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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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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杆进洞》作者张鼎鼎(完结+番外6) PART 1

第一章

  在四岁到十二岁,人们在提到王楠的时候,总是要加一句可怜。

  这倒不是王楠缺胳膊少腿,或者脸上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惨状,再或者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相反,王楠虽说不上多健壮,但也一直没什么大病,普通的感冒发烧,哪个小孩没有?就算他经常了点,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这孩子属于巧里长,充分继承了爹妈的优点,凤眼高鼻尖下巴,很是清秀。当然,他四肢也是健全的。

  人们说他可怜,是因为他爹妈离婚了。

  那还是一个相对保守的年代,离婚还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特别是在小孩子中间,谁爹妈离婚了,那简直就像是世界末日,而那个爹妈离婚的小孩,好像也成了异类生物。

  而在大人里面,对于王楠爹妈的离婚,也很有点不屑。

  本来嘛,王楠的爹妈都是普通人,王楠的妈还是一个扫大街的。在那个年代,扫大街不像早先是光荣的环卫工人,也不像后来是旱涝保收的事业单位的工作,一个岗位出来,恨不得有六七个大学生去争。

  那时候,扫大街的,就是一个扫大街的,一个就算大家不说,也会刻意与之保持距离的活儿。

  而且,王楠的妈姜小莲长得……还很不怎么样,也说不上丑,但她每天三四点钟就要起来扫大街,风吹日晒,自然很是憔悴,她底子又不怎么好,本来就发黄的皮肤更是被弄的黯淡无关,不到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就像是快四十了。

  在人们的观念里,这样的女人,那自然就要本本分分的过日子,不被丈夫嫌弃就是好的了,还提着要和丈夫离婚?难道她离了婚后能找个更好的?还是已经找好了?

  因为这件事,那一段附近的邻居间可是真不缺话题,什么姜小莲半夜扫街的时候被人强、奸了,什么姜小莲一大早去扫街,其实不是扫街的,而是和外面的野男人有勾连等等等等……

  这些话传的有鼻子有眼,那是有地点有时间有人物有事件,完全符合叙述文的四要素,于是人们看着王楠,那也就更多了一份怀疑的怜悯。

  当然,不管人们怎么传,姜小莲还是和王楠的父亲王奋斗离婚了,人们不知道姜小莲在这场婚姻中得到了什么,不过那时候,大家也都没什么财产。王奋斗是机械厂的职工,因此有一套集资房,两室一厅的格局,在现在来看,厨房卫生间都小的可怜,但在那时候,已经是相当好了。

  不过这个房子,是机械厂的家属房,姜小莲自然是没资格住在这里的,离了婚,她也就带着王楠回到了自己的娘家。她父亲早逝,上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不过也都结婚搬出去了,娘家也就是她母亲一个,守着三间总共三十平方的砖瓦房,她回去了,虽然有些挤,倒也没什么矛盾。

  机械厂的家属房在东郊,她娘家在南边的大前门,隔了几公里,那流言一时倒也传不过来,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姜小莲回去后,就是照顾母亲孩子,老老实实上班,既没有和哪个男人特别亲密,也没有买衣服做头发,那些流言,也实在没什么市场。

  王楠那时候小,对于这些都不懂,但是他也能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有了变化,而且,他也不时的能听到:"王楠那孩子怪好的,一看就长了个聪明样,就是……怪可怜的……"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王楠还不知道可怜到底是什么,他只是本能的不喜欢人们这样说他,本能的不喜欢人们这样看他,但是他无能为力,不管他多么不喜欢,他吵、他闹,他去和别人打架,也不能改变他妈是一个扫大街的,也不能改变,他父母离婚的事实。

  不过就算他的家庭和别人不一样,他也和别人一样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然后就在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的生活又一次有了变化——他妈再婚了。

  姜小莲再婚的对象是一个修自行车的,就在他们家的街道口旁边摆了一个摊子,王楠每天上学的时候都会看到那个人,知道他的左腿有些瘸,他没有自行车,对这个人也没有怎么留意过,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有一天会成为他的继父。

  这个时候,他的姥姥已经去世了,他们娘俩住那三十多平方,厨房放在院子里,厕所是公共的,住宿条件倒是可以的,但他娘一再婚,这房子就又变成了三个人住,不过姜小莲夫妻自然住一个屋,对于王楠倒没什么影响,只是吃饭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一个人罢了。

  那个人对王楠,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王楠对他,也没什么感觉,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年多,他娘又一次怀孕,给他生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对于这个小男孩的到来,他的继父自然是非常欣喜的,四十多岁得到的一个儿子,那真是说是命根子都不为过,姜小莲也很高兴,全副身心,也都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

  当然,不是她就不喜欢大儿子,不疼爱这个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孩子了,而是,王楠已经十一二岁了,能自己上学,能自己给自己煮面,能洗自己的衣服,基本上,已经是能照顾自己了。而这个新生的孩子,却这么娇小,这么柔弱,正是需要她呵护的时候。而且,这个孩子的到来,也标志着她真正的,有了一个全新的家庭,她和现在的丈夫张全有了更深一层的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王楠,也就自然而然的被忽略了。

  他就这么被忽略的度过了自己的第一次毕业考试,然后很理所当然的被分到了一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普通中学,再之后,他就变了。

  当然,这是人们的印象,人们过去想到王楠,除了他的可怜之外,就是他的沉默。这个干干净净的清秀男孩,一直都没有太多的话,学习成绩虽不是特别好,却也能在班中排的上中上等,也不惹事。

  但在来到十八中后,他就像一下子撒开了欢,话比先前多了,更交了一帮混子朋友,他明明是重点班的学生,却天天和那些后进班的学生混在一起,还偷人家的酒瓶、拔人家的气门芯。

  刚开始有这些变化的时候,人们还说王楠本身是个好孩子,就是被他父母毁了,再之后,就说王楠不学好,以后保准是进监狱的料。而老师们对王楠,也从最开始的挽救可惜到最后的无奈。

  王楠刚进十八中的时候,还是重点一班的前十名,因此在他有变化的时候,还被各科老师叫过去谈话,也请了两次家长,但等他上初二的时候,除了刚分到学校的代数老师云永外,再也没有老师愿意在这个孩子身上留心了。

  "王楠,你其实很聪明的,你看看你这张卷子,虽然分数不高,可丢分都是丢在了基础上,你做题的思路,还是非常有灵性的!"云永看着面前的学生,语重心长,作为一个刚刚分配下来的老师,他还有热情有雄心,"虽然现在已经是初二下学期了,但只要你努力,你一定能赶上的,你甚至有可能考上一高!"

  王楠低着头不说话,云永又气又叹:"我说的你到底听到没有啊!"

  "啊,听到了老师,感谢老师的用心,我会努力的。"

  他虽然说的诚恳,但云永怎么听不出其中的敷衍,当下真恨不得捶他一顿,他抬了抬手,最终只是把卷子往他那边的桌上一拍:"你好好想想吧,人生是你自己的,是要功成名就还是做大牢,都是你的选择!"

  王楠接过卷子,折叠起来,放进自己的书包里,然后就站在那里,云永斜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王楠鞠了个躬,走了出去,他走后,那边收拾桌子的语文老师道:"小云啊,你这番话不知道多少个老师给他说过了,但凡有一点用处,他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了。"

  "我就是觉得他太可惜了。"

  "可惜啊,怎么不可惜,可是可惜的人多了,咱们又不是他爹妈,最多也只能说说他,更何况,他爹妈还不管呢。"

  "他妈我知道,他爹……是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呢,也许早结婚有了孩子,也许早把他忘了,反正没见他爹出现过。而他妈,你也知道,一个扫大街的,没知识没文化,心又不在他身上,两次来学校,还都抱着小儿子,你说会管他吗?"

  "……他也真是可怜。"

  "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父母离婚的多了,还有父母都不在的呢,但人家也能发愤图强啊。"

  ……

  而就在办公室的老师们这样议论的时候,王楠正摸着肚子想,上哪儿能再弄点钱,他早饭就没吃,这一会儿实在有些顶不住了,当然,他只要回家,总是有东西吃的,但他实在不想回。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就来到了楼梯口,刚一拐弯,就看到了方文卓,方文卓正低着头,一脚抵在墙上,在哪儿不知道想什么,发觉到这边有人,他抬起头,看到是他,立刻跑上来,顺手就把胳膊圈到了他脖子上:"老云没说你什么吧。"

  他轻轻一笑:"还能说我什么?"

  "算了,别想这些了,下午和我去玩吧。"

  "玩什么?"

  "台球!没玩过吧。"

  "我不会。"

  "不会还不会学吗,那打游戏你不是早先也不会吗,可现在,街头霸王你可是第一能手!走吧走吧,跟着哥哥,不会让你吃亏的。"

  王楠没有怎么犹豫就点了头,他对台球不是很有兴趣,但是他知道跟着方文卓走,有饭吃。很多人都认为,在王楠变坏的过程中,方文卓要承担一半的责任,王楠就是跟着他学会了打游戏,跟着他交上了一帮坏朋友。

  人们不知道方文卓家里是做什么,只知道他从不缺钱花,出手也大方,几个朋友在一起玩,吃个东西打个游戏,往往总是他付钱,而且他人长得高壮,打起架来也够狠,所以身边很是围了一圈人。

  王楠和他本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虽然方文卓也是重点班的,但他们一个一班一个二班,王楠不是一个很善于主动给人打交道的,虽然早就听过方文卓的大名,可也没想过要过去凑凑。

  他们正式认识,还是在初一,那时候他们的代数老师还是一个老先生,那老先生为人古板,对待学生也很秉持过去的风格,学生不做作业,就罚到办公室里蹲着,蹲上一两个小时,把作业补齐了才算过关。

  王楠过去虽然不能说是一个好学生,但作业还是做的,也就没被留下过,但那一天他因为他那个弟弟生病,跟着去到医院陪护,这作业也就没有做成。因为他过去还没有先例,所以在别的老师那里很容易就过了关,但老先生铁面无私,不管他有什么理由,都一视同仁。

  十八中那时候都是一个主课老师负责两个班,方文卓所在的二班也是这位老先生教的,所以那一天,王楠就和方文卓相遇了。

  方文卓是办公室的常客,一见王楠是个生面孔,立刻就来了兴致,偷偷的,就挨了过去:"兄弟,以前没见过啊。"

  "第一次。"

  "欢迎欢迎,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啊!"

  方文卓说着,还伸出了手,张开嘴还要说什么,那边老先生就瞪了过来:"嘀咕什么呢!在这里还不老实,方文卓,你注意点!"

  方文卓没有再说话,只是吐了个舌头,然后给王楠比了个手势,王楠没见过他这样的,当下就笑了笑。在这个时候,王楠只是觉得方文卓怪有趣的,和他过去认识的人都不同,他没有想到方文卓说做兄弟是说真的,当天他们从办公室出来,方文卓就请他吃了饭,再之后,就经常带着他玩,对于别人来说,他是堕落了,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开心。
第二章

  王楠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和他同年龄的孩子,总是以一种怜悯的、嫌弃的目光看着他,就算他哪怕在冬天,也会用凉水把自己的手脸都洗干净,就算他一直坚持着,起码两天洗一次头的习惯,就算他其实比很多男孩子都干净,但人们总是觉得他脏。和他坐同桌的女生总是会用铅笔刀在课桌上划一道线,而男生们,有时候表现的会更粗鲁。

  "老师,我不要和王楠坐在一起!"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天,那个叫禾华的女生站起来,当着全班同学说的话,而在前一刻,他正在为能和她坐在一起而窃喜。

  就算是小孩子,也是有美丑的感觉,禾华长的就如同一个洋娃娃,大眼睛小嘴巴,两条麻花辫子,总是穿着粉色或白色的衣服,全班有一半的男生都喜欢她。王楠也不例外,不过他喜欢禾华还不仅是她长得漂亮,更因为禾华和他一样,也是父母离婚的。他总觉得,他们有些同病相怜——虽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词,但是却从心里愿意和禾华亲近。

  而禾华的人也乖巧,学习也好,他就总觉得,这是一个善良的、温柔的女孩。他想着,他们要坐同桌了,他一定也努力学习,争取考第一,让禾华对他刮目相看,也让老师觉得,他们两个坐在一起是非常好的。

  而就在他这么美美想着的时候,禾华却哗啦一声站了起来,然后大声的这么说着。

  "禾华,你为什么不要和王楠坐在一起?"老师好像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景。

  "因为他脏,他妈妈是扫大街的!"

  ……

  再之后的事情他已经有些记不得了,他就觉得大脑蒙蒙的,一阵天旋地转,他坐在那里,却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了。在那个晚上,他想到了死,他妈是扫大街的,这一点,他永远也无法改变。他想再投一个好胎,想找一个好妈,他拿着小刀在胳膊上比了好一阵,最终也没有划下去,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人的求生本能,他只是呆呆愣愣发了半夜的呆,然后,又迷迷糊糊的睡了。再之后,他和往常一样上学、吃饭,但是再也不去想禾华,也再也不为同桌刻下的三八线而别扭。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懦弱,竟然连死,都不敢,他就和电视剧里那些贪生怕死的坏人一样,永远,都是被嫌弃的。而也就在那不久之后,他妈就又结婚了。他妈在结婚的前一天,把他叫过去,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说:"明天你叔来了,你不要和他闹,咱们现在还能住在这个房子里,多亏了你叔!你叔是个好人,也不会亏待你的。"

  他们住的是他姥姥的房子,他姥姥在的时候,他们住在这里自然没什么关系,但他姥姥一去,这房子的归属就成了问题。

  这房子不是什么好房,大杂院里的三间房,潮湿、阴冷,但到底,也是房子,而且,还离火车站的批发市场不远,有很多外地的生意人,是愿意在这里租房住的。

  更何况,梁城那一段日子,到处都在拆迁,到处都在翻修,大前门这里也一直有要拆迁的传言。

  拆迁了,这三间房子补的钱不多,可是,如果不要补偿,再稍稍加一点钱,就可以得到一中套,乃至一大套楼房!——那时候,梁城还没有商品房这个词,他们叫楼房。虽然地方偏远了些吧,但那可是有厨房有厕所有下水管道的,下雨下雪也不会淹不会漏的。

  当然,姜小莲的几个哥哥姐姐都是有房子的,也愿意帮衬这个可怜的妹妹,可这帮衬也不能胡乱帮衬,都是有家有口子的,谁也不能平白的,就把房子让出去啊,最后就商量,姜小莲拿出三千块,给哥哥姐姐们做补偿,以后这房子,就归姜小莲了!

  三千块,姜小莲倒不是拿不出来,可是,拿出了这笔钱,她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存储了。那时候,她每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二百多,加上一些额外的补助,也不到四百。

  四百!这在梁城已经算是高工资了,但她一个人带着王楠生活,王楠还在上学,每学期只学杂费就要一二百,还要做校服还要买文具还有早上的课间加餐,而且王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每年总是要有一两身新衣服的,他的身体又不是特别健康,每到冬天就要感冒发烧个几次,再加上他们娘俩还要吃喝拉撒。她虽然住在她母亲这里,她母亲却是没有什么收入的,虽然年轻的时候卖过冰棍、绣花针,但却没有进过厂,也没有退休金,好在几个儿女都算孝顺,每个月会给她一些生活费,日子也能过。

  但姜小莲住在这里,当然要更多的帮衬母亲一把。老太太有个大病那当然要通知上面的哥哥姐姐,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那就不好说了。所以几年下来,她还真没存住什么钱,不过这也正常,要知道,那还是一个万元户,都会被人称羡的年代。

  而就在她为难的时候,张全把这三千块拿了出来。

  这些事,王楠当时虽然不大,但也是知道的,所以,他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虽然在他的心底,是极不愿母亲就这样被分走的。他没有想到,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那个男人来了,然后,他的弟弟也出生了,然后他的妈妈,就这样,成了别人的。

  一般人,大概是在少年时期,才会去想生命生存这些东西,但王楠在小学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就开始想了。在课堂上,在课间的时候,在别人都在认真听讲,或尽情嬉闹的时候,他就在那里托着下颌的想,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想了很多,最后的结论是没有意义。

  他的存在,不会影响太阳的运转,不会影响地球的运行,他死了,在书本上不会出现他的名字,也许会有老师唏嘘几句,但也就是如此了。他的母亲也许会难过,但现在已经有了弟弟,所以这难过,也不会是太长时间的。

  他这么想着,就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他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直到认识了方文卓,他才知道,人生原来可以这么精彩!可以这么的五色斑斓!

  方文卓带他去偷啤酒瓶,去拔老师们自行车上的气门芯,成功了,他们一起大笑,失败了,他们一起被追赶,他们还一起偷过窨井盖,然后再用那卖铁的钱,买一个扫把放进去,用方文卓的话来说就是:"咱们缺德,只缺了一半!"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方文卓不嫌弃他!他可以随时随地的把胳膊圈在他的脖子上,随时随地的拉他拽他,在方文卓这里,他不用想,他妈是一个扫大街的,他也不用想,自己是不是很脏。

  所以,虽然很多人都劝他,但他还是愿意和方文卓在一起。

  重点高中?一高?那有什么用?

  功成名就?那又有什么用?

  那个时候,王楠还不知道权势的感觉,他只是觉得,哪怕他就像老师们说的成了什么什么家,其实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那些老师们,在上学的时候一定是好学生吧,一定是努力学习的吧,可是,他们也只是一个老师!

  至于说是坐大牢,王楠也觉得离自己还很远,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活不过二十岁的,如果他一早就死了,那么,坐不坐大牢也无所谓了。

  "你饿了吧,那咱们就去吃老方家的拉面,吃完了拉面,再去玩,老方家离那里也近。"

  方文卓说着,就推着他来到了校门外,他点点头,根本就没有想时间是不是来得及,逃学,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老方家的拉面,在梁城是很有名的,十多年的老招牌了,也没有店,就是露天的一个大车,十多张摆在外面的桌子,但就是这样,每到中午饭店的时候,都要排号叫。

  王楠被云永留了堂,他们又坐公交来这里,已经差不多过了饭点了,但还是很多人,等了十多分钟,才轮到他们。方文卓将两碗面端来,又去摸了一头蒜,一边给自己剥,一边让他:"吃一个吧,吃蒜杀毒。"

  "有味。"

  "哎呀,谁还嫌弃你啊。"

  王楠不说话,放了辣椒,拌了拌,吃了起来,方文卓见他真不吃,就不再劝,把蒜瓣放进碗里,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到这个点,他也饿了。老方家的拉面,早年是以面条劲道,卤汁鲜美出名的,现在老师傅早不拉了,面条也就和其他家的没太大的区别,生意还会这么好,关键的,还是他们的卤。

  冬瓜、黄花菜、羊肉末,说起来,梁城本地的拉面也没什么稀罕的,但一般人家的卤就是个直咸,而这一家,还有个香,冬瓜软软的,黄花菜脆脆的,吃起来,还是很不错。

  一块五一小碗,两块钱一大碗,一般来说,成年男子一大碗也就够了,但方文卓还欠了点,所以最后,他又要了两碗面条汤喝,喝完后,他摸着肚皮道:"老徐头说古代人讲养生,都吃八分饱,我今天也养生一次,你吃饱了吗?"

  "我也学你,养生。"

  "别别,你要没吃饱,咱再要一小碗,咱俩分了吃。"

  王楠笑了起来,方文卓拿手往他的脑门上弹:"让你骗我玩,怎么哥哥好欺负啊。"

  王楠笑的带几分揶揄:"我这不是想让你多吃点吗?"

  "行了,咱们一会儿再买烧饼夹牛肉,一会儿打台球要弯腰,吃太多也不好。"

  那时候,台球在梁城还是刚刚兴起,还不像后来那样,简直每条街上都会有一两个桌子,梁城五个区,大概也就七八个地方有桌子,而就算如此,这些铺子也很少专营台球,一般还连带着游戏机。

  方文卓所说的这一家就是如此,很大的地方,一边摆着一溜游戏机,一群七八十来岁的小孩在那儿叽叽喳喳的玩着,而另外一边则摆着四个桌子,在那边玩的,大多是十多二十岁的。

  "小桌子,怎么,也来打球?"

  方文卓带着王楠进去,刚要给他指点,就听到这么一声,他抬起头,立刻笑了起来:"嘿,虎哥!还是你眼尖!"

  一边说,一边就带着王楠来到了第三张桌子前,和周围那些一看就是社会上的混子不同,眼前的虎哥,还很有些斯文,穿了件白底红色的衬衣,脖子上戴了一根细细的金项链,留着三七的分头。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虎哥,叫虎哥!"

  后一句是对王楠说的,王楠立刻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虎哥,虎哥嗯了一声,看了他两眼,又对方文卓道:"行啊,也开始收小弟了啊。"

  "虎哥说笑了,南子和我一个学校的。"

  方文卓一边说着,一边就摸出了一包三五,拍出一根,就递到了虎哥面前,王楠知道,方文卓身上一直有两包烟,一包一般就是三五、希尔顿,而另外一包就是杂牌子了,好一点的也不过一两块,不过一般都不会超过一块,这一包,就是他自己,和周围的兄弟抽的了。

  方文卓让了烟,又给虎哥点上火,虎哥吸了一口:"你小子,还怪会享受的啊。"

  方文卓嘿嘿笑了一声:"这是专门孝敬虎哥的。"

  "行了,到老板那里排号吧,否则到晚上也不见得有你们的桌子。"

  "好,虎哥有什么需要,尽管招呼!"

  那虎哥点了下头,提着自己的杆,就上前了。
第三章
  "虎哥是这个。"

  在老板那里排上号之后,方文卓做了一个夹钱的手势,王楠一愣,小偷?虽然他们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也都偷过酒瓶、铁皮啥的,但对偷钱的小偷都还有那么一点点淡淡的鄙夷,这些人就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去打架,不敢火拼,就会躲在暗地里偷人钱包,下手的对象还往往是老弱妇女,实在算不上什么英雄。

  "你那是什么眼神?虎哥可是盗亦有道,普通人虎哥才不下手呢,虎哥下手的,都是那些有钱人,还有那些当官的!那些人丢了钱,也是不敢说的!"方文卓说的很得意,很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感觉,王楠也了解的点了点头。

  "虎哥还是你的老本家,也姓王,上面还有一个哥哥龙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豹哥,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也都是这个?"

  王楠也做了个夹钱的手势,方文卓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没眼界了吧,王家的三位哥哥怎么能都做一样的事情?龙哥那是真正的好汉,去年龙门寺那件事知道吧,就是一个不开眼的家伙,欺到了龙哥头上,龙哥一个电话,不到二十分钟,就来了一百多号人,愣是把那家伙的整个院子都包住了,警察都出动了,后来龙哥被叫去接受调查,那是好吃好喝好招待,晚上龙哥睡的,还是那派出所所长的床!二十四小时后,那龙门寺派出所也还要恭恭敬敬的把龙哥放出来。"

  "原来那件事和龙哥有关啊。"

  去年那时候,王楠还基本上还属于一个听话的学生,但是也听说过那件事。龙门寺只是一个地名,也许先前那里有座寺,不过现在那里只是一个街道,和梁城的很多四通八达的街道没什么二样,就在大前门附近,王楠还记得,那一天那一片的交通都瘫痪了,人挤人,都不知道是做什么,一开始说是某个厂的下岗职工在围岗楼,有说是有人从楼上跳下来了,后来才知道是堵人。那传的也邪乎,一开始只说是打架,再之后就变成了两帮火拼,到了最后就说杀得血流成河了。

  "那龙哥……就这么出来了?"

  "啊,不然还能怎的?"方文卓看了他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别听外面瞎传,其实啥事都没有,龙哥只是带人围了那么一圈,把那小子吓得半死,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他的。不过,这也正是龙哥的高明啊,如果当时有人打那么一下,那这事,也就闹大了!"

  王楠听出,他这一句中,很带了些向往,他想了想,道:"你现在一开口,也能叫上二三十个人了。"

  方文卓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懂,叫上多少人不是本事,关键是要让人听话,还要能认清形势。你别看桔子、老鼠那一帮人拼的怪厉害,一打架就上砖头拿铁棍,那都是小儿科,没人找他们的麻烦不是他们牛气,是因为他们还不够格!砖头铁棍厉害,还是枪厉害。而枪还不是最厉害的,下面还有冲锋枪,还有大炮,再不行了,还有原子弹!我敬佩龙哥,可不是敬佩他能叫多少人!"

  王楠有些惊讶的看向方文卓,他一向知道方文卓知道的多,想的也多,却不知道他原来想的……还这么大!

  "行了,你也不会打,光在这儿看着也没什么意思,要不你还是先去打游戏吧。"

  除了他们,此时还有很多人都在等桌子,而前面的人,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下。那个时候,凡是能开游戏铺的,都是在街道上有些声望的,或者在派出所打过招呼的,因此,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人在这里闹事。在这里等的人,就算在外面很牛气,插队抢先是常事,在这里,也要规规矩矩的,除非面子特别大,别人一见就先给你让了,否则,都是要排队的。

  现在桌子都是满的,也不知道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要等起来,还真是要好一会儿。王楠是不懂这些,但是他想着,今天已经吃了方文卓一碗拉面了,一会儿打球还要他掏钱,还有晚饭,再加上他们今天还没"开过张",虽然方文卓从不和他计较这些,可他也不能太不知好歹,因此就摇摇头:"不了,我不想打了,没什么意思。对了,豹哥是做什么的?"

  "豹哥啊……好像是做生意的,唉,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豹哥最神秘,不过听说连虎哥和龙哥……都有些怕他。"

  在说到这一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王楠心底有些怪异,但也没有多想,其实他对王家三兄弟并不怎么感兴趣,他是喜欢现在的生活,可并没有想过一呼百应,在派出所那里都挂上号。

  就在这时候,虎哥那边的桌子上突然响起一阵喧闹,他看过去,就见几个人都在那里鼓掌叫好,一个身材矮胖的人,一边摇头一边道:"老虎,还是你厉害啊!"

  "运气、运气。"

  "这一次是我输了,愿赌服输,哪,说好的!"

  那胖子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叠钞票,里面有多少王楠不知道,但外面的,起码有四五张,是一百元的,那胖子点出三张,递给了虎哥:"下次再比,我就不信了!"

  "好啊。"

  虎哥笑着接了,那胖子摆摆手,就走了,虎哥也把杆放到了桌上,然后带着身边的两个小弟走了过来:"胡老板,恭喜发财啊。"

  那坐在小桌子前的老板笑呵呵的站了起来:"一起发财一起发财。"

  "也忘了打了多少局了,这个就给老板吧。"

  他说着,掏了一张十块的递过去,那老板接了:"谢谢虎哥了,以后常来玩。"

  "那是一定的。"

  虎哥说着,就向外走,走了两步,正看到方文卓,方文卓连忙上前:"虎哥好技术,以后还要请虎哥有空的时候多指点指点。"

  虎哥一笑:"先练练你的手再说吧,拿着和你那同学买汽水吧。"

  他说着,又抽出一张十块的,然后就拍到了方文卓的胸前,方文卓接了,迟疑道:"这……"

  "拿着吧,还和我客气什么?"

  "那谢谢虎哥了!"

  虎哥笑了笑,摆摆手,走了出去,方文卓一边把那十块钱塞兜里,一边道:"今天的晚饭可以多要盘肉了。"

  王楠惊疑不定:"刚才……是怎么回事?"

  "虎哥高兴,给我打赏呗。"

  "不是……我是说,刚才那人……怎么给虎哥那么多钱?"

