见外面一阵喧闹。
"怎么这么吵?"江隆聿翻身起来,皱眉问。
祈安也不知道,只好摇摇头。
正想叫人出去看看,侍卫跑了近来,急急忙忙的回禀:"参见皇上。"
"外面出了什么事?为何喧闹?"江隆聿问道。
"是--"侍卫正要回答,身后却传来一个豪迈的声音。
"是我!"
一人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一见来人,江隆聿也不由得站起身来,嘟囔道:"......舅舅....."
"嗯!算你还有良心,记得我这个舅舅!"来人哈哈大笑,然后一巴掌拍在江隆聿背上,拍得他一个踉跄,"怎么?有没有胡闹啊?"
"舅舅......"江隆聿也只有苦笑,看向自己的长辈。
端王齐青扬,生性豪爽,乃太后之兄,皇帝之舅,关外众势力之首。
他笑着,看向正抚着自己后背一脸无奈的侄儿。
对自己这个做事向来不拘一格的舅舅,江隆聿也唯有无奈的笑着。
却是发自内心的笑着。
毫无芥蒂的笑

明宏十一年秋。
端王齐青扬忽然自关外入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让所有的人都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第十二章

端王齐青扬的忽然出现,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他向来不按牌理出牌,做事不拘一格,一直就是让那些卫道士头疼的人物。
但是,让人坐立不安的,并不只是他的忽然出现。
而是端王随行的五千子弟兵!
那是关外最精锐的兵力!
五千个誓死效忠,绝对不会有异心的士兵!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很多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忐忑不安,惶惶终日。
这其中,也包括了当朝权势熏天的辅政大人。

吴府。
周维谦正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似的,焦躁不安的来回走来走去。
吴志伟倒是还沉得住气,只是细看的话,还是能察觉他额上有不起眼的冷汗,泄漏了心里的那分忐忑。
"怎么办?怎么办?"周维谦急得汗流浃背,冲到吴志伟面前,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
"端王居然进京了!那万一假传圣旨的事情被揭穿了,可是欺君大罪呀!"
见周维谦乱了阵脚,吴志伟狠狠的往桌子上一拍,砰的一声,吓得对方一个哆嗦。
"周太傅,你在胡说一些什么呢?"吴志伟安抚的替周维谦整了整衣襟,然后拍拍灰尘,和颜悦色的道。
"假传圣旨?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本太傅怎么不记得了?"他笑得和蔼,一字一句慢条斯理说了出来,却让周维谦睁大了双眼,猜不着也摸不透面前这人的心思。
吴志伟退后,返身坐回椅子上,继续道:"周太傅过虑了,不如回去好好休息,放松一下。"
周维谦还在犹豫:"可是......"
"放心,本太傅自有办法,一切都会安然无恙的。"吴志伟气定神闲的道。
周维谦向来唯吴志伟马首是瞻,对方说一,绝对不会说二。也因此,即使心里还十分的不安,看见吴志伟不慌不忙的模样,却也不得不依言而行,满肚子狐疑的告辞离去。
对方离开良久,吴志伟才举起手,摸了一摸自己额头上的一点冷汗,然后把手举到眼前。
整只手掌在微微的颤抖。
他端详半天,方才紧紧握成了拳头,抑止住了那些微的颤抖。
端王......
真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忽然出现在京城?
更没有想到的是,他还随身带来了五千子弟兵?
虽然早就知道关外不可能袖手旁观,但是却没有料到,会来得这么快?
明明已经全部掌握了京城和关外联系的所有渠道,封锁了一切可能会让关外起疑心的消息,就是为了不想看见这个人在京城的出现!
然而,百密一疏!
他!还是来了!
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时间!
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点!
自己有什么地方没有算到吗?
还是漏掉了什么该注意却没有引起注意的东西?
或者是一丝讯息?
吴志伟咬着牙,反复思量着所有的前因后果,想要找出端王莫名来京的原由。
但是依旧是天罗地网,算无遗漏。
只好头疼的以手支额,盘算着要怎么对付这个突然杀出来的不速之客。
明天上朝,免不了要和端王面对面的来一场短兵相接。
只是不知道端王的来意,未免无法知己知彼,心里始终忐忑。

第二天,吴志伟照旧入朝进宫。
当他一路前往议事厅的时候,毫无意外的和端王半路相遇。
"端王。"吴志伟行礼作揖。
"哟!吴太傅!"齐青扬笑道,抱拳回礼:"本王来得仓促,还没去府上拜会太傅大人,失礼了。"
听见齐青扬这句话,吴志伟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头,又作了一个揖,回道:"端王这话可折杀下官了,怎敢劳驾王爷屈尊下驾?怎么说也该是下官拜会王爷才是!"
齐青扬闻言却哈哈大笑:"吴太傅真是太客气了!"
他说完顿了一顿,又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倒是本王来到京城,没给太傅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吧?"
齐青扬说的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却让吴志伟心里不禁一凛,连忙摆摆手,恭恭敬敬的道:"王爷说笑了!"
说完微微抬眼,看见齐青扬没有丝毫的不悦之色,于是又继续道:"倒是王爷为何来到京城,不知下官有没有那个荣幸知道一二呢?"
本是想刺探一下,摸摸虚实,不料齐青扬却猛地回过头来,竟是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说起来这个本王就一肚子气!你说这皇上,小孩子就小孩子吧!还偏爱胡闹!闹得朝廷上下人人都有怨言不说,又还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我就说我妹妹一死,这孩子没了管束就开始胡作非为了!"
一口气说完,大概是觉得还不够淋漓尽致,又添上一句:"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肆无忌惮的对江隆聿近来的行为大加指责,言词之间毫不顾忌,大胆的连吴志伟也不由得心惊,连忙道:"王爷!王爷!避讳呀!避讳呀!"
"啊?"齐青扬仿佛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的失态,连忙咳嗽一声,掩饰道:"咳咳咳!本王刚才一时失言,太傅不会记在心上吧?"
吴志伟笑着摇摇头,然后又问:"难道王爷这次进京,就是为了......"
齐青扬点头:"虽然我妹妹不在了,不过我这个舅舅要管教管教侄儿,还是可以的吧!"
说完还拍拍吴志伟的肩膀,一脸苦口婆心忧虑十足的表情:"他任性胡来的事儿,都传到我们关外了!你说,我身为皇上的臣子,又是他的亲舅舅,于公于私,都不能坐视不理吧?"
他一路说的是义正词严无可反驳,吴志伟也不得不应和着点头,连连称是。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一面应和,一面却悄悄的从眼角细细查看着对方的神色,想探明是否有言不由衷?是否有蛛丝马迹可寻?
齐青扬似乎并没有察觉吴志伟正在观察着自己,自顾自的继续大声道:"本王知道太傅们都是忠君为国的栋梁之材,也不要过于担心了,有些话你们不太好劝谏皇上,就让本王代劳吧!好歹本王还是皇上的亲舅舅呢!俗话说'见舅如见娘',本王的话,皇上还是会听得进去的吧!"
看见齐青扬毫无心计有啥说啥的模样,吴志伟不禁暗地里皱起了眉头。
实在是摸不清端王的用意!
似乎......单纯的只是因为担心皇上的胡闹,于是前来管教侄子吗?
还是另有目的?
齐青扬向来豪爽不拘一格,甚至可以说颇有江湖习气,这让他成为很多人头疼不已的人物。
因为你根本摸不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做事出人意料也就罢了,偏生还常常一本正经的做一些在朝廷中人看来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怄得你哭笑不得。
此人难缠!
这是吴志伟一直以来对端王的感觉,也是直觉。
所以,即使他看见齐青扬一脸悲愤信誓旦旦要去劝谏皇帝的样子,心里也是暗自嘀咕狐疑不已,却不敢放松丝毫的戒心。
转念一想,又想起昨天令周维谦惊惧的那件事来。
眼珠子转了转,吴志伟决定兵行险着,再刺探一次。
于是弯腰作揖,问道:"王爷请恕下官多嘴,记得当初太后下殡,可是有圣旨下到了关外,要王爷不许回京的呀。"
一面说,一面悄悄的抬起眼仔细查看着对方的神色。
"王爷这样贸然入京,岂不是抗旨不尊吗?"
更在"抗旨不尊"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齐青扬却哈哈一笑,一脸轻松的回答:"真是多谢吴太傅惦记,本王怎么就抗旨不尊了?"
他大笑道:"圣旨上只说了要我在太后丧葬期间不准回京,又没说不准我在丧葬之后回京!"
这番回答让吴志伟一愣,齐青扬又凑近了他,补充道:"本王这可不算抗旨不尊吧?"
"啊?"吴志伟没料到对方会这样狡辩,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来反驳,只好陪着齐青扬一起笑。
"王爷真是爱说笑。"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越发的不安了。
那道圣旨的确是只说了不许端王齐青扬在太后丧葬期间回京,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为免关外生变,故要端王坐镇。
其实怕的,还不是端王手里的子弟兵吗?
害怕他的回京会对自己构成威胁,于是伙同周维谦,伪造了那一份不许端王回京的圣旨。
就是不知端王有没有对那份圣旨起疑。
就算被揭穿了,自己倒也是有法子应对,只是......
看他的样子,似乎倒是并没有起疑心,不过,这人的心思向来猜不透,倒真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啊,对了,吴太傅是来见皇上的吧?"仿佛这才察觉吴志伟的来意似的,齐青扬道。
"是啊。"
"哎呀!那本王可耽搁太傅的正事了,想必皇上也等急了吧?"齐青扬呵呵一笑:"那本王就不打扰了,太傅请便!"
说完就扬长而去,留下吴志伟心神不宁的继续前往议事厅。

凤丘上朝,向来都是进宫晃一下便算数。
反正他也不可能真的决断朝政。
既然挂的是一个闲差,那就悠闲着过吧!
凤丘是这样想。
但是每天的定省却是不得不去的。
这是规矩。
祖宗定下的规矩。
谁敢不从?
于是无所事事的在休息室呆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看看天色,便打算和往常一样告辞回府。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端王好!"
"王爷!您气色不错呀!"
说话间,端王已经踏进门来,室内的众官员连忙围了上去,嘘寒问暖,阿谀奉承。
凤丘却站在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传言中不拘一格的端王齐青扬。
他莫约四十来岁的年纪,身形顷长,眉宇之间颇像当今天子,但是却更多一份潇洒不羁和成熟,风采脱俗,鹤立鸡群。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不少女孩子心里的如意郎君,只是一直随先帝南征北战打江山,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而如今天下太平,反倒没了成家立业的念头,一直自乐于关外,过着悠闲的日子。
端王似乎发现了凤丘,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想必这位就是凌安王世子吧?"他客气的抱拳行了一个礼,道。
凤丘恰到好处的还礼:"凌凤丘见过端王。"边说边弯下了身子。
"哎呀,别这么多礼数!"齐青扬笑着扶起他,道:"当年本王还和你的父王一起随先帝打天下呢!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就别拘礼了!"
乍见故人之子,端王似乎很是高兴,连连招呼凤丘坐下。
凤丘慢慢的沿着椅子边坐了下来,一言不发的听端王说话。
"算起来,本王和你父王也有差不多快二十年不见了......"齐青扬长叹一声,道:"似乎和他并肩杀敌、月下醉饮都还是昨天的事儿一样,哪里想得到,这转眼都要过去二十年了。"
见凤丘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他讶异的又问:"怎么?你父王没给你说过他当年在战场上的事?"
凤丘笑着摇摇头:"父王从来不说以前的事情。"
齐青扬也笑了,伸出手指晃晃,道:"他这人就这个样子!不喜欢说话,经常让人干着急!"
他们两人聊得兴起,周围的其它官员也都识趣的没有出声。
遇见凌凤丘,似乎让端王回忆起了以前的事情,脸上也一直带着笑,对身边的年轻人和颜悦色。
"怎么样?来京城这么久,还习惯吗?"
面对端王,凤丘丝毫不敢唐突,对他的问话,也都尊尊敬敬的回答:"托王爷福,还算习惯。"
齐青扬闻言却大笑:"本王也才回京没两天,怎么就成了托我的福了?"
凤丘一时语塞。
本想着说一些客套话,没料到端王竟是个不吃这套的主。
好在齐青扬也似乎并无不悦的样子,笑道:"这京城的天气可不比凌安封地,一到冬天就下雪,风一吹,冷的就像刀割一样疼!"
对这一点,凤丘深有体会,连忙点头。
端起小侍卫一早送上的清茶抿了一口,齐青扬又笑道:"这京城的天气呀,向来是变化多端的!别看现在太阳当空,指不定一会儿就是倾盆大雨。"
说完顿了顿,看向凌凤丘,慢慢的又道:"世侄可要记得出门看天气呀!免得天有不测风云,没看准确而弄得焦头烂额。"
听见端王的话,凤丘心里咯噔一下,狐疑的抬头,却见他一脸悠闲的样子,似乎刚才只是无心的随口一说。
摸不透端王这次前来到底是单纯的闲话家常还是另有目的话里有话,凤丘也不敢贸然回答,只能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齐青扬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拍了拍凤丘的肩膀,然后含笑告辞。
看着端王离去的背影,凤丘心里却涌上了一丝不安。
但是周围的大臣们却讨好的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个不休。
"恭喜世子,能让端王另眼相看呀!"
"世子是人中龙凤,端王看重世子,也是情理之中啊!"
听见这些人忙不迭的拍马屁,凤丘心里暗笑,脸上却客客气气的,抱拳作揖道:"王爷也是念着和家父的旧情罢了,各位大人如此抬爱凤丘,倒是让凤丘汗颜了。"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过谦过谦!"
马上又是一连串的客套话,让凤丘只好诺诺应是,心里却对这群见风使舵的人苦笑不已。
说到看天气,刚才端王说过"天有不测风云",恐怕这些人,才是最懂得看天气变化的人吧......
不过端王回京----
想到这里,凤丘微微的笑了。
看来天真的就要有不测风云了......

对赵、周、施、吴四位辅政来说,把持朝政的日期,也只到明宏十二年开春为止。
时间一到,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都要乖乖的把手里的生杀大权交还于皇帝江隆聿手中。
这是满朝上下,文武百官都十分清楚的事情。
但是--
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这件事!
在朝堂之上提出这件事!
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的装着傻。
既不敢得罪太傅们,也不敢违逆当今天子。
于是就一天一天的胶着了下去。
然而却被端王齐青扬的一句话,轻描淡写的打破了这样的僵局。

"吴太傅,不晓得明年开春,你是不是就会告老还乡了呢?"
议事厅内,当着皇帝和众大臣的面,端王若无其事的对吴志伟道。
说者未必无心。
听者铁定有意。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低头不语的吴志伟和满脸轻松的端王。

第十三章

"吴太傅,不晓得明年开春,你是不是就会告老还乡了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齐青扬正随意的斜靠在椅子上。即使是在议事厅当着皇帝和众大臣的面,他也没有丝毫正襟危坐的样子,满脸的悠闲,而刚才的那句话,似乎也是随口一说的无心之语。
却让皇帝江隆聿也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看向自己这个让人捉摸不定的舅舅。
众大臣也屏息禁声,纷纷用眼角瞟向一直不曾出声的太傅吴志伟。
他低着手垂着头,半晌,方才开口。
"臣一切听从皇上的旨意,皇上怎么说,臣便怎么做,不会有半点犹豫。"
听他缓缓说来,齐青扬却猛地拍了一下巴掌,吓了厅中众人一大跳。
只见端王抚掌大笑:"太傅说的好!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毕竟皇上才是天下的主人!"
他说完,故意的停了一停,才又继续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所以,就算是君要臣亡,臣也不得不亡!您说是不是啊?吴太傅?"
吴志伟弯腰作揖,对着端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回答:"王爷说的极是。"
两人言词间一来一去,却让旁观的人暗地里捏紧了一把冷汗。
房间里顿时沉默了下来。
正当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端王却忽然轻松一笑,转头对皇帝道:"皇上,这国政大事臣没什么兴趣,就先行告退了。"
江隆聿点点头:"既然如此,舅舅就先下去吧。"
"谢皇上!臣告退。"端王弯腰行礼,然后便在其它大臣们一迭声的"恭送王爷"中,昂首阔步的离开了议事厅。

园中有池,上面建着一座青瓦红柱飞檐凉亭,红漆栏杆的九曲玲珑桥蜿蜒着一路延伸到岸边。
祈安正站在桥上,手里拿着鱼食,缓缓的捏散,然后再撒下去,引来池中鱼群竞相争食。
池水顿起一片涟漪,泛着波纹,一圈一圈的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很热闹吧?"
身后忽然传来端王的声音,祈安连忙回头。
"王爷。"恭敬的行礼,却被齐青扬挥手阻止。
"用不着这么多礼。"他呵呵一笑,也伸手拿了一点鱼食,缓缓的撒到了池子里。
那鱼儿见又有喂食,纷纷摆动着金红色的身子,争着浮到水面抢夺食物。
清澈的池水波澜又起,金红色的鱼在其间沉浮上下,摇头摆尾,煞是好看。
静静的喂了一会儿鱼,端王方才开口:"祈安,你看这些鱼。"
祈安依言看去,看见的依旧是竞相争食的场面,不解端王的用意,只好又抬头看向他。
"平时他们都静静的沈在池底,散在四面八方,这会儿却都不约而同的聚在了一起,你可知这是为什么?"齐青扬缓缓的问。
"因为......"祈安看了看池里,回答:"撒下了鱼饵,把它们都引来了吧?"
"说的不错,确实是都引来了。"齐青扬笑了笑,对祈安微微点头:"所以,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就非得撒饵不可,才能避免有漏网之鱼。"
端王这番话中似乎有话,祈安听了却淡淡的笑了笑,弯腰抬手作揖,道:"王爷所言极是,祈安受教了。"
"明白了便好。"齐青扬点点头,转身又去专心的喂鱼,过了一会儿,又漫不经心的道:"本王已经见过了凌安王世子。"
祈安闻言不由得一惊,抬头看向对方,却从齐青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心里却是更加的翻腾不定,不知端王为何会忽然提起凌凤丘。
齐青扬似乎并没有发现祈安的异样,面露淡淡的微笑,回忆道:"他长得很像他父亲......"
他想到了那个年轻人,仿佛从他的身上又见到了当初曾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伙伴身影,脸上也浮现出近乎温柔的笑容,过了好一会儿,方又回头看向身后一言不发的祈安,笑着问道:"听说你和他也有些交情?"
"王爷真是爱说笑,祈安一介布衣,怎么敢高攀凌安世子?"祈安回道,语气平和,脸上也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以他的身份这样回答端王的问话,已然有些逾越,不过齐青扬似乎并不在意,倒是呵呵一笑置之,又道:"希望这凌凤丘也会是个懂得看天气的人吧!"
阴雨晴风,变幻莫测。
天,自古便是有着不测风云的。
端看要怎么才能分辨出到底是晴天还是雨天了。
凌凤丘身后有凌安藩兵为后台,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于是一时之间,原本浪荡不羁、身为人质的凌安王世子,竟忽然成了抢手的香饽饽!趋炎附势者有之,刻意拉拢者有之,别有目的者也有之。
凌凤丘却并没有刻意的表明自己的立场,这不禁让人不由得不在心里泛嘀咕。
而和凌凤丘的那场短暂见面,即使见多识广如齐青扬,也依旧看不出凌凤丘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或许在目前来说,凌凤丘的立场,也是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的吧?
如果他没有看准大势.......
如果他站到了吴志伟那一边......
以自己带来的这五千子弟兵,再加上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御林军,能敌得过吴志伟的京畿驻兵和凌凤丘的藩兵吗?
那可是谁也不敢断言的结局。
齐青扬看着池里争先恐后浮上水面吃食的鱼儿,嘴角微微一扬,竟是冷笑。
凌凤丘!
你会不会是那目光短浅不懂得看天气的人呢?
这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皇帝下了圣旨,五日之后,郊外秋猎。
据说是吴太傅提出的主意,皇帝竟然也欣然应允了。
本以为皇帝和吴太傅向来水火不容,这次吴太傅上书,皇帝难得没有横挑鼻子竖挑眼,而是大大方方的一口答应。
大概是因为进来皇帝一直闷在宫里,也想出去散散心吧?
不明就理的大臣们纷纷如此猜测。
但是--
对那几位处在权力漩涡中心的人来说,秋猎,只怕也是名为散心实则你死我活的一场争夺!
只是--
既然已经发出了上谕,金口玉言,就断没有再更改的道理。
于是--
太傅们各怀鬼胎,却也不得不互相陪着笑脸,嘴上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的去准备秋猎的事宜。
至于江隆聿,自颁下了圣旨之后,竟是异常期待这次秋猎的模样,一脸的跃跃欲试,难掩少年心性张扬。
然而,说到秋猎,守卫戒严向来是由吴太傅主持把握。在现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皇帝下的这个命令,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
如果,在秋猎中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秋猎的守兵略有不安......
如果,有人想趁机得利......
无论怎样,对江隆聿来说,这都是太过冒险的一次决断!
也是让人猜不透他目的的一次决断!
即使亲近如祈安,依旧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盘算的。
看着一旁正在一心钻研棋谱的江隆聿,祈安犹豫再三,还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难道直接问他为什么要下这道圣旨吗?
置自己的身家性命于不顾,而去赌一把?赌一把未卜的局?
走这样的一步棋,完全不像江隆聿素日的作风啊!
祈安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左右为难的神色都被江隆聿看在了眼里,于是合上棋谱,嘻嘻一笑,问道:"椅子上有刺吗?你怎么一副坐不安稳的模样?"
"皇上别拿我开玩笑了。"听见皇帝的调侃,祈安略有些尴尬,只好笑笑,回答:"今天皇上可是吓了祈安一跳。"
"哦?什么吓到你了?"江隆聿似乎觉得很有趣,把棋盘推到一边,趴在桌子上,饶有兴致的问。
见江隆聿竟是一脸孩子气的表情,祈安不禁苦笑:"皇上圣断英明,我等实在望尘莫及。"
江隆聿闻言大笑:"你少在我面前来这套!马屁就留给那些老头子来拍吧,别兜圈子了,说吧,是不是想问我秋猎的事情?"
祈安点点头,担心的道:"皇上下这样的决定,祈安觉得很不妥。"
他正想说下去,却被江隆聿举起一只手,制止了接下来将要说出来的话语。
"无论妥还是不妥,我都已经决定了!"江隆聿一扫之前的满脸孩子气,正色道:"你什么都不要再问,只管去准备出行的东西,秋猎之后,自有分晓。"说完还冲祈安摇了摇手指,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对面的人
听见江隆聿这番话,祈安心里再有万般疑问,也只得强行压下,藏在心里,默默的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那就好。"江隆聿也笑了笑,点点头,之后便一言不发,对着棋谱慢慢的摆着棋子。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祈安看着身边的人,心里却是思潮起伏,翻腾不已。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越来越不明白江隆聿心里在想什么了呢?
曾几何时,他竟觉得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人,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呢?
那是隔阂吧?
仿佛有一层朦胧的轻纱笼罩在两人之间,淡淡的、浅浅的,却是怎么也掀不起挥不去......

从宫里回到自家府邸,吴志伟就一直呆在书房里面,静静的坐着,一动也不动。
他咬着牙,皱紧了眉,不知在想着什么,脸色阴翳而又残忍,让人不寒而栗。
看着窗外夜色逐渐暗了下去,吴志伟方才微微起身,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烛火照亮了书桌周围,却照不亮墙角屋檐。
灯火不及的阴暗处,忽地传出人声。
"在下见过太傅大人。"
吴志伟头也不回,径直问道:"我吩咐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一切就绪,只等太傅一句话了。"
"嗯......"吴志伟轻轻点点头,又道:"五日之后,等我命令。"
"遵命。"来人一直藏身于黑暗之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吴志伟挥挥手示意对方离去,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便再没了动静。
半晌,他才又坐回椅子上,仰头看着阴暗的天花板。
五日之后吗?
他冷笑。

五日之后,你死我活!

第十四章

这次狩猎,随行的重臣并不多,四位辅政只有吴志伟随行,其它三位不是告病在家就是号称不善此道,都借口不来。
其它的人,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大臣,就是皇帝本人和端王,还有凌安王世子凌凤丘。
秋天的皇家狩猎场,树叶金黄,圈养的鸟兽经过两季的喂养,已是膘肥体壮,丝毫不知命运就是成为别人的猎物,生死由不得自己。
"嗖"的一声弓响,一只幼鹿应声而倒,脖子上,朱色的箭羽尤在颤动。
江隆聿收起弓箭,两旁顿时响起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皇上箭法如神!臣等自愧不如!"
端王策马上前,笑道:"射得好!该出手时没有丝毫的犹豫!"
江隆聿回头一笑:"这只鹿,待会儿就烤了来吃,舅舅觉得可好?"
"烤来吃也不错!不如叫侍从们准备铁叉烤炉,咱们自个儿割来烤!又玩了又吃了!"齐青扬嘻嘻哈哈的在皇帝耳边教唆着,听得一旁的大臣们直皱眉。
这端王爷,自己行事疯疯癫癫不拘一格也就罢了,竟还要拉着九五之尊一起胡闹?
要是皇上不小心割到了自己,伤了龙体,那可怎么是好?
吴志伟于是上前一步,行礼道:"皇上乃金枝玉叶真龙天子,怎可做那些下人才作的事情?岂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吗?"
江隆聿闻言看了看端王,耸耸肩,倒是没有说什么,齐青扬却又笑嘻嘻的开了口:"吴太傅真是时时都把皇上记挂在心上啊!"
吴志伟又作了一个揖。
"好吧,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作个散仙,只等别人服侍就好了。"齐青扬嘻笑依旧,却不露痕迹的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江隆聿心知肚明,脸上却不露痕迹,对身后一干大臣们道:"众卿家今天就不必随侍朕左右了,都去好好的散散心吧。"
大臣们早就想自个儿去玩乐一番了,听见皇帝这样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纷纷跪下谢恩,然后都作鸟兽散。
吴志伟也顺从的退了下去。
见他们走远,齐青扬摸摸鼻子,对江隆聿道:"那我也先走了。"
他顿了顿,左右看了看,又道:"皇上自己可要当心啊!"
江隆聿点点头,齐青扬方才策马离开。
看着端王走远的身影,江隆聿嘴角浮出一个浅浅的笑,转瞬即逝,回头看看远方树丛中忽隐忽现的侍卫官兵,对身边一直不曾出声的祈安道:"我还就怕不出事呢。"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让祈安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漏跳了一拍。
"皇上,请不要说这种不祥的话!"祈安连忙说道。
江隆聿却冷笑一声,翻身下马,往树林深处走去。祈安连忙跟上。
负责警卫的侍卫们都很小心的隐藏着自己的身影,唯恐被贵人见到,破坏了那一片盎然的秋意美景。
远方夕阳快要下山了,霞光满天。天际的云被染的红彤彤的,似乎就快要燃烧了起来。余光透过枝叶之间洒了下来,一地的斑驳。
树林里幽静,静得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脚踩下,枯枝啪的一声轻响折断。
那声轻响让江隆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暮色下,他的双眼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有着兴奋,更多的是期待。
"这次狩猎,也许不会平静......"他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祈安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完全不知这种奇妙的感觉从何而来。看着眼前的少年天子,他开口,却被江隆聿一把拉到了怀里,然后推到一旁的树干之上。
吻像是雨点般落了下来。
"皇上......"祈安皱起眉头,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只能在拥吻的间隙,小声的开口。
"嘘~~别说话!"江隆聿很快又用吻堵住了祈安的唇。
拥抱火热。
祈安却觉得抱着自己的人似乎在颤抖。
真的在颤抖!
像是恐惧又像是兴奋的战栗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却又无法掌控住全部,于是战栗着。
往日里坚定而有霸道的吻,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祈安不明白。
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了解江隆聿了。
曾几何时,他已经无法再和抱着自己的人推心置腹了呢?
曾几何时,他已经完全猜不到对方心里正在盘算的事情了呢?
这个正在拥吻着自己的人,曾经像个孩子一样的抱着自己撒娇,而现在,为什么却有种害怕的感觉了呢?
祈安想得出神,没留意江隆聿已经将右腿膝盖硬挤进了他的双腿之间,正在顶弄厮磨,竟是打算要他的光景,不由得惊喘一声,双手无力的去推对方的肩膀。
"不......皇上......不能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朕是九五之尊,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江隆聿的手一路滑过祈安的脖颈、胸膛、腰肢,从他腰间系带中伸入了手,直探入到里衣中去。
"......"祈安咬住了嘴唇,没再说话,任由江隆聿火热的手抚上自己胸前,两点红樱被细细地揉捻研磨着,于是忍不住呻吟起来。
"啊......别......"
满意于祈安的反应,江隆聿邪邪一笑,加强了攻势,掌控着身下之人的每一分喘息与呻吟。
淫靡的气息在幽静的树林里盘旋,毫不顾及的厮磨缠绵。两人沉沦在这欲海情天之中浑然忘我,完全没有察觉身后的树丛中,一个呆立的身影。

自己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凤丘也记不清了。
本来只是随意的走走,却看见了这让人难堪的一幕。
凤丘就茫然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祈安尤在江隆聿的身下辗转呻吟,没有了素日里淡定温和的模样,竟是另一番的诱人光景,风情宛转,勾魂妩媚。叫人面红心跳,想要不看,却无法移开眼睛,贪恋这撩人的风情。
心里却是苦涩交加,说不出的滋味儿。
应该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祈安是皇帝的人啊!这是怎么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自己不是早就很清楚了吗?
但是为什么,心里始终不甘!
怎么能甘心呢?
自己心爱的人却在别人身下呻吟承欢,情何以堪?
凤丘茫然若失,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掌心被指甲刺伤了,冒出血珠来,自己也浑然不觉,浑浑噩噩的走了开去。
不看吧!不看吧!
只是心痛,却并不是不看就能平息的......
呆呆的回到自己的营帐,小顺送上茶来,他也只是梦游般的"嗯"了一声。
直到天色全部黑了下来,凤丘才回过神来。
小顺已经在开始准备晚膳了,正在桌子上摆着雪牙筷、密窑产的碗碟。
菜肴丰盛,虽然是行营中比不得家里,却也是海陆珍肴,应有尽有。
凤丘瞪着看了一会儿,没有半点食欲,长叹一声,挥挥手,叫小顺都撤了下去,自己慢慢走到帐外。
苍穹茫茫,满天的星辰。静谧的夜,似乎有来自天外的叹息,细不可闻,却和着夜风一缕一缕的直接钻进了心里。
远处灯火阑珊,那是皇帝营帐的方向。
静静的朝那个方向看去,凤丘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眼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人生在世,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的?
有人欲不忠,帮不帮,可为不可为?
心爱的人承欢于他人,争不争,可为不可为?
手中握着万千兵马,调不调,可为不可为?
到底该怎么做?何去何从?
赌一把吗?拿着凌安郡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做筹码,赌一把尔虞我诈?
凤丘从来没有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像现在这样沉重过。
赢了,固然是万般荣耀,加官进爵!
若是输了呢?
不但自己性命难保,连凌安郡无数条无辜的性命都得一起陪葬!
决断难下!
但是再难下,也得作出选择!
左右逢源已经不再是万能的护身符,是清楚的决定自己立场的时候了!
非左即右,非黑即白!
再往皇帝营帐的方向深深看了看,收起眼中一抹眷恋,凌凤丘头也不回的往太傅吴志伟的行营走去......

凌安王世子和吴太傅交往密切。
大臣中窃窃私语,但是看见权倾朝野的吴太傅一脸客气的和凌安王世子来往,也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谣言。
这话传到了皇帝江隆聿的耳朵里,却只是轻轻一笑,什么都没有再说,示意大家各自狩猎去。他自己便悠闲的在树林里散步,似乎吴太傅和凌凤丘交往甚密的消息,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
江隆聿沉得住气,祈安却有点急了。
他没有料到凌凤丘居然真的会投靠了吴志伟,更没有料到,凌凤丘居然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宣扬着自己和吴太傅的交情,唯恐天下不知!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祈安心里急的很,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好不容易窥了个空子才从江隆聿的身边溜了出来。迎面却遇见了林秉哲。
他正抱着长剑,好整以暇的靠在树边。看见祈安悄悄的溜了出来,只轻轻的叹了口气,伸手指指远方,道:"他现在在自己帐里,应该没别人,吴志伟他们狩猎去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祈安微微苦笑,点点头低声道谢:"秉哲,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了。"秉哲也苦笑,"希望你能带来好消息......"
祈安不语,低头从他身边急急的走了过去。
小心的来到凌凤丘的帐外,果然正如秉哲所言,没有什么人。看见小顺端着托盘掀帘出来,祈安连忙往树后一躲,片刻之后方又小心的探头瞧了瞧,帐前没人,若是此时过去,应该没人能发觉,但是......
祈安犹豫了。
不是怕被人看见,而是不知自己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找不到任何见面的理由,若是又拿那件事为借口,怕是会更让他看轻自己吧?
正在踌躇,身后却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祈安?"
是凤丘!
祈安连忙回头。
凌凤丘正讶异的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祈安低头不语,凤丘心下已经了然,暗叹一声,拉起对方的手,往树林深处走去。
林子里很幽静,已经看不到远处帐篷的尖顶,也看不见守卫的官兵。
凤丘这才开口:"要是有事,就说吧。"
祈安的手纤长而略带冰凉,凤丘贪恋着这片晌的亲近,于是一直不曾放开,舍不得放手。
"......"祈安也任由他握着,沉默了很久,方才开口,"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去投靠吴志伟......"
感觉凤丘的手僵了一僵,然后,缓缓的,缓缓的,松开了,放开了自己的手......
凤丘笑了,道:"你如果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那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是不是你的心里只有这一件事?
是不是你的心里,自己就只有这一样利用价值?
除此之外,再无分量?
原来自己在你的心里,竟是如此的无关紧要,占据不了丝毫?
凤丘笑得有些自嘲与凄凉,祈安也笑了,却笑得苦涩,笑得勉强。
"......是啊......"
无话可说了吗?
而现在这样的局面,不正是自己亲手促成的吗?怪的了谁呢?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他抬头,明亮如水的一双眼里隐隐含着悲凉与落寞。
"我只希望,当一切尘埃落定,你不会后悔......"祈安淡淡的,平静的说道:"你是聪明人,其实应该想得到的,最后的赢家不会是吴志伟......"
凤丘听了,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轻轻的扫了身边的人一眼,然后道:"我主意已定。"
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祈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算是对自己的劝告吗?还是--
算是担心?
他心里起伏不定,犹豫着挣扎着,那边,祈安却咬咬牙,道:"......随便你......"
他转身要走,不料却被凤丘一把拉住,紧紧抱在了怀里。
凤丘把头埋在祈安的颈间,半晌,声音才闷闷的传了出来,"祈安......祈安......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祈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咬住了嘴唇,一言不发,任由凤丘抱着。
他抱的是那样紧,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身子里去,从此再不分离。祈安只觉得都快要窒息了,于是转过身来,想要开口,声音却嘶哑的连自己都不相信。
"凤丘......我......"
他感到凤丘的颤抖,感到凤丘的心意,却无法响应,只能闭着眼,苍白了脸,冰冷了唇。
凤丘长叹了一声。
他的唇合在祈安悲伤的眸子上,扫过他的眼俭、鼻梁,最后落在冰冷的唇上。他伸出舌尖,一遍遍描摹着那秀美的轮廓,一次次吮吸着,轻咬着,直到唇瓣总算有了一点血色。
祈安响应着,唇舌交缠。
喘息之间,祈安听见凤丘凑近了自己的耳朵,轻声的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他猛地清醒过来,睁大了双眼看向凤丘,他却已经松开了手,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凤丘走远的身影,祈安抬起手,轻轻的抚过了自己的唇......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温暖而又依依不舍,但是为什么,手指却冷得像冰?
好冷......
手好冷,脚好冷,心......好冷......
愧疚、不舍、惆怅、酸楚......许许多多的情绪涌上心里,翻腾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心似乎飘远了,在这样的惘然中,祈安机械一般的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那里似乎有些吵闹,祈安不禁收回了神思,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惊惶失措的人群。
如此的喧闹,很不寻常!
"祈安!"正疑惑间,秉哲跑了过来,一脸的惊慌,然后,是一句恍如晴天霹雳般的话,顿时就让祈安呆立当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祈安!皇上遇刺了!"

第十五章

听见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祈安忽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
皇上遇刺了?
怎么会这样?
他不敢相信的缓缓看向秉哲,秉哲那满脸的焦急惊惶,并不是装出来的。
祈安这才真的相信,皇帝出事了!
连忙往营帐的方向跑去,却被秉哲一把拉住。
"现在不能进去!端王下令,除了御医,谁都不准进去!"
祈安回头,"连我都不准进去?"
秉哲看着他,缓缓的点头,"任何人都不准!你也不例外!"
"......"祈安低下眼睛,咬了咬嘴唇,然后再没说一句话,只静静的和秉哲站在一边,看着皇帝的营帐,心里各自翻滚不定。

这消息也像平地一声雷,让王公大臣们都彻底慌了神,不知所措。
吴志伟急匆匆的往天子营帐赶去。
据说是前朝的余孽,忽然行刺,皇上身边无人,竟被重伤!
身后,大臣们心惊胆颤的跟着。
皇帝遇刺,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今天在这个猎场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一方面担心着自己的脑袋,一方面却不敢在皇帝的营帐周围大声喧哗,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御医们流水一般进进出出,不时见到宫女端着浸满鲜血的水盆和毛巾出来。
吴志伟想要进帐去一看究竟,却被端王拦下。
"吴太傅,皇上现在还是昏迷不醒,你暂时不要进去的好。"
吴志伟眼珠转了转,问道:"端王爷,皇上的伤......可有大碍?"
端王忧心的摇摇头:"还不清楚。"
他一脸忧色,眉头紧皱,看得出来是真的担心自己侄儿的伤势。
吴志伟小心的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端王老奸巨猾,就算是做戏,也会演得跟真的似的,叫人分不出真假。
想知道皇帝到底有没有大碍,光是听他口中所说,能信的又有几分?
还是眼见为实的好!
主意打定,吴志伟就准备不顾端王的阻挠,进帐去一看究竟。
正在这时,御医掀帘出来,见到端王和吴太傅,连忙行礼。
"端王爷,吴太傅,皇上已经醒了。"
说着话的同时,御医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皇帝醒了过来,自己的脑袋可算是暂时保住了!

当端王和吴志伟抢进帐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江隆聿脸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御医们都是一脸的灰暗,胆战心惊的看着榻上的小皇帝。
见他们进来,江隆聿这才微微侧过头来看向吴志伟和端王。
"......舅舅......"江隆聿虚弱的小声开口。
"聿儿!舅舅在这里!"端王连忙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江隆聿伸出手,安慰似的拍拍。
江隆聿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这一笑,倒是让惨白的脸上有了些微的血色,但是精神不支,便又闭上了双眼。
看见侄儿如此模样,端王不禁大怒,回头斥道:"你们这些御医!都是干什么吃的?皇上还是如此虚弱,你们到底有没有尽心症治?"
御医们吓得连忙跪下,纷纷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哼!"端王冷哼一声,低下头看着榻上躺着的侄子。
完全没了素日里心高气傲的模样,一张脸惨白无血色,被雪白的枕头被单一衬,更显得弱小可怜,没有丝毫生气。
端王又是心疼又是着急,顾不得再训斥御医,俯身轻抚江隆聿的额,想要给他一点安慰与安心。
自进帐来一直不曾说话的吴志伟这才慢慢的开了口,问一旁的侍卫总管李邑山。
"刺客抓到了吗?"
李邑山连忙回答:"刺客当场就被击毙,全无活口!"
吴志伟皱眉:"据说是前朝余孽,可有证据?"
"在刺客身上搜出了断天门的凭证!"
帐内所有人闻言,都不禁暗吸了一口冷气。
前朝因残暴昏庸亡国,被灭了之后,遗孤余孽们心存不满,对江氏一族怨恨至深,发誓要除之而后快,于是成立了断天门,与朝廷作对,行刺暗杀,无所不用其极!
而既然这次搜出了断天门的凭证,刺客必定是前朝余孽无疑了。
听见是断天门所为,端王冷声喝道:"既然知道是断天门胆大妄为,还不去缉拿归案?"
李邑山冷汗直流,连忙应诺,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虽然斥退了李邑山,端王却也心里清楚,断天门神出鬼没,首领更是从来没人见过真面目,若要缉拿,怕是一番折腾也未必会有结果。
不禁长叹一声,看向榻上沉沉睡去的江隆聿。
他若是有个好歹,这天下,将会发生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情。
端王静静的看了昏睡中的江隆聿一会儿,转头对吴志伟道:"皇上伤势不太好,本王打算让皇上火速回京,一来可以悉心调养,二来也防止断天门的人贼心不死再来行刺!"
吴志伟闻言微微一惊:"但是路上颠簸,臣担心皇上的伤势会有反复。"
"那也总比呆在这里的好!"端王看也不看对方,两眼只盯着自己的小侄子:"本王打算明天就陪皇上回京。"
"那臣也一同陪往。"吴志伟摸不清端王这个主意到底是在盘算什么,于是回答道。
端王摇摇头:"路上人多反而走不快,本王带亲兵护送皇上回京,免得路上耽搁!多拖一天,皇上就危险一分!"
他说完,喘了口气,抬头看向吴志伟:"而这边的大队人马,就要劳吴太傅费心了,料理着拔营回去。"
吴志伟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回答:"臣听从王爷差遣。"
"那可就有劳你了,吴太傅!"
端王淡淡的应了一声,便低头细心照料着榻上虚弱不堪的江隆聿,吴志伟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挥挥手,御医们都识趣的先行退下,他也行了个礼,退出了帐外。

直到夜深,祈安才被端王召进了帐内。
"本王去准备明早回京的事宜,你来照料皇上,不得有误。"齐青扬如此吩咐,祈安低头领令。
端王离开了大帐,祈安拧了拧白绫汗巾子,走到榻边坐下,细细的为江隆聿擦去额头上的薄汗。
他依然昏睡,眼睛紧闭着,嘴唇苍白,毫无血色。
祈安微微俯身,小心而又温柔的擦拭,缓缓移到江隆聿脸上,他才停了停,看着身下那人。
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像一个苍白的瓷娃娃,脆弱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散掉。
这是那个总是霸道的抱着自己,强势却又孩子气的江隆聿吗?
祈安忽然觉得心疼,低下头,嘴唇轻轻的触着江隆聿苍白的唇。
"......对不起......"
他声音微弱如细蚊,若非凑在耳边,否则根本就听不见他的话语。
"......我今天去见了他了......"
喃喃自语的呢喃着,"如果我当时在你的身边......也许就能帮你挡住那一剑......"
"我曾经发誓,会用我的生命来守护你,可是--"他皱起了秀气的眉,眼中隐隐带有水意,"可是,我却去见了他......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对不起......对不起......"
祈安满心的愧疚。
还记得自己在母亲灵前发过的誓言,更记得自己是如何暗下决心,置荆先生的良言劝告于不顾,就为了能让江隆聿顺利的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为此不惜让自己成为人人唾弃的佞臣!
可是......
祈安把头埋在对方的颈间,竟是在低声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我竟然去见了他......对不起......"
他后悔不迭,却丝毫没有察觉,躺在榻上的江隆聿,那露在外面的手指,轻轻的,几乎不被察觉的动了一下......

