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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子情人》玉宇

  骗子情人
  作者:玉宇

  第一章

  这天,何楠想起了二十一年前发生的事。他第一天从幼儿园回家时没有穿裤子。尽管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他还确实记得他用自己当时能拿出来的所有东西,包括那条裤子,和一个叫马罡的小朋友交换了外星人遗留在地球上的飞碟。准确一点说,是外星人飞碟上的一颗螺丝钉。时至今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骗子,当然也就无从找回那条值得纪念的裤子。只知道马罡后来进入了一家超大型的保险公司,成为一名出色的业务员,并一直步步高升。在何楠长大后,某一天早上七点钟,当他高高兴兴地离开幼儿园去上小学时,似乎除了交换来的一堆废物外,一无所有了。
  何楠想起这件事并不是毫无理由的,因为今天他遭遇了三件骗局。这三件骗局的共同点就是,受害者都是他。何楠早上出门时,在楼道口被一个中年妇女堵上了。那个女人用很不客气的语气问他:"你住几零几啊?"
  何楠老实地回答她:"401。"
  "这就对了,找的就是你啊!"中年妇女说,"你们家这个月的电费还打算交吗?78元5毛!还打算交吗?"接着,她很不痛快地唠叨起自己当个电力公司抄表员有多辛苦,老有人赖电费,害得她不得不义务为公司收欠缴的电费。公司不但不给她增加工资,还把收欠费列入工作考核,每月不达标的话就要扣奖金。"这个月,你们楼里就有四家没有交钱。我儿子要考大学了,没钱交学费行吗?你们也行行好,快交钱!"
  何楠其实很想说:"阿姨,侬是电老虎公司的好吗?一个月抄抄表,收入的钞票要上万。全国人大都讨论过了,当我们不知道啊!"但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口水满天飞的中年女人,想归想,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立马从口袋里掏钱。并且低声下气地说:"我们家从来不欠费的,这个月肯定是老妈忘记了。"说完赶紧从那女人身边溜走。
  何楠走出两条街后,突然想起方才的情景好象哪里见到过,然后一拍脑袋想起来了。电视里、报纸上提醒过大家多次,要防范有人假冒公共事业单位的员工来上门诈骗。何楠垂头丧气地走向地铁。入闸前,有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红着脸叫了他一声。那人尴尬地说:"我早上起来忘记带钱包了。能不能问您借四块钱买地铁票啊?你看,要是现在回去拿的话,上班就要迟到。我们公司里的二鬼子特别坏,最喜欢欺负新来的。所以~~~您能给帮个忙吗?我一定还你!"
  说到对待下属特别刻薄的二鬼子,何楠深有体会,比洋鬼子还要坏上几分。他大学毕业前在一家外企实习时,就曾被欺负得很惨。他说:"好,就几块钱,也不用还了。"那人千恩万谢,一定要何楠留下地址,才拿了他四块钱跑向自动售票机。自觉帮了别人的何楠感觉很好,哼着歌就上了地铁。旁边有一个时髦的小姑娘,方才正好经过他们身边。这时对着她的男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你看这人傻得,那个骗子天天骗人家说忘记带钱包,也会有人相信?!"何楠顿时觉得好象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有点恶心。
  到站后,他低着头出了地铁,向单位走去。何楠在市立图书馆工作,每月工资加杂七杂八的补贴一共有两千七百多元,扣除税和四金后,还能剩下两千不到一点点。收入不算多,但工作清闲压力小,国家单位稳定,福利又好,何楠还是靠了大学里导师的面子才能得到这个工作的。
  "何楠,电话!"萧威和何楠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见到他走过来,立刻大声喊起来,表情里透着神秘,"快来,好象是国际长途!"
  何楠很惊讶,他不晓得谁会一大早给他打国际长途,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办公室。话筒里传来一个中年外国人的声音,自称是名律师,对方用英语重复了两边,何楠才听明白大意。说他是一笔七十二万美金遗产的合法继承人,立遗嘱人是他的舅舅赫瑞。但何楠从未听说过,他的亲戚中还有一个叫什么赫瑞舅舅的。从早上开始一连被骗了两次的何楠勃然大怒,对着话筒骂道:"该死的骗子!我绝对不会上你们的当,吃屎去吧!"
  何楠用力摔下话筒才发现办公室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他的性格有点面,常被同事捉弄嘲笑,萧威就很喜欢拿他开玩笑。现在老实人突然发飚,到是让大家有点意外。何楠只好尴尬地解释道:"是个骗子,骗我说得了好多美国遗产。其实我家根本没有海外关系,所以骂骂出气。"
  一整天,何楠的情绪都十分不好。幸亏他的工作只是图书目录登记与更新,如果没心情干活,大可以推到明天再做。萧威是个开朗的年轻人,平时全靠他耍宝调节办公室里的气氛。午休时,这家伙没心没肺地调侃着何楠,"今天你又被人骗了几次啊?有没有打破单日受骗记录的可能性?"
  何楠暗自叹息,从小到大他一直生活在无休止的骗局中。那些堪称天才的骗子们只要看他一眼,就会想出欺骗他的各种计谋,然后如愿以偿地扬长而去。他真搞不明白这些无可辩驳的事实竟然是真的。何楠自信自己决不是萧威嘴里说的那种典型的冤大头或牺牲品。他并不贪婪,而且受过高等教育,决不能被算作是笨蛋。他只是~~怎么说呢?他仅仅是~~容易上当,爱轻信别人的话罢了。何楠总是认为这个世界上好人比坏人要多,而且好人占绝大多数,所以轻信这个毛病他一直改不掉。
  何楠低头吃饭,却见图书馆基建处的胡处长正端着饭碗到处找人。他推了一把萧威说:"胡处好象又在找你呢!"
  萧威放下饭碗,起身张望道:"在哪里?"
  胡处长看到他立即笑得如同一朵花,跑过来抓住他说:"小萧,我的电脑坏了,快来帮帮忙吧!"
  萧威是计算机系毕业的高才生。胡处长年过四十,北大毕业,可惜却是电脑盲。他的电脑经常当机,每次都找萧威给他处理,一来二去大家都觉得习以为常了。只是胡处的电脑最近故障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何楠嘴里嚼着卷心菜,嘟囔了一句,"处长还是换台新电脑吧,省得你每天到处找萧威。"
  这句话一出口,没想到胡处的脸立刻就红了。还是萧威会拍领导马屁,赶紧打圆场拉走了尴尬不已的处长。何楠莫名其妙地就把领导给得罪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不想回到办公室里听那几个老阿姨的数落,就独自一人在大楼里晃荡。
  晃着晃着,就晃荡到了顶楼。顶楼上有个天台,馆长让人在那上面搭了个违章建筑,砖头砌的低矮仓库用来暂时存放报废的旧书。何楠向天台走去,他知道上天台的必经之路上有一道铁门把守着,所有并没有真的打算上去吹风。只是因为心情恶劣,才走到铁门前用力拉了一下。没料到门就这样开了,有人事先打开了门却忘记锁好。何楠微微感到诧异,两只脚却不等大脑把情况分析清楚,自动地上了楼梯。
  天台上空无一人。何楠心想这才好呢,多自在。放旧书的仓库里却传出悉悉梭梭的响声,还时不时有人好象生病似的,发出一声呻吟。都说好奇会害死猫。何楠忍不住走过去,扒着窗户望里一看,这一眼可把他给吓坏了。萧威裸着下体,正骑坐在胡处长的身上,像个美国牛仔一样不停地前后左右摇晃着。萧威本来就长得白皙俊秀,此时全身都泛出情欲的红光,比平时更艳丽了几分。他虽然满脸都是浪荡的春情,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动作的幅度到是越来越大,仿佛已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欢爱中,表情有说不出的恣意。胡处长则全裸着,躺在地上任他妄为,不时地发出既痛苦又欢娱的呻吟。要不是因为能清楚看到萧威的身体正紧紧含着胡处长的欲望,何楠只怕会以为正被上的那个是一动不敢动的处长大人。吓坏了的何楠,从最初的呆滞状态中清醒过来,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天台。
  同性恋放到现在已不是什么新鲜名词了。何楠听人说过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性行为,到底没有亲眼看见过。想不到老学究一样的胡处长,竟然和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萧威搅在一起。萧威人长得帅,家世又好,在单位里很有女人缘。年轻的女同事希望嫁给他,年长的阿姨则想把自己的女儿推销给他。可惜他竟然是个同性恋,难怪从来没见他和哪个女孩子单独在一起过。
  何楠来到洗手间照照镜子。和萧威比起来,他着实要逊色许多。两只眼睛细细长长,五官一点不出挑。要说优点嘛,也就是何楠的皮肤不错,光滑细腻,而且很白。论身材,两者之间的差距更大。瘦弱的何楠根本不值一提。萧威以前在大学里是练游泳的,标准的倒三角身材,光凭两条长腿就能吸引女孩子的目光了。何楠忍不住哀叹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何楠不敢再继续闲逛,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却再次接到了那位美国律师的电话,对方说自己不是骗子,不信的话可以去查。他们会为他办好出国手续,并且寄往返美国的飞机票和预支五百美金路费给他,请他务必来纽约办理继承遗产的手续。这样执作的骗子,何楠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绝他才好。当时,他还不知道他平静的生活从此将被打破,生活轨迹也彻底改变了方向。
  何楠下班回到家,把美国遗产骗局的事情跟父母说了。他爸爸何卫东是个在教育战线上工作了一辈子的老党员,立刻就结合当前形势以及国际风云变化,把万恶的资本主义狠狠批了一通。他妈妈却微红了老脸说:"你还真有个赫瑞舅舅的。"
  何楠大惊,细问之下才知道了事情真相。原来他千真万确有一个生活在美国的赫瑞舅舅——赫瑞·戴维斯。和何楠那腼腆胆小的母亲不同,他的外婆却是个极有野心的女人,一心要到国外去享受花花世界。她生下何楠的母亲刘秀雅不久,就跟一个美国水手跑了。后来她还真的拿到了美国绿卡,接着又和一个姓戴维斯的男人生下了一个小孩,也就是赫瑞·戴维斯。
  刘秀雅说,何楠刚出生的时侯,那个赫瑞舅舅曾写过信来认亲,立即遭到他外公一口回绝。在那个年代,老婆和个洋鬼子跑路,对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国汉子来说,简直就是灭顶的打击。何楠的母亲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弟弟也没有什么感情,只是那时海外关系在社会上特别吃香,她才瞒着自己父亲偷偷回了信。后来,赫瑞·戴维斯又来信说自己景况不佳。何楠的外公和父亲一看,更加讨厌这个人了,大骂他是骗子、寄生虫。刘秀雅却一时心软,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赫瑞说他打算跟几个朋友一起去南美洲碰碰运气,她就把积攒下来的一小笔钱在黑市上换成美金后给他寄过去了。赫瑞舅舅自然很感激,回信说如果自己发达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她和她的全家。刘秀雅当时最关心的就是她儿子的前途,于是再次写了一封花花绿绿的航空信件去说,她不要什么报答,以后请照顾一下他儿子何楠就行了。
  何楠听完故事,人有点懵。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妈,你确定这个故事里的人叫赫瑞舅舅,而不是于连叔叔吗?"
  何妈妈的老脸再次红了。她扭捏地说:"我也不信这种事的。不过也许是真的,谁知道呢?要是他在南美洲发了财,想起我们来也是有可能的。"
  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如今却复杂多了。何楠很想听从那位骗子,也就是美国律师的建议去查查他们的底细,可他不知道应该从那里着手。打110吗?好象中国警察也管不了。他就这样在患得患失中熬了好几天,直到航空快件为他带来了赴美签证、飞机票和五百美金的支票。
  东西是寄到他工作单位的,立刻引起了轰动,尤其是在未婚的女同事中间。七十二万美金,不是一个小数目。何楠在单位里的地位迅速提升,超过萧威成为了市立图书馆最有价值的单身汉。
  何楠呆呆看着手里的东西,签证和飞机票都是真的,他已经一一核实过了。五百美金也不假,钱从银行里取出来,现在正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兜里。似乎是因为好运来得太突然,他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萧威笑嘻嘻地凑过来拍了他一下说:"有钱人!请客吃饭吧!七十二万美金呀,好大一笔钱,意外之财!"
  何楠苦笑道:"恐怕我命中注定没这福气的,等明天醒过来就会发现这不过又是一个骗局,就像以前的一样。"虽说上次意外窥见的事情令何楠心里怪怪的,最近一直有意回避那两个当事人。但萧威一直就是个很好的听众,何楠还是忍不住对他述说起了自己的忧虑。
  "骗子可是很狡猾的。"何楠说,"他们先给我点甜头,然后就等着收钱。比如,他们也许会说我要是愿意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某一个所谓的公司里去,就能有高额回报。但这还有一个纳税或转帐手续费的问题,因此我必须先拿出个三、五万美金来搞定这些费用。或者,他们会说,那钱在非洲的一个国家里,我必须先付一大笔遗产税才能得到它。总之,骗人的玩意层出不穷,什么事都有可能会发生。"
  萧威被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逗得直乐,忍着笑故做严肃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万一他们真地把钱给你~~"
  "根本就不会有一分钱,全是骗人的鬼把戏。"何楠说。
  他嘴里这么说,其实巴不得对方能说服自己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何楠多希望这一切是真的呀!他至今还和父母挤在两居室的老式公房里。房价这么贵,凭他的薪水,攒一辈子也别想给自己弄一套象样的房子。要是有了这钱,房子、车子、娘子、孩子,一切都能顺利实现。你看,签证、飞机票,还有五百美金都是真的吧!富裕的美国骗子干嘛下这么大血本来骗一个生活在中国的无产阶级?理由很明显嘛!但萧威却恶意地不理睬他的期望。用怂恿的口气说:"一个人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受骗,总有时来运转的时候。"
  "我可不是上当一次两次了,"何楠有气无力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当受骗的事为什么总让你碰上?"萧威好笑地说。怎么说呢,何楠就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戏弄一下的类型。他知道只要自己这么问了,那个可怜的家伙今晚就会失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苦思各种各样的答案,并顺便把自己以前经历过的每一个骗局再次重温。果然,何楠立刻就像被点了穴,呆在那里不会动弹了。
  萧威痛痛快快地笑话了他一场,玩够了正打算好好开解他,就看见一道香喷喷的身影飞进了办公室。化了浓妆的女孩子和平常不大一样,何楠眨了半天眼睛才认出她是负责前台接待的一个同事,好象姓王。记忆中她常用嗲嗲的声音和萧威打招呼,却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何楠。
  王小姐手里捧着几个乐扣乐扣,打开盒盖用一把勺子抄起块红烧带鱼,嗲声嗲气地说:"何楠,我亲手做的带鱼,你要不要吃啊?!"
  "不要!谢谢!"何楠害怕鱼腥气,更怕把嘴涂得跟猴屁股似的女人。
  "那来尝一块咖喱鸡吧,这是我最拿手的菜。"王小姐依然不气馁。
  "不要,我对咖喱过敏。谢谢!"何楠确实不喜欢咖喱,但真正让他过敏的是浓烈的香水味。
  王小姐还真是个人才,脸色一丝不变,始终保持着笑容。她热情地从乐扣乐扣里再次舀出炒鸡蛋想继续推销给何楠。何楠不得不后退以保持安全距离,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不用客气,我吃过午饭了。不用客气!"
  好不容易摆脱了热情过头的女同事,何楠一转头发现萧威在旁边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他对何楠说:"也许,你还不相信这笔钱是真的,但她或者她们都已经相信了。"
  不管何楠是不是真的相信,他去美国的日子还是一天天临近了。单位里请了二个月的假,馆长特批的。拜托一位嫁到美国的学姐为他在纽约西区十六街找了一间公寓,因为律师说办手续以及出售继承下来的不动产,至少需要一个半月。与其花大钱住宾馆,还不如短期租赁公寓来得划算。行李也准备妥当了,因为是去继承遗产,所以中国土产什么的尽可以免了,到也省心省力。
  那天何楠午饭后,舒服地窝在借阅室名著区的一个角落里看报纸。这会儿,整个借阅室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在。他的周围是中外大师们留下的杰作,厚厚的书页记录下了那些光辉的思想与智慧。可何楠的注意力却始终集中在手中的报纸上,足球、赛车、明星,对他来说这些东西的吸引力更大。
  当他津津有味地看着本届欧洲杯的战况报道时,过道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有一个男人说话了,"你别恨我,我没有办法离开她们。你知道的,她没做错什么事,小芊也没有。"说话的那人,声音微微颤抖着,听得出他在负疚,但同时也在推卸责任。
  "噢,那你还找我来干什么?上次在我家不是已经说好分手了吗?"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跟他们隔着一个过道的何楠暗暗叫苦,本来他就觉得第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等第二个人一开口,他立即就认出那是萧威。至于第一个男人,不用猜,必定是胡处长了。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好死不死地又和这俩位碰上了。这次的情况比上次还要糟糕,何楠想溜也得溜。阿米陀佛,他们千万不要在这里办事啊!何楠在心底暗暗祈祷,他可不想在一旁看活人春宫。
  "我~~"胡处长口拙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说起他和萧威的事情,真是一段孽缘。胡处长偷眼看看对方,觉得萧威的表情还算平和,便支吾着说:"我女儿小芊,她问我你的事。那孩子好象~~好象有点喜欢你的意思。我~~我~~我~~~"胡处长重复了三声"我~~",到底还是没能把那句"我不希望你和我女儿有来往"说出来。
  萧威默然注视着对面那个他一直深爱着的男人。他的大脑自动想好了回复对方的恶毒话语,"那我索性娶了她,你我不就成了一家人!?"
  萧威很想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如何来面对他的恶语相向,可他的心却不允许他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去刺伤对方。最后,他只是很平静地回答:"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胡处长低声道谢,狼狈不堪地走了。隔了好久,前面的过道中再次传来萧威的声音,他在自言自语,"'千万别爱上一个男人,没有未来的。'阿威,这个道理你明明是懂的呀!"
  那两人谈话时,何楠尽量缩着身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耻的偷窥者,侵犯了别人的隐私。他们俩说的虽然不多,但有一件事情是明确的。胡处长把萧威给甩了!他想保住自己的家庭,所以主动结束了这场畸恋。萧威最后那句话里透出的无奈与哀伤,让何楠的心微微痛了一下。
  "感情真是复杂呀!"何楠赶紧摇摇脑袋,别人的闲事还是不要管的好。明天,明天他就要飞去纽约了。
  何楠拉着行李箱,手里捏着张纸片,在晨曦中走出了机场。他有点慌张,毕竟是第一次离乡背井地来到异国的土地。纸片上记的是学姐给他的地址,纽约西区十六街160号二楼,他将在那里度过二个月。何楠虽然在大学里英语过了六级,真到了用的时候却难免紧张。他生怕别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向出租车司机重复了两遍地址。那个黑黑的墨西哥裔移民不高兴地囔囔着:"嘿,嘿!我能听懂英语。老兄!"
  纽约在车窗外飞驰,何楠的心在忐忑不安,为了异乡的陌生感和那诡异的七十二万美金。付掉车费后,何楠给了那人二块美金作为小费。他在网上查过资料,美国出租车司机的月薪很低。出租车公司承担了车辆运行维护的所有费用,所以营业款都归公司所有,小费是司机的主要收入来源。
  纽约西区十六街160号,这是一栋四层楼高的住宅,很小很破旧。外表看上去还不及何楠家的老式公房,但何楠知道在纽约能找到个公寓已是很难能可贵的了。他提着行李敲开了管理员的房门,说明身份后向他要了二楼房间的钥匙。又提着行李,气喘吁吁地上了二楼。刚到拐角,他看见有个人靠在楼梯的扶手上。由于这里每层只有一家住户,何楠有理由认为这个人是在等他。
  那人长得很漂亮,五官有点像瑞恩·菲尼克斯。他有着一头货真价实的金发,和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他瞳人的颜色极浅,勉强可以算是蓝色,但在光线明亮的情况下看去却能泛出几乎是水银般的光芒。他还有修长的身型以及一身比例完美的肌肉,使何楠短时间内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就是所谓的大帅哥吧!"何楠心里想。其实,即使在欧美,真正金发碧眼的白人也不多。很多人长大成人后,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通常会改变。
  何楠虽然个不是感情外向的人,但眼中的赞叹之情还是被对方有所察觉。他翘起嘴角笑得有几分戏谑,甚至开始对着何楠晃动他的臀部,就像里奇·马丁喜欢做的那样。何楠心里哀叹为什么美国人都这么轻佻,真真有损他美人的形象。他问道:"请问你是谁?"
  "你就是赫瑞舅舅的那个侄子?你长得可一点不像他。"金发男人不理睬他的问题,却用肆无忌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何楠心想:"真倒霉!来美国第一天就遇到一个骗子。"长途飞行让他说话时有气无力的,"住嘴吧,无论你怎么花言巧语,我都不会上当的。你请让开,我要进去休息了。"
  "啊呀呀!你看呐,看呐!说话时真像个王子!"金发男人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我对赫瑞说,难道你能指望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吗?可他不听,他不听!"
  "嘿,你把这个打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来,硬递给一脸不情愿的何楠说,"读一读吧,王子!"
  信封上用中文歪七扭八地写着何楠的名字,"何"写得像个"向"字,"楠"更是几乎无法辨认,干脆说它是朵花,还比较容易让人相信。
  "我猜这里面是赫瑞舅舅的遗愿,对吗?"何楠表情严肃地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把它收回去。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去找警察先生的麻烦,你和我井水不犯河水。"何楠打算让眼前这个漂亮的骗子知难而退,于是说话时拙劣地模仿起电影中看到过的强硬口气。
  "你还真是讨人喜欢啊!"金发男子两手叉腰来到他的面前,"你读一读吧,会有意外的好处。再说,像你这样的新鲜鱼肉是不可能吓倒我格雷尔的。这一点你要清楚!宝贝!"
  "格雷尔?就是你吗?"何楠不喜欢他叫自己"宝贝",皱着眉头问道。
  "噢,你还真聪明哩!"他说,"你快读吧,读完了你可以给那个变态律师打电话!"
  "你真固执,我会报警的。"何楠威胁道。其实他心里很害怕对方会突然对着他挥上一拳头。以他的体型和力量,显然不是这人的对手。那人看上去非常自信,可何楠心想,他以前遇到过的每一个骗子不也都是那么自信吗?
  "你快读吧!"他冷冰冰地重复着刚才的话,抱臂再次靠到栏杆扶手上。说实话,这个人太漂亮了,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让人赏心悦目。而且,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穿了紧身的汗衫和牛仔裤来突现身材。那双眸子闪着耀眼的银光,让何楠觉得一阵眩晕。
  何楠不情不愿地照办了。这封信很短,用英语写的,不过写到何楠的名字时用的是中文。信里有些单词晦涩难懂,字体看得出和信封上的出自同一个人,是一种颤巍巍的男人的字体。
  亲爱的何楠,
  我向你推荐格雷尔·帕斯,他一直是我忠实的朋友和尽心尽力的照顾者。他是我能留给你的最好的遗产,请你务必善待他。如果你需要在纽约待上一段时间的话,我保证他不会辜负你的好意。愿上帝保佑你!