  "哦,那人输给了虎哥呗,这应该是早先说好的数,其实啊,这台球都带点赌球的性质,你看这些桌子上的,那一般都是谁输,谁掏这一局的钱,当然虎哥那样的不算。"

  王楠没有说话,内心则一阵的翻腾。三百块!他从没有得到过三百块!连摸都没有摸到过。当年他姥姥还在的时候,每年春节会给他五十,那就是,他所能摸到的最大的钞票了,剩下的舅舅阿姨们只是每个人十块。

  一个舅舅,两个阿姨,再加上姥姥的五十,每年,也就是八十。不过这八十,他最多只能动用十块,剩下的七十都是要交给他妈的,用他妈的话就是给他存着,将来娶媳妇用,他小时候不懂事,还掰着手指头算过,就这样存下去,将来他能有多少钱,后来他就知道了,除了他姥姥那里的不说,他舅舅阿姨那边的都是,他这里收了十块,那边他妈就要再给出去十块。

  而他姥姥的那五十,其实也不过是老人家节省了平时几个儿女给的生活费,然后在过年的时候给他们这些孩子一些喜庆。明白了这些之后,他就不再想自己的压岁钱,连那十块,也不愿意要,都是他娘放在他枕头上,说男孩子,是要有一点零用的。

  可是十块又能做什么?

  一块钱一盒的火柴炮只能买十盒,特大号的地雷只能买五个,游戏币能买多一些,也就是六十个,用来打街头霸王、三国志也许能用上几天,但如果用来打苹果机的话,二十分钟也许都用不了!

  所以每年过春节,他都拿着那十块钱发呆,他觉得应该满足,可是……又很失落。早先还好,他没什么朋友,钱多钱少也无所谓,反正他那些表哥表姐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在他们面前,他早无所谓面子不面子了,他们也不是多么喜欢带着他玩,不过是应付一下大人。而在去年,他就很有些尴尬了,几个兄弟在一起聚餐玩乐,方文卓出了饭钱,他们剩下的说请他玩游戏喝汽水,别人最少也拿了二十,只有他,是十块!

  是没有人说他什么,可是他自己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没有找他妈要零用钱的习惯,现在更不想要,但他也不想总是吃别人的喝别人的,就说他会帮着偷酒瓶,但他知道,那随便也没有多少!而现在,只是就这么挥舞了几下杆子,就有了三百块!还不偷不抢,不坑不骗,输了的,也只能自叹运气不好。

  是的,这是赌博,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王楠越想,心越热。

  受赌神、独霸、赌王、赌鬼之类影片的影响,他丝毫不觉得赌博有什么不好的,反而和大多数和他这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一样,觉得那很酷,也就是他们这个地方,没有他能去的赌场。

  他倒是隐隐约的不知听谁说过,在郊区某个地方,是有个赌场的,但到那里去的,都是大人物,没有一万块,根本连门都不让进!而那些大人们打麻将,当然不会带他来,他唯一能摸到的,和赌博有关的地方,也就是游戏室里的苹果机和麻将机了,但这些,都是经过老板调制的,再好的牌,也不见得能赢。

  但是这台球不一样,这台球是人与人打,没有谁能说是一定赢的——关键的是,这个地方,是他能来的!他在这里,也是可以小小的参与一把的……

  他正想着,就被方卓文顶了一下。

  "该咱们了,想什么呢。"

  "啊,哦,没什么,那什么,这台球……难打吗?"

  "那要看谁了,这要是个笨蛋啊,那是很难打,但我,可是一下午就学会了!"

  "那你打的好吗?和那虎哥比怎么样?"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才学,随便能多好?"方文卓有些悻悻的,"拿着,这叫球杆,咱们这是打黑八,你是要一到七,还是要九到十五?"

  "有什么区别吗?"

  "也没什么,都是要全部打进去之后才能打黑八的,算了,咱俩也没这么多规矩,你连杆还不会拿呢,我也不欺负你了。打台球是要有手势的,看到没有,左手要这样放。"

  他说着,把手放在案子上,微微隆起,然后把大拇指翘起,贴架在食指上。他做的相当不规范,无论是站姿还是手势,也就是他是拿着球杆,趴在台球案子上,否则换一个地方,人们不定以为他是在偷玉米还是准备打黑枪呢。不过此时的王楠,更是小白一个,不仅看不出来,因为心中存了那么一个挣钱的念头,还看的格外认真,一边看,一边就在那儿比了起来。

  方文卓心下得意,讲的更是起劲:"然后把球杆放上来,右手要握在这里,看到那个白球了吗?咱们要先打中那个白球,然后让白球去碰其他的球。"

  他这么说着,就运了两下杆,然后把球杆送出,碰的一声,白球向前滚去,撞到三角形的球堆中,那十多个球四散开,没一个入袋的。

  "你来试试,随便打吧,打中哪个是哪个,哪怕你打的是黑八呢!"

  王楠提着球杆走上来,按照方文卓上的,把左手按在了桌面上。
第四章
  他们刚才已在旁边看了半天,虽然他一开始没有认真,后来又有点跑神,但也知道,他不仅要让白球打中另外的球,还要让那个球进洞。

  刚才方文卓那一下虽然没有打进去一个,但是却把球完全打开了,而此时,就有一个球,离右边的袋口很近,而且,白球离那个球的位置也不错,就是距离有点远,王楠觉得自己要多用点力。

  他这么想着,狠狠地朝那个白球打去,白球迅速在桌面上旋转了几圈,然后……向前滑动了两厘米,王楠傻了,怎么会这样?

  方文卓噗嗤一声在旁边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南子啊,你想的是正确的,你是要打那个六号吧,不过这第一杆啊,我还真没见过不滑的,一口吃不了个胖子,你要一上来,就能把球打进去,那你倒是神手了!"

  除了王楠,方文卓还真没见过第一次打球的人,不过他自己的第一杆就是滑杆,自然也就觉得所有人的第一杆都是要滑的。

  王楠皱了一下眉:"这球,怪难打呢,我觉得用手丢,都要比这准。"

  "哈哈,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你看我的。"

  方文卓说着,也就提着杆走上去了,他有心在王楠面前卖弄,也就打的格外认真,来回比了六七下,这才出杆,白球的位置本来就很好,刚才被王楠打的虽然偏离了些方向,距离却更近了,他这一下,就真的把那个六号打了进去,这一下,也算是他稍稍有些超水平发挥了,打完后,就笑着开口:"看到没有,手要稳,眼要准,只要做到这两点,保准通杀。我打了六号,一到七号的归我,九到十五号就归你了,不过咱俩打无所谓,还是刚才那句话,你打中哪个都行。"

  王楠点点头,就要上前,方文卓却再次趴到了那里:"台球上的规矩,打落了一个球,还能再打一次,看哥哥给你送个好位置,让你能打那个九号。"

  此时九号正在左边的中袋附近,白球只要再向前个六七厘米就能形成一条直线,到时候,只要王楠不滑杆,是有很大把握进的,只是方文卓嘴上说的好,其实水平很一般,这一下,用的力就大了一些,那白球却超过了九号,虽然说没超过太多,但王楠要再打中,就有些难度了。

  一见这白球的落点,方文卓心中骂了一句,嘴上却道:"唔,你要碰到九号球的这边,稍稍的挂一下,就能把它送进去了。"

  王楠狐疑的看了他一下:"桌子,你不会以为我是虎哥吧。"

  他虽然不懂,但也知道直线打,是最有可能的,偏到这个程度,还要他再挂着,这不是难为人吗?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给你好处不知道是给你好处呢,直线,以你的水平,那还不把白球也打进去啊,白球要进去了,你这一球也就作废了!"

  王楠将信将疑,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现在能不能不滑杆还难说呢,更别说入袋了,刚才只是一球,他已经体会到,这东西虽然看着不是太难,但要打成方文卓这样,也是要经过练习的。

  他走过去,刚要趴下来,却愣住了,这对面当下的球,是十四号,他要想打中白球,除非趴到桌子上,然后把杆高高的架起来,他正为难呢,方文卓拿了一个支架给他:"喏,用这个。"

  "这是什么?"

  "支架,你看,这么用。"他说着,左手提着架杆,送到白球的前面,然后右手就提着杆,夹到了上面,"这样不就能打了吗?"

  王楠点点头,接过支架和球杆开始瞄准,此时这个距离,他必须让白球碰到九号球的右边,才能把球送进去。

  "不能太大力。"他想着,太大力的话,球还是会旋转,就算是向前走了,九号球也会被打到旁边。

  虽然对台球不是太了解,但是这些物理现象他还是懂的,他就这样盯着白球,然后,送出了杆,杆头打在白球身上,白球开始向前滚动,然后啪的一声,碰到了九号球的右侧,九号球开始向前滚动,滚的很慢,就仿佛没有了力气,但还是向前动着,然后,就这么一点点的,落到了袋中。

  咕噜——

  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中,这个声音很细微,但是,却如同炮竹似的,在王楠的心底爆炸了,进了!竟然真的进了!他竟然真的把那个球打进了!

  "行啊,南子,第二杆就进球了,有手感,好好练习,你说不定,也能达到虎哥的角度呢!来来,再来一次!"

  王楠也是兴致勃勃,当下提着球杆,就走了过去,方文卓道:"嘿,你怎么还拿着支架呢,高兴傻了?"

  "有这么个杆子,不滑!"

  刚才那一下,他已经分辨出来了,有支架,能让他稳当的击到白球上,但若没有架杆,他恐怕还是要打滑的,这一次他要打十一号球,十一号球在左边,白球离右边的岸沿不过五六厘米,不过他还觉得,需要有支架架着。他这么要求了,方文卓也不会和他计较,其实就算是在正式比赛中,也没有说过,这种情况不能用支架,只是一般的高手……或者是稍稍打台球打了一段时间的人,都不喜欢用支架,在击打母球的时候,那种微妙的感觉,是支架不能代替的,不过这一点,王楠自然不知道,方文卓也还没有这样的体会。

  他把支架架到白球的前面,盯着白球。

  十一号球离右上端的口袋很近,而且位置很正,他只要让白球碰到十一号,就有可能进球,问题是,如果用力过大,白球也有可能跟着一起入袋,如果用力过小,白球根本就碰不到十一号。

  "要用多大的力气呢?"

  王楠只打过两杆,完全没有经验,他只是根据白球离十一号球的距离来估摸,此时白球离十一号,大概是先前白球离九号的两倍多远,所以,他也差不多要用这么多的力。

  这样想着,他把球杆稍稍拉后一些,然后捅了过去。杆头稳稳的击打在白球上,然后白球快速的向前滚动,啪的一下碰到十一号球,球应声落网,而白球,则停留在了洞口。

  方文卓呆住了,王楠刚才那一杆可以说是运气,这一杆,也能说是运气?连续两次的运气?这小子先前真的没有打过台球?

  "厉害厉害,你这小子,竟超过我了!"

  王楠一笑,然后又皱起了眉,白球离洞口太近,他根本无法架杆,而且,此时桌面上,再没有像前两个球那么好的目标球了。他想了想,再次把支架放在球桌上,然后左手稍稍往下按,保持着架杆的平衡。

  "桌子,我也给你创造个机会。"他说着,往前捅了一下,白球向前滚动,贴上了五号,"喏,你只要把这个球送到对面,就能进球了!"

  "你这小子!"

  方文卓往他脑门上一弹,还是趴到了桌子上,不过并不是去打五号,而是去打三号,五号的位置是不错,但弄不好,就把白球一起打进去了,而三号虽然有些偏,但说定,他还能蒙进去。

  是的,蒙。

  和大多数初学者一样,方文卓打台球,就是靠蒙,他虽然也会看一下角度,想一下力气的大小,但心中却没有什么确切的估量的,多大的力气能将目标球击落到口袋,而又不令母球一起掉进去,他根本就不太清楚,而像这样的角度球,那更是打中是目标,是否能进……看天意了。

  母球向前滚去,三号球也向口袋那边滚,但是在那边跳了一下,却又跳了出来,方文卓捶了一下腿:"该你了!"

  王楠提着球杆上前,再次竖起了支架。

  就这样,两人轮流着,你打个一两杆,我打个一两杆,竟杀了个难舍难分。

  论经验论技术,方文卓是要比王楠好一些的,但王楠更有算计,靠着支架,再加上方文卓一开始的有心想让,竟然死咬着他,两人用了四十分钟,这才开始要打黑八,旁边等的人,有往这边看的,都有些不耐了,一个十六七岁,身材矮胖,穿了件蓝色背心的道:"老板这里要是光来点你们这样的,电费都不够。"

  "兄弟,你这就不对了,再过一段日子,我们俩说不定不用五分钟就能干完一局了。"王楠刚打了一杆,直起身开口,不是自己的地盘,他的口气也不是太硬。

  "还五分钟?就你们俩这水平,再练两年,也不见得能用十分钟打完一局。"天热,等的又有些心浮气躁,那穿蓝背心的胖子最近是刚打出兴头,正是瘾最大的时候,见他们两个在这里磨蹭,就忍不住冷嘲热讽。

  "打赌吗?"

  本来正趴在桌子上瞄黑八的王楠,听到他这话,抬起身,方文卓一愣,不过立刻跟着附和:"是啊,要不要打赌?"
第五章
  "靠,老子为什么要和你们打赌?"

  这是那胖子的第一反应,但见对面两个人,一个人的目光充满了挑衅,另外一个,虽然不那么直白吧,但也带着一些鄙视,再看周围的几个兄弟,当下,他一挺胸:"靠,老子有什么不敢的!不过……你们不会真打算练两年吧,那老子可不奉陪,两年后,老子还不知道在那儿呢。"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他周围的兄弟也跟着捧场。

  "两年你不知道在哪儿,那两个星期呢?咱们就赌,两个星期后,我能不能,在十分钟内,把这桌台球清台怎么样?"

  王楠走过来,慢慢的开口,那胖子看了看他手中的支架,又看了看他,心中存疑不定,以他刚才看到的情形来看,眼前这家伙水平那是相当的一般,而且几乎每个球都要用支架,那是手支不稳的人才这么做的,可是,他此时表现的又这么牛气,难道,他其实是个高手?

  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一个朋友趴到他耳边道:"海子,我刚才听到了,这家伙是第一次打呢,我来的早,他打第一杆我也看到了,滑杆了呢,这家伙在诈你!"

  海子点了下头,接着就斜着眼看王楠:"行,就这么说,不过你说清台,可是要把十五个球都打进去,少一个,都不能算清台。"

  方文卓想说点什么,王楠已经一点头:"好!"

  "南子!"

  王楠看了他一眼,对他点点头,方文卓皱了一下眉,不再开口。

  "只是既然说是打赌了,总要有个赌头。"王楠仰着脸道,"如果我输了,我就跪下给你磕个头,向你认错,如果你输了,你也照办!"

  海子的脸黑了下来,虽然他有很大的把握,王楠是不会赢的,他学打台球也有二十多天了,不说打完十五个球,就是打七个,运气好的时候,也要一二十分钟,对面的家伙能比他厉害一倍?

  可是,这赌注这么厉害……他顾海在这一片也是有名声的,如果跪下给人磕头认错——还是给一个一看就比他小,身材瘦弱,长的还像娘娘腔的家伙的话,那他以后简直就不要出门了!

  但是,已经说到这里了……他若再退缩……

  这家伙还是在诈唬?还是,真的有把握?

  此时,他那一帮朋友也不好开口了,说到这里,江湖规矩,输人不输阵,但若真让对面的家伙赢了,顾海那可丢面子丢大了。

  方文卓暗暗在心中赞叹,正要出声起哄,王楠就又拉了他一下:"到时候,若是谁不愿意做,那就要给对方二百块!我叫王楠,十八中二年级一班的,你若不信,一会儿也可以跟着我到学校去看看。"

  "好,就这么说,我叫顾海,四职高二年级四班的,我经常来这儿玩,胡老板可以证明我的身份!胡老板,我说的对不对?"

  最后一句,他拉高了声音,那胡老板也不能当做不知道了,只得有些无奈的道:"好好的,打球就打球,打什么赌?"

  这一句,倒也算是从侧面证明了顾海的身份,王楠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都在胡老板这里,交十块钱的押金吧,也算是借了胡老板的场地。胡老板,无论我们谁输谁赢,这十块,都是我们给你的费用。"

  他说着,看了方文卓一眼,方文卓心领神会的就把刚才那十块钱拿了出来,王楠拍到了胡老板的桌上,顾海有些心疼,但也掏出两张五块的:"两个星期后,还是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我一定来!"

  这里的争执,早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特别是没轮到桌子的,正无聊呢,有这么个刺激,那是呼啦一下都凑过来了,见他们两个这个架势,当下就有人叹了一声:"好酷!"

  这声音传到顾海的耳里,令他总算舒服了许多,心中想着,出了十块,总是又长了面子,等两个星期,这家伙再跪下给他磕头,那更有面子,不过二百块……

  此时的二百块,那是相当具有吸引力的,不过顾海想想,还是要让王楠给他磕头。

  都进行到这一步了,胡老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道:"那行,我先给你们收着,如果你们谁反悔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小孩子嘛,玩玩就好了,别随随便便就说什么赌不赌的。"

  胡老板一边说,一边就把钱收了,闹成这样,王楠方文卓也不好再在这里打球,方文卓又掏出一个五毛的,交了案子费,就和王楠出来了。

  "娘的,那里的空气真不好,南子你不吸烟,更难受吧。"

  方文卓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道,王楠摇摇头:"桌子,那十块钱,我会想办法给你的。"

  方文卓一拳打到他的左肩上:"外气了吧!别说十块,一百一千,咱俩谁跟谁啊。不过,你刚才为什么要和那个什么顾胖子打赌啊,不是我说你不行啊,这台球,真的不像你看的那么容易,你看咱俩,费那么大的力气,到最后也没把球都打进去,虽说也是咱俩都没有多么认真吧,可这东西是要有真技术的,就算认真了,这东西……咳,它也不见得听话啊!"

  王楠点点头:"我知道,但我觉得……我应该能做到。"

  方文卓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往他肩膀上一按:"好,有信心,哥哥支持你,不就是二百吗?哥给你想办法!"

  王楠哭笑不得:"桌子,你不要以为我是在说大话,我现在这水平,当然是不可能的,可是我觉得,我再练两个星期,我还是有可能的。"

  "练?你怎么练?"

  "我想来胡老板这里练。"这一点,他刚才就想好了,否则他也不会说要给胡老板十块钱。

  "他会让你练?"

  "他这儿现在是人多,但到了晚上,十二点之后,总要没人了吧,我那时候练,我妈每天睡得早,我什么时候回去,她根本就不知道。"

  "那早上呢?你大半夜练完还跑回来啊,南子,这真有点不值得呢。"

  王楠没有理他是否值得这一句,只是道:"如果可能,我就不回来了,早上直接去上学好了,至于我妈那里,我可以对她说我参加了篮球队,要一早训练。"

  方文卓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但见他不再多说,也就不再问了,他知道王楠,虽然不怎么出声,但有时候有点小心眼,特别关于他家的事情上更像是一个忌讳,他想了想道:"那我和你一起。"

  王楠斜了他一眼:"你出的来吗?"

  方文卓顿时大泄气,他还的确是出不来!他们家的情况可和王楠不一样,他白天逃课没关系,但他晚上要不回去睡,他妈能把整个梁城给翻过来。

  "可是,那位胡老板……也不愿意就让你晚上在他那儿吧。"虽然游戏店的老板并不排斥中小学生逃课到他们那里去玩游戏,但一般也是不敢留他们这些看起来还没成人的青少年太晚的,万一出个事,他们也不好交代。

  王楠咬了咬唇,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想想办法。"

  其实王楠所说的想办法,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所能做的,也不外乎是去求胡老板,胡老板当然是不愿意的,就和方文卓想的一样,小孩子逃个课没关系,夜不归宿,事情就不一样了,万一家长过来闹,他不是自惹麻烦吗?因此认王楠好话说尽,几乎都要给他下跪了,他也不点头。

  "你要来玩,怎么着都可以,来住?绝对不行!打工也不行!不要钱也不行!打赌?那这十块钱你拿回去吧,听我的话,小孩子还是要以学习为主,再怎么着,也要把中学给念完!否则,你到外面去当服务员,人家都不要。"

  在当时,梁城大小饭店招服务生,都是要求初中毕业的。

  王楠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他只是受了虎哥的刺激,想着打赌能挣钱,因此一看有机会,就引着人顺着他的路子走,可是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若是十八岁,说要在胡老板那里白打几天工,白天在那里帮忙,晚上帮着看看店,把身份证压过去,想着胡老板会很乐意接收他的,但他才十四,于是,他只是想练习一下都不行。

  胡老板这里不行,其他的几个台球点恐怕也是不行的,而若是不练习,他绝对不可能在十分钟内把桌子上的球都打进去的,到时候他是去磕头,还是让方文卓想办法弄到二百块?

  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王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到胡老板那里把那十块钱拿过来,然后说这个赌不打了,那顾海最多也就是带着一帮人来十八中嘲笑他一番,嘲笑他听得多了,其实也是无所谓的,可是,他真不想这么放弃!

  二百块啊!

  只要他赢了,就会有二百块——他肯定那个顾海一定是宁肯给钱也不跪的!

  只要他能练习,就一定能赢!
第六章
  但是,他要怎么才能练习呢?

  每天白天去练吗?那他就要天天逃课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一班的,偶尔逃一次也就罢了,天天逃,不说老师,学校也会不愿意的,到时候又是请家长,弄不好,还要挨个处分。

  王楠并不怕处分,他到现在,也没觉得初中毕业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他不想请家长,他也是知道,他妈是很不容易的。他妈明明是家中最小的,却比年龄最大的大姨看着都要显老。

  虽然他妈现在一心都在他弟弟身上,但若是又被学校请家长,回来也是要为他操心的。

  而且,他也没那么多的钱!不是一局两局,他要练习的话,不知道要练个多少局,一局五毛,十局五块,这未来的半个月,他若是天天都练的话,起码要练个百十局,那就是五六十块了,都找方文卓去借吗?

  他正想着,旁边的屋里传来一阵响动,然后就是他弟弟扯着嗓子的哭喊。他弟弟张望,今年已经一岁多了,身体也说得上健壮,也会简单的叫人了,但晚上却见不得风吹草动,经常是,稍稍的有点动静,就会哭的厉害。

  有人说他是眼睛亮,能看到什么东西,王楠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只是觉得这小子实在是闹的太厉害了,而且爹娘也宠他宠的太厉害了,明明没什么事,但是他一哭,就往医院跑,王楠还记得,他妈生了他刚回来的时候,三天往医院里跑了两次,其实只是因为那小子哭了。

  现在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到医院,可还是宠的很,喂蜂蜜水,喂牛奶,喂果汁,有一次,生生的就把那小子给喂吐了,于是,又跑了一趟医院。

  王楠有时候就会忍不住想,他小时候,是不是受过这种待遇?

  太早时候的事,他已经记不得了,他只知道,小时候吃一个鸡腿,都如同过年,而他可以肯定,张望将来绝对能很轻易就吃到鸡腿的!

  在张望刚出生的时候,王楠经常被闹的晚上睡不着,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他每天九十点钟上床,一觉睡到大天亮,几乎都快忘了张望半夜哭叫的习惯了。

  "乖乖不哭啊,不哭不哭,你看这是什么?哦哦……"

  "乖儿子,乖儿子,你是爸爸的好儿子……"

  隐隐的,就传来他妈哄孩子的声音,伴随的还有张全的哄劝声,他忍不住翻个身,闭上眼继续去想自己的事,但是隔壁传来的各种声音却困扰着他,他的思想再也无法集中,他有些不耐的从床上坐起,突然,灵光一闪,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那胡老板之所以不让他去练习,最大的原因,还是怕担责任,怕家长去闹,若是他妈去说呢?若是他妈说,同意他到那里住,那胡老板……应该也就会同意了吧。

  他这么想着,就来到了隔壁房间,看到他,正在哄孩子的姜小莲和张全都是一愣,姜小莲把手中的拨浪鼓递给张全:"怎么了,你弟吵着你了?"

  "不是,妈,我有件事,想给你说。"

  "……什么事?"姜小莲本来想说有什么事明天在说,但想到现在在哄小儿子,也说不上什么睡觉不睡觉的,就犹豫了一下道,"学校又要交钱了?"

  "不是,妈,我想搬出去住。"

  "搬出去住?你搬哪里?"姜小莲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小儿子递给了丈夫,然后就带着王楠来到了他的房间,"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是不是……和你叔闹矛盾了?"

  "不是,就是……妈,你想过我以后干什么没有?"

  姜小莲一愣:"那就要看你学习好不好了,你要学习好,将来出国留学当博士,你要学习不好啊,说不定只能和我一样扫大街了!"

  关于王楠的未来,姜小莲早先是想过的,王楠聪明,不怎么费劲,就能考到班里前十,老师们都夸他有悟性,有灵性,所以她也就想着,她的儿子,将来是一定能成为大学生,吃上公家饭的。但是后来,大学生不包分配了,王楠的成绩也下降了,她这个念头也就一年比一年淡薄,当然,更关键的,还是小儿子的出声,这个孩子从小就爱哭,早先甚至不能离开她的怀抱,而且,还要她一直晃着、荡着,稍微停一下,就会哇哇的哭起来,她也是四十的人了,身体虽然还好,这种折腾,也非常劳累,每天还要扫街,累的那真是有一点空闲就想睡觉,对于大儿子的未来,她也就不再怎么想了。

  当然,就算不怎么想,她和丈夫也做过一个简单的交流,毕竟王楠眼看也是初三了,也是该对未来有一个选择的时候了。他和丈夫都认为,如果王楠能上呢,那就让他上,上不了,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想法的话,就跟着张全一起学修车。

  修车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但只要地点摆的好,生意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现在自行车多了,学校里的小孩子,一般都有自行车,这些小孩骑车不知道爱惜,更废车,而且修车也不光是修理,还可以给人换个轮胎,换个锁什么的,张全生意好的时候,有时候一个月甚至能弄个千把块!

  不是多好的工作,但糊口已经足够了,不过这些她还不准备和王楠说,毕竟王楠和张全的关系,虽然不怎么坏,可也不怎么好,王楠话不多,却是个心思重的,别再让他多想了。

  而且这离他毕业,还差不多有一年,不定他自己是什么想法呢。

  "妈,我将来,想开个铺子。"

  "开铺子?开什么铺子?"

  "我想开个游戏铺。"

  姜小莲皱了下眉,她也路过过那种游戏铺,知道那种铺子保准生意好,可是要开那种铺子,却要买机器,还要在社会上有关系,他们家……

  "妈,我是这么想的,我先到一个铺子里去学习,看看人家是怎么开的,都有什么注意事项,需要什么,学个几年,攒点钱,也积点人脉,再说开铺子的事。"

  "这个……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还要等你毕业再说。"

  "但是妈,这种铺子一般都不收外人的,咱家都没有干这一行的,我要想学,也有点难。"

  "这些都是将来的事,你还有一年呢,你现在也别想这么多了。"姜小莲摸了摸他的头,"先去睡吧。"

  "是啊,妈,这打工的事是还有一年,可是一般的铺子,哪会让我去打工啊,而且这种事,那些铺子里,也是不收外人的。"

  姜小莲对那些游戏铺并不熟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一听他这话,就觉得应该是真的,那铺子那么赚钱,要用人,当然也要用自己人,他们家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是做这个,王楠将来想去熟悉,还真不容易。

  "这种事,毕竟不急,你将来……"

  "妈,是这样的,我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先去熟悉熟悉环境,趁机也和老板打好关系。"他说着,就把他和顾海打赌的事说了,当然,没说自己是逃课去的,只说自己放学后河同学去玩。

  "你这孩子,好好的和人打什么赌!"姜小莲一听就急了,"那是赌博,你知不知道!赌博是要倾家荡产的!你!你!"

  她说着,就抬起了手,王楠拉着他的手:"妈,我不是想赌,我是想着能借这个机会,求那老板让我去练习,可那老板怎么说也不愿意,我觉得,你和他说说,不定,他就准了我的。"

  "不行,我不答应,我绝对不会让你去赌博的!"姜小莲虽然把手放下了,但还是气冲冲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妈,你真别急,我真不是赌博。你不知道,这个想法,我其实早就有了,也观察过好几家游戏铺了。这铺子,真不是容易开起来的。你要真担心……要不这样,我就算赢了那人,也不要他的钱,我就想,能去看看那铺子是怎么回事。"

  "不行不行,你不要想这个了。"

  姜小莲说着,就向外走,王楠一急,喊道:"妈,你难道真想让我和一起去扫大街吗?"