第十六章

车轮辘辘,在碎石路上缓缓压过。
马车微微晃动,车内,挂着的黄黑二色长穗子,随着车轮的前进不停摇晃。
车内除了仍然昏迷不醒的江隆聿,就只有祈安,一直在悉心的照料着他。
随行的人,只有端王和亲兵而已,秉哲则是奉了端王之令先行一步做好沿途的接应。
似乎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但是,祈安还是觉得隐隐的不安。
从江隆聿执意要进行这次狩猎开始,事情就一直不对劲,而他的遇刺,更加深了祈安的怀疑。
再加上......凤丘的那句话......
祈安紧紧皱起了眉,咬住嘴唇,低头看向躺在身侧的人。
江隆聿脸色苍白但是却很平静,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祈安轻叹一声,慢慢将手中微湿的汗巾叠好,放在枕边。江隆聿现下受不得一丝寒气,车窗缝隙之间都用绵纸糊住,免得澈凉的秋风钻了进来。小香炉里点着安神香,淡淡的香气在车内弥漫。
祈安躺了下来,慢慢的,小心的躺到江隆聿身边,听着身边的人轻微但是还算平稳的呼吸声,静静的躺着。
侧头看着江隆聿俊挺的侧脸,挺直的鼻子,密密的眼睫,长而微翘的眼睛紧闭着。一定是受惊不小吧,即使在晕睡中,依旧紧紧皱着眉,那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显得苍白了。
祈安痴痴的看了一会儿,把手轻轻的伸进了被褥里,摸索到江隆聿的手,然后紧紧握住。
"我不会丢下你的......"
他像是悄悄话一般柔声说道,"要是你有什么不测,我也不会独活......"
泪水无声的沿着他秀气的脸颊流了下来,"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
和江隆聿在一起......
那凤丘呢?他怎么办?
祈安任由眼泪流下。
心乱如麻,却是说不出口的苦涩。
手在发抖,浑身都在发抖,是恐惧吗?
害怕失去谁呢?
是眼前重伤昏迷的江隆聿?
还是痴心一片的凌凤丘?
祈安自己也不知道,只能任由泪水无声的流下,心乱,心疼,心伤......

车子忽然猛地颠了一下,停了下来。
到驿站了吗?
祈安正打算出去看看,端王却已经掀起车帘,跃上车来。
他瞄了一眼祈安,然后看向躺着的江隆聿,像是在唤人起床一般的轻松道。
"你还要继续装下去么?"
什么?
祈安闻言大惑不解,顺着端王看去,这一看,却让他不敢相信的睁大了双眼。
原本一直不曾睁眼的江隆聿,正缓缓的坐起身来,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冷冷的扫过目瞪口呆的祈安,然后落到端王身上,嘴角轻轻一勾,"我已经躺的够久了。"
"是吗?"端王也笑了,"吴志伟的人在我们出发后也开始行动了。"
江隆聿眯起了一只眼,沉声缓缓道:"想先行一步回京部署吗?"
"应该是。"端王也一扫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脸色凝重,似乎又回到当年驰骋沙场、生死临敌的那般岁月,"想在我们抵京之前先和留下的人联系上,然后--"
他没有说完,但是江隆聿已经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冷声一笑,伸手扯下身上的绷带扔到一旁,"那我们就要比他们更快回到京城才行!"
江隆聿看向端王,眼神阴翳,掩不住的凛冽,"三个时辰之内赶回京城!"
他下令,端王顺从的点点头,"放心吧!三个时辰已经足够了!"然后退了出去。
车外,响起端王大声下令的声音,马车也抖了一下,接着就颠簸起来。不再像之前的慢慢悠悠,而是马蹄飞奔,一路疾驰。
江隆聿似乎对车子的颠簸并不在意,扯下缠在自己身上的绷带,抹了抹"伤口"处的血迹,举到眼前看了看,便伸手抓起一旁放着的白绫汗巾,想要擦干净那些血迹,却被一直没有说话的祈安接过他手中的汗巾,细心的擦拭着。
"你可怪过朕瞒着你?"
江隆聿忽然出声,祈安微微一惊,正在擦血的手也停了下来,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悄声道:"......没有......"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祈安觉得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手指抬起自己的下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眼角略有些上扬,越发显得深沉而煞气,不怒自威。
江隆聿抬起祈安的脸朝着自己,手指轻轻的抚弄着他秀气的下颌,柔声道:"你应该明白......要瞒过吴志伟可不简单,若是一个不小心露出破绽,就会前功尽弃逼入险地。"
祈安静静的听着,维持着那样的姿势。
"所以,想要瞒过他,我就得先瞒过你。"江隆聿继续道,"只有先把你骗过去了,吴志伟才会信以为真。"
听着他这番像是解释的话语,祈安不禁苦笑。
能怪他骗自己么?
步步为营步步惊心,走错一步,很有可能就万劫不复!
怎么能不小心?
怎么能不谨慎?
如果自己事先知道了江隆聿的计划,还会那样惊慌失措悲痛万分吗?
发自真心的悲痛万分·
就像江隆聿说的那样,吴志伟不是简单的角色,要骗过他,只有先骗过自己最亲密的人,才不会让他起疑心!
而自己,正是所有人眼中,江隆聿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我从来没有怪过皇上......"半晌,祈安才缓缓开口,"能帮得上皇上的忙,我很高兴......"
江隆聿闻言却笑了,"听你这话,还是在怪朕呐!"
捏住对方秀气的下巴,毫不犹豫的覆上他的双唇,舌尖一遍遍的勾画着那秀美的轮廓,轻咬着,吮吸着,直到对方难耐的略张了张唇,便霸气的长驱直入,入侵过每一处每一分。
"唔......"祈安喘息着动了动身子。
江隆聿的吻,总是这样霸道又不容拒绝,像是永远都在掠夺着,逼得你喘不过气来!
......而那个人......
他的吻,却是温柔的像春风细雨,抚慰着,怜惜着,似乎是在捧着心爱的宝贝,是那么小心翼翼,唯恐折了伤了,唯恐受了丁点的委屈!
想到凌凤丘,祈安心里忽然一痛,连忙不露痕迹的侧过头,避开了江隆聿的亲吻。
"......"江隆聿也没多说什么,松开了手,任他退开,然后翻出替换衣裳,换下了身上那件沾染着血迹的里衣。

马车还在路上疾驰,车轮压在碎石上,不时发出"咔咔"的声响。车厢颠簸的厉害,马夫不停的鞭打着马儿前进。
被选来拉御车的马,本来就是万中挑一的上等良驹,此时被鞭子一打,更是马蹄如飞,朝着京城的方向火速奔去。
车旁,端王带着手下亲兵,也是马不停蹄的跟着。
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之内,就要赶到京城!
三个时辰,就要赶完平时要花整整两天才能走完的路!
争分夺秒!
有兵士体力不支倒下,端王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大声令道:"倒下的人随后赶来!其它人继续赶路!"
脚下竟是片刻不停。
车内,江隆聿和祈安二人虽然有靠垫可倚,但是急速行进中的马车,不但颠簸的厉害,更是时有弹起,颠得车里的人也是摇来晃去坐不安稳。
祈安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抬头往江隆聿的方向看去,却见他闭目养神,似乎这颠簸都与他无关的模样。
只是,眉头还是紧皱着,长而上翘的眼角,睫毛微微颤动着,想来心里也并不安稳。
是在担心着那场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吗?
还是正在盘算着那一步又一步的棋子,应该落在什么地方?
......棋子?
祈安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激得他一下子撑起身来。
"皇上!"
听出祈安语气中的惊惶,江隆聿睁开了双眼,"什么事?"
"那些刺客?"祈安惊疑不定,问道:"难道那些刺客,并不是......"
"不是什么?"江隆聿紧紧盯着祈安,追问。
"莫非......"祈安犹豫了一下,方才吞吞吐吐的开了口,"莫非那些刺客,其实并不是刺客?"
"......"江隆聿闻言,一双眸子滴溜溜的转了转,似笑非笑的道:"刺客就是刺客,什么叫并不是刺客?"
"但是--"祈安心下怀疑,忍不住又问,"这事也未免太凑巧了!还是说,那都是吴志伟安排的?"
"哼!"听见祈安这样问,江隆聿冷哼一声,道:"脱不了干系。"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吴志伟一直有和断天门联系,而且就在最近,断天门的人也曾悄悄的出现在他的府上,要在秋猎之时对朕下手!"
江隆聿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于是朕就将计就计,来了这一出断天门行刺的好戏!吴志伟以为是他得手了,自然会放松警惕,而这就是朕的大好时机!"
听见江隆聿一一说来,祈安心里惊疑万分,黑亮的双眼一直看着他。
将计就计?
好一出将计就计!
那边,恐怕吴太傅以为自己得手了,还在慢条斯理的准备着拔营的事宜吧?
而这边,却已经是一切安妥,猎人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猎物上钩!
生死相博!失败者断没有存活的机会!
祈安忽然想到了凤丘。
已经投靠了吴志伟的凤丘!
若是输了,你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呀!
吴志伟虽非善类,但是江隆聿......
他会放自己的手下败将一条生路吗?
更何况是乱臣逆贼?
祈安咬住了嘴唇,心里焦急万分,却又不敢表露在脸上,唯恐被江隆聿看出了端倪。
心绪如麻,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他却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那天凤丘凑在自己耳边低声说出的一句话。
"太傅处境堪忧。"
六个字,字字牢记。
但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句话呢?
为什么?
他投靠了吴志伟,而吴志伟得到了凌安王藩兵的兵力,不是更安全才对吗?
如今的局势,谁手里多一分兵权,谁就多一分胜算!
吴志伟不但手握京畿驻兵,现在更有了凌安王的支持,怎么还会"处境堪忧?"
处境堪忧的,应该是江隆聿才对!
可是他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的是,"太傅处境堪忧"......
莫非......
祈安猛地睁大了双眼。
莫非,凤丘他?
脑海中猜测出来的那个答案让祈安喜忧参半。
喜的是,如果是真的,那凤丘和江隆聿,这两个自己最重视的人,断不会有半点损伤!
忧的是,如果猜错,被打至万劫不复的,也会是自己最重视的人......
要说出来吗?
说了出来,江隆聿也好早点作个打算,至少能掌控住他所能控制的所有棋子。
但是,这毕竟是自己的猜测,万一情况正好是所料到最差的那种呢?
心中犹豫再三,祈安咬咬牙,看了看一旁的江隆聿,还是缓缓的开了口......

正午的时候,吴志伟也出发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旌旗飘扬,马蹄得得,缓慢的行进在返京的路上。
凌凤丘并没有一起回去,而是单独上路。
看着大队人马逐渐消失在远方,凤丘这才缓缓的从小山坡上下来。
小顺拉来他平素的坐骑,凤丘接过,转头看了看一旁凌安王府的人。
为首的人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属下听从世子差遣。"
凤丘也一扫素日里嘻哈的模样,表情严肃。此时的他,方才显露出能掌控万千兵马,谈笑间翻云覆雨的能力。
"联系上了吗?"他沉声问。
"只等世子一声令下,便可马上行动!"
"很好。"凤丘嘴角一勾,笑得似是而非,"出发吧!"
他翻身上马,看向京城的方向。
"他们也该等急了。"
说完,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一声长嘶,往前方奔去。

午时刚过,江隆聿已经回到了京城。
城门空旷,只有守门的士兵倚着城门,寒风吹过,卷起一地的落叶。
江隆聿走下车来,抬头看了看飞檐巍峨的城楼,然后转身,看向一旁静立的端王。
"终于开始了......"
他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一双眸子缓缓的扫过在场所有人,然后定在他们来时的方向。
祈安忽然觉得很冷。
不是寒风刺骨,而是江隆聿那幽深难测的眼神。
冰冷。
阴翳。
狠毒。
让祈安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里一点一滴的浸了出来......

明宏十一年秋,风云变幻。
一切都还是未知......

第十七章

夜晚的京城,人们都早早的进入了梦乡。
更夫像往常一样走街串巷,不时敲敲手里的梆子,吆喝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长长的尾音拖了很久,却忽然被一阵激烈的脚步声打断。
一群群举着火把,全副武装的官兵从目瞪口呆的更夫身边跑了过去。大街上,更是兵马如潮,一片混乱。
更夫吓呆了。他打更几十年,都没见过这大半夜的却满街满巷都是官兵的光景,明晃晃的刀枪在火光下闪着森然的光芒。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吧?
更夫颤抖着,牙齿打着架。身后有人跑了过来,撞了他一下,早就吓得脚软的更夫就一下子瘫到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领头的将领似乎是个年轻人,看见更夫瘫倒,只是扫了一眼,就策马调头往城西的方向奔去,身后,军队也井然有序的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吓瘫的更夫眼看着那一排排火把逐渐远去,方才擦了擦冷汗,浑身都湿透了,急忙连滚带爬的逃回家去。
林秉哲带着端王的那五千亲兵,来到了城西。
城西,京城左御都尉兼京畿巡城使宁少华,正带着自己手下等待在那里。
看见对方到达,宁少华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林护卫。"
林秉哲连忙跳下马来,也抱拳还了一礼,"宁都尉,皇上的密令--"
宁少华咧嘴一笑,道,"臣都已知晓,全听林护卫调遣!"
林秉哲点点头,"那些人的府邸--"
"都已在监视之中,保证连一只老鼠都逃不出来!"
听见宁少华的回答,秉哲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黄绫布包好的东西来,抖了开来,竟是一份圣旨。
他高高举起,朗声宣布道,"皇上有旨,太傅吴志伟、周维谦等人图谋不轨,令尔等速将其党羽抓获!不得有误!钦此!"
火把分成几路,往不同的方向奔去。随后,京城里,四处响起了喧闹声,间或有火光映红了漆黑的夜空。

明宏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晚,太傅吴志伟在京的党羽在睡梦中被一网成擒!
那夜,京城的夜空被火把照亮,连绵不绝的火光像是一条又一条燃烧的枷锁,铐住了周太傅,铐住了张御史,铐住了陈都督......
那夜,御书房的灯,一直不曾熄灭过,江隆聿彻夜未眠。

天边爬上了缕缕霞光,又是新的一天。
平民百姓都打着哈欠起床开门,城市里逐渐热闹起来,倒夜香的,扫大街的,慢慢的那卖早点的也摆出了摊子,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老百姓过着寻常的日子,热热闹闹,兴兴旺旺,浑不知就在夜里,那兵马踏过脚下的青石板路,已然是一场大的变故。
世事无常,人生如戏。
昨日还是位高权重,今朝便成为了阶下囚。
周维谦面如土色,披头散发,打着颤紧靠在天牢潮湿的石壁上,惊恐不安的看着狱外正悠闲踱步的端王。
一干人犯都被分别关押在不同的牢房里,端王一大早就来到了天牢,也不说话,就是来来回回的看着狱中的人,眼神冷冷的,看的那些人心里发毛。
本来是高床暖被,怎知却是一朝无常,哗啦啦似大厦倾。
胆小的已经吓得心神俱裂,只抓着那湿漉漉的稻草,惊惶如过街老鼠。
胆大的还能强装出一脸的镇定,但是额上漉漉而下的冷汗,却暴露了心里的恐惧不安,也只是个银样蜡枪头罢了。
端王慢慢走到周维谦的牢前,周维谦忽然大声叫道:"齐青扬!你可知本太傅乃是先帝御笔钦点辅政,你有何资格可抓我?"
端王闻言轻蔑的一笑,看向正紧抓住牢门瞪着自己的周维谦,"周太傅,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本王也是奉命行事,你喝吼本王已是以下犯上,本王心情好,就不与你计较了。"
说完,袖子一挥,扬长而去。
看着端王离开的背影,周维谦惊疑不定。
回到御书房,江隆聿正皱着眉头,喝着醒神汤,祈安站在身后,手指轻柔的帮他按摩着太阳穴。
见端王进来,江隆聿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在京的人,已经全部都被抓起来了,无一人漏网!就算还有些人没被抓到,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情,躲不了多久。宫中吴志伟安排的人,也都被全部换下了。"
"这就好!"江隆聿这时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往后一靠,神色显得轻松不少。
"现在只剩吴志伟了,怎么样?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江隆聿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道,"假传圣旨,还是显得轻了一点......"
他眼珠子转转,看向端王,"他们毕竟是先帝钦点的大臣,除非是谋朝篡逆之罪,不然还是无法一击即中,永无翻身!"
端王点点头,"不错,有遗诏在那里梗着,只有把罪名罗列得更严重一些,才能让天下人心服。"
听见端王这样说,江隆聿一时间沉默不语,只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自己那洁白的牙齿,沉思着。
"而且--"端王又道,"虽然抓住了周维谦,但是,他若是抵死不认,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来配他耗!"
他顿了顿,继续道,"吴志伟的人马已经在路上,等他回京可就不妙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嗯......"江隆聿皱起眉头,焦躁的应了一声。
两人都静默了下来,一直没有吭声的祈安看看二人,轻声的开了口,"其实......祈安有一个主意,说不定能为皇上争取到一点时间。"
江隆聿闻言回头看向祈安,"你说。"
"就是'漏网之鱼'。"祈安道,"现在吴志伟正在返京的路上,皇上不如干脆就让漏网之鱼逃出京城去投靠吴志伟,他生性多疑,听说京城有变,定不会再贸然进城,而会原地驻下,以便观察情况。"
祈安一路说来,江隆聿和端王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吴志伟多疑,能利用他的疑心争取到时间,这主意的确不错!"端王赞赏的看向祈安,"你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了!"
听见端王的夸奖,祈安俯身行礼,"王爷过奖了,祈安不敢当。"
端王大笑,拍拍祈安的肩膀,道,"在本王面前就别客气了!"
然后他又调头看向江隆聿,道,"那本王这就去安排?"
而江隆聿自听见祈安的妙计,就一直不曾说话,似乎在考虑着别的问题,此时听见端王这样问,挥挥手,回答道,"别急。"
他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却是笑了,"如果周维谦招了,那罪名可就是铁板钉钉确凿无疑,吴志伟要是知道自己已经阴谋败露,他反还是不反?"
"一定会反。"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端王还是回答道,"他断不会束手就擒,定要搏上一搏,求得个死里逃生的机会!"
"他反了,那我出兵去拿他也就师出有名了!"江隆聿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一声接一声的脆响。
"你想到什么了吗?"端王见状问道。
江隆聿点点头,然后看了看一旁静立的祈安,然后又调头对端王道,"得让一个人出场了。"
他笑得胸有成竹,缓缓说道,"朕安排他潜在吴志伟身边已经五年,把那人的腔调神情都学了个十成。"
听见江隆聿说来,端王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你想......"
江隆聿咧嘴一笑,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我要让吴志伟不反也不成!"
端王会意,冲着侄子竖了竖大拇指,赞道,"你这小子,倒是已经学会什么叫未雨绸缪了!本王这就去好好的让周维谦慌上一场!"
说完抬腿离开了御书房。
见舅舅离开,江隆聿站起身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祈安看着眼前慢慢走动的人,心里却是惊疑不定。
什么时候江隆聿竟然派了人潜伏在了吴志伟身边?自己却浑然不知。
难怪他对吴志伟和断天门有联系这等机密之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原来早有准备!
只是自己却完全不知!一丁点也不知道!
难道他竟然觉得自己不值得信任么?
祈安略带苦涩的心想。
江隆聿来回走了几圈,抬眼看见祈安脸色疲惫又有些忧虑,于是柔声道,"你如果累了,可以先去休息,不用陪朕。"
祈安摇摇头,心里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皇上,你说你五年前就已经安排了人在吴志伟身边?"
江隆聿点点头,"不错!吴志伟这人太不可靠,朕不能不防!只有知晓了他的一举一动,朕才能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他淡淡说来,然后看向窗外,"养兵千日,用,却只在一时!"

周维谦呆望着头顶上斑驳的霉迹,硕大的蜘蛛正张扬的织网,小飞虫晕头晕脑的撞了上去,生生的变成一顿美餐饕食。
忍耐!
只要忍到吴太傅回京,一切就都还有回寰的余地!
而在那之前,自己一定什么话都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周维谦胡乱的想着。
牢房里很静,静的连远处狱卒的窃窃私语似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嘈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来到距离周维谦十步之遥停下。"卡啷"一声,随后就是踉踉跄跄的一阵声响,似乎有人被硬推进了牢里。
是谁又被抓住了?
周维谦竖起了耳朵,凝神听着那边传来的所有声音。
端王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吴志伟,你也就别再垂死挣扎了!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什么?吴志伟?被抓进来的竟然是他?
周维谦不敢相信的瞪大了双眼,大气也不敢出,听着那边的所有响动。
一阵铁链声,随后,有人开了口。
"我......本太傅......不对......下官......"
那不正自己素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吴太傅的声音吗?
周维谦如五雷轰顶,一张脸顿时惨白。
完了!全完了!连吴太傅也被......
正呆若木鸡一般,那边,端王再度开口,"吴志伟,你假传圣旨,屯兵自重图谋不轨,更胆大妄为行刺皇上!每一条都可以诛你九族!你可认罪?"
随后便是"扑通"一声,似乎是有人跪下,接着传来吴志伟惊慌失措拼命求饶的声音。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那都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他使劲撇清自己的所作所为,想要捞得一线生机。
"都是周维谦!都是他的主意!是他假传圣旨!是他图谋行刺皇上!这一切都是周维谦干的!和我无关啊!"
更传来砰砰的磕头声。
周维谦勃然大怒,冲到牢门前使劲摇晃着,大声怒吼,"吴志伟你这个卑鄙小人!为了脱罪居然栽赃他人!"
他愤怒的大喊大叫,失望又绝望,"我招!我都招!吴志伟!不要以为你什么都可以推到别人身上!别忘了你的底细我可清楚的很!"
听见周维谦的怒吼在阴森的狱中回旋,端王无声的笑了。
他的面前,"吴志伟"也笑了。
那只是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面目普通,让人完全留不下印象,不过可以确定的就是,他并不是太傅吴志伟!

周太傅招认了他与吴太傅假传圣旨并行刺皇帝的罪行!
这消息片刻间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所有的人都惊疑万分,惶惶然不可终日,不知道局势会怎么变幻。
宁都尉和林秉哲还在带着兵马,挨家挨户的查找着残党和漏网之鱼。
一队官兵迅速的从小巷中跑过,直到听不见脚步声,阴暗的角落里才悄悄的探出来两颗脑袋。
"怎么办?"一人小声的问。
另外一人也是一脸慌张,"留在京城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逃出城去投奔吴太傅!"
"对对对!我们这就逃!"
两人主意打定,瞅瞅四下无人,便连滚带爬的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明宏十一年九月二十二日,吴志伟率兵在距离京城三十里的驿馆驻下,同时到达的,还有凌安王世子凌凤丘率领的一万藩兵。

第十八章

"喀~~"
"喀~~"
安静的房间内,只有一声又一声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
屋内除了吴志伟再无别人。房里很暗,只有桌上一盏青色孤灯,火苗微微晃动着,照得案后的人脸上也是明暗不定。
等着。
一直在等着。
京城里逃出来的人一路撞撞跌跌的扑到吴志伟案前,脸色煞白满头大汗,俨然一幅吓破了胆的模样。
"太傅!太傅!事情败了!"
败了?
京城里已经被江隆聿完全掌控,更进一步要对四位辅政下手了!赵星阜和施文远暂时躲过了风头,却也是龟缩在自家府邸里面,唯恐被这狂风骤雨刮到。
败了?
吴志伟冷笑。
你果然还是出手了!雷厉风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住了局势!素日竟是小?你了!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少年天子,行事荒唐,却原来是雏凤清音,一鸣惊人!
败了吗?
上谕尚未公布天下,昭告世人吴太傅心怀不轨,想来八成是顾及着自己手里的先帝遗诏,所以还不敢完全的撕破脸面,但是--
又能到几时?
回京,自己定然是死路一条!江隆聿断不会放过自己!
不回京,随行的这京畿驻兵难道就不会生疑吗?
现下的处境危如垒卵,搏还是不搏?
搏,尚有一线生机!
不搏,束手就擒?
想到这里,吴志伟"砰"的一声,一拳砸到案上。
"来人!"
他朗声唤道。
门外的心腹应声而入,"太傅可有吩咐?"
吴志伟回身,一双眼睛在昏暗里更显得阴翳,"通知所有人,连夜启程!"

吴志伟起兵了!
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直斥端王是非不分,更有佞臣叶祈安妖言惑众,迷惑圣上!
士兵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故如此,但是军令如山,就算心存疑惑也不得不服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往京城而去。
凤丘率领着凌安王兵走在吴志伟兵马的后面。
"世子。"小顺策马上前,来到凤丘身边。
"怎么样了?那边有消息了吗?"凤丘头也不回的问道。
"一切都如世子所言。"小顺回答,"全部都准备好了。"
"嗯。"凤丘点点头,继续策马向前行进。
小顺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磨蹭着,欲言又止。
察觉了他的异样,凤丘回头问道,"你怎么了?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犹豫了半晌,小顺还是吞吞吐吐的开了口,"世子,你这样做......叶少爷那方你怎么交待?"
凤丘握住马缰的手明显僵了僵,随后故作一脸若无其事,嗔道,"小顺你是不是太闲了?与其有时间啰嗦,还不做自己的事情去?"
说完双腿轻夹马肚,径直往前方去了,身后,小顺讪讪的摸摸鼻子,撅起嘴小声嘀咕,"......我还不是担心世子你嘛......"
说完,却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世子,你这样做,何苦呢?
叶少爷未必会领你的情啊......

消息传的很快!
吴志伟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直奔京城而来,这边,江隆聿却只是派出林秉哲带着一千御林军,前去捉拿。
这让人心里不免嘀咕。
吴志伟大军压境,竟是要逼宫的模样,而江隆聿居然只派了一千人去?
一千人!
和吴志伟的兵力一比,悬殊立现!
此去无疑是螳臂当车!
难道江隆聿认为自己敌不过吴志伟的大军,竟然自暴自弃,孤注一掷了不成?
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也包括吴志伟。
于是,当他听见林秉哲只带着两千人就来和自己的上万兵马相抗的时候,不禁哈哈大笑。
"小皇帝啊小皇帝!你也忒看清我吴某了!"
他们驻兵于京城外五里,隔着一片小树林,对面,就是林秉哲带领的一千人。
"区区一千人,就想撼动我吴某的京畿驻兵?你实在太可笑!也实在太不自量力了!"
夜已经降临,篝火四起,东一处西一处,照得素日里幽静的小树林也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吴志伟在树林这头安营扎寨,另一边,林秉哲也正在焦虑不安。
皇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难道真的认为一千人就能敌得过上万兵马?
更遑论要活捉吴志伟!
捏紧了怀里的那份圣旨,林秉哲迟迟不敢发兵,只能焦躁的来回走来走去,无计可施。

夜深了,宫女送上了雪蛤莲子羹,这是江隆聿素日里最喜欢吃的东西。
和别人的焦虑相比,他似乎更加的成竹在胸,丝毫不担心奉旨而去的林秉哲能不能拿下吴志伟的问题,悠闲的慢慢品尝着食物。
他沉的住气,祈安却沉不住了。
秉哲虽然武义高强,但是却没有领兵上过沙场,按理说,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应该端王去主持大局才对,但是,江隆聿却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派出了林秉哲!
毫无领兵经验的林秉哲!
这岂不是双手奉上了一个绝好的机会给吴志伟翻身?
祈安忧心不已,没发现江隆聿已经吃完了莲子羹,转头见他一脸担忧,于是伸手拉到怀里,笑着问道,"在想什么?连眉毛都皱成一堆了!"
边说边伸手抚上祈安隽秀的脸,触手一片柔滑,忍不住想再多抚一会儿。祈安却握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担心的问道,"皇上为何派秉哲去?只有一千人,如何能和吴志伟抗衡?"
江隆聿笑着反问,"怎么?你担心他?"
"怎么能不担心呢"祈安不顾自己正被江隆聿搂在怀里,形成一个暧昧的姿势,转头道,"皇上就不担心吗?"
"......我当然担心。"江隆聿默了一默,"不过.....朕心里自有盘算!"
祈安不解的看向他,江隆聿却笑了笑,忽然吻了他一下,然后放开,站起身来。
走到案边拿起一封密函,他缓缓道,"吴志伟也应该动手了!"

林秉哲没办法再犹豫下去了!
因为他已经被吴志伟的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前方的人马忽然往两边分开,吴志伟在众人的簇拥之下骑马慢慢走来。
"黄毛小子!你还不束手就擒?"
他得意的大笑,手里握着的马鞭往秉哲一指,"就凭尔等也想拿下吴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林秉哲紧握着兵器,咬着牙,眼里愤恨的似乎要滴出血来。
"呸!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手下的一千人倒也硬气,虽然被远是自己数倍之多的敌人围住,但也毫不退怯,紧紧握着雪亮的刀枪剑戟,背靠着背围成一个圈,和对方僵持着。
吴志伟可没有那个耐心和林秉哲废话,手一挥,大声令道,"给我全部拿下!"
士兵们立刻一拥而上。
眼见就要血溅当场,东面,忽然传来马蹄声,还有大队人马赶来的脚步声。

伸手再拿起一封密函,江隆聿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的道,"端王的五千人马,这个时候也应该赶到了......"

来的正是端王齐青扬。
率领着他自关外带来的五千子弟兵,在林秉哲出发后,也一路偃旗息鼓悄没声息的尾随而至。
此刻,端王手中马鞭一扬,身后的士兵就朝两边跑开,和林秉哲的人马汇集在一起,和吴志伟针锋相对。
"想拿下?你拿得下吗?"
端王朗声喝道。
吴志伟咬牙,手再一挥,兵士们立刻将手里的兵刃对准了对面的人。
两下里僵持。
树林里一片静默,只听的见紧张的呼吸之声,所有人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不知下一刻又会是怎般局势。
饶是端王再怎么见过大场面,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此时,额上还是缓缓的流下了汗水。
吴志伟一言不发,也在强装着镇定,心下翻腾不已,嘴角微微抽搐,只拿眼恶狠狠的瞪着端王。

把密函拆开看了看,江隆聿皱起了眉,"但是,凌凤丘却还在--"

忽然西面又是一声长长的马嘶,很多人举着火把出现在吴志伟身后。
凌安王的援兵到了!
所有人为之变色。
端王变色,因为他没料到凌凤丘会来的这么快!
林秉哲变色,因为他这时方才相信,凌凤丘是真的投靠了吴志伟!
吴志伟变色,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连忙驱马上前,迎着凌凤丘道,"世子你果然守信!"
凌凤丘笑了,看了看对面脸色灰败又愤恨不已的两人,若无其事的回道,"太傅言重了。"
吴志伟得意的笑了,笑的张狂,笑得毫不掩饰,居高临下的看向端王,"端王,你以为螳螂捕蝉,却不知我黄雀在后!你输了!"
端王脸色苍白,咬了咬嘴唇,也不答话,只握紧了手里的马鞭,瞪着眼,抿着唇,冲凌凤丘指了指,"你--你这样做,可对得起你忠心耿耿的父亲?"
凤丘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件金色的东西,高高举起。
"这是凌安虎符,可以调动千军万马。"他淡淡的道,"端王爷,你应该明白这样东西在我手里,代表着什么意思吧?"
"......你胡涂!没想到连你老子都一样胡涂!"端王怒斥,虽然不愿相信,但是眼见为实,凌安虎符在火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凤丘耸耸肩,把虎符又收进了怀里。
这时,林秉哲说话了,"凌凤丘,我本来以为我们是朋友,没想到你却背叛了我们!"
"官场上,没有朋友。"凤丘看了林秉哲一眼,语气略带轻蔑,"谁敢知心相交,谁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林秉哲大怒,举起手中的宝剑指向他,"你这个小人!"
面对指责,凤丘却没有反驳,眼神不被察觉的黯淡了一下,于是侧开脸去,一旁,吴志伟大声喝道,"成王败寇!还废话什么?趁早拿下是正经!"
他又对凤丘道,"免得夜长梦多,被他们死里逃生!早一刻拿下就多一分胜算!"
凤丘点点头,"不错!"
吴志伟于是大声下令,"把他们都拿下!违抗者格杀勿论!"
端王他们立刻严阵以待,竟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杀戮一触即发!
树林里,顿时紧张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谁都没有说话。
谁也不敢说话。
一出声,谁能预料接下来的局面?
因此都沉默着,吴志伟也好,端王也好。
都狰狞了眼,像两只受伤的兽,只等着灭下对方去!
却在这当口,凌凤丘的声音缓缓响起,清冷又残酷,听在耳朵里却有如五雷轰顶。
"凌安兵听令!把叛臣吴志伟拿下!违令者斩!"

再举起另外一封密函到眼前晃了晃,江隆聿笑了,阴冷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道,"谁输谁赢还没定呢!"

吴志伟看着那一排排对着自己的刀剑,忽然觉得有点如坠梦里。
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掌握住了全部局面,却忽然间一切颠倒!
台上粉墨登场的一瞬间变了脸,台下热热闹闹看戏的观众也一个翻身上了舞台!
刹那间,翻云覆雨天地变!
他缓缓的,不敢相信的看现凌凤丘,"你出卖我?"
凌凤丘已经走到端王身边,回头道,"我一直都是忠于皇上的。"
吴志伟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怨毒的眼神慢慢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端王、林秉哲、凌凤丘......
他不甘心呀!
却已经是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原本以为胜卷在握,哪知却被临阵倒戈,功亏一篑!
不甘啊!不甘心啊!
但是败局已定,再不甘心又奈何?
忽然仰天大笑,"天意!天意啊!"
他笑的凄凉,远远的传了出去,在这漆黑的夜里越发显得像是狼嚎一般,叫人听了心里发怵,忍不住激灵灵的打冷战。
端王挥手,"拿下!"
太傅吴志伟束手就擒。

宫灯早已经熄灭。
江隆聿悠闲的靠在椅子上,看着窗棂上透进来缕缕晨光。
天亮了。
一旁的软榻上,祈安熬不住夜,已然沉沉睡去。
江隆聿看了看他,然后起身打开了房门。
夜里还未散尽的寒气随着房门的开启卷了进来,祈安被冷风一吹,小声的打了个喷嚏,睡眼稀松的醒了过来。
"皇上?"
他迷迷糊糊的问。
江隆聿却已经走到了御书房外。
"皇上?"祈安再唤了一声,听见外面有些微的响动,于是抓起一旁的锦袍也跟了出去。
"早上风大......"想要把锦袍给皇帝披上,却被他制止。
天边慢慢变亮,红色的霞光像是血色一般逐渐浸出,似乎是一场光与暗的厮杀。
华丽,而又残忍。
江隆聿看着,英俊的脸上慢慢的露出笑容。
那是站在泰山之巅俯瞰尘世的笑。
是天下尽握手中,帝王的笑!

第十九章

天牢,阴森而潮湿,空气里似乎都是地府深处浸出的怨气,让人忍不住打冷战。
凌凤丘缓步行在其中。
来到走廊尽头的那间牢房前,他停下了脚步。
"吴太傅......"
里面的人应声抬起头来。
已经不再是紫蟒貂裘,位高权重,吴志伟披头散发,身穿囚衣,却是一脸的安静自如,似乎生死已置之度外。
见是凌凤丘,吴志伟安静的答道,"吴某已经不是太傅,世子不用再这样称呼。"
凌凤丘哑然,吴志伟却又抬起头来,"世子如今是当朝红人,竟来看我这个将死之人,吴某感激。"
他叹一声,世事无常的感慨在阴湿的空气里悠悠盘旋。
"还敢来看我的也只有你了,其它的人都怕和我扯上关系,如遇鬼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凤丘不禁苦笑。
官场如此。
人性如此。
谁能免俗?
只是吴志伟却似一朝顿悟,竟与之前判若两人。想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于是都看开了。
以前执着的,在意的,拿命相博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场好笑的儿戏。
却都便宜了谁?
吴志伟不语,凤丘也难言。
既然无话,凤丘打算离开,刚转身,身后又传来话语。
"听说已经判了我明天午时斩立决?"
凤丘呆了呆,也不回身,应道,"是的。"
"呵呵......"
吴志伟笑了,凌凤丘忍不住还是转过身来,问道,"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怕么?"
"怕?"吴志伟看着他,"成王败寇,我输了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他顿了顿,又看向凌凤丘,"只是,我死了之后,该感到害怕的人,就会是你了。"
吴志伟平静的对凌凤丘缓缓说来。
凤丘一愣,不明白吴志伟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正想进一步追问,吴志伟又开了口。
"当今天子是什么样的角色,你心里很明白。"他继续说道,像是一位仁慈的长者,正在耐心的为小辈解答着疑惑不解,"就算除掉了我,他依旧食不安稳睡不安寝,原因无他--"
吴志伟伸手指着凌凤丘,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把话吐出了口,"你的存在!就是他的另一个威胁!"
凌凤丘听了沉默不语,半晌才低声道,"......我没想过......我从来不想介入这些......"
吴志伟冷笑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说完这八个字,就转身面朝着墙壁,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再不说一言半句,分明是下了逐客令。
凤丘见状也只好慢慢的离开。
脚步声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回响,然后逐渐消失。

明宏十一年秋,太傅吴志伟、周维谦意图谋反,被一举拿下。
斩立决!
其九族诛。
从犯党羽或斩或杀或流放发配,无一幸免。
同月,太傅赵星阜和施文远提前归政于帝,告老还乡,永不入朝。
明宏帝江隆聿,终于真正的成为了九五之尊!

秋雨绵绵。
又下起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记得吴志伟等人被处刑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连绵细雨,雨水洗刷着地上飞溅的血迹,慢慢被冲的无迹可寻,再看不见一丝杀戮的痕迹。
祈安抬头看着阴郁的天空。
御书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几位大臣们低头鱼贯而出。
祈安认得他们,都是一些原本在朝中默默无闻的人,在四位辅政归政之后,江隆聿都破格提了上来,委以重任。
他们小声的商议着政事,渐行渐远。
料想着书房中已经再没有旁人,祈安正打算进去,房门却又打开了,江隆聿走了出来。
来到外面,江隆聿长长的舒了个腰。
他亲政时日虽然已经不短,但是一切大小事务,向来都是由四位辅政决断处理,朝中官员也是一直只听吴志伟的话办事,如今除了辅政杀了吴志伟等人,王公大臣们忽然不同,恭顺敬畏,江隆聿此时方知为君之乐,心下舒坦宽慰,自登基以来,从没觉得如此意气风发过。
转身看见祈安正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自己,于是笑道,"怎么不进来?"
祈安缓步上前,"皇上在商议国家大事,祈安怎敢打扰?"
江隆聿一笑,拉住祈安的手往屋内走去。
雨沿着屋檐流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祈安像往常一样靠在江隆聿怀里,看着他一本又一本的翻着奏折,俊朗的面孔坚毅而认真。
曾几何时,少年柔和的脸已经变得坚定而刚强,原本浅弯淡笑的眸子也逐渐变得精光闪烁,不怒自威,俨然一股王者之气!
祈安静静的看着,脸上淡淡的带着笑。
终于......终于成功了......
天下又重新掌握在了江隆聿的手中!
有他睥睨天下,定会是盛世繁华,苍天太平!
而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期望的吗?
记得自己曾在母亲的灵前发下重誓,定要尽己全力,助江隆聿治下一个朗朗乾坤、湛湛青天!
如今,愿望正在一步一步的实现,不是吗?
先是除了辅政,接下来,只要江隆聿抓紧手中的兵权,任谁都不会是威胁了!
只要能实现一直梦想的太平盛世,自己受些闲言闲语又算的了什么呢?就算是要拿性命来血祭,也是心甘情愿的......
想到这里,他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人的笑脸。
凌凤丘。
祈安的心忽然猛地一抽,揪疼揪疼的。
凤丘......我却要负你了......
他想的正出神,身畔的江隆聿忽然说出一个名字。
"......凌凤丘......"
祈安的心跳差点漏跳了一拍,怔了怔,连忙回头,却发现江隆聿只是拿着笔在自言自语。
"他和他的军队留在京里始终不妙......"
笔上蘸满朱砂,滴了一滴在雪白的纸上,像血一般,红得刺眼。
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一动,江隆聿又道,"怎么?你有话说?"

祈安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方才低下头,轻声道,"......没有......"
江隆聿却冷哼一声,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秀气的下巴,硬抬起来对着自己。
"吴志伟已除,凌凤丘现在和你再没有任何关系,知道了吗?"
祈安愕然,睁大了双眼,看向眼前忽然一脸冷漠的江隆聿。
见祈安迟迟没有响应,江隆聿于是加重了力道,捏得他"啊"的一声,痛楚的皱眉。
"我不准你再去见他!"
祈安没有说话,任由他捏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黯淡了下来,闭上眼,轻轻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像是被掏空了一块似的,难言的情愫涌了上来,忽然觉得喉咙梗梗的,强咽下去满腔的苦涩。

第二天,朝堂之上,江隆聿宣布了对各位护驾有功之臣的奖赏。
更特别提到了凌凤丘。
"凌安王世子品性良恭,素行端直,乃忠良之后,更兼护驾有功,故加爵一等,为忠勇候,择日回封地接受册封。"
凌凤丘坦然的接受了这道圣旨。

风寒,雨凉。
好一场大雨。
端王府内,端王和凌凤丘正站在廊下,看着屋檐边滴下的雨,慢慢的沿着院里的小沟流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离京?"端王平静的问道。
"......我不知道......"
凤丘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知道......真的要离开吗......"
他低喃,身边的端王却都听清楚了,叹了一声,道,"本王还是建议你尽快离京!难道说京城里有什么你放不下?"
放不下?
凤丘苦笑。
是的,放不下,也舍不得。
要是自己离开了,还能再见他吗?
也许这就是永别......
从此再不能见他温柔的笑脸,只能梦里相会了么?
舍不得呀!却又如何?
皇帝圣旨已下,自己又能等到何时?
他很清楚江隆聿为什么会下那道圣旨,也很清楚端王为什么劝自己尽快离京。
但是心里有着牵挂,如何能走的安心?
一旁,端王又缓缓开口,"你明投吴志伟,暗里却派来亲信与我联系,助得皇上一击而中,本王很感激你,但是--"
他转过身来,两眼炯炯,"你和你手下那么多人马,却是犯了皇上的大忌!虽然他现在还顾及着众口纷纭不能对你怎么样,但是难保不会寻个理由对你不利。"
说到自己的侄子,端王也隐隐一丝苦笑,"皇上虽然年少,本王却也不敢小?。说不定,他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可怕。"
"你知道本王是怎么回京的吗?"他问。
凤丘不解的看向他,端王摇摇头,道,"那时,宫里上下都被吴志伟掌握住了,他无法和我取得联系,于是才会闹出那和叶祈安龙阳断袖的秽闻,而且故意闹大,就是为了传到我的耳朵里,让我有借口入关回京。"
"我以为......"凤丘讶异,话刚说出口却又自嘲的笑了。
"你以为他只是胡闹而已?"端王却没笑,而是一脸正色,"他其实什么都计算到了,我也是回京后才知道的。"
"而这次铲除吴志伟,你也该了解他的手腕了......"端王说完,伸手拍拍凤丘的肩,又道,"凤丘,你还是尽快回去凌安吧!留在京城不是良策!"
凤丘沉默了半晌,疑惑的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端王笑了,眼神温柔,慢慢的道,"我曾经欠你父亲一条命,如此而已。"
凤丘皱眉,大惑不解,端王却没有再说话。
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
廊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国政初归,江隆聿似乎一下子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整天呆在御书房里。
阴雨依旧下个不停。
祈安无聊的看着雨水落到院里青石池里,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连忙回头,秉哲正臭着一张脸瞪着自己。
"......你又被林师傅骂了呀?"祈安问,"瞧你那什么脸色?"
秉哲却不答话,只拿眼瞧着他,看的祈安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笑道,"你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事?"
"凤丘要见你。"秉哲缓缓道。
祈安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喃喃的重复了一次,"要见我....."
秉哲点点头,"他说在醉烟阁百步外的玉泉楼等你。"
见祈安低头不语,秉哲问道,"你去吗?"
祈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去见他吗?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让自己什么都不顾不管了,只要照心意去做就好,但是理智却再再的告诉自己,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
看见祈安一脸的痛苦,秉哲长叹一声,道。"话我已经带到了,祈安,你自己拿主意吧。"
说完转身离开,却在正要踏出房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他明天就离京了。"
明天?这么快?
祈安一下子抬起头来,秉哲已经走远了。
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祈安心里苦涩万分。
他始终是要离开的不是吗?只是心里却为什么如此的舍不得?也如此的难过?像是被刀子活生生剜去一块,痛且落寞......