  你从未见过面的赫瑞舅舅
  当何楠还在艰难地辨认信上的内容时,格雷尔·帕斯已经顺手从他手里拿过了钥匙和行李。等何楠再次抬起头时,发现走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那间属于他的屋子里传出搬动家具的声音。"只有一个卧室啊!你要喝点什么吗?宝贝。见鬼!冰箱里只有冰块!"格雷尔说。
  "别叫我宝贝。"何楠不满地说,不过看到对方猛地回头看他,他又赶紧加上了,"请你以后别这样叫我。"他别无选择地跟在格雷尔身后进了房间,对方给了他一杯冰水,就好象他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似的。
  "什么?"格雷尔无所谓地说,"你不喜欢这样!那好,我叫你美人总可以了吧?!"
  "美人?"何楠差点把喝在嘴里的冰水喷出来。他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说过他长得美,顶多也就是有点清秀,不难看而已。尤其是从一个本身就非常美丽的人嘴里说出来,何楠觉得对方肯定是在拿他寻开心。
  "难道你身边的人都是瞎子吗?"格雷尔见何楠一副被人戏弄的表情,惊讶地瞪大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说,"你很美!眼睛细长又迷人,女人会爱死你这双电眼的。嘴唇太性感了,我一直希望自己的嘴能长得像你这样。头发乌黑,柔软有光泽,我敢打赌这是天生的。哦,你是个美人!要是你愿意在'哈维'亮相,我保证你每天能挣三百美金!"
  说实在的,格雷尔恭维人的本事不怎么灵光,尤其是最后一句。何楠不想在无谓的问题上过多纠缠,给了他一个白眼问道:"'哈维'是什么地方?"
  "哈哈!那是个好地方,伙计!'哈维人人爱,人人都爱哈维!'"格雷尔笑道。
  趁着对方自作主张地进了卧室给他安置行李,何楠坐在客厅给那位律师打电话。卡姆·英巴尔,犹太裔的美国人,赫瑞舅舅生前的律师和遗嘱执行人。"我到了,现在就在纽约西区十六街160号的房子里。"
  "很好,那你明天10点钟来我的办公室。我有一堆法律文件要你签!知道吗?美国政府可是很麻烦的,他的职责就是专门给纳税人找麻烦!赫瑞幸亏有我,你也是!要知道我是专门给人解决麻烦~~~任何人都需要像我这样的人~~~"律师其实就是"老油条"的带名词。一说起话来不但滔滔不绝,而且总不忘替自己邀功,也不管何楠的英语程度能不能听懂他的长篇大论。
  何楠等了足足五分钟,对方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终于受不了,对着话筒大喊了一声:"你听说过格雷尔·帕斯吗?"
  "谁?"对方大吃一惊,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人用针狠狠扎了一下。"你从什么地方听到这个名字的?"
  "他本人就在我房间里。"何楠不大喜欢这个律师,回答时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他们从未照面,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太油滑太世故,何楠就始终对他没有好感。相反的,格雷尔·帕斯那带点爱尔兰口音的,粗俗的街头美语倒不令人讨厌。不过,最大的原因很可能还是因为他是个讨人喜欢的漂亮家伙,而不是一个肥胖、秃顶、穿着皱巴巴阿玛尼西服的中年律师。其实,对美国人来说,只要你是律师,别人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来讨厌你了。从这点上来说,何楠正在融入美国社会的主流价值观。
  "快把他赶出去!赶走他!"卡姆·英巴尔在电话里大喊起来,"别听他胡说八道,他是个骗子!作为你的律师,楠!我要告诫你,非常强烈地告诫你,马上赶他走!"
  "他有一封信。赫瑞舅舅写给我的信!"何楠告诉激动的律师。"骗子"这个词,何楠从第一眼看到格雷尔起就在心里说了好几遍,但听到他的律师这么说格雷尔,他还是有点不快。
  "别看!别理睬!别和他说话!赶快把他赶出你的公寓!"律师似乎被激怒了,口气非常强硬。
  "那我要不要报警?"
  "把他赶走就行了。"卡姆·英巴尔听到"报警"明显是踌躇了一下子,"楠!赶走他就行。"
  何楠的性格虽然有点面,也容易轻信他人,可还不能算是笨蛋。他听出里面有点什么,坚持问道:"你可否告诉我他是谁?到底和赫瑞舅舅有什么关系?"
  律师先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用一种近乎哀叹的口气说:"你为什么要和这种人搅在一起。相信我吧,离他远点对你我更好。"
  "我倒想这样。"何楠说,"假如你告诉我他是谁的话?"
  "他是个男妓。"卡姆·英巴尔说道,"没有教养,下流的人,根本不配和你交往!他以前在夜总会跳脱衣舞为生,比妓女还不如的东西。"
  律师先生说起话来也不一定就有教养,至少他话里有好几个单词何楠就听不懂,只知道是骂人的脏话。何楠又问:"那他和赫瑞舅舅是什么关系?"
  "恩~~他住在那里。"
  "住在赫瑞舅舅家里?他们同居?是情人吗?"
  "呸!"律师鄙夷地说,"他算什么情人!你的赫瑞舅舅是个做大事的人,有能力但不拘小节。他身体不好,喜欢有年轻人陪在身边,而且不在乎为此付点钱,仅此而已。"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何楠被听到的内容吓了一跳,赶紧挂了电话。格雷尔和赫瑞舅舅是同性恋伴侣,这可真有点让人意外。
  "怎么样?跟变态律师谈过了吗?"格雷尔把何楠的行李打开,一件件放到柜子里后出来问道,"他都说了吧,夜总会什么的。"
  "他劝我把你赶出去,认为我不该听你的。"何楠把事照实说了,他想看看格雷尔的反应。
  "你认为他的话对吗?"格雷尔扬起头,做了个鬼脸说,"他是个可以把老婆都卖了的人,只要你价格出得合适。"
  何楠笑了起来,格雷尔说的几乎就是他对卡姆·英巴尔律师印象的精辟总结。事实上,当他觉得格雷尔在这件事上和他有同感时,何楠已经开始有点信任他了。
  "我没有地方住,暂时就住你这儿。"格雷尔瞅瞅客厅里那张破旧的沙发,不怎么高兴地说:"我照顾你生活,你负责收留我,直到我找到新的工作。成交吗?!"
  "这是什么意思?"何楠目瞪口呆地问道。
  "意思就是你是我仁慈的主人了。我属于你,美人!"格雷尔弯腰向他鞠躬,样子像是舞台上的宫廷侍者。不过,他真的是个漂亮的家伙,即使这么做也一点无损他的光彩。何楠忍不住想有些人天生就是光彩夺目的,天生就属于灯光聚焦的舞台。
  何楠有点丧气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公寓里只有一台很老很破的彩色电视机,图象和声音都已经有点失真了。何楠想:"真见鬼,这就是富裕的美利坚合众国的生活水准啊?!现在即使在中国的城市里大概都不会有人再使用这种破彩电了吧。"
  十几分钟前,格雷尔向何楠要了二十美金去超级市场购物。他在房子里搜寻了一番之后,宣布这里什么也没有,如果何楠不想在得到遗产前饿死的话,就必须去买些东西。然后伸出手对何楠说:"给我二十块钱,我去超级市场买些吃的和用的。"
  何楠在心底埋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没跟他发生任何争执,就满足了他所有的要求。让他住进来,还给他钱?!当时,何楠就像是被魔法迷住了,只能乖乖地顺从他的意愿,掏出钱包给了他二十元。然后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拿了那张崭新的美钞飘然而去。格雷尔看上去事事显得如此自信,行动起来没有丝毫迟疑和胆怯,完全无视别人是否会反对他的计划,仅从和他相处的短短几十分钟就能感受到他的独断专行和统治欲。这些恰好是何楠所缺乏的。
  何楠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当格雷尔回来的时候,他应该毫不客气地撵他出去。但很快又闪现出另一个更符合他个性的想法:或许他只是个想骗钱的骗子,二十块钱到手后就逃之夭夭,一去不回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个想法让何楠有些郁闷,也许是因为格雷尔是他到了美国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吧。公寓的墙壁上贴着暗淡的墙纸,家具也少得可怜,只有一个举目无亲的人坐在那里等人给他买食物回来。看上去异常的凄凉孤清,倒有些黑色电影的风格了。
  门铃响了。何楠从想入非非中惊醒,跳起来去开门。格雷尔手提了四大包杂货、食品进了房间,对他说:"你欠我五块钱。"
  然后,命令何楠将这些东西按照他的指示一一放好。自己却站上椅子把客厅的窗帘扯下来,塞进了洗衣机。何楠面对他的发号施令,唯唯诺诺,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他回来了,没有因为那二十块钱把他一个人丢在冷清破旧的公寓里。
  两个人忙了整整一天,午餐吃得是热狗加牛奶,才终于把公寓收拾得有点模样。格雷尔很能干,家具被擦得露出了漂亮的木纹。破沙发用一块很大的彩条纹布整个儿裹起来,再放上一些软垫做装饰。洗好烘干后的窗帘被重新装了上去,这回可以清楚看到窗帘原来是紫红色的,上面有颜色浅一点的蔷薇图案,而不是何楠原先以为的褐色。格雷尔又不知从那里弄来了几盆绿色植物,何楠有点不安,他担心这些是格雷尔从一楼花园里偷的。客厅角落里放上了一大盆绿色的爬藤植物,正好把因潮湿生出的大面积霉斑遮住了。餐桌上放了一盆会开指甲盖大小蓝花的小植物,原来桌面上被灼出来的痕迹现在完全看不见了。还有一盆薄荷香草被放在了何楠的床头边,用格雷尔的话说,能给你一个好梦喔。
  何楠喝着格雷尔为他沏的红茶,等着他从厨房里端出晚餐来,一天的体力劳动让他现在很有食欲。这时电话铃响了,卡姆·英巴尔在电话里对他说:"你在家,这很好。十分钟后有两位凶杀案调查组的侦探要来拜访你。他们向我要了你的住址。"
  "谁?请你再说一遍。凶杀案调查组的侦探?为了什么?"何楠惊叫道。
  "你的赫瑞舅舅是被谋杀的,楠。他是被人用不尖锐的东西干掉的,真遗憾。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应该告诉过你的,亲爱的。"律师油滑地说,假心假意地安慰一点诚意也没有。
  一开始何楠还以为律师因为他刚才没有听从告诫而故意捉弄他,后来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个玩笑。因为十分钟后,门铃很准时的响起。接二连三地发生意想不到的事,让何楠有点畏惧。他缩在沙发上不打算理睬,甚至还有点自欺欺人地想,也许对方按了两下后就会走开。就在何楠打算将头脑中所有的迷惑疑点归纳清理一遍时,格雷尔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上面还沾着血迹的菜刀大步流星地冲出厨房,没等何楠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一把打开了大门。
  唉!上帝才会知道门外两个侦探所受到的惊吓。一开门,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手持利刃的强壮男人,刀上面还有血。谁还能分辨出那是牛血不是人血,何楠今天的晚餐是炖小牛肉。幸好,他们认出了他,或许因此稍微减轻了些惊吓。总之,何楠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嘿,银眼儿。你是遗产继承的一部分,亲爱的?"
  "是的,说的太对了。拉赛尔,"格雷尔答道,"你们俩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我们是例行公事。"听起来还是那个叫拉赛尔的声音,"我真想念你啊,宝贝!"
  "好,这不是见到了。"格雷尔笑着应付他。
  拉赛尔亲热地说:"可以让我们进来吗?"
  "那么,请进来吧。"格雷尔引着他们进到客厅。他为双方介绍道:"这是拉赛尔和宾奇,两位侦探。"然后又转向他们俩人说:"这就是何楠,赫瑞的外甥,从中国来的。我想你们想见的就是他吧。"
  "你也包括在内,银眼儿。"拉赛尔浪声浪气地说,活像个市井无赖。"等我们和他谈过了,就找你好好谈谈,宝贝。"
  "我正在准备晚餐,请原谅,我失陪了。"格雷尔挥舞着尖刀说,"还有十分钟就可以吃饭了。"
  格雷尔最后那句是对何楠说的。但拉赛尔却显出过分的恭维和殷勤,一直目送他走进厨房。等他转过身子看着何楠,顿时换了一副面孔。他打着官腔说:"你就是遗产的继承人,楠何?"
  "是何楠。"何楠纠正了他。他尽量显得恭恭敬敬,向前欠欠身说:"你们请坐下再说,好吗?"
  "你是刚知道遗产的事,对吗?"两位侦探坐下后开口问道,"因为我们得到消息,说你直到今天才知道继承这笔遗产的事。"
  "噢,不全是这样的。"何楠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我前几天接到了律师的电话,但我不相信,直到最近才确认这是事实。"
  "哎呀,你可是我们要调查的第一嫌疑人。必须如此,亲属、尤其是遗产继承人。"拉赛尔板着面孔说,"这样就有点不真实了,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一下。"
  何楠费力地辨认着他说的每一个英语单词,要知道他的英语程度在日常生活也许勉强可以应付,一涉及到专用名词就有点吃力了。他说:"对不起,我不太明白。"
  另一位侦探宾奇总算是第一次开口了,他解释道:"你看,我们以为你会知道点什么?"
  "我们了解掌握的仅是全部事实真相的一小部分。"拉赛尔说,"我们原以为你预先知道继承这笔遗产的事,没想到你却丝毫不知情。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何楠被他们隐含在话里的深意吓得心跳骤然加快,他忐忑不安地问道:"你们不会是在怀疑我吧?我是今天才从中国到这里的,以前从来没有来过美国。
  "当然喽,我们当然不会毫无根据地怀疑一个人。"拉赛尔说,"如果我们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我们并不希望节外生枝。但此事疑点很多,幕后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搞清楚。"
  何楠惴惴不安地说:"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肯定有所指。"
  宾奇说:"根据我们手中掌握的资料,你从未见过你的赫瑞舅舅,是吗?"
  "是的。"何楠不但从未见过他,在这之前连听也没听说过他,但他不打算把这个对自己不利的情况透露给侦探们知道。
  "可是,他却留给你近一百二十万美元的遗产。一大笔钱!"
  "七十二万。"何楠再次纠正他道。
  "那是完税后,"宾奇说,"税前将近一百二十万美元。"
  "噢,那就算是吧。"
  "给了他从未见过的外甥,事先也没有通知你。"拉赛尔说,"这令人感到不可理解。而且,老家伙死后一星期遗嘱才被公布出来,可遗嘱上的日期显示其实这遗嘱早在几年前就写好了。"
  "遗嘱中对格雷尔只字不提,"宾奇补充说道,"为什么不提他呢?我们认为应该体及他的。"
  "他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何楠问。卡姆·英巴尔对于格雷尔的指责他并不相信,希望有什么人能告诉他一些更可信的东西。
  "他是你舅舅精心挑选的生活护理员,老家伙得了晚期癌症,他喜欢男人,这大家都知道。"拉赛尔说,"他是个漂亮的家伙对吗?格雷尔以前在'哈维'跳脱衣舞,他很红的。我亲眼见过,他现在也一样性感可爱。"
  "赫瑞应该在死后给他留下点什么才对,让一个'朋友'流离失所可不是他的处世风格。我们认为这很不正常。"宾奇冷着脸说,"拉赛尔在我们没有办理这个案子前曾热烈地追求过格雷尔,我们以前就认识他,也知道你的赫瑞舅舅。"
  "我们认识的时候不短了。自从在'哈维'见到他后,我们就熟识了。"拉赛尔摇晃着脑袋说,"当然这是题外话。关键是一个癌症晚期病人,也就是被医生宣判了死刑的人。他为了欢度人生最后的一点时光,就挑了格雷尔来当他的私人护理。然而,有人却等不及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把他给谋杀了。这太不合情理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外甥继承了他所有的财产,还是个中国人。而我们找继承人谈话时,只不过是想了解一点情况。可我们在这里见到了谁?格雷尔!这不奇怪吗?一切都叫人琢磨不透。我们认为你应该知道点什么才对。"
  何楠目瞪口呆地望着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他被侦探们喋喋不休的话语弄得头昏脑涨,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关于格雷尔和赫瑞舅舅的流言蜚语更是让他觉得有些难堪,这种感觉就像是和一个被人们贴上了异类标签的家伙走得太近,以至于自己也成了异类分子似的。
  宾奇问:"楠,你认识格雷尔多久了?"
  何楠也想叫他宾奇,他从内心确实想和他套套近乎。他一直想在谈话中直呼侦探们的名字,甚至像格雷尔那样用亲热的语气和他们调笑。可他天生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不敢造次。只是唯唯诺诺地说:"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的,他对我说赫瑞舅舅要我照顾他。只是这样而已!"
  "是吗?"两个侦探同时问道,一脸狐疑的表情。
  "哦,哦!"何楠赶紧补充道,"我可以证明这一点的,请等一下。"他站起来从边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找出那封信,交给两人。"这是格雷尔拿给我的,他说是赫瑞舅舅留下的。"何楠在为自己撇清,他担心自己的处境会很尴尬。赫瑞舅舅被人谋杀了,而他是唯一的受益人。
  "好吧,看起来很像那老家伙的笔迹,他写字的时候有点抖。"拉赛尔说,"我们要把信拿走,调查结束后会还给你。"他把信交给了宾奇,后者几乎把鼻子贴到了信纸上面,仔细辨认后终于点了点头,把信收到了衣兜里。
  "好,好,请吧!请拿去吧!"何楠巴不得快点摆脱这两个活像马戏团小丑一般的侦探。他觉得他以前对美国警察的所有印象都是错的,这两个人既不像神探亨特那样高大可亲,也不像布鲁斯·威里斯那样英明神威。唠唠叨叨个没完不说,还打官腔吓唬他。说话时喜欢使用俚语,大部分何楠根本没有听懂。他们的样子一点不帅,衣着也不讨人喜欢。都穿难看的深色西服配咖啡色领带,衬衫领子和袖口还有点黄。何楠心里忍不住想,格雷尔没有答应和拉赛尔在一起是对的。格雷尔太漂亮了,值得有更好的人来照顾他。想到这里,何楠忽然脸上微微一红。拉赛尔和宾奇,以及卡姆·英巴尔这些人的话到底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在心里他已经把格雷尔定位成了一个供人消遣的玩物,这多少有点失礼。
  拉赛尔和宾奇终于站起来了,"我们还要来找你的,如果你离开这里记得通知我们一声,这是我们的电话。"
  "知道了。"何楠接过卡片说,"我会一直住在这里的,除非我回中国去了。"其实他也无处可去,天晓得,这里是纽约,而且他还是第一天来到这里。
  "银眼儿,"出门前拉赛尔高声呼唤,"我还会来找你喝一杯的,宝贝。"
  "好吧,我想我会喜欢的。我等着!"格雷尔从厨房里探头回答道,厨房里已经飘出牛肉和蔬菜的鲜香味了。何楠很不喜欢拉赛尔用这种浮夸口气和格雷尔说话,还有那个"银眼儿"的昵称,里面隐隐有着说不出的暧昧。可他只能站在那里,无声地撇两下嘴角,以示抗议。
  餐桌上,何楠吃着他的那份晚餐。牛肉炖得烂熟,加了点迷迭香和花椒调味,格雷尔的手艺简直可以与正牌厨师一决高下。何楠见对方一直不开口说话,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他们为什么叫你'银眼儿'?"其实他最想问的是他和赫瑞舅舅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可何楠说不出口。他想起了胡处长和萧威,没来由地感到有些惆怅。
  "我在'哈维'跳舞的时候,大家都这么叫,因为我眼睛的颜色比较怪。"格雷尔没有察觉到他那些多余的念头,笑嘻嘻地回答。
  "你为什么会去'哈维'那种地方跳舞?"何楠话一出口就开始鄙视自己了,因为他的声音里有所谓的优越感。他不想冒犯对方,毕竟格雷尔今天帮他做了许多事,让他在到达纽约的第一天就能舒舒服服地安顿下来。
  "因为挣钱多。"格雷尔高兴地说,"客人总是给我很多小费,我喜欢这活。要不是后来遇到了你舅舅,我还会做下去的。"他似乎来了兴致,抹了抹嘴走到CD机前放了张唱片进去。这应该是前任房客留下的东西,格雷尔说他喜欢有节奏感的音乐,所以并没有把它扔掉。
  音乐响起,格雷尔脱了鞋,光着脚高举双臂开始跳舞。何楠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真正的艳舞表演,餐厅里跳大腿舞的俄罗斯舞娘不算。她们大多是失了业的普通人,只是对着观众没有感情地踢动她们的长腿,像个牵线木偶一般。格雷尔却是用全部身心在舞蹈,就像一只求偶的雄火烈鸟那样,竭力展现着自己美丽的身躯,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好感。看得出来,他曾经接受过专业的舞蹈培训,身体柔软而有弹性,动作也很优美舒展。但专业的舞蹈演员一定不会像他这样跳舞,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随着音乐起舞,让何楠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血管里奔流着的激情。舞到酣处,格雷尔把束在脑后的马尾松开了,漂亮的金发在他耳边飞扬,恣意得就像一双迎风的翅膀。
  何楠能想象出当他在"哈维"登台时的风光。灯光迷乱闪烁,台上半裸的格雷尔性感得让人喷血,台下是尖叫着他名字的粉丝们。男人、女人都有,全被他煽情诱惑的舞姿迷得神魂颠倒。无数双手伸向他,想摸一摸他光滑结实的臀部。那些手里多半攥着一把小面额的美钞,诱使格雷尔靠近他们,翘起臀部来好让他们把钞票塞进他的小裤叉里,再顺便拧他一下过过瘾。想着这些刺激的画面,何楠觉得自己面红心跳起来,赶紧把身体坐直,好显得端庄一些。
  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格雷尔越跳越放纵。动作和意识也渐渐大胆起来,双手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私处。何楠一颗心突突地好象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从来没有人这样挑逗过他,那性感的舞者不停地用眼神、用肢体表达着对他的爱慕之情。他强咽了一下口水,勉强维持住表面上的若无其事。格雷尔弯腰做了一个难度很高的动作后,瞄了一眼假装一本正经的何楠,不满地说:"嘿,你为什么不扔钱,不表现得高兴一点?难道我跳得不够卖力吗?伙计!"