  姜小莲的身体僵在那儿了,王楠心下有些愧疚,但还是咬着牙道:"妈,我真不想扫大街,我也知道,要好好学习,可我现在,真学不进去了,而且就算我学下去,又能怎么样?大表姐就是大学生,可要不是大舅,她还不知道被分配到那儿去呢!她那时候还有分配,现在已经没有分配了,我学出来,能上哪儿?"

  姜小莲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僵着身子走了出去,王楠又叫了她一声,她却没有回头,王楠愣了一会儿,然后单手,捂住了自己的眼,他觉得心中堵得慌,他知道,他妈一定被他伤害了,虽然他妈经常会把扫大街的挂在嘴边,但他知道,其实他妈对这个,是十分在意的,他妈也绝对是,不想让他扫大街的。他想走过去,向他妈道歉,想对他妈说对不起,他甚至想要抱着他妈的腿,跪下来磕头,可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就那么斜着身的倒在了床上。

  这个晚上,他不知道自己睡了没有,他好像一直是清醒的,但又好像有点恍惚,在似睡非睡间,他又一次听到了隔壁的响动,听到了门响,听到了开锁的声音,他知道,那是他妈要出去了,他还知道,他妈,是去扫大街了。

  第二天,他照常起来,照常没有吃早饭,来到学校后,他就趴到了那里,老师来的时候他没有动,课间休息的时候,他也没有动,他现在坐在最后一排,那老师们对他已经是基本放任了,只当没看见。

  一直到第二堂课上完,课间操的时候,他才被方文卓推起来:"我说怎么没看到你小子,原来你趴到这里了,哎哟,你这是怎么回事,发烧了?"

  方文卓说,就把手贴在了他头上,王楠将他的手拨开:"没有,只是没睡好。"

  "怎么了?想美女想的睡不着了?"

  "你乱说什么呢!"

  "嘿嘿,别再趴着了,走,跟我去吃烧饼加豆腐去!"

  "你找强子、小龙他们去吧。"

  "他们就在外面等着呢,快走快走。"

  就这么一边说,一边拉,王楠才跟着他往外走。来到外面,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男生正在那儿打着玩儿,看到他们,立刻跑了过来。

  "哎哟,桌子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是啊,看这脸色难看的,来,抽根烟杀杀毒。"

  那个矮个的,说着就去摸自己的口袋,被方文卓虚踢一脚阻止了:"少说这些屁话,他是没睡好,再加上饿的,走,咱们去吃烧饼。"

  正是能吃的时候,虽然马云龙和吴强早上都吃过了,这时候也有点饿,听他这么说,劲头立刻来了:"走走!"

  "这时候去还没人!让那老板多给咱们炸一会儿!"

  为了防止学生中途跑出去,学校的大门都是关着的,只留一个小门,那小门就紧挨着传达室,守门的老人会紧盯着这边,老师和工作人员进出当然没问题,学生却很难再偷溜出去,不过这当然难不住像方文卓这样经常逃课的,他们早就找到了诸多通道。

  当然,这些通道大多都是要翻墙的,马云龙和吴强很利落的就爬了上去,轮到王楠的时候,就有些艰难了,不过他们早就配合过,这时候,方文卓在下面顶他一下,马云龙和吴强在上面拉把手,两边合力,也就把他拉了上去,随即,三人都跳了下来,他们刚下来,就听到一声吆喝,然后就看到方文卓翻了过来:"快走快走,老雷来了!"
第七章
  一听到这一句,吴强和马云龙立刻发足狂奔,王楠也稍稍打起了精神,十八中的学生都知道,惹恼了班主任不可怕,惹恼了校长也不可怕,惹恼了老雷就很可怕了,这人不讲情面,下手残暴,对待女生还好一些,对待男生一律跑圈惩罚,不跑的你嘴吐白沫,两腿虚软绝不罢休,就算有家长在旁边看着,他也不为所动。

  那时候的家长和现在还有所区别,虽然大多也都是一个了吧,可还是奉行严师出高徒的,在家长去找老师私下谈话的时候,往往也会这么说:"这孩子就交给老师了,不听话,该打打,该骂骂。"

  更何况跑圈还不是打骂,所以就算家长在旁边看着心疼了,也不好说什么。

  几相结合,造成了老雷在十八中无上的威望,王楠四人直跑了两道街才敢停下——别人不一定,老雷却是真能做出翻墙追人这种事的!

  "行了,没追过来。"

  方文卓一边喘气一边说,吴强和马云龙立刻都靠着墙蹲下了,王楠也站立不稳,只是他嫌两边的墙脏,于是只扶着腿,弯着腰,在那里喘,四人中,他身体最差,早上又没吃饭,这一阵就有点头晕目眩,方文卓看出不妥,从后面扶着他:"你还好吧。"

  "我有点想吐。"

  方文卓连忙抱着他的腰:"那你吐吧,吐吧。"

  王楠吐了口唾沫,却没能吐出更多的东西,只是靠在方文卓的身上,大口喘气,面孔浮现出不正常的晕红,马云龙在旁边看了会儿:"他这是不是虚脱啊。"

  "虚脱?"

  "看着像,我姐前一阵子不是减肥吗,不吃东西,就虚脱了,我见和他这样子还挺像的,若真是,让他喝点糖水,再吃点东西就好了。"

  "这样,那小龙,你先去给他买瓶粒粒橙,强子,你去买四个烧饼,让炸的焦一些。"方文卓说着,掏出两张五块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张五块的,对马云龙说,"你看还缺什么,就买点。"

  吴强和马云龙拿着钱去了,方文卓想让王楠坐下,但看了看四周,都没有合适的地方,就扶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正看到前面有几块堆在那里的预制板。

  "咱们到那儿去坐。"

  王楠朝那边看了看:"不用,我再歇一会儿就好了。"

  "什么臭毛病。"方文卓一边说,一边就把身上的T恤脱了,铺到预制板上,"现在能坐了吧,哎呀,你别跟我说那么多了,坐吧!"

  方文卓说着,就把他按到了那里,然后他自己,也挨着他坐了,一边把他的头扶到自己肩上,一边道:"这样行不行,不行你就趴我身上。"

  "不用,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我说你以后可别早上不吃饭了,就算是不想吃,也吃个鸡蛋什么的。"

  王楠点点头,方文卓等了一会儿开口:"我说南子,你那事,不行就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开不了那个口,我去找胡老板,就说你咱们认输了,你说这才第一天,你就成了这样,往后你可咋办?"

  "不是因为那个。"

  "你还骗我?"

  "真不是因为那个。"王楠过了一会儿,"桌子,你说……咱们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为什么?"

  "是啊,你说就这么一天天活着,吃饭睡觉,睡觉吃饭,然后呢?长大了,结婚了,生孩子了,然后孩子也长大了,然后咱们老了,然后死了,到最后,不都是个死吗?"

  "你看看你这思想,天天就想点什么啊!死啊活啊的。你这才是没意思呢!"

  正说着,吴强和马云龙回来了,他们带来了四盒烧饼,三袋花生奶,一瓶粒粒橙,此外还有两个茶鸡蛋。王楠不再说话,接过方文卓递给他的粒粒橙喝了一口,凉凉酸酸的液体滑进口腔,令他总算不那么难受了。

  "南子,也别光喝汽水,也吃个鸡蛋,特意给你买的。"

  吴强说着,摸了一个茶鸡蛋给他,王楠接了,剥了皮,慢慢的吃着。

  喝了汽水,吃了烧饼,王楠也就差不多完全恢复了,吴强和马云龙就商量着上哪儿玩,这时候还没有什么游乐场,梁城又是个小地方,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打游戏、打扑克,或者到哪儿去寻摸点东西,最后还是方文卓一锤定音,说到公园里去打扑克:"这天,到哪儿都是闷热,也就公园里好一点,咱们先去玩几把,再说别的。"

  王楠不想打扑克,但他不想扫兴,也就跟着去了。

  那时候,还没有现在随处可见的锻炼健身的小公园,说是公园,就真是公园,而且还要买门票,当然,方文卓等人,是到哪儿都没有买门票的习惯的,而那时候的公园,休整的也不完善,也有一些空子,可以让人钻。

  四人翻墙爬进公园,找了一处荫凉的地方,打了一会儿牌,方文卓就说带着吴强和马云龙去买饭,王楠因为先前身体不舒服,就不让他去了:"你在这儿等着我们,顺带看好咱们这块风水宝地,下午回来,咱们还要继续打呢!"

  方文卓说着,就带着吴马两人走了,吴强道:"桌子,咱们买什么吃啊。"

  "你想吃什么?"

  "刀削面吧,有肉,米线虽然也有,但米线吃不饱,还是刀削面好一些。"

  方文卓点了下头,又问马云龙想吃什么。

  "我?我什么都行。"

  "我也是什么都行,不过先决条件是,咱们得先弄到买饭钱!我兜里,可只剩下五块了。"

  吴强和马云龙一起摸兜,马云龙只有两块,吴强好一些,也只有三块,三人加在一起,也有十块了,买刀削面是够了,但他们都知道,下午还要花钱,总不能打一天的扑克。

  马云龙想了想,道:"这时候,也是放学的点了,那些小学生……"

  他这话没说完,就被方文卓踢到了一边:"看你那点出息,小学生?欺负小学生你好意思?"

  吴强也在旁边道:"是啊,那小学生有钱吗?"

  被方文卓说没关系,被吴强说,马云龙就不高兴了:"怎么没钱了?有的小学生比你还有钱呢!"

  "嘿,等等,你们看那家伙怎么样?"方文卓拍了一下吴强,下巴向旁边指了指,吴马两人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骑了一辆黑色的赛车,那少年穿的也没什么稀奇的,但那辆赛车,却无疑标志着他的家世。

  "这个……"吴强犹豫的开口,"好像很面熟啊。"

  "是咱们学校的吧。"

  "嗯,一班的,南子他们的班长。"

  "那这……合适吗?"

  虽然他们偶尔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但一般是不会找熟人下手的,不说别的,万一被告发,总有些不妥,方文卓笑笑:"谁能给他证明,南子又不在,走,别让他跑了!"

  就这么说话的功夫,那少年已经要骑过去了,方文卓拔腿去追,吴强马云龙虽然觉得不太好,可这时候也不能落后,三人很快,就围了上去。一般情况下,方文卓是不干劫人的事的,但这时候要踅摸东西,还要再到他熟悉的那个收废品的地方,一来一去太耽误时间,正巧看到了前面那人,他就动了心思,他记得那人,前不久他去找王楠,那人好像正在收作业,王楠拿不出来,他就把王楠训的跟孙子似的,当下他就想找那家伙的麻烦了,也就是王楠劝着,他才没动手,这时候碰上,就当是给王楠报仇了!

  王楠当然不知道此事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也知道方文卓他们是去弄钱了,方文卓虽然钱多,出手也大方,所以要时不时的去找点外快,今天他都花了十多块了,王楠也觉得,他差不多了。

  钱!

  王楠在心中想着,他一定要挣到钱,他不能总花方文卓的,就说是兄弟,他也不能是那个,总让人帮衬的!想到这里,他咬了下牙,在心中下定了决心。这个下午,王楠没有再逃课和方文卓他们一起去玩,他老老实实的回到了学校,然后意外的发现坐在他前面的李亮嘴角有些青,然后,总以古怪的目光看他。他心下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在意。

  他对李亮没什么好感,这不是因为每次轮到李亮收作业的时候,都会说一通大道理,也不是李亮怎么得罪过他,而是,他总觉得李亮,和他是两个极端。这个人,有一个好家庭,家庭富有,父母爱护,他记得初一的时候,李亮的妈妈在课间的时候来过一次学校,从他们窗前过的时候,半个教室的人都忍不住去看。

  他还记得他妈妈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妮子大衣,高挑身材,烫着卷发,带着金边眼镜,又漂亮又文雅,而且还显得异常的年轻,要不是后来听人说,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是李亮的妈妈!那是一个,和他的妈妈年龄差不多的妇女!

  后来他还听说,李亮的妈妈是一个医科学校的老师,爸爸好像是列车长。

  那时候,在他们孩子中间,坐过一次火车都是值得炫耀的,而李亮的爸爸却是一个列车长!
  王楠知道他就是妒忌,是的,他妒忌李亮所拥有的一切,有的时候,他对李亮甚至有一种仇恨。不过他也知道,他其实是不该仇恨李亮的,如果真要仇恨,他更应该仇恨老天,仇恨他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同样是人,有的人一出生就能拥有一切,而有的人,却一无所有!
第八章

  虽然还不是初三,也不是什么重点学校,但自从上初中,王楠他们就开始有晚自习了。

  两节课后有十五分钟的休息,然后就又是一节课,名义上说是自习,但大多是被英语语文等主课老师挪用的。在休息的时候,李亮转过身:"你告诉方文卓,再有下一次,我就报警。"

  "什么?"

  王楠一愣,李亮眼中带着鄙夷:"抢劫是犯法的,不要以为他年龄不够就没有关系。"

  "什么抢劫不抢劫的,你什么意思?"

  李亮从上到下的打量他,黑亮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似的,莫名的,王楠就有一股心虚,但随即,他又瞪了过去。是,他是妒忌李亮,是会在有的时候想,为什么他的父母不是李亮那样的,但他却从没有给李亮倒过乱,就说不写作业,那也不是针对他。而方文卓,和他们都不一个班,话都没说过,更不可能惹着他了!

  李亮看着他,他也看着李亮,越看,心下就越有一种愤恨。看看他身上穿的衣服,白色的T恤,戴着腕表,那T恤是真白,一看就是新的,和他这不知洗了多少次,从布丝中都开始发白的衣服,完全不一样。而他手上戴的那个银色的腕表,也和他们这个年龄所拥有的卡通图案的电子表不同,那是一个机械表。

  王楠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牌子不牌子,但他知道,机械表都很贵,电子表也许十块八块就买来了,机械表,却是起码要好几十的。

  他这边的脸色越来越愤怒,那边的李亮却以为自己想岔了,脸色缓和了几分:"你也许不知道,但你把这话说给他,他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不传,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传?"

  "你不传就算,不过我劝你,以后离他远点,不要将来他坐了牢,你也和他一起。"

  王楠现在就听不得坐牢这样的字眼,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说坐牢?为什么他不正经学习就一定要坐牢?为什么他的朋友就一定要坐牢!那些大人们说也罢了,李亮,凭什么啊!是,他们不是什么好学生,也不是什么好小孩,他们偷过窨井盖,偷过工厂里废弃的铜块铁丝,偷过别人吃饭时扔在桌子下面的啤酒瓶,但那只是因为他们不能打工,要是现在有地方招收他们,他一定第一个跑过去!

  他忽的一下站起来:"你把话说清楚点,谁坐牢啊!"

  李亮没经过这种架势,他一向都是好学生,好孩子,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是班长,他没有和老师家长顶过嘴,当然更没有和同学吵过架。在他想来,同学就是用来友好相处的,如果不能友好,那就各走各路。因为他是班长,那些班里的坏学生也不敢找他的麻烦,向这样对他大声喝问的,王楠还是头一个。他皱了下眉:"你们不学好,将来就是要坐牢的!"

  王楠咬了下牙:"那现在路上走的,都是小时候考第一的吗?都是小时候学好的吗?是,你好好学习,能上好高中好大学,也许还能找个好工作,但那不代表你将来就一直好好的,大学生坐牢的多呢!大学生犯了案那才是大案!"

  "我不和你说,你莫名其妙。"

  "是你莫名其妙吧,怎么,说不过我,就……"

  "王楠,你在做什么?"他正准备再说点什么,云永就来了,"你和李亮吵什么?"

  "不是我吵,是他……"

  "都别说了,跟我过来,没听自习课铃都响了吗?你们先写着作业。"

  云永在班里看了一圈,就点了王楠和李亮出来,他们一走,班中就炸开了:"嘿,别看王楠平时不出声,胆子怪肥啊。"

  "怎么不肥啊,不肥能不写作业吗?家长都请了,人家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那是什么家长啊,他妈一个扫大街的……"

  虽然在王楠的面前,很少有人说王楠的妈妈,但是在背后,却总少不了这样的议论。而在此时,王楠则和李亮一起跟着云永到了办公室,此时,办公室的副科老师已经都回去了,主课老师,也是到班里去辅导了,倒没有其他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亮你说。"

  李亮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把方文卓抢了他的事说出来,只是道:"我对王楠说,他要是不学好,将来会去坐大牢,他就急了。"

  王楠咬着牙,没有出声,云永道:"就这样?"

  李亮点点头,云永又看了眼王楠:"是就这样吗?"

  王楠没有出声,云永点了下头,对李亮道:"你先回去吧。"

  李亮转身走了,云永等他出去后,就道:"我知道你烦这些话,但我要告诉你,李亮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你自己也许不明白,但照你这样发展下去,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你好好在这里想想吧,想清楚想不清楚我都管不到了。"

  他说着,也走了,随手带上了门。

  王楠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里,看着外面操场,有一些初一的学生在那边打闹,他觉得,那些人是那样的幸福,他们好像什么都不用想,他们也不用为什么事情发愁。

  他在那里站了一堂课,云永下课后也没有问他想的怎么样,只是挥手让他走了,他慢慢的走出去,突然有一点后悔,但又觉得,没什么好后悔的。老师们只会对他说一些大道理,但又有哪个老师对他有关真切的帮助?老师们要关心他,也只是找找家长,真去家访的,有几个?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女老师去过,也是刚毕业,但到了他们家,连口水都不喝,说到底,还不是嫌弃他们?

  那时候他妈妈还没有再婚,那老师去了,他妈妈还特地从柜子里拿出糖罐,冲了糖水——那是他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能喝的!但那老师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关心?爱护?不过是增加自己的优越感!

  王楠慢慢的走出去,他没有回家,而是又去了台球室,此时台球室的人比上次他来的时候还多,两个吊扇开到了最大档,还是不管用,满屋子的潮湿憋闷还有烟气。那胡老板见到他简直就有些怕了,一张口就是:"你别说,说再多也没有用,不行就是不行!"

  王楠笑笑,也不再说,只是站在一边,这一站,就是一晚上。等到十二点的时候,台球室的人少了,胡老板见他还在,不由得有些唉声叹气:"回家吧,你这时候不回家,你父母要担心的,你们这些小孩子不懂事,父母才是最关心你们的人。"

  "我已经忘了我爸长什么样了。"

  胡老板一愣,没有说话,继续收拾东西,王楠上前,一边帮他收拾,一边道:"我妈是扫大街的。"

  "你别动别动了,狗不嫌家贫儿不嫌娘丑,你妈是干什么的,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你都不能看不起她!就算是作奸犯科,那也是你妈!"

  "我知道,我只是想说,我不想以后扫大街。"王楠不理他的阻拦,低着头,慢慢的说,他说了他妈的再婚,说了自己的打算,最后道,"我只打算上到初中毕业,以后就找事情做。胡老板,我看你这里是需要一个帮手,我不要工钱,不仅现在不要,以后的两三年我都不要,我就在这里学习,等我年龄到了,去当服务生当看车的去给人打工,攒够钱了再说开铺子,你放心,我们家在大前门那里,我要开铺子,绝不在这一片!我说到做到,你让我立字据都行!"

  胡老板没有出声。他这里的确是需要人,他先前也找过人,但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从外面招来的,一开始还好,时间久了,就开始耍奸了。若是昧下个五毛一块,他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游戏室,能漏钱的地方太多了。

  比如把游戏币拿出去一些,再比如调机器的时候动点手脚。那苹果机和麻将机都是能兑换成现金的,里应外合,一下就能赢他个几十上百,他开铺子再赚,也抵不住这么折腾,最后只有自己受点累,一个人看铺子了,当然,这就有很多顾不住了,比如台球,有人明明打了两三局,他一个没看好,人家就说还是那一局,难道他还能记住每一局到底是怎么样的吗?

  只是这点损失,比起请人更小,他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而今天王楠站在这里,虽然没做什么,但只是这么看着,那些人就不敢胡乱说。

  "……你太小了。"过了半天,胡老板开口,"你妈要来找,我就是惹了一身骚,好了好了,就先这样吧,跟我去吃饭。"

  王楠有些犹豫,胡老板回过头:"走吧,怎么说你也是在我这里帮了手,这顿饭我还是要请的,不过就这一次,下次我可不会再请你吃饭。"

  王楠走过去:"胡老板,我妈不会来找的,我昨天已经对她说了,她同意了。"

  "同意了?"

  "嗯!"

  "那让她来对我说,带着她的户口本身份证,你可别想糊弄我!走走,先吃饭,老子饿死了!"

  "我不吃饭,我还要赶回去……"

  "走吧,再怎么样,也要先吃了饭再说!"

  胡老板说着,就将他拉着向前,他们在附近的夜市上吃了碗烩面,羊肉汤煮的烩面,里面拌着海带青菜,上面还盖着两片薄薄的牛肉,拌上辣椒和蒜,别有一番滋味,王楠晚上没吃饭,再加上胡老板刚才的承诺,这时候更是胃口大开,一大碗拉面都吃了个底朝天,连汤都喝了。

  "还说不要工钱,就你这么能吃,几个工钱也抵了!"

  "今天是特殊情况,我平时,吃不了这么多的。"

  王楠有些羞赧,胡老板哈哈大笑。

  吃了饭,王楠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胡老板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人只有失去了才知道,若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好好学习,可是这道理,这些没经历过社会的小子又怎么听得进去?
第九章

  此时早已没了公交车,走出那一片夜市,更是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

  梁城的市政建设一向不怎么样,就算是在十年后,兴和街到大前门这一片也没有几个路灯,此时更是黑乎乎的一片,好在这一天的月色不错,天也不冷,王楠又刚吃了一大碗烩面,此时走在街上,只觉得脚步轻快,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未来也是光明的,过去哪怕考了班中的前十,受到老师表扬,他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好学生、大学、将来有出息,这些离他太远了,而眼前的事情则是可以预期的。

  现在,就差说服他妈妈了,而他相信,他妈妈是可以说服的。

  他回去的时候,前院的门已经关了,他们这样的大杂院,前面的都是一个木门,不知道的推不动,就以为是锁着了,其实只是用一根横木插在那里的,找个尖点的东西从门缝里拨一下就开了,王楠对此十分熟悉,在地上捡了个石片,就弄开了门。

  他们这个大杂院,一共住了五户,他们家在靠南边的中间位置,算是不错的,再靠里一户,就邻着厕所了,虽说五户一共也不到三十人,但在夏天的时候,那气味也非常呛鼻,南边那一户,连厨房都没办法放在外面。

  王楠摸开厨房的灯,先就着水龙头喝了两口水,然后就开始找盆找毛巾,现在已经是六月,他是每天都要洗一次澡的,他正洗着,那边厕所里就走出一个人:"王楠?"

  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还带点沙哑,王楠听出来,正是张全,他嗯了一声。

  "才回来?"

  "啊,嗯。"

  张全见他正拿着香皂洗头,眼中浮现出一抹不耐,一个男孩,这么讲究做什么?家里的条件是能讲究的吗?不过虽然不以为然,他却不会说什么,毕竟他们不是亲生的,说好说坏都有麻烦。

  "也不早了,洗了赶快睡吧。"

  "嗯。啊,对了,叔。"

  张全本来已经要走到房间里了,听到他这么一句,又站住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你和我妈说一下,那件事情,人家同意了,就是让她拿着户口本身份证当面去做个保证。"

  张全微微一愣:"我知道了。"

  昨天那件事,姜小莲并没有对他说,但他们家就这么大,隔得又这么近,一开始他还听的模模糊糊的,后来王楠姜小莲都没有注意音量,他也听得差不多了,当时,他就很是意动。

  虽然他对姜小莲说,王楠如果能上学,就会一直让他上,但那也只是他看出王楠不是那块材料。若是他没有亲生儿子,那他虽不能说就把王楠当亲生的,但孩子愿意上学,他也不会拦着,反正姜小莲的工资还可以,养王楠是足够了,就算是供他上学,也差不多,当然这样一来,姜小莲的钱不太可能补贴家用,可他就当养自己媳妇了。

  但他现在有儿子了!亲生的大胖小子,没有半点的残缺,长得和他这么像,却又比他秀气,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将来必定是要成才的。他虽只是一个修自行车的,但也想让他得到最好的教育,受到最好的照顾。

  现在孩子还小,但将来一定是要上好幼儿园好小学好中学,乃至好大学的!他还要让他学写大字,学拉小提琴——如果有可能,他还想让他学钢琴!

  他修车是能赚不少,可这样要把孩子养大,也是很吃紧的,要是再供着王楠,显然不太行。至于说教王楠修车,他心中其实也不是怎么愿意的。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种事从过去到现在都有。他教了王楠手艺,让他在摊位那儿帮忙,那修了车算谁的?至于说再给王楠找一个铺子,离的近了是抢他的生意,离的远了,是显得他不厚道。

  若是王楠不愿意学修车,想要学别的,那就又是一笔开销。

  而若是像王楠说的,初中毕业后就不再上学,到别的铺子里去做帮忙,那不仅不用再给他付学费,还少了他的开支,就说在那铺子里不要工钱,过年过节,也总要给一点。这样一来,不说他往家拿钱,起码不需要家里补贴。

  只是昨天姜小莲的脸色不好看,他也不好说,此时听王楠这么一说,他心中就有些暗喜,想着无论如何要说服姜小莲同意。

  他这么想着,当天晚上张望再哭闹的时候,他就把这件事说了,姜小莲一愣:"人家同意了?人家怎么会同意呢?"

  "这我怎么知道?反正你是要和那人见面,到时,你可以问问。"

  姜小莲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道:"你怎么看?"

  "这事,我不便发表看法,我毕竟不是他亲爹。"

  姜小莲垂下了头,心中激烈冲突着,从她的本心来说,她还是想让王楠上学的,她多么希望王楠能好好学,将来考上大学,可是王楠明显的,就不行了。但就是这样,她也希望王楠能上个高中、中专什么的。她实在不愿她的孩子,初中毕业,就出去做事,虽说她连小学都没毕业。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只有哄小儿子,把小儿子哄睡了之后,她也差不多要上班了。一个早上,她都在想这件事,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办法,下了班,她想了想,就找到她大姐那里了。

  姜小莲的大姐姜小梅,是公认的姜家最有福气的人,她比姜小莲大十岁,早年在理发店工作,后来理发店改革,她就早退了,每天在家养养花,逗逗鸟,生活的很是悠闲,因她的丈夫李洪波是老牌的大专生,又是是在公路段工作,姜小梅跟着他,除了早年因文革受累外,后面的都是享福的。而且李洪波写了一手好大字,还会吹笛子,很是文雅,姜小梅和他生活几十年,也多少沾染上了一点这种气息,还染上了看书读报的习惯,因此姜家人有事,也喜欢找她商量。

  对姜小莲,姜小梅是有几分看不起的,但是自家姐妹,她来了,还是倒了茶,听她说了王楠的事情后,她想了想,道:"按理,孩子在这么大的时候,是该上学的,可你们家……着实有点特殊。若是王楠是个乐意学的,那我没二话,就是让他上学,哪怕我这个大姨帮扶点,也是要让他上的,可是这孩子……唉……"

  "是我耽误了他。"姜小莲低着头,她知道她扫大街,会被人看不起。

  "哪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这人呐,还是要靠自己,他自己不往高处走,谁也拉不动他。既然这样了,我觉得他搬出去,也是好事。张望现在是还小,但再过个两三年就不一样了。而且他和小全……总之你想吧,张全那么对你说,其实就是想让王楠搬出去的,只是这话他不好对你说。"

  姜小莲脸色一变:"他……"

  "张全已经是个难得的好人了,你看他养王楠这么多年不也没说什么呢?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儿子,想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多想一些,这是人之常情!我说句不中听的,将来,还是要他和你过这后面的日子,孩子啊,别管男孩女孩,都是靠不住的!"