玉泉楼上,风寒雨急。
凤丘都已经记不得自己等了多少个时辰了。
看着天色慢慢的暗了下去,看着街上的行人打着伞急匆匆的回家去,看着一盏盏的灯火逐渐亮起,照在雨丝上,雨似乎也隐隐闪着亮了。
还要等下去吗?
凤丘苦涩的心想。
他若来,早来了!
他的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江隆聿......
店小二探头探脑的进来,"客官,我们要打烊了。"
......还是......等不到啊......
凤丘站起身来,付了酒钱,撑开雨伞走进夜里去。

祈安看着玉泉楼的灯光慢慢暗了下去。
握着伞柄的手指使劲用力,都开始泛白了,脚下却始终还是迈不出那一步。
呆立了很久,咬咬牙转身,缓缓的往另一头走去。
雨依旧下的很大,淋在伞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他低着头,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前走,眼前忽然出现人影。
"祈安......"
凤丘又惊又喜,顾不得还下着连绵秋雨,一把抱紧了祈安。
雨伞落到了地上,溅起一片水珠,纷纷扬扬的四散开去。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凤丘用力的抱着祈安。
他是那么用力,恨不得把怀里的人嵌进身体里去,喃喃道,"和我走吧......和我一起回去....."
祈安眼里隐隐有了水意,想说话,一张口却是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跟我回去凌安,我们从此在一起,再不会分离!"凤丘的怀抱火热,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还有他酸楚的乞求,,让祈安差点就要崩溃。
咬着牙,轻轻的推开了他,祈安倔强的抬头。
"我不能跟你走......"
他仰着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已经被水气模糊,却依旧清清楚楚的说出了口,"我要留在皇上身边。"
雨越下越大,两人浑身都被淋湿了。雨水顺着脸流了下来,竟分不清是雨是泪。
凤丘忽然笑了。
笑得是那么凄凉,那么酸楚。
"原来这就是你的选择?"他退了一步,却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在雨里。
"我以为你对我还算有情......"凤丘悲凉的笑,"我以为我在你的心里至少也有那么一点分量.....结果却都比不上你的皇帝......是我傻......"
"不是的!"祈安想要上前解释,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只好使劲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如果不是,那你就跟我走。"凤丘平静的道。
祈安呆住了,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又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答应你......"
我要助江隆聿治出一个太平盛世,朗朗青天!
我不能跟你走啊!
他想说,却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传出来的,只是一声呜咽。
凤丘静静的看着他,一直看着,然后,他慢慢的,慢慢的退后,想要挤出一个笑脸,却笑得苦涩而悲沧,只好缓缓摇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祈安,你没有心......"
他凄凉的道。
然后转身,不顾雨越下越大,慢慢的消失在雨幕中。
看着凌凤丘头也不回的离去,祈安终于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跪倒在雨里。
眼前逐渐模糊,张口传出的却全部是一声声的呜咽。
他失声痛哭。
眼泪像绝了堤的水一般汹涌而出。
双手紧紧抓住心口,那里疼得像是被刀子活生生剜着一般,一下又一下,痛彻心扉。
他从来不知道,看见凌凤丘离开的背影,自己的心居然会这样的痛!
想要出声叫住他,涌上来的竟然全部是哭泣。
好痛!
心好痛!
祈安跪着,紧紧的蜷起了身子。
怎么能被爱却不自知?
怎么能爱着却不自知?
为什么会是如今的局面?
却又怪的了谁?怪的了谁?
自己亲手断绝了那份牵念,斩断了那份感情,如今再来后悔,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雨声落在耳中竟像是嘲笑的声音一般,嘲笑着自己的悔之晚矣。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对不起......"
他瘫倒在地上,对着那个人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对不起......凤丘......"
"对不起......"
祈安哭得哽咽,无力的倒在雨中......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看着熟悉的浅月色压花绣丝床帘,祈安忽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祈安静静的看着,躺着,眼泪却悄悄的流了下来。
他......走了......头也不回......
嘴角缓缓露出一个悲伤的笑,祈安心里酸楚万分。
说不定,自己和他的相逢,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如果从来没有遇见他......
如果......
祈安咬住了嘴唇。
脑海里忽然闪过秉哲昨天说过的一句话。
他今天就要走了,永远的离开了......
于是顾不得自己头痛欲裂,挣扎着起身,摸索着披上袍子,颤抖的手指努力的想要系上腰带,扶着墙壁往外走去。
只想去见他一面!
只想告诉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眼前天旋地转,咬着牙强行熬着摸到了门边,手指刚触到,房门却忽然打开了。
祈安抬头,江隆聿正阴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你要去哪里?"
他冷冷的问。

城外,凌安王的人马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凤丘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了。
路边歇脚用的小凉亭里面,凤丘却一直看着城门的方向。
还是希望能最后再见他一次的吧?
他略带苦涩的心想。
无论如何,还是想再见他一次......
只是......
他还会来吗?

"朕不会放你出去的!"江隆聿把祈安一把推到床上,然后压了上去,把他的双手固定在头顶,怒道,"你要去找他?你要和他走?"
祈安挣扎着,却被江隆聿轻易按住。
"你反抗朕?"江隆聿怒火更盛,"你以前从来都不会拒绝朕的!现在为了他,你居然反抗朕?"
"放开我!"祈安一面使劲挣扎着,想要摆脱江隆聿的钳制,一面泪水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要去见他!"他泪流满面,"他就要离开了!永远离开我了!"
只想见他最后一面啊!
最后一面!
告诉他,自己心里有他的!
一直都有他!
祈安又是后悔又是难过,只想着能尽快挣脱,却不料这对江隆聿而言,不啻于火上浇油!
"你就为了见他?为了见他就要反抗朕?"
江隆聿怒火万丈,顺手扯过枕巾把他双手裹了绑在床头,强行挤进双腿之间,只一扯就把他身上的那件月白色袍子撕成两半,露出柔滑的肌肤来。
"放我去见他......"
祈安头仰着,乌黑的发在之前已经挣散了,凌乱的披散在床间枕上。眼里泪水不断流下,喃喃的哀求着。
"我求你放我去见他......求求你......"
江隆聿冷哼一声,狠狠的压了上来,如一只捕获了猎物的豹,用力吮咬着他的唇、他的颈、他的胸......

城门处,有一人一骑疾驰而来。
凤丘睁大了双眼。
会是他吗?
会是他吗?
心潮起伏不定,期盼又紧张。
来人下马,却是林秉哲。
他见了凤丘,抱拳道,"世子原来还没走?"
凤丘也抱拳回礼,心里失落不已。
看见凌凤丘怅然若失的模样,林秉哲心里暗叹一声,却不得不咳嗽一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下官奉皇上之命,来看看世子离开没有。"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飞过。
已经是深秋了,风里寒意逼人。
凤丘再往城门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然后回头对林秉哲道,"我这就启程......"

身体紧贴在一起,没有丝毫缝隙。
身上的人粗声喘息着,在祈安的身上厮磨,想要藉以平息体内燃烧的火焰。
不顾身下的人颤抖着,挣扎着,哭泣的哀求着,他一沉腰,将自己的坚挺毫不犹豫的送了进去,毫不意外的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没有了往日体贴的温柔,只有赤裸裸的掠夺与占有。
下身传来撕裂的剧痛,祈安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咬住嘴唇,强行忍住。
唇咬破流血了,他却丝毫也感觉不到疼痛。
只剩心痛!
心里像是在滴血一般,疼得连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都是一种煎熬与酷刑。
凤丘......
对不起......
对不起......

大队人马启程了。
凤丘最后一次看了看京城巍峨的城门。
眼里,是太多的不舍与眷念。
他默默的看着。
城门却一直紧闭。
他叹息一声,闭上眼转身,然后上马离去。

明宏十一年深秋,凌安王世子凌凤丘率领部下返回凌安封地。
之后,在他的有生之年里,再也没有踏上京城一步......

上部完


《寒堂梦回》下部完+番外2篇


第一章

暮春时分,天气煦暖舒畅,凌河水面被风拂乱,漾起阵阵涟漪。河面上横七竖八的行着小船青筏,船上的人撑着竹竿,慢慢的顺水划去。
"枝头渐绿春风老,垂杨影里蔷薇俏。绮罗人,软红飘,唤起莺儿窗外闹。青竹帘中低绣幄,秋千架上颜色娇。旧日唱尽春日喧,莫把韶华辜负了……"
不知是哪条船上传来的娇柔歌声,和着煦暖的春风,沿着河道一路飘进岸边竹轩里。
竹轩靠水,清雅幽静,小平台半支在水面上,摆着一张桌子,几把竹椅。
凌凤丘正坐在桌旁,一痕碧青色衣衫,似脚下那缓缓而过的无声流水,碧清透彻,了过无痕。
歌声袅袅的飘了过来,还夹杂着年轻女孩子们的莺声雁语,时不时传来咯咯的娇笑,单纯而肆意。
"……说寂寥,不寂寥,夜半谁来醉中宵?浮生六道无知己,红尘八面多烦恼。玉与帛,酒与色,尽教一醉湮去了,万贯家资算甚么,百年之后谁知道……"
"……说寂寥,不寂寥,夜半谁来醉中宵……"凌凤丘也轻声的哼着这支曲子,扭头看向河中心聚在一起的青竹筏。
筏上立着几位年轻姑娘,轻罗衫,薄儒裙,手里拿着划船用的竹竿,一边慢慢拨动着水面,一边嘻嘻哈哈的唱着歌儿,煞是快活。
她们年少,尚不知什么是忧,只唱着曲儿图个热闹,却不解离人调寄曲中意,心上愁煞心上秋。
竹筏缓缓的飘远,歌声也逐渐的淡去,凌凤丘方才回过头来,轻叹一声,"……小女孩只知嬉闹,又怎知什么是烦恼……更不知何谓寂寥……"
桌上摆着秘色瓷酒壶,杯中剩下半盏残酒,已是许久未饮。
酒入愁肠愁更愁。
这半盏残酒,竟像砒霜,入肠寸断。
祈安,你何其狠心!
凤丘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耳边,女孩子们的歌声越飘越远,逐渐消失。
"说寂寥,不寂寥,夜半谁来醉中宵……"
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走到栏边,把那半盏残酒缓缓倾入河水之中。
半杯酒,一心祭。
祈安,不怪你太狠,只怨自己甘心画地为牢吧…………
凤丘慢慢走出竹轩,轩外,小顺已经静静的等候多时,见到主人出来,于是上前一步迎了上去,"王爷,要动身了吗?"
"……"
凤丘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色澄明,流云瞬息万里。
"动身吧……"凤丘静静的闭上了眼。

明宏十三年,凌安藩地。
春草年年绿,秋叶季季黄,凌安地处南方,气候温暖土地肥沃,秋实春华,万里澄江似练,好一个富庶之地康沃年华。
田间稻实坠坠,人们正在忙碌着收割一年的辛苦劳作。
"世子,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
小顺笑嘻嘻的端着一簸箕刚刚收割下来的谷穗,递到凌凤丘面前。
凤丘正弯着身子和附近的农民们一样,手持镰刀割着一挽一挽沉甸甸的谷实,听见小顺的话,抬起身来笑道,"这两年风调雨顺,是老天爷眷顾啊。"
他拿起小顺端着的谷穗,细细捻磨察看,"谷粒饱满,留作谷种也是不错的。"
小顺咧嘴嘿嘿笑了起来,凤丘不解的看向自己的仆人,"你笑什么?"
"我笑世子身为堂堂的凌安王继承人,却像个普通的农户一样下田干活。"小顺毫不顾忌的指着主人大笑。
凤丘一愕,看看自己一身粗布装束,袖子裤脚都挽了起来,赤着脚踩在田间,头发上还粘着稻叶碎谷,俨然一副农作之人的模样,哪里还像威震一方的藩王世子?
于是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站上田埂,接过小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抬头看向远处一片片金黄色的稻海谷浪。
这几年凌安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储粮充足实力充沛,再加上向来宽厚治理,这藩地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定居开拓,原本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便更加的富足势强。
相邻的几个藩属也唯凌安马首是瞻。
只是自己虽然成为众藩王里面一言九鼎的人物,凌安王凌允琏却依旧深居简出,过着隐士般的日子,漂泊淡然。
如今凌安领地内,凌允琏早已不问世事,真正掌管大权的正是他的儿子凌凤丘。
凌凤丘治下宽厚仁慈,更兼他自己也没什么架子,没事就和平民一起下河打鱼上山打猎,春种秋收,夏养冬藏,竟得了个"亲民"的好名声,人人敬仰喜爱。
眼见天色不早了,凤丘坐在田埂边洗干净双足,然后穿上小顺递来的鞋子,拍拍身上的碎叶残谷,起身回府。
一路上沿着田埂走来,沿途的农户纷纷朝他打招呼,"世子,回去了吗?"
"是呀。"凤丘微笑着一一点头回答。
"世子,这个是我家种的东西,小小心意,请收下吧。"善良的人们拿出自己辛苦一年的成果,硬是塞到凤丘怀里。
凤丘也没有拒绝,笑着全部收下,"谢谢各位了。"
小顺也抱了满满一怀,一边努力的不要让东西掉下,一边看着农户们离去的身影,皱起眉问道,"世子,收这些做什么啊?府里又不是没有。"
"这你就不懂了。"凤丘回头帮小顺拿走一些,道,"这是他们的心意,一来不能辜负了,二来嘛……"
他顿了顿,看看小顺不解的神色,继续道,"看看这些作物,就能知道我凌安境内适合什么生长,又不适合什么耕种了。"
"啊?小小的一些东西,世子你就能看的这么远?真厉害!"小顺崇拜的看向自己的主人,却被回了个大大的白眼。
凤丘毫不客气的白了小顺一眼,哭笑不得的回道,"这算什么看的远不远的?你这小子,真是不学无术乱吭声。"
小顺不满的表示抗议,"人家才不是不学无术呢!"
"那回去就多看看书。"凤丘伸指戳戳小顺的额头,"快走吧,天都快黑了。"
说完快步离去,小顺连忙跟上。
回到凌安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府前点亮了灯笼,照得门前亮晃晃一片。
见主人回来,仆人们纷纷上前服侍着更衣洗脸。
换下那身粗布衣服,穿上家常的便服,凤丘一边系上衣带,一边问身侧垂手伺候的总管,"我父王呢?"
"王爷一早就上山去了,至今未回。"总管恭敬的回道。
"是吗?那看来今晚父王也不会回来了。"凤丘低头笑道。
父亲向来是闲云野鹤般的性子,这两年把大权交给自己后,更是不时出外游历名山大川,潇洒自在,无拘无束,羡煞他人。
自己也想如父亲这般自在逍遥,天地悠悠,只愿能和那人携手,春来簪花,雪浓温酒,了此一生。
却无奈,那曾经唯一的机会,已经生生错过,再不能回头……
唯留心中一抹安静的身影,刻骨铭心。
纤长的手指挽起衣带系好,然后在镜台前坐下,让侍女把乌黑的长发梳成发髻,别上翡翠簪子固定住。
镜中映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神采飞扬,一双凤眼,隐隐含着不羁与洒脱,却似乎被什么束缚住的样子,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忧愁。
忧从何来?
愁为何起?
凤丘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了一下,把镜子反面扣下,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用过晚膳,凤丘都会到书房看看公文,处理一下事务。
房内烛火明亮,年轻的凌安王世子奋笔疾书,时不时停下来轻轻吹干墨迹,收起来放到木匣内。
夜深了,窗外秋风泠泠,从虚掩的窗户缝里钻了进来,那烛火就微微晃动起来,映得窗棂上的人影也晃动不休。
凤丘放下笔,闭上眼睛养神,却忽然开口道,"南边怎么样了?"
原本只有凤丘一人的书房内,人影一晃,已经多出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回禀道,"正如世子所料,南边最近蠢蠢欲动,果然是断天门在暗地里捣鬼。"
"查出来是断天门的什么人没有?"
"这……"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才又道,"属下无能,查不出是幕后主使。"
凤丘冷笑了一下,缓缓道,"这也不能怪你,朝廷查了这么多年,不也依旧对断天门一无所知么?能知道我境内是他们在捣鬼,那就足够了。"
他顿了顿,眼珠转了转,又吩咐道,"断天门忽然在这里出现,不知目的为何,你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看看再说。"
"属下遵命。"黑衣人抱拳行礼。
"嗯……"凤丘缓缓点点头,挥挥手,黑衣人就如来时一样又悄没声息的离开了,房间之中只剩下凤丘一人静静的独坐。
夜越来越深了,有一支蜡烛燃尽了,火苗忽闪了一下熄灭,凤丘这才回头看向烛台的方向,伸手剔去剩余几支的烛花。
此番断天门忽然出现在凌安,十分蹊跷。
他们除非不出现,一出现必定就是行刺皇室中人或者朝中大臣,人人谈之色变战战兢兢,却没奈何断天门的人实在太神出鬼没,叫人防不胜防。
当知道断天门出现的消息时,凤丘也第一时间加强了戒备,唯恐发生什么意外,却不料断天门居然没有对凌安境内的任何人下手,一反平时诡秘的作风,大摇大摆招摇张狂,唯恐别人不知道是断天门。他们这次行动异于往常,反而叫凤丘心生疑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也正如之前所言,断天门实在太神秘,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廷却连首领是男是女是老是小都丝毫不知,更遑论剿灭收服。凤丘也只好派出手下严密监视,防患于未然。
只是心里,始终惴惴不安,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明宏十一年,江隆聿一鸣惊人除掉了四大辅政,独揽朝政大权,君临天下!这两年来,江隆聿展现出他能作为一代明君的能力,用人唯贤不拘一格,处事强硬,治民仁慈,短短时间内竟是四海归心天下太平,大有盛世再现之势。
只是祈安……
曾经被人所不齿的娈臣叶祈安,却被派了个七品职,到偏远之地做了一个小小县令,竟是被江隆聿给彻底遗忘了。
很多人都说这是娈臣的下场,是他活该如此,纷纷拍手称道。
也只有凤丘才会为祈安不值吧,只是听说他对这番处境甘之如饴,自己也只有深夜里一杯薄酒暗自祝福而已了。
想到祈安,凤丘心里忽然一痛。伸手抓住了心口,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
当初惊鸿一见,如今恍如隔世,想来此生已是不可能再见了吧?
也许……
该学会放手了……
凤丘静静的想着。
剩下的那支蜡烛火苗晃动了一下,便湮灭在黑暗之中,漆黑的夜色瞬间侵袭进原本有着一丝光明的房间里来,也湮没住房内一言不发的人,任由静默蔓延。

第二章

已是十月金秋,凌安南边多丰田,更是好风好景更胜凌安府。
连绵山丘金黄一片,风里传来稻花香,轻柔拂过每一处蔓草枝头,吹落红叶片片飘下,轻轻飞过凤丘眼前。
他一身月白色衣衫,样式普通如常人,但是袖口领间精美而繁复的刺绣却泄漏了些许高贵出身的讯息。乌黑的长发挽起一半束成发髻,用一根普通的发簪别住,发丝随风飞起,越发显得长身玉立,俊朗非凡。
只是表情却异常的严肃,不似平时人前轻松言笑的模样,双眉紧锁,不知在想着什么。
也许只有在安静无人的时候,他才会敞开那紧闭的心门,流露出一丝真心情意。
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凤丘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向气喘吁吁的小顺。
"打探到了什么?"
小顺抹抹额上的汗,一脸为难的回道,"流言蜚语一大箩,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凤丘却轻松的挥挥手,"这就够了。"说完解下一旁栓着的马,翻身骑上,对小顺道,"走,去许城里面看看。"
"世子,不去知会本地县令一声吗?"小顺连忙跟上。
"先去街上逛逛再说。"凤丘悠闲的道,一副闲来无事随意的口吻,却叫小顺暗地里为许城的县令捏了一把冷汗。
希望是个勤政爱民的衣食父母官吧?不然可就要倒大霉了!
小顺不无促狭的心想。

一路来到许城,正好遇到今天集市开市,漫是人声市声。
集市设在街上,周围居住的人们都带着自己的东西前来赶集,有的卖,有的买,好不热闹。
两侧有茶馆、饭铺、估衣摊子,对过是米店,还有蒸着热气腾腾各种小吃的小摊,以及撂地找食的江湖艺人。
凤丘牵着马慢慢的走着,就像普通的行人一般。眼见太阳已经移到了头顶,于是唤来小顺,打算找地歇歇脚,吃点东西再走。
一抬头,却见不远处酒楼上高挑着个酒帘子,上写着"玉泉楼"三个大字,字迹俊逸文雅,不似一般酒幌匠人工笔模样,不禁呆了呆。
小顺见状上前一步笑道,"这是最近才开张的酒楼,据说酿得好酒名唤'心香',少主要不要去尝尝?"
他只道自己的主人是担心酒楼饭菜不好而犹豫不决,却不知凤丘看着那三个字,已然是痴了。
玉泉楼……玉泉楼……
怎么能忘记?京城玉泉楼前那场剜心一般的离别?
他狠心的拒绝,自己绝望的离去,从此天涯永隔,只有午夜梦回,独品那彻骨的凄凉。
本来以为已经决定放手了,却在听见祈安被贬的消息后,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窃喜,以及期待……
可是期待着什么呢?
认为他会来找自己?心知肚明那个人是不会这样做的啊……
可是始终还抱着一线的希望不是吗……
身边小顺不安的轻声唤了唤,"少主?少主?"
凤丘这才心神恍惚的回过头来,看了看一脸担忧的仆人,笑了笑道,"也好,就尝尝这家的酒吧。"
只是,再醇美的酒,若是下了愁肠,也未免会更添哀愁,苦涩难咽。
他略带自嘲的想。

玉泉楼虽是新开的酒家,但是正如小顺所言,那名为'心香'的酒酿得醇厚悠远,适合慢品方知好处。
只是这来来往往的多是普通劳作人家,那里懂得这酒的好处?只听说此楼此酒有名,于是沽来二两,一喝下肚却连连摇头,都觉得酒劲不够冲头,太平淡了一些,还是要喝烧刀子才够味。
所以,当凤丘唤来小二,点名要一壶心香的时候,那小二先是睁大了双眼打量了他一番,方才连忙退下,一迭声的传菜。
凤丘笑了笑,看向窗外那随风飘起的酒幌。
俊逸的字体,却是似曾相识……
小二手脚麻利,端上来几样小菜,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更有两壶酒,都用青瓷酒器盛住,一并送了上来。
凤丘轻轻的"咦"了一声,讶异道,"我只叫了一壶心香,怎么送来两壶?"
小二笑得眼弯嘴翘,连忙解释,"这壶桂花酿,是楼上的客人送给客官的。"
"楼上的客人?"凤丘不露痕迹的朝小顺使了个眼色,小顺会意,悄没声息的就往二楼摸去。
"那位客官又说了,若是公子有意,请上楼一见便知,不必遣人先探。"小二又道。
小顺刚刚踏上楼梯的脚步顿时定住,不知如何是好,回头向自己的主人求救。
凤丘皱眉,想了一想,点点头,"也罢,既然赠与美酒,我也该去道一声谢才是。"
说完站起身来,昂然往二楼走去。小二连忙上前引路。
二楼都是雅间,独立为阁,雕花门棂,笼着碧烟软纱,雅致清幽。
小二把凤丘带到最里面的那间雅阁。
雅阁内已经有人,站在窗前,身后是一帘青纱隔住,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凤丘并没有走近,只站在门口抱拳微微行了一礼,淡淡道,"在下和公子素未平生,却蒙赠酒,故来道谢。"
帘中人轻笑一声,缓缓开了口。
温润而清冷的声音,从开始吐出第一个字,就让凤丘不敢相信的睁大了双眼,如五雷轰顶般震惊的动也不能动,怔怔的看着帘内的人轻轻掀起纱帘走了出来,站在自己面前。
"凤丘,你只听说玉泉楼心香好酒,却不知十月金桂飘香,那桂花酿更胜一筹。"
祈安温柔的笑着,缓缓的对凤丘道,一如三年前他们初次相遇那样。

华灯初上。
凤丘在玉泉楼后面的澡堂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只穿了套月白中衣,披着外褂,一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回到房里。
玉泉楼前面是酒家,后面开着客栈,天字号房更是独立成院,专为喜好清静的客人预备。
房门虚掩着,凤丘推门进去,毫无意外的看见祈安盘腿坐在矮榻之上。
榻上架着红木小几,几碟小菜,放着两个青瓷酒杯,红泥火炉上温着一壶酒,郁郁的桂花香就随着那袅袅的热气飘散开来。
祈安一身淡青色衣衫,越发显得削瘦单薄,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散散的垂在颈边,衬得肤色晶莹雪白,一双明亮的眸子却更加的幽黑湿润了。
凤丘靠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速之客。"祈安头也不回,故作严肃。
"那你可以叫侍从把我扔出门去。"凤丘环抱双臂,有趣的回道。
"你明知我不会那么做。"祈安回头,嘴角一弯,还是忍不住笑了,"酒已温好,请上座。"
他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凤丘顺从的在对面坐下,凝神看了祈安半晌,忽然叹了口气,"祈安,你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祈安斟酒的手顿了顿,旋即若无其事的继续倒满一杯桂花酿,递到凤丘面前。
"此酒现在吃最好,不冷也不烫,香味又最浓郁。"他笑道,"我为客栈老板写了'玉泉楼'三字,老板待我如上宾,酒水免费,我便借花献佛了。"
"难怪我觉得那酒幌上的字似曾相识。"凤丘一饮而尽,脸上带笑,拈着杯子看着对面的人。
仿佛没有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似的,祈安给自己斟满了桂花酿,一口气连饮三杯,那白皙的脸上马上泛出红晕,如莲尖淡粉清露欲滴,幽黑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淡淡水气,竟是更显晶莹,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
凤丘心中一动,连忙低下头去,装作把玩杯子的模样。
一时间房内安静,只有红泥小炉不时发出劈啪炭裂声。
祈安却又开了口,带着一丝醉意,"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你如果想说,自然会告诉我。"凤丘笑了,放下手中酒杯,握住对方放在矮几之上的手。
触手冰凉,于是不由得又握紧了几分。
祈安凝神看了凤丘半晌,忽然凄凉一笑,"我被罢免了。"
他淡淡的道,"半个月前皇上忽然下了一道圣旨,我这个七品县令就变成了无品布衣,悠闲散人。"
"……为什么?"凤丘皱眉,问。
感觉到对方握住自己的手又紧了几分,祈安伸手覆住,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怕,若无其事的继续道,"有人弹劾我任上无为,平庸之辈,怎可做一地的父母官?"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凤丘冷哼一声。
即使不曾亲自去过祈安做县令的地方,但是也有消息传来,叶祈安决不是碌碌无为之人,在他治下,当地风气清明,是安居乐业的好处所。
"他竟然信了?"凤丘咬牙道。
"……"祈安低下头去,苦笑了一下。
凤丘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双方都心知肚明。
江隆聿,你竟是这般忘恩负义、绝情狠心之辈么?
"……不过这样也好……"仿佛是察觉到凤丘的怒意,祈安连忙又笑道,"至少我能来看你了,不是吗?"
"无官一身轻,自由自在,想去那里就去那里。"他笑着反握住凤丘的双手,"你看,我现在真的过的很好。"
"……"凤丘定定的看着祈安,一直微笑着说自己很好的祈安,心里交织着惋惜、愤怒、不舍、窃喜……无数的情愫涌了上来,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末了只好勉强笑了一笑,道,"只要你觉得好,那我就满足了……"
"谢谢……"
祈安低下头去,轻声道谢,心里总是郁郁,于是拿起酒壶斟满桂花酿,一仰头又喝了下去。
桂花酿虽然酒性平和,但是像他这样一口气连喝好几杯,还是免不了醉意上涌,再加上酒量本来就不好,喝了下去,满头晕晕沉沉,眼见就把酒撒了淋漓一桌,软绵绵的歪了下来。
"祈安?"凤丘连忙扶住,祈安伸手紧紧抓住他衣袖,抬头看去。
头发越加的凌乱了,一缕一缕的披散在清秀的脸上,明亮如星子一般的眼睛朦胧迷茫,脸颊上泛着诱惑的嫣红,双唇微启,喃喃的叫着眼前人的名字。
"凤丘……凤丘……"
凤丘的心不禁剧烈的跳动起来,于是慢慢的俯下身子,带着酒香的呼吸暖暖的喷在脖子上,"我在这里,我一直在你身边……"
听见这温柔的话语,祈安忽然又笑了,伸手摸上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扬起头,慢慢的吻了上去。
唇冰凉而柔软,带着残留的桂花香气,如一个清幽的梦,美好而温柔。
凤丘静静的闭上了眼睛,搂紧了怀里的人,细细品尝着他每一分的主动与索求。
这一刻,自己已经等待了多久?
衣衫被扯乱了,火热的呼吸在耳边一声又一声粗重的喘息着,唇齿交缠,恨不得能把对方搓揉进自己的体内去。
"祈安……祈安……"凤丘难抑的啃咬着他柔软的唇,直到传来一丝血腥味,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怜惜的吻过脸颊,最后轻轻的落到紧闭的眼上。
祈安没有丝毫的抗拒,只用力的抱紧了凤丘,任由他略带颤抖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肌肤,索求着更进一步的契合。
什么都不再想了,就算是一晌贪欢罢!
身上那淡青色的袍子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完全扯开来,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还有纤细的颈项与优美的锁骨。
凤丘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怀里的人醉了,也意乱情迷了,只无意识的抱紧了自己,顺从的响应着。
烛影摇红,满室皆春。
旖旎中,一声细不可闻的呢喃,轻柔的飘进凤丘的耳中。
"……对不起……"
凤丘怔住了,睁开眼看向怀里梦寐以求的人。
他似乎已经晕晕睡去,只无意识的呢喃着,"对不起……"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凤丘不出声的叹息,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唇,然后把已经完全散开的中衣掩上,打横里抱了起来,放到了一旁温暖的床上,抖散绣被盖住。
伸手掠过他凌乱的发,手指轻轻的抚过眉、眼、唇,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进去,抱住那熟睡中的人。低头吻了一下,嘴角带着笑,相拥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夜深,桂香未散,清寰宁静,一宿无语。
却不知谁能好梦?谁又辗转反侧?

第三章

秋天是雾。
丝丝的雾气从窗缝里浸了进来,给这幽静的房间带来些微的清冷。
矮几上的红泥炉里炭已经燃尽了,残留一桌只箸未动的酒菜。恍惚间有桂香流动,若有还无。
罗帐中露出一支雪白的胳膊,帐幕轻动,露出祈安熟睡的脸,接着一双手把他搂进怀里,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祈安咕哝了几声,睁开了稀松的睡眼,看向眼前一张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
"你醒了?"凤丘吻了吻他额头,笑道。
"……"祈安定定的看了半晌,忽而一笑,那温润如玉表情,就似三月熙和的春风藏在如画的眉眼之间。
"我差点以为是梦……"他柔声轻道,嘴角淡淡的笑意,神色悠远,缥缈虚无。
凤丘禁不住抱紧了怀里的人,"如果真的是梦的话,我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梦耶?
非耶?
庄周晓梦,只不知身在梦中梦外,唯愿长伴蝶飞太虚,不梦亦梦邪?
"天色还早,多睡一会儿吧。"凤丘把被角掖好,低头轻抚对方的头发,在鬓边轻轻一吻,满怀宠溺。
祈安含笑不语,半低着眼,看不清脸上什么神色,只用纤长的手指拈起凤丘散落在前的发丝,一缕缕绕在指尖,然后放开,再缓缓绕上。
窗户上已经大亮,透进来秋日清晨的淡淡阳光。雾散开了,远处逐渐传来奔走喧哗的声音。
凤丘只觉得怀里的人一动,翻身起来披上外衣,转头笑道,"也该起来了吧?现在还不到冬天赖床贪恋热被窝的时候。"
看着对方自顾自的穿上衣衫,凤丘嘻嘻一笑,正想说话,门口却传来敲门声,小顺应声而进。
"世子。"他端着水盆,打算伺候主人洗漱。
见有人进来,祈安眼角扫见床榻上凌乱的痕迹,虽并没有一夜缠绵抵死销魂,但还是心虚的转过头去,脸上飞霞,站定身子尴尬不已。
凤丘见状哈哈大笑。他向来被伺候惯了,也并不避讳,大刺刺的坐在床沿,等着小顺送上热毛巾擦脸,然后更衣梳洗。
祈安红着脸白他一眼,径直在镜前坐下,梳理自己散乱的头发。那边,凤丘已经穿好衣服,挥挥手让小顺退下,站到祈安身后,接过他手里的黄杨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
"怎么不叫你的仆人来?"他若无其事的问道。
"他们不是我的仆人。"祈安从镜子里看了眼正在替自己梳理长发的凤丘,神色如常,淡淡的回答,"只是花钱雇的镖师,负责保护路上安全而已。"
"这样啊……"凤丘替他把头发挽上,也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祈安心里暗松一口气,扭头看了看窗外,拉起凤丘就往外走。
"天气不错,陪我出去逛逛。"
"啊?逛哪里?"
"柳湖。我听说那里烧饼味道不错。"
柳湖?烧饼?
凤丘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已经被拉着跑到了屋外。

许城外的柳湖多垂柳,青山绿水,人们闲暇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游玩。不知不觉中,竟俨然成了一处好光景,踏春游秋,好不热闹。
人多了,自然也就被眼尖的商家窥见了机会。岸边一溜的小摊贩,或蒸着热气腾腾的馒头或烙着金黄诱人的烙饼,香气扑鼻,引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来吃上一点,充做早饭。
事实上凤丘和祈安就正坐在路边摊老旧的板凳上,喝着豆浆嚼烧饼。
两人虽然常人打扮,但一个俊逸非凡顾盼生姿,一个温雅清俊淡定宁和,都是珠玉般人物,见之忘俗,却泰然自若的坐在路边啃烧饼,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和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
"……你居然喜欢吃烧饼……"仿佛是感受到路人怪异的眼光,凤丘略带好笑的道。
祈安却不以为意的舔舔手指上沾着的芝麻,轻松的回答,"吃惯了大鱼大肉,换一换口味也好。"
"原来你居然是个鱼肉乡民的贪官。"凤丘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却被祈安白了一眼,道,"我说的是你,每天锦衣玉食的凌安世子。"
"……喂……"凤丘哭笑不得的看向他。
祈安却嘴角一勾,露出个调皮的笑容,冲凤丘晃了晃手指。清俊的脸上多出几分孩子气。
凤丘凝神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半是诧异半是欣慰,"祈安,你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他淡淡的回答,低下眼,旋又抬起头来,笑道,"早餐用过,陪我去游湖可好?"
"你想玩多久我陪你多久。"凤丘轻松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有说有笑,浑然无视路人惊诧的目光,更无视自己和这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诧异,泰然自若的调侃谈笑,看傻了几丈外一直跟随着的小顺。
他眨眨眼,努力合上张大的嘴巴,愕然的抓头。
几时见过世子这般轻松的模样?尤其是这两年来,虽然人前依旧如故,但是独处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冬日积雪,彻骨寒透。即使倔强的不肯泄漏半分,可是自小跟随的小顺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点点痕迹,隐隐不安。
只是积雪虽寒,春来暖阳如织,也能慢慢的化了,一点一滴的慢慢流入春江之中,带来三月桃花满枝,满垄姹紫嫣红。
叶公子,您会是那化尽寒雪换春来的温柔清风吗?
小顺抿紧了唇,不无忧虑的心想。

秋天不是柳湖最美的季节,比不上春天人潮如织,但是泛舟湖上,倒也有另外的一番风味。
红叶金华,盖住了远处的山,映衬近处的水,将天地染成浓郁秋色,芳华世界。
景是绝妙,却未必人人会赏。
湖上只有一叶小舟,船头两人,船尾老艄公摇桨,缓缓驶来。
逐渐离岸边很远了,四下里除了船上三人,再不见旁人踪影。
湖水清澈,泛起的涟漪从船舷两侧慢慢荡漾出去。
凤丘和祈安就坐在船头,谁都没有说话。
风吹过,也吹乱青丝飘散,凤丘看了看祈安,忽然轻叹一声,静静的道,"祈安,你若是有事,就不妨直说吧。"
他惊讶的抬头,却正好对上凤丘一双温柔眼眸,素日里神采飞扬的凤眼少了一丝凌厉,多了几分包容。
两下凝视,竟相对无语。
半晌,祈安才忽而一笑,神色竟有一点凄凉,"……还是瞒不过你……"
凤丘也笑了,"这位老船家耳朵听不见,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他看着祈安,缓缓道,"江隆聿虽然做事狠毒,但不是昏庸之人,他罢免了你,而你又在凌安出现,定有缘故。"
祈安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而且你说的那些所谓'镖师',虽然很小心的掩饰着,装出一副江湖人物的模样,也尽量避免在我眼前出现,但是掩盖不了训练有素的严谨行事,这不能不让我起疑。"说到这里,凤丘直直的看向一言不发的祈安,盯着那双幽黑安静的眼眸,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祈安,你到底所为何来?"
一时之间,船上静默,只有老船家摇桨激起的哗哗水声,还有轻啸而过的风声,卷起衣衫翻飞,青丝凌乱,三分紫陌红尘风波恶的味道。
祈安的心里很乱。
要说吗?
说出自己前来的目的?
可是昨天重逢时的喜悦还那么鲜明的出现在眼前。他的吃惊,他的欣喜若狂,高兴的手足无措的模样,就像是镌刻般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怎么忍心让那份欢喜凝成风霜,碎成冰雪?
但是更不忍心骗他呀!
已经伤害过他一次,又怎能再硬着心肠补上一刀?鲜血淋漓?
祈安犹豫的抬头,看向那双温柔眼眸。
凤丘的脸上带着笑,静静等候着。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也许他想听见的,只是从自己心爱的人口中说出的一个解释,即使那字字句句会像利刃般割的心痛苦难当……
祈安闭上了眼,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思量再三,方才咬咬牙,道。"凤丘,其实我这次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岸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还没说完的话。
两人惊异的看去,却见柳湖岸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拢一大群人,似乎正在围观什么东西。
"世子!"一旁又忽然传来小顺的叫声,他正站在一艘小船上,急速往这边驶来,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来到凤丘身边。
"世子!"他满脸焦急又惊疑不按,一跳上小舟,就连忙拉住自己主人的衣袖,惶惶不安的道,"据说有人发现了几块古时石碑,都刻着一模一样的花纹和字。"
"石碑?"
凤丘和祈安对看一眼,心里隐隐泛上不安。
"小顺,你慢慢说,是什么石碑?"凤丘柔声安抚道。
"就是……就是……"小顺却抬眼看了看祈安,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的好。
看穿了小顺的心思,祈安不禁苦笑,凤丘也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但说无妨。"
小顺又悄眼瞧了瞧,犹豫了一下,才又道,"许城、凌安府,还有几处,都挖出了同样的石碑,刻着凤凰飞在一条龙上,两只爪子分别抓着太阳和月亮,据说是'凤凌日月'!"
"凤凌日月?"
祈安和凤丘同时惊呼。
小顺不解的抓抓头,"是啊,很诡异的事情呢,现在都传开了,说什么这石碑是天命所归之类的……"他指着岸边那围观的人群,又道,"那就是许城挖出来的石碑,刚刚被几个农户在山上发现的,正要运往县衙。"
听着小顺的话,凤丘惊疑不定的看向祈安。
祈安也正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两下里视线相对,已经揣摩到对方的心思。
凤丘勉强笑了一笑,"……你信我还是信那石碑?"
祈安没有直接回答,只凝视着他,俊秀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却清澈坦荡,看不见丝毫畏缩与怀疑。
"这就是我来凌安的目的。"
他缓缓的开口道。

第四章

凤凌日月,一展翅凤凰翱翔于万里江山之上,双爪分别抓着日月,傲然天地。
石碑共有九块,分别被毫不知情的平民们从水里、土里、废墟之中挖了出来。模样古朴,一看便知是先代古物。人们不敢疏忽,连忙送到了县衙里面。
从柳湖回来,凤丘就带着小顺直接去了许城县衙,祈安则单独返回了玉泉楼。
天字号房外的小院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看不见丝毫昨夜寒风肆虐的痕迹。
祈安慢慢的走回房里,刚在桌边坐下,门口就闪进来两个矫健的人影。
"叶大人。"那两人正是祈安口中所说的"镖师",只是现在浑身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江湖习气,表情严肃,动作整齐划一,一望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公门人物。
"石碑的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祈安连头也没抬,道。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回答,"是的,这件事现在传的沸沸扬扬,属下觉得,有必要上呈天听——"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叶祈安猛的回头,厉声打断,"你们不要插嘴,我心里有数。"
他瞪视着面前惊愕的两人,素日里温和的脸上竟有了一股压抑不住的怒色。
两位侍从不禁呆了呆,相互惊疑的看了一眼。
从来没有见过叶大人发怒的样子,无论何时都如一湾湖水般波澜不惊,永远温柔的笑着面对所有人,似乎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激动甚至动怒。
可是现在,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抑止不住的战栗与恼怒,就像涟漪一般扩散了开去。
面对侍从的不解和茫然,祈安猛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听见房门咯的一声关上,他这才抬起头来,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竟是满脸的无措。
凤凌日月……
他想笑,嘴角只勉强的动了动,就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双手互握,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冰凉,没有一点温度。伸手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刚拿起水壶,颤抖的双手没有丝毫力气,"砰"的一声掉到地上,砸的粉碎,水顿时就溅湿了他的衣角鞋袜。
祈安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碎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心里很乱。
可是一种刺骨的寒意慢慢的从心底深处攀爬了上来,一点一点的吞噬掉浑身坚持的力气,带来怎么也压抑不住的颤抖。
凤凌日月…………
祈安双手抵额,紧闭着眼,虚弱无力的坐在椅子上,苦涩的想。
凤丘,你应该很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日月……合起来就是"明"字呀!
凤凰凌驾于"明"之上,其意昭然若揭!如果传到江隆聿耳朵里,以他的个性,最后结果会怎样,根本就不需要丝毫的推测!
也许……这是别人有意的栽赃陷害?可是……
祈安缓慢的轻轻摇了摇头,握紧了双手,洁白的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心神恍惚,就连唇上冒出了血珠也丝毫没有察觉。
凤丘,凤丘,你可知大祸临头了啊?
江隆聿已经起了杀心,只碍着你名声在外而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派来自己来这凌安一探究竟,横竖是要按个罪名,除之而后快!
这节骨眼上,却忽然冒出来个"凤凌日月"的劳什子石碑,不是生生送上一个绝佳的借口么?
欲加之罪本来就何患无词,更何况是闹得这般震动?就算是流言蜚语,也怕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啊……
而且,如果那件事也和你凌安府有关的话…………
凤丘,你要我如何才能保你周全?
为了他,为了这片江山,自己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任何人,甚至自己,却唯独不能对不起一人……
唯独不能对不起你啊……凤丘……
"凤凌日月"的消息早已传开,如果说江隆聿没有在第一时间知晓这件事,那他就不是江隆聿了!
祈安丝毫不怀疑这凌安境内会有他安插的眼线耳目,也毫不怀疑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是,总还是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希望能以自己这份微弱的力量,尽力保得凤丘周全……
那自己该怎么做?如今到底该怎么做?
祈安竟然觉得焦躁了起来。
怎么能不焦躁?
明明知道前方就是万丈悬崖,可是周围却都是白茫茫一片迷雾,分辨不出任何的方向,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前摸索,每走一步就多一份胆战心惊,唯恐下一步就跌进了深渊万劫不复。
可是还得往前走出那一步……
要怎么走?祈安是真的没了头绪。

当凤丘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午膳时分。
推开门,却看见祈安斜趴在桌上,了无声息,脚边一地的碎磁盘,凌乱不堪。
凤丘吓了一大跳,连忙冲了上去扶起祈安,惊慌不已。
"你怎么了?病了?"他着急的问道。
祈安睁开朦胧的双眼,看清眼前的人,方才虚弱的一笑,喃喃道,"我没事……"
"那你怎么——"凤丘尤自狐疑,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我只是觉得昨晚没睡好,想补上一觉,却不小心打翻了水壶。"祈安安慰似的低声道,"倒是你去了许城县衙,怎么样了?"
"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凤丘说到这个就皱起了眉。
到底是什么人搞出来这个"凤凌日月"?如今闹得全凌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竟是大有木已成舟,逼自己不得不接受的趋势……
一旦传到江隆聿耳朵里,那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神色焦虑,祈安见状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一双手捉紧了他的衣襟,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了。
察觉到祈安的异样,凤丘讶异的抱住了他,柔声问道,"到底怎么了?真的不需要叫大夫——"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发现,被抱在怀里的人在颤抖。
双手捉紧了自己的衣襟,头埋在胸前,身子抖的像那寒风肆虐中的树枝,孤独而无助。
凤丘愣住了,睁大了眼睛,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恐惧罢?
为什么觉得怀里紧抱住的人,是在害怕着什么呢?那股寒意随着颤抖传到自己全身,切切的感受到对方的恐惧。
祈安?你在害怕?你以前从来不会害怕的啊……
即使是三年前身处在那最恶劣最艰险的环境中的时候,也不曾见你皱过一下眉头,更遑论害怕?
可是现在为什么?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凤丘满心的疑惑,不知该怎么安抚怀里颤抖如秋叶的人才好,只能紧紧的抱住,柔声轻道,"别怕……有我在你身边呢……"
他伸指轻柔的抬起祈安的脸,看见唇上点点的血痕,不由得微皱了一下眉,低头吻上,舌尖轻轻的抚过,抿去所有血珠。
也许是不小心碰到了唇上的伤口觉得吃痛,祈安"嗯"的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上一双包容如深湖般的眼眸。
两人对视良久,凤丘伸手抚上祈安的脸颊,道,"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去凌安王府?"
"……"
"有些事,需要回去才能弄得清楚。"凤丘笑了笑,"我想你也需要知晓来龙去脉吧?"
祈安苦笑着点点头。