  何楠大窘,好象被人指责占了他人便宜似的。他慌慌张张地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把硬币,向格雷尔抛过去。
  "哎呀,哎呀!我是叫你丢纸币,不是硬币!"格雷尔用手抱头,大叫呼痛。何楠哈哈大笑起来,原本尴尬暧昧的气氛就此一扫而空。
  晚上,格雷尔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何楠则在卧室里辗转反侧,他在想他即将要继承的那七十二万美金。原本以为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结果却正好相反。等他相信了这一切,不远万里地来到美国,突然有人告诉他,赫瑞舅舅是被人谋杀的。而他自己恰好是谋杀案的嫌疑人,用那两位侦探的话来说还是第一嫌疑人。何楠希望那封信能证明他的清白,这倒不是因为他为自己的处境担心,而是不想再和小丑侦探们打交道罢了。
  还有格雷尔,说起来真是荒谬。他居然和赫瑞舅舅是同居情人,这一点让何楠大吃一惊,但他还是决定要留下他。何楠并不排斥同性恋者,但也不是能完全接纳这些人。何楠看着格雷尔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起萧威,想起他凄凉无比的话语。他翻了一个身,看看手表发现已经是凌晨了。何楠叹了一口气,开始用古老的方式为自己催眠。"一只羊~二只羊~三只羊~~~一百零一只羊~一百零二只羊~~~~"
  何楠要在上午十点钟前赶到卡姆·英巴尔的办公室,那里有一堆等待着他签字的法律文件。早上,当格雷尔去超级市场采购食物时。何楠被一个自称是威尔金斯的人骗走了二十五元钱。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穿着白色开衫,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留着平头的人来敲门。他自称是和一楼怀特先生住同屋的威尔金斯,他有一个货到付款的邮购包裹,但他现在没有这么多现钱。
  "他当时手里攥着一把皱巴巴的钞票,说已经从三楼的赖思先生和四楼的毛瑞先生那里借得了一些。于是,我就给了他二十五元钱。"何楠接受了格雷尔的建议,打电话去警察局报案。
  有个叫菲尔的警员为他记录了口供。本来何楠还想把那个骗子描述得更加详尽一些,可惜不等他说上几句话,菲尔就打断了他。他说:"货到付款的'威尔金斯'先生。我们这里至少已接到不下一百个这样的指控,和你的案子大同小异。别担心,会把他捉拿归案的,他干的坏事太多了。我把你的名字记到威尔金斯这个吸血鬼的帐上好吗?一旦我们抓到了他,会请你参加对他的公审。"
  "但愿如此。"凭何楠的经验,那些并非完全靠诈骗为生的家伙一般是很难被抓到的。这么说不是为了要贬低警方的办事能力,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通常是当警察赶到现场时,机灵的骗子早已逃之夭夭。他们除了让受害人在陈述书上按个手印,就没有更多的作为了。
  何楠到达卡姆·英巴尔的办公室时已经是十点二十分了。律师的办公室宽敞而且明亮,几位女性职员也都长得相当标致。不过,这时卡姆·英巴尔的办公室里已经有一个人在那里和他交谈着了。何楠正在犹豫是不是该进去打扰他们时,卡姆·英巴尔热情地站起来拉着他走进去,并把他按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楠,见到你太高兴了。"律师先生说,"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你不必如此拘礼。如果你想要见我,随时欢迎你进我的办公室。"卡姆·英巴尔堪称奇才,不管何时何地都能对主顾们保持热情和笑容。他向何楠介绍道:"这位警官是反诈骗侦缉队的菲尔队长,他来找我是为了问一些关于你赫瑞舅舅的陈年旧事。"
  "菲尔警官?!"
  "何楠?!刚被'威尔金斯'骗了的那个中国笨蛋?!"两人二十几分钟前才刚通过了电话,此时惊讶地彼此用手指着对方的鼻子说。
  "原来你就是赫瑞·戴维斯遗产的继承人。"
  "是的。"被人当面骂了笨蛋的何楠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你了解你的赫瑞舅舅吗?"
  "不了解。"何楠说。
  "我们怀疑他还有一个名字叫'马修·雷尔森',有一些诈骗案有关。"菲尔说。
  "什么?"就像挨了当头一棒,何楠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在美国的中西部活动,开给别人的收据和空头支票像秋天的树叶一样多。遗憾的是,我们几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用来指控他和他的同伙——维金斯教授。"菲尔两手一摊说。
  何楠神情恍惚地听着菲尔警官的叙述。那位从未见过面的赫瑞舅舅在他的叙述中被描绘得有声有色。赫瑞舅舅是个喜欢逍遥自在,爱好美食佳酿,狡诈精明的人。尽管他一直干着不法的勾当,却从未留下任何把柄。警察也拿他没有办法,是个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危险份子。他是个十足的诈骗犯,偏偏对受他保护的人极具责任感,从这一点上来说,赫瑞舅舅似乎还是个充满了女性气质的人。
  "他最初可能是在巴西或者智利交上好运的。"菲尔很平静地继续说。"你的赫瑞舅舅从南美回到国内后已经腰缠万贯了,但他的身体却彻底垮了。他似乎意识到他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停摆,这促使他痛下决心彻底退休。"
  "我们不是很清楚在南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关于土地买卖方面的交易。科波家族的一个孩子为此损失了大约二百万美金。"
  "科波家族?"何楠大骇。在美国,这种说法通常是对某一类人特定的称讳,他看过不少美国电影和电视剧,所以感到惊讶和害怕。
  "你不知道科波家族吗?他们是美国最大的黑手党团体。那个年轻人因为受不了打击后来自杀了,他其实完全可以借助家里的力量来摆平这件事的,我猜他的家族后来还是知道了他自杀的原因吧。"菲尔耸耸肩膀说。
  "他们会来报复吗?难道赫瑞舅舅是被他们杀死的?"何楠只觉得浑身冰凉,忍不住尖叫起来。
  "谁知道,也许他们想要回本来就应该属于他们的钱吧。这些家伙很固执的,家族观念很强。"菲尔警官轻快地说道。他说话的口气有点幸灾乐祸,毕竟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笨蛋忽然就继承了巨额遗产,让以后必须靠退休金维持生计的人多少会有些不爽。
  何楠呻吟了一声。太好了,他不但是从一个骗子那里继承巨额遗产,而且那钱本来还是属于黑手党。天呐!如果黑手党来找他的麻烦,他该怎么办?
  "好了,好了!"卡姆·英巴尔终于开口说话了,"别再吓唬他了。他要是晕倒的话,我们还得负责叫救护车哩。"
  "亲爱的,"听到了这些令人不安的事实后,他的声音依然热情愉快,"来签字吧。你马上就要变成有钱人了。"
  何楠浑浑噩噩地签完了所有文件。菲尔警官的那番话,对他打击太大了。他根本无心去研究卡姆·英巴尔递过来的文件到底是什么,现在就是给他一张卖身契,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签上大名。
  "你打算怎么使用这些钱?"卡姆·英巴尔笑得像个得了手的魔鬼,他有意无意地问道。
  "拿来换一堆没用的收据,或者买下几件假骨董,总之等着被人骗走呗。"何楠沮丧地说。
  "不打算买布鲁克林桥吗?"律师用愉快的态度迎合着他。
  "这个笑话太冷了。"何楠不满地嘀咕着。关于买下布鲁克林桥,是个非常有名的骗局。有人在报纸上登广告说政府觉得这座钢铁大桥太旧太笨重了,想把它卖掉然后重新建造一座新桥。大家都信以为真,来参与竞拍的商人蜂拥而至。结果当然是骗子赚得盆满罐满,受害者哭天抢地。
  "我现在可以动用这些钱了吗?"
  "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他们已经都是你的了!你的赫瑞舅舅有七个银行帐号,我可以帮你把钱转到你的帐号上。"
  "太好了,先转一些吧。"何楠想,他应该给格雷尔些钱。赫瑞舅舅要他照顾他,而他好象真的需要一些帮助。格雷尔不但没有住的地方,而且连一件象样的衣服也没有,只有几件旧汗衫和两条牛仔裤,太寒酸了。
  离开卡姆·英巴尔的办公室后,何楠去商店买了一套睡衣和几块毛巾。格雷尔没有这些东西,何楠想自己的礼物他应该会喜欢。
  当他走到第六大道拐角处时,有一个人在他身后大声地吆喝:"喂,你!站住!"
  一个身高体壮的男人正大步流星地追上来。他穿了一套黑色西服,敞开的衣角在风中微微摆动。腰间隆起鼓鼓囊囊的一块,脖子上系着一根棕色的领带。乍看上去像一名刚刚退役的海军陆战队士兵。那人捉住何楠的手臂问:"你刚才在拐角的商店里买了毛巾和睡衣,对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何楠小心翼翼地问。
  那人从后裤袋里掏出了钱夹,把它打开,亮出了警徽。"我是警察,"他说,"你刚才买东西付的钱里面是不是有一张五元的纸币。"那人说着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币,送到何楠眼前要他辨认。
  何楠盯着那张纸币,不敢轻易肯定。众所周知,想分辨已经花出去的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他最后只有嗫嚅地说:"我想是吧,但我不能很肯定。"
  "可柜台售货员说,这张就是你给她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何楠茫然地望着他,竭力躲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他沮丧地说:"你的意思,这是假钞?我怎么这么倒霉,人们总是把假钞传到我的手里。"
  "你的判断不错,"他说,"这钱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何楠在机场买过饮料,后来又坐了两次出租车,他实在不记得这张零钱是其中那次流到他手上的。
  "喂!"那人满脸疑云,皱着眉头说:"你好象不太情愿和我配合,是不是?要知道不是因为你看上去还蛮老实的样子,我本来可是要带你回局里问个清楚的。"
  "不,不!我愿意的。"何楠赶紧解释道。作为一个异乡客,他可不想和美国司法机关打交道。
  这个警察说:"请出示你的证件。"
  何楠只好把护照拿给他看。他仔细地把护照上的内容记录到一个黑色笔记本上。然后对何楠说:"你身边还有别的钱吗?"
  "是的,还有。"
  "拿出来让我看看。"
  何楠身上还剩三十四元,两张十元,两张五元,和四张一元的,他把钱都递了过去。警察仔细研究起这些钱,识别结果是发现两张十元和一张五元的是假钞。
  "我们必须把这些假钞没收。"他说着把其余几张钱还给了何楠,"我会给你开张收据的。但你别指望能换回等值的真币,除非我们能抓住这些造假的犯人,你才也许有可能得到一些补偿。"
  "好吧。"何楠苦笑着说,一边还在庆幸对方没有怀疑他是散播假钞团伙里的人。他从警察手里接过了收据,垂头丧气地往家里走。走到第二十三街时猛地醒悟,又受骗了!二十五美元,他又用二十五美元换回了一张一文不值的收据,可怕的黑手党阴影和巨额财富也没能让他变得聪明一点。
  "要是格雷尔知道了会怎么说?"何楠沮丧地想,"他会说,'你真是个笨蛋,宝贝!'"
  何楠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时,格雷尔正在修理厨房里的电灯。他怕被格雷尔笑话,就偷偷摸摸地打电话报警。倒霉的是,接电话的那个人居然还是菲尔警官。他听完何楠的叙述,哈哈大笑地说:"你是笨蛋吗?一天之内被人骗了两次。这是个老圈套了,我简直不感相信竟然还有人会上当。"
  "我只是比较容易信任穿制服的。他说自己是警察,我当时根本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何楠苍白无力地为自己辩解道。被同一个人在同一天内两次叫成笨蛋,真够叫人窝火的。
  "好吧,"菲尔说,"我把你的案子记录下,据我所知这个人全名叫威利·圣·威尔斯,老是装警察骗人。你说是在西区第六大道遇到他的,那他也许还在附近转悠,寻找下一个行骗的对方。我会派人去看看,运气好的话我们能当场抓住他,虽然希望不大。"
  "菲尔警官,"何楠诧异地叫道:"你怎么会全知道,却没有抓住过他们?"
  "小鱼而已。"菲尔轻描淡写地说,"和那些骗走了四分之一个纽约的大骗子比,他们相形见绌,不是吗?等我们腾出手来就会收拾这些小鱼,跑不了的。"
  "好吧,如果你真抓住了,我就请你喝一杯。"何楠没好气地说。这种用来搪塞苦主的借口,他在国内时就听得多了,从来没见警察什么时候真的腾出手来的。
  "哈哈,我等着喝。"菲尔挂断了电话。
  何楠见格雷尔走过客厅,就把装着礼物的纸袋递了过去。格雷尔边打开边问道:"这是什么?"
  "一点小礼物,"何楠回答说,"我想你也许会用得上。"
  "哎呀,哎呀呀!你这样会惯坏我的。"格雷尔假装讨厌地挥了挥手。其实他急于想得知礼物究竟是什么的样子,活像一只把舌头伸入蜂巢里的大熊,逗得何楠很想发笑。
  礼物被抽出来了,三块柔软的素色毛巾和一套海蓝色的条纹睡衣。格雷尔满脸惊讶地提起睡衣在自己身上比着,然后大声问何楠:"你想和我作爱吗,美人?"
  "噗!"何楠把正喝着的茶全喷了出来。他惊骇地问:"你在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送我睡衣?美人,别装模作样了,你喜欢我吧,所以送我睡衣暗示一下。行啊,我们上床吧!"格雷尔笑嘻嘻地朝何楠走过来,动手拉他去唯一的卧室。
  "不!不!"何楠吓得直发抖,死命把身体赖在沙发上大声喊叫道,"我~~我看你没有,很不方便,所以就自作主张地买了送给你,作为感谢你照顾我的谢礼。你看清楚,这不是什么暗示,只是一套普通的睡衣。"
  "你不是想和我作爱,不是这个意思?"
  "你误会了!"何楠赶紧解释,他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
  "可没人会这么做,朋友也好,亲戚也罢。送袜子和围巾,可以,送领带和衬衫,也许,但不会送睡衣,这是情人之间才做的事。送了就代表邀请对方作爱,你确定不是这个意思吗?"格雷尔困惑地皱着眉头。
  "我确定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太了解美国人的生活习惯罢了。"何楠额头上都是被吓出来的冷汗。想不到一时好心送人点礼物,竟然闹出这么大误会,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轻易买礼物送人了。
  "真的?!我的技术非常好,大家都这么说。"格雷尔不死心地又问。瞧他那意思,有人放弃和他共赴爱河的机会似乎是很不明智的一件事。他像一只骄傲的雄孔雀,卖力地向何楠展示着自己的胸肌和高翘的臀部。
  "恩!恩恩!"何楠用力点头。此时,已顾不得直言是否会伤害到对方的自尊心。
  "那好吧。"
  何楠松了一口气。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赶紧把茶杯端起来再喝一口。格雷尔朝厨房走去,突然回过头又问了一句:"你想上我吗?"
  "不想!"何楠几乎是反射性地回答。因为反应过大,手上的茶水全部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这会儿,正手忙脚乱地擦拭着。
  "那好,"格雷尔转身理所当然地说,"我上你。"
  何楠再次大喊起来,"不!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格雷尔,我不想和你做爱,仅此而已。"
  "我不够性感吗?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格雷尔固执地继续问道。
  "不,不!也不是这个原因,这是~~这是个误会,误会!格雷尔,我们别再谈这个话题了好不好?"何楠以手扶额快要晕倒了。他心里想着,"老天爷啊!谁来帮帮我,告诉眼前这个人我真的没有和他上床的打算。"格雷尔是很漂亮,
比何楠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漂亮,可他是个性向正常的男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对同性产生兴趣的。
  "那好吧。"格雷尔终于放弃了。不过他非常地不服气,满脸写着"不和我做爱是你的损失!"。此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至少何楠觉得自己是抬不起头来了。
  晚餐后,格雷尔在厨房收拾碗碟,何楠趁机躲到了大街上。当他步行穿过麦迪逊广场公园时,一个衣着暴露,现出大半个胸脯的女孩扑进了他的怀抱,毫无顾忌地当众亲了他一口,然后附在他耳边急促地低声说:"帮帮我,你装出认识我的样子。"
  "滚开,骗子!"何楠心情不好,动作粗暴地把那女子推开。
  "亲爱的!"她却用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伸出双臂拥抱了何楠,"又见到你了,我太高兴了。"而她的眼神中却流露出恐慌,以至于在她那漂亮的脸蛋上显出几条紧张的皱纹。
  "这难道是真的吗?世界上会有千奇百怪的事情发生,何况这里是纽约。如果出现了一些好莱坞电影里才有的情节,也不是没有可能。"何楠心想。
  "不,不!这一回我一定要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我不是第一次受骗上当了,已经被骗了~~"
何楠在心里扳了扳手指头告诫自己说,"应该说有一千四百九十九次上当受骗的记录了。天啊!再有一次,我就能开个派来庆祝一下自己足足当了一千五百次傻瓜了。"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他冷冷摔开那女人,快步向前走。那女人拽着他手臂气愤地低声:"何楠,你舅舅赫瑞的事即将在你身上重演。你已处在危险之中,我不知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帮你。"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赫瑞舅舅的事你又知道些什么?"这个骗局相当的诱人,何楠是个好奇心颇强的人。他的表情虽然很戒备,但嘴里还是忍不住要问对方。
  那女人又向何楠逼近了一步,已近得她那巍巍的巨大乳房几乎触到何楠的胸膛上。她叉着腰说,"我是站在你一边的。那是一股可怕的势力,事情的源头在巴西,你舅舅赫瑞就是被这些人杀害的。"
  "那你又是谁?在这里面扮演一个什么角色?"何楠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她大约二十五、六岁,皮肤像牛奶一样白,身材是老美最欣赏的那种葫芦型,只是一百八十几公分的身高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有点太过了。金发碧眼,五官出挑,穿着紧身的桃红色裙子。这个人无意是个的惹火尤物,公园里那些原本呆坐在长凳上的退休老人都色迷迷地盯着她那被短裙包裹住的臀部和诱人的长腿。
  她警惕地用眼角扫视了一下四周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明晚你到我那里去——西四十八街一百零五号,找史密斯小姐,九点到就可以。记住了吗?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何楠!"
  "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能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她神秘地说,"这太危险了。记住,明晚九点见。"说完,就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西四十八街一百零五号,史密斯小姐。"何楠重复了几遍,以加深记忆。他掉头走上回家的路,眼看自己又要落入一个圈套中,心里不禁有点生自己的气。对方那种义无返顾、雄赳赳气昂昂的态度让他无法当面拒绝这个邀请。
  当何楠强忍着沮丧的心情回到家时,格雷尔已经换上了何楠送给他的那套海蓝色睡衣,裹了条毯子在沙发上睡着了。昏暗的灯光下,他侧面的线条十分优美,像个孩子般酣睡着。何楠轻轻在他身边坐下,有点着迷地看着格雷尔金色的睫毛。真想用手指捋一下,看看能不能从他的睫毛上沾下一些金粉来。要不然,一个普通人类怎么会有天神一般耀眼的金色毛发。
  何楠想去那两个侦探总是很暧昧地叫他"银眼儿",他也试着轻轻唤了一声。格雷尔在睡梦中含糊应了一声,却没有醒。何楠心想明天卡姆·英巴尔就会先把二万元美金划到他帐户上,这样他可以任意动用那些钱了,到时候应该分给格雷尔多少钱才合适呢?五千?似乎太少了些,格雷尔连个住处都没有。还是给他一万吧,就算是替赫瑞舅舅感谢他这一年来的照顾。
  次日,何楠有意识地和格雷尔谈起赫瑞舅舅,请他尽可能地说一些关于他的事,还有他周围的朋友。谈这些总比讨论"睡衣与性爱"的关系来得容易些,再说他也是真的想知道。
  "他喜欢喝酒又擅长赌博,在巴西的时候经常和人在酒馆里玩牌,总是赢钱。你知道的,华尔街或者拥有油田的那些家伙,一旦他们的丑闻被揭露出来,便携带几百万美金躲避到这个南美的热带丛林国家去。你舅舅是个能说会道的有趣家伙,他总是和这些人玩牌,每天晚上能赢上几百甚至几千块钱,和他的老搭档维金斯教授一起干。"格雷尔用无所谓的,甚至有点羡慕的口气说着赫瑞舅舅在南美的冒险家生涯,何楠听得已是一头冷汗。
  "维金斯教授?"何楠想起他在卡姆·英巴尔的办公室里,曾听见菲尔警官提到过这个名字。
  "一个爱喝酒的傻老头,不聪明,总是跟在你赫瑞舅舅的身后。"格雷尔轻蔑地说。
  "赫瑞舅舅他后来就回国了,彻底退休。不过,他一直在一个团体里担任顾问,是一个反暴力的组织。"
  "他为哪个组织工作,到底都干什么?"何楠问道。
  "只是顾问而已。"格雷尔耸耸肩膀说。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知道是什么组织?"
  "噢,你一定听说过它的。就是那个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
  当看到格雷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何楠翻了翻白眼,无力地提醒他道:"我才刚到纽约两天,格雷尔!"
  "哦,就是抗暴的一种民间互助组织。一个参议员,好象叫登格,为保护那些弱小的平民百姓免受暴力威胁所创立的,口碑很好。收集黑手党的犯罪证据,为受害者讨公道,提供法律援助等等,他们很能干。"
  "那赫瑞舅舅能为他们干什么?"何楠又问。
  "为他们提供有关各种骗术的咨询啊!"格雷尔一脸戏谑的表情,把何楠臊得红了双颊。
  "他经常喜欢玩点小骗术,即使他不缺那点小钱。你知道吗,他就曾戏弄过我和那个开电梯的。"
格雷尔笑着说,"好了,都告诉你了。他的公寓在中心公园的南面,你愿意的话可以去那里看看。"
  何楠想起来了,卡姆·英巴尔给他看过一份遗产清单。里面包括分散在七家银行的存款,一些昂贵的珠宝手表,一套公寓和另外一些有价证券。当时律师先生还用谄媚的语气告诉他:"赫瑞其他的亲戚在他潦倒时把他当成害虫一样对待,惟有您和您的母亲慧眼识人。所以,他留下的一切都归您所有了。"
  于是,何楠决定去那里看看。他先打了个电话给卡姆·英巴尔,问他自己是否能去赫瑞舅舅的公寓看看,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何楠请他派人把钥匙留在看门人的手里。
  到了下午,何楠草草收拾了一下后来到楼下。午后明媚的阳光也不能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一点,最近发生的事对于像何楠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压力太大了。当他穿过著名的中央公园,一栋漂亮的老式公寓楼呈现在眼前。
  看门人穿的制服像英国皇家海军军官,胸口有金色的扣子和绶带,用傲慢的态度假装对何楠视而不见。幸好这样的待遇何楠不是第一次碰上,他闲闲地走过去,最终站在他面前,用目光直视对方。看门人露出很不情愿的样子,不冷不热地问道:"喂,你有什么事吗?"