  姜小梅一番话,说的姜小莲愣愣的,孩子是不是靠得住,她还没想过,但张全想让王楠搬出去,是她没有想到的。对于她来说,王楠和张望都是她的孩子,就算她偏小儿子一些,也不是说就不疼大儿子了。但对张全来说呢?王楠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她从姜小梅家出来,来回的想,想到姜小梅说,现在趁没有什么矛盾的时候让王楠出去,将来还是一家人,若是出了事,再安排他出去,那问题就大了。

  "就不说为张全张望为你自己,就是为王楠,这也是好的。他亲爹那个样,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他一次,怎么也不是个能指望的,他将来除了你这个妈还能指望谁?可你这样,没权没势,又没多少钱,万一有个事,不还要靠张全吗?现在这种情况,王楠要有个什么张全还会帮帮,万一吵嘴闹别扭了,你说他会帮不会?就算看着你的面上帮了,也不会尽心!"

  "现在王楠还小,将来他的事可还多着呢。结婚生孩子找工作,就说他要开铺子,你觉得靠他自己能赚多少?即使他是个争气的,你们多的不出,少的也要帮衬一把吧!到时候靠谁?你一个月的工资是有数的,现在有了张望更存不住钱,最后不还是要靠张全吗?你现在让他搬出去,真到了那一天,你也有话好说。"

  她一路想着这些话回到了家,一回到家,就看到张全正在喂小儿子喝蜂蜜水,张全本来是早上七点多就出摊的,而现在则改成了,她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就出摊。

  见他一边哄,一边小心喂养的样子,她心中下了决定。
第十章

  小孩子对自己的母亲的气息都是敏感的,张望本来正在张全怀里喝蜂蜜水,一感觉到姜小莲来了,立刻哇哇伸着手让抱。姜小莲接过儿子,张全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去了趟大姐那里。"

  她一边说,一边看张全的脸色,见他没有出声,心就往下沉。她的工作,一般是从早上五六点钟开始,到八点前结束,在单位收拾一下,换换衣服,基本上九点就能回来。

  在没生张望前,她有时候还会和同事一起吃个饭,或者一起去洗澡,但在有了小儿子后,她已经很少这么做了。她母亲已经去世了,张全那边的家中也有种种困难,带孩子的,就他们两个。她去工作的时候,就是张全在家带孩子,她回来了,张全才能去出摊。虽说修车一般是中午下午生意最好,但早上有时候也不错,有的人急匆匆去上班,却赶上车没气了,或者气门芯坏了,这时候就需要找修车铺了,而这时候的人,往往不会还价。

  虽然张全是赶不到八点前了,但她也会早回来一点,让张全早点去出摊。而今天,她拐到她大姐那里,明显就是有事,张全这时候不说话,那显然知道她是去问什么了,而且,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她心中有些难受,但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他们毕竟是半路夫妻,又有王楠的存在,张全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吸了口气,一边哄小儿子,一边道:"我觉得,让王楠到铺子里去……也不错。"

  张全点了下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刚才一个人哄孩子的时候还想要怎么说服姜小莲,虽然他昨天晚上说,这事他不好插嘴,但那只是因为那个时机不好。王楠一说要出去,他就表现的欢欣鼓舞,总不是那个事。哪知道还没等他说呢,姜小莲就同意了,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我去出摊了。"他说着,就去拿自己的东西,来到外面,见姜小莲抱着张望来回晃荡,有些愧疚的说,"你放心,他是你儿子,也就是我儿子!"

  姜小莲一愣,然后低下头,嗯了一声。

  中午王楠回来的时候,姜小莲对他说了这个决定,王楠不知道这个决定费了多少周折,他只是非常兴奋,自己的计划得到了实现,在当时,他就想让姜小莲跟他到胡老板那里,但因为张望,他只有按耐着兴奋的心情,等到下午。

  下午的课,自然是没有心思上的,不过为了怕节外生枝,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课堂里呆着,连方文卓叫他都没有出去。

  "你怎么了,南子?看你怪高兴的,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也算是喜事吧。"王楠笑着,"我妈和胡老板都同意了。"

  方文卓一愣,然后伸出拳头在他肩上虚打了一下:"行啊,小子,我就等着看那胖子认输了。"

  "等赢了,请你吃饭。"

  "好啊,不过现在,咱们先去庆祝庆祝吧。"

  王楠摇摇头:"今天不了,我下了课就去找我妈,把这事定下来。"

  他不愿意去,方文卓也不勉强。

  等到放了学,王楠回家吃了饭,然后又等张全收摊回家,他这才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和姜小莲一起出门。

  胡老板没有想到,王楠还真把他妈叫过来了,虽然昨天王楠说他妈同意了,但他是做什么的?平时又接触的是什么人?当时他就觉得,这小子是在撒谎。当然,他也知道,如果王楠说的他家情况是真的话,那这事也有几分可能,可是当姜小莲真的拿着身份证户口本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不知道是要惊讶是要叹息,还是要有点别的什么感受。

  七八点钟,正是他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屋子的人,吵闹的厉害,他也不可能跟着姜小莲出去,姜小莲也不是会说话的,只会反复的说:"以后让你费心了,这孩子还要你多担待。"

  胡老板看着她那粗糙的脸和手,再想想王楠对他说的那些事,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眼前的女人。他想对姜小莲说,王楠也是她的儿子,她不能因为有了小儿子,就不管大儿子。他现在不好好学?那就吵他、骂他,哪怕是打他呢?小孩子懂个屁,大人不教,还想让谁教?学校的老师?那些老师一个班里有几十个学生,为什么就要操心费力的重点关注你的孩子?外面的警察?真落到那警察手里,你儿子还有好日子过?他现在不懂事,那是他幼稚他没有经历他不懂这个社会的残酷。

  可是他早晚有一天会懂的!

  而在他不懂的时候,大人就要看管好他,教导好他,哪怕他不明白不理解,也要让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有些机会是一定要抓住的!

  但是看着姜小莲恳求的茫然的面孔,他知道,他说这些,没有用。这个女人,自己就不是太拎得清,她应该也是想让王楠好的,但是她无能为力。

  "真是太麻烦您了,真……"

  他叹了口气,有些任命的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本子:"咱们俩写个合约吧,再怎么说,他也没成年,万一被人告发了,我就有麻烦了,你在这里写个合约,就说把他托给我照顾,不过他万一要出了什么事,你别找我负责。"

  "我、我不会写。"

  "我写,你签字按手印。"

  "光按手印中不中?我、我写字不好看。"虽说她也是上过小学的,但她小学没毕业,就闹了文革,之后天天斗来斗去,老师没有精力教,学生们自然也没有精力学。再之后她给人拣鸡毛挣钱,满十六岁就进了厂,这么多年,也没拿过几次笔,每次让她签字的时候,她都让别人代替,包括王楠早先的家长签名。

  "这个合约,就你知我知,过两年他成人了,也就没有用了,好看不好看有什么要紧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在纸上写了起来,写好后,推给姜小莲,姜小莲哆哆嗦嗦的在上面写了字,这几个字,她写的歪歪扭扭,对照着身份证,还差一点出错。本来见她推脱签字,胡老板还有点不满,见她这个样子,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行了,就这样吧。以后王楠,就算是在我这里帮忙了,我管他两顿饭,晚上也在我这里住,至于其他的,咱们再看。先说好,你们以后可不能因为他成绩下降或什么,来找我的麻烦。"

  "那不会的那不会的。"

  姜小莲连连说,胡老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王楠见没有什么事了,就劝姜小莲先离开。姜小莲有些舍不得王楠,虽说王楠以后还是要回去的,虽说以后还能见面,但是她却突然有一种,孩子马上就要离开她的感觉。不过她也知道她在这里没什么事了,再呆下去说不定还会惹人嫌,因此又对胡老板客气了几声,就拉着王楠来到了外面。

  "你……你以后要听胡老板的话,别、别惹事。"

  王楠点点头:"我知道,妈,你放心吧。"

  姜小莲还想再说什么,但又想不到要怎么说,最后,她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塞到王楠的手里:"这个你拿着,想吃什么就吃,缺什么,就买。你在这里……好好干,这是你选的路,就好好干下去,将来要是万一不行,就还回来。家里、家里还有妈呢。"

  王楠低着头,老旧的手绢并不干净,王楠知道,这里面是钱,他妈总是把钱放到手绢里。

  "你这孩子……"姜小莲叹了口气,"你回去吧,胡老板那里正忙着呢,我、我也走了。"

  "嗯,"王楠点了下头,姜小莲转过身,向外走,走了两步,又被王楠叫住,她回过头,王楠对她笑了笑,"你小心点。"

  "……回去吧!"

  姜小莲对他摆了摆手,见他不动,就自己先转过了身。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出夜市的灯,也拉了起来,卖烧饼的卖羊肉串的在高声吆喝,有人在旁边的桌子上喝着酒,有人在围着摊子,等自己的羊肉串,姜小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王楠又站了一会儿,才把手绢解开,里面,是三张十块的纸币,另外还有几个硬币。若在早先,他看到这些钱一定会很高兴,他终于也可以请方文卓吃顿不错的了,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喉中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了,从里到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有些恍惚的走进铺子,胡老板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只是一指旁边的凳子:"你到那边去看着台球吧,看人家需要什么,就帮一下忙。这里有本有笔,也帮人家记一下局数。"

  王楠点点头,搬了凳子就坐了过去。胡老板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昨天在这里看的时候已经发现,有人是会想蹭局数的。

  他拿了笔,从左到右给四张桌子都标了号,然后认认真真的记录,看到别人打完了一局,就抢先帮着摆球,一边摆着,还一边问人家是不是要喝汽水,他可以帮着跑腿,他嘴巴甜,手脚勤,虽然有那想占小便宜的有些悻悻,但也没人对他口出恶言。

  等到十二点的时候,人差不多散了,胡老板开始收拾东西,他自然也跟着忙前忙后,胡老板收拾游戏机那边,他就收拾台球案子这边,收拾了三个桌子,他停了下来:"老板,能不能留下一个桌子让我练习?"

  "能是能,但这时候都十二点了,再吃了饭,明天还上不上学了?"

  王楠眯眼笑了笑,露出一对虎牙,慢悠悠的开口:"学自然还是要上的,但老板,你觉得我在课堂上还能学出什么成绩吗?老师对我的要求,也就是不不捣蛋。"

  胡老板瞪了他一眼:"臭小子,不学好,有你后悔的时候!"

  王楠嘿嘿的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这铺子就是完全的毛坯房,地上连水磨石都没有用,还是完全的疙瘩地,自然也没有什么讲究,只要把烟头、纸团等杂物扫扫,也就可以了,因此他们做的也快。

  做完后,胡老板带着王楠去吃东西,这次吃的是烧饼夹羊肉串。胡老板是这里的常客,又是街坊,因此无论是烤烧饼的还是卖羊肉串的对他都颇多照顾,烧饼烤的又大又焦,芝麻扑了整面,羊肉串也选了大片的,还多送了两串。

  王楠这次没吃多少,这第一是他吃过晚饭了,第二是他饭量本来就不怎么大,当然,更因为胡老板昨天说他吃的多,他虽然听出了那是一句玩笑话,但他也知道,现在他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一定不能让人家生厌。

  胡老板一开始没有发觉,一直到吃到最后才发现,当下就笑道:"你这小子啊,想的真多,我昨天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吃吧,就你,还吃不穷我!"

  "没有,我是晚上吃不了这么多肉。"

  胡老板斜了他一眼,他又道:"真的,我胃不是太好。"

  "你这可比吃得多更严重啊,现在的医院时能看得起的?"

  王楠一怔,胡老板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放不开,胡老板也不去勉强,小孩子,总要有个适应过,他对面的这个,想的已经够多了,要是各方面再这么老道,那就成妖怪了?他抓着王楠没吃完的羊肉串稀里哗啦的往嘴里一塞,最后又要了碗江米甜酒,然后才算结束了这次的晚餐。

  "我没想到你今天就会来,就委屈你睡桌子上了,你要做什么我不管,就是一,不要弄坏了东西,二,不要打扰我睡觉!"

  他说着,就搬出钢丝床,铺好,就躺了上面,而王楠,则提着球杆,站在了球桌前。
第十一章

  走出亚洲,闯进世界,这句话对于现在的王楠,就像火星那么遥远,至于说台球世界的比赛,他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他当前的目标,就是赢下十二天后的那个打赌!

  姿势、基础,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虽然经过两个晚上的观摩,他已经意识到,真正的高手,或者哪怕对台球熟练一些的人,都不会像他这样频繁的用支架,但,他还是固执的用着支架。

  他就这样一手拿着支架,一手拿着球杆,不断的瞄准,不断的去击打,同时留心墙上的挂钟,记下自己打完一局需要多长时间。这个晚上,他只打了三局,虽然他是很想多练习一下的,可是在夜里两点半的时候,别说练习了,他连球都有些看不清了。

  在这种情况下,练习已经不会有什么效果了,他把东西收拾收拾,就躺在了桌子上。

  天很热,台球桌的绒布,更增添了这种感觉,但是他却睡的很香甜,虽然连枕头都没有,他却还是被胡老板叫起来的:"八点了,你怎么还不去上学?"

  "上学?"他有些迷茫的抬起头,"我……"

  "我不管你昨天晚上是几点睡的,也不管你做了什么,总之现在你要给我去上学!操,老子是收留了你,但可不是让你来这儿给我逃学的!快给我起来,洗脸刷牙,五分钟内给我滚蛋!"

  王楠还有些迷茫,胡老板又道:"要不就永远从这里滚蛋!"

  王楠不敢耽搁了,他刺溜一下从桌子上滑下来,草草的刷了牙,有用水抹了把脸,不到两分钟,就处理完事了,胡老板丢给他两块钱:"自己去买吃的,中午是你娘的事,不归我管,晚上放学就回来,乱跑的话老子开除你!"

  王楠点点头,刚要走,却又被胡老板叫住了:"今天到学校,抄一份你们的课程表回来。"

  王楠疑惑的看着他,胡老板道:"老子不管你学不学的进去,不管你脑瓜灵不灵,但,我既然和你娘签的有约,那你就给我,该上学的时候去上学,不到点的时候,就给我在学校里呆着,若是让我知道在上学的点上跑出来野,那你也别在我这里呆了,我可不想你出了麻烦,找上门来!去去,走吧!"

  他说着,摆摆手,人则又翻到了床上:"操,老子起来撒泡尿,还要注意你这小子上学的点,老婆都没娶,竟先当人爹了!"

  王楠一僵,然后没有说话,慢慢的转身去了。

  对于一整天都要在学校里呆着,王楠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他其实并不太爱在外面晃荡,都是方文卓叫他,他才会出去,自己很少有主动跑出去的念头,此时听胡老板让他不要迟到早退,他也没有什么不耐的。倒是方文卓觉得可惜:"你要在他那里干两年,那岂不是两年的时间都没不能出来玩了?"

  "中午还是可以的。"

  方文卓看着他,王楠被他看得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那中午我再来找你,我给你找个睡觉的地方。"

  方文卓这么说了,也还真这么做了,在十八中斜对面的解放军医院给他找了一个地方。当然不是什么病房,而是住院部的顶楼,这地方人来人往,他们两个摸上去,倒也没人注意。

  这楼有七层高,不说附近,就是整个梁城比这个更高的楼都少,那日照是份外充足,这个天气在上面睡觉,不说会冻着,只怕太晒。不过方文卓也有准备,他弄了一把大黑伞,正好可以挡着王楠的脸,他躺在席子上睡的时候,就不用怕光线了。

  "太麻烦了。"虽然经常收到方文卓的好处,但这套行头还是让王楠不安,他皱了下眉,"我在课桌上趴趴就行的,不行,还可以回家。"

  "你要真回家了,我就不说了,总在桌子上趴,你能睡的好?别担心,这席子是我过去用旧的,伞也是家里的,只有这个枕头是新买的,也没花多少钱。"方文卓说完,见他没反应,一挑眉,"怎么,嫌弃我用过的席子?我洗过了的!我一上午什么都没干,就弄这张席了!"

  王楠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方文卓有些讪讪的:"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高兴。"

  方文卓斜眼看他:"假话,你这家伙一定在心里乱想我了。上次那个老头,就被你想成了祥林嫂,那老头还以为你痛改前非了,我可不像他那么傻!"

  方文卓说的是大半年前,他们刚认识不多久的时候,一起去偷楼房上隔杂物的铁栏,不幸被一个老头抓了,那老头既不打他们,也不骂他们,也不说请家长告老师,就在那儿教育他们,一席教育,直说了两个小时,其实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句话,他听得痛不欲生,而王楠却一直没动静,到后来,还笑着对那老头说认识到了错误,因他态度良好,又长了一副斯文的脸,那老头就觉得他们是真认识到了错误,他们这才逃脱升天。

  过后,他只觉得命都要去了半条,王楠却仿佛没事人,他觉得奇怪,却问了,哪知道王楠却道:"你不觉得,他那样很像祥林嫂吗?"

  "啊?"

  "翻来覆去的说,翻来覆去的说,不就是祥林嫂吗?人家祥林嫂是个女的,他还是个男的,原来这男人啰嗦起来,比女人还厉害。"

  王楠若无其事的说,从那以后,方文卓就知道,王楠这家伙看着老实,其实那鬼心眼不知道有多少!此时见他忽然笑了,他就不由得,往那方面想了起来。王楠笑的更大声了:"你还记得呢!"

  "能不记得吗?老实说,你刚才把我和谁连在一起了?算了,你还是别说了,你这嘴里,没什么好话!"

  "真没有。"

  方文卓没出声,不过摆明了是不信的,王楠道:"我就是突然觉得,一切都很好,然后,非常的高兴。桌子!"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方文卓身体一僵,别过头:"我对你好吗?"

  "反正不赖。"

  "我看你眼顺行不行!"

  王楠哈哈一笑:"行,我看你也满言顺的!"

  这一天,天气晴朗,白云如絮,王楠躺在席子上,头上放了一把黑伞遮太阳。方文卓一开始是坐着的,后面也慢慢的躺了下去。这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太多,对于王楠来说,就是中午又多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去处,对于方文卓来说,就是中午又养成了一个睡午觉的习惯。

  就这样,王楠白天上学,晚上到铺子里帮忙。

  胡老板每天会给他四块钱,让他吃饭,两块钱是早上的,两块钱是晚上的,然后等到十二点的时候,再跟着他去吃顿宵夜。以购买力来说,这时候的两块还是相当值钱的。早上王楠可以买一盒烧饼,再买一瓶酸奶。

  学校门口的烧饼,不是那种简单的烧饼加豆腐,而是还有海带、豆芽、咸菜,一个炸焦的烧饼塞的满满的,再抹上酱和辣椒,很是有滋味,若家中富有的,可以再要一个火腿肠,或再加个鸡蛋什么的,不过那就要一块五了,王楠一般是只吃那没有火腿和鸡蛋的,然后再买一瓶酸奶,那时候的酸奶不过七毛或者八毛,因此他在早饭上,还能省下三毛。

  其实他本来想找个瓶子,自己每天从铺子里带水的,但胡老板那里连个热得快都没有,他自己喝水都是买汽水,王楠初来乍到,也不敢有什么要求,只想着,赢了那个胖子后,可要在饮水上想想办法了。

  其实像他这样的男孩,一般都是喝凉水的,只是他肠胃不好,偶尔的喝一两次还行,天天喝就要出问题了。而晚上,他一般就是到了铺子里之后,再吃一小碗拉面和米线,一边吃,一边看铺子。

  他虽然比较瘦弱,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梁城的小碗饭食虽然份量不少,但女孩吃还行,男孩就要差点了,不过他十二点以后,还能再吃一顿,因此也无所谓了。

  这一天给他就是四块,晚上那一顿,王楠约莫着,起码要三块,有时候还会更多一些,合起来一天就是七八块,胡老板虽然不给他工钱,但光是吃食上,一个月就要耗费两百多——相当于他娘大半个月的工资了,他知道自己去外面工作的话,绝对拿不到这个数,因此做起事,也就格外的认真,那些来玩的人指使他跑腿,也从来没有推脱过。

  就这么干了几天,他在吃晚饭的时候对胡老板道:"老板,你说咱们是不是卖点烟和水?"

  "卖那个做什么?"

  "咱们铺子里,每天都有人要抽烟要喝水啊。老板,我算了,这五个小时,我差不多要往外面跑四十多趟,买烟也就罢了,买水的却很多,就算一瓶水只赚两毛钱,一天下来,也是六七块呢,这一个月……"

  "看你那点出息!"

  他话没说完,胡老板就撇嘴了,王楠脸一红不再出声,他觉得六七块不少,但在胡老板这里,根本不算什么,一个台球案子,算上没人的时候,算上打的慢的人,差不多十五分钟也能一局了,一个小时就是四局,那就是两块,胡老板一般早上十点开门,十一二点的时候开始上人,到了晚上,就说算十个小时,也是二十块!

  一个桌子二十,四个桌子就是八十,当然不把这六七块看在眼里。

  "你以为卖水就两毛钱啊,水里捞钱,那是最多的!"
第十二章

  就在王楠在心里算账的时候,就听到胡老板这么说,他抬起头,看到胡老板正在喝啤酒,他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瓶都喝了,吃了口拉条,这才又道:"一瓶汽水卖一块,但进货价最多七毛,这还只是汽水,像那什么可口可乐啦,什么雪碧芬达啦,更是对半的利!"

  "啊?"

  "啊什么啊,你想想那是什么东西啊,那是水!一吨水才多少钱了?一吨水能做多少瓶汽水?你看那水怪好喝,不过是放点糖,加点气,再掺和点色素,这些东西也便宜的很!"

  "那、那……"

  "但咱们不能卖,咱们不能把生意都做绝了!我开的是游戏室,那就只做游戏,那台球案子也是游戏的一种,就算吵闹些,四邻八街的街坊们也没有什么大意见,可我要是还卖水卖烟,那就挡了人家的生意,朋友都要变敌人的,就算我还能在这里混着,半夜都要担心人来砸我的窗户!你看那两个卖白吉馍的从不说话吧,这就是同行是冤家啊。"

  王楠明了的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想的不对。"

  "你才多大点啊,要是能事事都想对,才出邪呢!快吃快吃,吃完你去练习我去睡!操,老子这悲惨的生活,现在只有睡觉才是放松了!"

  王楠加快了吃饭速度,吃完后,胡老板结了帐,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去了。回去后,胡老板洗了脸刷了牙,就躺在了床上,而王楠则继续拿着架杆,在桌子前瞄准。

  胡老板看他在那里弯着腰,撅着屁股,莞尔一笑,目光则变得有些深邃,这已经是第七天了,王楠的练习,从来没有减少过,每天晚上,都会这么练,每天晚上,也都会练到很晚。

  虽然王楠练习结束的时候,他基本都睡着了,但有时候啤酒喝多了,或者水喝多了,他也会半夜起来上趟厕所,所以也知道,王楠每天都练到差不多两三点钟。

  熬夜不算什么,但每天熬到两三点钟,早上再在六点半的时候起来就不容易了,虽然他也知道,王楠到了学校,八成是要睡觉的,但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十几岁的时候,是正缺瞌睡的。就算是过后还能补眠,这中间爬起来,也是足够痛苦的。

  有毅力,也有头脑,胡老板想到王楠先前的那番话,暗暗的叹了一声,他十四岁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做生意——不过这小子,对钱也还真敏感!

  就这么想着,胡老板迷迷糊糊的睡了,而王楠,依然在那里练习。这几天,他已经练的很有一点感觉了,虽说还没达到十分钟内清台的水平,但已经从过去的四五十分钟一局,变成了现在的二三十分钟,最好的一次,还达到了十五分钟!虽说离目标还很有差距,但他觉得,再练个几天,自己还是很有希望的!

  他就这么,晚上练习,白天睡觉,自从在胡老板那里安置住之后,他对于升学更是不想了,老师讲什么,对他也无所谓,虽说将来还会有一个毕业考试,但只要不犯大错,基本上都是让毕业的,因此他也不担心。不过等到第九天的时候,还是出了事,顾海找来了!

  说起来顾海所在的四职高就在兴和街的附近,顾海也经常来这里打台球,但从来没有和王楠遇上过,这倒不是巧合,而是,他来打球的时候,一般都是上午和下午。

  顾海的娘是一个小学老师,要强了一辈子,顾海小学就在她所任职的学校上,成绩跌出前三名就要挨打,要按这个趋势发展,顾海将来不说名牌大学,起码是要混个重点一本的。但也许是因为小时候被管的太多了,到了中学,那就逆反了,他妈怎么打骂都没有用,总之成绩是一落千丈,最后别说重点高中了,连个一般的高中都上不了。

  他娘死别着让他回读了两年,只是越来越渣,最后无奈,只有让他到职业中专去学技术了。他娘怕他学坏,所以一早一晚的接送,顾海要想出来玩,那真的只有逃课,然后还要在玩的差不多的时候,再赶快溜回去。

  他没有和王楠碰上过,但却有上次和他一起来的与王楠照过面,那人一开始也没有留意,后来见王楠忙前忙后,跑上跑下,与其说是来玩的,不如说是来做工的,这才留了心,过后就给顾海说了,顾海一听,这还了得?这小子天天在台球桌边混,那技术能练不出来吗?因此今天就趁她娘在自己房里的时候,胡乱喊了一声,就偷溜了出来。

  而此时,正有一个玩家招呼王楠帮着买水,王楠接了钱,就迎面和顾海对上了,他一愣,然后继续向外面走。

  顾海是个性急的,当下就道:"你站住!"

  王楠没有理他,继续走,顾海过去拉住他:"我让你站住,你听到了没有?"

  王楠甩开他的胳膊:"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你是我啥人啊,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顾海被他顶的找不到话,就转头吆喝:"胡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胡老板正在那儿给人数游戏币,一边数,一边就随口道:"什么?"

  "我听说,这小子,现在在你这里做工?"

  胡老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游戏币数好给人家,这才道:"什么做工不做工啊,他还不到十六,我可不敢用童工,就是他爹妈这段时间忙,让我帮着照看一段日子。"

  这话是他早就想好,也和王楠对好的,还有意无意的,在来玩的人中说过,于是大家也就都知道,王楠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家里情况比较复杂,他又和家里闹了矛盾,就先来这里玩几天。

  这个复杂是个很有趣的词,可以说好,也可以说坏,在这种情况下,人们看王楠这么小就被家里丢出来,那可想而知是什么情况了,有那手头比较宽裕的,在买水的时候,也会请王楠也喝上一瓶。

  不过王楠也知道,他在胡老板这里干活,是要一心向着胡老板的,帮着买东西是应该的,但吃别人的东西就有可能有麻烦,因此除非那人硬塞,胡老板也发了话,否则他向来是推让的,如此一来,别人更觉得这孩子有一种可怜的倔强,更没人怀疑胡老板的那套说辞了。不过顾海却不信,他当下就道:"胡当当,你这话骗别人可以,骗我却不行!这小子前几天来的时候,你还和他不认识的,这么快就成了亲戚的孩子?你说吧,这小子给你多少钱,让你这么偏着他!"

  胡老板落下了脸:"顾海,你说别的行,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们两个打赌,我当时是不同意的,至于说我偏着他,别说你们那两百块的赌金,你去问问,这台子里天天有多少赌球的?人家三百、五百、乃至八百的都有,我偏过谁了?偏他?这小子现在吃老子的喝老子的,每天光吃食老子都要损失十来块,你们就那二百块,他能分我多少?"

  别人在这里赌球,胡老板向来是不管的,有那赌的大的,曾出钱想让他清场,他则说:"你们来玩行,赌球的事我不管,你们玩多大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这里就是五毛钱一局!"

  有那比较豪爽的,赢了球,给他十块五块的场地费,有的,还就真给他五毛,给十块,他说一声谢谢,给五毛,他如果不忙的话,也是说一声谢谢,因此他这么一说,顾海也没有话说,他瞪了一下眼:"反正先前你们还不认识呢!"

  胡老板叹了口气:"那你认识你所有的亲戚吗?"

  顾海一顿,胡老板又道:"我也没想到这小子就这么成了我的麻烦,要不这样,你们的打赌就算了吧,南子,过来,给你海子哥道个歉、认个错,以后别说什么打赌不打赌的,小孩子是挣钱了还是捡了金元宝啊,就闹这一通!"

  王楠刚买了汽水回来,他给人送去,听了这话,过来,眨了眨眼:"不赌了?"