从许城回到凌安府,差不多要半天时间,即使凤丘和祈安一行人快马加鞭,到达王府的时候夜色都已经完全降临了。
府前挂起了明亮宫灯,大门敞开着,王府侍从们鱼贯而列,等候着小王爷的归来。
远远的看见自己主人的身影朝这边疾驰而来,总管连忙迎了上去。
"我回来了,"凤丘把马缰丢给一旁的小厮,翻身下马。
"世子路上辛苦了。"总管满脸谦恭的笑容,和蔼可亲,"这位公子人品出众,是世子的朋友?"
凤丘哈哈大笑,"袁叔,你好眼力。"
他毫不顾忌的牵起祈安的手,道,"这位叶公子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的贵客,可别怠慢了。"
"世子的朋友就是府里的上宾,自然要小心伺候。"总管向祈安长躬一礼,客客气气的道。
祈安连忙回礼,却被凤丘拉住,携手往府里走去。
走进大厅,早等待已久的侍女连忙奉上香茶,随后就被总管赶了出去,"你们都先出去,我有事要禀告世子。"
凤丘还未说话,祈安轻咳一声,放下茶盏,长身站起,笑道,"这是贵府大事,我一介外人,不便听闻,就先行告退则个。"
"你要去哪里?"凤丘却长臂轻舒,把正欲离去的祈安揽到怀里,装作没看见他涨红了脸挣措不休的模样,硬是压到膝上,抬头对总管笑道,"袁叔,我也不瞒你了,他是我心爱的人,这辈子是只要他陪着我了。你有什么话,但说无防。"
袁总管毫无惊讶之色,仿佛早就料到一般,依旧和蔼的笑道,"世子也太小瞧袁叔了,袁叔好歹多活了那么几十年啊。"
凤丘闻言大笑,在祈安那已经羞红得几欲滴血的面上亲了一亲,才又抬头看向袁总管,"何事?"
袁总管敛起之前和蔼的神色,一脸凝重,"昨日半夜时分,府里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什么人?"
"礼部尚书姜道隐。"
"他?堂堂的礼部尚书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凤丘愣了愣,怀里的人也停止了挣扎,安静了下来。
"而且更奇怪的是,姜大人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浑身尘土,狼狈不堪,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的模样,浑身发抖,只不停的说要见王爷。我觉得事情很蹊跷,于是吩咐下人好生照顾姜大人,自己连忙去唤醒王爷,王爷也觉得很不对劲,急匆匆赶了过来,却发现姜大人已经失去了踪影,那两位下人也被人打晕了过去,然后再也不曾找到过姜大人的半点痕迹。"袁总管一口气说完。
"……"凤丘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爹是怎么说的?"
"王爷什么也没说,但是之后就离开了王府,也没告诉我们会去哪里,至今还没回来。"
"这样啊……"凤丘皱紧了眉,忧心忡忡。
先是"凤凌日月",如今姜道隐又忽然出现再离奇失踪,怪异的事情接踵而来,让人越来越迷惑不解。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不知为何,凤丘觉得似乎有一股奇异的不安定感觉,从心底深处涌了出来,仿佛有一场可怕的惊涛骇浪,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怖席卷而来,颠覆掉所有人原本平静的生活。
他想的出神,忽然觉得怀里一空,祈安已经挣开自己的怀抱,站在面前。
"祈安?"凤丘讶道。
"事实上,我就是为了姜大人而来的。"祈安慢慢的道,"半个月前,姜大人在自己的住所被人掳走,下落不明。"
凤丘大惑不解的看向眼前一脸严肃的祈安,"我记得姜道隐也算是两朝元老了,而且个性随和,应该没结下什么仇怨才是,怎么会有人针对他?"
"也许不是针对他……"祈安笑了笑,又道,"据查,是朝中有人和断天门勾结,绑走了姜大人。"
"朝中有人?"凤丘惊疑不定,心内忐忑,仿佛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凌安王府。"祈安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吐了出来,是那么的吃力,那么的难以开口。

第五章

即使心中已经有了预感,当这句话从祈安的嘴里慢慢说出来的时候,凤丘还是禁不住愣了。
凌安王府?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看向眼前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指使人绑走了姜大人?"
凤丘牢牢的看着祈安,眼神复杂。
这是你的想法吗?还是别人的推断?
仿佛猜到凤丘的心思似的,祈安轻轻扬起一个笑容,如三月的春风般温暖而毫无芥蒂。
"所以我必须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行。"他也定定的看着对方,目光清澈,看不见丝毫的动摇与怀疑。
凤丘没有说话,房间里顿时沉默了下来,静的似乎能听见心跳声。
袁总管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只留下他们两人。
金色兽炉内燃着零陵香,袅袅的香气婀娜的缭绕了上来,然后缓缓散去。
凤丘忽然叹了一口气,握住祈安的手举到自己眼前,不若之前的严肃慎重,而是一脸的温柔,眼神中满是欣慰。
"祈安,你知道吗?"他淡淡的笑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但是只要有你相信我,那就足够了。"
祈安也笑了,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
何须语言?
灵犀一点两心通,知晓了对方心意,都是抑不住的欣喜。
秋夜虽漠寒漫长,却也抵不过灯明烛红,暖过满身欢畅。
唯愿幸福长久,千里共婵娟……

也许是路途劳累,等第二天祈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袁总管虽然准备了听竹轩给贵宾休息,但是凤丘却不顾下人们诧异的眼光,死赖着硬是拽到了自己卧室,就像在玉泉楼时一样,相拥而眠。
门口传来响动,袁总管带着侍女走了进来,伺候梳洗。
"凤丘……世子呢?"祈安揉了揉眼睛,起身披上衣衫,问。
"世子去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很快就回来。"袁总管行礼回道,"叶公子若是梳洗好了,就请到花厅用早膳,那是世子特意吩咐下人准备的。"
"特意准备的?"祈安讶异的回头,袁总管却已经转身离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为什么会觉得袁总管的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
他的疑问来到花厅迎刃而解。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一大食盒烧饼!
祈安哑然失笑,无视一侧侍女正在拼命忍住笑意的怪异表情,处之泰然的坐下,把烧饼撕成小块往嘴里送去。
嗯,味道不错!
两旁花木扶疏,一片清幽雅然,似画般错落精致,而画中人烟绿衣衫,流水环佩,眉目如画成般温润,纤长的手指轻拈着——
烧饼!
实在是有趣的画面。
旁侧的人都看的有点傻眼,祈安却视若无人的依旧悠闲的吃着这份特备早餐。
"好香!"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赞叹,如流云般无拘无束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祈安眼前人影一晃,一位陌生人便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来人大约四、五十岁年纪,一身普通的青色长袍,面容上依旧看得出年轻时俊美的痕迹,头发随意的挽了挽,并未束成发髻,鬓边夹杂着几丝白发垂下,却更显得道骨仙风飘逸出尘,仿若世外之人。
他一脸笑意,毫不客气的拿起一块烧饼,边吃边道,"我也很久没吃过烧饼了。"
祈安也笑了,推过去一个雨过天青细瓷碗,里面倒满热豆浆。
"喝点这个,味道会更好。"他道,"凌安王爷。"
凌允琏抬眼看了看他,嘴里塞满了食物,道,"你眼力不错,怎么看出来的?"
"这堂堂的凌安王府里,除了王爷和世子,还有谁能这样无拘无束的任意走动?"
"……这倒是。"凌允琏把最后一块烧饼塞进嘴里,满足的舔了舔嘴唇,然后看向眼前的年轻人。
"你就是叶祈安?"
祈安点点头,恭恭敬敬的回答,"正是晚辈。"
"……"凌允琏盯着他看了良久,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眼神复杂,让祈安不禁心里咯噔一下,浑然摸不着头脑。
自己和凌安王从未见过面啊?但是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竟然会夹杂着怜惜与悲伤,甚至还有若隐若现的一丝恐惧?
"王爷?"他试探的轻声唤道。
"啊?"凌允琏恍然回神,看了看眼前一脸疑惑的年轻人,笑了笑,道,"真是失态了,年纪大了,就是会莫名其妙的走神,你不介意吧?"
"王爷说笑了。"祈安也连忙笑着回答,但是心里的疑虑却丝毫未减。见凌安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思量了一下,犹豫着又开口道,"王爷刚才——"
他话刚刚说出口,花厅外传来凤丘那熟悉的声音。
"爹?你怎么又出现了?"
"臭小子!什么叫做'又出现'了?你就这么不想看见你老子我呀?"
随着凌允琏一声骂,迎面就飞去一个金黄色的东西,带着扑鼻的香气直奔凤丘脸上。被他轻松接住,又顺手把那当作武器的烧饼扔回食盒里。
"你本来就神出鬼没的嘛,全凌安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是半仙,神龙见首不见尾。"凤丘嘻嘻一笑,满脸轻松的神色,似乎和自己说话的人是年龄相仿的至交好友而不是年长几十年的父亲。
凌允琏倒也不以为忤,随意的挥挥手,"你老子我就是喜欢往深山老林里面跑,怎么?你还有异议不成?"
"我哪敢?"凤丘摸摸脖子,大咧咧的坐下,看了看父亲,又看向一旁的祈安,笑道,"看来你已经见过我父亲了,有没有被这个脾气怪异的老头子给吓到?"
祈安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脾气怪异的老头子"已经忙不迭的高声表示抗议。
"喂!有你这样介绍自己成熟稳重的父亲的吗?"
"我说错了吗?你明明就是脾气怪异嘛,还成熟稳重?别笑掉人家的大牙了。"凤丘毫不客气的回击。
"……臭小子,你皮痒了是不是?想让爹给你松松筋骨就直说。"
"不敢劳驾父亲大人。"
父子俩仿若同龄人般的说笑逗趣,看的祈安不禁有点愣住。
原来父子之间也可以这样轻松随意的吗?
自己从小失去父亲,和母亲一起被已故太后接到宫里居住,这么多年来,唯一熟悉一点的父子,就是林师傅和林秉哲,但是他们之间为了秉哲弃文习武的决定,关系长期都很紧张。如今忽然见到这般其乐融融的画面,竟忽然觉得有点不适应,一时之间呆了呆。
那对父子活宝并未发现祈安的走神,尤自争闹,说着说着话题已经说回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上面。
"……不过话说回来,袁叔说您出去了很久,是为了姜大人失踪一事吗?"凤丘问道。
"……不错。"听见儿子单刀直入的就直奔主题,凌允琏点了点头,叹息一声,"不过可惜,没发现什么线索。"
"……"祈安闻言看了凌允琏一眼,旋即又不露声色的低下眼去,敛住一抹怀疑的神色。
凤丘并没发现祈安的异样,只顾着和父亲说话,"可是姜大人堂堂的礼部侍郎,怎么会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越是做的干净利落,越是说明这件事背后不简单。"凌允琏道。
凤丘点头表示赞成,"不错,这正好证明绑走姜大人的不是泛泛之辈,组织的如此严密,绝非一般角色。"
凌允琏悠闲的笑了笑,冲儿子晃了晃手指,然后又点了点自己额角,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好好想想吧。"
"……就知道你又想丢给我,然后自己去悠哉游哉。"凤丘耸耸肩,咕哝道。
回答他的却是凌允琏的嘿嘿一笑,随后站起身来,一脸贼忒兮兮的诡异笑容,"老人家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免得死脸赖皮的呆着不走被人说不识趣。"
他冲儿子挤挤眼,大笑着走出了花厅。
"喂……爹……"凤丘哭笑不得,看着父亲悠闲自在的背影消失在花丛之后,才转过头来,一脸无奈的对安静不语的祈安道,"我爹就这怪脾气,没吓着吧?"
祈安笑着摇摇头,"令尊洒脱不羁,真乃非凡人物。"
"其实就是个古怪老头子,你都不知道我拿他有多头疼。"凤丘埋怨道,脸上却浮现出忍俊不禁的笑容来。
"但是你们的关系真的很融洽,叫人看了好生羡慕。"
"那就留下来吧,别走了。"凤丘握住了祈安放在桌上的手,看着对方的眼睛,柔声道,"我爹也会对你很好的。"
祈安却扭头避开了凤丘的凝视,沉默了下来。
他相信凌安王是好人,但是却怎么也忘记不了,之前凌允琏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复杂情愫,叫他无法不介意,始终耿耿于怀。
正想的出神,不提防有人忽然在自己唇上一吻,吓了一大跳,连忙抬头,却见凤丘正看着自己,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
"你怎么……"祈安涨红了脸,尴尬不已,"这大白天的,周围都是人呢!"
"人?在哪里?"凤丘嘻嘻笑道,干脆伸手把祈安拉到自己怀里搂住,把头埋在对方颈项间摩挲。
花厅中,不知何时已经再无他人踪影,只剩下凤丘祈安二人。
凤丘似乎兴致很好,不时亲吻着怀里人雪白细嫩的脸颊颈项。祈安却脸皮薄,虽然四下无人,一张俊脸却也早已羞得通红,使劲从怀里挣脱出来,嗔道,"你还有心思玩?现在又是'凤凌日月'又是姜大人失踪的,还是想想要怎么办吧?"
凤丘看着眼前面上飞霞含羞薄怒的人,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蹙着眉嘟着嘴,一脸委屈的模样,"我知道了,我再不敢玩了,请原谅我。"
"你?"祈安又好气又好笑,"你就一点也不着急吗?这些可都不是小事呢。"
"……我知道不是小事。"看见祈安是真的着急了,凤丘忙道,"但是现在就像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头绪。"
他收敛起先前嘻笑的神色,道,"先是姜大人失踪,然后又是'凤凌日月',这一件接一件的,也未免太巧合了一点。"
"……不错。"祈安点点头,"看似毫无联系,一件发生在京城,一件发生在千里之外的凌安,但是——"
"都指向了凌安王府。"凤丘接过话,继续道,"看来是有人盯上咱们了。"
"可是我在明敌在暗,事情做的又是那么干净利落,根本无从查起。"祈安担心的皱皱眉,"你打算怎么做?"
"……"
凤丘含笑不语,祈安凝神看了良久,也慢慢绽开了笑容。
"守株待兔!"两人同时开口,一愣,旋即都笑了出来。

远处长廊上,凌允琏静静的站着,看向花厅的方向。
刚才的一幕,他尽收眼底,却一声也不吭,只幽幽的叹了口气。
自己的孩子心系何方,他身为人父,又何尝不知?
其实自三年前,凤丘返回凌安,回到自己身边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隐隐的发现,孩子变了……
虽然还是那副嘻嘻哈哈轻松悠闲的模样,但是却一点一点的慢慢改变了,不易察觉的变了。即使他掩饰的很好,却瞒不过父亲敏锐的双眼。
……真是……傻孩子啊……
凌允琏苦笑。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凌允琏头也不回,道,"袁九吗?"
"属下见过王爷。"袁总管轻步来到凌允琏身后,行了一礼。
"查到那人下落没有?"
"那人委实诡秘,而且做事警惕,我们不敢靠的太近,怕被发现。"
"他能忍气吞声潜藏几十年,毫无踪迹可寻,那份心计已然不得了,如今终于再次露面,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凌允琏面无表情的道。
"属下明白。"袁总管点头,抬头看了看远处花厅,又犹豫着开了口,"可是王爷……"
"还有什么事?"
"姜大人失踪的事情,让世子去查,合适吗?"他担心的道。
凌允琏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了口,"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只要给我找出那人就好。"
"……那属下先告退了。"袁总管行礼退下,长廊之上,又只剩下凌允琏一人。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阵秋风,刮起地上落叶纷飞,乱舞着飞过栏杆去。
花厅中的二人尤在嬉闹,让凌允琏也不禁露出了笑意,但是随后又凝固在脸上,变成抹不去的犹豫担忧。
半晌,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也许……不知道才是好事……"
凌允琏苦笑一下,负手看天。
天上流云无拘,转瞬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秋风不息,吹得他青色的衣衫翻飞,吹得那略带花白的头发也迎风散乱,透骨丝丝寒意。
树欲静,却风不止啊…………

第六章

风过竹面,带起一阵沙沙的响动,周遭青翠轻轻摇晃,一色的清幽。掩映中,露出竹轩一角。前后三、四进,不大,布局却十分的雅致。
屋后竹林摇曳,旁边清澈小河流过,一派的安静悠悠。
祈安上前,环顾四周。
竹林里,风声、水声各自泠泠的响。抬头看,竹叶间或飘下,轻轻的落地。
"好清雅的所在。"祈安赞道。
"这是静庐,有时候觉得心烦意燥了,就会来这里呆一段时间。"凤丘拉住身边人的手,走进屋去。
屋子大而空旷,家具都用翠竹作就。窗没关,临窗案上几幅字画,被水气河风卷得细微作响。案头篆金炉里点着蘅芜香,一缕淡淡的白烟就朝向二人缓缓飘来,泛起轻轻的香气。
中间隔了几幅竹帘垂下,隐约可见后面的内室里人影晃动。
"老爹!"凤丘轻快的唤了一声。
他话音刚落,竹帘哗啦一响,忽然窜出一团毛茸茸的雪白东西,直奔祈安而来。
"哇?"祈安促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反射性的把那团东西接住,凝神一看,竟是那只白狐,正使劲呲着牙,不停的摇晃着尾巴。
"……它这是在笑吗?"祈安很明显沉默了一会儿。
凤丘还没来得及说话,凌允琏已经掀起帘子从内室走了出来,笑道,"这小家伙正在表示对你的欢迎呢。"
"凌安王爷?"祈安把白狐放到地上,它却舍不得离开,一个劲的围着脚边打转,见大家都坐了下来,又一跃身跳到祈安膝上,蜷成一团。
"它还是那么喜欢你。"凤丘见状笑道,"三年前它跟我一起回来,一见到我爹就扑了上去,粘乎的不得了,之后再不理睬我,真是伤心。"
他装出一脸伤心的模样,凌允琏却毫不留情的一句话粉碎了儿子的装模作样。
"你还不如说这小狐狸有灵性,知道亲近漂亮的人。"
"……自恋……不就是绕着圈的说自己'漂亮'吗!"凤丘翻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凌允琏悠闲的晃晃手指,"你可以说我年纪比你大,但是你不能否认我的确很帅吧?"
凤丘无语,瞪着自己那正笑得满脸得意的父亲,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不能否认你的确很自恋……"
活宝父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一旁把这闹剧从头到尾看完的祈安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父子二人同时看向自己,连忙摆摆手,笑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可是始终忍俊不禁,眉眼弯弯,抿着嘴偷笑。
"……"凤丘眨巴眨巴眼睛,轻咳一声,责难似的看向自己那为老不尊的父亲,凌允琏却轻松的哼着小曲儿扭过脸去。
"绮罗人,软红飘,唤起莺儿窗外闹……"
歌声悠扬温婉,祈安不禁问道:"好词,是出自王爷的手笔吗?"
凌允琏点点头,笑了起来,"胡乱诌了几句,见笑见笑。"
"王爷谦虚了。"祈安一边心不在焉的挠着小白狐的耳根,一边问,"不知王爷叫祈安来,所为何事?"
凌允琏这才敛起之前嘻笑的神色,换成一副严肃的表情,"王府里人多嘴杂,有些话,并不适合很多人听见。"
祈安不禁看了凤丘一眼,见他也摇了摇头,一脸不解,于是转头看向凌安王,讶异道,"王爷,您想说什么?"
凌允琏淡淡笑了笑,"祈安,我知道你是为了追查姜道隐大人失踪一事而来。"
祈安默默的点点头。
凌允琏又继续道,"如果我说,我希望你能就此罢手,不要再追查下去,你会收手吗?"
"不再追查?"祈安睁大了双眼,吃惊的看向凌安王,"可是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也别在追究这件事。"凌允琏摆摆手,叹了口气,"姜道隐大人失踪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解释,让你能对皇帝有所交待,但是——"
他直视着祈安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道,"祈安,不要再追查下去。"
祈安张了张口,正想说话,凤丘却抢先一步道,"等一下!爹,你怎么忽然不准查下去?"
凤丘竖起了双眉,很是生气的模样,"那天你还说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怎么忽然之间又改了主意?出尔反尔,真不像你素日做事的风格!"
凌允琏却冲着儿子白眼一翻,"是啊,我就是出尔反尔改主意了!不准你们再和这件事有任何联系!"
"那得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嘛!"凤丘不依不饶。
"没解释!我就是变卦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凌允琏毫不让步。
"……爹,你这是在耍赖皮……"凤丘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抓抓头,哭笑不得。
凌允琏却哼了一声,没再理儿子,而是看向一脸惊疑的祈安,和蔼的笑了笑,道,"所有的事情,我希望你能都别再过问了,这是为了你好。"
"可是……"祈安犹豫着开了口,心里思潮翻涌。
猜不到凌安王为何会忽然出尔反尔,也猜不到他为何会这样说,但是那股隐隐的不安定感觉,却是越来越强烈了。
"孩子,你相信我吗?"凌允琏直视着祈安,双眼炯炯,似乎是要看进对方的心里去。
"……"祈安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凌允琏见状欣慰般的淡淡一笑,随后起身,走到门前,又转身笑道,"这静庐平时没什么外人来,倒是静养的好地方,你就安心住下吧。"
说完冲凤丘挤了挤眼,然后离开。
看着凌安王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青竹摇曳之间,祈安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凌安王为什么要让自己离开王府?还不准再继续追查姜大人失踪之事?还有那"凤凌日月",又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越来越蹊跷,凌安王前后不一的态度,还有话语间若隐若现的那些蛛丝马迹,都只会让自己疑心更盛,越来越想知道事实真相!
他想的出神,手里不知不觉用劲,小白狐吃痛,嗷呜一声表示抗议,跳下了膝盖跑出了房去,转瞬间就窜入了竹林之中。
凤丘见状,伸手抚上祈安皱起的眉,轻轻抚平,然后慢慢往下轻触,"算了,我爹决定的事情,是谁也没法改变的。"
"但是……"祈安拉住那双正在自己脸上轻柔抚弄的手,抬头看向眼前的人,道,"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会觉得奇怪!"凤丘咧嘴嘻嘻一笑,脸上浮现出顽皮的笑容,"你认为我会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好孩子吗?"
祈安闻言噗哧一笑,伸手点上他的唇,"这点我相信,你绝对不是听话的乖宝宝。"
"那不就结了?"凤丘顺势含住他纤长的手指抿舔,毫不意外的看见祈安红着脸连忙缩回手去,于是凑近脸亲了一亲,搂住眼前的人,笑道,"我也想知道真相。"
"只是……"祈安不安的在凤丘怀里动了动,担心的道,"我们现在对所有的事情都茫无头绪,就算想查,也无从查起啊!更何况,凌安王爷已经不准我们再介入了……"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为什么说放弃追查是为了自己好?难道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事情,竟然会和自己有关系?
心里越来越觉得忐忑,也越来越觉得扑朔迷离毫无头绪,祈安不由得靠紧了凤丘。
察觉到怀里人轻微的颤抖,凤丘讶异的扬起一边眉,轻轻的扳过他的脸,伸指轻抚那柔嫩的双唇,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祈安低下头去,"若是守株待兔不成功怎么办?"
凤丘笑着摇摇头,"放心吧,他们一定会出现的!"
他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凤凌日月'出现,按理凌安王府会为此大乱才是,如果幕后之人看见一切如常,定然会心中生疑。"
"他若生疑,就会沉不住气,留下痕迹。"祈安接过话,继续道。
凤丘点点头,"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凌安王府!既然如此,我们与其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瞎转,还不如等着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他缓缓说道,"虽然我不知道爹在盘算着一些什么,也不清楚这件事他到底知道多少,但是,他越是不准我们掺和,就越是说明这些事没那么简单!"
祈安静静的听着,沉默不语。
"……把你安置在静庐也好。"凤丘笑着继续道,"大概我爹认为把你我迁出王府,就可以和那些事情再无牵连,不过,静庐不如王府那般戒备森严,在某方面来说,也方便不少。"
"嗯……"祈安应了一声,随后却涨红了脸,惊呼一声,跳起身来,旋即又被凤丘一把搂了回去。
"你的手在摸哪里?"祈安俊脸飞霞,捉住那正在自己胸前流连不舍的手,嗔道。
凤丘貌似无辜的眨眨眼睛,"放心吧,我刚刚说过静庐周围的人不多,很方便的。"说完就吻了上去,却被哭笑不得的祈安扭头避过,只亲到那洁白的颈项,于是顺势轻抿啃咬。
"……又不是给你拿来做这个用的……"祈安又好气又好笑,却避不开对方的亲昵磨蹭,被搓揉的没法,只好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温柔的抚弄着。

天色逐渐黯淡了下来,夕阳的光芒映在寂静竹林上,把青翠也镀上了一层金色,和着潺潺的流水蜿蜒,仿佛一副青绿的山水画。
凤丘怀里,祈安发丝已然散乱,如泼墨一般凌落的披在肩上颈间,双颊与唇却异样的红滟,眼眸微张,水漾似的妩媚。
"唔……天色很晚了……"声音低柔又带点嘶哑,让听者如饮酩酊,不醉亦醉。
硬被爱人推开,凤丘恋恋不舍的从那雪白肌肤间抬起头来,咕哝道,"天黑了不是正好?"
说完捉住祈安正想掩上衣襟的手,举到唇边一亲,随后又吻上了那两片叫人魂萦梦牵的销魂双唇。
"你真是……"祈安表示抗议的话被轻易湮没在唇齿纠缠之间。
恍惚中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缠绵中的二人。
"世子!世子!我是小顺!"小顺似乎有什么急事,咚咚咚的把门板敲的震响。
被这么一打岔,祈安红着脸,身子灵活如鳗般自凤丘怀里滑出,挽起秀发,拉好凌乱的衣服,然后坐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尴尬的不敢再看向刚才还在和自己温存的人。
凤丘见状忍不住大笑,朗声唤道,"小顺,进来吧。"
小顺急匆匆的推门进来,满头大汗,也顾不得喘口气,就连珠炮似的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禁不住目瞪口呆的消息。
"世子!城外破庙内发现了姜大人的尸体!"

第七章

当凤丘和祈安赶到的时候,姜大人的尸体已经被移到了外面树林之内,而那间破烂的小庙被全副武装的重兵把守着,身着青黑官服的仵作捕快慌张的进进出出,素日人烟罕至的地方,竟一下子热闹起来,不安的躁动着。
当朝尚书暴毙境内,任谁都会慌乱了。
远远的看着破庙里人声鼎沸,祈安皱起了那双细致的眉,抿着嘴,一声也不吭。
身后脚步声细碎,踏过一地的碎枝残叶。凤丘缓步上前,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祈安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他竟死了?虽然早就料到落入断天门手中凶多吉少,但是却没想到这么快……"
凤丘没有回答,只默默的看着身边一脸凝重的人。半晌,才又开了口,"去看看姜大人的遗体吧。"
"嗯……"祈安点点头。
沿途都是王府的士兵把守着,火把明晃晃的照亮了大半个夜空。惊扰得熟睡的鸟儿纷纷飞起,围绕着树梢叽呀叫个不停。
让人讶异的是,王府总管袁叔也正守候在这里,看见凤丘二人慢慢自阴暗的林中走出,迎上前去行了个揖,道,"世子,您怎么会来这里?"
"听见姜大人遇害了,我过来看看。"凤丘不徐不急的回答。
"这……"袁总管很明显沉默了一下,随后提醒道,"可是世子,王爷说过——"
他话还没说完,凤丘就挥挥手,笑着打断,"我只是看看而已,应该不算违背了我爹的命令吧?"
说完便不再理会一脸忧色的袁叔,径直走到姜道隐的尸体旁边蹲下。
祈安也走了过来,轻轻掀起盖住尸体的白布,看向下面那位早已不在人世的老人。
姜道隐虽然不算什么能臣,但是待人亲切,对晚辈更是慈祥和蔼,即使平时没什么往来,如今见他暴毙当场,祈安心里也不禁凄然,默默的叹了口气。
他死的很惨,花白的胡子上全是血迹,身上衣衫破烂,似乎被严刑拷打过,双目圆睁,毫无焦距的瞪着漆黑的夜空,死不瞑目。
见他这副凄惨的模样,祈安咬咬牙,沉声怒道,"断天门好狠!"
"……"凤丘不语,只默默的抚上姜道隐怒睁的双眼,轻轻替他阖上眼皮,然后缓缓开口,"我好奇的是,断天门究竟想从姜大人这里知道什么?竟然下这样的毒手?"
祈安皱眉,摇了摇头,"姜大人素日往来清白,怎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很难说。"
两人小声的说着,周遭火把的光芒映照得脸上明明暗暗,表情越发的凝重,也越发的忐忑。
姜大人失踪的蹊跷,如今又死的蹊跷!
断天门从不做无用的事,一定是因为姜道隐知道一些什么,所以才会被绑走并惨遭杀害。
姜大人,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事情呢?
祈安皱紧了双眉,百思不得其解,抬眼看向凤丘,凤丘也正看着他,两目相对,心里都不禁咯噔一下,惴惴不安。
凤丘见祈安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自己,于是眨眨眼,敛起眸光,转过脸去,不着痕迹的避开了眼前俊秀男子的注视。
"……夜深了,回去吧。"祈安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站起身来,淡淡道。
之后再不提此事,静静的走进漆黑的树林里,湮没在枝叶疏影之间。
他看着祈安秀立的背影缓缓走远,却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方才快步赶上。
夜,真的深了。
风好凉…………

自那夜之后,祈安再没提起姜道隐之事,只每日待在静庐,闲来看书习字,描摹丹青,间或在周围静谧的竹林中散步,与小白狐嬉闹。晚来冷翠烛下,就小炉煮酒,与身边的人说自己路上的见闻,云起巫山,雨行蜀道,那顺江而下,满目翠叶变了红秋,千里花谢飞过漫天碧空无垠。
见祈安平静的模样,凤丘也乐得和心上人携手度过,偷得浮生半日闲。
小顺依旧不时在静庐出没,带来他查到的新消息,但是却都没什么大的发展,于事无补。线索似乎一下子就断了,根据小顺所言,就连凌安王也是一筹莫展的局面。
而凌安境内,原本大肆活动的断天门,也忽然间消声弥迹,彻底失去了踪影。
事情,看似平息了下来,却让人更加的不安了。
祈安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正是那份安静,那双幽黑的眸子里不经意中流露出的阴郁和恐惧,叫人越加的忐忑不安。
想到这里,凤丘幽幽的叹了口气,掀起竹帘来到外室,却见祈安正趴在案上,全神贯注的描摹着唐人字帖。
凤丘见状不禁玩心忽起,于是蹑手蹑脚的走到祈安身后,猛地抽走他手中的玉管羊毫,毫不意外的看见眼前的人吓了一大跳,"呀"的惊呼一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魂不定的转过身来。
"你干吗?"祈安显然被吓得不清,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神惊恐不安,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看着眼前的人。
没料到祈安的反应如此激烈,凤丘也是一惊,连忙丢了手里的羊毫笔,紧紧扶住他,满怀歉意,"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会被吓成这样。"
"……没事……"祈安稍微定了定心神,深深呼吸几下,双手撑住凤丘的胸膛,勉强笑了一下,"只是忽然之间……有点被吓到了……"
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扑烁颤抖着,平时粉艳如花瓣的双唇也褪去了血色,惊恐不安的捉住凤丘的衣襟,不若往日安定淡和,竟是说不出的无助模样。
凤丘见了怜惜不已,忙把他揽进怀里,柔声安抚,"是我不好,我不该吓你……"
"……"祈安依偎在凤丘怀中,听着他那一声声厚实的心跳,忽然觉得安定下来,于是轻轻开口,"凤丘……我很怕……"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犹豫而惴惴。
"怕?怕什么?"凤丘皱眉,把怀里的人又抱紧了几分,"断天门?"
祈安摇摇头,"你知道姜大人在成为礼部尚书之前,是掌管什么的吗?"
"是什么?"
"大内少府监,专管宫廷事务。"
祈安平静的缓缓说来,凤丘却听得心里一惊,连忙扶起怀里的人,看着他黝黑的双眼反问,"少府监?姜大人曾经掌管少府监?"
难道……事情竟然和皇宫大内有关系?
凤丘惊疑不定,祈安又慢慢开了口,"所以我觉得很害怕……"
他咬住嘴唇,道,"断天门不会无缘无故找上他,唯一的解释,就是姜大人知道大内一些秘密,而这正好是断天门需要的……"
说到这里,祈安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凤丘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断天门立志要为前朝报仇,一般的宫闱秘闻,恐怕还入不了他们的眼。而如今,竟然一反常态,大费周章的要从姜道隐嘴里掏出一些事情来,那就绝不会是闲琐小事,定然会掀起惊涛骇浪!
想通了这层关节,凤丘额上也不禁流下了冷汗。
"……我担心皇上……"祈安喃喃的继续道,"如今天下初定,怎能再起波澜?也经不起折腾了呀……"
听见这句话,凤丘心里没来由的一痛。
你还是念念不忘这天下太平清明世界么?
他苦笑,却无可奈何。
如果能放开那些个束缚,也许就真的能天高海阔,从此春看朝华秋醉夕阳,天涯携手了……
只是……
若能放得下,你也就不是你了……
叶飞清寰送宁静,花落无声祈平安。
想要对得起天下人,想要对得起悠悠天地,却唯独辜负了你自己啊…………

感觉怀里的人还在轻微的颤抖着,凤丘不出声的叹了口气,温柔的唤了一声,"祈安……"
"嗯?"祈安应声抬起头来,见他微笑着俯下脸来,深深的,深深的吻住了自己。
于是闭上眼,伸出双臂环住凤丘的脖子,朱唇微张,任由他灵活的舌尖在唇上一扫,然后毫不客气的挤了进来,两下交缠。
许久,凤丘终于移开了他的唇,却顺势含住祈安的耳珠轻抿,沿着雪白的脖子一路细细吻了下来。
祈安轻轻的喘息一声,眼神迷离,微肿的唇水漾嫣红,哑声低喃,"唔……别……还是白天呢……"
"很快就天黑了……"凤丘轻笑,不停啃咬着怀里人细致的肩颈和秀美的锁骨,然后把手伸进了衣襟之中,缓缓抚揉,感受着那细腻如美玉般的肌肤。
"可是小顺……会来的……"祈安难抑的喘着气,强行忍耐住那一浪一浪翻涌上来的火热感觉,用最后一点清明神智,低声提醒道。
凤丘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这次绝不会再放开怀里的人,轻笑一声,道,"他要是再敢冒冒失的,我就踢他扫大街去……"
他一边在祈安耳边含笑说道,同时手里也没闲着,缓缓摸了下来,从那纤细的腰线探到双腿之间,轻轻一握,旋即看见怀里的人身子微弹,从绯红的唇里溢出一声撩人的呻吟,那水漾般的双眸更加的迷蒙了。
心,顿时漏跳一拍。
于是毫不犹豫的抱起怀里的人,大踏步走进内室去,轻轻放到榻上。
人如玉,气如兰。
凌乱衣衫半褪,鸦黑的发泼墨般披散下来,乱落在绛红飞金的枕被间,衬得那温玉样的肌肤越发的晶莹,不似人间的妩媚诱惑。
他缓缓伸手,一寸一寸,如虔诚珍宝,直至触到那温润如玉脸庞,一抹飞霞嫣红,动人心魄。于是随后覆了上去,吻过每一寸细致的肌肤,带来一阵又一阵难抑的火热战栗……
屋外竹林摇曳,风声清啸,窗边不知天光几许,更不觉今夕何年。
案上篆金炉内蘅芜香轻袅,缓缓飘过青竹帘去。榻上春色旖旎,传出声声沉溺的呻吟,两颗心交缠在一起,一场魂萦梦牵的缠绵……

【番外】下部第七章H补完篇

感觉怀里的人还在轻微的颤抖着,凤丘不出声的叹了口气,温柔的唤了一声,"祈安……"
"嗯?"祈安应声抬起头来,见他微笑着俯下脸来,深深的,深深的吻住了自己。
于是闭上眼,伸出双臂环住凤丘的脖子,朱唇微张,任由他灵活的舌尖在唇上一扫,然后毫不客气的挤了进来,两下交缠。
许久,凤丘终于移开了他的唇,却顺势含住祈安的耳珠轻抿,沿着雪白的脖子一路细细吻了下。
祈安轻轻的喘息一声,眼神迷离,微肿的唇水漾嫣红,哑声低喃,"唔……别……还是白天呢……"
"很快就天黑了……"凤丘轻笑,不停啃咬着怀里人细致的肩颈和秀美的锁骨,然后把手伸进了衣襟之中,缓缓抚揉,感受着那细腻如美玉般的肌肤。
"可是小顺……会来的……"祈安难抑的喘着气,强行忍耐住那一浪一浪翻涌上来的火热感觉,用最后一点清明神智,低声提醒道。
凤丘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这次绝不会再放开怀里的人,轻笑一声,道,"他要是再敢冒冒失的,我就踢他扫大街去……"
他一边在祈安耳边含笑说道,同时手里也没闲着,缓缓摸了下来,从那纤细的腰线探到双腿之间,轻轻一握,旋即看见怀里的人身子微弹,绯红的唇里溢出一声撩人的呻吟,水漾般的双眸更加的迷蒙了。
心,顿时漏跳一拍。
于是毫不犹豫的抱起怀里的人,大踏步走进内室去,轻轻放到榻上。
人如玉,气如兰。
凌乱衣衫半褪,鸦黑的发泼墨般披散下来,乱落在绛红飞金的枕被间,衬得那温玉样的肌肤越发的晶莹,不似人间的妩媚诱惑。
他缓缓伸手,一寸一寸,如虔诚珍宝,直至触到那温润如玉脸庞,一抹飞霞嫣红,动人心魄。于是随后覆了上去,吻过每一寸细致的肌肤,带来一阵又一阵难抑的火热战栗。
"啊……"温湿的唇从颈间来到胸前,只含住那诱人的茱萸,祈安就禁不住浑身一颤,呻吟出来。
火热的熟悉感觉沿着唇齿肌肤相接之处迅速的攀升了上来,身子敏感的不象话,似清晨含苞待放的一抹滴露情花,只需那人轻轻一触,便带着羞涩怯生生敞开来,雨露承欢。
凤丘轻轻啃咬着胸前那点诱人的嫣红,手指不轻不重的捻捏着另一边,满意的看见指尖娇艳的茱萸挺立起来,叫人忍不住采撷。
"唔……凤丘……"
身下的人忍不住发出喘息般的呻吟声,那纤长俏薄的躯体微微颤了颤,凤丘愉悦的笑了起来。
祈安……还真是敏感啊……
于是复又轻啮舔舐不放,一双手已然在秀美的全身游走,或轻或重,挑弄不止,那雪玉也似的肌肤立时染上了一层粉色,明艳不可方物,只瞧得人心动不已,恨不得能搓揉进自己身子里去。
爱抚如火,随着他唇舌手指所到之处,就像是有一小簇一小簇的火苗,慢慢燃烧起来,然后游走全身,叫人口干舌燥,眼前看出去却是一片水雾朦朦,口中抑不住的断断续续呻吟,无力而虚弱。
"啊……嗯……"
撩人的喘息呻吟不绝于耳,凤丘抬头看了看,手指轻划过祈安纤细的腰肢,然后伸入那纤长的双腿之间。
"唔……"祈安一声低喘,睁开了那双温润秋水般瞳,情潮涌动。
佳人怀春,最是诱人。
凤丘只觉得下腹一热,哑声低道,"你这爱煞人的小东西……",带笑瞟了他一眼,便低头一口含住了那精致的玉茎,湿润柔软的舌灵活的勾勒着茎身的形状,再绕回到顶端细细地吸吮撩拨。
"呀……"似有一道电光划过眼前,祈安尖叫一声,身子惊弹了起来,旋即被凤丘紧紧按住,只好不停的喘着气,手指无力的揪住被单,下身颤栗酥软的感觉似潮水般席卷而来,他忍不住轻轻扭动着腰肢迎合。
娇媚撩人的呻吟断断续续的溢出唇齿间,耳畔不知是谁急促的心跳,嘶哑的喘息声里带着抑不住的情欲。
小腹处酥麻的快感一浪强过一浪的蜂拥而来,祈安喘的一声比一声急,蹙着眉头,嫣红的双唇微颤,酸软的身子使不出任何劲来,手指无力的插入凤丘的黑发之间,两下里纠缠不清。
凤丘分出手来,捏弄着他玉柱下的囊袋,耳边听见隐忍的呻吟,身子轻微颤动,于是狠狠用舌尖一勾,祈安"呀"的一声,腰肢一挺,将那热浊的欲液喷了出来——凤丘也不躲避,于是大半都沾染在了俊脸之上。
祈安双眼似睁非睁,星样的眸光已如雾如水盈然欲泣,双唇微张,温玉般的胸膛顶着两处艳红不住起伏,乌黑的长发沾了汗,半湿的覆在肌肤上,无力的躺在柔软的被榻之间,妖艳诱人。
凤丘伸出手,一点一点的抚弄着,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迷恋和宠溺,"祈安……你好美……"
不安分的手指悄悄滑到白皙的臀瓣之间,轻触那樱色的花穴。
祈安忽然战栗了一下,抬起酸软的身子看向身上抚弄不休的人,眼里惊惶不安,脸色吓得煞白,掩不住的害怕与恐惧。
"怎么了?"凤丘虽然欲火难抑,也咬着牙克制住,伸手轻抚对方不住颤抖的身子,柔声问道,"我弄疼你了?"
"……不……不是……"祈安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我……我只是有点怕……"
他紧紧咬住唇,脑海里,是两年前那个秋日,江隆聿狂暴而肆虐的占有自己的画面,虽然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自己,但是那场噩梦一般的掠夺与痛楚,已然深深铭刻心中……
可是……
他是凤丘啊……
祈安轻轻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他俊逸非凡的脸,正蹙着眉咬着牙,辛苦的忍耐着那快把人逼疯的火热情欲。
只为了不伤到自己心爱的人!
那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人!
耳边,传来凤丘嘶哑的声音,用最后一点清明自制着,低喘道,"……你若是不想……我可以停下……"
"……"
祈安不语,只主动送上唇去,吻住他急促的喘息,然后是脖子,胸……一路往下,纤长的手指握住对方的手,引导着来到自己的秘处,轻轻触碰。
被祈安这样主动挑逗,凤丘再也忍耐不住,低吼一声,"祈安……"手指毫不犹豫的在那秘处揉弄按摩起来,娇弱的花穴不一会儿就在他的手下缓缓开放……
于是一指,两指……那魂萦梦牵的身子就在自己的调弄下愈加敏感火热,恣意的轻怜疼爱。
手指每轻触体内一点,就觉得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一波接一波的火热席卷全身,沉迷在情欲之中无法自拔。
祈安并不知自己此时既艳且媚,风情张致得几将入骨。凤丘低喘,抽出自己的手指,掐住那纤细的腰身,一个纵推便进入了早已盛放怒张,渴望已久的身体。
"啊……"
久未经云雨的身子忽然再次迎历交合,祈安叫了半声就再也叫不出来了,只把脸紧紧埋在枕间,将一头乌云似的秀发来回挣措着,想抬起身子,刚刚支起却又酸软无力的倒下。
凤丘见状心疼不已,抚摸着他润白的大腿,柔声道,"祈安,很疼么?"
祈安咬着牙摇摇头。
如果是你…………
如果是成为你的人…………
他笑了,伸手拉近身上的人,开始缓缓的扭动自己的腰,一下又一下,缓慢但是坚定。
凤丘嘶吼般一声粗喘,掐住他的腰开始使劲顶撞抽插。
还等什么呢?
梦寐以求的人儿啊!
这身子竟比梦中想象中的销魂百倍千倍!那么纤细的腰,那么秀美的手臂,还有那狭窄火热的甬道,似上好的丝绸一般紧紧裹住自己的分身,叫人心甘情愿为之沉迷……
祈安咬牙承受着,随着凤丘动作越来越激烈,一种过电般的快感沿着两人的结合处迅速爬升了上来。
火热而沉溺!
那是地狱的业火罢?还是混沌间情不自禁的纠缠?
这一刻似乎所有都是虚空了,只有紧抱着的人,那粗重的喘息,那火热的交合,才是唯一的真实。
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了,只能无意识的喃喃唤着对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煽情而撩人。
"凤丘……啊……凤丘……"
响应着那诱惑的呼唤,凤丘的动作越来越快,进入的越来越深。祈安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往上弹动着,抽动得下面一片粘腻的水响。而酥麻的快意就随着凤丘的顶弄发散开来,浑身酸软焦灼,腰却不自觉的迎合上去。凤丘喘息着狠狠一顶,祈安苦忍不住,模糊的尖叫着射了出来,花腔猛地一紧,绞得凤丘舒爽欲狂,再是忍不得,低吼一声,也在祈安体内完全释放……
许久,凤丘方才平息下来,看向身边的人。
祈安已经沉沉睡去,脸上泛着潮红,唇边笑意似隐似现,乌黑的发披散在枕间,清冷而诱惑。
……看来刚才真的是把他累坏了呢……
凤丘笑着,于是伸手抱住,紧紧的搂在怀里,贪恋的看着他挺俏的眉,他长长的睫,他嫣红的唇,还有脖子上、胸膛前那青青红红的云雨痕迹……
又是一番心动。
于是再度轻轻吻住那花瓣般的双唇。
即使是在睡梦中,祈安也似乎感觉到另一场情爱的来临,朦朦胧胧的张开了眼睛,欢爱过的身子却轻易的被撩动火热,继续沉迷在那销魂噬骨的欲焰之中……
情难自禁!
屋外竹林摇曳,风声清啸,窗边不知天光几许,更不觉今夕何年。
案上篆金炉内蘅芜香轻袅,缓缓飘过青竹帘去。榻上春色旖旎,传出声声沉溺的呻吟,两颗心交缠在一起,一场魂萦梦牵的缠绵……