  "我要赫瑞·戴维斯公寓的钥匙,卡姆·英巴尔律师放在这里的。"知道看门人瞧不起自己那一身平民的打扮,何楠也刻意用很随便的态度对他说话。可惜,出乎他的预料。原以为对方一定会必恭必敬地点头,显出过分恭顺的样子,谁知道那人依然用傲慢生硬的态度,从他那海军军官制服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都不用正眼看他一下,就把钥匙抛了过来。何楠只得暗自苦笑,"难怪人们说三代才能培养出一个贵族。"他那伪装出来的漫不经心,被眼毒的看门人一眼就看穿了。
  走进大厅,他又遇见另一位穿得像英国皇家海军军官的人。那人眼里隐隐露出敌意,不客气地询问他来此有何贵干。
  何楠说:"我继承了这栋楼上的一个公寓,就是赫瑞·戴维斯的公寓。"
  这人的脸马上换成令人生厌的亲昵表情,极为讽刺地说:"噢,就是你啊!继承了遗产,穷小子变成了暴发户。"
  接连受到不友好的待遇,何楠有点生气了,硬邦邦地回答道:"是啊,可你别指望我会给你发小费,我今天身上没带钱。"他快步走过大厅,来到电梯旁,对开电梯的人说:"我到赫瑞·戴维斯的公寓。"那人轻轻将门关上,启动了电梯。
  "你就是他的外甥?"开电梯的人小声地问道。
  "是的,我就是。"因为对方的态度很友善,何楠也就愿意和他搭话了。
  这个人和前两位截然不同,他喋喋不休地说起赫瑞舅舅的好处,带点讨好的意味。"戴维斯先生是个好人,他是我最喜欢的房客。你舅舅可不象有些富豪那样盛气凌人,他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常常请我去他家里喝一杯,当然是在我工作空闲的时候。我们过去经常一起打牌,如果他输了,总是很爽快地付钱,他会当场开给我支票。"
  "他经常输吗?"何楠诧异地问道。
  "不,先生,他几乎每次都赢。我记得我们刚开始玩的时候他输的次数比较多,后来一直在赢。他确实很幸运,手气不错。"开电梯的小个子男人诚恳地回答道。他年纪不小了,模样挺老实本分。
  何楠哭笑不得地想,这是江湖骗子惯用的把戏罢了。先放诱饵让你得了甜头,然后等你入了局,迷了心,再下力气骗钱。赫瑞舅舅显然是个中高手,骗得这个可怜的老实人头头转。说话间电梯停了,门缓缓地打开。那人指着左边说:"到了,先生,往左拐14-D就是。这实际是13层,但人都迷信,认为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所以改叫14层了。"
  何楠很想告诉他,在他的家乡"14"比"13"还要不吉利,因为用他的家乡话说"14"跟说"要死"是一样的。但想到解释清楚这些需要化很大的力气,他就不给自己找麻烦了,于是随口附和了一句,"是吗?太有意思了。"
  "是的!"开电梯的人还在继续唠叨,"肯定是的,我数过窗口,这里是13层。"
  何楠用钥匙打开公寓大门时,还依稀听到他在说"做个有钱人真好!"什么的。推开房门有一股形容不出的陌生气味扑面而来,有点像刚开始霉变的花生,令何楠感到一阵不适。公寓很大,尤其这是在纽约。宽敞的客厅里摆放着低矮的长沙发和舒适的扶手椅,墙上挂着几幅抽象派的油画,侧面是大扇的落地窗,深紫色的丝绒窗帘豪华得如同剧院里即将落下的帷幕,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俯瞰中央公园的美丽景色,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这套公寓身价倍增。客厅里有一道门可以通向餐厅,餐厅是用酒红色壁纸装饰的,摆放着一套深色的硬木法式家具,和简洁明亮的沙白色厨房连成一体。
  餐厅尽头是一间美国人所谓的娱乐室,有一张玩牌的四方桌和四把高背椅子,靠墙角放着一台游艺机。穿过这间娱乐室才是主人的卧室,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有幔帐围着的特大豪华软床,同样可以透过落地窗看到中央公园。浴室是意大利式的,附带洗桑拿浴的小间。推开移动隔门是主人专用的书房,古色古香的书桌上和书柜里摆满了精装版的图书,不过从书的成色上来判断,应该从来没有人读过它们。紧挨着主卧旁边还有另外两间比较小一点的卧室,装饰也简洁些,都带有独立的浴室,是供客人留宿或给佣人使用的。
  毫无疑问,赫瑞舅舅把自己的晚年生活安排地很好,很惬意。何楠在几间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找到些什么。他从两位侦探那里知道赫瑞舅舅的尸体是被人在娱乐室里发现的,当时他脸朝下趴在玩牌的四方桌下面。从桌子上遗留的扑克牌来看,估计他当时是一个人在和自己玩牌,突然遭到猛击,就此结束了性命。
  何楠审视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他在书桌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些散落的文件和几封私人信件。他想着或许能得到启发,就动手查看。其中大多数是卡姆·英巴尔律师的信函,每封信里都充斥着奉承、谄媚和过分的亲密,就像狄更斯小说中描写的阴险虚伪的伪君子一样,让何楠感到厌恶。这时有一个蓝灰色的信封吸引着了他的目光,这是一个叫比尔·伟伯的人写来的,他希望赫瑞舅舅能为他的公司提供贷款服务,其中有一段内容却是耐人寻味的。
  "我想你一定跟我一样清楚目前的处境,戴维斯先生。在此,我也许应该告诉你,你和我共同的老朋友所遇到的突如其来的麻烦。这样,你就不会无理由地中断与我们公司的业务来往。此函希望能得到你的佳音,改变你先前所做出的决定。如果你仍固执己见,结果必定不符合你的利益。衷心希望你今后继续与我们合作。"
  这封信是四个月前寄来的,从谨慎的措辞中可以感觉到必定出自一位律师之手。字里行间没有触及法律的底线,内容却隐晦地暗藏着恐吓。谁是共同的朋友?"结果必定不符合你的利益"的真实含义又是什么?是否这就意味着谋杀?
  何楠被这封信弄得心神不定。他想,那两为侦探,也就是拉赛尔和宾奇在勘察现场时肯定见到过这封信,也一定推敲过这段话的含义。可他们却对何楠只字未提,也没有把这封重要的信作为证物收起来。何楠隐隐觉得拉赛尔和宾奇是靠不住的,他们很有可能向歹徒出卖情报,甚至帮他们隐藏有关谋杀的重要证据。他迅速地抄下了这封信的地址,把纸条塞进了裤兜里。
  何楠直起身体再次环顾了四周,他想他能住在这里吗?对于他一个人来说公寓太大了,更不用说一举一动还要受到倨傲的看门人的监视。和这里相比,他原先租用的那个小公寓就温馨多了,尤其是有了格雷尔以后。何楠决定还是让卡姆·英巴尔尽快把这里出售的好。
  何楠锁上房门后来到电梯厅,很快,那个友善并唠叨的小个子男人再次出现了。他有些不安地望着何楠说:"先生,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
  "请说吧。"
  "先生,请你千万不要对经理提起关于我和你赫瑞舅舅打牌的事。"他迫切地恳请道,"你知道的,我们这里规矩很严格,绝对不允许和房客玩牌赌钱。我的意思是说,我之所以会去完全是因为你舅舅的意愿,要不是他邀请我,我是绝对不敢擅自去的。"
  "我不会去说的,请你放心吧。"何楠保证道。面对一个被赫瑞舅舅用手段骗了钱,并且在哀求的苦恼人,他当然不忍心去做不利于他的事情。
  "那会使我失去这份工作的。"开电梯的人哭丧着脸说,"我就快要拿到退休金退休了,我不能想象在这种时候一旦失去了工作,该怎么生活下去。"
  何楠安慰了他几句,离开公寓回家。这时,天色已晚,街道上行人不多。他急于回家享受格雷尔早上答应过要给他做的墨西哥烤肉和甜玉米奶酪,所以走得飞快。各种各样的疑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占据了他百分之九十五的注意力。当他穿过第十九街时,第一声枪响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第二声枪响离他的位置又近了一些,何楠却以为是谁的轮胎爆了,继续走他的路。直到第三次,子弹击碎了他身边的一块玻璃橱窗,让他停了一下。不过,若不是一个十几岁的街头男孩对他大声喊叫:"喂,先生!那辆车刚才在向你开枪。"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枪实弹的何楠还会以为是高温天气造成玻璃爆裂的。
  何楠不知所措地呆立着不动,那个男孩忽然冲上来扯住他袖子,把他往旁边大楼入口里拉。"兵"地一声,大楼门口不远处金属垃圾箱爆出响声。何楠骇然地看着垃圾箱上的弹孔,居然有人枪击他,就好象他突然变成了个像林肯或者肯尼迪那样的重要人物似的。正当何楠对此事感到难以置信时,那个男孩指着对面的马路说:"快看,他们又回来了,黑色汽车!"
  何楠竭力用目光在街道上搜寻,总算看清一辆缓缓驶来的黑色汽车。黑色的凯迪拉克,就像好莱坞电影里常常出现的那样,看不清车上司机的模样,也看不清车上到底坐着多少人,缓慢地行驶着,浑身带着不祥的杀气。何楠紧紧抓住那个男孩的手臂,对死亡的恐惧撕扯着他紧蹦的神经。男孩镇定地安抚他道:"别害怕,你躲在这里他们看不见的。"
  何楠一阵汗颜,又忍不住对生活在枪支泛滥中的美国人民感到钦佩,他要是也有这样粗的神经就好了。街头男孩带着他穿过后门和一条七拐八拐的小路来到另一条街,这里离何楠的住处已经相当近了。男孩问他:"你要去报警吗?"
  何楠出于本能就拒绝了,"不,不!我还是先回去的好。"他想起了拉赛尔和宾奇,以及以先看过的所有美国警匪片,那里面总有一、两个美国坏警察在提醒他不要轻易相信美国人的司法公正。何楠向男孩道谢,发现那孩子用期待的目光盯住他。
  "哦,哦!"何楠赶紧掏空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大约有四十美金,塞入男孩的手中说,"我现在只有这点钱,谢谢你刚才救了我,请收下吧。"
  男孩很坦然地将钱装进衣兜说:"好吧,你自己小心点,先生。我看他们是打算把你当活靶子打哩。"
  何楠和男孩道别后,一口气往住处跑。当他气喘喘地跑进公寓楼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们会不会躲在楼道口等着伏击我?他颤抖着拿出钥匙,用最快的速度打开公寓房门,心里迫切地想着格雷尔。对了,格雷尔会知道应该怎么办的,他会帮我的。
  可事实上房间里却没有人。电视机打开着,调在格雷尔喜欢的体育频道上,表情夸张的性感女主持正搂住一位强壮的橄榄球运动员做采访。餐桌上放着还有些冒热气的饭菜,是两人份的墨西哥烤肉和甜玉米奶酪。看得出,格雷尔在这上面化了一番心思。油汪汪的烤肉上搭配了碧绿的芦笋和红艳艳的小番茄,甜玉米奶酪上有烤成淡黄色的杏仁片,诱惑着人的食欲。格雷尔不多的几件个人用品都在,他唯一的鞋子也在,人却不见踪影。
  何楠像掉进了冰洞似的浑身打颤,他猛地想了什么,转身拉开了房门,跑到走廊另一边的尽头。那里有个垃圾通道口,格雷尔总是喜欢汲着拖鞋到这里来丢垃圾。通道口有一包垃圾,口散开了,里面露出早晨何楠不小心打坏的花瓶碎片。一只印有米奇图案的拖鞋躺在地板上,而另一只肯定还穿在格雷尔的脚上。那天他采购回来,自己要了印有米奇图案的蓝色拖鞋,却把印着米妮的粉红色拖鞋硬塞给了何楠。
  现在该怎么办?锁了房门,拉严实窗帘后,何楠站在客厅里,右手捏着格雷尔遗落的那只蓝色拖鞋,惶急地问自己:"现在我该怎么办?"没有人回答他。一个人被绑架了,何楠看着手里的拖鞋想,这就是无声的证据,比他强壮有力得多的格雷尔在走廊里丢垃圾时被一个或是一伙人绑架了。何楠原本第一个反应就是,"通知警察局!"可当他把手伸向电话时却迟疑了,他能完全相信他们吗?拉赛尔和宾奇就处处透着古怪。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女孩子,那个在麦迪逊广场公园曾经警告他将会遇到危险的女孩子。当时,何楠并没有真正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但现在看起来她的话非常有道理。事实证明了这一点,有人把他当成了枪靶子,还绑架了和他同住的格雷尔,这说明何楠确实处在极端危险之中。
  何楠想不知道当时她说得另一半话是否也是真的?她说是她站在他这一边的,还会把事实真相都告诉他。那女孩子要他在晚上九点到西四十八街一百零五号,找史密斯小姐,现在是七点一刻,时间还算充裕。
  何楠打定了主意,觉得稍稍平静了一些。他看到沙发扶手上堆着一些信件,想必是今天白天收到的,就走过去翻看。所有的信件几乎都无一例外地提到了钱,尽管有不少写信者拐弯抹角地避免提及这个字眼。其中有十来封信是赫瑞舅舅的各路亲戚写给他,当然应该也算是何楠的亲戚们。信中大抵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和回忆赫瑞舅舅在世时的旧闻,都对从未谋面的何楠表示了亲热。给何楠总的印象是:某个表妹想去旧金山上大学,某个姨妈需要给她的肝脏动手术,某个表哥有个发财的大好机会想买下高速公路边上的一个加油站,某个姑婆渴望能在加勒比海度过晚年,某个叔父急需一笔贷款以保住自家的农场不被银行拍卖,如此等等。
  何楠记得卡姆·英巴尔曾告诉过他,当赫瑞舅舅穷困潦倒时他的母亲是唯一向他伸出过援手的人,其他亲戚则把他当害虫一样驱赶,难怪赫瑞舅舅会把全部遗产都留给了从未见过面的何楠,而不是这些人。另外,何楠的住址这些人大概也只有从卡姆·英巴尔那里才能得到,想明白了这一点,让他对这个两面三刀的律师先生愤恨不已。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些无特定对象,慈善机构随机发送的募集捐款的信件,当然也少不了用充满恶意威胁和恶毒诅咒来逼迫你捐赠财产的异端邪教组织的来信。最后一封信却与众不同,信封内仅有一张对折的小便条。何楠急忙打开,上面是打印出来的留言,简短明了。
  请给我打电话,紧急!
  维金斯教授
  2234-4598
  维金斯教授?何楠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从菲尔警官那里,说他是赫瑞舅舅在南美时行骗的搭档,后来格雷尔也证实了这一点。何楠差点就想立刻给他打电话,随即想起既然现在他的住所已经不安全了,难保电话没有被人窃听。他把便条塞进裤兜,打算去西四十八街一百零五号找那个神秘的史密斯小姐。
  要想顺利安全地离开这栋住宅楼,何楠想了半天才想出个自以为万全的法子。走后门,这栋楼房后面是一个小花园,属于一楼的住户怀特先生。在"货到付款的威尔金斯先生"一案中,察觉到受骗了的何楠曾去敲过怀特先生家的房门,向他询问是否有个叫威尔金斯的人和他同屋。
  何楠硬着头皮再次去敲怀特先生家的房门,对着茫然的主人说:"对不起,打扰了。我想借用一下你的后门。"
  "我的后门?"怀特先生惊骇地问道,"你要干什么?"他的表情跟听到外星人已经入侵了地球似的,张大着的嘴足以塞进个网球。
  "对不起,我想如果跟你解释清楚的话,得需要很长时间。"何楠急切地说,"事情很复杂,我必须从这里离开。以后我会详细对你说清楚的,现在我要穿过你的公寓,请帮个忙吧。"
  何楠不管怀特先生是否听明白了他的话,匆匆穿过公寓,打开了他通向花园的门,出门前他回头一看,怀特先生还在呆呆地望着他。从窗户透出的光照着整个花园,虽不明亮,但还能分辨得出周围的景物。何楠沿着石板路走到高高的栅栏前,跳上草坪中的铸铁椅子,抓住栅栏,使劲向上攀爬。等整个身体翻过栅栏后,再慢慢地顺着铁杆往下滑,最后松手一跳,只听见"扑通"一声,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痛得一时不能动弹。
  花园对面的一扇窗户被猛地推开,一个嗓音嘶哑的男人大声地骂道:"真TMD讨厌,你这个臭野猫,快滚蛋,快滚!老子我今天要好好收拾你!"
  何楠吓得屏息静气,躺在原地不敢稍动。这时那扇窗户中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行了,只是猫,行了。"
  "不行!快滚吧!"
  接着隐隐约约传来"砰"的一声,何楠感到有铁制的东西从他身边飞过,随后是"当"的一声。紧挨着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何楠这才恍然大悟,那个男人在用气枪射击,"砰——当",是子弹击中铁栅栏的声音。何楠顾不得疼痛,赶紧跳起来,飞快地逃离这个危险又疯狂的地方。
  何楠来到大街上,使劲地挥动胳膊,想招来一辆出租车。然而,纽约就是这个样子的,当你不需要时出租车塞满街头让你寸步难行,当你急需时却一辆也找不到。最后好不容易拦下一辆,他跳上去人还没坐稳便大声说:"去西四十八街一百零五号,快!快!"
  可惜前方十字路口正好变成了红灯,司机懒洋洋地说:"每小时里遇上22个红灯是常有的事,我的朋友,耐心点吧,这里是纽约。"
  车辆启动后,看着后窗中越来越小的那栋旧公寓,何楠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紧蹦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半个小时后,西四十八街一百零五号已经在他眼前。何楠付了车钱,踏上大楼的台阶。一道玻璃门挡住了他的去路,门口侧墙上有一排标签框格,写着每家住户的名字。何楠寻找着史密斯小姐,所有的住户中姓史密斯的只有一个,住在五楼,不过不是小姐是先生,这下他可犯难了。
  现在已经快九点十分了,比预定的时间稍稍晚了一些。何楠无奈之下,只好贸然一试。他按下通话按钮,旁边的扬声器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呀?"
  "我找史密斯小姐,"何楠紧张地说,"请问这里住着史密斯小姐吗?"
  "噢!上来吧。"电子锁"嗡"地打开了,何楠走进去乘上电梯来到五楼。他按了一下门铃,主人显然早已候在门边,门立即就打开了。
  "你迟到了十分钟。"一个男人微笑着说。他的五官和史密斯小姐很相象,只是头发和眼珠都是柔和的褐色,穿着一身米白色的亚麻衣裤,非常热情地迎接着何楠。
  "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何楠歉疚地解释道。这个人模样让他断定对方应该是史密斯小姐的哥哥或者弟弟,发现终于找对了地方,让他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你总算是来了,"他说,"这才是最重要的。请进来吧!"
  何楠走进了门厅,在这里只可以窥见客厅的一角。那个人关上门,很突兀地高声叫道:"嘿,你这下欠我一百美元了,你知道吗?"
  何楠不解地问道:"什么?"
  "进来吧。"他边说边拉着何楠往里走。何楠眼角瞥到客厅沙发上斜靠着一个男人,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上当了,这是个陷阱,而他是来自投罗网的。刚想刹住脚步转身逃跑,那个人开口说话了:"你还真是个笨蛋啊!好了,你自己说吧,怎么会来这里的。"
  何楠定睛一看,沙发上那人身材魁梧高大,赤着脚,左手端着一个高脚酒杯,酒水中漂浮着三四块晶莹的小冰块。"菲尔警官?!"
  等何楠也坐到了沙发上,菲尔告诉他,他中了他们设计的圈套。首先来说一下史密斯小姐,其实他应该叫史密斯先生——兰迪·史密斯,一个擅长化妆的舞台剧演员,菲尔警官的私人密友。他们向何楠解释说,菲尔和兰迪闲聊时谈起了何楠,说这个一夜暴富的幸运儿,容易轻信别人,经常受骗上当。菲尔认为当何楠了解到自己继承遗产后有可能受到黑手党的威胁时,应该学会了谨慎小心地对待偶遇的任何一个陌生人。而兰迪却坚持说,这种轻信他人的天性不会因为继承了一笔遗产就改变,他略施小计照样能让何楠上当。于是两人打赌,如果兰迪仅凭几句谎话,以及留下的名字和地址就把何楠诱骗到他的公寓,那菲尔就要输掉一百美金给他。如果他的行动失败,那么他要给菲尔一百美金。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菲尔不耐烦地说,"他化妆成个女人,随便编了几句谎言你就冒冒失失的找到这里来,你不要命啦?!"输掉了一百美金,让他说话的口气十分不善。
  虽然现在的情形让何楠觉得有点失望,但他无意责备他们这种轻率的打赌。他向两人解释说自己是如何遭到枪击,同屋的格雷尔又是怎样失踪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报警?"菲尔问。
  "我想起史密斯小姐~~不,是史密斯先生曾提醒我有危险~~我就~~"何楠不敢对菲尔说,其实他有点不信任美国的警察,只好把话说得半真半假。
  "所以你就跑来这里求救?"菲尔不可置信地说,"让我来假设一种可能。兰迪其实就是那个枪击你的人的同伙,他们合谋开枪来证实他的预言,迫使你自动到这里来,而凶手正坐在这里等着送货上门。要是这样,你该怎么办?"
  "是吗?"何楠尴尬地说,"可我觉得她或者他不象是这种人,我可不认为史密斯先生会做这样的事。"
  兰迪·史密斯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叫我兰迪吧。谢谢你,何先生,谢谢你的溢美之词。"
  菲尔警官只得无奈地摇头叹息。他说:"你知道你的问题吗?当你遇到一个陌生人,总会认为他们即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至于太坏,这就是你屡屡受骗的症结所在。"菲尔的不快是显而易见的,他因为轻易输给兰迪一百美金而对何楠耿耿于怀。
  兰迪为他打破了僵局,他问何楠:"要来点什么,白兰地好吗?我觉得你需要一些帮助啊。"何楠点头向他道谢,白兰地加冰块果然有舒缓紧张的效用,他小口小口地喝着,觉得好过了一些。
  菲尔问他:"我想你不会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对吧?就是提醒你被人枪击了的那个。"
  "哦,他没有告诉我名字,他只是一个街头男孩,十几岁的样子,可能住在那附近。"
  "何楠~~~"菲尔再次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警官,我想我有责任教教你今后如何处理这些事情。"
  "请你多指教。"
  "好吧,我说你当时就应该抓住那孩子给这片管区的警察打电话,让他跟警察详细描述一下这辆车子,甚至他还很有可能看见了车上的人。"
  "哦,这么做很有必要吗?"
  "当然!现在这件枪击案里就只有你自己当目击证人,警察如果询问情况,你只能回答'是一个孩子告诉我有人向我开枪',仅此而已。"菲尔虎着脸说,"还有车牌、特征什么的,我想你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是的,我吓坏了,根本没有去看这些。"何楠为自己小声地辩解道。
  "你那个同屋又是怎么回事?"
  "他失踪了,也许被绑架了。他以前曾是赫瑞舅舅的私人护理,现在暂时和我住在一起。"何楠回答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可能知道一些重要的事情,他告诉过你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何楠泄气地说。格雷尔提供给他的情况并不算太多,除了告诉他赫瑞舅舅是个出色的骗子,长于在纸牌上做手脚以外。
  "天知道。"菲尔气呼呼地说,"我要给警察局里的同事打几个电话。你最好另外找个地方暂时避一避。"这让何楠犯难了,他没有地方可去。这时,兰迪坐到了他身边,笑着问道:"我那天扮相怎么样?好看吗?"
  "很好看,我还真以为你是位女士呢!"何楠微微红了脸,有些腼腆的他还不习惯美国人这样直接的说话方式。
  兰迪再次大笑起来,他说:"我所在的剧团规模很小,人手总是短缺,所以我就又去学习了化妆。不过,我是个出色的演员,曾经登上过百老汇,在'猫'和'西贡小姐'里演出角色。"
  "是啊,演蹲在舞台最边缘上的那只杂种猫和跑来跑去的美国大兵,一句台词都没有。"菲尔打完了电话,接口说道。
  "有一句台词的,我站在舞台上高喊'快点!兄弟,这是最后一班撤出西贡的直升飞机了。'"
兰迪并没有因为菲尔的掫揄而生气,他扬起脸和他亲了一下嘴,依然笑着说:"亲爱的,你没有用心看我演出啊!"
  "何楠,我联络了负责凶杀案调查的同事,他们本来就负责你赫瑞舅舅的案子,你应该见过的。"菲尔一面和兰迪眉目传情,一面对他说,"他们想再和你谈谈,也许就是明天早晨。"
  "我知道了,拉赛尔和宾奇。"何楠对这两个人没有好感,说起他们来有气无力的。他一点不信任这两个活象马戏团小丑似的警察,不过,他不敢当着菲尔的面这么说。
  "你有地方住吗?给我住址,我好通知他们。"菲尔问道。
  "我在这里举目无亲,等我找到旅馆再打电话告诉你好不好?"何楠说。
  这时兰迪提议说:"你住在我这里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有两个卧室,虽然另一个小点,但还算舒适。"
  "噢!不,不!我不想麻烦你。"何楠赶紧推辞。算上今天,他才和兰迪·史密斯见过两面,虽然因为那个无聊的骗局,让他们能像老朋友一样交谈,但住在对方家里还是太过了。何况,兰迪和菲尔的关系,他已经猜到了。
  "没有关系的,我喜欢有人和我做伴。"
  "等一等,"菲尔打断了他,"你确实认为这样可行吗?"