  胡老板道:"不赌了!"

  王楠没有说话,只是斜着眼看顾海,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顾海却能看出其中的意思:"嘿,小子,你这个没种的家伙,我早就知道你撑不住的!"

  胡老板道:"让你说就说,听到没有!"

  王楠道:"老板,我倒是可以说,可海子哥应该不会就这么算了吧,海子哥可是说了,我两个星期绝对不能一个人十分钟清台的,现在要不赌了,那不证明海子哥错了?"

  胡老板瞪了他一眼,顾海道:"你少拿话将我!你不就是想要我那二百块钱吗?"

  "不,我只是想让海子哥跪下给我道歉!"
第十三章

  在胡老板那么说的时候,顾海是真的不想赌了,他家里的条件不错,但他妈对他向来管得很严,需要买什么东西,会带着他去买最好的,但却不怎么给他零用钱。好在他还有爷爷奶奶,可以不时的去要点,否则连出来玩的钱都没有,两百块,他倒不是弄不来,但的确是很吃力了,当时这个赌,他本来打的就很有些赶鸭子上架,过了这几天,更没了当时的那种激动,现在能顺坡下驴自然很好。

  但王楠却来了这么一句!看着王楠那笑嘻嘻的脸,顾海只恨不得一拳打下去。

  "磕头?还不知道谁给谁磕呢!就你这本事还要十分钟内清台?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我告诉你小子,你要输了,别说两百,就是两千,你也要给我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给老子承认错误!"

  他说完,不再理胡老板,转身走了,他的两个同学跟在他身后,大骂胡老板不仗义。

  "娘的,咱们在胡当当这里玩了这么久,到最后他竟偏向了那么一个小子,晚上来把他的玻璃砸了!"其中一个叫张毅的道。

  另外一个叫钱宇的也点头:"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就要定好时间,晚上来找胡老板闹事,当然,闹大事他们也不敢,胡当当怎么说也是这一片有名的人物,真找了人来围堵,最后还不知道谁被欺负呢,不过砸个玻璃转身就跑,放个大地雷转身就溜还是可以的。他们在这里谈论的热火朝天,顾海却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才道:"胡当当是有些可恼,不过最可恨的还是那个叫王楠的小子!"

  张钱两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顾海继续道:"我想了,那小子不在胡当当这里,也会在别的地方练习,所以在哪儿练习也就罢了,关键的是那小子的态度,你们看看他刚才说那话,看看他那表情!真他妈的可恼!"

  张钱两人对看了一眼,钱宇道:"你这么说,倒也是……不如,我们找时间,收拾一把这小子?"

  张毅眼珠子一转:"找什么时间?就在大后天好了,到时候咱们对那小子的胳膊好好招呼一下,我就不信,他还能赢了!"

  "这个……"

  一见顾海迟疑,张毅道:"海子,你不会对那小子还有什么不忍心的吧。"

  "操!老子怎么会不忍心,老子这不是考虑胡当当吗?胡当当都说那小子是他家亲戚了,这要是知道是咱们打的,到时候也很麻烦。"

  "他就算怀疑又有什么用?看那小子的样,在十八中也不会是什么好学生,咱们几个不露面,让我表弟刘迎带几个人过去,五分钟就把那家伙收拾下来了!"

  顾海犹豫了片刻,他虽然从中学起就堕落了,但只是逆反,倒还没做过这种打人的事,再加上他妈对他管得严,内心中对这些多少有些排斥,不过一想到王楠的样子,就又觉得不能轻饶了这家伙,因此到最后一咬牙:"行,就这么办!"

  而此时,王楠正在被胡老板揪耳朵:"你小子行啊,我说的话都敢这么阴奉阳违?"

  王楠龇着牙,不做声,胡老板揪的有些没意思,一摆手:"到那边缩着去,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王楠乖乖的走到了案子那边,有几个和他熟悉的人哄笑了起来:"南子行啊,也敢打赌了啊,什么时候赌,哥哥来看你赢!"

  "胡老板生气了,南子你晚上有罪受了啊!"

  还有人阴阳怪气的说:"一会儿乖乖认错,胡老板心最软了!"

  王楠笑着不接话,胡老板在旁边骂了几声操,等到晚上两人去吃饭的时候,胡老板道:"你为什么非要打那个赌?"

  王楠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我想要那二百块钱。"

  胡老板盯着他:"为什么?"

  王楠有些愣然,胡老板又道:"为什么非要那二百块钱?你吃住都在我这里,也可以在我这里玩游戏,打台球,为什么非要那二百块?"

  王楠瞪着眼,不知道要如何说。

  在早先,二百块钱,对他代表着自由、面子,和一种义气,有了那二百块,他才能松一口气,好像能在一直压抑着他的天空中撑开一个口子。而现在,他的自由已经有了。虽然在方文卓那里还欠着,但他手里还有他妈给他的三十块,请他吃一顿饭还是够的,真不行,在半夜没人的时候,让他来这里玩一两次台球,估计胡老板也不会不同意。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那二百块钱?

  一时间,王楠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但是他知道,他对那二百块的渴慕并没有减少,真要认真追究,还增加了!

  胡老板见他说不上来,也不再追问,只是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总要想想为什么,总要有一个理由。"

  王楠点了点头,胡老板又道:"你这两天上学放学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走背街,上次跟你来的那小子叫什么?让他和你一起走。别笑,你们这个年龄的小屁孩,我最清楚了!"

  王楠再次点头,又道:"老板,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

  胡老板哼了哼:"老子上辈子该你的!"

  王楠笑了起来,弯着一双月牙眼,露出两颗小虎牙:"老板,你真好人。"

  "操!"

  两人不在说话,低着头吃饭,过了一会儿,王楠突然道:"对了老板,当当是你的外号,还是……真是你的名字啊?"

  胡老板拿筷子的手一顿,然后随即就照他的头上拍去:"吃你的饭,哪那么多话!"

  王楠再次笑了起来,怪不得这么久了胡老板还没告诉他他自己叫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虽然不想麻烦方文卓,王楠还是把这天的事,以及胡老板的话给方文卓说了,方文卓也很在意,不管自己是否逃学,每天放学的时候都会来接王楠,还把吴强和马云龙也叫上了,四人一起天天走,而且只走大路,倒也没出什么乱子,不过这一天,他们三人在等王楠放学的时候,马云龙道:"老大,我觉得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

  "你早先对我们说,结交王楠是为了做实验,怎么现在对他比对我们都好啊。"

  旁边的吴强也道:"对对,老大,我也觉得不对头。"

  "滚蛋,我不对他好,怎么做实验?你们以为我要做的是什么实验?而且,你们要遇到了这事,我一样管!"

  吴强和马云龙缩缩脖子,不再开口,对于他们来说,王楠并不是能混到一起的人,他的身体不好,打架不怎么能使得上力,而且刚加入他们的时候,整个人都带着一种阴郁,家里也没有钱,一起玩什么的时候,也给不出什么好点子,虽然相处了这么久,他们觉得王楠这人也不错,但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确实是不喜欢的。

  马云龙向来喜欢多想,就问方文卓,为什么要把王楠拉到他们这个圈子里,就说方文卓的朋友满天下,但在他们这个团体里,他们几个才是核心!方文卓自己是不用说了,吴强长的人高马大,打起架来那绝对是一个悍将,而他自己,则在小时候跟着他爹练过几年散打,虽说他爹本身就不怎么正宗,他也练的不怎么样,可也比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强,就说他个头不怎么高,力气也很一般,但却专能找人的疼的地方下手,而且他嘴巴甜,不管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都能多捞一些。

  吴强有时候暗自思忖,觉得自己也能说是一个智将……那王楠有什么?总不能说,他是一班的就特别受优待吧,他要是一班的第一名,那也就罢了,可他在一班,那成绩也不怎么样!

  "我想拿他做个实验。"

  这是当时,方文卓给他的回答,他当然就问了是什么实验,不过方文卓却没出声,他有些纠结,不过也就罢了,他和方文卓是早两年就认识的,对他一直佩服,此时他虽然回答的含糊,他也觉得够了。

  只是他现在越来越觉得,方文卓对王楠……未免有些太好了!

  他们正说着,王楠就来了,方文卓瞪了两人一眼,吴强对马云龙挤了下眼,马云龙对他吐了一下舌头,不过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谈这个话题。他们四个这么小心,就苦了准备对王楠下手的顾海几人。

  为了怕王楠认出他们,在定好的这个时间里,顾海他们是没有直接露面的,只是在头一天,对刘迎指认了一下王楠。刘迎比张毅小两岁,在十六中上学,也不是一个多么好的学生。听到表哥让他打一个人,之后有奖励,就很是兴奋,他见王楠小胳膊小腿,也没放在心上,这天就带着四五个一起玩的找了过来,结果在旁边一看,王楠今天还不是一个人,而且看那架势,还是准备一路走到兴和街的。

  "刘迎,怎么办,还打不打了?"

  一人开口,刘迎皱起了眉,另一人道:"打吧,他们才四个,咱们有六个呢!"

  还有一人不怎么同意:"六个?你没看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咱们上去了,指定吃亏!"

  "看你那老鼠胆子!"

  "我老鼠胆子?我是说,这地方,根本就不合适!这可是十八中的地盘,若是只有那小子一个,咱们拉他到胡同里,修理一顿也就罢了,可他们四个,有一个跑出去,咱们麻烦就大了!"

  "那就这么算了?咱们就白跑一趟?"
第十四章

  刘迎几人商量了一番,觉得这里是没地方动手了,不过可以到兴和街试试,那里虽临着菜市场,但也有诸多小路,到时候找个人少的机会,把王楠那小子拉过去处理一通。

  他们还布置了战术,谁去拦方文卓马云龙,谁去拉王楠,为了能抢到王楠等人前头赶到兴和街去埋伏,他们还花五块钱,打了一辆出租。只是这套战术根本就没能用上,方文卓几个一到兴和街,就遇上了虎哥,两边就凑到了一起,看的刘迎等人瞬时傻了脸。

  就和当下的那些初中生一样,虽然在学校里牛的恨不得横着走,也敢叫人到外面去围堵人,但要碰上明显比他们大的,还是有些怯气,而且,虎哥身边也还跟了几个人,两方加在一起,已经比他们的人数多,又有一半是大人,他们怎么也不敢冲上去。

  那时候BB机都还不是太流行,顾海知道计划失败后已经到了晚上,当下充满了一种不好的感觉——王楠那小子运气这么好,该不会真能赢吧!

  张毅看出他有些担心,当下道:"你放心,刘迎说了,不是还有明天一天吗?他带二十个人去,就算在十八中门口,也绝对能把那小子收拾好了,不过到时候,你起码要给每人买瓶可乐吧。"

  在当时,一大碗拉面也不过两块五,但一瓶铝罐可乐也能卖到那个价,二十个人,就是五十了,不过顾海觉得还是值得的,他一咬牙,当下就点了头:"行!要雪碧给雪碧,要可乐给可乐!"

  刘迎在十六中还真有些能力,第二天还真凑齐了二十个人,不过他们再次铩羽而归——方文卓包了一辆面的,掐准时间,王楠这边一放学,直接上了面包车,一路开到了兴和街!

  刘迎那几人看着面包车,除了骂娘,别无他法!

  "操,这小子也他娘的太精了吧!"

  刘迎跺着脚大骂,其实倒不是王楠精,虽然刘迎等人的跟踪水平很烂,但他们也没有什么反侦察的能力,就算会小心顾海报复,也不会想到花钱打辆面包车,他们会这么做,还是因为昨天碰到了虎哥。

  那虎哥是做什么的?打眼一扫,就知道后面有什么猫腻,他当下也没有说,只是后来找了机会,给王楠方文卓点了一下,这才有了面包车这一出,好在这次刘迎也知道拖不得了,直接就找到了张毅,把事情说了,因此顾海这次不到六点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可是对于他来说,早知道晚知道,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没事,海子,我就不信这小子这几天就能进步的那么快,就算能在十分钟能清台,也很勉强,到时候咱们再给他点干扰,保准让他输!"

  "对,张毅说的没错,在他打之前,咱们还能再说点话刺激刺激他,那小子要赢,可难得紧!"

  顾海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还是拿了二百块,同时,还拿了把小刀,准备若是王楠不依不饶,真让他下跪,他就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晚上八点,三人带上刘迎,还有几个和他比较要好的,一行八个来到了兴和街,此时,胡当当的铺子里已经挤满了人,经过这么多天的酝酿,经常在这里玩的都知道有两个小子要在今天打赌,打赌他们不稀罕,关键的是,输了的那个要下跪,这可是件稀罕事!反正大家总是要来玩的,而今天来玩,还能玩出点花样,哪有不稀罕的,因此来的人多的,差点没把胡当当的铺子挤破。

  而顾海等人一到,众人一起起开了哄:"来了来了,赶快比吧,那谁,给腾个桌子啊!"

  "快快,旁边的也先别打了,省得影响这边!"

  ……

  这么一番吆喝,还真有一桌,给他们腾了位置,另外两桌也停了下来,只有一桌因为快结束了,还在那里奋斗着。

  王楠站在最左边的桌子那里,斜着眼看顾海:"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海咬牙切齿:"这正是我想说的!"

  "是啊,小子,别硬撑了,就你这技术,二十分钟也不见得能清台!"

  张毅立刻跟着吆喝,钱宇也道:"一个小屁孩,学人家耍什么酷?别忘了,你早先,可是要用架杆才会打球的!"

  "别说了别说了,赶快打吧!"

  天热,人又多,众人又要给他们腾地方,越发显得挤,这时候也没心思在这里看他们演电视剧,就想赶快让他们打完,然后该跪的,赶快跪跪!——又不是什么精彩的比赛,不过是一个人要清台,他们实在提不起太多的兴趣。因此这话一喊出来,其他人纷纷附和。顾海对着王楠偏了偏头,王楠拿起了杆子,然后,又拿起了架杆。

  "天,他还要用架杆!"

  钱宇以夸张的语气道,张毅也立刻跟着:"老天,你真的在胡老板这里练了半个月了吗?"

  "下去吧下去吧,别在这里丢脸了!"

  其他人也议论纷纷,他们是没有想要看到什么高水平的表演,但,这还用架杆也太说不过去了,当下就有和王楠比较相熟的说:"南子,你这玩笑可开大了啊。"

  "咱们打赌的时候可没说不能用架杆。"王楠看着顾海,"你要是怕了,就认输。"

  如果说顾海一开始还有点拿不准的话,那这时候则认为自己这次赢定了,他就算不算高手,也知道,架杆,是更不好控制力道的!拿架杆,也许可以防滑,却很难打出想要的球,就算现在是王楠一个人打,少了很多顾虑,却也要多很多步骤,十分钟,绝对不够!王楠现在不过是装腔作势,因此他冷哼了一声,"玩吧,小子,十分钟后,我让你跪到下面给我认错!"

  王楠没有回嘴,把架杆摆好,趴在了桌上。

  他在这里看了这么多天,又自己练习了这么多天,知道自己这第一下,一定要把球炸开,炸的越散越好,他对着母球瞄准了两下,然后猛地拉杆,就在他要顶出去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叫,他的手一滑,这一杆虽然还是打到了母球上,却没了力道,母球只是轻轻的碰到了球堆上,三角型的球堆,没一个被炸出来的。

  "哦哦,失手了!失手了!就你这还说十分钟清台呢!"

  张毅等人立刻在旁边起哄,方文卓皱了下眉:"别装坏啊。"

  "什么叫装坏?当初打赌的时候可是既没有说不能用架杆,也没有说不能在旁边叫两声吧,既然那小子都能拿这架杆来回比划,我为什么不能叫?"

  顾海的话虽然有些不讲理,但方文卓一时也有些辩驳不了,而就在他们打赌的时候,王楠已经把球炸开了,这次张毅还是叫了一声,但这一次母球就挨着球堆,王楠又有准备哪有炸不开的,而且他还好运的,将十五号球送到了右边的洞里。

  这个球一入洞,王楠就立刻提着杆换了个方向,现在四号球的位置很好,他只要轻轻一送,就能把这个球送进去。他趴在那里瞄准,但却迟迟的没有松手,他知道,只要他一有迹象要送球,顾海那帮人就会干扰他,他要想个办法,不能让他们这么干扰下去!虽然这几天他比早先进步了很多,打上十盘,起码有个七八盘都能在十分钟内清台了,但如果次次都被干扰,他很可能就会会输!

  绝对不能输!

  "喂,行不行啊,不行就赶快认输呀!"

  "是啊,别耽误大家的时间啊!"

  "哦哦哦……"

  张毅刘迎不断的带人哄闹,方文卓几人瞪着他们,却不好再去争执什么,这时候开口,正和了顾海他们的意!

  王楠眼一眯,猛地向后一拉杆,钱宇立刻怪叫了一声,但王楠的手,却停在了中途,然后,在他叫完,才轻轻的,推了一下母球,四号球应声入网!

  王楠抬起身,对着顾海,微微一笑,然后才又一次的趴下去,顾海几人,都是面红耳赤,虽然王楠什么都没有说,但那一眼,比打了他们耳光还响!而且方文卓和一些站的比较靠前的人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立刻笑了起来,方文卓一边笑一边道:"真是人笨起来那就没治了,有人叫都不会叫啊!"

  顾海本就恼羞成怒,听了这话,更是恼火:"你他妈的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你了吗?你这么急着跑出来做什么?"

  顾海瞪着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旁边的张毅拉了他一把,他回过神,现在没必要做这些口舌之争,关键的,还是怎么让王楠这小子不断失手!

  在之后的时间里,他们不断的发出各种噪音骚扰王楠,而王楠也不断地和他们做着斗争,只是他那些假动作,虽然一开始能起些作用,到了后来,就基本没效果了——顾海那边有八个人,可以轮流叫!
第十五章

  等到第五分钟的时候,桌面上还有八个球!

  一桌十五个球,按照现在的形式来看,王楠下面只要打的比较顺,还是有很大的希望的。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已经快输了。他打进去的七个球,其中有三个,是在第一分钟内打进去的,剩下的四个,用了三分钟,这自然有位置、运气等等因素,但更关键的,还是王楠的心态,顾海等人一惊一乍,弄的他几次失手,特别是这后面的几杆,他都打空了。

  "哦哦,输了!要输了!"

  见得计,顾海等人更是兴奋,胡当当有些看不下去了:"比赛就比赛,打赌就打赌,乱叫什么。"

  "胡当当,偏心不带这样的啊,你要想插手打赌就明说!你明知道这小子要和我们打赌,还让他在你这里,别管是不是你亲戚,总归他是在你这里练习了,现在我们可没推他没撞他,怎么,还不让人说话啊!"

  "是啊是啊,说话又犯着谁了!"

  顾海一说,张毅等人立刻起哄,胡当当作为老板,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也有和王楠比较要好的,说顾海等人不人物,但顾海他们只当没听到,那些人也不敢真的上来做什么——顾海那边,可是有八个人的!

  就这样到了第六分钟的时候,桌面上依然有八个球,而王楠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汗水不断的滴落在台面上,眼睛都被弄的有些模糊,他不断的甩着头,可却没有什么效果,此时连方文卓也知道,王楠,是要输了!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咬了咬牙,阴森的看向顾海,顾海正兴奋地对着王楠大叫,他握了下拳头:"南子!"

  王楠没有回头,他根本就没有听到,别人都看出来他要输了,他自己也知道,他要输了!他现在四肢无力,两腿软的,如同踩在棉花上,而更严重的是,他的眼前还一阵阵的犯晕!

  要输了!要输了!要输了!

  这三个字不断的在他脑边回响,而他眼前的光亮,也在一点点的减少。

  他知道,如果他输了是一定要跪的,顾海绝对不会为了二百块而放弃这个机会,他还一定会让他当着众人的面下跪!让所有人围观,让所有人见证,让所有人看着他受辱!

  想到那个场景,他用力的摇了摇头,不!他绝对不能输!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他能赢!一定能赢!

  他咬着牙,趴在那里,盯着台面,母球就在前面,最好的位置是十三号球,但若是用力过猛,母球也会跟着入洞,而力量,正是他不好控制的一个环节。

  "我应该、我应该、我应该……"

  他盯着桌面,眼前的色彩不断的变化,一会儿一片黑,一会儿又恢复正常,而就在这不断的变化中,一条线路,慢慢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五号!

  先打五号!

  然后让五号去撞击十三号,这样母球就没有危险,等十三号落袋,五号也能停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甚至有可能,也跟着直接入袋!

  "输了!输了!输了!"

  这样的声音还在响起,但是他仿佛,已经听不到了,他稍稍移动了一下支架,然后,送出了球杆!

  母球撞击到五号球的右侧,然后那个球开始慢慢的斜着向前,在力气快要使尽的时候,碰了一下十三号,然后,那个本来就在洞前的球应声入网!

  之后,他又轻轻一推,五号也跟着入袋!

  "就是这样,南子!没关系,你还有时间!"

  方文卓在旁边叫道,王楠直了一下腰,周围人一下都愣住了,先前他一直趴着,众人也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他一站起来,众人顿觉得,这孩子眼黑的深沉,而脸则白的吓人。

  "南子……"

  方文卓又叫了一声,王楠依然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身,又一次趴到了桌子上,这一次的,是一号,用十一号,去撞击一号!

  啪!啪!

  随着两下击打的声音,台面上,只剩下四个球,不过时间,也过去了八分钟!

  "这两下,这小子怪猛啊。"

  "嗯,好像又有希望了。"

  "凑巧的吧,还有四个,可只剩下两分钟了啊。"

  ……

  本来并没有多少兴趣,但随着王楠的起伏,众人也来了兴致,纷纷议论了起来,顾海等人见势头有些不好,叫的更大声了,只是此时,王楠已经听不到这些声音了,他知道,顾海等人在叫,但他就仿佛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人在这里,也有意识,但脑中和眼前,只有这个案子,和那剩下的四个球!

  他不能输!绝对不能!

  "下面更好位置的是三号,可是三号在另一边,要将它打进去,起码需要两杆,之后还要再回来,不如先打十五号,打了十五号,再打八号,之后是七号,再过去,再打三号!"

  他在心中想着,而眼前,就仿佛出现了两道不同的色彩,一道,是母球运行的路线,而另一道,则是目标球的路线!

  斑驳墙上的石英钟在一点点过去,而王楠也一次次的拉动球杆,白球也一点点的前进,顾海等人还在起哄,不过众人都能看出来,这种起哄,已经不起作用了,王楠虽然还有失误,但绝对不是因为旁边的起哄。

  "还有四十秒!"

  张毅拿着电子表大叫,王楠,稳稳的推出杆,七号球被他送到了袋口!

  "三十五秒了!"

  王楠又推了一次,七号球应声入网!

  "只有一个了!南子,你成的!"

  方文卓咬着牙道,吴强和马云龙也纷纷给他助威。

  "三十秒!三十秒!认输吧,你打不进去的!"

  王楠打出母球,母球迅速的滚到前方,但因为他的力量过大,竟然跳了出来!

  "哦哦,输了输了!"

  "十八秒!十八秒!你赢不了了!赢不了了!"张毅兴奋的嘶喊。

  没有想到这个结果,王楠一愣,方文卓上前将母球拾起递了过去:"南子……"

  顾海不等他说什么,就在旁边嚷道:"嘿嘿,要摆到原位啊,可不能就近摆!"

  王楠接过母球,没有说话,将球又摆到了先前的位置上。

  "十一秒!十!九!八!七……"

  顾海几人大声的吆喝,一些人受这个环境,也跟着喊了起来,王楠低着头,慢慢的将母球推过去。

  "六!五!四……"

  王楠再次架起杆,开始瞄准。

  "三!二!一……"

  三号球在最后一声呐喊中,落入了球袋!

  "赢了!"

  方文卓啪的一下扔掉手中的可乐,大叫了起来,吴强马云龙也跟着叫嚷,有和王楠要好的也纷纷欢呼。

  "赢了!赢了!赢了!南子赢了!"

  "下跪!下跪!下跪!"

  ……

  这后面的,明显是看热闹的,顾海的脸变得惨白,张毅和刘迎等人也是茫然失措。

  "要跪啊,真要跪啊,别想糊弄过去!"

  "跪!跪!跪!"

  ……

  "不对,不对,他输了!"顾海有些慌乱的叫着,"最后那个球不是在规定时间里进的,而且,他应该最后打黑八的!"

  "嘿,咱们这可不是打黑八啊,当初说的只是十分钟清台,不是打黑八!而且,你们最后吆喝的时候,南子早就出杆了,你们不是还弄了个什么倒计时吗?大家都听着呢!南子是在二的时候出的杆!"

  "对对,在叫一的时候,那个球正好入袋了!"

  "输了就输了,别缠磨啊!"

  "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要赌,就要能输!"

  顾海几人不时来这里玩,自然有几个脸熟的,但王楠天天在这里忙前忙后,更混了一个好人缘,虽然这一点好人缘不会让人帮他打架,但在这个时候,帮两句嘴还是行的,而且从本心上来说,众人也觉得王楠不太容易,水平如何先不说,最后一球,那可真是顶着巨大压力的,别管人家是碰运气还是怎么着,能把球稳稳的打出去就不容易了。

  此时这屋里挤的足有六七十个人,虽说不是每个人都开口,但也有二三十个在那里吵闹,顾海等人想顶回去,可都张不开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此时的场面虽还不至于如此,但这么多人,这样的环境,也给他们很大的压力,一时间只觉得四面皆敌。

  "好了好了,别吵吵了,谁说一定要跪了?他们当初打赌是赌二百块钱!不给的才跪。"胡当当一吆喝,转而不理众人的抱怨,就对顾海道,"你拿二百块出来就行了。"

  顾海点点头,连忙去掏钱,旁边就有人起哄:"胡当当,你是当老板的,不带替人收钱的啊!让南子说,南子,让他跪!让他跪!"

  "跪!跪!南子,让他跪了,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南子,别轻饶了他!"

  ……

  在一帮人的叫嚷中,王楠慢慢的走了过来,顾海把手插到了头里,吞了口口水,就等着王楠也说让他跪!
第十六章

  王楠的头发湿淋淋的,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刚洗了澡,他抿着嘴,盯着顾海,黑如墨的眼眸看的顾海心中发颤,他咬了下牙,开口:"王楠,你要收了钱,我就当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你有个什么困难,一句话,没说的!"

  这句话有些示弱了,但比起在大厅广众之下下跪,说一句软话,那是太有面子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递出了钱,王楠停了一下,然后接了过来,周围响起一片议论:"南子,不带这样的啊!"

  "怎么这么不爷们呢!"

  "嘿,哥哥不带你玩了啊!"

  ……

  顾海等人则大大的松了口气,他们还真害怕王楠不收钱,顾海咳嗽了一声,想再说什么,却见王楠手一松,那两张钞票,缓缓地、缓缓地,向地上飘去,周围的人都是一愣,一时间,空气竟有些凝滞。

  顾海原本惨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胡当当眉一皱,正要说什么,却见王楠的身体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南子!"

  方文卓叫了一声,上前抱住他,王楠的身体却直往下滑。

  "南子!南子!"

  王楠没有反应,胡当当快步上前:"让开让开,把他先放在这儿,退开!都退开!拿点水过来!这么多人挤着,想把他挤死啊!散了散了!"

  他这么喊着,却没有多少人愿意走,不过总是让出了个位置,有经常来玩的送上了手中的可乐,胡当当倒出一点往王楠的脸上撒了下,又掐他的人中,此时王楠不仅脸色发白,嘴唇也白的渗人。

  胡当当掐了他一会儿人中,见他没什么反应,不敢再耽误,抱着他,向外面跑去,众人见闹大了,也不敢再嚷,立刻让出了一条路。

  "帮我看着铺子!"

  胡当当对旁边卖汽水冰糕的邻居喊了一声,接着就向外跑,兴和街这个地方位于市中心,人气鼎盛,但路面狭窄,而且还是个菜市场,轻易不会有出租车愿意往这边来,要截住车,还要跑到外面的大街上。

  他这边跑,方文卓吴强三个自然也跟了上去,有那好事的,也跟着跑了跑,不过更多的,还是留在那里议论:"这赌打的,真是一波三折啊!"