第八章

晓来,总太快。
却唯愿长睡不愿醒。
清室几进,蘅芜袅袅,携手临风,何等惬意?
那些个日子里,凤丘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古人所言"只羡鸳鸯不羡仙"为何意。
他,在他身边。
看时光荏苒几许。
有时是月,冷翠竹梢如流萤镀银。
有时是雨,轻落碧泉似碎玉铃铃。
有时是风,呼啸翠叶像凤尾琴奏。
有时是晴,篆金暖阳若慵懒无垠。
暮鼓辰钟。
凤丘竟舍不得松开手,片刻也不愿。
祈安就在自己的怀中,晓看朝露晚看霞,是梦吗?
是梦吧?
甘心沉溺的美梦。
于是总忍不住浅笑,满心的欢喜。
见他老是低着头咧嘴偷乐的表情,祈安都看在了眼里,也不禁觉得好笑,于是伸手推开那老是腻住自己不放的人,身子轻巧的滑出凤丘的怀抱,拢拢略带散乱的头发,抿唇笑着提醒,"今天你要回王府去吧?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走?"
凤丘长臂一舒,把祈安又拉回了怀里,自后面抱住,下巴搁在他肩上磨蹭不休,嘻嘻笑道,"反正我家那个老头子铁定不会准时出现,晚走一会儿也无妨。"
两人这段日子好的蜜里调油一般,风流快活消遥自在,而且更是鱼水尽欢,相好无数。祈安的身子竟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被这么一抱,居然有些发软,心下小鹿般乱蹿,连忙勉强定了定心神,道,"那怎么可以?还是快去吧,别让王爷久等了。"
"……"凤丘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祈安,然后站起身来,愁眉苦脸的模样,嘴里咕哝不停,"谁知道那怪老头子又有了什么新花样儿要折腾我了,人家躲都躲不及呢,你还把我往火坑里推……"
这番嘀咕听得祈安哭笑不得,斜眼看向那个一脸孩子样别扭的人,又好气又好笑。
牢骚归牢骚,凤丘虽然舍不得离开,可还是披上了外褂,慢吞吞的一步步挪到门口,抬腿刚想迈出去,却又收回了脚,转身看向祈安,可怜兮兮的表情,"祈安……"
祈安却把眼一瞪,他见状摸摸鼻子,一边嘀咕着,"好吧好吧,我这就走……",一边慢条斯理的摸出门去。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祈安翻翻白眼,苦笑着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凤丘却忽然又伸了半边身子进来,"祈安!"
"……你到底回不回王府?"祈安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面对一个任性撒娇的孩子,简直无计可施,只好以手支额摇头叹气。
"当然要回去。"凤丘也忍不住好笑。
难得看见祈安这般为难想笑又怄气的模样,凤丘禁不住起了捉弄的念头,脚步越发挪不开,更舍不得走了。
"不过……我想起我还有件事没做。"他嘻嘻直笑,旋即又摸进门来,想再偷香一个。
"……"祈安瞪了他一眼,"不准靠近我一丈之内。"
念头被猜了个十成十,凤丘摸摸头,像个小孩子一般吐吐舌头,却不发一言,只抿唇直笑。
忽然之间没了声息,祈安讶异的抬起头来。
门边的人还是笑着,但是已经收起了那副嬉闹的神色,眼神缱绻,柔情似水。
祈安不禁愣了愣。
"祈安……"凤丘微微笑着,道,"等我回来,我带你去见我娘。"
"凌安王妃?"祈安讶道。
凤丘点点头,"我一直很想让母亲见见你。"
他笑着挥挥手,"等我回来。"
祈安含笑点头,凤丘见状方才放心的转身离去。
目送着凤丘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摇曳之间,祈安嘴角的笑意也慢慢隐去。
凌安王妃……
凌安王妃柳傲霜,如果没记错的话,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因病离开了人世。据传,也正是因为她的忽然去世,原本安居京城的凌允琏,才扶棺南下回到凌安,之后便再没离开过封地,只为守着心爱妻子的埋骨香冢,不离不弃。
凌安王……也是情深意重之人啊……
祈安不由得淡淡笑了。
凌安王,是何等风采飞扬的脱俗人物!而又该是怎般的非凡女子,才能让他一往情深,心系十多年而始终不改!
祈安竟忽然不禁有点神往了。
他想得入迷,丝毫没有察觉窗边有人影一晃而过,旋即后颈一痛,眼前顿时昏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怪老头!
凤丘愤愤的心想,一边策马往静庐的方向赶去。
明明遣了人送信来叫自己今天回去一次,等回到府里,袁叔却说王爷昨晚就离开了王府未归。
搞什么花样啊?害的自己白跑一趟!
怪老头!真是越来越故弄玄虚了!
一路好气又好笑的想着,已经看见静庐一角了,凤丘嘴角不禁露出笑容,双腿一夹,催马上前,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那个人。
舍不得放手片刻的人!
"祈安!"
凤丘大踏步的走进去,一面朗声唤道。
外厅没人,一派安静。
"祈安,我回来了。"他掀起竹帘,看了看内室,也没有丝毫踪影。
凤丘不禁轻轻皱了皱眉。
"祈安?"
他高声又唤了唤,却依旧没有半点响应。
竹庐依旧鸦雀无声,半点声息也无,静的可怕。
凤丘心里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一个箭步蹿到屋外竹林中。
静庐虽静,却也有侍卫伺守,小心的隐藏着身影,坚持着职责,如四天二十八宿,守护着落凡天人。
可是,这些个忠心的侍卫,却都倒在了地上,手中寒兵凌落,晕洇触目的血红。
已再无生息!
凤丘心里猛地一紧。
"祈安……"他喃喃的念着,四下张望,却不见那人削长身影。
关心则乱,即使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要镇定下来,可是心绪却始终安静不下来,煞白了脸,仓惶的四处寻找。
祈安……你在哪里?
千万不要有事啊…………
原本清幽的竹林,竟忽然间天旋地转,朝着凤丘猛地压了下来,几乎就要不堪重负了,膝盖处一软,于是就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但是这反而让方寸大乱的凤丘一个激灵,混乱的心绪也忽然间清醒了过来。
怎么会如此巧?
有人遣信把自己调回了王府,祈安却就在同时失踪了……
他闭上眼,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衣衫上的碎叶灰尘,然后抬头,嘴角轻轻一勾,竟是扬起了一个笑容。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凤丘轻笑,缓步往静庐走去。
静庐依旧还是他离开之前的模样,青竹帘半卷,案上唐人字贴被风吹得细碎作响,一室的萧然。
凤丘端坐案后,翻看着古籍藏书,竟再无之前慌乱失措的模样,镇定自若。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暮色深沉,灯火摇曳。
小几上博山炉内篆香又燃过一字,他放下书,头也不抬,忽然开口道,"来者是客,既然来了,就现身吧。"
"哼!"随着一声冷笑,门口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来人是位四五十岁年纪的妇人,花白头发,模样依稀还有年轻时候的几分姿色,可是一双眼睛却阴冷狠毒,叫人不寒而栗。
她冷冷的扫了凤丘一眼,目光在他手里的书上略微停了一下,缓缓开口,"凌安世子好兴致,不知看的何书?"
"也就列朝忠臣良相列传而已。"凤丘从容应道,"我竟不知,断天门对这忠君爱国之书也有兴趣。"
妇人闻言嘴角一勾,似是而非的笑了,"你知我是断天门的人?"
凤丘避而不答,放下书,起身看向来人,目光炯炯,毫不退避,"断天门真是好厉害,门人藏匿王府我竟浑然不觉,若非今天遣人送信这事露了马脚,还不知要何时才能知晓呢。"
他自嘲般的缓道。
不过……既然甘愿暴露身份,那说明断天门也从暗处走到明处,打算面对面的针锋相对了。
"'凤凌日月'是你们的杰作吧?陷我凌安王府于不义,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妇人再笑了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绕圈子了。"
她顿了顿,凝神看了凤丘片刻,缓缓开口道,"'凤凌日月',可是为了凌安王府着想,世子是聪明人,应该不会想不通中间的关节。"
凤丘不置可否的浅笑低头,答道,"我该多谢你的好心吗?还是说,该多谢你把我凌安王府推到了绝路之上?"
"绝路,也是活路。"妇人依旧不愠不火的慢慢说道,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是十八层地狱,还是天上九重宫阙,就看世子怎么走这条路了。"
"……"凤丘闻言缓缓扫了她一眼,脸色如常,"是十八层地狱也好,是天上九重宫阙也罢,却不知筹码为何?才能有这选择的余地?"
妇人一愣,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在这静室之内回旋,竟似夜枭厉啼,阴冷森然。
饶是凤丘再怎么无惧无畏,也忍不住暗地里打了个冷战。
"世子果然是聪明人!"她笑毕,才又继续道,"既然世子有兴趣,不妨约个时间详谈如何?"
"你怎知我一定会听你的?"
妇人不出声的冷哼,"世子一定会来。"
她顿了顿,缓缓开口,"除非您忍心让叶祈安再也无法出现在这个世上。"
凤丘闻言,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咬咬牙,沉声问,"什么时候?"
"明日午时。"
"何地?"
妇人忽而一声嗤笑,转身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面无表情的道,"世子耳目众多,我一介女流之辈,自是早就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控之中!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原来你早发现了。"凤丘这下真的皱起了眉,冷冷的看向那个一脸讥笑的不速之客,"只是下手好狠!全无活口!"
"断天门是见不得天日的余孽叛党,为求自保,不得不行事谨慎。还望世子体谅。"妇人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完,旋即消失在了门外。
黑夜凄清,屋外一盏灯笼在夜风里轻轻的晃着,发出晕黄的光。
凤丘斜靠在椅子之上,一手支颌,良久不曾说话。
敛起素日嘻笑怒骂的不羁神色,英俊的脸上,凝重而冷冷,一双凤眼却精光四射目光炯炯,教人不敢直视。
门外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问道,"如何?"
小顺垂手而立,恭恭敬敬的回禀,"我们分两批先后跟随,就算被她察觉,也只能甩掉一处,而不知另外一处。"
"……你别高兴太早了,她是有意让你们发现的。"凤丘却冷哼道,"不然以她的心狠手辣做事谨慎,又怎会轻易让你们知晓行踪?"
小顺撅撅嘴,抓了抓头。
"说吧,最后落脚何处?"
"城外五里坡。"
凤丘点点头,"人来人往嘈杂不堪,反而是掩饰行踪的好地方。"
"那世子,我们现在就去救叶公子吗?"小顺问。
凤丘却缓缓摇摇头,道,"祈安定然不在那里。"
看见小顺一脸不解的神色,凤丘笑笑,解释道,"只要祈安还在她的手中,我就不得不听命于她,如此重要的棋子,又怎么会轻易的藏在五里坡,然后被寻见蛛丝马迹?"
"那……那怎么办?"小顺不安的问。
"静观其变。待我明日午时去和她见面再说。"
凤丘起身来到窗前。
月光下林梢间,朦胧有人影若隐若现,细看却又看不分明。
那是顶替之前被杀侍卫的人,已经各自守在了自己的职位上,尽忠职守,毫不怠懈。
"小顺……"良久,凤丘才又开了口,对忠心耿耿的侍从道,"你下去吧,照我以前吩咐的那样去做。"
"遵命。"小顺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俯身慢慢退下。
夜已经很深了,凤丘却毫无睡意。
他此刻并不担心祈安的安危,惴惴不安的,是那人所言的"筹码"。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筹码",竟然值得断天门不惜自露痕迹,兵行险着?
又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筹码",能让清平世界刹那间天翻地覆,于是万里江山风云变,一步间天上九重宫阙,一步间却又是十八层炼狱?
何为……
"筹码"?

第九章

黑暗。
一片暗无天日,却隐隐闪现出一点荧光,忽闪忽灭。
祈安静静的行走其中,耳畔传来嘤嘤的啜泣之声,于是循声看去。
不远处是谁?
他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娘,我爹是什么样子?"三岁的稚龄孩童哭泣着抬起头,眉眼分明就是自己,脸上挂着两行滚珠也似的眼泪,委屈而可怜。
他使劲摇晃着面前低头静坐不语的女子,"娘!我爹是什么样子?"
"……"女子抬起头来,端庄清秀的脸上,半是心酸半是无奈。
"祈安,你爹……长得和你很像……"母亲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动作轻柔,眼神却凄苦似寒雪,万语难言,"想爹的时候,祈安就照照镜子,好不好?"
"……嗯……"小小的自己看不懂母亲神情有异,只能乖巧的点头,懵懂又单纯。
祈安静静的看着这久远记忆,耳边忽然又传来母亲的声音。
"祈安,你知道娘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愕然转头,那之前凄凉神色的女子已经悄然出现在自己身边,不复之前的心酸,而是坚毅执定,双目炯炯,已然下定了决心。
"祈安祈安,愿祈天下平安,再无杀戮。"母亲定定的看住自己,似乎要看进心里去,"愿祈天下平安,再无冤屈!愿祈天下太平,再无涂炭生灵!"
她说完,缓缓转身,素色的衣裙在黑暗里逸起一圈淡淡的涟漪,然后逐渐隐没在墨色黑洇之中。
为什么从来没有察觉,母亲的背影,竟是如此的削瘦而弱小,承受了太多的艰辛,那瘦弱的双肩抖嗦着,不堪重负。
祈安愣愣的看着,身后却又显出一点晕黄的光,然后慢慢扩散开来,吞噬掉所有的黑暗……

缓缓的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顶青白色纱帐,屋子布置的雅致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桌上一点烛光亮着,房门紧锁,窗户都用黑纱糊住了,看不出天光几何。
祈安慢慢的撑起身子,心里,却还有点懵懂模糊。
刚才睡梦之中看见的……是自己早已过世多年的母亲。
还有年幼的自己……
那是深埋心中的旧远回忆,也是至今念念不忘却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的一点心思。
只是为什么会忽然梦到母亲?记忆中一抹削瘦孱弱的身影……
说起来,自己真的从不曾见过父亲的面呢……
祈安淡淡笑了笑,听见房门"喀嚓"一响,旋即有人打开了锁,走进屋来。于是抬头看去,却不禁愣住了。
"洪嬷嬷?"祈安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怎么……怎么是你?"
洪嬷嬷径直走到椅边坐下,方才扭头看向祈安,"叶少爷,您醒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祈安惊愕不已。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林秉哲的乳母洪嬷嬷。没料到会看见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饶是祈安再怎么盘算过无数可能,也不禁彻底惊了,
洪嬷嬷却嘴角一勾,道,"叶少爷聪慧,应该不会猜不到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祈安一愣,微微想了想,自嘲般笑了,"是我胡涂了……"
他低头,旋即又抬起,迎向洪嬷嬷冰冷狠毒的目光,"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洪嬷嬷真是精明,谁能想到帝师林大人府里的乳母嬷嬷,竟然就是遍搜天下苦获不得的断天门首领!难怪断天门会对朝中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洪嬷嬷冷笑一声,"林清河一介迂腐,要瞒过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祈安不语。
林师傅为人虽然严正不苟言笑,但是刚正不阿颇有文人傲骨,再兼满腹经纶,不然何以能为帝师?
只是……断天门委实太过厉害,居然甘心潜藏为人奴婢供人驱使,心计深沉,确实叫人心惊。
"叶少爷,这地儿虽比不上凌安王府别苑来得舒坦,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唤门外的人就是。"
听见这番话,祈安轻笑道,"洪嬷嬷也不必客气了,用这样的手段掳我而来,不会就是为了闲话家常的吧?"
"不知洪嬷嬷和凌安王世子约定几时见面?"
他镇定自若的缓缓说来,洪嬷嬷闻言不禁抬眼看了看,"明日午时。"
"叶少爷聪明过人,倒真是一点就透。"她赞一声般叹息。
"用我作筹码么?"
"筹码?"洪嬷嬷缓缓冷道,"叶少爷当得起贵人二字,又怎会只是用作这般区区小用?"
祈安闻言不禁皱起了眉,不解的看向对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洪嬷嬷避而不答,却拿出一卷画轴,道,"叶少爷就一点也没想过,自己为何能蒙受太后恩典,史无前例的和亡母居住宫中么?"
见祈安咬住了嘴唇沉默不语,她继续道,"我倒忘了,叶少爷尚在襁褓之中未睁开眼睛,叶辰就已经不在人世,竟是未曾见过先人模样呢。"
边说边把画轴抛到祈安身边,"这是叶辰画像,叶少爷看看如何?"
"……"祈安疑心的扫了她一眼,并没有拿起画像,"你怎么会有父亲的画像?我又怎知不是你假冒的?"
"叶辰犯事之后,家产都被抄收入宫,这画是叶辰妻子亲笔所绘,也被没入了宫中。如若不信,看看提款字迹便知。"
她见祈安尤自狐疑的看着自己,嘴角动了动,勉强算是挂上一个笑意,"夜深了,叶少爷请好生休息,老身告辞。"
说完转身出门,哐铛一声依旧锁上。
良久,祈安才动了动,手指触到那画轴,低头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拿起,缓缓展开。
叶辰……就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画中人剑眉星目,虽是文人打扮,却透着一股精干之气,策马扬鞭武将风采。
祈安越看越是心惊,双眼圆睁,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娘……
您说过,我长得和父亲很像的啊……可是为什么,我从这张画上,看不见任何的相似之处?
父亲国字方脸,天庭饱满,自己却是下颌似蹙,脸颊削秀;父亲鹰眼内敛,双唇微厚,自己却眼似秋水,唇似薄绡。
完全找不到任何的相似之处啊!
这画是假冒的吧?可是下面泛黄的纤秀落款字迹,却又分明是母亲的手笔,再是仿冒不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您为什么会那样告诉我呢…………

五里坡是进城的必经之路,人来人往,更有酒肆茶摊无数,供往来的行人歇脚喘息。
凤丘一身月白色长袍,样式普通,腰间却系着一条织锦盘花绣金腰带,富贵之气迎面而来。身边也没有带着侍卫,孤身一人。
他左右看了看,随后在路边一个小茶摊坐下,立刻有小二满脸堆笑迎上前来。
"客官想喝点什么?"他一张脸笑得花儿开,提着铜壶搭着毛巾,殷勤的送上茶碗茶杯。
"随便什么都可以。"凤丘心不在焉的应道,却见小二拿着茶碗送到眼前一晃,很是无礼。
"……"凤丘皱起一边眉,略带讶异的看了看,那小二又把茶碗一递,于是低眼一看,那茶碗内写着"小树林"三字。
见凤丘已经看到,小二于是轻轻放下茶碗,把铜壶中的滚水缓缓倒入,字迹顿时就消弭无踪。
凤丘神色如常,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往一旁的小树林慢慢走去。
小树林虽然就在路边,但是灌木繁多,藤蔓牵绕,行人一般都忙着进城出城,竟少有人去,算是一个清静之处。
凤丘缓缓走在花木扶疏之间,已经听不见身后官道上人来人往的嘈杂声,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耳畔却忽然响起冰冷的女声。
"世子果然守信。"
洪嬷嬷缓步自树后走出,一身黑色装束,随着每一步走动,似乎都带起不祥的阴翳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他在哪里?"凤丘淡淡扫了眼,冷冷道。
"叶少爷是很重要的贵宾,我不会伤害他半分的。"洪嬷嬷皮笑肉不笑的动动嘴角,"倒是不知世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考虑什么?绝路还是活路吗?"
"不错。"洪嬷嬷点头,"当今皇帝是什么样的角色,世子心里想必很清楚,也必定不想坐以待毙。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如此,老身有意高攀,想和世子联手,不知意下如何?"
"我凌安王府是开国功臣,皇上又怎会怀疑我等的忠心耿耿?又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唆的?"凤丘不紧不慢的道,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双眸子却精光四溢,牢牢的盯住眼前的老妇人。
"想当年,四辅政又何尝不是开国功臣?还不是一样杀的杀,贬的贬,一个不留?何曾考虑过他们的功劳了?"洪嬷嬷冷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这道理世子不会不懂。"
她见凤丘沉默不语,于是又继续道,"与其让他动手占了先机,世子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才是上策。"
"……先下手为强?"凤丘沉吟片刻,缓缓道,"就凭着一个'凤凌日月'?我看这反而会让他先下手为强才是。更何况,师出无名,天下民心难从,如何占尽先机?"
"凤凌日月只是老身给世子一个点醒而已。"洪嬷嬷笑了笑,"若要师出有名,如今世子手上就有一个绝好的借口,只是自己不知罢了。"
"什么借口?"凤丘讶异反问,洪嬷嬷却避而不答,绕过了这个话题,又道,"世子,决定好了吗?如何选择?"
"我若答应如何?若不答应又如何?"凤丘毫不为所动。
"若是答应,我断天门自当尽心竭力协助,让世子绝无后顾之忧。"洪嬷嬷慢慢开口,"若是不答应,那就别怪老身无情,硬生生断送叶公子一条性命不说,也难免让凌安王府的人陪葬。"
"你在威胁我!"凤丘恼怒的皱起了双眉,瞪向那阴翳的妇人。
"老身不敢。"洪嬷嬷却低身行礼,态度恭恭敬敬,"老身只是提醒世子,识时务者为俊杰。"
"……"
凤丘眯起一双飞扬的凤眼,杀气忽盛,凛然逼人,却转瞬间消弭无形,恢复平素不羁的神色,道,"如果我还是不答应呢?"
"世子不应?"洪嬷嬷微微吃了一惊,讶异的抬头,"世子竟然要置叶少爷和凌安王府的性命不顾么?"
凤丘笑了,竟是一脸轻松的神色,"我是很想说我顾忌他们,投鼠忌器,毕竟还担心伤着个玉瓶儿呢,只是——"
他顿了顿,又笑道,"嬷嬷手里一丝筹码也无,怎能叫我点头?"
洪嬷嬷闻言诧异的睁大了双眼,只见凤丘举起手来拍了拍,四周忽然之间人声鼎沸,转瞬之间,林间树前已经站满了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侍卫,个个长刀出鞘,把这小小的树林围得水泄不通。
利刃的寒光反射在洪嬷嬷的脸上,耀得人睁不开眼,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嬷嬷!"那茶摊小二还有几个手下,都被五花大绑捆上前。
凤丘的脸在刀光掩映之下越发的生动起来,虽然还是微笑着,眼神却已经冷冽的叫人彻骨心寒。
"洪嬷嬷,你实在太小看我凌凤丘,也实在太小看叶祈安了。"
随着他说来,祈安也在小顺的陪同下,缓缓从树后走出。
洪嬷嬷脸上一白,旋即故作镇定,"……看来我的确是小看你们了呢……"
她对祈安道,"想不到你是故意被擒,是我大意了。"
祈安笑笑,"如若不是这样,又怎么能引出嬷嬷的这番真心话呢?"
"……想必我的门人,如今也是一个不留了罢?"转眼间局面尽被他人掌控,洪嬷嬷倒也沉的住气。
"斩草除根,不正是你断天门惯用的手腕么?"凤丘反讽道,"洪嬷嬷,念着你是秉哲的乳母,我不想伤了你,请束手就擒吧。"
洪嬷嬷闻言白眼一翻,恶狠狠回答,"我宁可死也不会落到你们手里!"
她瞪眼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眼神狠毒冰冷,最后落到凤丘与祈安身上,凝神看了半晌,忽然桀桀狂笑。
笑声凄厉阴翳,凤丘和祈安不禁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你笑什么?"凤丘厉声喝问。
良久,洪嬷嬷才止住了笑声,"好一个忠君爱国的凌安王世子!好一个忠君爱国的叶祈安!"
她冷笑,"可怜叶辰屈死!可怜柳傲霜冤死!这血海深仇旷世冤屈,竟都要被自己的骨肉活生生忘却!他们若是九泉之下有知,也定不会瞑目!"
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顿时震惊了凤丘和祈安二人,愕然的看向眼前大笑不止的妇人。
"你……你说什么?"凤丘惊疑的问。
洪嬷嬷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娘柳傲霜,真的是病死的么——"
"住口!"
她话还没说完,林中忽然又传来一声厉喝。
三人讶异的循声看去,凌允琏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一侧,正沉着脸看着洪嬷嬷。
"爹?"
"凌安王爷?"
凤丘和祈安同时惊道。
凌允琏没有回答,只挥了挥手,示意那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们退下。
树林之中,只剩下洪嬷嬷、凌安王父子和祈安四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凤丘被这意想不到的变故给弄胡涂了,看看父亲,又看看同样一脸惊异的祈安,浑然不解。
洪嬷嬷敛起笑容,换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眼神却更加的狠毒,牢牢的盯着凌允琏,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模样。
凌允琏神色如常,坦然迎向洪嬷嬷刺骨恨意,半晌,才又缓缓动了动。叫人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低下头,恭敬的弯腰行了一礼,缓缓开口。
"多年不见了,洪瑜公主。"

第十章

凌允琏弯腰朝向洪嬷嬷行了一礼,缓缓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彻底惊到了一侧的凤丘与祈安二人。
"您……您说什么?"凤丘目瞪口呆的看看洪嬷嬷,又看看自己的父亲,"公主?您叫她公主?"
凌允琏还没来得及回答,洪嬷嬷却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生硬的开口,"我还算什么公主?父皇死在你们手里,本来属于我家的天下也被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给夺走!一个亡国之人,叫我'公主',王爷真是抬举老身了!"
这番话冷嘲热讽,更直斥凌允琏是乱臣贼子,他听在耳里也只轻轻笑了一下,"先朝残暴,民不聊生,被取而代之乃人心所向,天命所归。"
"你少给我来这套鬼话!"洪瑜勃然大怒,一手指向凌允琏,眼里射出刻骨的仇恨目光,喝道,"什么人心所向?什么天命所归?我只知道,当年我父皇母后被你们逼得自焚而死,连尸骨都找不到!皇兄被你们用弓弦活活绞杀,死不瞑目!还有我年仅一岁的小弟弟……"
她说到这里,眼眶忽然红了一下,声音也略带哽咽,"我那一岁的小弟弟,也被你们从高楼之上活生生摔死!你们好狠!就连尚未懂事的稚童也不愿放过!"
面对洪瑜的这番指责,凌允琏静静的承受,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末了,惋惜般一声叹,只言未发。
洪瑜尤自恨不得一副把眼前人扒皮拆骨的模样,一旁,凤丘和祈安惊异万分,互相对看一眼,又分别看向凌安王和洪瑜公主。
那是距离他们太过遥远的往事,已经过去差不多四十年了,说起来却依旧让人觉得有血腥在弥漫,控诉着每朝每代那抹也抹不去的心狠手辣,惊心动魄,徒留铭心刻骨的仇恨与怨念。
洪瑜静静的看了凌安王良久,忽而一笑,鬼魅般阴森,"我发过誓,我要用你们这群凶手的性命,来血祭我那可怜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
原本悄无一语的凌允琏,闻言忽然抬起头来,眼中精光一闪,旋即皱起了双眉,看向眼前沉浸在仇恨中的人。
两下里目光对上,洪瑜愤恨的瞪了一眼,忽然转头看向一侧的祈安。
"叶少爷。"
没料到洪瑜竟然朝自己走上前来,祈安大愕,不由自主的悄悄后退了一步,定了定心神,应道,"……洪嬷嬷……呃,不……洪瑜公主?"
洪瑜依旧还是笑着,却不似之前鬼魅般可怕的阴森笑容,一脸和蔼的模样,若非不是在这样的状况下,竟差点要错觉面前的这位妇人,不是心狠手辣的断天门首领,而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和善民妇了。
"老身前番鲁莽,让叶少爷受惊了。"洪瑜亲切的笑道,却让祈安又惊又怕,不禁冷汗涔涔,睁大了双眼,惊疑的看着这位变幻不定的狠毒妇人。
"不知那副画像,叶少爷可曾看过了?"
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祈安只能缓缓的点点头,洪瑜见状又笑了,"令尊光明磊落,功勋卓著,却被当时的皇帝嫉恨,弄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车裂而死,可称是千古奇冤——"
她话还没说话,凌允琏忽然一声暴喝,"住口!别再说了!"
祈安和凤丘都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向凌安王。
洪瑜却冷笑,"为何不能再说?叶辰蒙受不白之冤,怎么王爷忍心让他的后人作个胡涂虫,不但不以为仇,反而还要去侍奉杀父仇人吗?亏当年王爷和叶辰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如今为了自己的爵位富贵,就连好友的冤屈也要视若不见么?"
凌允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转瞬即逝,半晌,方又缓缓开口,"洪瑜公主,千错万错,也是我们这把老骨头的错,和孩子们无关。我知道公主恨我入骨……"
他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丝愧疚般苦笑,顿了顿又继续道,"……毕竟当年绞杀太子,就是我亲自动的手!公主若是想取我性命,尽管拿去便是,我凌允琏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请放过这些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爹!"凌安王话刚刚说完,凤丘就急呼一声,紧张的看看自己父亲,又目不转睛的看向洪瑜,手按在了剑柄之上,蓄势待发,唯恐那被仇恨驱使的人,会作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洪瑜听了凌安王这番话,咬紧了牙关,脸上忽然戾气一盛,眼睛恨得几乎都要滴出血来,拳头握紧了又缓缓松开,良久,才咬着牙慢慢开口,说的咬牙切齿,竟似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崩出来一般,"凌允琏!你好!你好的很!"
她不知所以的说完这几个字,扭头看了看祈安,又缓缓扫过身旁一直紧盯着自己的凤丘。
被她冰冷的目光所慑,凤丘和祈安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叶祈安,我知道你是奉皇帝之命追查姜道隐的下落。"洪瑜忽然开口,"不过,他已经死了,是我杀的。"
她轻描淡写的说来,祈安眉头一皱,想到那位慈祥老人凄惨的死状,禁不住带着怒意,斥道,"你为什么杀他?手段如此歹毒,你居心何在?"
"居心何在?"洪瑜嗤笑,"叶少爷若是想知道姜道隐为什么会横尸荒地,不妨回京,查一查二十年前的宫廷记录。"
"宫廷记录?"祈安惊疑的反问。
"有时候你苦苦追寻的事实,就在自己身边而不知!"洪瑜说完,忽然仰天长啸。
随着她这声长啸,小树林周围,忽然响起几处火药炸裂声,轰隆不休,连地面都禁不住晃动起来。
"这是?"凤丘大惊,抬头看,却见树梢上忽然跃下几个黑衣人,手持雪亮的利刃,护住了洪瑜。
洪瑜冷笑一声,"各位,后会有期了!"
凤丘欲上前拦住,却顾忌身后的父亲和祈安,于是横剑挡在前面,怕这些黑衣人伤了他们。侍卫之前又被勒令退开,就算及时唤来,也怕对方迅雷不及掩耳,伤了自己最重视的两个人。
那几个黑衣人看起来并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洪瑜心狠手辣……
饶是凤丘再怎么武艺高强,也不得不权衡一下当下的局面,力求找到一个两全之计。
好在洪瑜似乎并不想伤了他们,只是在黑衣人的掩护下,迅速没入树林深处,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凤丘这才吐出一口气来,放下心里大石。
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侍卫们赶来了,袁总管和小顺带头,浑身烟土,狼狈不堪。
"王爷!世子!没料到断天门居然事先埋了霹雳雷火弹,伤了我们几个弟兄!"
凌安王点点头,"不愧是断天门,预先就给自己埋好了退路。"
他说完,吩咐袁总管把受伤的侍卫送下去好生养伤,竟然绝口不提追击洪瑜之事。
凤丘讶异,走到父亲身边低声问,"爹,把洪瑜放走,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凌允琏皱紧了双眉,也是一脸凝重,"我知道,可是,洪瑜身后还有人,那才是真正最危险的人物。"
"什么?"凤丘大惊,"洪瑜身后还有人?她不是断天门首领吗?而且又是前朝公主,在那些余孽眼里,地位崇高无比,还有什么人凌驾于她之上?"
"洪瑜并不是真正的断天门首领。"凌允琏缓缓摇头,"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们一无所知,只有放走洪瑜,说不定才能借此摸到一点蛛丝马迹。"
凤丘闻言点点头,旋即又长吁一口气,不甘道,"本来以为可以一网成擒,却还是功亏一篑。"
"来日方长,只要洪瑜肯再露面,就定然会留下踪迹。"凌允琏安慰的拍拍儿子肩膀,同时示意他看向一侧。
祈安已经呆立良久,定定的看着洪瑜消失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曾发出任何声响,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立着,削瘦的身影在秋风中微微抖瑟。
凤丘不禁心里一紧。
"我现在比较担心这个孩子……"凌允琏轻叹一声,"洪瑜的那番话,想必已经达到某些目的了……"

车裂…………
以莫须有的罪名,被车裂而死…………
到底是什么样的罪名,竟然会被处以如此残忍的刑罚?
娘……您明明告诉我,说爹是在携家上京途中,遇到盗贼,为救妻儿被盗匪所杀啊……
可是为什么……
您要骗我?
如今我该相信谁?
该相信谁?
祈安茫然的看着前方,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刚才洪瑜的那番话,四周的一切似乎一下子变得遥远又陌生,真幻交替中竟是另一番光景,缥缈而虚无。所以,当有人轻轻握住他的手,携住慢步离开的时候,祈安也只是无意识的"嗯?"的一声,就顺从的随之往外走去。
恍惚间被人抱上骏马疾驰而去,却不知途经何处,更不知策马何人,直到又被抱下马来,一路牵进内室,他都只是像个木头人一般,任由别人随意摆布,要他站就站,要他坐就坐,眼神尽是一片空茫。
看见祈安这个样子,凤丘长叹一声,伸手轻抚他冰凉的脸颊,柔声唤道,"祈安?你还好吧?"
祈安不应。
凤丘于是伸指抬起他的下巴,俯头轻轻吻了上去,祈安顺从的闭上了空无缥缈的双眼,嘴唇却冰冷的让凤丘一阵心惊。
他伸出舌尖,一遍一遍慢慢描摹着那秀美的轮廓,吮吸着,轻轻噬咬,直到那冰凉苍白的唇逐渐有了一丝血色。
"那些话……别放在心上……"凤丘紧紧抱住怀里木然不语的人,双手缓缓抚着那单薄的身子,低声在他耳边道,"洪瑜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她只是为了扰乱你的心神而说了那些话,无凭无据的,不足为信……"
凤丘的手暖洋洋的,在周身轻柔的游走,自己那偏冷的体温被烘得慢慢暖和了起来,也渐渐唤回一些涣散的意识。良久,祈安才略动了动身子,素日温润的声音似寒玉般清冷,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
"……我知道……"
他低低道。
"所以别再想了。"凤丘低头又吻了吻他俏薄的唇瓣,然后调笑道,"要想也只能想我,不准想别人。"
"……"祈安闻言抬起头来,见他一双飞扬的凤眼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良久,祈安才叹一口气,侧过头去,衣襟略有点散开,露出雪白的颈项,被鸦黑的发一衬,竟带了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冷艳凄清。
"……别担心,我没事……"他缓缓低道,"只是……需要想想……好好想想……"
凤丘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加大了手臂的力量,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唯恐失去。
仿佛察觉到对方的不安似的,祈安淡淡笑了笑,抬头看看四周,"这是哪里?"
宽敞的房间,布置得华贵大方,淡青色的幕帐低垂,前方架着座红木硬漆镂空雕花的翡翠屏风,连续八扇水漾般绿碧,上面泛出血丝红翠,天然生成花鸟山水图案,越发彰显出此室一股雍容不凡之气。
"……这是王府?你的房间?"扫过那熟悉的布设,祈安缓缓道。
凤丘点点头,正想说话,房门轻扣,传来袁总管的声音。
"世子,叶少爷,王爷在回霜楼等你们。"
回霜楼?
祈安不解的看了看凤丘,却见他一脸惊讶之色,喃喃自语般诧异道,"回霜楼?怎么在那里……"

第十一章

回霜楼位于王府西苑,玉白色的秀雅阁楼掩映在花木扶疏中。楼前是荷塘,夏日的时候白莲绿叶,清香优雅。如今秋来,只剩满塘的残叶,墨色的枝干支棱着,一根根竖在清澈的水里,就像一幅黑白的水墨画。
凤丘携着祈安,缓步踏上九曲竹桥。
"这楼是以我娘的名字而起的。"凤丘边走边缓缓道,"我娘去了以后,爹就起了这座回霜楼,素日除了我们父子,从来不准任何人踏上一步的。"
"不准任何人踏上一步?"祈安闻言迟疑的停下了脚步,诧异道,"那为什么王爷会叫我来这里?"
凤丘也摇摇头,"不知道,我爹的心思向来难以捉摸。"
转身见祈安迟疑不定的模样,凤丘一笑,拉起他的手,大步向前走去,"放心好了,既然是我爹叫你来此相见,相信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祈安犹豫,来到楼下,抬头一看,却见凌安王正站在楼口眼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双目炯炯。
祈安不禁愣了一愣。
凌允琏却转开眼,点头示意二人上楼来,推开了身侧的房门。
房间不似王府中其它屋舍那般富丽堂皇,但布置的也是精致如画。柚木铺的地板,雪白的波斯地毡,毡下还铺着一层沈檀,细细水磨了,透出恰到好处的郁郁香气。屋内安置的几案画屏,皆是一色的水细功夫做成。
粉墙上悬着一幅真人大小的笔墨丹青,画中人绝美容颜,乌发似瀑,白衣胜雪,如翩翩仙子,呼之欲出。
见祈安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幅画,凤丘笑道,"这便是我娘。"
"凌安王妃?"
一旁的凌允琏点点头,转身看着妻子的画像,手指轻轻扶过纸面,如抚摸心爱的人儿,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缓缓道,"傲霜离开之后,我就绘了这幅像,见画如见人,想她的时候,就来这里看看,似乎她又在我身边了……"
一时之间,房内忽然沉默下来。三个人都静静的看着那幅仿若真人般生动的画像。
良久,凌允琏才回头,笑道,"差点忘了说正事儿,我也真是越来越老糊涂了。"
他看向祈安,半晌,方才慢慢开口,"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多疑虑想问,是不是?"
不等祈安回答,凌允琏又径直道,"也罢,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免得你们一知半解的,反而不好。"
凤丘和祈安不禁对看一眼。
凌允琏挥挥手,示意二人坐下,自己也在屋内红木椅上慢慢坐下来,叹了口气,道,"说起来,那也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博山炉里辟寒香淡淡袅绕,一缕白烟缓缓的飘散出来,若有若无的清宁味道,和着凌安王娓娓的低沉嗓音,那尘封已久的往事就如辟寒香微涩的香气一般,带着冷泠的抚触从他们的发迹肩头上一寸寸蜿蜒而过,流向了岁月的无尽深处,字字句句幽暗的过往。
"二十一年前,那时先帝还健在,君临天下也不过十八年的光景。当时天下初定,一片祥和,大家也都还住在京城里,叶辰、青扬,还有我和傲霜……"
回想起那曾无忧无虑的岁月,凌允琏的脸上不禁露出淡淡的笑容,但是旋即凝固如冰,一片一片龟裂开来,"可是,忽然间,宫里传出了秽闻,柳贵妃与人私通,淫乱宫闱,更生下野种污坏皇室血脉,被打入了天牢,而与她私通之人,竟然就是叶辰!"
"不会的!我爹怎么会做这种事?"祈安猛地站起身来,惊骇不已,大声反驳。一旁,凤丘也已然惊呆了。
凌安王苦笑,"谁都不敢相信,包括先帝。毕竟一个是他心爱的女子,一个是他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可是证据确凿,由不得人不信。"
"……"祈安不能置信的摇摇头,后退一步颓然倒在椅子上,良久,方才问道,"当时调查这件事的人是谁……"
凌允琏闻言赞许般看向祈安,"你果然聪明,深知宫闱官场中的那一套。"
祈安不答,只勉强笑了一笑,道,"当时负责调查这件事的人,才是关键罢?"
此事牵连太大又涉及宫廷秘闻,断不会寻常查查就算,一定是皇帝贴身心腹之人全权盘查。而且,也定是分量极重的人物,结论才能让皇帝信服。
"……是端王。"凌允琏回答,"端王齐青扬。"
"如果是他……就由不得人不信了……"祈安喃喃道,"端王虽然桀骜不驯,却是出了名的公正不阿。"
"不错。青扬的结论一出,先帝雷霆大怒,又是伤心又是愤恨。"凌允琏叹了口气,"柳贵妃是他最宠爱的女人,叶辰是他最信任的臣子,却作出这等丑事,暴怒之下,判了叶辰车裂,满门抄斩!柳妃被赐了三尺白绫绞杀,而那个由在襁褓中的婴儿,也被装进麻袋摔死!斩草除根,一个都不留!"
"那我和我娘……"祈安惊疑的询问。
凌允琏笑了,"青扬不忍心,悄悄救出了你们母子。"
祈安低头沉默不语,良久,才又缓缓开了口,"那洪瑜……"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然后慢慢睁开,黑亮的眸子牢牢盯住凌安王,"那洪瑜为何说我爹是冤枉的?"
更说凌安王妃柳傲霜也是冤死?难道竟然和柳傲霜也有关系牵连?
只是这句话他并没有问出口,低下眼看了看身边一直不曾吭声的凤丘。
凤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惊疑,眼神却飘摇不定,心里犹如乱麻般思绪万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凌允琏也没有说话,只凄然一笑,转头看向妻子的画像,眼神悲凉。
房间之中,顿时鸦雀无声。
祈安没有开口,他等着凌安王给他一个答案。
凤丘也没有开口,他也等着父亲给他一个解释。
良久,凌允琏才回过头来,眼中尽是愧疚与哀伤,"叶辰确实是冤枉的,柳妃也是。"
他凄凉般笑笑,旋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后来我们才知道,叶辰和柳妃毫无任何苟且之事,那根本就是洪瑜一手策划,天衣无缝的栽赃陷害叶辰与柳妃,更害死了那个无辜的孩子,先帝的嫡长子,当今天子的亲哥哥!"
听见那尘封的往事一点一点揭露开来,一字一句血泪俱下剜心剔骨,祈安俊秀的脸上说不出是哭是笑,嘴唇颤动着,半晌,才喃喃自语般开了口,"……聪明……真是聪明……如果是借刚正不阿的端王之口,任谁都不会怀疑事情的真伪。所以,洪瑜就设下这精密的布局,冤枉我爹和无辜的柳妃?"
凌允琏点点头,仰天长叹,"是啊,可是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叶辰死了,柳妃死了,那个孩子也死了……一切都太迟了……"他低声道,"先帝后悔不迭,却已经一切都覆水难收,只能将错就错,冤枉了叶辰与柳妃一生清名。可是皇后不忍心,青扬也愧疚,便把你们母子送入了宫中,在皇后的庇护下,保证后半生无虞,算是一点补偿。当然,对外都说你们母子是皇后回家省亲途中收留的孤儿寡母,以免他人多舌。"
幽暗的过往如那博山炉中辟寒香的烟雾一般,袅绕四周久久不散。
都说真相是残酷的,祈安却怎么也没有料到,真相会如此的辛酸,心里一阵一阵揪拔般的疼,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哭什么呢?
哭谁呢?
哭自己的父亲沈冤却不能雪?
哭自己的母亲委屈却不能言?
哭自己这么多年来心心挂念的为之努力的,却忽然间如大厦崩塌,丝毫不值得留恋?
"……哈哈哈……"
他悲极反笑,笑声干涩凄凉,听得凌允琏不由得心惊,连忙担心的问,"祈安?你没事罢?"
"没事……"祈安缓缓摇摇头,静静的问道,"王爷,这便是真相了?"
凌允琏闻言看了他一眼,不露痕迹的皱了一下俊挺的眉,并没有马上回答,凤丘却讶异的睁大了双眼,似乎不明白祈安为何会忽然这样问一句。
"祈安,难道你怀疑我爹骗你?"凤丘轻抚祈安的肩头,低声问。
祈安一笑,"怎么会?"
"那你——"凤丘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凌允琏扬声打断。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他慢慢道,"本来我们也不打算告诉你们的,毕竟这是上一辈的恩怨,真的很不希望牵连到你们,可是……"
他苦笑,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末了挥挥手,道,"你们回去罢,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以后不要再想着这件事情了。"
祈安应声乖巧的站起身来,凤丘却还有点犹豫。
"等一下,爹,那我娘又是怎么回事?"他急急忙问,凌允琏却忽然厉声喝道,"好了!我说过这件事已经和你们没关系了!什么都别再想了!"
"喂……"凤丘不满的皱眉,还想争辩几句,衣袖却被人轻轻扯了扯,转头一看,却见祈安正看着自己,不易察觉的摇了一下头。
凤丘会意,回头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凌允琏已经负手背向自己,昂首看着妻子的画像,一声不出。
父亲的脾气自己最清楚,凤丘扬扬眉,心道。既然已经不打算再说,那么继续追问也是徒劳,反而会弄巧成拙,惹恼了性子上来,自己铁定得不到好果子吃。于是顺从的被祈安拉出了房门,缓步下楼。