  兰迪摇着手说:"为什么不呢?我这里够宽敞,我们能相安无事的。"
  菲尔将身子转向兰迪,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知道这样做的含义吗,亲爱的?"兰迪大笑起来,脸却红了。即使如何楠这般对感情反应迟钝的人,也能听出菲尔话里隐含的意思。兰迪仰起脸,细声回答道:"我一样随时都欢迎你。"
  "好吧,你就住这里吧。"菲尔说,"你和兰迪没有联系,任何人都想不到你会在这里。"
  "不,我还是住旅馆好了。"何楠不想做电灯泡,他再次推辞道。
  "兰迪和我能保护你,你在这里会安全些。"菲尔故意怪声怪气地说,"至少先住几天再说,我可不希望某天在大街上或是下水道里发现一具满身弹孔,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仔细一看居然就是害我输掉一百美金的那个笨家伙。"
  三人顿时一起大笑起来,只不过,何楠的笑容有点勉强。菲尔描述的可怕情形让他有点腿软,他决定还是接受他们的好意比较好些。兰迪满心喜悦地为他们再次倒了酒,他说:"来,为我的新室友干一杯。"
  何楠答应留下后,马上就开始后悔了。菲尔和兰迪坐在客厅里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让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只好借口有点累了,赶紧躲到卧室里去。兰迪是个热情周到的主人,不但为他换了新床单,还把自己的新浴衣借给他使用。
  何楠躺在床上想着格雷尔,他愧疚地提醒自己,他有责任找到并救出这个人,可何楠不知道自己该从那里着手。他尝试着用科学的方法归纳整理一下自己杂乱无章的大脑,就像以前在图书馆工作时那样,把所有的图书分类并编号,建立目录管理。第一件事,赫瑞舅舅是谋杀的,这是确认无疑的事实。第二件事,可能知道某些内情的格雷尔被人绑架了。第三件事,他——何楠遭到了枪击,这意味着想从赫瑞舅舅身上得到某些东西的人虽然杀死了他,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现在打算从何楠那里搞到手。何楠想,他从赫瑞舅舅那里继承的只有钱,那么是否可以就此推断他或者他们想得到的就是钱呢?!可能性似乎很大,这些钱来路不清,照菲尔的说法它们本应该属于黑手党。下面的事情,何楠不敢想象下去了,格雷尔如果真的落入黑手党手里会怎么样?他自己作为赫瑞舅舅遗产的唯一继承人下场又会如何?
  想这里,何楠颤栗了一下。他忍不住跳起来把窗帘拉严实,又毫无必要地检查房门的锁是否结实。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可怕的念头,觉得有一支狙击步枪正瞄准这个房间的窗户,或是两个穿黑色西服带黑色礼帽,端着"芝加哥打字机"的家伙会随时撞破房门冲进来。
  这时,客厅里传来菲尔和兰迪嬉笑打闹的声音,让何楠的思绪再次回到格雷尔身上。兰迪也是个漂亮并讨人喜欢的家伙,有着模特般近乎完美的脸庞和身材。但格雷尔却是一抹异彩,他身上能散发出摄人心魄的东西,叫人一见难忘。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客厅里传来了菲尔的声音,"我回去了,再见,宝贝。"
  何楠觉得很奇怪,忍不住开门探出头来张望。兰迪送走了对方,回过头来正对上一脸惊讶的何楠,他苦笑了一下说:"来,陪我再喝点什么好吗?"
  白兰地加柠檬汁,兰迪略显凄楚的表情让何楠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有妻子和孩子们的,我遇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切。"兰迪往自己嘴里灌着酒,轻声说,"他和我不同,我从来就只喜欢同性,而他是双性恋,除了我,他也喜欢女人。我总想把他从我的头脑里清除出去,彻底的,不留任何印象,可我做不到。"
  "他不会为了我离婚的,"兰迪眨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说,"因为宗教的原因~~还有~~孩子的监护权。法官一般不会把孩子判给同性恋伴侣抚养,这不符合孩子的权益,至少律师是这么告诉我的。"
  "这真是太遗憾了。"除此之外,何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每天这个时候他~~他就必须回去了,回去~~陪伴妻子和孩子,而我只能独自留在这里。"兰迪酒气微醺,人已经摇摇晃晃,明显可以感到他处于清醒意识的边缘。何楠想安慰安慰兰迪,因为他看上去是如此沮丧,眼角挂着泪滴。于是他说:"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至少你所爱的人还平安,没有失踪。"兰迪显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话一出口,倒把何楠自己吓了一跳。他忽然意识到,虽然他们才相处了两天,但对他来说格雷尔已不仅仅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对这样的关系感到厌倦了,但我又放不开,放不开啊~~四年了~~"兰迪呵呵笑着站起来,步履踉跄地朝自己的卧室走去,边走边嘟囔着,"于是我就扮演一个知足的情人,我是个演员~~呵呵,呵呵~~一个很好的演员~~"
  何楠草草洗了一下,回到床上继续躺着。菲尔虽然说凶杀案调查组的警察会关注这件事,但他知道各国都有一个通行的标准,就是一个人要失踪四十八小时以上报案才会被受理。想着想着,何楠迷迷糊糊睡着了。那一晚他没有睡的很沈,噩梦不住的从脑海深处跃出。一会儿是格雷尔满身染血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救他;一会儿是兰迪又哭又笑地告诉他自己怀了菲尔警官的孩子,他们将要举行盛大的婚礼;一会儿又变成卡姆·英巴尔来找他,要他用全部财产买下一幅梵高的名画。
  第二早晨,当何楠头重脚轻地来到客厅时,遇到了因为宿醉而同样头痛不已的兰迪。兰迪穿了一件梅红色的,类似日本浴衣的长袍,在腰部用一根同色的衣带松松系住。他的皮肤很白皙,体形修长,宽大的领口处露出性感的锁骨,怏怏不乐地躺在沙发上喝冰水。
  何楠有些尴尬地和他打招呼,兰迪手捂额头呻吟着说:"何楠,千万别告诉我昨天晚上我都干了些什么,我希望我没有说什么糟糕的话,要不然我的头就会更疼了。"
  何楠无力地笑笑,心想,"告诉一个不算熟悉的人,自己这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争抢她的老公算不算糟糕?"
  "你把购物单子给我,"兰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我下午买好了带回来,这样你就不用冒险出门了。"
  何楠确实需要一些日常用品,牙刷、牙膏之类的东西,他很感激对方的体贴。兰迪笑笑说:"我这就要出门,一整天都会待在剧团里,白天你一个人在家,这样你会自在些。"
  兰迪离开后,何楠无聊极了,只好用不停地转换电视机频道来消遣。后来,菲尔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拉赛尔和宾奇上午就来。所以当门铃响起时,他以为是两位侦探来了。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并非这俩人,而是一位年老的犹太教教士。身穿黑色大袍,戴黑色的大礼帽,留着长长的灰色胡子,鬓角垂下几络小卷卷,正是这独特的小卷卷让何楠认出他是犹太教士。
  这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说的不是英语。何楠听不懂,只好问他有什么事。这人也不回答,看了看手上拿的一张纸条,那上面似乎记了一条地址,没有表示歉意就这样走了。何楠无奈地耸耸肩,想必是找错门了吧。
  十一点半时,门铃再次响起。拉赛尔和宾奇一进门就开始责怪何楠在街上遭到枪击后,没有及时给他们打电话。他们谈到有人企图杀死何楠的理由时,拉赛尔说:"关于你受到枪击的案件,我们有了一个新的推断。我们认为他是否和杀死你舅舅的是同一个凶手呢?"
  "我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何楠说。
  "我们猜想,杀死你赫瑞舅舅和枪击你应该是同样的原因。你怎么想的,何楠?难道是因为钱吗?"宾奇问道。
  这个问题何楠自己也曾经考虑过,他不确定地说:"我想是因为钱吧,据说这是属于黑手党家族的,赫瑞舅舅做了某些手脚才得到了它。"
  拉赛尔和宾奇对望一眼,由宾奇表情复杂地开口说话,"这个传言我们也听说过,不过也仅仅是传言而已,没有任何证据指明科波家族参与其中。"
  何楠觉得当他提到科波家族时,声音有些不自然,让何楠暗地里起了戒心。他斟酌了一下后又说:"我是第一次来美国,如果不是因为这笔遗产的话,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必须杀死我。"
  "另一种推测,"拉赛尔说,"有人想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声灭迹,从而得到你的财产。比如你的一个表兄弟?!这个推测如何,是否更接近真相一点?"
  宾奇表示赞同地附和道:"很明显,根据我们目前调查掌握的资料和事实,我们还无法做出有效的推论,所以只好多做一些设想。"
  "这不太可能。"何楠断然否定道,"第一,我没有表兄弟或堂兄弟,至少我不知道自己有;第二,即使我死了,我的遗产也只能归我远在中国的父母所有,落不到别人手里。"他有些不高兴,感到这两人似有意在误导他,希望他循着他们的思路走。而且,在交谈中总是想尽办法地套他的话。事情还不够明显吗?!赫瑞舅舅被人谋杀,现在又轮到他了,这些钱是一切麻烦的根源。
  拉赛尔和宾奇看和何楠谈不出什么来,露出失望的表情。临走时,一再关照何楠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及时通报他们,然后悻悻地离开了。
  这两个人走后,何楠动手为自己准备午饭,吃的是兰迪从超级市场中买回来的盒装意大利面条。烂糊糊的面条没有一点嚼劲,番茄浆稀得像清水,牛肉却是祖母级的,何楠费了半天事也没能把它们咬烂,只得囫囵吞下。糟糕透顶的微波食品让他加倍思念起有五星级大厨一般手艺的格雷尔。
  当他准备收拾餐盘时,电话铃忽然响起。何楠顺手抓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你是何楠,赫瑞的外甥?"
  "是的。"他习惯性回答,却忘记了这里是兰迪·史密斯的家,应该没有人知道他藏在这里。
  "噢!"那人的声音立刻变得狠毒起来,他嘶哑着嗓子说,"终于找到你了!"话音刚落,不等何楠做出任何反应,电话就"喀嚓"一声挂断了。
  何楠站在大街上茫然不知该向何处去,他躲在兰迪·史密斯家中这件事只有四个人知道,其中三个还是纽约警察。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该信任谁,心里剩下的惟有恐惧。他习惯性地把手插入裤兜,结果摸到了一张纸条。一拍自己的脑袋,他在心里大骂自己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
  请给我打电话,紧急!
  维金斯教授
  2234-4598
  何楠找了个公用电话亭,依照纸条上所写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电话铃响了,一声、两声、三声,他焦急不安地跺着脚,终于一个粗哑的声音传来:"喂,你找谁?"
  "请维金斯教授接电话。"何楠答道。说实话他心里十分紧张,以至于舌头都有些僵硬了。
  粗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是赫瑞的外甥,"何楠说,"请问你就是维金斯教授吗?"
  "你在哪里?在赫瑞的公寓还是在自己的公寓里?"那人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固执地发问,声音里很明显带着戒备。
  何楠也不是个全无心眼的笨人,他立刻就说:"你必须先向我证明你是我要找的人,我们的谈话才能继续下去。"
  "当然是我,难道我会给你寄一个别人的电话号码吗?"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卡姆·英巴尔告诉你的?!"这个问题在何楠的脑子里转了几次,此刻当即问了出来。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当然这是你赫瑞舅舅生前告诉我的。我打电话给律师,告诉他我想和赫瑞的继承人聊聊天,可那个势力眼的家伙根本不理我。后来,我冒充是快递公司的员工打电话给他的接待秘书,骗她说势利眼先生发给你的一封重要信函上地址写得太潦草,我们没有办法辨认,那小妞信以为真就把你的地址报给我了。"
  那人说话时有点大舌头,何楠觉得他应该已经喝了不少酒。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提出见面的要求时,那人开口问道:"你打算在哪里见面,在你家还是来我这里?"
  "不,都不行。"何楠来不及考虑清楚,仅仅是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就断然拒绝了。他想姑且不论这个维金斯教授是怎样的一个人,为慎重起见,他都应该选择一个安全的公共场合与其见面,千万不能再盲目信任一个人。想到这里,何楠灵机一动说:"我们在国立美术馆的大厅里见面吧。"
国立美术馆保存着大量的珍贵艺术品,所以门口装有金属探测器,任何人不得特许休想夹带武器入内,大厅里还有许多配枪的安保人员,这些机场里免费发放的旅游小册子里都写着,是何楠眼前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见面地点。
  "什么时候?"维金斯教授问道,然后又十分不满地嘟囔着,"听着,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赫瑞舅舅,为了帮助一个老朋友的孩子,你这样的态度可不是对朋友应有的。"
  "我从没见过你,连你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所以别我说信任。"何楠口气不善地顶撞了过去。要是换了以前,他会立刻向对方道歉并解释一下,可自从来到美国,又发生了这么多超过他承受能力的事情,不知不觉中何楠的性格也改变了,变得更实际,更像一个美国人。
  "我的天呐,你大概遇到什么顶顶糟糕的事情了吧?!好吧,就依你的意思办,明天上午九点行吗?"
  "好吧,没问题。"何楠答道,"我们怎么见面呢?"
  "我们可以每人手里捧一束红玫瑰,然后~~"维金斯教授说了一半,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何楠龇牙咧嘴的声音就吃惊地问,"你不愿意?这样不好吗?"
  "报纸,"何楠忍着恶寒说,"还是一人拿一份星球日报比较好。"两个大男人见面居然捧玫瑰,还不把路人都恶心死,何楠心想这个维金斯教授只怕是文艺片看多了。
  挂断电话后,何楠踌躇着要不要给兰迪打个电话,好让他放心。说实话,要是知道他下落的四个人当中只有一个是无辜的话,何楠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一票投给兰迪·史密斯。菲尔是警察,是反诈骗侦缉队的队长,可他却背着自己的老婆长年和其他人搞在一起,何楠心想一个对自己妻子都不忠的人,又怎么能指望他对朋友忠诚呢?何况这个朋友才认识两天而已。拉赛尔和宾奇同样是警察,也处处透着古怪,先不说他们俩知道格雷尔失踪后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就拉赛尔来说,凭警察的薪水他怎么可能有能力常去"哈维"那种地方,听格雷尔说那里一杯啤酒都要卖十块钱。只有兰迪看上去没有什么心计,单纯地对爱情抱有幻想。
  正当何楠打算再次投币时,眼角突然瞥到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慢慢地,慢慢地向他的位置逼近。现在是夏季,太阳挂在高处毫不吝啬地散发出巨大热量,可何楠却感到浑身冰凉,他赶紧出了电话亭,一头钻进旁边的小巷。
  何楠快步在小巷子中穿行,他不敢发力狂奔,生怕这样反而把自己暴露给敌人。来到一条大街时,他抬头看了一下路牌,这才知道自己慌乱中跑到了阿姆斯特丹大道。何楠记得离这里不远应该就是哥伦布大道,在七十九街上有一个天文馆和自然历史博物馆。他悲哀地想到自己在来纽约之前,曾花了一番工夫研究纽约地图,记熟重要景点的道路,打算一拿到钱就展开自己的纽约观光之旅,想不到天不遂人愿,观光之旅成了逃命之旅。他向七十九大街跑去,天文馆和自然历史博物馆门口都有警卫,万一对方追上来,也好向警卫求救。
  何楠一边跑,一边回头察看,那辆不祥的车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他能感到黑色凯迪拉克还在紧紧尾随着他。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使他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觉得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看上去都很像歹徒,路人手中提的皮箱内好象装满了炸弹,手臂上搭着的大衣内似乎隐藏着削音手枪。甚至沿街任何一个窗口打开都会把他吓得一身冷汗,生怕会有一支狙击步枪从那里钻出来。何楠一心想快点摆脱危险,却在一个街口转错了弯,没有到达七十九大街,而是来到一个又暗又脏的小巷中,等他发现自己的去路被一道铁丝网阻挡时,忍不住惊叫起来。身后隐隐有汽车驶来的声音,他慌张失措地爬上铁丝网。尖刺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流了下来,巨大的恐惧下,何楠丝毫没有感到疼痛,他拼命向上攀去,终于翻过铁丝网,重重摔在一个垃圾箱里。
  何楠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浑身又脏又臭,身上到处都是果皮和墨绿色的不明黏液,额头上还沾着一小块已经腐烂的披萨。可现在他顾不得满身污垢,挣扎着爬出垃圾箱继续逃跑。前面有个出口,已经可以看见整洁的大街和匆匆赶路的行人,何楠大喜,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他催促自己加快脚步,巷口已近在咫尺。
  突然,一道黑影挡住了所有的光线,黑色的凯迪拉克出现了,正拦在何楠前进的路口。何楠骇然失色,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好象被人抽空了一样,一屁股坐倒在地,连继续逃跑的勇气都失去了。方才他跑得太快太用力了,此刻胸膛里仿佛要炸裂开了似的,连呼吸都疼得难以忍受。
  黑色的凯迪拉克的车门打开了,倒在地上的何楠恐怖地瞪大了双眼睛,等待着最可怕的命运降临到他的头上。一个带墨镜的男人坐在后座冲着他冷笑,就像电影中一样,身穿黑色条纹西服,嘴里咬着雪茄。像打算在吃掉猎物前先尽情戏弄一番似的,他并没有急于从车里下来,而是一条腿搁在地上,一边吸烟,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可怜的逃亡者。
  一向软弱的何楠本来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却被对方这种极度蔑视的态度激得愤怒起来,他勉力起身,掉头向后跑。那人在他身后"桀桀"地怪笑着,从胸口抽出一支黑沉沉的手枪,慢慢对准何楠的背后。何楠向后一看,几乎把命都吓掉了,他绝望地大叫:"救命啊,救命!救命!"却忘记了纽约市民必须切记的第一保命要则:遇匪要喊'着火',喊'救命'是不会有人理睬你的。
  就在何楠以为自己这次要玩完的时候,小巷中一扇小门忽然打开了,一个人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进去。黑暗中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就拖着他穿过一家餐厅的厨房,又闯进一家洗衣店,最后七拐八拐钻进一家情趣用品商店。那人才放开了他转过身来说:"美人,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何楠定神一看,激动地抱住对方喊道:"格雷尔,你没事,太好了,这太好了。"
  何楠因重逢喜极而涕,格雷尔却捏着鼻子大叫:"宝贝,你先放手,你~~你实在太臭了!就像是被人刚从垃圾箱里掏出来一样。"
  何楠确实是刚从垃圾箱里爬出来的,方才急于逃命倒还罢了,现在安全了连他自己都受不了这一身的臭味。格雷尔带他来到店堂的二楼,那里是主人的卧室兼仓库,有一个小小的浴室。在何楠一遍又一遍的洗澡时,他脱下的所有衣物都被格雷尔毫不留情地丢掉了。他塞给他一条新内裤和一件长袍浴衣,说是此间主人的免费馈赠。店主人名叫比尔,格雷尔告诉何楠说,他们曾是"哈维"的同事,他从那些黑衣人手中脱困后就一直受到这个人的照顾。
  "情趣用品商店老板的品味果然特别。"何楠用手指提起那套行头,心里哭笑不得地想。据说这是店里销路最好的商品之一,一条黑色的小内裤,样子跟古埃及人用的兜档布差不多,也就是说只有前面是一小块布料,两侧和后面全是细细的带子。长袍浴衣同样也是黑色的,式样还算正常,不过料子却是透明的丝绸,没有扣子,靠一根长腰带系住。何楠别无选择,他总不能全裸出现在格雷尔和陌生人的前面。
  "哇噢!"比尔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同时他也很钦佩自己的眼光,他见到何楠第一眼时就知道这个中国人很适合黑色。神秘的黑色能把他全部的美丽与性感都释放出来,那细长的眼睛里好象包含了一层水雾,比夜色还要迷离诱惑,更不用说那匀称的身体在丝绸的包裹下是怎样的勾人了。要是美人能把手上紧攥着的大毛巾放下,那就更棒了,他回头对格雷尔挤挤眼睛,不出声地用口型说:"兄弟,你有福了。"
  从何楠出现的第一秒钟,格雷尔就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他心里即有点懊悔不该没有仔细查看就硬塞给他这么一套衣服,又有点庆幸能看到这样诱人的风景。何楠的脸热得都能煎鸡蛋了,他用毛巾挡住自己的重要部位,悻悻地说:"格雷尔,你能不能帮我买些衣服来,我明天怎么出门啊?"
  "哦,我这里有的是,你可以随意挑选,对你我全部免费,我的美人。"比尔插嘴说。
  "谢谢,我还是另外买好了。"何楠赶紧拒绝他的好意,比尔店里提供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他大致可以想象出来,还是不穿为妙。
  "可惜~~"比尔不甘心地大叫道,"我走了,去朋友家住两天,你们可以自由地使用我这里,包括我的商品哦!"说完暧昧地一阵大笑后和格雷尔拥抱告别。
  送走比尔后,格雷尔找出医药箱为何楠消毒手上的伤口,幸好都不深,血也止住了。何楠这才有机会问他脱困的详情。
  "我从窗口爬了出来。"格雷尔说,"我去丢垃圾时一个人过来问路,然后我就闻到一股三氯甲烷的味道,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女皇街上的一个阁楼里了。他们用绳子捆住我,还蒙住我的眼睛。一个男人过来问我一些问题,都是关于赫瑞的事,我照实说了。他还算满意,所以没有给我苦头吃。"
  格雷尔的手腕上还有绳子留下的淤痕,何楠满心愧疚地轻抚它们。他又接着说:"后来又来了两个人,和原先的那两个人在隔壁争论起来,我没办法知道他们在争什么,只听见有人生气时高声说了句'我们科波~~',还有就是踢坏东西的声音。"
  "我用膝盖把蒙眼布蹭掉,看清楚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小阁楼,等到了晚上还没有人来理我。我想这下可糟了,这样下去我会饿死,那滋味比挨枪子还要难熬。我就在一个桌脚上磨绳子,好不容易才弄断了它们。"格雷尔一面安慰何楠,一面继续说,"然后,我就跳窗跑了,回到你的公寓没有见到人,我知道有大麻烦了,赶紧出来找老朋友帮忙。我去了'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跟他说了一些事,他们表示愿意出力。今天在街上突然看见你,我大叫你的名字,你却不理我,然后我看见那辆黑色凯迪拉克在追你,就钻小路过来接应。"
  "你怎么样,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格雷尔说完了自己的遭遇,开始询问何楠。
  何楠把自己这两天的经历一点点告诉他,说了他在大街上遭遇枪击,认识了兰迪·史密斯和菲尔警官,还有与拉赛尔和宾奇的再次会面,以及那个神秘的威胁电话。格雷尔皱起了眉头说:"我就在担心这事呢,宝贝!我被绑架的时候听到那伙人谈起过什么他们在警察局里有人,可以大胆地干。"
  "他们想要拿回这些钱,我该怎么办?"何楠沮丧地问道,"警察也未必可靠,我很害怕,格雷尔,真的很害怕。"
  "我也害怕,不过总会有办法的。你不是约了维金斯教授吗,明天听听他怎么说。"格雷尔回答说,"我还以为这个混蛋留在南美哩,他应该比我知道的多。我陪你去见他好吗?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
  "好的,谢谢,格雷尔。"何楠感到一阵宽慰。格雷尔是个好人,他对他说"我们",这让何楠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两人说话时,格雷尔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对方的领口里钻。在亚洲人里面,何楠并不算矮小,但在欧美人眼里他纤细的四肢简直就像是用陶瓷烧出来似的精致,黑色透明丝衣下,那光洁的身体若隐若现,让他有点不自在。
  "对了,"何楠想起了一件始终没有机会告诉他的事,"我去赫瑞舅公寓的那天,路过银行街顺便给你开了一个帐户,转了一万美金给你,我想你需要一些钱的。格雷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对你表示感谢。"
  "这么多钱?!"格雷尔大吃一惊,"其实你不必如此。"
  "这也是赫瑞舅舅的意思,他希望你能过得好,我只是遵照执行他的遗愿而已。你对我太好了,我本应该给得更多,如果事情能了结,我会这么做的。"何楠低声说道。
  格雷尔愣住了,何楠坐在他对面,真诚地对他表示感谢,他的脸庞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比平时还要清秀。格雷尔忍不住伸出手指沿着他柔和的面部轮廓轻轻摩擦,何楠先是微微一惊,等看清对方眼睛里并无半点猥亵之意,反而露出了迷茫与困惑,竟然没有做出躲避的动作,任他在自己的肌肤上流连。指尖传来对方的体温,就像冬日里的壁炉那样暖得让人眷恋,但格雷尔知道他必须走,有人在外面等着他的消息。他轻叹了一声说:"你先上楼睡觉吧,我去给你买要用的东西。"
  小心锁好店门,格雷尔拐了几个弯就看到了站在一个黝黑门洞里的比尔,他窝在那里吸烟,一明一暗的微弱火光把他映得怪异非常。格雷尔察看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在附近才慢慢走过去。比尔抬眼看了看脸色不佳的他,问道:"怎么样了?"