  "看南子刚才的样子,该不会把小命都扔进去吧。"

  "不过南子最后是收钱了没有啊……"

  这一句也可以说是很多人的疑惑,王楠当时接过了那二百块,看样子好像是收了钱,但那二百块又掉在了地上——这到底是扔到地上的,还是受伤前手上无力,那可是个焦点,前者,那代表着顾海一定要跪,后者,则有点平淡了,所以大家普遍认为那钱,王楠没收,这也有理论根据,王楠第一次就说要让顾海跪的,前几天又说了一次,这次这么不容易才赢了比赛,怎么会只要钱?

  因此当下就有人想揪着顾海,将他压到医院,但顾海几人怎么敢停留?先前就趁着混乱,摸了出去,刘迎临走的时候,还偷偷地捡起了那二百块!

  不过这些王楠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他有意识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他旁边哭,呜呜的,声音闷闷的,非常压抑。

  "大妹子,别哭了,大夫不是说你家孩子没事吗?就是晕倒了,以后吃点有营养的,再锻炼锻炼,自然就好了,啊!"

  那声音没有停,依然在哭。

  "哎呀,大妹子,你看你这哭的,这边还有几个孩子呢!"

  "对不起,大姐,我主要是难受啊,我难受啊!"

  "唉,我也是当妈的,怎么会不知道?这孩子有一点不好,咱们就要疼十倍,只是你在这里哭也没用啊。"

  "大姐,你不知道,我这是恨自己没用,就是因为我没本事,我家南子才会变成这样!都是我、都是我的事!我要是有本事做生意,我要是有些钱,我要是有个好单位,我家南子、我家南子也不会这样了……"

  姜小莲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声音中更有一种自责的苦闷,王楠心中一震,只感到胸口一阵憋闷的疼,妈妈!他的妈妈!一手将他带大的妈妈!那个在他生病的时候,独自用自行车带着他赶赴医院,那个为了哄他吃饭,不惜买了一斤木耳用鸡蛋给他吵的妈妈!那个每天都要早起,无论夏天还是冬季,都要在街道上拿着扫把哗哗扫地的妈妈!

  她不漂亮,她没学问,她土气,她不会做生意,不是个体户,没有钱,但是,这是他的妈妈!这是一个,已经尽力给了他她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一起的女人!一种火热的东西在他的眼中积蓄,他咬着牙,几乎就想醒来,对姜小莲说,他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他以后一定当个乖孩子,他以后一定不再打赌,他要去考大学,他要给她争气!

  "妈、妈、妈……"

  他心中叫着,正要睁眼,就听到了张全的声音:"怎么样了?"

  "你怎么来了?"姜小莲擦了擦眼,连忙迎上去,"怎么把小望也带来了?"

  "不带来还能送到哪儿?这孩子一直找你呢!"

  "妈妈……妈妈……"虽然发音还不是特别的标准,但这两个字却说的异常欢快,张望一边说,一边就伸出了胳膊,姜小莲连忙去接,"乖乖,哦哦,我的小望望!吃饭了吗?"

  后一句,是对着张全说了:"吃了,就是来替换你去吃的,我在这儿看着他,你到外面去吃碗拉面吧。"

  "不用了,你到门口,去帮我买个烧饼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明天一早还要起来,一个烧饼顶什么事?还有这医院的空气也不好,你带着小望出去也透透气,别让他在这里染上了什么。"

  姜小莲有点犹豫,但她也怕小儿子被病毒啥东西的侵扰了,因此想了想,就点了点头:"对了,你带钱了吧,今天南子的住院费还是南子的老板垫的,这可要还给人家。"

  "好像是三百。"她说完,又连忙接上一句,"这是押金,大夫说,南子要今天醒了,就能回去了,也用不了这么多。"

  "那行,我带的有二百,应该够了。"

  姜小莲迟疑着点了点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抱着小儿子出去了,而王楠的心,也一点点的冷了下来,并不是抱怨他的母亲,而是,他已经知道,他刚才想的,其实,并不合适。

  他不想和张全说太多,所以就还是闭着眼躺在那儿,直到姜小莲回来,他才睁开眼,见他醒了,姜小莲自然是非常欣喜,当下就想让他回家,不过王楠,却执意要回胡当当那里,姜小莲也就只有先把张望交给张全,然后送他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姜小莲想让他吃点东西,但他刚打了一瓶葡萄糖,还不饿,再加上心中有事,也吃不下去,最后姜小莲就给他买了瓶娃哈哈,他慢慢的喝了,开口:"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惹事,也不会再出事了,我说好好学铺子里的事,就是真的。"

  姜小莲摸了摸他的头:"你只要能好好的,妈就满足了。"

  "嗯!"

  王楠觉得有些鼻酸,他低下头,慢慢的抱着了姜小莲的腰,姜小丽身体一僵,也反抱着他:"你好了就好了,好了就好了……"

  因为王楠醒得早,再加上他休克的也不重,所以胡当当留下的三百只用了一百多,姜小莲将那钱都拿来了,又加上了贰佰,不过胡当当只肯收三百,姜小莲千恩万谢了,才依依不舍的往回走,这次,王楠将她送到了街口,一直看着她走远,才怏怏地走回来。

  此时已快十二点了,铺子里的人也都走的差不多了,胡当当正在收拾东西,王楠要上前帮忙,却被胡当当拦住了:"你先歇着吧,别一会儿又出了事。"

  王楠有些讪讪的:"老板,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说你是故意的,不过却被你这小子吓死了,你说你这小身板,就趁好好学习啊!"

  王楠没有说话,胡当当收拾了东西,带他出来吃东西:"我看你今天是吃不了什么拉面烩面的,喝碗江米甜酒,打两个鸡蛋好了,别给我说不吃,我可不想再抱你去一趟医院,送你这小子去一次医院,老子损失可大了,你要是个美女,老子也算英雄救美了,可你这家伙……你说我这平生第一次抱人,就给了你,我亏不亏!笑!笑!还笑!"

  "那老板,我将来也抱一次你。"

  王楠露出一对小虎牙,笑眯眯的说,胡当当立刻脸色大变,连连摇手:"别了,这我可受用不起。"

  王楠再也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他正笑的开心,胡当当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第十七章

  王楠一愣,胡当当又道:"你这个赌也打了,不管怎么说,也算打赢了,下面你想怎么做?继续在我这里混?"

  王楠有些迷茫的看着他。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认真考虑过,虽然他给姜小莲和胡当当都说是想开铺子,但与其说他真有这样的愿望,不如说,他想借此说服他妈和胡当当让他在这里练习。

  "你要开铺子,这倒不能说错,但你知道我这间铺子要多少钱吗?一个台球案子,就八百,一个游戏机,就算你买破的,一台也要二、三百,好一点的,就要四、五百,一个铺子里,你没有十台机子,你觉得,会有人来?就算你弄两个案子,十台机子好了,都算个便宜价,案子买破的,五百,机子买三百的,那就要四千!此外你还要租铺子,铺子倒不一定非要是好地方,但你总要临着街吧,总要能把这些东西都放进去吧,这样一来,起码三百,交三押一,就是五千二,然后你还要到所里,在当地跑跑码头,拜拜大哥,不说多,就请两顿好了,一顿也按三百算,就是五千八,这就是说,没有任何意外,你起码也要准备六千,这六千块,你要挣多久?而且,这还是现在的价格,等过两年,你能去打工了,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胡当当说着,夹了片牛肉,慢慢的吃着,正好此时,王楠的江米甜酒也来了,胡当当道:"先喝吧,这些事,你今天好好想想,干什么都不是像你想的那么容易的,听我的话,还是上学最简单。你不要以为,到外面去当服务生,打工是条路,但多少酒店都是骗人的?你看上面写的怪好,月薪四百,可是你根本做不了一个月,就会被赶走了!到时候不让你给钱就是好的,还给你钱?而除了服务生,就你现在的本事,还能做什么?"

  王楠没有说话,低着头,慢慢的喝自己的江米甜酒,他知道胡当当说的都是真话,可是现在,他却是真的不能回去了,如果他一直没有出来,那张全就算再不喜欢,也不会说什么,可他已经出来了,现在再回去……

  "这孩子就是个没长性的,学习学不好,做事也做不好,干什么什么都不行。"

  "这开铺子可是他自己想干的,要死要活的去了,结果弄到后来还住了院,不说给家里省钱了,还赔了一百多!"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

  ……

  他不用想,也知道如果他回去了,张全和家中的亲戚会说什么,而他的母亲,也绝对会更难做!

  他不能走,可是留下来就是好的吗?六千块,他要挣到什么时候?现在他是没有钱的,等他十六岁能去打工的时候,一个月,也就是四五百,就算再节省,也需要存两年,而四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他其实不用想这些,他现在在铺子里混两年,之后再接着混,只要他能顾着自己,张全应该就不会说什么,等将来、将来……

  他一边喝着江米甜酒,一边想,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为自己的未来去思考,以前他虽然也会想,但未来对于他太遥远了,他也从没有想过要混出个什么样子,而现在,未来对于他当然还是非常遥远,但他觉得,自己起码,要混出个样子,不说科学家、发明家、博士什么的,总是要让他的母亲不再担心,总是要让他的母亲不会再那么哭!

  这么想着,他又有一种悲愤的惆怅,惆怅是为了姜小莲,而悲愤……却是为了张望,他知道不该,但对于那个小弟弟,却总有一种不好说的妒忌,以及仇视。

  这个晚上,王楠没有像胡当当说的,一会去就趴在案子上睡觉,而是又一次拿起了球杆:"老板,我不想混了,我想好好打球,我要打的好了,说不定两年后,就能攒够六千了。"

  他拿着杆子,咬着下唇,两眼坚定的看着胡当当,胡当当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摸了摸他的头:"行,你这也算有志气了!不过你要想打到那种程度,可不能再用架杆了。"

  王楠用力的点了点头,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他也知道,凡是稍稍上路的,都不会像他这样用架杆,架杆,和用手支起来的支架,还是不一样的,若想有长久的发展,就应该老老实实的自己做支架。

  这个晚上,他和先前一样,依然练到了两点半,头一个小时,他基本上是颗粒无收,一个小时后,才慢慢不再滑杆,但准头依然不怎么样,足用了五十多分钟,才把十五个球都打进去。

  在把所有的球都打进去后,他看着绿色的台面,慢慢的笑了,他相信,他会越来越进步,直到达到虎哥那样的水准,而这十四天来,他看过八场一百块钱以上的赌局,最高的,有六百!而如果他有虎哥那样的水准,起码,有六成的胜率!

  这一晚,他睡得少有的香甜,他梦到了他的妈妈,梦到了张全,还梦到了他那个小弟弟,他梦到他们住在他大姨姜小梅那样的楼房里,有独自的厕所,独自的厨房,他们烧的不再是煤炭而是天然气,冬天的时候,一拧水龙头,就会有热水,所有人都在对着他笑,而他自己也在笑。

  而在这个时候,顾海正在哭。

  这场打赌,对顾海真是考验心脏,最后他们虽然跑了出来,但也有点惊魂不定,王楠最后的样子,真是吓着他们了,就算是顾海,虽说事先准备了小刀要和王楠拼命,可王楠真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还真怕他有个什么好歹——若是王楠真死了,他怎么跑得了?

  "那小子,应该没事吧……"他们一直跑出了两条街,才停下来,然后几个人就凑在那里商谈,最先开口的是张毅。

  "应该没有吧,我看那样子,不是休克就是中暑,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这么说了,但钱宇的声音也不是很肯定,不过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答案,因此一行人也纷纷点头,这个说一定没事,那个说中暑就是小毛病,还有的骂王楠弱的像娘们,这么操蛋的身体还来和他们打什么赌?在说了这么一通后,他们就散了,他偷偷摸摸的回到家,自然又被他娘揪着耳朵骂了一通,往常他娘骂他,他总是不服,就算嘴中不敢说什么,眼神也要顶上一顶的,而这次,别说顶嘴了,他的目光也只能研究自己的鞋面了,他娘见他态度老实,倒比先前,更容易的让他过关了,但就在他准备冲凉洗澡的时候,方文卓就带着人在楼下叫骂了起来。

  方文卓早先是跟着胡当当一起到的医院,在胡当当去交医药费的时候,他们还帮着看王楠,不过后来姜小莲来了,他们也不敢再停留,像他们这样的不怎么好的学生,都有点怕家长,自己的家长也许还不怎么怕,最怕兄弟们的家长,特别是在外人的眼中,王楠是因为方文卓才堕落的,虽然姜小莲没有怎么说过,但对方文卓也没什么好印象,方文卓自己也知道,因此一见姜小莲来了,王楠这里也没事了,就立刻溜了。

  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也差不多快九点了,要是没事的时候,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回家了,但今天王楠还在医院里躺着,虽然医生说没事了吧,但他还想知道个详细,因此他就带着吴强马云龙先回了胡当当的铺子。

  他们回去的时候,人已经散了,就胡当当的一个邻居帮着看看铺面,不过他还有自己的生意,因此就把门半上着,自己坐在两个铺子中间看守,铺子里只有两三个小孩在玩游戏,地上倒是一片狼藉。

  方文卓看了,就觉得应该帮着收拾一下,正收拾着,吴强突然道:"诶,对了,那两百块钱,谁拿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拿,而且,他们也清楚的知道,王楠和胡当当也没拿。

  "操,那钱该不会被顾海那小子又拿走了吧!"

  这是最有可能的,当时虽然一屋子的人,但离那钱最近的,除了他们,就是顾海那帮了,他们当时顾着王楠,都没去下手,那顾海那一帮子就是最有可能的了。

  "他妈的,这次损失大了,南子这么辛苦赢来的钱,不能这么算了!"方文卓本来就觉得气不顺,此时更是恼怒,虽然那钱也不定就是顾海拿的,但他就一股脑按到了顾海的头上,"走,咱们找他去!"

  他们当然不知道顾海住在哪儿,但顾海家就在附近,方文卓在这一片虽不是很熟,却也有几个朋友,找上去问问,也就问出来了,当下他就带着人来到了顾海家的楼下。
第十八章

  虽然没有人真正主持,但就像约定俗成似的,孩子中间再怎么闹,也不会往学校、家长那里去闹。特别是像方文卓、顾海这样的,那种动不动就找老师、找家长的,在他们眼中,就是娘,就是那些除了考高分,会哄家长老师的所谓的好学生才会做的事,像他们这样,是不屑的。有什么麻烦,私下解决,真闹大了,哪怕去堵学校的大门,让那家伙被老师学校注意呢,也不能闹到家里。

  当然,真闹那么大,家长是一定会注意到的,可那个注意,和直接闹到家里又不同,若谁这么做了,那去闹的那一个,是一定要被鄙视的。这一点,方文卓当然知道,可第一,他并不怎么在这一片混,这一片人对他的看法,对他影响也不大;第二,顾海上的是职高,这种职业学校,老师管的都不严,就算他们真去堵校门了,顾海也不见得会吃什么苦头,而且这种学校,混子居多,方文卓虽然自忖振臂一呼,叫几十个兄弟去堵一般学校的校门还是没问题的,但要去堵这种职业学校,就难说了;而第三则是,方文卓也是气狠了,根本就没想到还要和顾海做和解,因此一来,就用上了得罪死的手段。

  "顾海,你下来,你有本事打赌,怎么没本事认账?"

  "南子都进医院了,你他妈的跑什么!"

  "娘的,输了不下跪不说,连钱都不留下!"

  "顾海,你个胆小鬼!"

  "顾海,你个没种的大王八!"

  ……

  方文卓知道,如果只骂顾海没用,因此先把他做的事说了,这才一连串的叫骂。顾海的娘是中山路第六小的老师,六小的福利待遇不错,几年前就在这里盖了集资房,当时人们对房子还没有什么迫切的愿望,因此这些房子有很多外流的,但学校里也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老师是住在这里的。

  顾海的娘魏玮一辈子好强,当普通老师的时候和人家争奖状,当毕业班老师的时候和人家争升学率,哪怕现在学校都实行摇号了,顾海的娘还要去和人家争争毕业考试的分数。

  顾海可以说是她最大的失败,不过虽然学习不好,他也没惹出什么事,在和同事们聊天说话的时候,她也就经常半自我嘲笑,半自我安慰的说:"我家那孩子就是个榆木疙瘩,在学习上实在不开窍,好在和他爹像,还是个老实的。"

  而现在方文卓骂到他们家楼下,简直就像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一个耳光,她本来正在整理衣服,当下气的,甚至连衣服都没放下,就来到了阳台上。

  "顾海,有本事你出来!你个孬种!"

  "顾海,你凭什么拿人家南子的钱,你既然不想给钱,就下跪啊!"

  "顾海,你……"

  "骂什么呢?骂什么呢?"魏玮正气的全身打颤,他们楼下的一个老师来到了阳台上,"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凭什么骂人?立刻给我走!"

  "你是谁?凭什么让我们走?顾海和我们打赌输了,要不下跪,要不给钱,他不下跪,说要给钱,结果我们一去医院,他就立马跑了,连钱都没留下,这么孬种,我们不骂他骂谁?"

  "我给钱了!"顾海一听到方文卓的声音,就知道大势不妙,当下就想偷溜,可他刚拉开洗手间的门,就看到他妈从卧室里出来,他立刻一个刺溜就又蹿了回去,正在那里左顾右盼,想着从三楼跳下的可行性,就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当下他也忍不住,就拉开窗户叫了出来,他一叫完,就知道坏了,他这不等于不打自招吗?

  果然,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浴室的门就响了:"你给我出来!"

  他一个哆嗦,不敢出声,他娘又在外面道:"有本事,你就给我一直藏在里面!"

  门外面传来的声音非常平静,但顾海知道,他娘是真的生气了,这种生气,他只在升高中的时候见到过,那一次,他娘也是发出这样的声音,而那一次,他足足在家写了两个月的大字!而且,一直在他娘的目光下!

  那两个月后,他的书法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但那种生活,他真是再也不想过了,真要比较的话——那种痛苦,和下跪,不差上下!

  犹豫了又犹豫,他最后还是磨磨蹭蹭的打开了门,他娘看着他,低声道:"怎么回事?"

  他吞了吞口水,小声的说了,魏玮道:"这么说,那两百块是真的了?"

  "我给他们了!真给了!不知道是哪个孙子拿了,但我真给了,他们是讹诈,他们……"

  他本来正激动,一接触他娘的目光立刻又低下了头,只是低声道:"我真给了……"

  魏玮没有说话,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一会儿又出来:"你跟我一起来。"

  "妈……"

  "过来!"

  顾海不敢再犹豫,听话的跟了上去,此时,方文卓正在和楼里的几个老师对战,魏玮为人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同行是冤家,同事虽不能说是同行,但一个单位,自然有和她比较要好的,也有和她不那么要好的。

  他们做老师的,要早睡早起,这个点钟,他们本来也是要睡了,但方文卓这么一叫,就把他们都吵醒了,有那厚道的,只是支着耳朵听一下,有那不怎么厚道的,就上了阳台,或者干脆就来到了楼下,那和魏玮有矛盾的,这时候也就明劝暗挑事的在那里和方文卓等人一来一往,方文卓虽然年龄不大,但因常在社会上厮混,也能听出一些蹊跷,可他就是来闹事的,当然就有什么说什么,因此不一会儿,就把顾海经常逃课去打台球,和他们打赌的缘由统统都说了出来。顾海和魏玮一出现,倒弄的有那么一段时间的冷场。

  "顾海说那钱他已经给了,我不管这是真是假,总之,我再给你们贰佰,拿了钱,立刻给我走,再在这儿停留,我就报警!"

  魏玮一字一句,她虽然没有标明身份,方文卓也能认出她应该就是顾海的家长了,他们来这里,一是要钱,二来就似乎把事情捅给家长,现在两个目标都达到了,也就没必要再停留了,虽然这么拿了钱就走,有点丢份,但这周围都是大人,方文卓也知道,再闹下去,他们也没好处,因此接了钱,只是冷笑的瞥了顾海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带着吴强马云龙离开了。

  而那边,魏玮也带着顾海上了楼。

  "你给我跪下!"

  顾海刺溜一下跪了下来,魏玮看着他:"好啊,你,逃课!我天天接你放学,你还逃课!我为了接你放学,我这两年都不敢再当班主任,为了接你放学,我和别的老师调课,找领导,你就这么报答我的!行!你行!"

  魏玮说着,就找东西要往顾海身上打,但一转身,就感觉到天旋地转,再之后,连身体都站不直,她摇了摇头,却直接向后倒去,顾海正跪着,突然感觉前方有个什么东西倒下,一抬头,就看到他妈。

  "妈——妈妈——妈妈啊——"

  这个晚上对顾海来说是兵荒马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而那边王楠一觉醒来,打开门,就看到了方文卓,方文卓靠在墙上正在吸烟,看到他,摆了摆手:"南子,今天可要请客啊!"

  "行!"王楠心下一突,但还是咬牙道,"不过,我只有三十块,只能请你吃个地摊。"

  "错了吧,谁说你只有三十块?"

  王楠一愣,方文卓笑眯眯的摸出两张大钞:"看看这是什么?"

  "这个,还留着?"

  "傻话了吧,就算让别人抢去了,我也要给你要回来啊!拿着吧,今天咱们的中午饭可指望他们了!"

  拿着这二百块,王楠有些恍惚,若是没有昨天那件事,他现在一定是兴高采烈,而现在却有点恍惚,不过他还是高兴的,想到真的挣来了钱,就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其实,认真来说,从他开始跟着王楠偷啤酒瓶的时候就算是挣过钱了,但那种挣,总有偷的因素在里面,虽说他们都不怎么在乎,可总有种拿不出手的感觉,而现在,这却是他光明正大赢回来的!就说打赌不好,他也付出了努力,付出了艰辛,而且,他对台球,也真的有了不一样的理解!这种高兴里面,更有一种充实。

  这天中午,王楠请方文卓还有吴强马云龙在十八中附近的小饭馆里吃了一顿,王楠是准备花去一百块的,但方文卓却只让上了拉面,虽说也点了两荤两素四个菜,但那荤菜不过是猪耳朵、鸡爪子,凉菜更只是普通的拍黄瓜、变鸡蛋,加上拉面,四个人一共也只有三十一,最后那个零头还被他们缠着老板抹去了。

  吃完后,吴强就有些不乐意了,拉着马云龙在旁边嘀咕:"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要来这二百,就说花一百也不多啊,可这只花了三十,桌子对南子也太好了点,桌子说他这是为了试验,我可想不出这是什么实验!怎么对人好的实验吗?那桌子不如来对我做实验!"
第十九章

  吴强是个实心眼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过是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但马云龙却是个有心计的,他听了之后,眼珠子一转,就在旁边附和着吴强的话,令吴强越说越来气,越说,越觉得自己要找方文卓问个清楚,所以当天下午,他就找到了方文卓,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方文卓听了:"这话,是你自己想说的?"

  "当然是我自己想的,桌子,再怎么说,也是我和马云龙跟你的时间更长吧,而且咱们兄弟那可是经历过考验的,你说要试验,到底是什么试验啊!"

  方文卓想了想,他那个试验其实是不好对人说的,但这么老实的吴强都对他提出来了,当然要给他个交代,他想了想,道:"我就想对他好些,看他将来会不会报答我。"

  "啊?"

  "这事,我不好对你详细说,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可只对你一个人说了,你可不能说出去,包括马云龙都不行,他要是问了,你就说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吴强其实完全没有明白,但见他说的这么郑重,又说要让他保密,还让他不要给马云龙说,就有了一种使命感,当下连连点头,也就不再问了。而这件事,也给方文卓提了个醒,让他知道有些事也不好做的太过,就说他想像电视中的那些大哥一样培养出个死忠手下,也不能让别的兄弟有意见。因此以后再做事,也会再多想想其他人。

  其实现在王楠放了学就要到胡当当那里,上课的时候还不能逃课,除了中午那一会儿,也没时间和他们胡混了,而且就是中午,王楠也要睡觉,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不多,更不要说他去偏心照顾了。

  而在这一段时间,王楠的球技,却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他每天晚上固定练习两个多小时,而下午六点到十二点的时候,还可以观摩六个小时,虽说此时来铺子里的庸手多,但也有几个打的不错的,他在这里时间长了,也就记下了几个,每当他们来打,他都会在旁边学习。当然,有的时候,遇不到这种好手,他就找一个案子在那里看,想象如果这桌球是他打的,会如何,这个球如果是他,会怎么处理,等到晚上的时候,他就会按照记忆中的摆放一下,然后来试验自己的想法。

  早在和顾海打赌的时候,他对路线、方向就有了一定的基础,现在天天练习,自然也就不会太轻易滑杆了,现在再加上观摩学习……如果说他现在和顾海打赌的话,那绝对是稳赢不输!

  等到七月份的时候,王楠已经可以在五分钟内,把一桌球清台了,而在这个时候,他也和人打过两次小赌,赢了一瓶可乐,输了一根冰棍,从总体经济价值上来说,他是小赚了一点,不过也令他知道,自己离高手还很有一段距离。

  好在这时候,他也放暑假了,虽说过了暑假,他们就是毕业班,但十八中并不是什么重点中学,就算是重点班,这暑假也有一个月,当然,班里的那些好学生都是该补课的的补课,该自习的自习,可像王楠这样的,当然连想都不会想,胡当当虽然要求他不能逃课,但也不会再掏钱让他上补习班,所以就让他天天在铺子里混了。

  铺子是十点钟开门,王楠就天天九点钟起来,现在他也和胡当当一样,有了个钢丝床,还有了一个自己的柜子,可以让他放杂物。他起来后,洗漱一番,就到街口吃早点,吃完了,再给胡当当买上一份,然后等到下午一两点的时候,再按照胡当当的要求或买拉面或买盒饭,胡当当不会让自己亏嘴,他也就跟着吃了不少肉,两个月的时间,倒比先前还长高了一些。

  早上的客人少,游戏机那边也就罢了,反正可以一个人玩,台球却是要两个人打才有意思的,因此他和人对局的次数也就多了,对方不提出来,他也不能说打赌,所以对局多是没赌头的,不过他打的多一些,快一些,也就无形中,令铺子的收入会多一些,这种事他是很愿意做的,虽然胡当当不会给他提成,可是他欠胡当当已经很多了,现在能给他增加一些收益,他只有高兴的。

  这种生活闲适而又充实,王楠过的很有意思,再也不会没事想,未来生活的意义之类的事情了,他现在想的就是,怎么能把球打的更好一些,力量控制的更准一些。胡当当对这种生活好像也比较满意,有的时候还会说:"操,你怎么就是个带把的呢?你要是个女的,哪怕丑一些,老子也不用发愁这娶媳妇的事了!"

  王楠现在和他混熟了,也会笑嘻嘻的说:"老板,你还年轻,老板娘的事慢慢遇,总会遇到的。"

  "操!"

  其实胡当当不过才二十五,这要放在十多年后,那才刚刚出校门,或者还在学校里上研究生,总之再过个四五年不结婚也不算什么,但在现在,那简直就和十多年后的三十岁似的,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大多都成家了,有的,还有了孩子,胡当当天天面对一帮大男人小男孩,也不免心中抑郁,但他天天要守着铺子,和人家姑娘相亲都要抽时间,若要再说约会……那除非他不要这个铺子了!