慢慢走在九曲桥上,两旁支棱的残荷枯枝被秋风吹得不停抖擞,也吹乱桥上人青丝飞舞,桥下一湖波澜轻漾。
人心随着乱了。
祈安沉默着,凤丘也沉默着。
来到岸边凉亭内坐下,凤丘回头看了看回霜楼,一手支颌,若有所思。
他相信父亲不会骗祈安,也不会骗自己。之前在回霜楼说的那些往事,定然是真实的!
但是……
为何只字不提母亲?
洪瑜说母亲并非病死,那爹为什么不肯据实以告?
难道,连母亲的死,都另有隐情?
他想的出神,冷不防一只温润的手轻柔抚上了自己眉头,不禁吓了一跳。
"祈安?"凤丘一诧。
祈安俊秀的脸庞就近在咫尺,和素日一般温润的笑着,黝黑的眼眸明亮似水。
"你连眉毛都皱在一堆了。"他笑道,手指轻抚那打结的眉。
凤丘也笑了,顺势握住那只温暖的手,放到脸颊边轻轻磨蹭,感受柔腻的肌肤如温玉一般舒适,然后凑到唇边亲吻,"你替我抚平不就好了?"
"我怎么抚的平?"祈安任由凤丘握着,浅声笑道,"这个结还是得凌安王爷才结的开,不是吗?"
凤丘一怔,旋即叹息般呼一口气,似笑非笑,"祈安啊祈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长臂一舒,把身侧的人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低声道,"虽然爹口口声声说已经告诉了我们真相,但是我觉得他并没有把全部事实说出来。"
祈安点点头,"姜大人的事情我也很奇怪,如果说是因为我爹和柳妃那件事的话,那洪瑜实在没必要杀他,更何况还千里迢迢掳到凌安来才动手!断天门可从来不做无用的事情!"
怀里的人温暖如玉,凤丘忍不住又抱紧了几分,手也不安分的悄悄伸进了衣襟里,沿着纤细的腰肢缓缓摩挲,边道,"还有我娘,绝对不是病死那么简单……"
可是父亲却怎么也不肯告诉自己……光是在这里茫无头绪的胡乱猜测又有什么用呢?
他苦笑了一下。
见他苦恼的模样,祈安黝黑的眸子一黯,旋即低头送上自己的双唇,轻抿浅吮,然后略微分开,安慰般低声道,"别想了,胡思乱想也没用的。"
他笑着岔开话题,"不过,凌安王妃真是绝色美人呢!和凤丘长的很像,尤其是眼睛!"
"那当然!听说当年我娘和傲雪姨,可是远近驰名的美人!才貌双全又能歌善舞!"凤丘听见夸奖自己母亲,笑得连眼角都弯了起来,掩不住得意神色。
眼前似乎又出现父亲那画的惟妙惟肖的画像,凤丘一愣,忽然伸手捧住祈安的脸细细端详。
"你看什么?"祈安呆了呆。
"话说回来,我才发现你和我娘也有点点像呢!"凤丘手指抚弄过那清秀的眉眼,俊挺的鼻,秀气的下颌,讶异的扬起一边眉,道,"说不上来哪里像,就是感觉有点神似……难怪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有点眼熟……"
"怎么可能?"祈安笑着转开脸,"你眼花了。"
"真的有点像嘛。"凤丘不满的嘟囔。
祈安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笑道,"对了,你刚才说傲雪姨,是什么人?"
"她……"凤丘刚张了张嘴,声音却忽然低了下去,逐渐细不可闻。
祈安讶异的看向他,不解的皱眉,"你在说什么?"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凤丘叹了口气,飞扬的凤眼精光一闪,旋又恢复了往日温柔的模样,缓缓开口道。
"柳妃,就是傲雪姨!她是我娘的双胞胎姐姐!"

第十二章

柳妃竟是凌安王妃的双胞胎姐姐?
祈安愣愣的看着凤丘。
"当年她进宫之后,立刻就被册封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先帝宠爱不已。"凤丘叹口气,感慨道,"即使再怎么三千宠爱在一身又如何?依旧含冤莫白,得不到先帝的信任……"
"那……那你们……"祈安迟疑的询问,"就是因为这件事,凌安王爷才举家离开了京城?"
"嗯,也算是罢。"凤丘点点头,"雪姨冤死,我娘也大病不起,竟去了,爹十分伤心,就回到了凌安,那时候我也就才两岁吧。"
"可是洪瑜说王妃是……"
"我也很奇怪洪瑜为什么那样说!娘确实是病故的。"凤丘皱起眉,回忆道,"虽然我那时年纪小,可是还记得娘病了之后,就一直躺在卧室里,爹还下令除了大夫谁都不能进去。有一次我想念娘亲想的紧了,偷偷钻了进去,被爹发现了好一顿骂,屁股差点没挨板子。"
凤丘沉浸在回忆之中,没发觉祈安轻轻的,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秀气的眉,幽黑的眼中似乎有一道光芒一闪即过,慢慢的问道,"你……看见你娘了吗?"
"当然看见了。"凤丘点头,"已经瘦弱的连人都变了个模样。我还没来得及和娘说话,就被爹抓了个正着,然后扔出了房去,不准我再踏进一步。"
"如果说娘的死有蹊跷的话,我想也就是病因了。这场病来得太突然……"他喃喃道,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沉思了一会儿,又把下巴搁在祈安肩上蹭啊蹭,问道,"怎么?你一直呆在宫里,竟不知道柳妃原本出身?"
祈安把头微微一侧,露出雪白的肩颈,任由那环抱着自己的人轻吻细啜,抚弄不休。
"虽然住在宫里,可是这些记录都不是我所能见到的……"他淡淡道,"在今天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先代还有一位柳妃,连名字也不曾听说过。"
"也是……这些事情说不上什么光彩,总不能写上黄裱纸公告的天下皆知罢?有失皇家体面。"凤丘苦笑。
祈安也淡淡笑了一笑,没有再说话,静静倚在凤丘怀里,眼睛却飘向了不远处玉白色的回霜楼。
掩映在花木扶疏,残荷水墨之间,清冷的屹立着,如一位绝代的佳人,历经了世上悲喜冷暖,霜雪也似的冰凉,不发一言。
隐藏了多少秘密?
又湮没了多少心惊动魄的过往?
却如罂粟般叫人欲罢不能,忍不住想要去一窥究竟。
即使那最终大白于天下的,也许会是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残酷……
祈安想着,心里思绪万千,翻腾不定。
……看来……
……是该和京里联系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没什么波澜,日升月恒,如水般流去,眨眼又是一段时光。
但是凌允琏又出门去了。
天还未亮,就只身策马离开了王府。
他这次只告诉凤丘,自己会走一段日子,要去一处比较远的地方。却怎么也不肯说出目的地是何处。
早已习惯了父亲神出鬼没的别扭脾气,凤丘也只好翻了翻白眼,随他去了。
目送父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似亮未明蒙蒙天色之中,凤丘大大的叹息一声,抓抓头,"真想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在吸引的他三天两头的就离家……"
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凤丘猛地回头看向一旁正提着硬木漆柄羊角灯笼给自己掌亮的袁总管,一脸诡异之极的表情,神神秘秘的道,"难道……"
"难道我爹在外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真打算修仙求道成正果不成?"
随即就见袁总管用一种很无语的眼神瞪向自己,素来木无表情的脸皮也正不受控制的抽搐。
凤丘见状纯洁无辜的耸耸肩,"好吧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转身抬腿进府。

天色还很暗,离清晨日出还有一点时间。凤丘吩咐袁总管不用再跟,回到自己居住的东苑。
值夜的侍女仆人东倒西歪的斜靠在墙上栏边打着瞌睡,他小心的绕过他们,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屋去。
门窗都关着,屋内点着淡淡宁神香,高烛尽明,一室皆春。
床前罗帐低垂,隐约可见那人拥被而眠的身影。
凤丘轻手轻脚的过去,掀起罗帐,也钻进锦被侧身紧挨着躺下,把祈安整个拥在怀里,细细拨开他漆黑的长发。
祈安睡的正香,薄俏的唇微微嘟着,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俊秀的脸颊上淡淡一层粉红晕染,娇憨又慵懒的模样。
看的凤丘心里一动,捏住秀气的下颌就吻了上去,软玉温香尝了个够,低声笑道,"梦耶?非耶?海棠春睡耳,却熬煞吾也!"
祈安嘤咛一声缓缓醒来,朦胧的双眼似睁非睁,微蹙秀眉,轻声问道,"天亮了?"
他此时还未睡醒,意识未明,温玉般润和的声音哑哑低沉,尽是慵懒妩媚之态。凤丘忍不住低头吻住,一双大手也不安分的在周身摸索,调笑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你呀,这副海棠春睡的模样,叫我怎么舍得放手……"
"哪……哪有?"祈安羞红了脸,却被凤丘用指甲在胸前两点红樱上轻轻骚刮捏弄,那诱人的茱萸迅速硬了起来,惊喘一声,连忙掩住自己,"你干什么?"
"你觉得我在干什么?"凤丘俯头埋在祈安雪白细嫩的颈间,抑不住闷闷的笑。手上却半点也没闲着,剥开了中衣亵裤,逗弄不休。
祈安被搓揉的没法,喘着气别过头微弱的抗议,"一大早的……别这样……等下被仆人们看见像什么话?"
"我没唤人,他们敢进来么?"凤丘嘿嘿一笑,不由分说堵住了他双唇,灵活的舌在柔软的樱唇上一扫,就长驱直入。察觉到身下的人初时还犹豫着有点抵触,片刻后恣意而主动的响应,心下大喜,越发亲吮不休,只吻得怀里的人酸软了身子,细长的手臂无力的搂住自己脖子,喘息不止。
两人早已多次翻云覆雨,鱼水之欢无数。对方的身子何处敏感知道的一清二楚。凤丘只想着早点快活,共赴极乐,加紧对祈安那要命的几处捏弄骚刮,吸吮吞吐,挑弄得对方娇喘成一团,雪白的身子染上一层美丽的粉红色,手指无力的揪着锦被,妍态尽出,竟似半溶的糖人儿一般,叫人恨不得即刻就能吃了下去,化在了身上。
"呀……那里……嗯……啊……"
呻吟一声比一声撩人,断断续续的溢出齿间,祈安羞得不敢看他,俊秀的脸犹如胭脂点染,樱唇微张,一双盈盈翦水秋波雾蒙星迷,颤颤抖抖的半垂着睫,三分耻,三分荡,还有三分无措,看的凤丘半边身子都酥了,情热意动,下身涨得火烫起来,忍不住俯上去,又是吻啜又是咬吮,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你这勾魂的妖精……真真不要人活了……"
他握住祈安高昂的分身一握,满意的听见一声软软酥酥的呻吟,那身子却往自己手里一蹭,款摆细腰,一挺一送,荡出个销魂的幅度——竟是欲迎还拒的邀请!
凤丘哪里还忍耐的住?掐住那纤细的腰肢,将自己早已火热的坚挺在花穴口处略略挨蹭几下,一沉腰,就直直送了进去。
"呀~~"祈安长长哀吟一声,雪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一缕散乱的黑发,身体随着凤丘的抽送不停摇晃着,如同一叶狂风暴雨中的小舟。花穴被那粗大火热的坚挺撑得酸软不堪,可是一种熟悉的甜美酥麻就随着他的每一次顶弄从内部迅速扩散开来,有意无意的狠狠碰触着那要命的灵犀一点,意识已经是溃不成军,腰腿在凤丘手中抖得软弱如绵。想要哀求,溢出唇却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呻吟与哭泣。
"……饶了我……呜……放了……"祈安煎熬的六神无主,脸上一行泪,一行汗,喘息呻吟不休,脸儿在枕上转侧磨蹭,口里微弱的恳求着,"……凤丘……求你……呜……"
那慵懒妩媚的哀求听得凤丘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咬着牙低哼一声,狠狠的往下一挺身,带出一声淫靡的水响,阳物已是直抵在祈安花径深处那得趣的一点,引得他惊叫一声,却是又绵又软,勾得人魂都飞去大半。
挺立已久的分身还在凤丘手里,紧紧的抵住了铃口,憋得紫涨起来。他却似乎还没有松手的意思,另外一只手扣紧了腰用尽力气抽送起来,一下下又深又狠,两人结合的再没一丝缝隙。
祈安无意识的迎合着,在颠簸中一下一下款摆着细腰,口里咿咿呀呀的也听不清是呻吟还是哭泣。凤丘越发的添了兴致,又狠命大动了几下,咬牙低吟着将玉液尽数射在了祈安的花心之中,同时把手一撤,那早已硬竖的分身也一下剧震,直射出一道热流,一半流在自己小腹上,一半倒尽喷在凤丘身上。
一时之间,房内充满淫靡的男子麝香气息,两人都粗重的喘息着,沉浸在余韵之中。
喘息了一会儿,凤丘从祈安体内退了出来,轻轻扳转过他的脸,微笑着替他理了理粘在脸上的湿发,"祈安……觉得好不好?"
"唔……"祈安腮上红晕未褪,一派云雨尽欢的媚态,闻言微微睁了睁眼,却见凤丘一张俊美的脸正近在咫尺的看着自己,飞扬的凤眼秋水潋潋,定定的看着自己,眼波盈盈,竟比那缠绵的情话更加风情无限,旖旎无限,只瞧的祈安脸上火辣辣的直烧起来,飞霞满身,尴尬的别过眼去不敢再看,口里支支吾吾,"……怎地问我这混帐话……"
凤丘大笑,忍不住抱住又亲了亲,爱煞喜煞,"不问你却问谁去?"
一手却悄悄的摸到了祈安胸前脐下,不安分的摸索着。
祈安涨红了俊脸,急忙抓住,"不……不要了……"
"……我带你去洗洗身子……"凤丘依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吻吻祈安雪白的脖子,柔声道。说完将他一把抱了起来,转身拐过那座红木硬漆镂空雕花的翡翠屏风。
后面是短短一条廊,浴室就在尽头。白玉石砌成的池子,引进热水满注,白烟袅袅,四角柱上嵌着夜明珠为亮,悬着软烟罗轻纱重重,朦胧间如幻似梦,清雅的香气缓缓随着热气飘散开来。
凤丘来到池边,试了试水温正好,就抱着祈安慢慢走进池中,在池里砌起的台阶上坐下,让祈安倚靠着自己。
"嗯……"泡着热水,祈安舒服的低吟,闭上了眼,乌黑的长发荡漾在水中,水草一般摇曳浮动,缠绕着修长曼妙的身体,说不出的冶致。
"我替你弄干净……"凤丘一手环抱着他,一手沿着纤细的腰肢缓缓滑下,摸到那诱人的双丘,借着水的润泽,小心的探入花穴。
"唔……"祈安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睁开了水漾般双眸。
伸入自己体内的手指轻柔的碰触着,探索着,那残存在里面的浓稠液体就一点点流了出来。
凤丘把他搂抱在怀里,细心的擦洗着身子。祈安顺从的任由凤丘一双大手在自己身上摩挲抚弄,一双幽黑的眸子却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凤丘……其实……"
他终于轻轻的开了口,欲言又止。
凤丘却笑了,抬起头来,宠溺而温柔,"我一直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
祈安一愣,旋即松口气似的叹息一声,清秀的脸庞上露出柔和的笑容,看的凤丘一阵目眩神迷。
玉石般泠泠的嗓音轻轻响起,和着周围热气氤氲,刹那间的不真实。
"凤丘,京里回信了,是关于二十一年前的……"

第十三章

二十一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祈安又从京里查到了什么呢?
凤丘想着,看着身旁的人。
他穿了件月白素绸的中衣,外面披着淡绿如软烟似的秋衫,半湿的黑发长长的垂了下来,掩着颀秀单薄的身子,缓缓说道,"我托秉哲查了查二十一年前,关于柳妃事情的宫廷记录,本想着会不会有什么发现,但是——"
祈安顿了顿,皱起秀气的眉,眼里掠过一丝迷惑,继续道,"但是却找不到有关柳妃的任何记录,完全被抹掉了。"
"……没有丝毫记录?"凤丘愣住,"你说……没有任何的记录?"
"是的,连一个字都没有,抹煞的干干净净。"祈安抬头,道。
凤丘惊愕的看向他,片刻之后,却眯起了那双尾带上翘的眼,目中精光忽盛,凌厉精明。嘴角也轻轻扬起,竟是微微的笑了。
"抹煞了一切有关的记录,不正好说明,柳妃的事情,远远不是爹口中所说的那样简单吗?"
他站起身来,缓缓踱步。
没有记录,就是最好的证据!不是吗?
完全印证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心中久萦不去的疑惑,也越发的忐忑不安。
爹,您到底在隐瞒着什么呢?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依旧不肯说出来,固执的守口如瓶?
"凤丘?"祈安见他皱紧了眉来回走动,却一声也不吭,不禁担心的轻轻唤了一声。
凤丘闻言停下脚步,脸色严肃,转头问道,"可有查过那个孩子?柳妃之子?"
祈安浅笑,回答,"当然查了,同样一无所获。"
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苦笑,"也许除了王爷,便只有姜大人知道真相了,可是他却已经……"
知情人怎么也不肯开口,而另外一个唯一的线索也断了,如何查起?
"不,还有一个人也许知道。"凤丘平静的道,双眼炯炯有神。
"你是说……"祈安困惑的皱了一下眉,旋即恍然大悟,"洪瑜?"
"对!就是她!"
姜大人死在洪瑜手中,而她不远千里把人从京城掳到凌安,仅仅就是为了杀人那么简单吗?一定问出了一些什么,而那也正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
只是那次交手之后,洪瑜就像鬼魅白日化烟般消失,怎么也查不出蛛丝马迹,虽然知道她目前还在凌安境内,却倾王府上下之力也找不到下落,心里不免有点惴惴,一丝挫折感油然而生。
真是狡猾的老狐狸!
凤丘禁不住愤愤的腹诽了几句。
却没注意到一旁祈安已经站起身来,拢了拢凌乱的长发,秋水般明亮的双眼凝神看了凤丘半晌,缓缓开口。
"凤丘,我打算回京。"
他的声音并不大,如往常一般温和圆润,却让凤丘愕然的回过头来,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回京?"
"嗯。"祈安点点头,脸上表情坚毅,"这件事源起皇宫,也许只有回去才能查明一切。"
"……"凤丘静静的看了片刻,忽然长叹一声,眼神温柔,开口道,"打算何时动身?"
"明日就走,越快越好。"祈安微微一笑,仰起脸来靠过去,在对方唇上轻柔一吻,"不用担心我,倒是洪瑜,我希望你能尽量拖住,别让她有机会回到京城。"
心爱的人投怀送抱,凤丘毫不客气的搂住,俊美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担忧与不舍,"真不想放你走!可是……"
他叹息一声苦笑。
"但是你明白,我必须回去。"祈安不安的在他怀里略微动了动,愧疚的道。
"我当然明白。"凤丘皱紧了一张俊脸,无可奈何的模样,"你会回来罢?"
"嗯?"祈安不解的抬头,却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中缱绻万千,恋恋不舍。
"你一定会回来罢?"他不确定的又问了一次,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怀里的人会说出个不字。
祈安却笑了。
和素日一样清丽而温柔的笑,眼神清澈纯净似无垠晴空。
"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他毫不犹豫的承诺。

从凌安返回京城的路,最近并不太平。
虽然不像乱世时候强盗匪徒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横行无忌,但是据说那小搓的不法之徒们,总是冷不丁的窜了出来,打劫甚至杀害单身的旅人。
而祈安一行人,也不过三人而已。依旧是那两个从京中就带来的侍卫。
凤丘一想到这里就不禁皱紧了眉,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只有三个人,要是遇到意外怎么办?"他牵住祈安的衣角,道,"干脆让我送你回去吧?"
"不行。"祈安从他手里使劲拉回自己的衣服,柳眉倒竖瞪了一眼,"你不能去京城,会把事情弄糟的。"
"我不进城,就送到城门外就好了~~"凤丘第一百次不死心的尝试。
"绝对不行!"祈安苦恼的叹口气,开始觉得头疼。
怎么这人有时能精明的叫人油然生畏,而有时又撒娇的像个小孩子,叫人依也不是不依也不是,哭笑不得?
"祈安~~"见软的不行,凤丘干脆把祈安一把搂在怀里,磨蹭不休,"可是我真的不想放你走啊~~"
"……我也不想走啊……"祈安没有挣扎,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可是,我必须查清楚我爹的事情,非走不可。"
"……"
一想到叶辰的冤案,两人都再没吭声。
血腥的过往如烟尘一般弥散在四周,叫人如何能够不去介怀?
祈安静静的推开凤丘,站起身来,整整衣衫,回头笑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要是再不走,大概晚上就只能露宿郊外了。"
"……路上千万小心。"
"嗯,我知道。"他温和的一笑,如秋阳熙暖,旋即轻轻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凌安城外,官道宽敞平坦,通往遥远的京城。
凤丘牵着马,和祈安慢慢的走着。
"真的不用我多派几个人保护你?"
"不用了。"祈安淡淡的笑道,接过凤丘手里的缰绳,却发现对方紧紧握住,不愿意松手,于是诧异的看向他。
"凤丘?"
"……"凝神看了良久,凤丘才缓缓的松开了手,"一路保重!"
"嗯。"祈安翻身上马,回头又看了看凤丘,遂策马离去。
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远处,凤丘眼也不眨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半晌不语。
身后,小顺轻步上前,低声唤道,"世子,我们回去了吗?"
"……我挑选出来的那些人,动身没有?"凤丘缓缓问。
"已经动身了,沿途安排妥当,定能保护叶少爷一路平安。"
"那就好。"凤丘长吁一口气,却并没有马上转身离去,而是侧头看向一旁垂手恭立的小顺,命令道,"吩咐下去,全力盘查断天门余孽下落!"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竟笑了,"这场游戏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从凌安返回京城,畅通无阻的官道快马加鞭也要近半个月的时间,更遑论现今路上并不太平。
一路急匆匆赶来,已经快到凌安边境,四周都是山地密林,看上去甚是荒凉,丝毫比不上城镇热闹繁华的模样。即使有人家,也都零零星星的散落在山林丘地之间,似乎并不远,但是要走到下一户人家,却也要弯弯曲曲的来回迂折,花去不少的时辰。
那两名从京中带来的侍卫一路尽心追随,毫无怨言,但是连日赶路马不停蹄,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要喘息休憩一下,见前方有一座小小茶肆,挑着布幌子,也都禁不住动了休整的念头,于是小心的靠近祈安,试探般询问,"叶大人,我们这几日赶路都不曾停过,前面有歇脚的地方,不如休息一下,也顺便让马匹吃点草料,养精蓄锐?"
"嗯……也好。"多日的奔波也着实让祈安有点吃不消,点点头,答应道。
茶肆小二见有客人来,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殷勤的赶上来端茶送水,又是牵马去后面吃草,又是点头哈腰的提上滚热水来,冲泡茶叶。
"难怪我说今儿个早起就听见枝头上那喜哥儿吱吱喳喳叫个不停呢,原来是有贵客到了!"
小二满脸陪笑,嘴里连珠炮一般说个不停,祈安禁不住笑了。
"小二哥,你怎地知道我们是贵客?"
"哎呀呀~~说起来不怕客官笑话,我这小茶馆啊,都快一个多月没客人上门了!"小二大大的叹息一声,把白布抹布往肩上一搭,道。
"哦?为何?我瞧你这里也不算偏僻啊?怎会没有客人?"
听见祈安好奇的问,小二一张脸简直都要皱成一团了,"唉!说来都是山贼惹的祸!"
"山贼?"
"是啊,最近前边笔架山来了一伙山贼,已经拦路抢劫了不少人了,结果大家都不敢再从这里经过,纷纷绕道,就害的我这小茶馆啊,愣是没了客人,这长久以往的,可叫我怎么过活啊?"小二说着辛酸,忍不住红了眼眶,牵起袖子擦了擦,又道,"我也正想着,要不干脆我也搬走得了,总好过在这里一天不如一天。"
"前方有山贼?"祈安见状也不禁叹口气,转念想了想,又问,"若是绕道,该走哪条路?"
"那就要从方山那边绕过去,要比这条路足足多走三四天呢!若是脚程慢,恐怕六七天是少不了的。"
"远那么多?"祈安闻言皱起了眉。
一旁,那两名侍卫对看一眼,低声询问,"叶大人,这前方有山贼,为了安全起见,不如我们绕道好了?"
"……"祈安沉吟片刻,摇摇头,"我再想想……毕竟我们要尽快赶回京城……"
转头看见小二已经回到灶台后忙活,面前一杯热茶被滚水冲开了,清香飘散。祈安毕竟连日赶路奔波,已经露出几丝疲态,此时见到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也忍不住端起抿了几口。
热热的茶水下肚,顿时觉得辛劳疲倦马上飞去,浑身也舒畅了起来。
"对了,小二哥,你可知那些山贼是什么来路?"休息了一阵,祈安转头,又问道。
这次那小二却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喋喋不休,而是提起手里的铜壶,缓步走了过来,边道,"这个我可不知,只听说那伙山贼,习惯派人装成路边摊贩什么的,趁人不备下药闷翻!就像这样——"
他话音未落,手中铜壶已经朝着一名侍卫电光火石般砸了过去,那刚刚烧开的滚水尽数淋到身上,顿时疼的那人惨叫一声,满地翻滚。
"你!原来你不是好人!"祈安惊愕的睁大了双眼,惊魂不定。
身后,另一名侍卫也提刀冲了上去,却不知被何处射来的一支冷箭正中头部,当场毕命。
祈安愣住了,忍不住一步一步往后退。"你和山贼是一伙的?"
"只怪你们发现的太迟了!"小二一耸肩,道。身后,也忽然出现十来个人,都提着刀端着弩,黑衣蒙脸。
"可恶……"祈安正苦苦思索逃命之计,却忽然间天旋地转,浑身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稳。
"你死心吧!那是特制的蒙汗药,无色无味,却能叫你好好作个美梦!乖乖躺下罢……"
那人后来又说了一些什么,祈安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凤丘那依依不舍的眼神……
……对不起……
凤丘…………
他不出声的呢喃着,随后便完全坠入了黑暗之中!

第十四章

凌安王府内,山雨欲来。
偏厅内,更是鸦雀无声。
素日剽悍铮铮英勇无畏的侍卫们,此刻却悉数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垂着手低着头,悄眼看着堂上已经沉默了很久的凌安王世子。
素日神采飞扬的俊逸面庞,笼上了一层寒霜,眼神冷冽似冰,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被他冰冷的眼神所摄,侍卫们都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你们……就这样子回来了?"
凤丘慢条斯理的拢起梅子青釉龙泉盏,轻抿了一口,缓缓道。
声音并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懒懒的味道,却让堂下垂手恭立的侍卫们都汗湿了衣甲,脸色顿时惨白。
"那……那个……"为首的队长见世子一双眼斜斜的瞟向自己,忍不住抖了一下,额上流下冷汗,犹豫着开口,"是在凌安和昭原交界处失去了叶公子一行人的踪影。"
"昭原?"
"是的,就在快要到达昭原的时候,叶公子就忽然间不见了人影。"队长擦擦汗,回禀道,"属下盘查过,当地的居民都说没见过叶公子那样的人经过——"
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见凤丘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狠狠一放,一声脆响,顿时裂成碎片,茶水淅沥而下。
"堂堂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就忽然不见了踪影?"凤丘怒道,腾地站起身来,"你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厅内的人都骇呆了,连一侧随侍的小顺也张大了嘴,呆若木鸡的看着凤丘。
记忆里都是世子和蔼亲切的模样,竟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样子。
掩不住的杀气扑面而来,似寒刀一般凛冽,叫人浑身发凉。
手上血水和着茶水流淌了下来,小顺急步上前想要包扎,却被凤丘不耐烦的挥手甩开。
"属下万死!"队长汗流浃背,连忙半跪告罪。
"万死?"凤丘冷笑一声,"死一次就够了!"
他焦躁的来回走动,紧紧咬住嘴唇,心里忐忑不安,烦躁担忧海潮般涌了上来。
怎么会这样?
祈安,我真的不该放你单独回去!
如今你下落不明,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只是……
事有蹊跷!
凤丘环抱双臂,手指轻敲牙齿,沉吟着。
那两名侍卫都是大内高手,并非等闲之辈,普通的盗贼劫匪怎么可能会伤得了他们?更遑论在其护卫下掳走祈安?
一想到此,凤丘的眼不禁眯了起来,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侍卫队长。
"路上可有发生过异样?"
队长摇摇头,旋即又点头,吞吞吐吐道,"有……但是也称不上是什么异样……"
"到底是什么?"
"在离凌安昭原交界处约一天路程的笔架山,曾经有一个时辰失去了叶少爷的踪影。"
队长抓抓头,困惑的回道。
"笔架山?"凤丘皱了一下眉,"原来如此……如果是那里的话,地势复杂,倒的确是藏身的好地方……"
他转身,漆黑的长发扬起,俊美的脸上带着三分藏不住的杀气。
"备马,我要去笔架山。"
"可是叶公子是在昭原——"队长惊讶万分。
"那是幌子。"凤丘冷哼一声,"恐怕有鬼的还是笔架山。"
说完转身,挥挥手示意别人都退下去,准备出发的事宜。
听见脚步声逐渐消失,凤丘才微微侧过头来,眼中褪去杀气,竟是惊疑不定的担忧与焦虑。
这次不似前番设计洪瑜时候那样,本是两人早已商量好的行动。如今事出突然,浑不知对方来历,祈安落到他们手中,怎么叫人不担心安危?
多耽搁一刻钟,便多一分危险!
凤丘忐忑的长吐一口气,转身也离开了偏厅。
王府大门外,兵士们早已整装待发。

房舍是普通的民间样式,青瓦为顶,土砖砌墙,上面抹了一层白泥,虽然老旧,却收拾的干干净净。
室内摆设简单,都是生活必需的家具摆设,简陋而整洁,内室床上躺着一人,面容清秀,不是祈安却还有谁?
他脸色略显苍白,紧闭着双眼,似乎药效还没过去,依旧昏迷着不曾苏醒。
忽然布帘一动,有人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在床边停下。
来人静静的看着沉睡中的祈安,缓缓在床沿坐下,伸出手,把他的碎发细细拨到两侧去,手指摸上脸颊,轻柔的抚弄着。
良久,那人才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羊脂白玉小瓶来,拔掉瓶塞,放到祈安鼻下。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祈安"嗯"了一声,轻轻动弹了一下,缓缓醒转。
眼睛慢慢的睁开,意识还有一点涣散,身体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劲,祈安好不容易才撑起半边身子,看向这间房。
这里……是哪里?
祈安迷迷糊糊的想
对了……记得是遇到了山贼……喝下了掺蒙汗药的茶,晕了过去……
山贼?!还有自己的那两名侍卫?
祈安睁大了双眼,慌忙看向四周,耳畔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药效还没过去,你最好别乱动。"
这……这声音是……
仿佛耳边忽然炸响一个惊雷,祈安如遭电殛,浑身颤抖,不敢置信的慢慢回头。
"怎……怎么可能……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朕为何不能在此?"江隆聿面无表情的道。
他一身绸衫长袍,没有佩戴任何表露身份的饰物,就是寻常富家子弟般装束,但是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眼神冷冽的叫人心寒,不怒自威。
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是江隆聿出现在自己面前,祈安彻底惊呆了,一颗心仿佛就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似的,又是恐惧又是紧张,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眼也不眨的看着对方。
江隆聿并没有说话,静静的看了祈安半晌,然后伸手捏住他秀气的下颌,吻了上去。
祈安并没有反抗,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吻……
和以前一样的的熟悉感觉,不一样的却是曾经的温柔体贴已经丝毫难觅,只剩彻骨的寒冷,似冬日霜雪般冰凉。
没有感情的吻啜着,吮咬着……
良久,江隆聿才放开了祈安,手指抹过那已微带红肿的双唇,站起身来,慢慢踱步走到窗边。
祈安不顾身子还有一些酸软,连忙翻身下床,"皇……皇上,您怎会在此?"
江隆聿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朕怎么会在此用不着向你解释,倒是你——"
他缓缓靠近祈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散发出一股掩抑不住的迫人气势,似霜刀冰剑一般凛冽生寒,叫人喘不过气。
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充满威胁的走到了祈安身边,轻柔的抬起他的下颌,英俊的脸庞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的感情波动。
"你应该有什么话要对朕说罢?"
祈安愣愣的看着他
曾经孩子气的脸庞如今已经变得坚毅成熟,眼神冷酷,寻不见昔日的一丝柔情。
见祈安不答,江隆聿又低声问了一次,"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手指从下颌慢慢抚到颈间,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拭着瓷器,声音甚至可以称得上优雅柔和,却让祈安控制不住的发抖,不敢看向那双鹰一般凌厉的眼,低下头去,沉默的咬住了嘴唇。
"……无话可说?"江隆聿却笑了,用单手就捉住了祈安双腕,举起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沿着祈安敞开的衣襟滑动着,慢慢抚上光滑的肩头,到颈,然后一把掐住那秀气的下颌,硬是抬了起来看向自己。
"祈安,你为何不说话?"他柔声道,低头吻上对方雪白的脖子,吮咬着。
祈安依旧闭紧了唇,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的沈默激得江隆聿忽然烦躁起来,手上一用力就将祈安推撞在一侧的桌案上,扼着他的后颈强迫他转过身去。
木桌撞得祈安忍不住皱起了眉,隐隐的刺痛。可是江隆聿的手已经移到了他的腰带上,用力一扯,生生拽断。袍襟已经松散开来,江隆聿胡乱撕扯着,浑不管身下的人伏在桌上,身体轻轻的颤抖,抑不住的恐惧。
祈安的心里惊恐不已。
噩梦罢?两年前那场噩梦的延续……直到今天还是无法摆脱那梦魇的控制么?
江隆聿已经重重的压制了上来,自己连略回一回头都做不到,无法挣扎,也无法逃脱……就像一只困在蛛网上的蝴蝶,只能无助的看着危险一点点逼近。
"我最后再问一次……"江隆聿含住了他耳珠,轻轻抿舔,低声道,"祈安,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
祈安缓慢但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低低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怎么能说?怎么能开口?
难道要自己亲口把凤丘推向绝路么?
"……真的没有?"江隆聿却冷哼一声,猛地低头在他颈上狠狠一咬,引来祈安一阵颤抖,随后惊怖的发现江隆聿的手指狠狠捅进了他私密的花穴,带着恶意撕扯起来。
"不……"
祈安疼得身子都瑟瑟蜷缩起来。完全没有准备的入口被蛮力强行进入,甬道紧致的抗拒着异物的侵入,对方却越发的下着狠劲,在里面连连勾动揉捻,略长的指甲蛮横的刮动戳点,每一下碰触都让祈安眼前金星乱冒,身上一个冷战接一个冷战,疼痛得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嘴唇煞白,不住的颤抖着。
"但是朕却有话要对你说。"江隆聿不带任何感情的在耳边低道,看着身下的人痛苦难当的模样,眼神越发的冷酷了。
"别以为朕不知道'凤凌日月',也别以为朕不知道洪瑜的事情……"他冷冷的开口,"祈安,你的一举一动,从来都瞒不过朕的眼睛!无论是你做过的事情也罢,还是尚未做的事情也罢……"
祈安咬紧了唇,额上流下豆大的冷汗,痛苦的摇着头,模模糊糊的哀鸣。
江隆聿又下狠劲抽动了几下,再抽出手指时,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里已是带了缕缕血丝。听着祈安哭泣般的哀吟,他不出声的笑了起来,撩开自己的袍子,勃兴的分身在穴口上摩蹭一下,便直直送了进去。
江隆聿强行进入的那一刹那,祈安痉挛般地仰起了脖子,一声凄厉的尖叫活活堵在喉咙里叫不出来,眼前一片昏黑,只有下身被洞穿的剧痛,仿佛要把身体撕裂成两片似的,神智飘远了,可是对方残忍的律动和摩擦却像最精致的酷刑,把电击火烙般的灼痛直传到脑子里,硬是拉回了涣散的神智。背后紧压的力量似乎要把自己活活嵌进身体里一般,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冷汗浸湿了乌黑的头发,紧紧的贴在身上,祈安嘶哑地喘息着、哆嗦着,却只能张开煞白的双唇,窒息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江隆聿掐着他的腰狠命的往上顶弄着,瓦解秘道中一切可怜的抵抗,一面享受着征服的快意,一面阴沉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吐出了口,"祈安,不要妄想查清柳妃案,也别再去试图碰触二十一年前的秘密——"
"否则朕就——"他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眼神忽然一黯,声音也逐渐低沉,一个挺腰,将自己的分身进入的更深,又使劲大动几下,直到鲜血从穴口涌了出来,沿着祈安的双腿蜿蜒而下,将雪白的肌肤染得缕缕凄艳血红,才松开了手,移到那白皙的臀瓣上揉捏着。
江隆聿说了一些什么,祈安已经疼得无暇再去细听,模模糊糊的哀鸣着,哭泣着,手指无助的在桌面上摸索着,却随着江隆聿往更深处的几下用力,指甲抽搐着在桌上抓过,染上暗红的血痕。
抽泣声细细的传了出来,带着哀楚的呻吟,逐渐连成了一片低低的哭声。
下身已是被染得一片凄红,祈安无力的伏在桌上,承受着身后酷刑般的冲击,指甲抓裂了,却也已经彻底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眼前昏黑一片,耳畔的声音逐渐虚无缥缈——
祈安静静的晕了过去,并没有熬到江隆聿放过他。
看着滑跌在地的祈安,如同一朵雪白的梨花,尚未盛放就凄然的从枝头萎落,美得连一丝生气也无,江隆聿沉默的看了良久,冷酷的脸上缓缓流露出苦涩的笑,眼神黯然,嘴唇蠕动着,轻轻开口。
"……别再追查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否则朕就……"
他凄凉一笑,声音细不可闻。
"否则朕就只有杀了你……"
所以……别逼我……
祈安……
别逼我……

第十五章

一轮明月高挂苍穹,洒落光华。
前方,山林在夜色中被勾勒出连绵的起伏,黝黑深沉。
笔架山,因形如笔架而得此名,山势多变,沟壑众多,又处要道,前连凌安后钳昭原,算的上是一处兵家要害之地。
山下是一片小树林,凤丘一行人就在此安营扎寨,火把熊熊,照得此地如白昼一般。
看着远方起伏的山势,凤丘不禁皱起了那双俊挺的眉。
身后传来小顺急促的脚步声,凤丘头也不回,开口问道,"打探的如何?"
小顺抬手抹抹汗,回答,"本地确有山贼。"
他喘口气,指向远方笔架山,"就盘踞在山里,平时骚扰居民打劫旅人,此地怨声载道呢。"
"为何没人管?"
"本地位于凌安昭原交界处,历来是凌安不管昭原不管,那些山贼就窥准了这个空子安扎了下来,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小顺边道边递上奏报。
"若是普通的山贼,那两名侍卫又怎么会应付不了?"凤丘伸手接过,冷冷道,"看来还真不是一群简单的匪徒呢。"
说完展开,借着火把的光芒细细看了看,俊美的脸上先是现出困惑的神色,随后缓缓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道,"果然是不简单,有点意思。"
小顺不解的眨眨眼,看向自己的主人,"世子为何这样说?"
凤丘却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双眼精光闪烁,缓缓开口,"一群乌合之众,行事散乱不成章法,不过仗着凶狠横行而已,却偏偏在祈安这件事上,进退有度安排缜密,竟颇有官家训练有素的痕迹,这不是很值得人深思吗?"
"咦?"小顺一愕,旋即恍然大悟,"世子的意思是说,他们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山贼?"
"那倒未必。"凤丘摇摇头,一双眉紧紧皱起,道,"只是在没摸清对方底细来路之前,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
他说完,转身看向远处连绵的群山轮廓,在黑夜中勾勒出起伏不定的蜿蜒。
如蛇一般。
夜色中静默着。
良久,凤丘才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拢上一层担忧之色,叹息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缓缓飘散。
祈安……
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很担心啊……