  "很顺利,他已经完全信任我,计划可以全面展开了。"格雷尔回答道。
  "太好了,"油腔滑调的比尔不见了,他说话的声音既沉稳又干练,"我们准备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收网了。"
  "是的!"
  "你的脸色不好,但这个时候不可以心软。你应该明白的,兄弟!"比尔老于世故地告诫他。
  "我知道,"格雷尔叹息道,"只是~~他是个好人,很善良而且单纯,我却无耻地利用了他。"
  第二天,两人依约来到国立美术馆。何楠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那套性感睡衣,穿上正常的衣服后他就不必再包着大毛巾走来走去了。格雷尔伴成游客的模样,站在离他十几步左右的地方,假装对一幅抽象派油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何楠手里捏着报纸,坐在角落里供人休息的长凳上,留神关注着进出大厅的各色人物。
  这时,一个男人朝四周观察了一番后,笔直向他走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他身旁。何楠紧张地打量对方,这是一个留着蓬乱浓密胡子的老人,胡子浓密到几乎看不见他的嘴。头发是灰白色的,挺长,有点脏,靠发蜡的帮助使它一律向后倒去,露出了饱满的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既大又厚的黑框眼镜,难看的款式让他看上去有点呆头呆脑的。他中等个头,却穿着一件十分宽大的老式花呢西服,领带虽然破旧不堪,却被主人仔细地系在脖子上,让这个人的形象越发显得落魄潦倒了。
  "你好,孩子,"他用粗哑的声音开口说话,"我就是维金斯教授,我们通过电话的。抱歉,我没能买到星球日报,他们告诉我卖光了。"
  "你知道我是谁?"何楠小声地问他,偷偷摸摸的样子像是特务在接头。
  "当然喽,你赫瑞舅舅对我提过一次你的事,所以我知道你大概的样子。"他说,"我们能换个地方吗?我喜欢边喝边聊。"
  "不,我想还是在这儿比较好。"何楠坚持道。他瞥到格雷尔正在不动声色地向他们坐的地方靠近,这让他感到心里塌实。
  "你很固执,年轻人,和赫瑞一样的精明。"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悻悻地说,"我有点紧张,我可不希望被人知道我在通风报信,会有大麻烦的。"
  "谁?你说的是谁?"谈话终于进入正题了,何楠赶紧问道。
  "科波家的人,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他们是危险分子?"
  "是的,他们来自南美的佩德罗·科波家族,在美国已经生活了有一百年这么久。"维金斯教授摇着头说,"我和赫瑞不该招惹他们的。"
  "能从头开始说吗?"
  "好的,"他动了动略现臃肿的身体,开始回忆道,"我那时在大学里出了事,只好孤身去巴西碰碰运气,就是在那里认识了赫瑞。我在当地开了一家酒吧,生意曾一度不错,来的都是些有钱人。"
  "赫瑞来找我商量想额外再挣点钱花花,他玩纸牌很在行,我可以为他物色目标,所以就决定合伙干。南美人天生喜欢赌博,都是些易于激动的拉丁人后裔,不过他们只是小鱼,真正的大鱼是那些在巴西避难的大亨。你明白吗?"
  "我明白,请继续说吧。"
  说到这里,维金斯教授面露得色,摇头晃脑地比划着说:"赫瑞玩牌除了赢钱外,还认识了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就利用高明的骗术,在巴西重操旧业。有一个姓科波的年轻人看上了一块土地,决心投资建厂。赫瑞知道后觉得有机可乘,他需要一个人扮演土地交易员,就找了我。后来我们从那个年轻人手里弄到了二百多万的现款,我分到了不少,其余都到了你赫瑞舅舅的腰包里。然后,他就回纽约去了。"
  "后来事情却变得不受我们控制了,那个科波家的年轻人居然跳楼自杀。谁会想到呢?他这么年轻,本可以从头再来,可他却精神崩溃了。科波家族中的老大知道后非常生气,他们都是些厉害的家伙,查来查去就找到了我。"他边说边紧张地朝四周张望,"我被迫交出了所剩下的钱,幸好我对他们说我并不了解内情,只是受雇出面扮演一个角色。感谢上帝,他们相信了,总算给我留下一条命。"
  维金斯教授往何楠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又说:"他们向我逼问赫瑞的住址,我不敢说不知道,就把他以前的旧地址说了出来。其实我知道他已经不住那里了,我可没有出卖老朋友。"
  何楠听得毛骨悚然,他继承的财产上沾满了鲜血,有黑手党成员的,赫瑞舅舅的,甚至或许还要沾上他自己的血。他颤抖着说:"但他们终于还是找到了他,要了他的命。"
  "因为是他策划了这场骗局,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赫瑞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所以没有听从我的劝告。我曾劝他把钱交出来,这样也许能保住性命。幸好你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他们现在只是想收回这些钱,不会在意你的,他们放过了我就是证明。"
  "聪明一点,你得处理那笔钱!"维金斯教授口气严厉地说,"要么还给他们,要么捐献给慈善机构,不让这些人死心的话,他们是不会收手的。"
  "这可是一大笔钱,为此我才来的纽约。"何楠犹豫着说,"赫瑞舅舅明知受到黑手党的威胁,为什么没有报警?"
  "孩子!"维金斯教授摇头说,"这一个世纪以来,他们起码收买了半个警察局,何况我和赫瑞干的事也不能跟警察先生们明说。你没办法分清谁是好警察,除非你去找'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这样的组织,寻求他们的帮助。赫瑞就曾依靠他们的力量来躲避科波家族的追杀,可惜后来他挨不住寂寞,否则也许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何楠点点头,这和他的猜想一样,只是哪一个才是警察里的败类呢?菲尔警官吗?也许拉赛尔和宾奇的嫌疑更大,最糟糕的情况是很可能他们三个都是。维金斯教授告诉他的往事把何楠先前得到的点点滴滴线索串联了起来,现在事情已经完全清楚了。只是何楠还有一个疑问,于是他问道:"比尔·伟伯是谁?"
  话一出口,他就惊讶地看见维金斯教授像一只掉进沸水里的青蛙似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问问,你知道他吗?"
  "噢,当然了,你不可能知道~~他是个不重要的人~和赫瑞做过生意~~不重要~~你~~我认识~不~~不能算是认识~~"维金斯教授用手指不停地擦着自己的嘴角,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何楠断定他一定认识那个给赫瑞舅舅写过威胁信的比尔·伟伯,他立刻追问道:"你是否在哪里见过他,他和赫瑞舅舅被杀有关系吗?"
  "没有!"维金斯教授被这个问题弄得心烦意乱,两只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眼光闪烁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最后,他摇了几下头,丢下一句,"你要小心。"就慌慌张张地走了。
  格雷尔带着何楠再次回到他们的临时住所——霍普金斯情趣用品商店。老板比尔·霍普金斯接待着一个顾客,那人定做了一套大红色的羊皮束缚衣,正在检视。看见何楠进来,立刻露出惊艳的眼神,意图搭讪。跟在后面的格雷尔顿时沉下脸,一巴掌推开,拉着尚不明就里的何楠上了二楼,留下倒霉的比尔去安抚那个生气了的客人。
  等进了房间,何楠把方才和维金斯教授的谈话一一告诉格雷尔。说实话,他很沮丧,虽然他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七十二万美金对他来说是很大一笔财富,这些钱能改变他现有的生活,让他下半辈子过得安逸富足。他觉得自己实足一个倒霉鬼,想到人生的诸多不如意,眼眶已经微红。
  格雷尔安慰他道:"别太担心了,明天我陪你去'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我和他们谈过,他们愿意帮忙,我们小心一点,会没事的。"
  何楠点点头,但他不认为自己有勇气再一次面对黑手党的枪口,不知不觉中眼泪渗出了眼眶。他不想让格雷尔发现自己是如此软弱,于是侧过脸躲避着对方的目光。格雷尔叹了一口气,在他背上轻轻拍几下以示安慰。没想到此举不但没有让原本一直在克制自己情绪的何楠停止流泪,反而使他放声大哭了起来。格雷尔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尴尬的情况,只得手忙脚乱地安抚着眼前这个泪人,把他拥在怀里不停地为他擦拭泪水。
  其实何楠自己也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当着别人的面突然崩溃是非常丢人的,但流下的眼泪却无论如何收不回去。他脸上涕泪横流,又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心想反正今天丢人已经丢到了姥姥家,索性扯住格雷尔身上的汗衫乱擦,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和向人撒娇差不多。格雷尔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在自己怀里扭动,要是换另一个人做出这样的姿态,那他会热烈地亲吻并抚摩对方,然后两人顺理成章地上床。可是何楠不同,也很清楚他不是在挑逗他。话虽这样说,但身体的反应却是再真实不过的了,格雷尔觉得血流突然加速,一股热量直往身下冲。
  他低头看看,何楠两只眼睛通红着,手紧紧抓住他的前襟,似乎全心全意地依恋着他。格雷尔有点自欺欺人地想,"我吻他一下不要紧吧,就一下,吻他的额头。即使他很保守,也会认为我这是在安慰他,就像家人朋友之间会做的那样。"他心虚得很,动作不免僵硬,那个吻一点不温存,至少何楠就不认为那是个吻,感觉倒像是被大鸟啄了一下。所以他摸摸额头,满脸不解的表情。
  格雷尔只好苦笑,他们俩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他总算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何楠在感情上相当迟钝。他拼命克制自己的欲望,轻轻把他推开了一些。何楠感情上发泄过了,已然镇定下来,他问格雷尔哪里可以上网浏览,得到答复说比尔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如果他需要的话可以向他借用。何楠对维金斯教授的话感到有疑问,虽然他说出的事情与他所掌握的情况相符合,但当他提及"比尔·伟伯"时,维金斯教授的态度非常古怪,这一点促使他想去查明真相。
  何楠在网上查到了一些关于赫瑞舅舅被杀的新闻。每一条新闻开篇几乎都用了骇人听闻这个词,文章重点放在死者生前拥有大量神秘财产和他已经患有癌症濒临死亡这两点上,结尾大多可笑地加上一句:是谋杀,绝非因种族问题而死于非命。何楠不得不在繁杂的消息中搜寻一些稍有价值的东西,然后抄录下来。
  他发现赫瑞舅舅是在星期一的晚上死于非命的,那天格雷尔正巧出门去找他的朋友玩乐,当他回到公寓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发现尸体后立即报了警。据警方估计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死因是被一件钝器猛击后脑造成昏厥致死的。可奇怪的是,并未在案发现场附近发现被丢弃的凶器。一般来说凶手行凶后会立即处理掉凶器,以免被当场人脏俱获。房间的门锁是完好的,没有任何强行闯入的迹象,屋子里也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很显然死者和凶手认识,甚至相熟。
  "新闻日报"的报道更详尽一些,他的记者采访了负责此案的警察。何楠很不情愿地从网页上再次看到了拉赛尔和宾奇的那两张面孔,他们透露说赫瑞舅舅当天没有约见任何人,当然这点是格雷尔提供的证词。而报案人格雷尔当天晚上和他的朋友一起去了酒吧,并一直待到凌晨,那个朋友名叫——比尔·霍普金斯。报道中还提到一位据称是赫瑞舅舅主治医生的人,鲍勃·斯伯森医生证实死者确实来日无多,字里行间明显流露出对失去这样一个固定财源的惋惜之情。
  何楠把"比尔·伟伯"这个名字输入查找,这个名字太大众化了,他起码找到了一百万条与之有关的信息。他只好又加上"纽约"做为副条件,可还是剩下几万条信息,凭他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分检这么大量的信息资料,于是作罢。等何楠想起他在赫瑞舅舅公寓里抄下的那个地址时,事情就变得简单了。比尔·伟伯果然是个律师,在业内有一些小名气,因他的雇主中有几个人是政客而在一些新闻报道中被提及。显然这个比尔·伟伯是受人委托向赫瑞舅舅发出了这封信的,到底是谁雇佣了他呢?那些黑手党?似乎不像,黑手党不喜欢拐弯抹角,至少何楠所知道的好莱坞电影里的黑手党都不喜欢拐弯抹角。
  他又查了"鲍勃·斯伯森医生",发现他在公园大街拥有一家私人医院。网上有些不利于他的谣言,说他曾替一些有钱人做证,证明这些人的身体出了问题,从而帮助他们逃脱或减轻法律的制裁。何楠觉得这个鲍勃·斯伯森医生也许会知道些什么,就把他私人医院的地址和电话记了下来。
  何楠在网上忙碌时,格雷尔下楼来到店铺里。老于世故的比尔一眼就发现了他的状况,嘲笑道:"兄弟,我把芬妮借给你消火好吗?你的小弟弟快爆炸了。"芬妮是新款的橡皮人偶,有极为夸张的G罩大胸,是比尔店里的畅销女皇。格雷尔不理睬他,走到角落里坐下。
  "怎么,不舍得动你的小乖乖?"比尔问道,"我们的王子殿下也恋爱了?"
  "还不至于这么倒霉~~"格雷尔说了一半又沉默了。他本想说得轻巧俏皮一些,但不知怎么地口气幽怨,活像一个弃妇。
  "嘿,还能挺住吗?"比尔了然地低声说,"事情就快完了,到时候你想怎么就怎么样,现在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我知道。"格雷尔闷闷地回了一句。他很早就清楚自己的性向,父母很开明,并不在意他喜欢男人。但何楠却根本没有想过要和一个男人交往,等他知道了一切后他们之间这点可怜的友谊只怕也保不住。他感到焦躁气闷,竟然有一种想要破坏的欲望,把比尔的店砸了怎么样?似乎不坏。
  格雷尔两眼冒出青光的模样实在骇人,比尔心知不好,赶紧换了话题。他向二楼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都准备好了,明天把他带过去就一切搞定。"
  格雷尔阴郁地盯着脚下的地板,好象那里突然开出了朵大红花似的,听到比尔的话也不抬头搭理。隔了许久,才重重点了一下头。
  格雷尔的手艺好得没话说,他早餐做了煎蛋三明治和烟熏肉,何楠足足吃下了两人份才满足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躺到躺椅上喝咖啡。天气很好,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吹风既悠闲又惬意。何楠觉得前两天被人枪击追杀的事情好象一场梦似的那么不真实,他寄希望于能尽快与"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的负责人见面,在他们的帮助下安全地躲藏几天,一等房产出售成功就尽快回到中国去,那里才是他的家。
  格雷尔为他准备了墨镜和渔夫帽,他自己则用一块橙色非洲头巾包裹了起来。比尔笑嘻嘻地调侃着他,说他活象一个卖艺的流浪汉。何楠却觉得即使这样,格雷尔依然很漂亮,像个王子般的光彩照人,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给他的惊艳感觉。
  "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租用了洛克菲勒中心大厦的第三十六层,占据着一个不大的角落。何楠见到朴素的接待室和列在一面墙上的众多荣誉铜牌,顿时心生好感。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人出面接待了他们,他和格雷尔认识,亲切地相互握手致意,格雷尔告诉何楠说这个人名叫麦克,以前干过特种兵,现在是这里最厉害的私家侦探。
  "真抱歉,让你们久等了。"麦克说,"你们的事情上次我听格雷尔说了一些,是严重的犯罪案件。"
  "是的,一系列的犯罪案件。"格雷尔对他说,"先是谋杀,然后枪击,又是绑架又是未遂谋杀,还涉嫌贿赂警察。你明白这一切吗?"
  那人听了显得颇为吃惊,他定了定神,微笑着问道:"真是够严重的,先生们,你们知道是谁干的吗?有没有什么线索或是证据?这很重要。"
  这时,一个看来相当高贵的男士走了进来。灰白的头发整齐得一丝不苟,藏青色的西服合体大方,看上去保养得不错,神采奕奕。他微笑着致歉道:"抱歉打扰一下,麦克,你见过科波兄弟的卷宗吗?我现在需要用一下。"
  "对,对!"格雷尔大叫了起来,"我们正要说的就是这些家伙,就是他们干的好事。"
  "太猖狂了,这些犯罪集团!"来人气愤地说,"你说是不是,麦克!我们一直都收到关于他们的报告,这些黑手党。"
  "是啊,"麦克附和道,他起身为大家做介绍,"这位是登格参议员,他是我们的名誉主席,一直致力于完善立法和打击有组织的严重犯罪。"
  "哪里,我只是挂了个名誉的头衔,真正为大众服务的是我们这里所有的工作人员,他们都是些正直可信的人。"参议员态度谦逊地说。这位政治家优雅谦和的风度立刻赢得了何楠的信任,他感到来对了地方。
  格雷尔似乎也挺欣赏这位先生的,他当即说道:"您愿意帮助我们吗?请您也坐下来听听我们的事情吧。"何楠赶紧站起来为他拖来了一张椅子,满心期待地请他入座,有这样一位重量级人物出面,让他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好吧,请谈谈吧。"登格参议员含笑坐下。
  何楠和格雷尔分别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陈述。何楠的口才并不算太好,尤其是不能使用母语,他说了好半天,还是觉得自己只把情况介绍了个大概,有太多的细节被遗漏了。格雷尔的陈述却相当精彩,绑架、审讯、逃脱等等都叙述得活灵活现。
  "唉,"参议员听后感慨地说,"令人难以置信,在当今美国居然还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挑战法律,这是绝不能容忍的。"
  "那请帮帮我们吧。"何楠向他求助道。
  "何先生,赫瑞曾是我的朋友,他为'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做了许多事,向我们提供捐款和免费的咨询,做为回报,我们很愿意帮助你和你朋友。"参议员表情诚恳地说,"你迫切希望我们为你做什么?"
  何楠看看身边的格雷尔,等着后者给他拿主意,格雷尔问道:"能把这伙恶棍告上法庭吗?我们愿意做证人。"
  参议员耐心地解释道:"你们拿不出有力的证据,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目击者吗?帕斯先生,我们的法律制度给予被告的权利往往要多于起诉者。你是否知道一项罪名一旦被法院宣判无罪,任何人都不能使被告因同一罪名二次受审。我们已收集了有关科波家族的大量档案资料,我相信他们一定法网难逃,但请再耐心一点,必须等有十足把握才能出手,因为我不想在法庭上败给他们。"
  何楠和格雷尔彼此交换着眼神,他困惑地问道:"我们经历的还不够吗?他们开车跟踪我,枪击我,还打电话威胁我,格雷尔被绑架,他可以证明我说的没错。"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登格显得有点无奈,"因为你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和事实,只能说怀疑是他们干的。你知道科波兄弟能雇佣最好的律师团来为自己辩护,这些人可以轻易曲解你们能提出的任何一条证据。请相信我,现有的这些对他们构不成威胁。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也极为同情你们的处境。我们一直在尽力收买情报,希望能得到一两个有用的名字,最好是犯罪集团内部的人或是被他们收买的警察,然后再设计让他们吐露实情,这样就好办了。比如说,如果我们能弄到绑架帕斯先生歹徒的名字,就可以引诱他供出对主谋不利的证据,这些才是让罪犯无可推卸的强有力的证据。但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和资金,纽约市犯罪记录的统计数据一直呈增长趋势,我们没有足够的经费。"
  "照你这么说,"格雷尔失望地说,"那科波家族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了。"
  "我所能建议的,"登格参议员摊开双手说,"那就是你们最好尽快离开这个城市,要不干脆离开这个国家,直到这伙罪犯被送上审判席,你们在回来。"
  "那得多久?"格雷尔急急地问道。他面容愁苦地看了看何楠,何楠知道他不想离开一直生活的纽约,只得抱歉地对他耸耸肩。
  "这个我可不敢保证,"参议员说,"我们已经有了一些成果,但还需要更多的确定性的证据,要是我们能有更多的钱就好了。我在向我的一些热心公益的朋友游说,希望他们能对这里的做一些捐赠,等捐款一到,我们会做得更多。在这之前,我可以让人为你们准备一个临时的住所,你们可以先在那里躲几天。"
  一直没有说话的麦克这时接口道:"对,你们先躲躲,这样比较安全,迟早总会清算他们的罪行。"
  何楠看向格雷尔,对方朝他点点头,登格参议员的建议是明智的,他们都决定都要接受他的帮助。麦克先离开了接待室,去为他们安排临时藏身地。参议员拉着何楠向他说了许多缅怀赫瑞舅舅的话,为失去这么一个热心资助公益事业的朋友而感到由衷的悲伤。何楠裂着嘴苦笑,不敢想象要是登格知道了赫瑞舅舅的光辉事迹后会是怎样的大惊失色。
  格雷尔说想回比尔的店里取行李,何楠生怕他一个人面对正气凛然的登格参议员时会愧疚无地,就同意陪他一起回去。俩人小心翼翼地穿小路来到第七十九街,再往前走时,街对面跑过来一个人,冒冒失失地撞上了何楠。何楠"唉呦"一声倒在地上,胸口被那人撞得生疼生疼的。那人赶紧一边伸手去扶他,一边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紧吧?"
  何楠抬头见到那人是一个漂亮的大男孩,利落的短发下一双大眼睛极为灵活,颇有些顾盼生姿的味道,两边面颊上各有一个酒窝,衬得那笑容简直比阳光还要灿烂,让人很难对他真的生气。何楠借力顺势起身,客气地回了句,"没关系。"
  正说着话,又有一个人跑了过来,何楠一看跟前面那人一模一样,不问也知道他们是孪生兄弟。何楠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相象的双胞胎,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两人立刻察觉到了,同时露出坏笑问道:"看上我们了?我们俩好看吗?"
  何楠大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幸好格雷尔在一旁帮腔,冷冷地说:"比发情的公驴好一点。"那两人也不生气,反而站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大笑了起来。格雷尔不愿和无聊人士多费口舌,拉了何楠就走,那两人顽皮的声音却从后面追了上来:"嘿,大家都是中国人,要是你情人欺负你的话,记得来找我们帮忙。"
  何楠见被人误会了他和格雷尔的关系,不禁更加羞惭,想摔开格雷尔的手,却被他大力握住死也不放。直到他们回到了比尔的店铺前,何楠才好不容易抽回了自己的手掌。
  比尔的店门虚掩着,格雷尔发现后有些迟疑,挥手示意何楠退后,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入。店堂里一片狼籍,玻璃的柜台都被砸碎了,货物丢得满地都是,芬妮小姐被人用刀子划破了肚皮,瘪瘪地倒在角落里,地上还有一些血迹。格雷尔大喊了几声比尔,却没有人回答。
  知道情况不对,格雷尔当机立断,拉了何楠就跑。等两人跑出三条街后,才在一间咖啡厅门口停住了脚步。何楠脸色苍白,整个人抖得就像是一片秋天的落叶,格雷尔的脸色也不好,但他还算镇定,架着何楠进了咖啡厅。
  点了两杯热咖啡后,格雷尔去柜台借用电话,留下何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对内心的恐惧和罪恶感。他想,"如果比尔出了事,那就等于是我间接杀了他,为了这些钱,到底还要流多少人的血?"