  更何况,他的相亲往往也是以失败告终。

  说起来,他收入不少,长相也不错,虽说有点老成,明明二十多岁的人却看着像三十多的吧,但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是这幅德行了,想来再过个十多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而且他浓眉大眼高鼻梁,排除掉老成这一点,也算得上英武。

  可是——什么事情一加上可是,那就要有问题了,可是当年的胡当当也是不良少年,初中没毕业就进了少年劳教所,出来后虽然痛改前非了吧,却是有案底的,一般好人家的姑娘那真不太容易看上他,就算因为种种原因出来相亲了,再一问他的学历,也就打了退堂鼓。当然,也有人看上他的,不过胡当当目的很明确,他是找老婆的,而且是找能好好过日子的,最好那女方呢,还要温柔善良有知识,将来也好教育下一代。

  所以,他看上的,往往看不上他,而看上他的呢,往往不是他要的,因此他虽然相亲积极,约会次数却很少。不过他也算是能想得开,就算没事会发发牢骚,日子该怎么过,还是会怎么过,直到有一天,他去参加了一场同学会。

  那是一场怎样的聚会王楠不知道,只知道他回来后就有点不一样,呆呆愣愣的,然后第三天,就召集人给他们楼上又接了一层,直到这时候,王楠才知道,原来他以为的这个车库,其实不是胡当当租的,而是他家里的产业。

  这时候往自己的楼顶接房,还不像后来那么受控制,虽然街道上会有点麻烦,但胡当当本就有这方面的关系,邻里之间也处的不错,在饭店里摆上一桌,给大家敬两杯酒也就都解决了。

  "老板,你这又接上一层……是准备结婚吗?"晚上吃饭没事的时候,王楠也会问他。

  "上哪儿结?和你结吗?"胡当当瞪了他一眼。

  王楠吐了下舌头不说话,胡当当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我准备开台球室。"

  "咦?那下面的呢?"

  "还开。"

  "啊?"

  "你别管那么多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都这么说了,王楠当然也就不再问,只是接一层楼,又没有什么质量要求,倒是很快,不到半个月,就完工了,之后胡当当又找人进行了粉刷,安上了灯,还铺上了红地毯,最后,还装上了空调!

  这在那时候,是绝对稀罕的东西,特别是胡当当安的还是分体的空调,在安装那一天,附近卖水卖冰糕的都来看了,虽然因为胡当当没有开,他们没有体会到半点凉意,但也稀奇了好一阵。

  在把这些都安置住,胡当当才往里面放桌子,其中的四台桌子是王楠所熟悉的,而另外两台则要大的多。

  "这是打斯诺克的。"

  "什么是斯诺克?"

  胡当当也不知道什么是斯诺克,他想了想道:"就是一种台球,你没看电影吗?香港人都打这个!"

  王楠想了想,倒还真有点印象,不过,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是斯诺克,他只是觉得,胡当当疯了,这楼上的台球室,胡当当竟然是论小时收钱的,而且一小时要八块!

  "老板,这能行吗?八块,那可够吃四碗拉面了!"

  胡当当心中也是没底的,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怯场,因此道:"去,我要八块多吗?你看看这是什么环境?你知道这空调一个小时要用多少电?你知道这地毯花了我多少钱?还有这桌子,这可是我从帝都定制的,省城都没有!要是还收一局五毛,我就赔死了!"
第二十章

  事实证明,不管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有钱人都是存在的。

  胡当当的二楼开业后,生意虽然说不上火爆,但也不是无人问津。现在天正热,而二楼却开着空调,一进去,穿的少了甚至会打哆嗦,这在以后可能不算什么,在这个时候,可是个新奇体验。而且二楼还很僻静,这特别受打赌的欢迎,他们一赌,起码是五十一百,相比于那八块钱,这个环境自然也就更重要了。

  当然,二楼很少出现一楼那种人满为患的局面,上午是不说了,一楼都没多少人,虽说现在是暑假,天又热,但人们还是想睡个懒觉。而下午晚上一楼开始上人的时候,这里也往往只有一个桌子有人,因此,也不用人一直守在那里,毕竟但凡是要上二楼的,也都是讲究点身份的,也不会要去逃这一小时的八块钱,不过为了预防他们有什么需要,胡当当还是在那里垂了个绳,二楼的人若有什么要求,就可以晃晃,然后一楼这里的铜铃就响了,王楠就跑过去看看是什么事。

  "老板,你这将来怎么办啊。"这一天,王楠帮胡当当买了早餐,趁他吃饭的时候,一边帮他收拾铺盖,一边道。

  "什么将来?"胡当当正吃着油条,听了这话,头也没抬。

  "就是等我将来上学啊,你一个人怎么能忙的来?"

  胡当当没有说话,这倒真是一个问题,他咬了一口油条,正要说什么,见王楠虽然守没停,却不断的用眼瞟他,就道:"别管我怎么办,总之该上学的时候,你小子还是要给我去上学!"

  王楠吐了下舌头:"我当然去上学,不过老板,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滚蛋!"

  王楠还想说什么,就见虎哥走了进来,他也顾不上收拾胡当当的东西了,连忙走过去打招呼:"虎哥,好久不见了啊。"

  "嗯,这段时间有点忙,我听说你们这里,开了个豪华台球室?"

  "什么豪华台球室?不过环境弄的好些,南子,带虎哥上去看看!"

  胡当当吞下口中的油条说,王楠带着虎哥来到了二楼。

  此时的空调还是电老虎,而且在人们的观念中,这东西还很精贵——也的确精贵,胡当当买的这个空调,足足用了六千块,因此虽然现在天热的令人烦闷,但没有客人的时候,这空调都是关着的。

  胡当当这二楼盖的不怎么讲究,这空调开着的时候还好,这空调一关,倒比一楼还嫌热,因此两人一进来,就感觉一股热气,王楠连忙开了风扇:"这空调启动的慢,虎哥要在楼上玩吗?"

  虎哥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会替胡老板省钱,把空调打开吧,你来陪我玩两手。"

  "啊?"

  "放心,论小时收费我知道的,该给的钱不会少给的。"

  "虎哥说笑了。"王楠一边开空调一边道,"我还怕虎哥吗?就是我水平不行,虎哥玩着可能不尽兴,要不,你再等等,过一会儿,可能就要上人了。"

  "行了,一会儿再说一会儿,你先陪我来着,我也不让你白来,赢我一局,就给你五块。"

  王楠苦着脸:"那我可能一辈子都赢不到这五块钱了。"

  虎哥哈哈一笑:"这样,你打进去三个球,就算赢,赢了就给钱,输了……你在脸上拍个纸片吧。"

  王楠知道就算是三个球他也不见得能赢虎哥,不过赢了就是赚了,输了也没什么,而且能给虎哥对局,也能学习学习,当下也不再迟疑:"既然虎哥不嫌弃,那我就来跟您学学,我先给老板说一声。"

  他说着,跑到楼下跟胡当当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又跑上来收拾桌子。

  在足球里,开球权是猜硬币,在篮球里,开球权是争球,而在打黑八里,则是两人同时从开球区左右两边,撞击自己的母球,然后让母球到了对岸再返回,不管母球是不是又碰撞到这边的岸沿,总之,就是哪边的母球离岸沿近,哪个人获得开球权。

  在胡当当这里打球,一般是没这么多讲究的,不过如果打赌,那就会比较正式了,王楠这段时间没少见人家打赌,这个规矩他是知道的,正准备再拿个母球过来,那边虎哥就一边掏烟一边道:"别那么麻烦了,你来开球好了。"

  王楠应了,把球放在开球区,瞄准了两下,然后用力击打了出来,他的运气不错,球完全炸开,还有一个六号球,被炸进了球袋。虎哥看了一下球面,点了下头:"再打进两个,五块钱就到手了。"

  王楠笑笑,又趴到了桌上,他打进了六号,那就要打八号以下的单色球。不过他现在的球面并不是太好,母球跑到了球堆里,而且两边都是双色球,他一个弄不好,就有可能帮虎哥打进去一个。

  他趴在球桌上来回的看了一下,若他现在只是和人做普通的对局,那他输赢都无所谓,尽力打就好了,可现在还有那五块钱的赏头在那里放着,他就想尽力的赢!

  母球的左上方是一个九号,右下方是一个十三号,而他的三号,就离九号不远,他最好的路线,就是先打九号,然后让九号将三号碰撞入袋,可是这样一来,他的母球就会跑到岸边,再要打下一个球就不容易了!

  他看过虎哥打球,知道不能给他丝毫的机会,若让他出手,很可能就把下面的球都清了,所以,他要选一个好路线,既要能打中九号,还要能让母球反弹到一个比较理想的位置。

  这里、那里、那里、这里……

  上次打赌的情况再次出现,他的眼前又一次的出现了那一根根的线条,他摇了摇头,直起身,吸了口气,不好意思的对虎哥笑了笑,虎哥吸了口烟:"没事,慢慢打,不急。"

  他点点头,又一次趴到了那里,继续去看局面,这一次那些线条没出现,他运了下杆,又停住了,不对!除了刚才的那条路,他还可以打十三号,然后让十三号碰到岸边后再来撞击三号,如果控制的好,三号球一样会被打进去,而他的母球则会停留在一号前面,而一号,几乎正对着网袋!

  对!就是这样!

  他这么想着,稍微调整了一下方向,然后将母球打了出去,啪的一声,母球撞击到十三号彩球上,十三号直接向右边的岸沿跑去,在碰上后,又向左边反弹,然后碰到了三号球上,三号球开始向袋口滚,但在滚到袋口边的时候,停在了那儿。

  王楠长长的吐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浪费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下面,就要等着虎哥出错了。

  "再打一下。"

  "什么?"

  "我说你再打一杆。"

  "可是……"

  "打吧,我说的话还算数。"

  王楠愣了愣道:"虎哥,我知道你是有心成全我,但我已经让你让五个球了,再让你让……"

  "我不是让你,我是想看看你打球的思路。"

  王楠有些不太理解,但他还是又一次趴在了桌子上,这么长时间,他也多少知道点虎哥的脾气,这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却是有些霸道。他不让别人沾光的时候,你要想占他便宜,那你要倒霉,但是他如果给你好处的时候,你也一定要接着,否则,也是要倒霉的。

  现在他的三号离袋口很近,母球的位置也不错,母球只要推一下,就能把三号打进去,可是过去之后,他要再打别的球就困难了。不过他已经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再算计……

  他向旁边看了一眼,虎哥正在靠着墙吸烟,球杆就树在他身边,看到他的目光,对他笑了笑,他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立刻放弃了先前的打算。他盯着球面又看了一会儿,但是这一次怎么打,都不太理想,不是说没有路线,而是这个路线要求太高,他要把三号球打进去,然后还要让三号球停在袋口,再下一击的时候,还要利用反弹才能打到四号球。

  难道真的没有机会了?真的要碰运气了?

  "慢慢来,不要急,我不怕你在这里耗时间。"

  虎哥按灭了手中的烟,又拍了一根出来,王楠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笑了笑,又一次趴到了桌上,虎哥说不急,那就是其实还是有办法的?当然,这也许只是虎哥随口一说,也许放在虎哥那里是有办法的,可是王楠更愿意相信,他其实也是有办法的,他向前面看了一眼,突然愣了一下,他不见得要把球停住,他其实可以大力一些,让球打到对面,再反弹过来,如果他控制的好的话,那他就可以打五号了!

  停球他不会,但是把球打的大力一些,他还是能做到的。

  他这么想着,调整了一下方向,打出了球杆,三号球本就在袋口,稍稍一蹭,就被蹭了进去,而母球则在继续前行,虎哥放下了嘴边的烟。
第二十一章

  在王楠刚炸开球的时候,虎哥是真没有将王楠太放在心上的,虽然他拉着王楠来和他对局,但不过是因为他实在没有其他事情做。他刚从外地回来,身体还懒散着,也不想马上开工。

  他们三兄弟,他上面的兄长喜欢呼朋唤友吃吃喝喝,下面的弟弟喜欢抱书本钻研,只有他喜欢做点运动,过去是打乒乓球,而现在则是台球,这种动手又动脑的运动,令他觉得很过瘾。天热,他本来不想动的,不过听说胡当当这边改善了台球室的环境,还安了空调,他也就愿意在这里清静凉快一些。

  但王楠刚才那两杆却让他来了兴致,倒不是觉得王楠打的多好,而是觉得,这小子好像真在这上面有些天分。他打一个球,不会只看着当下的目标球,还会再想着第二个,而且他的眼界很宽,不会只局限在当下的球面。

  这些东西,对于一个老手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是他知道,王楠在三个月前,甚至连杆都没摸过!

  母球撞击到岸沿上,又反弹了回来,但却不像王楠所想的,和五号球保持在一条线上,而是向右边偏了一下,而这么一偏,原本的路线就被十号球挡住了!不过好在,他还可以用十号球去碰撞五号球,只要力量控制的好,还是能打进去的。

  他运了一下杆,打出母球,十号球被带动着去碰撞五号,五号球倒是动了,但位置,却偏了四五公分,最后撞到岸沿,停在了离袋口还有五六厘米的位置上。王楠叹了口气,他还是技术不行啊。

  这一次,虎哥没有说让他再打,而是自己提着杆,走到了前面,他趴在桌上,运了两下杆:"胡当当换球杆了?"

  "嗯,老板说这次的杆都是从帝都定的。"

  "倒是好杆,不过小子,你这次五块钱到手了。"

  王楠一愣,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虎哥已经将球打了出去,他的十二号球位置不错,他也是顺着那个球打的,但那个球在门框里晃了两下,到最后竟又反弹出来了。

  王楠有些愣然的向虎哥看去,虎哥轻笑:"怎么,就不允许我熟悉熟悉杆子?抓紧时间打你的球,这可是你最好的机会!"

  虎哥说的没错,现在他能很轻松的把无好球推进球袋了,在要推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但想到虎哥的脾气,他还是干脆利落的,把球打了进去,虎哥从兜里,抽了一张十块的。

  "这个,虎哥,多了……"

  "你先留着,要是再赢一局呢,就算了,要是没有……一会儿帮我去买瓶纯净水。"

  "是,谢谢虎哥。"

  王楠说着,将球杆竖在一边,开始摆桌。这一套他现在做的极为熟练,甚至不用用三脚架,只用两条胳膊一比,再放在胸前一推,就能出现一个完美的三角形,不过面对虎哥,他还是规规矩矩的用了框架。

  这一次,是虎哥开球了,也许是因为不熟悉新球杆,他虽然将球炸开了,却没能炸进去一个球,不过王楠也没能在接下来的一杆中打进去一个。这一局,他们打的都很慢,虎哥是要适应一下新球杆,而王楠也欠缺一点手感,不过他只用三个球就算赢,所以在虎哥打进去第四个球的时候,他还是完成了这一次的任务。不过等到第三局的时候,虎哥已经适应了球杆,所以虽然是王楠开的球,最后还是让虎哥先清了台。

  第四局、第五局,都是虎哥先赢了,在第五局的时候王楠曾有过一次机会,但是在第三个球的时候,他没能控制好,他所要打的单色球,滑过门框,抵到了岸沿上。

  "帮我买瓶水吧。"

  虎哥又抽了一张十块的给他,王楠拿着钱,下了楼,此时已经有三个小孩在那里玩游戏了,胡当当也吃完了饭,又坐到了他的位置上,在那儿看书。虽然曾经有不良少年的称号,现在干的也和文化产业没什么关系,但胡当当却像文学青年似的喜欢看书,而且不单是武侠小说,什么读者、青年文摘也看,除此之外,还会看一些中外名著,王楠曾问过他是不是真有兴趣,他则反过来教训了王楠一顿。

  "你现在还小,不懂,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狗屁不通,后来真吃了大亏,才知道什么酷啊,什么兄弟义气都是扯淡,你看你坐牢了,有几个兄弟会替你去坐牢?等两年后,你出来了,他们还会不会认你都不一定!我看你这小身板也不是能闯黑社会的,趁早熄了这方面的心思。"

  "呃,老板,我没想过闯黑社会,我是问你这书……"

  "书?哦,怎么,就不允许我对书感兴趣了?我告诉你,这些名著能流传几十几百年,那是必然有它的原因在的,多看看,没坏处!娘的,嫌我没文化,老子看的书不比那些大学生少!"

  ……

  至此,王楠对这个问题没有疑惑了,此时见他正在看书,也就没有打扰他,扫了几个机子一眼,就在门口买了瓶哇哈哈的纯净水,然后给虎哥拿了回来。

  "你不喝?"收回钱,虎哥一边拧盖子,一边道。

  "谢谢虎哥,我一会儿喝凉白开。"在他的要求下,胡当当终于买了个热得快,不用每天都要喝几块钱的汽水了。

  虎哥点了下头:"你的台球,是跟谁学的?"

  "啊?没跟谁学啊,我就自己瞎练的,练得不好让虎哥见笑了。"

  "嗯,你是练得不太好。"

  王楠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虎哥又道:"不过你很有天赋,要是你愿意做我们这一行,我可以收你做徒弟。"

  王楠愣住了:"徒、徒弟?虎哥的意思是……?"

  虎哥喝了口水,慢慢一笑:"你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这个……大概是知道的。"

  "那么,你有没有兴趣呢?"

  王楠一愣,若在三个月前,他是要有些兴趣的,虽然他也对小偷有排斥,但是他需要钱,需要有点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而且,虎哥这个小偷还有点侠盗的性质,也不像一般的小偷那样令人觉得可恨。但是他这几个月在胡当当这里,虽说没得到太多的证明,但好歹也用打球为自己挣了二百块,还天天听胡当当说人不能走歪路,走歪了,以后再想走回来,那可是千难万难。

  他对这些虽然不能充分的理解,但也知道胡当当是真心为他好,而且他也是真的想好好混一下的,不说怎么出人头地,也要像胡当当这样,有个自己的铺子。

  "那个虎哥,我、我妈要知道了……"

  他吞吞吐吐的说着,虎哥不等他说完,就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

  "那个,多谢虎哥看得起。"

  "这些虚的就别说了,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有天赋吗?"

  王楠摇摇头,虎哥抽了口烟:"因为你很有思想,技巧、力气都是可以练习的,唯有思想,那还真要有几分天赋,你有这个。"

  王楠愣愣的,心想难道是他过去和方文卓偷啤酒瓶的时候被虎哥看到了?可在人家桌下捡一个啤酒瓶就算有天赋吗?

  虎哥笑了:"我不是说你做这个有天赋,我是说你打球有天赋,不过这两个也是天生的。我球打的好,第一,是因为我手稳,我手上的感觉灵敏,这一球出来,我就知道有没有;第二,就是我会观察,我知道在什么时候,从哪里下手最好。前一点你没有,而后一点,你已经有这个意思了。行了,这也不早了,我还没吃早饭呢。"

  虎哥说着,把杆子放在一边:"多少钱?"

  "虎哥您是九点十五来的,现在是十点五十五,是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我们这里是半个小时内算半个小时,超过半个小时,算一个小时,不过虎哥您当然是有优待的,就算一个半小时,十二块。"

  虎哥把钱给了他,王楠接了,犹豫了一下:"虎哥,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你想问,怎么把手练的稳一些?"

  王楠不好意思的抓了下头:"我知道我不该问这个……但我真的想把球打好。"

  虎哥看了他一眼,转过身:"你为什么想把球打好?"

  "我、我想靠此挣钱。"

  "什么?"倒轮到虎哥吃惊了,他惊讶的上下打量了王楠一通,然后才以一种带了些惊叹的语气道,"你想靠这个挣钱?你想成为职业球手?"

  王楠一呆:"职业球手?"

  "职业球手就是靠打台球挣钱的,不过你连职业球手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想到靠这个挣钱?"

  "我不知道什么是职业球手,但我觉得应该可以吧,我看店里很多人打赌,如果我能经常赢……大概,就能挣到钱吧。"

  虎哥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声,王楠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而又有心虚,他说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吗?但是,胡老板都没说过他这个想法有什么不对啊。

  "打赌,你竟然想靠打赌挣钱,就连我,都没有这个想法呢!"
第二十二章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歧视,王楠倒没有心生不快,虎哥的技术比他高的多,这么说,可没有什么托大的。

  "这是虎哥你看不上这些钱,要是你……"

  虎哥摇摇头:"有谁嫌钱多呢?若是我真能靠打球赚钱,我为什么不做呢?"

  王楠一愣,干笑道:"那是虎哥你技术好,一般人,这个,也不是太敢和你打赌。"

  "嗯,你说到点上了。我的技术虽然不能说是十分好,但在这里,起码在这一带是拿得出手的。"因为要长谈,他又抽了一根烟出来,王楠立刻给他搬了张椅子,他笑了笑,坐上去,慢慢的说,"这一点,附近的人都知道,所以你看,我虽然和人赌过球,但次数却不多,超过五百以上的,应该只有三次,其他三百的有两次,贰佰的有一次,一百以下的,却是一次都没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王楠想了想,道:"虎哥你这样的身份,赌的太小,丢脸。"

  "这当然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不过不仅是丢脸,也耽误事,你说赌一局虽然不费太多功夫,但却是耗精力的,和你这种玩玩不算,那种正式赌球,你总是要认真的,就说我技术比别人好点,也不能说不认真就能赢,你说我费那么大的功夫,只赢个三块、五块,我划得来吗?"

  王楠点点头,赌球比平时打球更耗费精力,这一点,他是深有体会,和顾海那次打赌不算,他其后的这几次打赌,也是很用了一番心思。

  "我划不来,你觉得你划得来吗?你一局赢个三块,一天你能赢几局?胡老板让你来,就是让你来这里赌球的?就说胡老板不在乎,你觉得,在你赢了个十局二十局后,还有几个人愿意和你来?"

  "我可以输一些。"

  王楠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果然虎哥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道:"你赢个六局输了四局,那算是赚几块钱?"

  王楠只能干笑,如果赌的少,他就要以数量取胜,可如果他常赢,又有几个人愿意一直输呢?当然,也许存在不服气的人向他挑战,但就像虎哥说的,他一天又能去赌几局?在不忙的时候,和人练练手,这没关系,但是他不能因为胡当当好说话,就天天干这个。万一胡当当不愿意收留他了,他又要上哪里?

  "再说来大的……这个你倒是可以来个□开,但你以为人家无缘无故的,就会和你赌这么大?顾海那件事我也多少知道点,但,你要不断的去玩这一手?那胡当当这里还做不做生意了?"

  "虎哥你的意思是……"

  "老实给你说吧,我和人赌的那几把大的,是我本来就和他们有些争执,正巧,我们又都玩球,就用这个解决了,你看到我们赌钱,其实赌的还有别的。当然,那种赌大的人也不是没有,可是梁城这地方,有多少人会无缘无故的玩个球就玩这么大?你一个月碰上一两个,倒是能混个温饱,但是你指望这个发财吗?而且,玩这么大的,很少有普通人,也许大多数人还是愿赌服输,但若是碰上一个不愿意的……"

  说到这里,虎哥停了下:"就算人家给胡老板面子,你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王楠傻眼了,经虎哥这么一分析,他先前的想法,竟完全是错的!他以为可行的计划,竟然漏洞百出。虽然虎哥说的也许不一定就是完全正确的,可起码是大半正确的。他在这里这么久,也见过几次人赌大的,那些人虽然彼此交谈,但那气氛可不怎么好。用常理分析,也的确是这样,若是两个朋友,怎么会好好的拿几百块来赌?

  "不过,你想靠打球来赚钱的这个想法,倒是可行的。"

  王楠回过神,不解道:"虎哥,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咱们这里小城市,但是在外面,的确是有职业球手的。就像那专职踢足球、专职打篮球的人一样,人家就是以打台球为职业,我记得外国有一个做这个的,每年光奖金就能拿到几十万呢!"

  几十万!

  在这个万元户都令人称羡的小城里,几乎就像是天文数字,王楠顿时倒吸了口气,脑中第一个想法就是,学校里没有体育课,他好像进不了体校!不过体校有打台球的吗?不都是田径的?
  "不过,他们打的可不是这种球,而是……斯诺克。"

  虎哥说着,向里面的桌子抬了下下巴,王楠立刻扭头去看,在昨天,他还向胡当当抱怨过这两台桌子,觉得他们占地碍事,还没有什么作用,但现在,他就觉得那两台桌子一下充满了神秘性!

  "这个,才是世界性的运动,不过,你觉得在这个城市里有人会打吗?"

  "虎哥,你……"

  "我也不是多会。"虎哥吸了口烟,又道,"现在,你还想靠打球赚钱吗?"

  说完这一句,虎哥按灭手中的烟,拍了拍衬衣,转身走了,王楠呆呆的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回不过来神。

  这一天他过的有些恍惚,胡当当事情忙,也没有留心,等到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才问他是怎么回事,他犹豫了一番,就把虎哥那番话说了一遍,最后道:"老板,虎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假的你自己不知道?"

  "那、那老板你先前为什么没对我说过?"

  "对你说有什么用?你这小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我对你说要好好学习,你听吗?反正你也不会做别的,倒不如在我这个店里,打两下球,打好了呢,以后也算是个特长,技多不压身嘛。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这牛肉你吃不吃,不吃我可都吃了啊!"

  王楠对他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夹了一块牛肉,然后在第二天早上,他摸到了虎哥的门前。

  虽然算是赫赫有名,但虎哥的住处却很平常,也是老式的大杂院,若说有什么和普通房子不同的,那就是大院子里还套了一个小院子,算是有一个独院。王楠到的时候是七点,大院子的门已经开了,但小院子的门还关着。他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里面也没什么动静,想到胡当当会在九点起来,他还是拍响了院门,他拍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回应。

  "谁啊谁啊谁啊,一大早就来拍门,找死啊。"门哗的一声开了,露出一个带着怨气的脸,看到王楠,开门的少年愣了一下,"是你?"

  王楠一愣,这个少年他好像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是胡老板有什么事吗?"

  "啊,不是,我来找虎哥。"

  那少年皱了下眉,但还是道:"你等着。"

  他说着,也没关门,就丢下王楠走了进去,王楠愣了一会儿才想到,这个少年应该是跟着虎哥到铺子里去过一两次的,好像是叫小猴,因为这个名字和虎哥连在一起,很令人印象深刻,他这时候才能想到。

  过了一会儿,那小猴回来了:"虎哥叫你进去。"

  王楠跟着走了进去,院子里是东西两个小楼,都不大,但是都接了两层,他跟着小猴来到了东边的那一个,然后跟着他来到了二楼,一楼明显没有什么东西,但二楼,却有一张大床,王楠还没有见过那么大的床,长宽几乎一样,虎哥躺在上面,正在那里看电视。

  "来了?坐吧,小猴,去给他拿瓶水。"

  小猴去了,虎哥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坐?"

  王楠左右看了看,这个房间实在不大,摆了一张床,就只剩一个茶几柜放电视了,他实在没看到椅子沙发这样的东西,虎哥也发现了他的情况,顿时笑了:"我是让你坐床上,行了,你要不自在,就站着吧。"

  王楠向前走了两步,不过并没有坐下,虎哥的床很大,铺着白色床单,上面是竹片的凉席,吊扇就在床的上方,但是他真是不太习惯坐别人的床,因此只是站在了那里。

  虎哥也不管他,抽出一支烟:"你来找我……是没有改变想法了?"

  王楠点点头。

  "为什么?"

  "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胡当当没对你说要好好学习?"

  "说了,但我就算好好学也不行了。"

  虎哥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追问,只是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听虎哥说说什么是职业台球,如果有可能……我、我想去打!"

  虎哥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抽着烟,王楠在一旁,也不敢说话,这时候小猴上来了,给了他一瓶纯净水,那水显然是冰镇过的,握在手里,非常舒服。

  "职业台球是怎样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如果你能打败我,我就想办法让你吃上这一行饭!"

  王楠瞪大了眼,虎哥笑了:"不过先决条件是,你要能打败我,而且,要把我打的一塌糊涂,没有还手之力!"
第二十三章

  在今天之前,王楠从来没有想过要打败虎哥,虎哥是他见过的,打球最厉害的,他曾经甚至想过,如果他有虎哥一半厉害,也许,就能靠赌球赚钱了。

  而现在,他要打败虎哥,他必须打败虎哥!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他知道,这是他一定要做到的,哪怕那就像是个梦!

  从那天开始,王楠的练习更认真了,在没事的时候还拿个小刀片不断的在手中反转,这是虎哥告诉他的:"要如何成为一个职业球手我不知道,但要如何手稳,我也许能提供一些自己的秘籍。"

  那一天,虎哥给他表演了一把,一只手夹着四个小刀片,来回翻滚的镜头,那些锋利的,两边都开刃的刀片,在他手中,就如同柔软的丝带,来回翻腾,连成了光影。

  "你一开始是做不到的,先拿一个慢慢练吧!"