山下来人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江隆聿的耳朵里,也让他身边随行的宫廷侍卫们绷紧了弦,如临大敌。
但是祈安却并不知道。
自那日的变故之后,他便一直昏迷不醒,偶尔似乎有神智清明的迹象,却也只是嘴里呓语着谁也听不懂的模糊字句。那春山拢秀的眉,在睡梦中依旧微微皱着,双目紧闭,清秀的脸如白纸一般没有丝毫血色,叫人看了忍不住的心疼。
林秉哲凝神看了一会儿,长长叹息一声,拈着片白绫汗巾子,细细为他拭去额头的薄汗。
身后脚步声响动,他回头,江隆聿已经自己掀起布帘走了进来。
"皇上?"林秉哲慌忙站起身来,行了个礼,江隆聿却只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低头看向床上的人。
两片薄唇苍白如冰雪,吁出的气息却灼热似炎,原本嫩润的唇瓣如今满是干裂的痕迹。
江隆聿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慢慢的伸出手来,想要帮祈安把汗湿的乱发拨开,手指刚刚触到那冰凉的脸颊,却禁不住迟疑了,于是又缓缓缩回手去,不出声的叹息。
良久,才又回过头来,对林秉哲道,"你好生照料。"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秉哲捏着微湿的汗巾子,愣愣的看着江隆聿离去的背影,嘴巴张了张,话到唇边却又咽下,呆站了半晌,方又在床边坐下,细细叠好手中的汗巾,放在枕边。
却发现祈安已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睁开了双眼,直直的望着帐顶,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如一尊毫无生气的瓷偶一般。
"祈安?你醒了?"秉哲惊喜的低呼一声。
随着他的呼声,祈安仿佛有了点反应似的,缓缓转过头来,原本明亮温润如秋水潋滟的眸子,此时却呆滞茫然,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
让秉哲心里不禁一紧,低声试探,"你还好吧?"
静静的看了他良久,祈安才像是认出他来般,轻轻开口,"秉哲?"
"嗯,是我。"
祈安微微一笑,秀美的脸庞笼上一层虚无的飘渺笑意,烟雾一样朦胧,然后缓缓散去。
"没想到连你也来了……"他轻声道,又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见他这副模样,秉哲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局促不安的左顾右盼,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房间里顿时一下子沉默了。
许久,祈安才又缓缓的张开眼睛,低声问道,"那名伪装茶肆小二的人……"
"是宫尉校官。"秉哲回答,"这次随行的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
"用来伪装山贼,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祈安轻笑一声,语带嘲讽。
秉哲闻言抓抓头,撇了撇嘴,道,"倒也不是,此地本来就盘踞了一群山贼,皇上派人悄悄剿灭缉拿,暂时寄住于此。"
"……"祈安不语,眼神黯淡一下,才又轻轻的开了口,"他……想把此地做一处兵家要害,并可趁机把凌安境内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吧?"
"真是瞒不过你。"秉哲苦笑,"凤丘的人已经驻扎在了山下,大概不日就会上山来救你了。"
闻听此言,祈安猛地睁开了眼睛,茫然呆滞的眼神忽然变得尖锐凌厉,直直的盯着林秉哲,掩不住惊疑慌乱。
"你们想对他怎么样?"
他急忙撑起身来,不料撞到下身伤处,疼得"啊"一声惨叫,又仆回被上,连动也不敢动,却还强行回过头来,瞪住对方。
秉哲忍不住好笑,"一提到凤丘你就慌成这个模样!"
他摇摇头,一边扶祈安躺下一边道,"放心,我们不会和他面对面硬碰上的。已经安排好了,当他带人上山的时候,看见的只会是那些原先的山贼,而你则被掳来囚禁于此。"
祈安皱眉,"怎么?不想我回京城?"
见秉哲低下了头一声不吭,祈安讶异的又问了一次,"你不想让我回京?"
"不想!"秉哲猛地抬起头来,满脸凝重又忧心忡忡,"祈安,就呆在凤丘身边,哪里也别去,更千万不要回京!"
第一次看见他这般严肃的神色,祈安愣了愣,惊疑着询问,"为什么?"
"你一定要留在凌安!"秉哲紧紧抓住对方的双肩,压低了声音,紧张不已,"呆在凤丘身边是你唯一的活路!等凤丘上山来,就和他一起回去,这辈子也别再踏回京城一步了!"
看见秉哲这般异于常态的怪异模样,完全出乎祈安的意料,只能愣愣的看着他,良久,才迟疑的开口,小心的问道,"你说什么?你要我留在凤丘身边?"
面对着那双熟悉的明亮双眼,秉哲竟说不出话来,连忙侧过头去,不敢看向他,"不错,你俩情投意合,在一起不是正好吗?"
说完起身就想离开,却被祈安一把抓住。
"你知道了什么?告诉我!"顾不得下身依旧火辣辣刺痛,祈安撑起身来,双眉倒竖,昂头瞪视着眼前的人,"你到底知道什么?"
本想挥手挣开对方,却发现那只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竟不停的颤抖,抑止不住的恐惧,终是不忍推开,长叹一声,回头看向他。
"祈安,听我一句话,回凤丘身边罢。"他苦涩的道,然后摇了摇头,"别的……什么都别再问了……"
祈安的手僵硬了一下,缓缓放开了秉哲,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一般的离开身影,心里却似浇上了一盆雪水,凉透冰彻。
秉哲……你可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你都说了什么啊…………
他静静的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房间,忽然很想笑,而且也确实笑了出来。
低低的细不可闻,似笑,却似哭……

凤丘带人驻扎山下已经整整两天了。
心里时时刻刻惦念着祈安的安危,但是却迟疑着,拿不定主意要何时上山救人。
到底是什么来路?
到底是不是普通的山贼?
杂乱无章的困扰着凤丘,迟迟犹豫不决。
但是这样困顿的局面,却在第三天的早上,悄然打破了。
箭羽颤然,由自晃动不止,雪亮的兵刃明晃晃的迎面砍来,顿起飞血无数。
一群黑衣蒙面的人忽然杀入凤丘营地,仗着兵器锋利,凶狠残虐,竟让看哨的兵士措手不及。
凤丘等人虽然促不及防,但是平时训练有素,立刻反应过来,局势立转,将那些人团团围住,旋即发现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
看见残存的黑衣人带着伤拼命往山上逃去,凤丘不露痕迹的皱了一下眉。
"这算是邀请么……"他嘴角轻扬,冷笑一声,回头对兵士们下令,"追上去,给我踏平此寨。"
随即策马抢在前头,直奔山寨而去。
山贼虽凶狠,却的确不是凤丘手下之人的对手。
几乎是毫无抵抗的,就弃门而逃,一座诺大的山寨,竟片刻间鸟兽散,忙忙逃窜。
士兵们忙着捉拿逃逸的匪徒,凤丘却一心系在祈安身上,四处寻找,却找不到丝毫踪影,心里禁不住慌了。
正在无措之际,忽然传来小顺的叫声
"世子,他在这里!"
凤丘连忙奔了过去。
后面是一座山崖,孤单单的立着一间粗石砌成的陋室,小小一处窗户,嵌着粗铁条,房门紧锁,一看就是专司关押的囚室。
小顺正站在门口,满脸焦虑,指着房门直道,"叶少爷就在里面!"
凤丘二话不说,一剑砍断门锁,踹开房门就冲了进去,眼前所见却让他呆住了。
房内只有一桌一床,粗木草就。祈安就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身上堪堪披着一件里衣,却都多处残破,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身子,满是淤青痕迹,修长的双腿裸露在外,内侧依旧残留着暗红色的干涸血迹。
竟是被残忍强暴过的模样!
凤丘连心都揪紧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起那神智不明的人,低声唤道,"祈安?祈安?"
怀里的人却毫无反应,双眼紧紧闭着,脸色也苍白如纸,唇瓣没有丁点血色,叫人看了忍不住的怜惜。
"对不起……我来迟了……"凤丘又是悔恨又是心疼,嘶哑着嗓子低声道,"都怪我……我早该来救你的……却……"
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哽咽。
也许是听见了凤丘的唤声,祈安竟微微动了动,眼睛缓缓睁了开来。
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抱在一个温暖的熟悉怀抱里,他轻轻的抬眼看了看,见是凤丘,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
"已经没事了。"凤丘在耳边低声安慰,脱下身上衣袍,将他裸露的身子紧紧裹住。
"凤丘……"祈安呓语般吐出这两个字,也许是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爱人身边,便又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安心的睡去。
看着他这般虚弱的模样,悄无声息的倚靠在自己怀里,脸上却带着全无防备的淡淡笑意,凤丘只觉得心里就像被剜去一块似的。
难以言语的心疼!

第十六章

对凤丘带来的这些兵士来说,收拾几个乌合之众的小毛贼,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到两个时辰就彻底清剿的干干净净。
留下小顺清查此地,凤丘便带着祈安先行下山回营。
将依旧昏迷不醒的祈安抱上床榻,轻轻揭开衣物细细检视。即使心里早有准备,可是看见那雪白肌肤上布满的淤青痕迹,裂开的指甲间血痕宛然,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后庭已是血肉模糊,那伤口依旧不住的往外浸着血水,殷殷染透了衣物。
凤丘看了心疼不已,拧干一侧侍儿手里端着的热水巾帕,轻轻替他擦拭着身上的伤痕,一路清洗到后庭的时候,禁不住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才又小心的、如微风拂面一般温柔的轻轻触碰,擦去血迹。
可是即使是这样轻柔的拂拭,依旧让祈安疼得一搐,"啊"的惨叫一声,竟醒转了过来。
凤丘连忙丢开手里的巾帕,把他搂在怀里,轻抚着肩背,柔声问道,"可是疼得厉害?"
祈安单薄的身子不住发抖,伤口处传来的阵阵剧痛让他眼前几欲发黑,死咬着嘴唇抑止住呻吟,泪水却沿着削秀的脸颊流了下来。
见怀里的人颤抖得可怜,痛楚的呜咽声低低传进凤丘耳里,只听得他一颗心都揪疼了,低头吻去泪水,轻声抚慰,"已经没事了,我们这就回去……"
凤丘轻柔的替祈安清洗干净身子,换上一声雪白的里衣,然后扶着他慢慢躺下,在额上轻轻一吻,道,"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正想离开,却被祈安一把拉住。
他讶异的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双幽黑的眼眸,虽然略显憔悴,依旧明亮如星子,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
"祈安?"凤丘奇怪的问了一声。
祈安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又垂下眼去,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没事的……"他低喃,然后闭上了眼睛,似乎抵挡不住倦意的袭来,侧头沉沉睡去。
看着祈安平静的睡颜,凤丘却不禁皱眉。
是错觉吗?
刚才在他的眼中,似乎看见了一丝惊惶与恐惧,欲言又止的模样。
难道……
他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凤丘不安的想着,来到了营帐之外,小顺已经率人返回了营地,正恭敬的等候着。
见主人出帐,小顺连忙快步赶到凤丘身边,低声回道,"世子,山上已经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嗯。"凤丘微微点头,"可有抓到活口?"
"没有。"小顺困惑的抓头,继续回道,"正是这点奇怪,看上去似乎山贼们人数甚多,但是在我们追捕途中,竟悉数丧命,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悉数丧命?"凤丘也甚感怪异,侧头看了看小顺,然后环抱双臂沉吟。
……这算是……
灭口么?
那些黑衣人看上去功夫稀松不堪一击,可是却似乎在有意的引着追兵上山,更像是有意的引着他们发现山贼们的尸体。
虽然做的巧妙,几乎就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但是——毕竟露出了些微的纰漏。
那举手投足间刻意隐藏的官家气息,凤丘又怎么看不出来?
他讥讽般一笑。
"世子,那我们还要留在此地么?"一旁,小顺又问道。
"不,即刻回去。"听见小顺的询问,凤丘皱眉叹气,满脸忧虑担心,吩咐道,"备好马车,里面多铺软垫厚缛,千万别颠着了。"
"小顺知道。"
"去吧。"

午时刚过,凤丘一行人就踏上了归途。
也许是怕伤重的祈安受不得旅途颠簸,马车缓慢的行走,竭力平稳。
凤丘就坐在车内,怀里蜷缩着依旧昏睡不醒的祈安。
天气已经越来越凉了,即使晴空朗朗,那吹来的风里隐约间竟有了冬日彻骨的寒意。
远远的看着车马逐渐消失在山的那边,江隆聿一双眼睛冷冷的,如鹰般阴翳。
只是一袭白衫,负手站在山丘上,衣袂飘飘,望着遥远的官道尽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侍卫们都屏息随伺在旁,却都不敢靠的太近,只能站在山丘下,仰头看着自己宣誓效忠的九五之尊。
林秉哲也仰头看着。
那个曾经削瘦的少年身影,已经变得如此气势迫人,不敢直视。
而他的心思……
也越来越深沉难测,摸不到丝毫的头绪。呆在他的身边,有时竟叫自己从心底窜起一股不由自主的恐惧,不寒而栗。
这次秘密潜来凌安,真的单单就只是为了把祈安留在凤丘身边吗?
秉哲想不通,也猜不透江隆聿的心思。
祈安曾经是他最重视的人啊!却为何要将自己的心爱双手奉送他人?
明明心里在意的很,为什么又要那般肆虐对他?伤害的遍体鳞伤?
江隆聿,你到底在想什么?
看着那高站在山丘之上的沉默背影,林秉哲忽然觉得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蛛网悄没声息的铺展开来,网住了自己,也网住了那已经离开的凤丘与祈安……
他心下忧虑,愁眉不展,却发觉江隆聿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吓了一跳,连忙一膝屈地半跪行礼。
"皇上。"
"行了,起来罢,在外就别这么多繁文缛节了。"江隆聿微感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示意起身,打算离去。
却又奔来一人,一溜小跑来到面前。
"凌安动向如何?"江隆聿连头也不回,问道。
"貌似平静,但是麾下大军却有蠢蠢欲动之状。"
"蠢蠢欲动?"江隆聿冷笑一声,"要是师出有名,怕早就按捺不住了罢?"
他接过侍卫手里的缰绳,一面翻身上马,一面缓缓道,"看来断天门活动的真是不错,都给挑唆起来了。"
"不过……皇上……"来人吞吞吐吐,又道,"臣发现……"
他悄眼看了看见江隆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说!"江隆聿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
来人心虚的咽咽口水,缩了缩脖子,才又继续道,"臣发现,端王殿下也来到凌安了,正和凌安王在一起。"
"端王?"江隆聿闻言讶异的回过头来,瞪着那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臣不敢欺瞒皇上。"
"连他也来了?"江隆聿狐疑的皱起眉。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舅舅喜欢遨游天下,走遍了万里江山,性喜自由不受拘束,但在此时来到凌安,还是让江隆聿不由得心生疑虑,沉吟良久。
"皇上?"秉哲见他阴沉着脸,不安的低唤一声,江隆聿闻声抬起头,英俊的脸庞上竟带着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意,却叫人看了不禁后背发凉,心惊胆颤。
"来了也好,这样……"江隆聿低低的道,后面的话语逐渐听不清楚,但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了,冰冷的寒意刺骨。

顾忌着祈安大病不起,身子又虚弱不堪,凤丘一路上不敢太过奔波,足足比平时多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回到王府。
舍不得将怀里的人交给他人,凤丘径直抱着回到房间,轻轻放置到床榻之上。
他早就遣人先行一步回府嘱咐必需的伤药纱布,袁总管准备好热水巾帕,使女们捧着鱼贯送了进来。
见祈安这般虚弱憔悴的模样,素来不动声色的袁总管也不禁愣了一下。
"我给你换药。"凤丘柔声道,伸手拨开他额上的碎发。
这几日祈安似乎有点好转的迹象,也没再整日昏睡不起,清醒的时候比较多,却也只是睁着一双幽黑的眼眸,沉默寡言,掩不住深深的憔悴与疲惫。
他见凤丘伸手来解自己衣物,脸上忽然一红,连忙捉住对方的手。
凤丘会意,知他怕羞,不肯在侍女们面前裸露出身子,更遑论那羞处的伤口。于是把旁人都遣了出去,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才又把祈安扶了起来,倚靠在自己怀里。
"好啦,已经没别人了。"他轻吻祈安薄俏的唇,手指摸索着解开了衣带,里面只穿著一件白绸中衣,用一根细绦子系住,轻轻一拉,那雪白的身子就完全裸呈在眼前。
天气渐渐转凉了,凤丘怕祈安冷着,早命人在房内放置了暖炉,燃的极旺,一室皆春,门窗缝隙都用厚厚的绵条糊住,一丝冷风也灌不进来。
但即使屋内暖如春阳,当衣物都被脱掉之后,祈安还是忍不住轻轻抖擞了一下身子,不由得往凤丘怀里蹭了蹭。
凤丘把他轻轻放到锦被之上,翻过身来,拨开乌黑的长发,手指轻轻抚过那雪白的肌肤。淤青印痕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只有几处还看得见淡淡的痕迹,心里不禁略微宽慰了一些。
他将消炎散淤的药粉撒在水盆里,用纱布浸了一会儿,捞起略绞了绞,轻轻的擦触祈安的伤处,一面道,"忍着点儿罢,这药性有点虎狼,不过见效甚快。"
纱布到处,祈安身子不住的发抖,手指紧紧揪着锦被,关节都泛白了,显是疼得厉害,却咬着唇点点头,一声也不吭。
凤丘仔细看着他那雪臀间的洼谷处,桃花般的嫩穴里,还有丝丝的血痕。不禁心中一阵抽痛,咬咬牙,从床侧小几上拿起一个白玉小瓶,里面是雪白的药膏,气味芬芳,显是上佳的伤药,他将纱布缠在食指上,抹了厚厚一层药膏,然后轻轻俯在对方身上,柔声道,"祈安,略忍一忍。"
说完就将手指往花穴里一送。
本就带伤的秘穴哪里受得了这个?
祈安顿时疼得翻滚惨叫起来。凤丘早有准备,一手将他牢牢按住,狠下心将手指继续向内伸去,反复几次,将药膏在花穴内都均匀的涂抹了一层。可是那柔嫩的秘穴在纱布的摩擦下,痛得犹如粗石磨刮一般,祈安的叫声到后来已经嘶哑,也没了力气再挣扎,只趴在被上不停的喘着气。
凤丘忙把纱布丢回水盆里,将祈安轻柔的搂进怀中,却见他满脸泪痕,几近昏厥,连忙端过药碗来,将那大补气血的药汤一口一口哺与他,祈安已经嗓子嘶哑的说不出话来,只顺从的张嘴,乖乖的把药喝了下去。
待把药喂完,凤丘才放下药碗,伸舌舔去祈安唇边的药渍,手指在他冰滑如玉的肌肤上游走抚慰一番,才拿起一侧干净的白绸里衣,替他穿上,用一根细绦子系住。
低头吻了吻怀里紧搂着的人,却发现嘴唇冰冰的,凤丘忙问道,"冷么?"
也不待祈安回答,就解开了自己的衣衫,温热的身体暖着他,又拉过一床被子盖住两人。
依偎在熟悉的怀抱里,那听惯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坚定的传到耳中,让祈安觉得莫名的平静,再加上之前挣扎的实在是倦了,于是将头枕在凤丘结实的胸膛上,瞌睡起来。
见祈安迷离了眼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凤丘微微笑了笑,轻抚着他柔滑的脸颊,宠溺的吻了吻怀里的人。怕惊醒了对方,于是就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眼睛却飘向了紧闭的房门。
之前温柔的笑容也如雪落炭火之上,消逝的无影无踪,然后逐渐变得冷酷阴狠,飞扬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精光闪烁。
伤害了你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即使……
即使那个人是他!
即使那个人是——
当今天子!

第十七章

已经是腊月,天气越来越凉了,寒意袭人。
凌安郡地处南方,从来不曾出现过白雪纷飞,银装素裹的景象,但是临近过年,那热闹火热的气氛,却是各处都一样的。
小孩子最先按捺不住,在街上放起了炮仗。小心翼翼的靠近点燃,然后捂住耳朵急忙躲开去,听见"砰"的一声炸响,便跳着蹦着欢呼起来,玩得兴致勃勃。
而寻常百姓家里,也都喜笑颜开,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宜。
门板倒贴上红红的福字,人们忙不迭的打扫房子,置办年货,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凌安王府早早就把府前换上了贴着福字的大红灯笼,换上桃签对联,等待着除夕夜辞旧迎新。
更是三天前就在花园里搭起了十丈高台,三层戏楼,各色乐伎俳优轮番上阵,诸般杂剧丝竹、管弦妙舞,演来如天花乱坠,炫人耳目,热闹非凡。
观众自是府中的贵人。
凌安王父子,端王齐青扬,还有叶祈安。
只是这番光鲜,却总不见叶祈安的身影,东苑的大门紧闭着,连卧室窗帷都遮得严严实实,更遑论踏出来瞧个热闹。
园子里就只有端王一人,还有凌允琏。
戏台隔着沁芳池,对面也是三层高楼,内有五阁相向,各有飞桥栏槛相通,廊庑掩映,细雕栏杆,精致吊窗花竹,各垂帘幕。
红木案几上摆着什锦八宝蜜饯果盒,秘色官窑酒盏,红泥小炉上热着仿禁造酿制的冷梅香,清雅的香气缓缓随着热气飘散整间屋子。
齐青扬拈起酒杯轻抿一口,看向台子上翩翩起舞的舞娘们。
薄如蝉翼的罗绮舞衣,在四周亮如白昼的灯笼火把辉映下飞旋,曳如飞云的裙裾上缀满珍珠银铃,随着舞姬飞旋的舞步传出清脆的响动,和着悠扬的丝竹管弦,声声入耳。
"真是不错……"齐青扬含笑点头,表示对那些女孩子们的赞赏,同时端着酒杯正想啜饮一口冷梅香,却毫无预警的被人抽走了手里的杯子,重重放到桌上。
"你还有心思喝酒?"凌允琏一张端正俊逸的脸都快凑到齐青扬脸上了,正使劲瞪着眼前的人。
齐青扬却眨巴眨巴眼,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似的惊讶开口,"啊?你的眼睛长得和凤丘一模一样哦!"
"……废话!我是他老子!能不像么?"凌允琏闻言哭笑不得,把手重重的往桌上一拍,"砰"的一声响,杯子碗盏也随之跳了一下,洒了一桌酒水,"别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那孩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祈安?"齐青扬抓抓头,毫不掩饰满脸为难的神色,剑眉紧紧皱起,苦恼的开口,"这孩子也是,那孩子也是,都不让人省心!"
"唉~~"两人同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凌允琏与齐青扬回府之后,听见祈安被掳的消息,连忙前去探望,看见他虚弱不堪,大病不起的模样,也不禁心里恻恻,甚是怜惜,好言软语安慰了一番,嘱咐凤丘好生照料。
凌允琏倒是时常过去看望祈安,齐青扬却在那之后,再不曾主动前去过。
即使住在同一屋檐下,都刻意绕开东苑,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但是心里始终挂念着那个温和却苍白虚弱的孩子,凌允琏一提,他也禁不住表露出担忧的表情,嘀咕了良久,才皱眉缓缓道,"……我可不知该怎么去面对祈安……"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自己的至交好友,苦笑不已,"……你要我怎么去面对那双眼睛?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
凌允琏闻言也沉默了,半晌才又道,"……那也不能全怪你……青扬,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们谁都不希望……"
齐青扬苦笑着摇摇头,眼中掩不住的凄凉与愧疚。
阁外丝竹悠扬,琴瑟风流。屋内却静默一片,只有红泥小炉上温酒的泉水被烧开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凤丘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披着银狐披风,金冠锦袍,一身飞扬的华贵气息。
"爹?你在呀?"
他转头看见齐青扬,又笑着行礼,"端王爷好。"
齐青扬含笑微微颔首。
凤丘斜眼看了看桌上摆设的各种酒菜果子,架碗层碟,杯中还残留着未饮完的酒,不禁笑了笑,对齐青扬道,"不打扰端王爷的雅兴了,凤丘先行告辞。"
说完正打算离开,凌允琏却出声唤住了他。
"凤丘,等一下。"
不同往日戏谑的口吻,隐隐带着三分严厉。
凤丘不禁愣了愣,转过头来,"爹?"
凌允琏收敛了素日不羁的神色,剑眉微皱,眼神犀利,一脸凝重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听说……你最近往军营里去的很勤?"
凤丘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故作轻松的样子,"只是去例行巡视而已。怎么?爹不希望我多关心一下郡内的事务?"
凌允琏听了他这番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神却更加的凌厉了,缓缓的开了口,"我只希望你别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凤丘沉默了片刻,脸上依旧是和往常无异的笑容,一副轻松自在的口吻,"我做的都是自己分内的事而已,老爹你就别担心了。"
说完挥挥手,询问,"没事的话,我就先回房了。"
凌允琏抬眼看了看他,缓缓点头,"……没事了,你下去罢。"
"那凤丘先告退了。"他朝自己父亲与齐青扬行礼,然后退出阁外。
等到看不见凤丘身影,凌允琏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不无担忧的道,"这孩子……别做傻事啊……"
听见凌允琏饱含忧虑担心的话,齐青扬不出声的淡淡叹息,拈起桌上许久未饮的酒,仰头喝了下去。
酒已冷。
沿着五脏六腑,竟似把身体都凉透了。
耳畔,凌允琏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带着一分飘渺,三分化不开的担忧,又仿佛未知前途的吉凶,恍恍惚惚间茫然无助。
"青扬……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走出水阁,凤丘停下了脚步,动也不动的站在当地,任凭吹来的寒风刮得脸上生疼。
多余的事情吗……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什么神色,只挥手屏下一侧随从,自己快步往东苑走去。
东苑的房门依旧紧闭着,凤丘轻轻推开,"吱呀"一声轻响。
屋内炉火熊熊,暖意如春。祈安只穿著件月白素绸的睡衣,倚在短榻上静静看书,长发未挽,直垂至腰间,漆黑的发丝散乱,掩着颀秀单薄的身子。
凤丘忙不迭的赶上去,脱下自己身上的狐裘就把他连人一股脑的裹在怀里,"怎地不披件衣服就下床了?"
"要是着凉了怎么办?"他担心的道,握住了对方的手,发觉冰凉,连忙捂住举到唇边,呵气暖着,又将炉前煨着的小薄铫儿端下,倒出半盏杏汁官燕羹来,暖暖热热的递到祈安手里,笑道,"园子里热闹的紧,怎不去看看?也算是解个闷儿。"
祈安拢着青釉龙泉盏浅啜了一口,垂下眼,淡淡笑了笑,"絮闹的慌,还不如屋里看书的好。"
他把身上披着的银狐裘紧了紧,又平静的缓缓道,"而且……端王爷似乎总在避着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和他搭话……"
声音越来越低,人也垂下头去,露出雪白的后颈,光滑如玉。凤丘不禁低头吻了一吻,旋即笑着岔开话题去,"明儿个就是除夕了,我特地着人去韶南请的戏班子,唱得好曲好戏,可不准再说不想看,一定要陪我。"
"可是——"祈安还有点犹豫,却被凤丘摸上身来搓揉不休,扭股糖一般,定要明晚一起过除夕吃团圆饭。
"就吃顿饭咋啦?一年就这么一次难得可以热热闹闹的玩通宿,人家巴着望着能和你一起过除夕,就别再躲在屋里了……横竖有我在呢,怕甚?"他苦着脸放赖一般,只把祈安搓揉的没法,也的确不忍拂了一番美意,遂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那……好吧……"
凤丘巴不得这一句,笑嘻嘻的又抬起怀里人削秀的下巴,柔声道,"可不准半途说什么不胜酒力的落逃,非得陪我热闹一宿不可,否则……"
他促狭的笑起来,早已伸进衣袍里的手抚到胸前,指甲轻轻搔刮捏弄那诱人的红樱,引得祈安惊呼一声,顿时绯红了脸,含嗔瞪了他一眼。
"……否则,可不让你睡,好生疼爱一宿也是不错的主意。"
祈安一张脸羞红的简直就快滴出血来。
他自然知道凤丘口里的"疼爱"是什么意思。自己受伤大病以来,这么长的时间,凤丘一直没有碰过自己,每晚只搂着入睡,竟熬了一月有余。对方情沸如火,自己成日与他耳鬓厮磨,又怎会不知?
也心疼他忍得辛苦。
凤丘想要,自己断不会拒绝,只是若要主动……终是脸薄害羞,总拉不下脸来。对方却也顾忌着自己身体未愈,难承云雨,于是就这样尴尴尬尬的相持着。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祈安几不可闻的嘀咕了一句,凤丘耳尖,忙扳着他的脸转过来看向自己,"你刚才咕哝什么?"
"我说你是个无赖!"祈安忙躲着他的眼神,脸上却抑不住的笑了起来,"也没见你这般无赖的,还是堂堂凌安王世子呢。"
"无赖就无赖!"见祈安居然有精神与自己调笑起来,不似前段日子憔悴慵懒的模样,凤丘心里大喜,一翻身就把他按倒在榻上,半笑半嗔的嬉闹起来,"不想第二天起不了床,就陪我看戏听曲儿~~"一边手里也没停着,直在腰间腋下那些怕痒的所在挠着,引得身下的人又笑又喘。
祈安素来怕痒,对方轻轻一挠就笑成了一团,不住的手推脚挡,口里忙忙乱乱的应承着,"好啦好啦,我答应陪你听曲儿去……呀!住手啊~~~"
凤丘看着身下的祈安,头发全揉乱了,腮上带着红晕。心里又是疼惜又是促狭,强忍着冲动将他拉了起来,笑道,"可不许反悔了!"
"不悔不悔!"生怕凤丘又来挠自己的痒,祈安忙不迭的点头。
"那就先暂且饶你这回,以后一并算帐。"凤丘嘿嘿一笑,却将祈安搂在了怀里,嘴唇紧贴他耳畔,竟是轻声哼了起来。
清朗朗的歌声,带着情深款款,就悠扬婉转的在屋内缓缓流转。
"他也曾斗娇姿花外游,他也曾叙幽情月底行。他和我唱新词曾把字儿评,我与他立尽花梢明月影。遂了这风流佳庆,曾说的楼头北斗柄儿横。呀,他是我今生、今生性命,那世、那世魂灵。一去教人不快情。遮莫有锦阵花营,酒友诗朋,象板银筝,歌舞吹笙。花朵人儿将玉杯擎,我只是无情兴……"

第十八章

除夕夜,辞旧迎新。
家家户户团圆饭,凌安王府又怎能例外?
就在戏台对面沁芳池飞桥栏槛的水阁之上,挂起了红彤彤的宫灯,丝幔结彩,细雕栏杆,都用各色精致花竹点缀,廊上每隔十步便是一位盛装丽人,手里都端着琉璃盏、水晶壶、银盆等物,伺候在一旁。
正中暖阁内安着一桌酒宴。精雕细琢的红木圆桌案几,上面摆着一色的哥窑莲花冰纹盘子,满满的都是些紫苏鱼、乳炊羊、葱泼兔、白渫齑、西京笋、鹅鸭排蒸荔枝腰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炙獐、鹿脯、渫蟹、炝醉姜虾、脆筋巴子、玉板鲊豝等菜蔬,小铫子里是热腾腾的莼菜牛肉羹,旁边攒盒里薄荷糕、栗子酥、粽子糖、酒酿饼等小点更是摆出个花儿来。
桌旁围坐着四人。红泥小炉上温着錾花银执壶,酒香四溢。
"来来来,尝尝这姜虾!"凌允琏笑眯眯的对祈安道,用象牙筷夹起一个,放到面前浅碧琉璃碗内。
"多谢王爷!"祈安连忙起身,客客气气的谢了。
凌允琏却扬声大笑起来,"还谢不谢的作甚这般生分?我早说过,你就当这是自己家,完全可以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他说完,又将錾花银执壶提了起来,往祈安面前的琉璃盏内满满倒了一杯,酒色清澈,芳冽甘香。
"说不得,定要陪我这老头子饮一杯才是!"凌允琏笑道,仰头先饮为尽。
祈安连忙端起饮了,不提防凌允琏又斟了一杯来。
"再来!今晚可要尽兴!"
见凌允琏兴高采烈,只拉着自己要连干三杯,祈安不禁微微露出些为难神色。
他向来不善饮,酒力不胜,之前喝了两盅,已经觉得脸上飞霞,酒意火辣辣的直窜了上来,偏生凌允琏吃得高兴了,非得要自己陪他连饮三杯,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正自踌躇间,身旁凤丘却伸过手来,将自己手里的琉璃盏抽走。
然后恶狠狠的瞪住自己那正抱着酒壶呵呵傻乐的父亲,"臭老爹!你别老是灌祈安酒,灌你自己就好了!"
话音刚落,一个酒壶就迎面飞来,凤丘轻巧的侧头避过,右手一伸,顺势接住,放到了桌上。
"死小子!有你这样对老爹说话的吗?"凌允琏佯怒,却被凤丘视若不见的哼着小曲儿转过头去。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拿酒当清水灌的么?"齐青扬不禁翻了翻白眼,又好气又好笑的对凌允琏道,"就你那酒桶海量,谁敢和你拼酒啊?没人傻的自己找死。"
"……你不损我不行么?"凌允琏斜眼看向自己的好友。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齐青扬不慌不忙的回答。
"……"凌允琏闻言扬扬眉,笑得一脸促狭,继续开口,"那又是谁喝醉后一刀砍断了大帐链索,结果被自己妹妹追杀得满大营抱头鼠窜的啊?"
"……那是你硬拉住我喝了三大坛酒!罪魁祸首还是你!"听见自己当年的糗事被抖了出来,齐青扬顾不得一侧还有两个小辈在场,指着凌允琏的鼻子就愤愤反击,"都是你害的!"
"呸!我喝我的,谁请你了?自己死脸赖皮的缠上来蹭酒喝,居然还怪到了别人头上?"凌允琏毫不示弱。
"少来!明明就是你惹恼了傲霜结果躲到我帐篷里避难不说,还顺手牵羊拎来三坛子酒,定要我陪你喝!"齐青扬针锋相对。
"可恶!那次惹恼傲霜的明明是你,怎地偏怪到了我头上?说起来还是被你连累的!"
"你记错了!惹事的是你!"
"是你!"
"是你!"
…………
听见席上那两个为老不尊的家伙眼对眼鼻对鼻的争闹不休,凤丘忍不住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疲惫的以手扶额。
真是……
他们都什么年纪了啊……两个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居然还像小孩子一样拌嘴吵架?
苦笑着摇头叹气,决定无视那边两个老头子无聊的争辩,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祈安,却见他也是一脸忍俊不禁的模样,正拼命忍着笑。
两人心有灵犀的同时对看了一眼。
想是忍耐的辛苦,祈安终于绷不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丘也随之大笑。
而随着他们两人肆无忌惮的笑声,那两个正在拌嘴的老头子也不约而同的回头瞪向他们,气鼓鼓的异口同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却让凤丘祈安二人更是笑得打跌。
暖阁内正嘻笑玩闹,对面沁芳池上架着的戏台之上忽然传来一阵管弦丝竹声响。
四人循声看去。
之前罗绮炫衣的舞娘们已经不知何时退下,台上安置了桌椅道具,二楼乐人们调弦鸣筝,好戏即将上场。
见那一派热闹的景象,凤丘笑道,"这是我着人特地去韶南请的戏班子,据说唱得好戏好曲,不妨就叫他们装扮起来,也算是添点喜庆!"
他扬手拍了拍,一侧的侍从会意,一溜小跑下去,片刻之后,就见戏台子上管弦齐响,演的是《龙凤呈祥》,唱得是《富贵锦绣》。
诺大的园子顿时喧闹起来。
"这主意倒是不错。"凌允琏笑呵呵的道,"往年怎么就没想起请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说你老了你还不服,脑筋怎么比得上年轻人灵活?"齐青扬窥见个空子,毫不留情的讥讽道。
"……没记错的话……你好象比我还年长那么五岁哦……"凌允琏反唇相讥。
眼见两人又要争闹起来,凤丘哭笑不得,正想作个和事佬,免得再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拌嘴,不料对面戏台上忽然钟瑟齐鸣,竟是一场大戏上演的阵状。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片刻,戏子们粉墨登场,抹一脸芳华,做一场人生百态、世事无常。
乐声响起,台上的人一身布衣打扮,抱着药箱,婉婉开口唱道,"列国纷纷,莫强于晋。才安稳,怎有这屠岸贾贼臣?他则把忠孝的公卿损。"
一曲《点绛唇》,仙吕调起,原来唱的是《赵氏孤儿》。
祈安听见歌者声音绵长浑厚,不禁赞道,"果是名不虚传。"
他回头,笑着正想开口,却见凌允琏与齐青扬都是满脸惊疑神色,不由得愣了一愣,旋即若无其事的转过脸去,装作认真看戏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泛上一丝疑惑。
"《赵氏孤儿》?怎么会是这出?"齐青扬定定的看着台子上正戏做真时的歌者戏子,满脸狐疑,喃喃低语。
凌允琏也觉得有点异样,压低了声音问道,"大过年的,戏班子怎么演这出戏?多不吉利。"
齐青扬也大惑不解,回道,"凤丘请来戏班子,怎会点这种戏目?这小子……在想什么?"
"……我哪知道……"凌允琏闻言皱起了眉头,凝神看了看凤丘与祈安,见他们一门心思都在戏台子上,似乎不曾发觉异样,沉吟了片刻,又低声对齐青扬道,"罢了,看看也好,瞧那小子搞什么鬼花活!"
并不曾听见身后凌允琏二人的窃窃私语,凤丘紧挨祈安坐下,俊美的脸上带着笑容,一面吩咐侍儿细细斟一壶好香茶来,一面亲手端了个什锦八宝蜜饯盒送到祈安面前,里面铺陈了十数种果子,金丝党梅、水晶角儿、广芥瓜儿、甘棠、杏片,蜜饯香药,红红绿绿的煞是精巧好看,便拣了个水晶梅子与祈安含了,柔声道:"说定了陪我看戏,可不许托赖。"
祈安含笑点点头,遂又看向台上,手被凤丘紧紧握住,温暖柔润,舍不得放开。
正是演到程婴悄悄带出赵氏孤儿,却被大将军韩厥拦下,搜查药箱,发现了婴孩踪影。一曲《金盏儿》,浑厚绵长的嗓音和着乐声,越过沁芳池传到了暖阁之中。
"见孤儿额颅上汗津津,口角头乳食喷;骨碌碌睁一双小眼儿将咱认,悄促促箱儿里似把声吞;紧绑绑难展足,窄狭狭怎翻身?他正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一曲未完,耳畔忽然传来"呛啷"一声,众人都冷不丁的被唬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去,却是齐青扬失手打翻了茶盏,一手茶水淋漓。
"没事没事,你们看戏,你们看戏……"齐青扬勉强笑笑,接过侍儿递上的手巾擦了擦。
祈安讶异的扬起一边眉。
从来没见过端王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好奇,却又不敢莽撞询问,只拿眼瞟着对方,犹豫着转过身去。
于是没有看见,凤丘脸上转瞬即逝的一抹得意神色,仿佛计谋得逞般的笑。

戏台上依旧戏做百家,演尽人生喜怒哀乐。
戏子唱念做打,功夫下足,唱出三煞天下乐,金盏醉中天。
好一场人生百态,戏分凄凉。
只唱是那古来多被奸臣弄,只唱是那圣世何尝没四凶?
忠奸分黑白,冤屈六月雪。
不廉不公又怎地?
不孝不忠又怎地?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
不过是台上一出粉墨芳华,刹那间生老病死。
有人看过一笑置之,有人看过萦怀难忘。
也都是戏演百态,曲寄人意。
随着戏台子上《赵氏孤儿》的一路演来,齐青扬坐不住了,凌允琏也坐不住了。
两人浑不似之前嘻嘻哈哈的模样,虽然都一脸轻松的神色,可是那游离的眼神,额角若有若无的冷汗,却都没有瞒过凤丘的眼睛。
也许……她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
我还是想听你们亲口告诉我……
告诉我那残酷的真相……
凤丘静静的想。
身畔的祈安一直专心的看着戏台上,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暖阁内那一股让人惴惴不安的紧张气氛。
已经演到程婴抱着赵氏孤儿,与公孙杵臼商量如何保全这一抹血脉。
台上的人举手投足间都是精心排演过,舞动着宽袍大袖,走着缓步慢踱。
管弦丝竹声悠扬,那悲凉的唱词清晰的飘进了耳中。
"这孩儿未生时绝了亲戚,怀着时灭了祖宗,便长成人也则是少吉多凶。他父亲斩首在云阳,他娘呵死在冷宫,那里是有血腥的白衣相?则是个无恩念的黑头虫。"
曲声刚落,祈安便缓缓站起身来,对着凤丘笑了笑,"我出去走走。"
他像往常一样温和的笑道,"刚才多喝了几杯,想去吹吹夜风。"
"我陪你去。"凤丘忙道。
祈安笑着摇摇头,"就在外面园子里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了,你陪陪凌安王爷他们吧。"
说完向凌允琏与齐青扬行礼,然后缓步走了出去。
身后侍儿送上雪白狐裘,祈安接过,一扬手披上了身,回头对亦步亦趋的侍儿们道,"你们也下去吧,不用跟着了。"
"是。"侍从们低头退下。
见他们都退的看不见身影了,祈安才慢慢的沿着池边散步。
沁芳池在园子一角汇成一渠,然后顺着闸门流出园去,此处远离暖阁,树木茂盛,偏僻安静,素来鲜少有人前来。
祈安忽然停下了脚步,削秀的身影掩映在花木扶疏之间,头也不回,清冷的声音不带感情的缓缓响起。
"洪瑜公主,不知叫祈安来此,所为何事?"