  "感谢上帝,"格雷尔面带喜色地回到了座位上,他说,"比尔没事,只是头破了。我们刚走不久,有两个人突然闯进店里乱砸东西,比尔想报警,结果被打了一下头,幸亏隔壁的人听到声音过来看看,那两个歹徒就走了。"
  "是他们干的吗?"何楠低声问道,"因为比尔收留我,所以他们来找麻烦。"
  "宝贝,还不一定呢。"格雷尔安慰道,"那两个人砸店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也许是别的原因,比尔本人就是个惹祸胚,你别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
  何楠知道这一切不可能只是巧合,一个无辜的人刚刚因为他而被人打破了头,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靠咖啡因来麻痹自己。他怨恨地想,要是从来没有这笔钱就好了,虽然他的一生很有可能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在市立图书馆里度过,但总比现在身处异乡被黑手党逼得走投无路好。
  "宝贝,如果你觉得休息好了,我们现在去找麦克好吗?"格雷尔说。
  何楠摇摇头,他不想再连累另一个无辜的好人。格雷尔看穿了他的心思,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问道:"你不愿意去的话,我们就先回你的公寓好不好?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回去。"
  考虑再三后,何楠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趁着夜色,俩人像做贼一般地溜进了公寓。格雷尔进屋立即关死门窗,把窗帘拉严实,并用餐桌顶住大门。他们不敢开灯,生怕从窗帘缝隙中泄漏出去的光线会暴露他们的行踪。何楠没有去给格雷尔帮忙,只是茫然地站在客厅中央,他突然发现公寓变得异常陌生,虽然所有的物品都没有动过,但原先的温馨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壁立的冷漠。他忍不住双手抱臂,把自己蜷缩进沙发的一角。
  格雷尔取了一瓶威士忌过来,坐在他身边,默默无言地倒了一杯递给他,何楠接过一饮而尽,夺过酒瓶又再给自己满上。这样的喝法,一瓶威士忌很快就见了底,格雷尔暗暗叹了口气,露出一丝不忍,靠过去环抱住他,尽量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这个人。何楠有种想哭的冲动,可又不愿再次在格雷尔面前丢脸,他紧咬下唇,逼令那即将涌出的泪水退回去。格雷尔想尽可能地抚慰他,温柔的吻一遍又一遍地落在他的额头上。何楠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跟一个男人发生暧昧关系,但这些天的遭遇让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了,积攒的压力急需一个突破口,而酒精让他忘记了所有的禁忌,他立刻抬头回应起对方的亲吻。
  见他主动回应,格雷尔反而是迟疑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在酒精的作用下,何楠就像突然转了性,把舌头伸进对方嘴里,大胆索求着津液。格雷尔不想趁人之危,于是推了他一把,此时何楠却用尽全力压在他身上,垂首去舔咬他的喉结。格雷尔的脖子最是怕痒,呻吟了一下,连忙后仰着身体往后退,何楠趁势把他扑倒在沙发上。他用手拢住格雷尔的后脑,覆上他的唇用力吮吸着,柔韧的舌头探入他口中,拨弄着他那无处可逃的舌。
  "啊~~唔~唔唔~~"格雷尔身体一僵,微蹙眉,无奈的叹息着。他是个性欲旺盛的人,受到这样的挑逗,不可能没有反应。但他不想趁对方酒后乱性占他便宜,只得强忍着再次将他推开了些说:"何楠,别闹了。"
  醉了的何楠却不识好歹,勃然大怒地一口咬在他肩头上死死不放。格雷尔大声呼痛,感到对方的牙齿已经咬破皮肤,吓得一时不敢动弹了。他这才满意,嘴唇重新回到对方的脖颈之间,像一只饥饿了许久的野兽般啃咬吮吸,随后辗转游移到格雷尔的耳后,柔软湿滑的舌尖津津有味的舔吮着他耳朵的里里外外。格雷尔无法自己地血脉偾张,一股激荡的战栗袭卷全身,何楠所滑过的每一寸地方都像燎原的火种,让他气息紊乱,热浪从小腹窜了上来。
  何楠平时性格内向,性经验少得可怜,第一次和女孩子亲热还是在大学三年级的圣诞舞会上。当时大家都喝醉了,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和一位学姐搂在一块儿,依稀记得这位学姐失恋了,硬拖着他要向他诉苦,诉着诉着不知怎么两人就上了床,因为羞愧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对方。工作后虽然谈过一个女朋友,但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就分手了。他对男人之间的性事更加不了解,只觉得自己下体肿胀得异常难受,却不知该怎么舒解,焦躁地在格雷尔大腿间来回摩擦。
  格雷尔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动了反击,他伸手探入对方的衣襟,摸到那小小的、粉红色的突起,用指甲这么一掐,如愿听到何楠"哇啊~~"的一声。又猛地一个翻身,于是两人情势逆转,他苦苦忍了半天,一旦得到了主导权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在他灵活的手指下,何楠的衣物一件件褪下,很快就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可怜的何楠那里见识过这么熟练的调情手段,不一刻就"呼呼"地喘起粗气。格雷尔修长的手指技巧的捻着对方胸前的乳尖,另一只手则悄然的探向他的后庭。神志不清醒的何楠不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瞪大双眼,好奇地看着格雷尔的动作。
  格雷尔手边没有合适的润滑剂,弄了两下不得其门而入,就把手指收回来放到何楠嘴里让他舔湿。何楠已醉得一塌糊涂,烈酒把他的喉咙烧得口渴难忍,想也不想就含住格雷尔的手指,卖力地吮吸起来。格雷尔觉得指尖麻麻酥酥的,舒服得只想高声呻吟,就这么享受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退出来去抚弄那秘处。
  何楠感到有东西蛇一样钻进了他体内,不痛,只是涨涨的有些难受,哼了两声倒没有挣扎。格雷尔突破了防线后也不急着动,好玩地伸出舌头引诱渴望水分的何楠来吸他。何楠不懂得技巧,像个婴儿般地一味用力吮吸,力气大到让格雷尔的舌根又痛又麻,却另有一番销魂的滋味。
  等在体内探索的手指头增加到了三根,格雷尔开始抽动了,甚至还伸出指甲,微曲手指轻刮着对方柔软的肠壁。突如其来的扩张让何楠浑身颤抖不已,开始不停地纽动,想要摆脱他的辖制。
  "宝贝,别怕。"格雷尔凑到他耳边,张嘴含住他的耳垂,慢条斯理的舔咬着。另一只手抚上了何楠的欲望,一下一下地套弄着。何楠早已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深呼吸,随着对方手指的抽动,强烈的快感冲击着他的全身。
  "呜唔!嗯啊~~啊~~"破碎的低吟断断续续从口中溢出,晶莹的汗珠顺着何楠的额角缓缓滑落。格雷尔的手段让对床第之欲知道得甚是贫瘠的他难以招架,不一会儿就到了极限,随着一声短促的低吼,火热的欲望喷洒而出,在一阵痉挛后,紧绷的身体霎时瘫软了下来。
  当何楠尚沉浸在高潮过后的余韵中时,格雷尔已分开了他的双腿,随后握着他的窄腰对准穴口,用力往下一拽,侵入了他开拓好的通道中。
  "啊~啊~~~天啊~~"何楠终于清醒了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彼此紧密相连的身体。他第一次经历如此性事,痛得汗如雨下不能自已。而格雷尔却沉浸在被紧窒火热紧紧包裹的快感中,扣紧着他的腰,上下移动,渐渐开始猛烈撞击他。
  何楠如同怒海行舟,被撞击得难以保持平衡,顾不得廉耻,双手紧紧扣住对方的腰,向后仰着的身体绷得几乎像一张弓了。硕大与柔软的内壁之间,由快速摩擦带来的晕眩及铺天盖地而来的狂潮,搅乱了两人所有的思绪。身体已燃烧了起来,何楠感觉他此时仿佛置身在沸腾将要喷发的火山口,简直就快要被汽化了。混乱的大脑无法提供给他思考所需的脑细胞,只好任凭自己沦陷在欲望的漩涡中辗转沉浮。
  何楠的皮肤白皙细密,但又不同于白种人那种单薄的颜色,而是像珍珠一般泛着柔和的光彩。此刻,他沉浸在激烈性爱中不能自拔,全身呈现出勾人的淡粉色,就像是情欲纠结的实体一般引人入胜。格雷尔不禁轻声赞叹道:"宝贝,我爱你,你太美了!"
  何楠哪里能开口回答,那猛烈的撞击,深深的顶入,每一次都仿佛比上一次又重了几分,每一下都好象要直捣他身体的最深处。他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细长双眼饱含着水雾,迷离得回望着那个不断索取他的人。这勾魂摄魄的一眼,把格雷尔刺激地大喊了一声,举止已然近乎疯狂。被熊熊燃烧的欲火团团包围的两人,根本无法控制各自的身体,被随之袭来的欲火彻底吞没了。
  第二天两人醒来后,何楠的脖子跟断了似的,始终抬不起来,谁叫他多喝了一点就发酒疯,居然主动找人上了自己。格雷尔也很尴尬,觉得自己有点像吃掉小红帽的大野狼,以后每一个听童话故事的小孩子都会指着他骂一声"坏坏狼"。最后还是何楠鼓起勇气开口打破僵局,他问道:"格雷尔,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我是说我们一起回中国好吗?"
  "中国?好,好,我愿意!"格雷尔先是愣了一下,等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又连忙大声说好,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特愚蠢,于是赶紧讨好地笑一笑。
  何楠长出了一口气,还好他说愿意,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下去。他并指望自己能和格雷尔天长地久,也许是受到萧威和兰迪两人遭遇的影响,何楠打心眼里认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是无法长久保持的。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爱上了格雷尔,只是很单纯地觉得不想现在就和他分开。如果可以的话,何楠希望他们俩人能度过一段美丽的时光,这样的话,当彼此分开后,他们所拥有的回忆将不仅仅是携手逃命而已。
  何楠又说:"我太傻了,以前我担心卡姆·英巴尔会私吞我的钱,所以坚持要留在纽约一直到把继承的产业都出售为止。现在我想明白了,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格雷尔,我们走吧,回中国去,那里会安全。存款和有价证券我们可以带走,公寓和另外一些东西就让卡姆·英巴尔去为所欲为好了,反正我的钱已经足够用了。"
  "宝贝,你真的这么想?"格雷尔问他。
  "是的,从我知道比尔遭人袭击后我就在想,要是受伤的是格雷尔你,那我该怎么办?"何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比尔的事让他非常内疚。
  "嘿,嘿!"格雷尔托起他的下巴,安慰他道,"这不是你的错,很快都会过去的,宝贝,我保证!"
  何楠勉强朝他笑一笑,点头说:"我这就打电话去定机票,我们今天就走。"
  格雷尔在厨房里煎蛋和烟熏肉。方才,何楠打电话询问最早飞往中国的班机,去中国哪一个城市都可以。很幸运,接线小姐回答说四个小时后就一班去北京的飞机,所以,现在他们还有一点时间能一起吃个早餐。
  煎蛋和烟熏肉非常美味,格雷尔在那里面加了点迷迭香。何楠发现当他吃掉一些后,格雷尔就会再给他添上,他面前的盘子始终是满的。他笑了,"你想把我喂肥了好卖钱吗?"
  "宝贝,你确实太瘦了,要像我格雷尔·印巴尼那样强壮有力才行。"格雷尔抛了个媚眼,笑嘻嘻地回答说。
  "格雷尔·印巴尼?"何楠有些奇怪地问他,"你不是姓帕斯吗?"
  "噢,这个呀!"格雷尔连忙解释道,"我全名叫格雷尔·印巴尼·帕斯,印巴尼是我中间的名字。"
  说话间,何楠已干掉了三个煎蛋、四条烟熏肉,满足地躺在沙发上打饱嗝。电话铃响了,先是一声,然后是一连串急促地铃铃声。何楠看看格雷尔,后者也是一脸惊恐表情,电话那头的人仿佛知道他们有意规避似的,始终不肯挂断,固执地让这铃声一直一直地响。
  何楠颤抖着拿起听筒,慢慢靠近耳边,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人刻意发出的刺耳怪笑声,就像是一只夜枭在唱歌,怪笑声中夹杂着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在拼命地哀求,"不要,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什么也没告诉他,什么也没有啊~~别杀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何楠脸唰地白了,第二个人的声音粗哑难听,非常好认,正是那个维金斯教授。接着似乎有人在踢打维金斯,他发出一声比一声更惨烈的呼痛声,这下不但何楠,连格雷尔的脸色也都吓白了。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地声音传来,"时候到了。"
  然后是"咔嚓"一声,格雷尔露出恐惧的表情,颤声说:"好象是手枪上膛的声音。"何楠的手抖个不停,几乎连小小的听筒都拿不稳。
  "不~不!!!上帝啊!别这样~~"这是维金斯教授最后的声音,因为紧接着就是枪响,一声,两声,三声~~
  何楠大叫一声,把听筒扔掉,抱住自己的脑袋放声大哭。维金斯教授死了,像赫瑞舅舅一样被人杀死了,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自己了呢?
  "不!"何楠绝望地大叫起来。
  格雷尔赶紧搂住他说:"宝贝,振作一点!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必须立刻就走。宝贝,快!"他用力搀扶起何楠,在他头上戴上一顶棒球帽,自己则背好一个旅行袋,里面有他们两人的证件和几件必须品。
  何楠浑浑噩噩地被格雷尔半拖半抱着拉出了公寓大门,一阵凉风吹过,让他稍稍恢复了一些神智。维金斯教授死了,躺在某个废弃仓库或是垃圾堆放场的地上,挨了三枪,每个枪眼都汩汩地往外冒鲜血。他感到恶心,周围的空气让他觉得既潮湿又寒冷。何楠想,那一定是因为维金斯教授的冤魂在跟着他的缘故。
  也许是上帝在可怜他们吧,公寓大门前不远处居然停着一辆出租汽车,车顶灯亮着。格雷尔大喜,拽着何楠一溜小跑来到车前,不由分说地把何楠塞进后座,自己也迅速地钻进车里,大声说:"洛克菲勒中心,去洛克菲勒中心!快!"
  "他们一定在监视机票登记情况,所以才会发现我们打算逃回中国。"格雷尔用强壮的手臂搂住何楠,低声对他说,"我们现在不能去机场,科波家肯定会派人埋伏在那里,我们去找登格参议员,求他帮我们安全出境。"何楠默默地点点头,他已无法思考,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当车开到第十八街区时,格雷尔压低声音骂了一句,"操,他们追来了!"何楠大惊,随着他的手指转头向后看去,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正紧紧跟在他们的后面!
  相比何楠的惊慌失措,格雷尔倒是相当镇定。他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塞给司机,然后对他说:"伙计,我们有麻烦了,请你帮个忙行吗?"
  那司机对着一百美金吹了声口哨,轻快地回答:"行啊,老兄!我愿意帮忙!"
  格雷尔拉住何楠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会不安全。等到了下一个路口遇红灯的时候,我会突然下车,混在横过马路的人群中。你伏下身体躲在车里不要动,司机先生会把车顶灯打开,这样后面那些人就会以为我们两个都下车了。然后我想办法把他们引开,你先去登格参议员那里,我甩开他们后就立刻去那里找你。"
  "这样行吗?!伙计!"他说完后转头问那个司机。
  "没问题,你说了算!"得了一百美金让那个出租车司机很高兴,他一口答应。
  "不,我不同意!"何楠拒绝了。格雷尔这个计划很巧妙,考虑周详又相当实用,除了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以外。
  "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他们开车没有办法跟着我钻小路。"格雷尔安慰他道,"宝贝,我会很快回来找你,我保证!"
  何楠还想说什么,可格雷尔用亲吻打断了他。他温柔地抱了一下何楠,拿起何楠头上的棒球帽戴在自己头上,拉开车门,猫着腰窜了出去。
  计划很顺利!黑色的凯迪拉果然追踪着格雷尔的身影而去,丝毫没有想到正主何楠还留在那辆已经亮起空载灯的出租车里。
  何楠跌跌撞撞地跑进洛克菲勒中心,心神不属地撞进一个人怀里。那人"咦"了一声,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很热情地打招呼道:"是你啊!我们又见面了。"
  何楠被他一巴掌扇得几乎倒地,勉力抬头一看,原来是上次在街上撞倒他的那对双胞胎中的一个,另一个则站在他背后,欢欢喜喜地说:"好诶!上次见面时就发觉你很像我们一个重要的朋友,本来还想介绍你们两个认识的。可惜啊,那个洋鬼子爱吃醋。"说完后,两人竟自说自话地拉着他去搭乘直达顶层的专用电梯。
  何楠因担忧格雷尔的安危而心力交瘁,想拒绝却没有力气与那两人抗衡,他又气又急,眼泪已夺框而出。
  "怎么啦?遇到麻烦了吗?还是那个人欺负你了?别怕,我们给你撑腰!"双胞胎终于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好言劝慰。那两人先前一直嬉皮笑脸没个正型,此刻语气中却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恳。何楠这些天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早就渴望能有个倾诉的对象,不由自主地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几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坐在洛克菲勒中心顶层的豪华办公室中,落地窗外是纽约最繁华的景象。何楠现在知道这两个顽皮的双胞胎,一个叫秦子扬,另一个叫秦子翔。他们口中所说那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重要朋友名叫向永熙,似乎是个大财阀。
  "永熙,事情就是这样的,你帮帮他吧!"秦子翔开口央求道。向永熙微微一笑抬起头来,何楠忍不住再次打量他。永熙的五官果然与他有几分相象,只是这个人看上去浑身都充满了智慧,举止更是从容淡定,如同漓江的山水一般温润秀致,令人一见脱俗。何楠觉得很惭愧,拿这样出色的人物和自己相比,简直就是在侮辱对方,如果把向永熙比作是高高在上的凤凰,那他何楠根本就还不如一只草鸡。
  "何先生,你说你抄下了比尔·伟伯和鲍勃·斯伯森医生的地址电话,能给我一下吗?"向永熙轻声说道。何楠赶紧从口袋中掏出小纸条,走到他办公桌前递了过去。方才,向永熙询问了他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都一一反复向他追问,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何楠递纸条时正好看见永熙面前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写划划了几行字和符号,显然是他在听何楠陈述时信手记录下来的。
  黑手党 = 钱 = 骗子 = 谋杀???
  警察与黑手钱?钱???谁的钱?谁想要钱?何楠?
  何楠
  格雷尔 被绑架?
  菲尔和兰迪
  维金斯教授?已死亡???
  比尔·霍普金斯 朋友和不在场证人?
  赫瑞舅舅 病重将死 黑手党???
  比尔·伟伯 没有出场?为谁工作?
  鲍勃·斯伯森 医生?牵线人?
  何楠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字搞糊涂了,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困惑地看看永熙。永熙一笑说:"事情大致都清楚了,我还需要再打几个电话确认一下。"
  "乔夜,我需要查几个人的身份资料,现在可以吗?"他用手机拨通了电话,对着什么人提出请求,那人似乎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永熙谢道:"好,我等着。"
  五分钟后,一封邮件送到。向永熙打开电脑一看,哈哈大笑着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随手把面前那张纸揉成一团,"啪"一声丢进废纸篓。
  秦氏兄弟很好奇,想把脑袋凑过去看一眼邮件内容,却被永熙两记爆栗打得缩了回去。他回过头望着何楠说:"何先生,你的朋友格雷尔叫你去'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等他,你现在就可以过去了,我想他也该到了。"
  何楠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双胞胎也一脸迷糊,拉着永熙的手问他到底是啥意思。
  "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你去吧,记住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们。"永熙笑得高深莫测,细长的眼睛高高挑起,越发显得神采飞扬。
  何楠站在电梯里,拼命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惧。他从小就有一个毛病,一旦神经紧张就会对身边的任何事物感到恐惧。此刻,他不得不反复地说服自己,电梯是安全的运输工具,非常安全,它不是钢铁制成的绞肉机罐头,不是罐头!
  幸好三十六层到了。何楠松了口气,走出电梯厅。有两个人一看到他就连忙大叫起来,"他在这儿,参议员,他在这里!"
  何楠被吓了一跳,不过总算认出其中一个是上次他们来时见过的麦克,这让他感到了一丝安心。然后,灰白头发的登格参议员出现了,面带微笑,步伐稳定。何楠刚想上前跟参议员打个招呼,一个人从登格身后挤出来,一把抱住他,双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搓揉,好象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的宝贝是否安然无恙。他说:"我担心死了!你应该比我先到才对,当他们告诉我说没有见过你,我都快疯了,宝贝!"
  "格雷尔。"何楠有点窘迫,更多的是欣慰。他的格雷尔没事,好好的站在这里。
  "来吧!"登格参议员露出那种过来人了然的微笑,大声招呼道,"伙计们,都进来吧!"
  等大家都坐定,格雷尔小声向何楠道歉,"对不起,宝贝!我把我们的证件弄丢了。"他解释说,他被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追了大半个社区,后来钻进一条小巷子里想借机摆脱对方。车上下来一个带墨镜的家伙,他只好和那人打了一架。虽然成功脱身,但身上的背包却被对方扯掉了,那里面有他和何楠两人的全部证件。
  失去了证件,意味着他们将无法离境。何楠感到很沮丧,但格雷尔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多个口子,脸上也有淤青,当时的危险可想而知。他怎么忍心再责怪已经很内疚的格雷尔。于是,何楠安慰道:"没关系,会有办法的。"
  这时,登格参议员开口说话了,"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这是在吓唬你们。但我还是要说,两位!你们的处境非常危险。科波兄弟,显然决心要拿回属于他们的钱!"
  "我们得到情报,他们的人守在机场、火车站、长途汽车站,每一个出入本市的口子。"登格又说,"我猜想他们可能有点愤怒了,认为你~~怎么说呢~~他们可能认为你有点不识时务。在他们给了你这么多的警告和威胁以后,你还是不愿意放弃这笔在他们看来不应该属于你的钱。孩子,当他们知道你打算逃离时,我想他们是真的生气了!"
  何楠急切地问道:"参议员,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丢失了证件,现在该怎么办?"
  "我想~~你们只能先找个地方藏上一阵子了!"登格参议员转头问麦克,"你说呢?"
  麦克耸耸肩膀,表示他也无可奈何。何楠感到一阵无力,这种心惊胆战的生活他一分钟也忍受不下去了。格雷尔的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又给了他一个充满柔情的微笑。何楠觉得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跳了出来,不!应该说它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只是此时突然变得鲜明无比。
  他转动头颅把在场每一个人都看了一边,然后口齿清晰地说:"我想把这笔全部捐献出去,我不需要他们,他们只会给我和我身边的人带来麻烦。登格参议员,我想钱交给你!"
  一言即出,小小的会议室顿时就炸了锅。大家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登格参议员问他,"我年轻的朋友,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我不希望将来看到你为此而后悔,我真心恳求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格雷尔则说:"宝贝,一个正常人每次最多捐献三百美金就足够了!你不必如此慷慨!"麦克也劝他,"何先生,请不要因为目前小小的困境而贸然做出重大决定。"
  虽然所有人都在劝他不要放弃财产,但何楠的心思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他坚定地回答,"我有工作,有家人,有朋友!我不想因为一笔不义之财而将自己整个人生都搅乱。我决定了!"
  既然当事人的态度这样坚决,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长年雇佣的律师拿来了财产捐赠法律文件,并表示明天就会在各大报纸上刊登此事,好让科波兄弟就此死心。
  何楠草草看了看文件,没有什么问题。格雷尔还在他耳边嘀咕着,希望他多少能留下一部分财产。何楠看着他的眼睛问:"我没有钱了,格雷尔,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中国吗?"
  "当然,"格雷尔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我当然愿意了,宝贝!"
  "那就好!你看,我们不需要这些额外的东西一样可以生活的很好,不是吗?"一向内向胆小的何楠第一次觉得畅快。这是掌握自己命运而产生的那种恣意妄为般的畅快淋漓,让他感到充实和自信。
  格雷尔笑了。何楠就像是颗金刚石,经过打磨抛光后,渐渐呈现出令人惊叹的光彩。他的宝贝是这样耀眼,让格雷尔觉得怎么也看不够。何楠完全能感知到他眼中的热情,回给他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他接过登格参议员递过来的钢笔,干净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大名。手续齐全,参议员显得很高兴,他把文件交给了律师,"比尔,以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然后,他大声对何楠说:"请允许我代表这里全体的工作人员,以及那些受到黑暗势力威胁的人们,向您表示敬意。"
  掌声响起。何楠的脑海中却像有一道闪电划过,"比尔?律师?比尔?伟伯?!"
  "是的,"登格参议员回答道,"比尔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他一直都是个可靠又诚实的人。"
  一些念头在何楠的大脑里乱窜,让他抓不住头绪。他意识到自己肯定遗漏了些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格雷尔担心地凑过来问:"宝贝,你怎么了?"
  "你是第一个向我提起'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的人,然后~~然后是维金斯教授。"何楠两眼失神地瞪着格雷尔,自言自语地说。
  "然后,然后~~我问他谁是比尔?伟伯?!"何楠继续低语。他感到自己已经离目标很近了,忽然,向永熙方才信手涂写的那张纸条跳了出来。钱!骗子!谋杀!黑手党!明白了,他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你!你就是维金斯教授!还装成那个年老犹太教教士!"他指着比尔?伟伯大叫了起来。
  "您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我可不是犹太教徒。"那个律师镇定自如地说,还有些无奈地对登格参议员一摊手,"参议员先生,您的捐赠人似乎因为压力过大而产生了一些幻觉。"
  登格参议员露出担忧的神情,"何楠,你还好吗?需要我们为你请医生来吗?"
  "从来没有这样好过。"何楠望着在场所有的人,大声地回答。
  事情已经清楚了。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破绽的。何楠回想这些天里他所经历过的点点滴滴,第一个漏洞是格雷尔的出现。他来纽约的临时落脚点只有律师卡姆?英巴尔知道,以他对待格雷尔的态度来看,简直恨不得对他喷杀虫剂,应该不会泄露地址给这位被他鄙视厌恶的前脱衣舞男。问题来了,格雷尔是怎么弄到他地址的?而且还清楚知道他到达的时间,掐准了在大门外等他,此后顺利骗取了他的信任与感情。
  第二漏洞是维金斯教授留下的。他们第一次会面时,维金斯教授一眼就认出了何楠,并说这是因为赫瑞舅舅曾对他提及何楠和他的相貌。可他不知道赫瑞其实从来没有见过何楠本人,也没见过照片,维金斯教授绝对不可能从他的老朋友嘴里得知何楠的长相。显然,他能够认出何楠来是因为他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他或是他的照片。
  第三个漏洞是比尔?伟伯的信。无论是格雷尔、登格参议员还是假冒的维金斯教授,他们都没有想到何楠会看见那封很久以前由比尔?伟伯寄给赫瑞?戴维斯的信,以至于让他得知比尔?伟伯这个人的存在。兰迪?史密斯出神入化的戏剧化妆本领给了何楠启示,这位名叫比尔?伟伯的律师很可能也是一位戏剧爱好者。他改头换面成了臃肿潦倒的维金斯教授,想想那件大得有些过分的老式花呢西服吧!这是用来掩饰他本人并不肥胖的体型的。后来他又装作是犹太教士敲开了兰迪的家门以确定何楠是否真的躲在里面。何楠可以猜到他们一定是通过出租车总调度台查出他在西四十八街一百零五号下的车,然后由他化妆出面一家家的敲门。不论是维金斯教授还是老年犹太教士,他们都有几乎遮住半张脸的蓬松胡须,让人看不清面目。当何楠向维金斯教授打听起"比尔?伟伯"这个名字时,比尔?伟伯本人其实就在他对面,当时他想必是吓坏了,这才急急逃离的吧!
  何楠艰难地转动头颅,再次看向格雷尔。噢!他心爱的银眼儿,那漂亮到惊人的家伙!是他第一个向他提起"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灌输给他纽约警察不可信任的思想。是他不断地向他施加压力,先是枪击、跟踪、绑架,再有是他朋友比尔?霍普金斯的店被人砸烂了,最后是那个可怕的电话,他曾亲耳听到维金斯教授被人枪杀,正是这些促使他决定捐献出赫瑞舅舅的全部遗产用来打击黑手党,那个所谓的科波家族。
  "你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何楠问他。
  格雷尔笑着摇头,"宝贝,你也不算太笨嘛!"
  "格雷尔!"登格参议员开口警告他。
  "行了,行了!"格雷尔满不在乎地说,"他已经签字了,反悔也没有用!宝贝,你很可口也很慷慨,我会一直想念你的!"
  何楠平静地看着格雷尔,这样流里流气的下作模样是他以前从来不曾见过的。胸腔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脏碎裂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眼泪流出来渲染气氛,还能回给对方一个不算太难看的微笑。他温和地说:"你留着那些钱也好。不过,能不能把我的证件还给我,我要回家了。格雷尔,再见!"
  幸好何楠曾让卡姆?英巴尔转了两万美金到他的账户上,这样至少回国的旅费他不用担心。正赶上假期,机场里人山人海的,何楠办好登机手续,坐在一角百无聊赖地看杂志。有人拍了一下他肩膀,他回头一看,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笑得坏坏又自满。何楠朝秦氏兄弟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飞机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始登机了。"双胞胎说道。他们两人一左一右拥着何楠,态度十分亲密。
  "嗯!"何楠哼了一声,又继续看杂志。这时有人隔了老远招呼他:"楠,楠!"
  抬头一看,居然是兰迪?史密斯。兰迪推着沉重的行李车跑过来,紧紧拥抱了一下他说:"你忽然就不见了,菲尔都没有你的消息,我担心死了,幸好你没事!"
  因为曾经怀疑过他和菲尔警官,何楠觉得没脸见人,所以走得时候也没有通知这好心收留过他的两人。再次见到兰迪还是让人非常愉快的,他笑着问道:"兰迪,你这是去哪里?"
  "伦敦。"兰迪苦笑了一下,"我和菲尔和平分手了,一切都结束了。有朋友推荐我到伦敦的一个大剧团里担任演员,所以~~我想这对我们俩人都好,既然这段关系已经让他感到痛苦为难了,还是尽早结束的好。"兰迪说完吻了一下何楠的面颊,然后挥手走进了闸门,只留下一个洒脱随性的背影。
  何楠在心底无声地轻叹,"菲尔警官,你真的知道自己生命中错过了什么吗?上帝保佑,但愿你像个瞎子一样永远不知道!"他转身正欲再次坐下,却意外地又看见了熟人,这次是萧威和胡处长。他们正从通道里走出来,显然是刚刚趁飞机抵达纽约的。
  看见他,胡处长的脸立时通红了,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躲避。萧威倒不在意,坦然走过来问候。何楠记得他出国前这两人已经分手了,现在看来似乎和好如初,倒有些微微惊讶。萧威看出他满腹的疑问,微笑道:"何楠,瞧你的脸色好像对我和老胡的事情是知道一些的,我也就不用瞒你了。我们的事情不知被什么人给捅出来,图书馆是待不下去了,只好双双辞职。我光棍一条倒没什么,老胡却不得不和他妻子离婚,一切财产都归了女方。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那个告密者,最后算是成全了我。这样子在国内窝着实在憋屈,我们打算移民,这次是先来探探路,我在这里有个亲戚,可以帮上点忙。"
  萧威说完跑去领托运的行李出来,胡处长赶紧上前,很贤惠地挑了最重的皮箱自己来提,两人朝何楠挥挥手,走进这陌生且不可预知的世界里。看着这对并不算般配的情侣并肩离开,何楠的脸上慢慢浮起笑意。真是有意思,命运的变化居然如此出人意料。这时,秦氏兄弟提醒他说:"楠,开始登机了,我们走吧!"
  何楠拎起手提袋,朝登机口走去,排队登机的人不少,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秦氏兄弟护在他两旁,还十分殷勤地接过他手中的行李。轮到他了,何楠把登机牌交给空乘扫描,正要过闸,忽然有人从身后扑上来,一把抱着他大叫:"宝贝,等一等!"
  何楠转头去看,比他更快的是秦氏兄弟的拳头。四只铁拳凌厉攻击,那人虽然身手不错还是被打得飞了出去,格雷尔一身狼狈的倒在地上。何楠就像看见一条毛毛虫似的朝他皱皱眉头,然后继续向闸内走。
  格雷尔顾不得背部的疼痛,爬起来又叫:"何楠,我爱你!宝贝,你听我解释,我爱你!"
  何楠面无表情,仿佛根本听不见,伸手打算取回他的登机牌。那美丽的空乘小姐却缩手不还给他,漂亮英俊的格雷尔显然很轻易就激发了她的同情心与母性。空乘小姐微笑着说:"先生,您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不用急着马上登机呀!"
  格雷尔拉了何楠来到角落向他坦诚一切。登格参议员一直与那些流亡南美的富豪们有联系,为他们办事或是争取某些利益。相应的,这些人则提供资金给他用于竞选。"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是登格用来装点门面和洗钱的机构。他们通过鲍勃?斯伯森医生认识了赫瑞?戴维斯,这位无亲无故的晚期癌症患者,想借他的手来洗钱。就是由他来接受南美赃款,然后再捐赠给登格所掌控的"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使这些钱合法化。可惜他们实在是错看了这位赫瑞?戴维斯先生,他并不像他外表显示出的那样诚实可靠。赫瑞拿到大笔款子后立即着手为自己安排享乐生活,开始他还按约定每隔一段时间向登格这里捐点钱,很快就索性不给了。
  登格当然很恼火,却不能去法院告他,因为这些钱见不得光,威胁恐吓吧,对方又是个已经活不长的痞子无赖,倒是真拿他没有法子了。就在这个时候,赫瑞?戴维斯忽然在家中被人谋杀,继承他全部遗产的中国外甥出现了,这让登格一伙又看到了希望。
  格雷尔掏出了证件向何楠证明他其实是国际刑警,真名叫格雷尔?冯?印巴尼。他们早就发现了登格和那些躲在南美晒太阳的大亨们之间所做的肮脏交易,只是苦于缺乏证据。国际刑警反复调查后认为赫瑞?戴维斯很可能就是负责洗钱的管道工,于是派他设法接近,这才有了在哈维的脱衣舞男生涯。开情趣用品店的比尔?霍普金斯则是他的同事兼联络人。
  "那天我去找霍普金斯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回来后就发现赫瑞舅舅被人杀死,我报了警。"格雷尔说,"一开始,我因为这案子的线索全断了而沮丧,后来登格他们来找我,说赫瑞的死让他们措手不及,而你则刚刚继承了一切。他们有个计划,如果我愿意帮忙的话,可以得到其中的二成作为报酬。何楠,你要明白这对我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进入他们内部,收集证据,将罪犯绳之以法,后来所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宝贝,我爱你!昨天因为登格一伙在场,我才不得不这么说的,我是觉得这样能逼你尽快离开那里,你留在那里不安全!"
  "科波兄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杀了赫瑞舅舅?"何楠语气冷淡地发问。
  "赫瑞在南美行骗时确实伙同维金斯教授骗了一个姓科波的家伙,那人后来自杀了。赫瑞和维金斯因此心惊胆颤了好一阵子,到处东躲西藏,把骗来的钱都花光了。不过,科波兄弟似乎认为这人离开家族后他们就不再对他负有责任,所以并没有为此来找他们俩的麻烦。登格只是非常聪明的利用了这一事件而已!不过,现在他完蛋了!今天早上警方已正式逮捕了他,美国联邦政府要控告他十几项罪名。至于赫瑞的死,我们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线索,这件案子有些蹊跷。"
  何楠听完点点头,站起来说:"感谢你特地赶过来告诉我一切,再见吧,格雷尔!我要赶飞机!"
  格雷尔对眼前的情况有点发懵,他急急叫道:"宝贝,你没明白吗?我爱你,我想要和你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我,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的,我是国际刑警,当时正在工作!"
  "我想你误会了,格雷尔!"何楠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邀请你一起回中国的提议实在是太冲动,太不理智了!现在冷静下来,我觉得我们俩人一点也不合适,身份、习惯、经历、爱好,这些我们都相差太远。我想我当时很可能是因为神经太紧张才会这样轻率的,如果伤害到了你的感情,很抱歉,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听何楠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几句,格雷尔的脸色全白了。他忙了一个通宵办完登格的案子,去找何楠时发现他已经去了机场,连忙跳上警车拉响警报器追。本以为自己向他解释清楚情况后,对方必定欣喜若狂,却没有料到居然是这种反应。
  何楠微笑着和他挥手告别,向秦氏兄弟走去。双胞胎一边一个搂住了他的腰,得意地朝格雷尔挤眉弄眼。格雷尔忍不住疑惑地问道:"你们?"
  "别担心,银眼儿,我们会好好照顾小楠的。"秦氏兄弟早就看他不顺眼,哪里肯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格雷尔被气得发狂,忍不住就和双胞胎动起手来。只可惜好汉难敌四手,更何况这两个笑嘻嘻的家伙还是鼎鼎有名的"鬼马双杀"。格雷尔被撂倒在地,同时也惊动了机场内的保安与警察。开车送他过来的比尔?霍普金斯赶紧掏出证件安抚劝退那些人,拉了他就要往外走。
  格雷尔心里渐渐绝望了,在他和秦氏兄弟对打的时候,何楠居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冷漠狠心的人真的就是他所爱的何楠吗?他想,在"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时自己很可能伤透了对方的心,以何楠内向保守的性格,接受一个男人的爱肯定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当他意识到自己是有目的接近他时,不管起因如何,后来是否真的对他有了感情,那全心全意的信任就算是彻底没有了。此刻,格雷尔感到有热热的东西涌进了眼眶,虽然因为方才的动静太大,已引得一圈人驻足旁观,他也不打算强行压抑这份情感,于是挣脱比尔的手,坐到一边默默流泪。比尔?霍普金斯尴尬地守在他身边,心想,真倒霉,国际刑警的脸都被格雷尔丢光了,害他也像中国大熊猫一样被人围观。
  格雷尔实在是漂亮得惊人,这副黯然销魂的模样理所当然地赢得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同情心,尤其是那美丽善良的空乘小姐。她轻声问何楠,"先生,你真的不肯原谅他?不再爱他了吗?"
  "这个问题应该由他本人来问。"何楠一脸平静地回答。
  格雷尔觉得这话里透出奚落与嘲弄,终于勃然大怒,他大声喊道:"好,我就再问一次,何楠,你还爱我吗?如果这些天里发生的一切对你都毫无意义,那我~~"
  "爱!"一个字就足够。何楠打断了格雷尔的长篇大论,转过身来对着他微笑。
  现在轮到格雷尔被石化了。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峰回路转了?他不敢相信,于是转动头颅朝四周寻求帮助,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秦氏双胞胎得意的坏笑。有点明白了,赶紧跑过去抓人,扳住那人肩头,再仔细审视。何楠确实在笑,笑得十分开怀且暗藏戏谑。他调侃道:"噢,宝贝!你耍我也耍得够多了,难道就不许我小小的报复一下?"
  可怜的格雷尔无话可说,对于自己被何楠戏耍以至于当众出丑的事实,心中到底有些气愤,于是化身恶狼扑上去啃咬那柔软又诱人的嘴唇。何楠也不示弱,一记重拳击中对方的小腹。格雷尔再次泪眼婆娑,呼痛道:"宝贝,你打我,痛!"
  "宝贝,这是你欠我的!"何楠说完终于哈哈大笑。那日他浑浑噩噩离开"市民反对暴力互助会",出门就遇见了已等候多时的双胞胎兄弟,两人被他苍白濒死的模样吓坏了,赶紧架着他重又回到顶层。向永熙给了他一杯威士忌后,这才慢慢细述了他推断出来的事情真相。格雷尔的身份也通过向家那个神通广大的朋友核实过了,他是国际刑警。向永熙方才之所以没有告诉何楠这些是因为担心他不善于作伪,在登格那老狐狸面前露出破绽来。
  "银眼太可恶了,"秦氏兄弟异口同声地说,"你看他把小楠弄成什么模样了!"
  向永熙听了只是笑笑,对何楠说:"他隐藏真实身份,欺骗你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知道了这一切后是否还爱他?如果不爱了,事情很容易处理,你只要向国际刑警组织提出投诉,投诉他无视普通公民的人身安全,用欺骗手段驱使公民在被完全蒙在鼓里的情况下为他无偿工作以致身心受到严重伤害,单这一条就足以使他被国际刑警除名,并为你带来巨额赔偿金。如果你还爱他,那就比较棘手了,你得想方设法牢牢掌握住他的心,让他也爱你一辈子。眼下我有一个好消息就是从目前情况分析来看,这个格雷尔似乎对你动了真情,当然,他爱你究竟到什么程度还需要你自己亲身验证一下。"
  这是向永熙一贯的作风,貌似温良实则阴狠。他说完后拿目光扫了一下双胞胎,秦氏兄弟吓得赶紧嚷嚷,"永熙,我们最近一直都很安分,没有招惹过任何人,拜托你别用这种眼神看人!"
  向永熙做人处世实在犀利透彻,这一番话说得何楠茅塞顿开。格雷尔纵然曾经有心欺骗,后来待他的那份情意却不是假的,这一点他的心能感受到,于是对住三人展颜一笑,说:"那我就来试一试,看看他到底有多爱我!"
  虽然被爱人小小的报复了一下,格雷尔?冯?印巴尼的心脏还是因为失而复得的爱情而欢呼歌唱。他从双胞胎那里抢过何楠的行李袋,拉住他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宝贝,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路上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来验证我对你的爱。"在他们俩人身后,美丽的空乘小姐满脸泪水,感动不已地说:"看啊,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已经被格雷尔彻底遗忘了的比尔?霍普金斯无奈地耸耸肩,只好在后头追赶两人。跑出机场候机大厅,隔了老远就听见何楠在怒吼:"什么,你是R国王子?格雷尔,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快说!"然后是格雷尔大声呼痛的声音:"宝贝,这王子只是头衔,我是国王弟弟的儿子,第十七顺位继承人而已。前面那十六个家伙个个身体结实,有几个年纪比我还小,所以这王位无论如何都不会轮到我头上来,你不必担心。我父母并不在意我喜欢男人,国王也不在乎我是同性恋,再说我就喜欢当国际刑警,这些他们全知道的,不会勉强我。宝贝,你别生气,别走,别走啊!"
  比尔?霍普金斯乐得一牵嘴角,露出得意坏笑,"格雷尔?冯?印巴尼王子殿下,这回你可算是遇到克星了!"
  这一天,当何楠从睡梦中醒来时立刻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咖啡、烟熏肉、煎蛋还有法式吐司,显然格雷尔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他起床给了对方一个赞许的早安吻,然后心安理得地坐到餐桌前享用。桌上有刚送来的报纸,散发出油墨味的星球日报在头版上登着登格前议员锒铛入狱的大照片,他与他的同伙因为滥用职权、非法洗钱、诈骗、人身伤害、非法持有武器、危害公共安全等罪名被法院判处二十五年至十五年不等刑期。何楠微微笑了,两年前遭遇到的那场骗局,如今看来几乎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当然,除了格雷尔,这家伙可是一直在他身边,每天用美食、甜言蜜语与激爱提醒他是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
  今天是周末,萧威和胡处在乡下靠海边的地方买了一栋木屋,邀请他们俩去那里度周未,还能出海钓鱼。何楠正与盘中的烟熏肉较劲时,旁边的电话响了,话筒里传来凶杀案调查组拉赛尔和宾奇侦探的声音,"嘿,赫瑞舅舅的案子有了新进展,你们想象不到凶手是谁吧!"
  "为公寓开电梯的那个小个子男人吗?"何楠很平静地反问。
  "嘿,中国人,你怎么知道的?"两位侦探同时惊叫起来。
  "赫瑞舅舅在玩牌时做手脚赢了他很多钱,我猜想他发觉后就去理论并指望能要回那些钱,不过,以赫瑞舅舅的性格应该不会承认,甚至很可能威胁他要向公寓经理说出他在工作时间里与房客赌钱的事,害他失去工作及退休金,这个男人一时冲动打了他。"何楠分析得条理分明,坐在他对面的格雷尔立刻竖起大拇指表示钦佩。
  "伙计,这些话你可从来没有跟我们俩提起过。"拉赛尔在电话那头大声的抱怨,"但有一点我敢打赌,你决计猜不到凶器是什么,行凶后被藏到了那里?我愿意为此赌上一百块!"
  "哈哈,我只是推理,并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个理论,当然不能随便乱说了。"何楠开朗地笑了。在美国,"伙计"这个词往往带有褒义,曾经对他很傲慢的侦探能够这样称呼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代表他们已经开始尊重他这个从遥远中国来的小子。他回答说:"凶器是不是酒瓶,被丢弃在通风管道井里?"
  "嘿,神了!伙计,你怎么猜到的?我简直不敢相信!"拉赛尔开始大呼小叫,满嘴胡言。
  "他们两人常在一起喝酒。当我注意到酒柜里少了一瓶威士忌时,一开始并没有多想,直到你刚才和我打赌时,我这才回想起这个画面并意识到凶器是酒瓶,而通风管道是一个电梯工能轻松找到的最好藏匿地点,因为除了他没有人会去注意那个地方。拉赛尔,你欠我一百块钱,可不要忘记了!"
  拉赛尔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说什么世道大不一样了,总是被骗的小羊如今也会咬狼了。何楠听得大笑不止,他说:"你才是肥羊!你去问问菲尔,前两天我还帮他抓到一个惯犯骗子手呢!"
  这时宾奇侦探插口说:"何楠,你有一个严谨又会思考的头脑,考虑一下来我们这里工作吧。"
  "好的,我会认真考虑的。"何楠愉快回答,然后挂断了电话。正在收拾餐桌的格雷尔抬头对他一笑,这两年来他的宝贝变化可真大,不断带给他惊喜,再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毛头小子。何楠只一眼便猜到了他的心思,走过来,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格雷尔不满他轻慢,嘟起嘴巴,示意他在这里还需要一个更赋激情的热吻。何楠把嘴凑过去,却在两人肌肤即将触及时忽然转身就跑,格雷尔被他耍了,气得嗷嗷大叫,拼命追赶,于是屋前屋后与院子中都留下一串笑声。天空湛蓝,阳光和煦,纽约正以全新的面貌等待相信爱情与奇遇的人投入这喧嚣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