第十九章

祈安就静静的站在花木扶疏之间,远处喧嚣的乐声隐隐传来,歌舞升平。碎石小路旁立着青铜灯台,昏黄的光芒照得周围一片明明暗暗,隐约不定。
良久,洪瑜才缓缓的自墙角处走了出来,依旧一身黑衣装束,几乎和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那双眸子和往常一般,阴翳而冰凉。
"叶少爷眼明心亮,看出老身在台上给出的暗示,如约前来,真乃信人也。"洪瑜皮笑肉不笑的道。
祈安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我也没料到洪瑜公主会纾尊降贵,易容乔装演个戏台之上的小卒,甘为人后。"
"只是祈安自幼长于宫廷,那宫中使用的手语暗示,自是一看便知。公主既然说的如此明白,我若是不来,岂不辜负了这番苦心布置?"
洪瑜冷哼一声,慢慢的,轻轻的走到祈安身边,"那叶少爷对老身这般布置,可还满意?"
祈安不语,俊秀的脸上忽地流露出一丝惶恐的神色,却旋即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冷的开口,"请恕祈安驽钝,委实不明白公主的用意。"
他顿了顿,才又缓缓道,"那戏中的晋国公主,眉目间与凌安王妃甚为相似,而救孤的程婴也颇像凌安王,至于屠岸贾,却与先帝画像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公主这样一场做戏,都是所指何物?意欲何为?"
"叶少爷果然目光如炬。"洪瑜轻笑,阴翳的眼中却毫无半分笑意,"不知老身给的那幅叶辰画像,叶少爷可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
"那叶少爷就不曾觉得困惑么?为何自己既不像叶辰,也不像叶辰之妻?"
祈安闻言眉头微蹙,沉默不语,心中那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难道叶少爷从未想过自己到底长得像谁?"
洪瑜冰冷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楚的传进耳里,祈安不禁愣了一愣,脑中却响起了另外一把温柔的声音。
那日凤丘的话,字字清晰的想了起来。
"话说回来,我才发现你和我娘也有点点相似呢!"
"说不上来哪里像,就是感觉有点神似……难怪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有点眼熟……"
相似?
和凌安王妃柳傲霜相似?
虽然自己当时以为只是戏语一笑置之,如今回想起来,竟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惊胆颤。
而且……
凌安王妃……与冤死的柳妃是双胞胎姐妹啊!
曾经听凤丘说过,两人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如果换上同样的衣饰,即使亲近如凌允琏,也分辨不出谁是谁!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这样?
祈安抑止不住的轻轻颤抖。
一旁良久不曾吭声的洪瑜见他满脸掩饰不了的惊惶与恐惧,不出声的笑了,阴冷如冰,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
"叶少爷长的真好,眉清目秀,斯文清雅,果然不愧是柳妃之子。"
她的声音并不大,祈安却如遭电殛,就像横刺里劈来激灵灵一道炸雷,惊得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在四周灯光的映衬之下,更加的苍白了。
"你说什么?"祈安不敢置信的回头,睁大了一双眼,惊恐万分的看向洪瑜。
洪瑜嘴角一勾,似笑非笑,眼神更加的阴冷狠毒了,口中说出的话也更加的温柔可亲,甚至可以称得上慈祥,犹如一位和蔼的长辈。
那吐出双唇的语句却像是一个接一个的惊雷,每个字都那么清楚无比,也残酷无比。
"叶祈安,不,应该叫你江祈安,柳妃那幸存于世的儿子,当今皇帝的亲哥哥,也是皇位的真正继承人。"
随着她的话一句一句的说来,祈安就摇着头不由自主的踉跄后退,一步再一步,直到身后撞上一人,才止住了脚步,惨白了脸抬头看去。
凤丘已经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此处。
见是凤丘,祈安忽然觉得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眼见就要跌倒在地,凤丘连忙伸手扶住,看向不远处的洪瑜,皱眉道,"洪瑜,你言而无信。"
洪瑜却依旧那副倒笑不笑的表情,"我说了不是正好?也免得世子再费唇舌,而且——"
她一哼,"——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世子又认为自己能隐瞒到何时?"
"……"凤丘沉默不语,只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幽深的眸子里忽然精光一闪,熠熠有神。即使阴翳如洪瑜,也忍不住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顿觉杀气逼来。
"用不着你多舌多言,本世子自有分寸。"
洪瑜略为欠身,"如此说来,倒是老身多事。"
她见凤丘阴沉着一张脸不答,又木无表情的轻轻颔首,道,"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隐没在夜色黑暗之中。
见洪瑜已经走得不见了人影,凤丘才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沉声道,"这只老狐狸!"
他话音刚落,忽然觉得怀里的人身子一沉,直直的就要滑了下去,不觉一惊,连忙抱住,低声询问,"可好?"
祈安却挣脱了他怀抱,一张脸煞白,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面对着那双不敢置信的的凄凉眼眸,凤丘只觉得心里一紧,良久,才涩涩的开口,"从我救你回来那时起,就联络上了洪瑜,从她口里知道了一切真相。"
"可你却一直瞒着我……"祈安嘴角勉强一动,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凤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急忙踏前一步,将祈安自背后紧紧抱住,还未来得及开口,又被他轻轻挣开。
顿时沉默。
半晌,祈安才回过头来,脸色依旧苍白毫无血色,却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出来很久了,先回沁芳阁去,免得二老挂念。"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见他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凤丘心如刀绞,想开口唤住,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只好看着祈安那削瘦的背影,缓步往灯火通明的水阁方向走去。

心很乱。
脚下仿佛有千钧般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吃力的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着。
赵氏孤儿吗……
祈安凄凉的一笑。
难怪会演这场悲凉哀愤的《赵氏孤儿》,只为皆有所指。
赶尽杀绝的屠岸贾分明影射先帝,而晋国公主,不是与凌安王妃相似,乃是与柳妃相似……
至于自己……
原来就是那死里逃生的"赵氏孤儿"!
"这孩儿未生时绝了亲戚,怀着时灭了祖宗,便长成人也则是少吉多凶。他父亲斩首在云阳,他娘呵死在冷宫,那里是有血腥的白衣相?则是个无恩念的黑头虫。"
那戏文仿佛阴魂一般在耳边萦绕,鬼魅一样挥之不去。
心似乱麻,茫茫然不知何以。
该笑吗?
笑自己竟然是如此般显赫的身世?
还是该哭?
哭这残酷的真相?
已然承受不来……
眼见已经到了沁芳阁门口,于是停下脚步,深深吸口气,勉强定了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齐青扬与凌允琏依旧呆在阁内,二人正在窃窃私语,见祈安进来,便停下了交谈。凌允琏笑道,"怎地去了这么久?凤丘说去寻你,怎么没和他一起回来?"
"他……在后面。"祈安也笑着回答。
"嗯……"凌允琏闻言应了一声,见祈安正眼也不眨的看着自己,连忙转过头去,掩饰般端起酒杯,一口饮下。
"你都喝好几坛了,还喝呀?"齐青扬发觉凌允琏的异样,好奇的扬起一边眉。
"……我喝得下!"凌允琏翻翻白眼,"你不也灌了不少?"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祈安见状摇摇头,正想上前说和几句,身后房门一响,几位侍女端着银盆玉漱等物送了上来。
伺候三人漱了口,擦了脸,同时另外一侧的侍儿们也悄没声息的撤下了席上残羹,换上果点攒盒,香茗清茶。
待一切妥当,才又从门外进来两位侍女,把小小一个铜篆金香炉放到临水窗边案上,燃起香木放置其中,那清幽的香味随着水气飘了过来,越发的温雅,让人通体舒畅。
祈安忍不住多深吸了几口,齐青扬也笑道,"允琏,这是何香?"
凌允琏摇摇头,"我哪知?八成又是凤丘的花样。"
正说话间,凤丘也掀帘推门进来,听见父亲这般说,遂笑着回答,"此香名唤'醉',最适合放置轩榭等近水之处,那香味,定要和着水气方显其妙。"
听得儿子娓娓说来,凌允琏点头赞道,"也亏你这番心思,倒是玩出了个新花样儿来。"
凤丘不语,只站在房门处一声不吭,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敛去了。
凌允琏刚拈起琉璃酒盏,见凤丘不似往日模样,不禁微感诧异,笑着问道,"平时废话一大箩,今日怎么转性了?不言不语的——"
他话还没说完,手指一颤,竟然连酒盏也握不住,"呛啷"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人便缓缓的沿着椅背滑了下去,连动也动不得。
齐青扬与祈安也各自瘫软了下去,动弹不得。只有凤丘还若无其事的站着。
"凤丘!你干了什么?"
凌允琏大惊,转瞬间便已想通关节,厉声喝道。
"……我刚才忘了说,这个'醉'香,虽然兴味绵和,但是一旦与刚才所饮'一萼绮罗'混在了一起,两性相冲,便会让人浑身酸软无力,动也动弹不得,体弱者更会昏迷三个多时辰。不过放心,无毒的,不会留下任何损伤。"
凤丘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一面说道一面缓步来到祈安身边,将早已晕去的人轻轻横抱了起来。
"爹,对不起,请恕孩儿不孝了……"他凄然一笑,避开父亲又怒又急的眼神。可是即使转过了身去,依旧觉得有如芒刺在背,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若要保全祈安,孩儿只有这条路可走,那人太过心狠手辣,已经容不下祈安,也容不得孩儿了……"
"胡涂!你这才是在往死路上走!"凌允琏怒道,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狠狠给他两个耳光打醒他,却连一个手指也无法动弹,简直无可奈何,"凤丘!别做傻事!"
凤丘闻言身体僵了一下,依旧背对着凌允琏端王二人,良久,才开口道,"爹,那人已经昭告各郡各省,言称叶祈安佞臣小人,勾结断天门,图谋造反,罪在不赦……"
"虽然这个消息被我在凌安境内压了下来,可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就像祈安的身世,又能瞒得了一生一世么?更何况——"他苦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置祈安于死地。"
说完,微微侧头吩咐一旁静立不语的侍从们,"把我爹和端王爷小心送回房去。"然后头也不回的迈出了房门。
"凤丘!你给我回来!凤丘!"
身后传来凌允琏一声比一声焦急的唤声,凤丘咬咬牙,只作充耳不闻,脚下半点不停,抱着昏迷不醒的祈安,径直往自己居住的东苑走去。
远处隐隐传来人们欢天喜地的喧闹声。
报时的人朗声高呼,"子时已到!子时已到!"
早已准备好的爆竹顿时砰砰炸响,各色烟火也窜上了漆黑的夜空,然后炸裂开来,划出一道道流光异彩,映衬着屋前廊下高挂的大红灯笼,美得炫目。
却掩不住光彩繁华下,是谁幽幽的叹息……

第二十章

"醉"易解,只需饮下一大杯清水即可。
凤丘扶起依旧晕睡的祈安搂在怀里,摸了摸他略带冰凉的脸颊,便转头端起玉碗,将清水以口喂与他。
大半碗清水已见底,凤丘才觉得怀里的人轻轻一动,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他见是凤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又低下眼去,将凤丘推开,伏在榻边干呕了一回,却只吐出些清水,憋得一张脸都涨红了,咳嗽了一阵。
凤丘坐在榻边细意抚慰,左手轻拍祈安的背,柔声道,"可是喝多了?那'一萼绮罗'虽然酒性绵和,却颇有几分后劲。"
祈安半闭着眼,喘息片刻,才缓缓开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制住凌安王爷与端王爷,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
凤丘闻言良久不语,祈安讶异的抬起头来看向他,掩不住满脸的焦急与忧虑。
他心急如焚,凤丘却伸手轻轻捧住他脸,把散乱在颊上的碎发细细拨到耳后去,低声道,"我只想救你……"
见凤丘神色凄苦,祈安也不忍再斥,只咬紧了唇转过脸去,半晌才轻轻道,"他……要对我下手了么?"
凤丘点点头,手里使劲,将祈安紧紧搂住,恨不得能嵌进身子里去。头埋在对方颈项间,语带隐隐的哽咽,"他下了诏书,罗织众多罪名,如今天下皆知你叶祈安先为佞臣,现又欲谋朝篡位,已然身败名裂。而你如若落到他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祈安一言不发的听着,脸色平静,看不出是悲是喜,原本幽亮的双眸黯然无神,茫然的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可是一旦真的来临,心里依旧阵阵的疼痛难当,难以言语的凄凉。
往事却像潮水般一幕幕涌上心头。
犹记得年仅四岁的自己趴在摇篮边,看着那锦绣襁褓中握着一双小拳头,睁着圆溜溜漆黑双眼的江隆聿,笑得天真无邪,全然不解紫陌红尘风波乱。
犹记得和他一起嬉闹顽皮,作弄得宫女嬷嬷们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然后大笑着躲到御花园里去藏起来,任凭怎么呼唤也只捂着嘴你看我我看你,偷笑不已。
犹记得一起师傅为师,早起功课,他赖床误了时辰,害的自己被戒尺狠狠打了手掌,他却撅着嘴巴忍住眼泪,然后小心捧住,细细呵气,唯恐还疼。
犹记得他登基那天,君临天下然而处处掣肘,四大辅政有如重山一般压在头上,只叫人喘也喘不过气来,于是暗下凌云志,要展翅天地间。
犹记得他步步为营,步步惊心,势单力薄抗那心怀叵测的吴元杰,身边又苦无心腹可用之人,于是自己甘愿成为他布局中的一颗棋子,背上"以色媚主"的千古骂名,世人不齿。
犹记得…………
祈安静静的想着,想着那曾经无忧无虑的年幼时光,想着那曾经两小无猜的耳鬓厮磨。
怀里的人悄没声息,良久没有动静,凤丘于是伸手一摸,却满手冰凉的水珠,心里已经了然,轻叹一声,轻轻的扳过他的脸。
脸色苍白如雪,双目紧闭着,晶莹的泪水静静的沿着脸颊流下。
凤丘轻柔的吻去,低声道,"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我选择了……他会下此毒手,定是已然知晓你的身世,容不得了……断然容不得了……"
祈安抬头看着他,凄凄凉凉的笑了,眼泪却如落珠一般直坠了下来。
"为何生在帝王家……"
他低低的念着。
"为何生在帝王家……为何生在帝王家呀……"
他反复的低声呢喃,觉出凤丘将自己紧抱在胸前,百般的温柔安抚,但是他已什么都无心理会,只是不能自控的无声痛哭着。
是心痛?还是心伤?
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泣,只记得凤丘捧着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轻柔的吻去那止也止不住的泪水。
却吻不去心如刀绞。
……为何生在帝王家呀…………

凌安王爷被软禁是何等大事?半点口风也外泄不得。对外只说凌安王爷外出未归,返程不定。好在素日凌允琏就习惯独来独往,神出鬼没,郡中军政诸事早已悉数交与世子凌凤丘处置,倒是丝毫不显异样,让人生疑。
即使已经制住了凌安王与端王爷,凌凤丘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命心腹之人每日在二人房中燃"醉"香,使他们动弹不得,更不准与外人联系。
凌允琏虽然浑身酸软无法行动,可是一张嘴却不曾被塞住,每日怒斥凤丘胡涂混帐,一声比一声响亮,门外的守兵只作充耳不闻。
老远的就听见父亲那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传来,凤丘笑了笑,感慨道,"真是好精神。"
说完拉住正想离开的祈安,推门进去。
凌允琏半躺在短榻上,穿著家常便服,盖着薄毯,见是儿子进来,怒目而视。
"爹,你的声音真是宏亮恢弘,我在东苑都听得一清二楚。"凤丘笑道。
"混帐东西!"凌允琏火爆脾气丝毫不减当年,张嘴便骂。
凤丘苦笑,"爹,你要骂我混帐也可以,要骂我不孝也可以,但是有几件事,我必须问个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当着祈安的面,父亲,就请你不要再隐瞒了。"
"……你想问什么?"凌允琏闻言眯起了眼,警惕的看着儿子。
祈安看看凌允琏,又看看凤丘,尚未来得及开口,凤丘却已经说话了。
"爹,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凌允琏愣住了,见儿子眼也不眨的看着自己,满脸凝重,连忙转过头去,却掩不住一抹惊惶神色。
"自然是重病难愈,方才撒手西去。"
"……爹,就别再瞒我了。"凤丘轻轻摇头,"娘绝对不是病故的。"
凌允琏侧头半晌不语,良久,才又缓缓开口,语带凄苦,"你都知道了多少?"
"全都知道了。"凤丘低声道,"可是,我只想听您亲口告诉我……"
凤丘一脸凄然,凌允琏心下也不禁恻恻,犹豫片刻,还是缓缓开了口。
"瞒……终究是瞒不了一生一世的……"他感慨道,"当年叶辰下狱,柳妃被囚冷宫,我与傲霜心知此事蹊跷,却怎么也想不到法子推翻那些看似凿凿的如山铁证,眼见处刑在即,为保全柳妃与她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傲霜想出个李代桃僵之计,以己身换出柳妃……后来……"
想到自己心爱的妻子,凌允琏满脸凄凉悲苦,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片刻之后才又缓缓开口,"……后来,被赐三尺白绫自缢……柳妃被救出来之后,就以凌安王妃重病之名,藏匿于王府,可是,哀莫大于心死,即使我命人全力医治,柳妃也终是于两月后去了……"
"……果然……"凤丘一路静静听来,此时方才出声,"难怪那时您不准我踏进母亲房间一步,是怕我发现床榻上的人,根本就不是母亲么?"
凌允琏点点头,"你当时年纪太小,唯恐泄漏了机密出去。"
凤丘不语,一直在旁聆听的祈安却忽然开口道,"王爷,我也是被李代桃僵换出来的么?"
他苦涩一笑,"就如赵氏孤儿一般,却不知谁是那程婴之子?"
凌允琏闻言轻轻的闭上了双眼,"当年……叶辰之子与你同时出生……于是,叶夫人就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出了你,保全了先帝与柳妃的一抹血脉。"
"纵是舍不得又如何……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脸色悲苦,"叶大嫂为大局着想,甘心送出了自己的亲生子,而视你为己出……但是谁又知道,她背地里曾多少次以泪洗面,愧疚难当……"
房间里顿时沉默了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醉"清雅的香气,如烟如雾般宛宛缭绕。
祈安忽然站起身来,朝向凌允琏行了一礼,道,"祈安略感倦怠不支,就先行退下了,告恕则个。"
他走到门口,略停了停,微微侧脸,似乎想要回头,却犹豫片刻,不出声的叹息一声,消失在门外。
凤丘并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回身看着自己的父亲,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
"哼!"凌允琏沉着脸,冷哼一声,道,"你既然已经与洪瑜联手,难道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别忘了,害死你母亲与叶辰的幕后黑手就是她!"
凤丘低下头去,看不清脸上什么神色,"我知道……"
片刻之后,他又抬起脸来,已然下定决心的模样,"但是,有断天门在京作为内应,我也省事不少。虽然厌恶其为人,却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她在这场局中的分量。两下权衡取其利,这不是父亲您教我的吗?"
凌允琏知他心意已决,再说也是无益,长叹一声,"你真的不悔?"
"不悔。"
"果真不悔?"
"果真不悔。"
"哈哈哈哈哈……"
凌允琏忽然仰天大笑,声音凄凉。
凤丘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似乎是笑累了,半晌,凌允琏才又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道,"凤丘,你可知我与傲霜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凤丘回答,"由此而来。"
"是呀……我本楚狂人……那是何等逍遥自在……"凌允琏轻轻的露出一个笑容,悲伤勉强,"本愿你能不受世俗拘束,随心所欲,快快活活一辈子,也不枉了我与傲霜为人父母,总求自己的儿女一生吉祥快活,诸事顺畅……却不料凤凰无论飞的再远,终究要栖于梧桐之上,更遑论甘心折翼、自求钳束,如何能展翅翱翔?痴儿啊痴儿,可怜天下有情人……可怜天下多情伤……"
他说完,便闭上了双眼,侧过头去,背对着凤丘。
"你出去吧……"
凤丘脚下却并未挪动,只把衣袍一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连叩了三个响头,"孩儿不孝,养育之恩,只有来世再报了……"
听见凤丘额头叩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轻响,凌允琏鼻子不禁一酸,身子动了动,想转过去再看看他,看看这个执迷不悟的痴儿,却终是狠狠心,强行忍住,紧紧咬住自己嘴唇,咬出了血珠也浑然不觉。
三头叩完,凤丘伏在地上,良久才支起身来,见父亲依旧背对着自己,心里哀苦,又是愧疚又是不忍,再加上三分的伤心三分的痛楚,眼泪便悄没声息的沿着眼角淌了下来,连忙伸指拭去,也不说话,默默的起身离去。
关上房门的刹那,凌允琏低沉的歌声缓缓传来。
"……说寂寥,不寂寥,夜半谁来醉中宵…………"

明宏十四年,上元节。
凌安王世子掌兵权,率郡内三万精兵,共永安、韶南两郡,立旗号,拥先帝遗长子江祈安为主,名正统,又以"凤凌日月"之异像,上承天命,挥军而起,直上京师。

21-2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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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凌凤丘X叶祈安夫妻相性一百问

1请问您的名字?
凌:凌凤丘
叶:叶祈安

2年龄是?
凌:23岁
叶:21岁

3性别是?
凌(扬眉看某红):你觉得呢?
叶:……男……
某红:问题又不是我出的……世子,别用那种鄙视的眼光看着我嘛……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凌:和蔼可亲
叶:和蔼可亲
某红:==#你们这是事前说好了的吧???

5对方的性格?
凌:安静平和
叶:温柔多情
某红:这还差不多……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叶:明宏十一年,在醉烟阁。
凌(微笑,某红喷血):那时那么多屋子,却偏偏就进了我那间,真是前世的夙缘的啊!
双方对视中~~~
某红:怎么忽然好多花瓣飞?扭头看后台,导演,你安排撒花的么?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凌:安静如水的人,总觉得似曾相识,很熟悉的感觉。
叶:风流不羁,总是冷眼旁观。
某红:你们还真是一针见血……==#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凌:全部都喜欢,只因为是他。
叶:深情,自己就是被他的深情给吸引了吧……

9讨厌对方哪一点?
凌:没有
叶:没有
某红:异口同声……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凌:当然好!
叶:很好!
某红:……又是异口同声……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凌:祈安
叶:凤丘
某红:真是中规中矩的回答……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凌:凤丘
叶(忽然脸红):……小叶子……
凌:啊?你希望我这样叫你么?其实我一直很想这样叫你一次啊~~~
开始心心飞,完全无视超级灯泡主持人某红……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凌:笼中鸟
叶:凤凰
某红:都是有翅膀会飞的……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凌:把自己送给他
叶:把自己送给他
某红:超级黑线……你们也太有默契了吧?又是异口同声!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凌: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他能一直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
叶:不想要,我已经很满足了。
某红:……无言以对……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凌:很不满他想着江隆聿的时候。
叶:他瞒着我自作主张,软禁了凌安王爷与端王爷。
某红:其实凤丘你是在吃醋吧?

17您的毛病是?
凌:明知后果是万劫不复也要去做。
叶:牵绊太多,放不下也放不开。
某红:默默的扭头,擦泪

18对方的毛病是?
凌:总是考虑别人甚于自己,从不为他自己考虑
叶:明知不可为而为。
某红(眼泪汪汪):……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凌:为了江隆聿不惜苛刻自己。
叶:自作主张,固执的往死路上走。
某红:(号啕了……)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凌:不听劝阻,固执己见。
叶:提到江隆聿。
某红:……………………咳咳咳,下一题~~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凌(斜眼看主持人):该做了都做了。
叶(脸红中):嗯……
某红:这问题哪白痴出的……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凌:明宏十一年,春猎围场。
叶:嗯,第一次单独相会。
某红:咳,下一题。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凌:很融洽。
叶:很好啊~~
某红(微笑):的确很好很融洽……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凌:……初级程度,只要能看见他就觉得开心了。
叶:算是熟识的程度,其实也满想去见他的……
凌(大喜):你果然还是想着我的~~
叶(脸红):我一直想见你的啊……只是有时候身不由己而已……
两人深情对视,再次无视超级灯泡某红。
某红:==###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凌:似乎没有,他的身份不能随便就出来见面的。
叶:没有,因为身边耳目太多。
某红:所谓"身在江湖"啊~感慨ING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凌:所有能逗他开心的事情。
叶:加倍的温柔。
某红:……忽然觉得这问题很白痴……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凌:我
叶:他
某红:回答的真是干脆……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凌:愿意为他被天下人唾弃不齿。
叶:愿意以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某红:真的无言以对了……

29那么,您爱对方么?
凌:爱!
叶:爱!
某红:异口同声啊~~~异口同声啊~~~~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凌:什么也不说,把话藏在心里。
叶:固执己见。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凌:他不会变心的!
叶:他不会的!
某红:==###……有没有人数过已经是第多少次异口同声了?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凌(怒瞪某红):他不会的!
叶(斜视某红):他不会的!
无辜的某红:问题又不是我出的,瞪我干嘛……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凌:会很担心,怕他出意外。
叶:很担心,焦急。
某红(满意的摸下巴):都是能为别人考虑的好孩子呢~~~【被凤丘P飞】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凌:脖子。
叶(脸红):手指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凌:意乱情迷,害羞的时候。
叶:……那……那个的时候……
某红:看来都认为是XX的时候最性感呢~~~~
……别打,我自己爬……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凌:他安安静静的倚靠在自己怀里,毫无防备的时候。
叶:什么话也不说,就一直静静的看着自己。

37您会向对方说谎么?您善于说谎么?
凌:不会。
叶(犹豫):曾经有过……不善于说谎……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凌:什么也不做,就安静的搂在怀里。
叶:嗯……
某红:还是喜欢静庐的吧?那里没人打扰,很适合XXOO哦~~~~被踹飞……

39曾经吵架么?
凌:玉泉楼那次算么?
叶:……也许……算吧……

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凌:要他和自己一起离开,却被拒绝了。
叶:狠心拒绝了凤丘……

41之后如何和好?
凌:顺其自然,时光消磨一切。
叶:嗯……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凌:当然想!
叶:我已经承诺了生生世世。
某红(泪眼状):能不记得么?那后妈结局啊……【P!不是你自己写的么?】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凌:他在我身边。
叶:他看着我的时候。
某红:真是容易满足的孩子啊~~~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凌:宁愿自己伤心难过也舍不得让他被伤害分毫。
叶:全心全意,用命去爱他。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凌:……某红,你是不是想死?
叶(温柔的笑):主持人,为了你的生命安全,这个问题跳过好了~~
某红(眼泪汪汪委屈状):都说了问题不是我出的啦!!!!我冤啊!!!!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凌:梨花,灿若云霞却又安静淡雅。
叶:他是树,让人安心倚靠的树。
不怕死的某红:梨树么?梨花长梨树上嘛~~(被踹飞)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凌:有,不想他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太残酷了。
叶:有,江隆聿来到凌安的事情……不想让他不安。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凌:我从不自卑。
叶:有时候会隐隐的不安。
某红:小叶子你这叫答非所问……TOT

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凌:公开的。
叶:公开……
某红:嗯~~天下谁人不知?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凌:生生世世。
叶:一辈子再一辈子。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凌:我是攻我是攻。
叶:嗯……他总在上面……
某红: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争议,下一题。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凌:……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你有意见么?
某红(颤抖):不敢有意见……
叶(沉默中):……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凌:满意
叶:嗯……
某红:看来是都很满意。

54初次H的地点?
凌:静庐
叶:静庐

55当时的感觉?
凌:简直太美妙了。
叶(脸红):感觉很好……
依旧是不怕死的某红:小叶子你都脸红很多次了哦~~~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凌:撩人而妩媚,真是叫人舍不得放手。
叶:很……很愉悦的样子……
某红鼻血~~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凌:"你醒了?",然后抱住深吻。
叶:刚想说话就被他把嘴巴堵住了……
某红:……世子……你真是……
凌(斜眼看):你有意见?
某红(颤抖):没……不敢……

58每星期H的次数?
凌:一般1~2次吧。
叶:大……大概1~2次……
某红:不是很正常的次数么?
凌&叶:……(沉默中)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凌:很想每天都能H,但是怕小叶子受不了……都忍住了。
叶:其……其实我无所谓……只要凤丘想要……
某红:世子你叫他小叶子了哦~~~
凌(惊觉):我真的叫出来了?(一把抱住小叶子)
又被彻底无视的某红:……喂……大庭广众……克制,克制……(默默鼻血)

60那么,是怎样的H呢?
凌:美满的H
叶:温柔的H
某红(了然的点头):嗯嗯嗯,明白了,反正就是性生活美满吧!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凌:手指吧,每次被他一舔就受不了
叶:脖子……还有腰……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凌:脖子,还有胸膛,每次光是轻轻含住茱萸就忍不住了。
叶(羞涩):喂……大庭广众之下诶~~
凌(温柔的揽过):别害羞嘛,你觉得我最敏感的地方是哪里?
叶:……手指……
旁若无人的两人世界,某红总是被习惯性的无视……TOT

63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凌:美得叫人舍不得放开。
叶:总是很温柔
某红:反正世子你就是……算了,不敢说……

64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凌:喜欢,只要是和他H。
叶:还算喜欢。
某红:果然是情投意合的两人……

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凌:房间里面
叶:房间……
某红:真是中规中矩……
凌:不想让别人看见祈安那妩媚的样子而已,只给我一个人看就好了。
某红:……其实你就是独占欲而已嘛~~~~

66您想尝试的H地点?
凌:浴池……
叶:无所谓,只要凤丘喜欢。
某红:小叶子你的回答还真是……==|||||||||||||||

67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凌:前后都会
叶:嗯……
某红:……下一题

68H时有什么约定么?
凌:没有约定,不过都会很默契的不提起另外一个人。
叶:嗯……
某红:……还是下一题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凌:没有……
叶:有……
凌:……(沉默)
某红:……抖……这问题真的不是我出的……(这忽如其来的低气压是咋回事?)

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凌:反对,爱是相互的。
叶:……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某红:……那跳过吧,下一题

71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么做?
凌(忽然杀气腾腾):杀光!
叶:……嗯……我想凤丘不太可能遇到这样的事情……
某红:抖嗦,说了问题不是我出的嘛~~跳过,下一题~~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凌:不会
叶:会……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凌:送他三坛陈年老酒慢慢喝去~~~
叶:会陪他聊聊。
某红插嘴:真的只是聊聊吗?小叶子你就不担心被吃掉?真是温柔的性格……
凌(使劲瞪):……你刚才说了什么?
某红(颤抖,心虚):没……没说什么……下一题,下一题~~哈哈哈~~(干笑)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凌:擅长
叶:还好吧……
某红:……难怪小叶子你总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75那么对方呢?
凌:不是很擅长,都比较被动
叶:擅长……
某红:……果然小叶子你总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凌:叫我的名字
叶:同上……
某红:……两位,有点创意行不?TOT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凌:忍耐激情的模样,很诱人
叶:都喜欢
某红想象中,鼻血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凌:不想与祈安之外的人H
叶:曾经和江隆聿H过,不过……
凌&叶(同时沉默):……
某红(==||||||):我错了……这一题跳过吧

79您对SM有兴趣吗?
凌:没有,爱他就不该让他受到伤害
叶:没有
某红(心声):小叶子你不是曾经被江隆聿虐过吗?(绝对不敢说出来)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凌:这是不可能的,下一题
叶:下一题
某红:……OK,下一题……

81您对强奸怎么看?
凌:鄙视
叶(苦笑):……
某红:好吧,跳过,下一题

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凌:怕他身体受不了,有时候得把欲望强行压下来,真是辛苦……
叶:嗯……超过极限的H吧……
某红:两位真是诚实……

83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凌:静庐
叶:……不想回答
某红(举手):我知道,小叶子是想说那次和江隆聿在秋猎时候的树林H吧?
…………
某红立刻血舞大地……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凌:有
叶:有
鼻青脸肿的某红挣扎着爬了回来……

85那时攻方的表情?
凌:我自己怎么看得见自己?
叶:有点不敢置信的样子
某红:下一题

86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凌:我从不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事情
叶:没有,他总是很温柔的
某红:所以说凤丘是优质攻典范嘛~~~好吧,下一题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凌(沉默看):我刚刚才说过我从不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你这个主持人就忘记啦?严重置疑你的智商!
叶:…………(一直不说话)
无妄之灾的某红:5555555~~~人家容易么?居然被怀疑了…………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像是?
凌:祈安就好
叶:凤丘就好
某红:……就知道你们会这样说……==#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凌:符合,再满意不过
叶:很满意
某红:……还是知道你们会这样说……==##

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凌:不曾
叶:没有
凌:其实我很想试一次……
叶(惊讶看):啊?
凌:……当我没说好了……
某红:…………我听见了哦……凌世子……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凌:不记得了
叶:嗯……以前还在宫里的时候……
凌:……
某红:世子你那纠结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凌:要你管!下一题!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凌:…………不想回答……王府的规矩不是你这个小主持人能明了的。
叶:不是……
某红:……世子你说归说,不要趁机75主持人哦~~~当心我不给你写甜蜜的番外咯!
凌:……好吧好吧,主持人最聪明了,继续下一题~~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凌:唇
叶:脖子
某红:记下来记下来,以后写番外可以用上~~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凌:脖子,胸膛,那是祈安的弱点
叶:唇,还有手指
某红:嗯嗯,看来小叶子真的很喜欢凤丘的手指呢
叶:凤丘的手很漂亮的呢,主持人也有兴趣?
某红:好想看……摸一下也好……><
凌(拉过小叶子抱住,然后狠狠瞪向某红):喂!这不是在讨论我手长的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快点结束问卷!
某红:…………那下一题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凌:……真不想回答……为什么我和祈安的闺房之乐必须一五一十的向你汇报?
叶:……嗯,那就别回答了……
凌&叶:下一题!
某红:说……说了这题不是我出的啊~~再说了读者也有知道的权利啊~~
凌:下一题!
某红:好……好……下……下一题TOT

96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凌:什么也不想,全心全意的H
叶:没时间想……
某红:世子你真是猛的………………咳咳咳,下一题~~

97一晚H的次数是?
凌:看他身体情况,不定
叶:一般一次……
某红:世子果然体贴~~

98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凌:一起脱,自己比较主动
叶:大部分时候是他帮我脱……
某红:还有两题了!两位加油哦!
凌:少废话!早点问完我们好回去了!
某红(照旧不怕死):回去H吗?
………………
再次血舞大地的某红……

99对您而言H是?
凌:确认彼此的爱
叶:知道他爱我
某红:…………好吧……最后一题……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凌(微笑看向祈安):不用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也报以微笑)
再次完全无视某红,两人握着手幸福的离开~~~~留下可怜的某红哀切的蹲在地上画圈圈……

………………
某红:感谢大家收看这次凌叶夫妻相性一百问,下次预告,江叶相性一百问……(为咩会有种即将死无全尸的不好预感??抖~~~)

================

番外二:江隆聿X叶祈安夫妻相性一百问

某红(冷汗狂流的上来):大家好,这里是"夫妻相性一百问"的节目录制现场,今天我们请到的嘉宾是《寒堂》中让人咬牙切齿的的最终大BOSS——明宏帝江隆聿……(话没说完已经被不知何处飞来的大关刀劈在了头上,血舞大地……)……咳咳咳,是《寒堂》中运筹帷幄的魅力反派明宏帝江隆聿,以及他曾经的情人叶祈安。大家热烈欢迎~~~

咳咳咳(某红擦擦头上的血迹),那么现在就开始问卷好么?

……没反对,看来是可以开始了……
那么开始第一题~~

1请问您的名字?
江:江隆聿,你刚才介绍的时候不是已经说了吗?笨!
某红:==|||||||||||||||||||||(我惹不起你……装没听见……)
叶:叶祈安(心声:又要回答同样的问题……)

2年龄是?
江:19岁
叶:21岁(果然是一模一样的问题……)
某红:……小叶子我听见你心声了哦~~~(某红上帝视角中~~)

3性别是?
江: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叶:男
某红:声明哦,这个问卷不是我出的问题,所以遇到白痴问题请别BS主持人~~~主持人素无辜滴!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江:很好啊!帝皇该有的性格!再好不过了!
某红(==||||||||||||||||||):说的真好…………
叶:……逆来顺受……
某红(==||||||||||||||||||):……说的太好了……好得我简直欲哭无泪……

5对方的性格?
江:温顺
叶:……我可以实话实说吗?
江:……随便你
某红:当然可以,实话实说吧!(默默的开始暗示导演准备防弹外衣)
叶:嗯……他……很霸道……
江(沉默):……
某红(冷汗直流):下……下一题……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江:当然是在宫里,从朕睁开眼的时候开始,就看见祈安了。
叶:在宫里,那时我也就才两三岁吧。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江:亲切,安心的感觉
叶:小小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很纯洁无邪的感觉。
某红(点头):嗯嗯嗯~~~人之初性本善,谁不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呢?
江(怒瞪):唧唧歪歪的在念叨啥?下一题!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江(忽然茫然):……没想过,不知不觉就在一起了
叶:嗯……不知不觉就在一起了……
某红:嗯……真的是不知不觉就在一起了……

9讨厌对方哪一点?
江:明明是朕的人,心却在别人身上!
叶:……应该是……太过于霸道了吧……
江(再次沉默):……
某红(忽然觉得背后好冷):…………导演……你记得给我买意外伤害保险没?TOT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江:还不错,算好
叶:一般……吧?
某红:小叶子你那个省略号后面的"吧"加问号是什么意思?
江&叶(同时沉默):……
某红(擦擦冷汗):OK,下一题!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江:祈安
叶:皇上
某红:下一题……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江:皇上
叶:祈安
某红:==|||||||||||下一题…………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江:笼中鸟,永远也飞不出朕的手心
某红:咳咳咳……这答案……和某人的回答好象啊……
叶:龙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江(忽然苦笑):他想要的,朕已经给他了。
叶:他确实已经给我了……
某红(茫然的左右看):……完全听不懂……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江:没什么东西能提起朕的欲望
江:什么都不想要
某红(继续茫然):………………下一题吧!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江:明明是朕的人,心却在凌凤丘身上!
叶:还是……太过于霸道了吧……

17您的毛病是?
江:还好,没什么毛病
某红(心声):"小江你说这话有人信么……"
叶:逆来顺受……

18对方的毛病是?
江:口是心非,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
叶:……还是……太霸道了……容不得别人忤逆自己……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江:和朕欢好的时候却想着凌凤丘
叶:强迫……
某红(理解的点头,拍拍小叶子的肩头):我明白了,你是说那次XXOO吧?
叶:……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江:强迫他
叶:……想着凤丘……
某红:你们不是都非常的心知肚明么?真是…………(叹气)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江:一度专宠,你说是何种程度?
叶:该做的都做过了……
某红(==#):……当我没问……下一题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江:初次?不记得了,只要朕回头,他一定在朕身边
叶:应该是宫里,记不清了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江:说了记不得了,你这个女人真烦!
某红(TOT):问题不是我出的,关我什么事嘛~~~~冤枉!!!
江:咳咳咳,主持人,下一题好了。
某红(委屈的抽泣):……下一题……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江:想亲就亲想抱就抱,朕哪知道这算什么程度?
叶:亲了抱了这个程度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江:没有,朕想在哪里都可以,难道还有人敢吱声反对不成?
某红(颤抖):谁敢反对您呐…………
叶:没有固定的约会地点……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江:生日?嗯……朕想想……他想要什么东西开口就好了,朕都给
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这题我不回答
某红:==######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江:不记得,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叶:习惯成自然,于是就在一起了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江(认真思考中):……朕也不知道……
叶(沉默不语中):……也许……曾经爱过……
某红(抽搐抓墙中):二位的回答…………真是令某红忍不住差点就要血舞大地了啊……

29那么,您爱对方么?
江:也许爱吧
叶:曾经爱吧
某红(继续抽搐):让我死吧……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江: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想着凌凤丘,为他说话
叶:发脾气……
某红:………………下……下一题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江:朕不会允许的!
某红(忍不住插嘴):所以您就强X人家么?
江:……来人呀!把这个多嘴多舌的女人给朕拖下去五马分尸!
某红:哇~~~饶命呀!!!
叶:………………(无语的默默观望中)
……………………
三分钟后,打不死的小强某红挣扎着爬了回来:下一题……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江:朕绝对不会允许的!
不知道吸取教训的某红(照旧不怕死中):难怪您还强X人家不止一次!
江(青筋):来人呀!!把这个多嘴多舌的女人再给朕拖出去千刀万剐!!!
某红:哇~~~~~我错了!!!救命呀!!!!
叶:………………(依旧无语的默默观望中)
……………………
五分钟后,生命力媲美变形虫的某红纠结着爬了回来:下……下一题……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江:迟到?朕从来没等待过别人
叶:继续等……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江:胸膛,他那里很敏感
叶:似乎……没有……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江:高潮时候的表情
叶:……没注意过……
江(沈默看祈安):……
某红:……小叶子你真的曾经和小江是情人么?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江:他低眉顺眼,很温驯的躺在我身下的时候
叶:他真正掌权,睥睨天下的时候
某红:……果然分歧很大……

37您会向对方说谎么?您善于说谎么?
江:会
叶:不太会说谎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江:天下尽归朕的掌控之中
叶:在凌安与凤丘在一起
某红:……依旧分歧很大……

39曾经吵架么?
江:吵过,朕很生气
某红插嘴:小江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叶:都是他在吼……
某红:嗯,然后小叶子你就被他强X了么?
叶:…………下一题!

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江:他居然当着朕的面说要去找凌凤丘!
叶:想去见凤丘。
某红:果然是为这件事……

41之后如何和好?
江:和好?难道要朕去认错么?
某红:小江你…………==#
叶:什么也不说,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
某红:小叶子你…………==##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江(苦笑):朕想……他是不愿意了吧?
叶:不希望……
某红:……下一题!(话说我怎么都觉得是小江你自作自受咧?)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江:什么时候都没觉得
叶:在他身边的时候……没这种感觉
某红:……你们两个……真是……叹气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江:专宠
叶:不想回答
某红:那就下一题吧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江:明明和朕在欢好,却想着别人。
某红:那个"别人"指得是凌凤丘么?
江:废话!
叶:还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江:兰,安静而柔弱,轻轻一捏就碎了
某红(抖):小江你的回答有点吓人咯~~~
叶:……想不到什么花……这题跳过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江:有
叶:有
某红:(45度看天沉默中)……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江:凌凤丘算什么?只不过比朕大了几岁而已,为什么祈安的心会全在他身上?
某红:……小江你真的不打算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江:你说什么?
某红(畏缩):没……没说什么……
叶:还是不想回答,跳过

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江:公开的
叶:公开的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江:朕哪里会知道?
叶:不能够……
某红(默默看):……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江:我是攻我是攻
某红插嘴:小江你的答案和某人一模一样哦~~~
江(无视中):……
叶(沉默中):都知道答案了,还问我做什么……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江:难道你觉得祈安能在朕的上面?
某红(==|||||||||||||):确实……技术难度很大……
叶(依旧沉默中):……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江:怎么可能会满意?你试试人在心不在的滋味儿?
叶:还是不想回答……
某红:所以说了小江你真的是自作自受嘛~~~

54初次H的地点?
江:朕的寝宫
叶:他的寝宫

55当时的感觉?
江:忽然想要他,于是就H了
叶:有点意料之中的感觉,不是很意外。
某红:也就是说,其实还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吧?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江:很撩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妩媚
叶:很强势,根本不容许别人挣扎
某红:居然答案的字数和断句都一模一样,无语了……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江: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叶:忽然觉得很尴尬,于是趁着他还没醒,我就回房了。
某红:……小叶子你这叫逃避……

58每星期H的次数?
江:迷惑吴元杰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H,后来很少了。
叶:不怎么上心这个……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江:想要就做,什么几次不几次的,白痴问题!
某红(==|||||):…………
叶:不怎么上心这个……

60那么,是怎样的H呢?
江:正常的H,他没不愿意
叶:应该算正常的H……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江:没留意过,都是朕逗他
叶:脖子……胸膛……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江:胸膛,特别是那两点茱萸
叶:似乎……没有留意过……
某红:小叶子你啊……好歹你们曾经也是情人啊……黑线

63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江:温顺
叶:习惯掌控一切
某红:小江你真的太霸道了……默

64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江:想要就做,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叶:一般而已……

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江:朕的寝宫,还有御书房
叶:他已经说了

66您想尝试的H地点?
江:……没有
叶(松口气):没有就好……
江:……下次试试在御花园,大庭广众之下!
叶&某红(惊吓):赫????
某红:小江你确定你不是在赌气?

67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江:前后都会,祈安喜欢干净
叶:嗯……

68H时有什么约定么?
江:约定?没有!
叶:没有……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江:有
某红:我想你也有,毕竟以你的身份地位,主动投怀送抱的不在少数……
江:要你管!
叶,有……如果这里的恋人指得是凤丘的话……
小江(沉默中):…………不爽ING~~~~
某红:小江你真的是自作自受嘛~~

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江:无所谓
叶:不想回答,跳过吧
某红:OK,那就跳过~~

71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么做?
江:灭他九族!
某红忍不住再次插嘴:小江你有资格说别人么?你自己还不是强过小叶子,而且不止一次?
江(怒瞪):你给朕闭嘴!!!
叶:强他?无法想象的事情……
某红:我也无法想象~~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江:不会
叶:会……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江:给他送去一百个宫娥,慢慢排解寂寞
某红(==|||||||):小江你出手真是大方……
叶:陪他聊聊就可以了。
江:你当心被吃掉!
某红(大惊):小江,你把我正想说的话说出来了诶!
江:闭嘴!下一题!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江:擅长
叶:不擅长
某红(明了的点头):所以说小叶子你是总受么……

75那么对方呢?
江:不擅长,禁不起挑逗,而且又敏感……
叶:擅长……
某红:……小叶子你是甭指望翻身的一天了……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江:说他想要
叶:没有……
某红(==||||||):…………沉默看二位……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江:忍耐的表情
叶:温柔一点的表情
某红:言下之意就是小江果然很鬼畜……(光速顶上锅盖)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江:无所谓
叶:不想,如果这里的恋人指得是凤丘的话……
江(装没听见):下一题

79您对SM有兴趣吗?
江:不是很感兴趣
某红插嘴:你都SM过好几次了~~~~
江:要你管!
叶:完全没有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江:投怀送抱的人多的是
某红(点头):确实。
叶: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吧……
某红:小江,你看你把小叶子逼得……

81您对强奸怎么看?
江:……不想回答
叶(无奈的苦笑):……
某红:小江,你有资格说别人么?==#####

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江:他反抗
叶:他强迫
某红:叹气,下一题~~

83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江:秋猎时候,在树林里面
叶:……嗯……
某红:果然是那次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江:没有
叶:没有
某红:真是干脆的回答

85那时攻方的表情?
江:说了没有啦!跳过!
叶:跳过好了
某红:那就下一题~~

86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江:……有
叶:有……
某红:这个地球人都知道了……下一题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江:哭的很厉害
叶:试图反抗过……
某红(==#):小江,就你那粗暴程度,人家小叶子能不哭么?太虐了!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像是?
江:硬要说的话……就祈安好了
叶:……凤丘……
江(再次装没听见)
某红:咳咳咳……下一题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江:符合
叶:……不做评价
某红:我也不做评价,下一题

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江:没有
叶:没有
某红:小江你还不算无药可救……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幺时候?
江:朕17岁那年
叶:我那时19岁……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江:是
叶:是
某红:没有争议的答案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江:祈安的话……吻哪里都可以
叶:脖子……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江:胸口那两点,他那里最敏感了
叶:唇……应该是……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江:没注意过
叶:没留意……
某红:你们啊……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96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江:想的很多
叶:没时间想别的
某红:小江你也是猛的……

97一晚H的次数是?
江:不定,有时几次
叶:不一定
某红依旧不怕死的多嘴:小江你一晚那么多次,不怕X亏么?
江:……闭嘴!

98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江:朕给他脱
叶:他给我脱
某红:没争议的答案

99对您而言H是?
江(严肃思考中):……朕拒绝回答
叶:不想回答
某红:喂~~~最后两个问题,合作一点嘛~~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江:……笼中鸟,又能飞到哪里去呢?
叶:早已言尽了
两个起身,分别下
颤抖着擦汗的某红:终……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