  这种刀片,八分钱一个,倒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胡当当知道他练习这个,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王虎这个人,虽然是个三只手,但一般还不说假话,他又经常往外面跑,他说有职业球手,应该也是真的,这倒真是一条路,你要有这个心,那就好好练吧。不过王虎要让你做别的……你可就要好好想想了。"

  王楠点点头,不过之后虎哥之后再来铺子里,就是打球,而且,一般都是和他自己带来的人打,连和他对局的次数都很少,更没有说多少话,当然更谈不上交代他做别的了。

  就是在这种练习中,王楠升上了初三,这个毕业班对王楠没什么变化,如果真要找出一些的话,那就是过去他是趴在桌上睡觉,而现在,则是在练转刀片,这个动作一开始很难,他还被划伤了几次,而且不时的都会抽筋,但在练了一个多月后,他已经能在不割伤自己的情况下,把一个刀片耍的非常漂亮了。

  因为要练习,老师在台上讲的东西有时候也会跑到他耳里几句,中文英语也就罢了,几何物理,却慢慢的引起了他的兴趣。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台球和几何物理并没有直接的关联,虽然也有角度,也有摩擦力、反作用力这些东西,可并不是说,一个好的球手就要精通这些,恰恰相反,世界上很多好球手,在文化课上是很一般的。

  但此时的王楠对这些完全不了解,越接触台球,他就发现自己所了解的越少,特别是斯诺克,在这个城市中几乎没有人了解,就连胡当当也只知道在外面,真正有吸引力的,还是这种台球,而他会引进,则是因为听说,在其他地方,这样一桌台球打下来,是要收四块钱的!

  虽然他的二楼是按照小时收钱,但有个斯诺克的案子,也是增加了点份量,那时候,他也不知道,竟没有人会打!

  虽然几乎不了解,但王楠还是坚定的要在这条路上打下去,他做过分析,上学是不行的,那要钱,家里不会给他出钱,学别的东西也不行,同样的道理,要练体育吧,他的身体也不行,只有台球,不需要任何投入,有现成的器具,他所需要的,只是练的好些,再好一些,只要能打败虎哥,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因为几乎完全不了解,他也就只有瞎摸索,现在觉得几何物理也许有用,他就在这上面用了心。在这上面,他本来就是很有灵性的,现在没事看看书,背背概念,再去听老师分析卷子,竟然也能跟得上,考试成绩也直线上升,令他老师直以为他是要浪子回头了,云永还专门找他做了次谈话,对他说,虽然只剩下一年了,但只要他努力,还是很有希望的。

  再次听到这些话,他没有太多的反抗,但也不是太放在心上。他只对物理化学用心,其他的……他学的再好也没用,云永后来也发现了他这种情况,只有失望的摇头,倒也不再说他什么了,倒是其他老师说的比较实在:"他现在不比过去好多了,不逃课,也不跟着方文卓瞎胡闹了,将来不管是不是要考学,总会有个出路的,你又不是他爹妈,管他有没有出息呢!"

  现在是毕业班,云永倒也的确没有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了。

  就这样到了十月,医院的顶楼是不能再睡了,王楠就想在教室里凑合,现在学习紧张,有很多学生中午不回家,教室的门也不关,他趴在桌子上,也能补眠。

  "你要是愿意……就来我家吧。"

  王楠惊讶的看着他,方文卓道:"中午我家就我一个,你要是不嫌弃……就过来吧。"

  "不会不方便吗?"

  "说了就我一个,有什么不方便的?"

  王楠看着他,然后点了下头:"那行!"

  当天中午,王楠就跟着方文卓回了家。

  方文卓的家,就在解放军医院的后面,并不算是家属院,就是几排平房,方家在第三排的最左手边,他们家有三间房,从外面看比王楠家要好点,可从里面看,也很普通。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见他这么平静的接受了,倒是方文卓有些惊讶,王楠道:"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们家……"

  王楠笑了:"我见过有钱人的做派。"

  方文卓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王楠道:"我过去有个同桌,是个女生……她家,很有钱,父母都是做生意的,虽然她穿的很一般,但花钱的那个劲头,前几年不是流行砸沙包吗?一个班里玩的沙包都是她买的。"

  "她买那么多沙包做什么?"

  "这样她就只用站在那里玩,而不用去做那个丢沙包的了。"

  王楠耸了耸肩,丢沙包在那一阵是很火爆的游戏,不仅女生爱玩,一些男生也爱玩,这个游戏,只要有三个人就能玩,人越多越有意思,规则也简单,两个人负责丢沙包,其他的人站中间,如果被砸中,那这个人就要下台,如果中间的人接到了沙包,而且保证没有掉地上,那就又多了一条"命",再下一次被砸中的时候,就可以免去下台了。

  所以砸的人要用力,而且,要找那些不容易接到的部位,比如肩膀,比如小腿的地方,而接的人,则要练一手眼明手快的功夫了。这游戏一般是分成两帮来玩的,一帮负责砸一帮负责接。

  而他的那位同学,因为是买了沙包,所以,只用负责站在那儿玩,而不用做那丢沙包的苦差事了,如果她参加的那一帮要去砸人,她就换一帮去玩。那时候,一个小沙包三毛,一个大沙包五毛,那个女生一买就是五六个,而且几乎要天天买,因为那卖的沙包实在不结实,往往丢个几十分钟就破了。别人的破了,都是拿回去让家长补补,而她则是直接扔了,再买个新的。

  而这个女生,也可以说是,自他有记忆以来,对他最好的女生了。倒不是说她做了什么,而是,她没有歧视他,她对别人如何,也对他如何,因为他和她坐了同桌,还拉着他也去玩丢沙包。

  也就是因为和这个女生接触过,所以在和方文卓的接触中,他知道,方文卓也许不像人们想的那么有钱,也许他不缺钱,但家中绝对不是多有钱的。

  方文卓沉默了片刻,往他头上拍了一下:"你这小子,天天闷不吭声,心里倒怪有数的啊。"

  王楠笑了笑,方文卓又道:"那你失不失望?"

  "我失望什么,我又不要嫁给你。"

  "好啊,你还敢给我开玩笑,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文卓说着,向他的咯吱窝摸去,王楠立刻叫着跳了起来,两人玩闹了一阵,方文卓将王楠带到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是收拾的很干净,还有一个专用的写字桌,王楠见到上面还有一个小录音机。

  那个录音机只有巴掌大小,是可以随身携带的,在现在,绝对可以用新鲜玩意来形容了。方文卓见状,将那录音机拿了过来:"这是我二姐才给我买的,让我学英语用的,不过,咱们来听歌吧。"

  王楠点点头,方文卓找到一个刘德华的磁带,放了进去,第一首歌,正是天意:

  谁在乎我的心里有多苦

  谁在意我的明天去何处

  这条路究竟多少崎岖多少坎坷途

  我和你早以没有回头路

  ……

  此时,刘德华的声音还有点咬字不清,但也没人在乎这个,王楠躺在方文卓的床上,听着,慢慢的,就在生物钟的习惯下睡着了,方文卓也没有关掉录音机,就那么看着他的脸,眼神莫名。

  王楠在学校的成绩没有太大的气色,但在台球上却真的渐渐打出了名声,在第二年一月份的时候,经常来胡当当铺子里的都知道,王楠现在打台球,绝对有一手,不能说兴和街通杀吧,可是也差不多能排到前五里了,而且他天天在铺子里,于是也不时的,有人要来找他切磋。
第二十四章

  这种切磋,有点赌球的性质。王楠在铺子里是帮忙的,人少的时候还好,人多的时候……他总不能不帮忙,而跟你玩球,所以,你要让他跟你玩也容易,要不,你就等到他不忙的时候,要不,就给胡老板交一笔误工费吧。

  夏天那么闷热的环境下还有人玩球呢,现在天冷,可挤着暖和,在外面支摊的都干不成了,这有铺子的,生意自然更好,要等到王楠不忙,那少说也要十一点以后了,而到那时候,他们也差不多要收摊了,人家总不能为了和你玩个球,连铺子都不收吧,所以大多数人都要给胡老板交误工费,这笔钱倒也不多,五块,如果赢了,还能再从王楠身上捞回来。

  来找王楠切磋的,都是对自己的技术相当有信心的,因此也愿意给这个钱,一开始,王楠是有赢有输,虽说赢的次数多了些,但也就像虎哥当初说的,赢六局输四局,不过等到三月份的时候,王楠已经可以赢八局输两局了,到这个时候,兴和街附近已经很少有人来找他切磋了,再来找他的,基本上都是其他地方的。

  经过一个夏天,台球事业在梁城可以说是飞速发展,在八九月份的时候,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台球桌了,也许,只是一两个案子,也许,那案子还不怎么合规矩,但玩的人不少。

  有的人是玩玩就算了,就像方文卓那样的,有的人,是真玩出了兴趣,这在经过半年的磨练,也都有那么点样子了。说到底,台球是个竞技性的项目,一个人固然能玩,但最好还是要有个对手,最好这个对手呢,还能和你杀个难解难分,否则总是赢,一开始固然怪爽,次数多了,也无趣。因此在王楠的名声传出去后,其他地方的高手,也摸了过来。

  而这时候,王楠的出场费已经增长到十块了,与此同时,他也已经能把两个刀片,在手指中来回的翻转了,他这一手令方文卓马云龙等人都啧啧称奇,他却觉得还不够,虎哥,那可是能反转四个的!

  虽然不是刀片耍的好,台球也能打得好,但他的确感觉到,在他耍刀片的过程中,他的手更灵敏了,最能体现这一点的,除了打台球,就是缝衣服。拿针缝线这种事,他过去也是不做的,但他现在和胡当当住在一起,那是一个能把一双袜子穿七天不带换的主,衣服破了,过去都是能将就就将就,实在将就不下去,就换新的。

  但是他能这样,王楠显然不能,所以这缝补一事,就自然落到了他手里,一开始也是洋相百出,做了几次,倒也似模似样,而到了现在,他已经能把裤边放长后再锁边而不被人看出来了,像一般的做个缝补,钉个纽扣,那当然是不在话下,弄的胡当当总是遗憾,他不是女的:"你要是女的,我就再等你三年也成啊!"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不过却不知怎么被方文卓知道了,当下就道:"胡当当人不错,就是太不切实际,他也不想想他比你大多少,他愿意等,你还不见得愿意嫁呢!"

  王楠现在对胡当当是一百个感激,听方文卓这么说就有点不乐意了,斜了他一眼,就道:"那不一定,老板心好又有钱,我为什么不愿意?"

  "他可比你大了将近十二岁!"他特意提出了十二这个字眼。

  "那正好啊,大一轮才有缘分呢。"

  "喂,你该不会真想嫁他吧。"

  "滚蛋!我是男的,怎么嫁!"

  方文卓大笑,王楠踢了他一脚,也笑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到四月了,毕业考试的日期,也一天天临近,方文卓笑后:"南子,毕业后,你真不继续上了?"

  "嗯。"

  "要是因为学费的事,我……"方文卓想了想,咬了下牙,"我可以帮你。"

  王楠斜了他一眼:"你怎么帮?"

  "我已经决定,跟我三哥去跑车了。"

  王楠已经知道,方文卓是独子,他上面有四个姐姐,他娘有他的时候已经快四十了,他最大的姐姐比他大十八岁,最小的,也比他大六岁,都结婚了。王楠曾怀疑过,方文卓和他差不多大,他那个四姐应该只有二十出头,怎么结婚的这么早?不过这种事,方文卓不说,他也不问。

  他这里所说的三哥,其实是他的三姐夫,是跑长途货运的,很能挣一些钱,方文卓要跟着他去跑车,还是有出路的。

  "我三哥说我一开始帮着看货,就给我六百,以后能拿到驾照,就给我开工资。南子,你要想上,就继续去上吧,我已经和吴强马云龙他们说好了,等他们从技校出来,就跟着我跑车,到时候我们组一个车队,你来管账。"

  "你想的,还怪多的啊。"

  王楠有些惊奇的说,他一直知道方文卓想的多,但先前从没听过他说过以后什么的,他就以为方文卓的目标是龙哥那样的,在梁城混个呼风唤雨,连派出所的,轻易也不敢招惹。

  他过去对这个目标没什么感觉,后来跟着胡当当时间长了,就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他也没和方文卓提过,他自己是不想被人说教的,也不想去说教别人,而且,在他的心目中,有时候也觉得,一下能叫几十上百人,是很酷的。

  现在听方文卓这么说以后的打算,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对方文卓原来是不了解的,或者说,他先前以为的了解,只是一部分。

  "当然要想的多了,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其实是农村户口。"

  王楠摇摇头,方文卓摸出根烟,自己点上:"我是农村户口,在老家,我还有半亩地呢,看不出来吧,那是因为我爹妈来城里早,所以我们姐弟几个,都不太像农村人了,特别是我四姐和我,我们要不说,就都以为我们是城里人了。不过,也就是像,再像也还不是。这城里人,早先可没少欺负我们,四年前,前排屋里的,还指着我爹的鼻子骂呢,他娘的不就是一个看大门的吗?就因为是这城里的,在这里的亲戚多,就欺负我们!"

  方文卓说着,弹了下烟,然后才继续道:"骂我爹,老子当天晚上就砸了他们家的玻璃!当然,后来也被他逮着教训了一顿,那时候我就发誓要混个出人头地,你看看现在,那老小子见了我都要低头,再也不敢找我们家的麻烦了。"

  说到这里,他很有些自得。他是方家的独子,那是天生就要能支得起门户的,他爹当初对他说的是让他长大后有出息不要再被人小看,而他,在当年就达到了这个要求。虽说他走了偏路,可是的确再没有人敢欺负他们。

  不过他也知道,这偏路,走不长,梁城过去那么多大哥,现在也就是那个样子,好一点的,像胡当当那样有个铺子,坏一点的,已经被关进去了。他召集一帮小弟,还想法设法的弄钱,可不是为了这个。

  "我以后,就准备开个车队。我先去趟路子,等三年后,我把路子趟好了,强子和小龙也能跟我干了,我们三个,再加上这一帮兄弟,在车站抢货是绝对没问题的,只要好好干,三年就能弄他一辆大卡!你别不信,我三哥当年就穷的叮当响,现在在老家,就盖了两层楼呢,就是我三姐没能生个男孩,让他又养了个小的!"

  说到这里,他狠狠的把手中的烟按了下去,王楠心中,突然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他忽然发现,原来他不只是只了解了方文卓一部分,而是,只了解了一小部分!

  "行了,不说这些了,你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上?"

  "不了,我对上学也没什么兴趣。"

  "那你对打球就有兴趣了?"

  王楠想了想:"我挺喜欢赢的感觉的。"

  是不是喜欢台球他还不知道,但是,将那一个个挑战者打败的感觉很好,特别是越强大的对手,越令他有感觉,经过一番斗争的赢下他们,比那种没有挑战性的对局更对他有吸引力。

  "你这小子……"方文卓看了他一眼,"说的还怪大呢,咱们这一片也有个高手,你知道吗?"

  "嗯,叫刘成。"

  "对,有没有想过和他对局?"

  "我等着他来找我。"

  两人这么说着,哈哈一笑,他们都知道点刘成的身份,和胡当当一样,是梁城最早开台球桌的老板之一,这样的人,显然不太可能跑到兴和街去挑战别人,那样说是切磋,也有点砸场子的意思,但是他们都没想到,这话说没过两天,刘成,就真的找来了!
第二十五章

  那一天,阴天,下了点小雨,胡当当的铺子里,没有平时那么多人,这也和店铺的地址有关。

  兴和街的人气是没的说,附近的居民不少,又处于市中心,紧挨着一个夜市,但也就因此,这里的道路没能经受住考核,虽说是才修的泊油路,也坑坑洼洼的,下水道也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一下雨,那就会积水,再加上路灯又不好,那真是要跳着走,白天也就罢了,晚上,踩到水里,那还能说是运气,一个弄不好,就有可能崴着脚!

  刘成是坐出租车来的,他的身上很干净,他一出现在店铺里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浅灰色西装,同色小马甲,白色衬衣上还打了一个蝴蝶结,背后还背了一个鼓囊囊的东西,众人一时都有些眼晕,这人是谁,来干嘛的?

  他径自走到胡当当面前:"胡老板?"

  "……我是。"胡当当放下手中的《诗经》——他下一个要见的对象,据说是搞文学的。

  "我是刘成。"

  "……啊!"胡当当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脑子里拼命的想有哪个演员叫这个名字。

  "我听说,你铺子里有一个高手。"

  "什么高手?"高手?太扯了吧,铺子里就他和王楠两个,他还好点,当年也有一手耍板砖的功夫,但王楠那小子就是弱不禁风啊。

  "我是来找他切磋的,胡老板放心,规矩我是懂的。"

  他说着,对身边的人比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上来,拍了一张十块钱在桌上:"我们老板知道,胡老板这里还有一个贵宾室,我们老板希望能在那里切磋,费用,也是我们老板的!"

  说完,他又拿了一张十块的拍了过去。

  一片吸气声——不是惊的,而是抽的!

  胡当当嘴唇翕动,差点出声:"哥们这是来演戏的?排练?"

  好在就在他正准备这么问的时候,上面传来一个有点惊奇的声音:"刘老板?"

  刘成抬起头:"哦,原来是虎哥啊。"

  虎哥一步一步的走下来:"没想到刘老板会来这里。"

  "我听说这里有一位高手,特地关了店门,前来切磋。"

  虎哥点点头,没有说话,但看向胡当当的目光里,则带了一些怜悯:"胡老板,这位是大前门的刘老板,和你一样,也开了个铺子,可是咱们梁城有数的台球高手。"

  刘成摇摇头:"在虎哥这里,我怎么能说是高手?虎哥,你这段时间怎么不到我那里去了?你什么时候去,我那里什么时候有案子。"

  虎哥笑了笑:"唔,这段时间有点忙。"

  刘成的目光有些哀怨,虎哥咳嗽了一声,又道:"而且我家就在附近,到那边,也不是太方便。"

  刘成的目光更哀怨了,虎哥就算是身经百战,也有点承受不住,当下就转移话题的开口:"咦,南子呢?刚才他不是还在的?"

  "虎哥你找我?"正说着,王楠提了一盒炒面走了过来,几人的目光都转到他身上,王楠一惊,"这是……"

  "南子,这是大前门的刘老板,他应该是来找你切磋的。"

  胡当当有些无奈的开口,王楠啊了一声,向刘成看去,只是一下,就在和刘成交汇的目光中败了下来——这位老板的目光实在是太热辣了,王楠忽然就有一种,自己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并且是一个貌美可人□的美女!

  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你好。"

  刘成先打招呼,王楠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刘成的手比他大的多,就这么被他握着,先前那怪异的感觉更浓厚了:"你、你好,我王楠。"

  "让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王楠看向胡当当和王虎,前者的目光有些茫然,后者,则有些怜悯。怜悯?这么说,眼前的这一位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高手了?王楠一下有了几分兴致,他也是知道一些刘成的,可根据他的经验,高手这两个字含水量很大,对于刚接触台球的人来说,能把球打进洞中就是高手,再进一步的,还有个速度,可是再往上,就还有角度,再之上,还有各种球的打法。

  到目前为止,他所接触到的高手,大多就是打一个角度,像虎哥那样的高手绝对是屈指可数,而眼前这个人,连虎哥的态度都不一样,难道说,是和虎哥一个级别的?

  虽然心中有点疑惑,像虎哥这样的高手怎么会来找他,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多想,能和高手对局,绝对有利于他的进步,当下就点了下头:"行!张哥,这是你的炒面,给你买来了。"

  "谢谢啦。"那边一个男子接了炒面,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道,"南子,一会儿下来,好好跟我说说你这一局。"

  "行!"王楠应了,又对胡当当道,"老板,那我先上去了。"

  胡当当点了下头,虎哥道:"胡老板,算账吧。"

  "好咧。"胡当当说着去翻记时间的小本子,那边正要上楼的刘成却停下了脚步,"虎哥不上去看我打完这一局?"

  王虎后背冒汗,面上还带着笑:"不了,实在是有事,你没看我刚才都下来了吗?"

  刘成看了他一眼,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次不仅是王虎,连胡当当都鸡皮疙瘩直冒,好容易看他上了楼,这才拉过虎哥小声道:"你老实给我说,这人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

  "王虎,做人不能不厚道!"

  王虎叹了口气:"胡当当,他真没什么,就是他老爸是刘建国。"

  刘建国是一个很平常的名字,四五十岁的男人里面,十个中,恐怕要有五个叫建国,但被王虎这么说出来,那自然不一般了,胡当当微微一想,就到:"是那个刘建国?"

  "就是那个。"

  "不对吧,因为617,他不是已经进中央了?就算他不进中央,以他的身份,他儿子,怎么会在这里?还跑到我这儿?"

  "我骗你做什么?谁规定了刘建国只有一个儿子?就不准他有个私生子什么的吗?"

  胡当当不自觉地向楼上看看,一时无言,那边王虎突然哎呀了一声,胡当当向他看过去。

  "没什么,他俩还要下来洗手,我先走了。"

  虎哥说着向外走,那架势,很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胡当当一愣,这边楼上就有了些动静,然后,他就又一次看到了刘成,和先前不同,此时的刘成,脸色灰暗,而王楠,更是面色诡异。

  "胡老板,你这里的案子很好,布置,也差不多,但为什么,却没有洗手池。"

  "什么?"

  "洗手池,洗手的地方!"刘成说的很是忍耐,"在打台球之前,怎么能不洗手呢?就说你地方小,条件有限,不能单独隔离出来一个房间,起码也安个池子啊,虽然你一楼有,但这上楼下楼的,多不方便!"

  胡当当张大了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刘成倒也不管他,到池子前洗了手,一边用餐巾纸擦手,一边在旁边看王楠,王楠只有也洗了,然后再跟着他一起上楼。

  看着他们的背影,胡当当终于明白,虎哥先前的目光中,为什么有那么充沛的感情了,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躲刘成躲的这么明显了!

  "今天晚上,给那小子买个腰子补补吧,不过他这年龄,吃腰子……会不会太补了?"

  他这么想着,又拿起了自己《诗经》,而此时的王楠,正有些惊讶的看着刘成江自己背上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一节节的组合成一个球杆。

  "我习惯用自己的球杆,这是我从加拿大定制的枫木球杆,虽然不是全手工制作的,但这么好的枫木也是很难得的,你看看它,漂亮吧!看看这个杆头,还有这个中轮,看看它们,多美啊!"

  刘成一边痴迷的说着,一边如同抚摸自己情人的身体似的在球杆上滑过,王楠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

  "好吧,让我们来吧!"

  刘成感叹了一阵,回过神,道,王楠想了想,开口:"刘老板,你对台球很了解吗?"

  刘成傲然一笑:"在梁城,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那,您懂斯诺克吗?"

  "你是说规则,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不会打,在这个破地方,我就算有亨得利的手段,又有谁能和我对局?不过如果你能赢了我的话,也许,我可以为了你,去学学!"

  他说的一本正经,王楠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本来还想再问点东西,此时也把一肚子的话塞回了嘴里,他已经明白为什么虎哥刚才会那么看他了,感情这位刘老板是可以到第五人民医院常住的啊!

  不过,他知道斯诺克的规则,也许……

  他想了想,收回思绪,吸了口气:"那,让我们来开始吧。"

  这话一出口,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是一变。
第二十六章

  刘成是个什么人?

  如果让刘家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堪入目的存在,如果让王虎来说,这是一个又爱又恨的人物——爱的是他的身份,恨的是他的言行。而如果让他的员工来说,则会认为这是一个还不错的老板。

  虽然只是一个不怎么大的游戏铺子,可收入还不少,他们的工资,也远远高于梁城的平均工资。当然,给他们开工资的并不是刘成,可是,这老板不和他们闹别扭,不给他们找麻烦,也是相当不错的了。虽然这老板经常语无伦次,言行异于常人,但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了。

  不过要让刘成自己来说,那他,其实是一个寂寞的人。

  他多寂寞啊,你说又不是他愿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又不是他想要姓刘的,又不是他把自己的娘逼死的,怎么刘家人就觉得错的都是他呢?为了这些事,他被困在梁城这芝麻大的地方,过去是连个会打游戏的人都没有,现在则是打个台球都需要找对手。

  刘成其实知道,在台球这方面,他其实没有多少天赋,在这方面,他用的心思花的时间绝对远远大于虎哥,但是他和虎哥对局的时候还往往是败多胜少,但是,这没天赋,也不能不允许他进步啊。

  他其实是有着一个向往进步的心的!他其实也是想和高手对局的!

  只是他被困在梁城出不去,要想到外面溜溜圈子,那是要三番五次的请示,出去后也会被严加看管,就算好不容易被批准了,也不见得能到台球室,就算摸过去了,也不见得能遇到高手。但偏偏梁城的高手有限,像虎哥这样的,还不经常往他那里去。

  他寂寞的,都快成烟花了!

  好吧,山不来就他,他就去就山,所以,只要听说哪里有高手,他就会背着自己的杆去找,但结果,总是令他失望的,不过此时的王楠,却令他精神一震,这突然爆发出的自信……看来这个小家伙还真是个高手啊!

  他和王楠一起弯下了腰,他的眼角一瞥,眉头不由得一皱,王楠的姿势,并不标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王楠这样的姿势,在力道的控制上就会有些欠缺,果然,在打母球的时候,他的球,比王楠的更紧接于岸沿。

  "我现在有些失望了。"他抬起身,一边往杆头上打粉,一边道,"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个高手,可事实证明,你和其他人一样,连姿势都不对。"

  王楠嘴角一抽,无言的看着他。

  "那么,不知你对规则是不是了解呢?"

  "你放心,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是吗?"刘成斜了他一眼,再次弯下了腰,他的运气不是太好,虽然把球炸开了,却没有球入洞,"那让我看看吧。"

  王楠提着杆走到了前面,刘成把球炸的非常开,他现在有好几个机会。二号球和十三号球都在洞口,而且,和母球都是一条直线,不过相比来说,十三号球的机会更好,因为在打了十三号球之后,他还能把十一号球更碰进袋中。

  他弯□,轻轻一蹭,将十三号球送进袋中,然后又走过来,将十一号送了进去,再之后,他要打十号,这有点麻烦,因为十号球被六号球挡着了,不过,他可以先打六号,然后再让六号去打十号。

  他现在做这些,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需要再反复观摩,就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最好的路线,他弯下腰,将母球击打了出去,白色的母球先碰了一下六号,然后,向十号球撞去。

  他的力道控制的非常恰当,十号直沿着前方滚去,没有任何勉强的,掉到了袋里,而在此时,旁边的刘成发出一声轻笑,王楠没有去理他,在过去,他遇到刘成这样的,除了暗自抑郁外没有别的办法,但是现在,他可以用球将他们打爆!

  在刚才打十号的时候,他已经看好了十四号,而在下面的十六号,位置也相当不错,只要他发挥正常,这一局,刘成甚至没有机会出杆!

  但是还没等他上前,刘成就走了过来:"你犯规了。"

  "什么?"

  "犯规了你。"

  刘成慢悠悠的又说了一遍,王楠皱了下眉:"我哪里犯规了?"

  "你刚才先用母球碰了六号,这就是犯规,按照规矩,现在,该由我出杆了。"

  "这是什么规矩?"

  "国际规矩。"刘成说着,斜眼看他,"所以我刚才就问你懂不懂规矩啊,你以为我问的是什么,梁城的规矩吗?哈哈,梁城的台球又有什么规矩?这里的人用大头将球捅进袋里都能算赢!"

  "……我先前没有听说过。"

  "那你现在听说了,还不让让?我说这是规矩,这就是规矩,你不相信,等回来可以去问虎哥,虽然说他经常也是不守规矩的,但这一条,他应该还知道。"

  王楠想了想,后退了一步。他当然是不服气的,但是,他也的确相信刘成不会骗他,这个人的行为做派虽然有些古怪,但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种傲气,这种傲气令他相信,他没有撒谎。

  他这么干脆利落的让了,倒令刘成一愣。他说的那个规矩虽然是真的,但在梁城并没有多少个人会守,不仅是梁城,很多地方都不会守,毕竟大家只是玩玩,要是一步步都按照国际规矩来……不说别的,这球杆和案子都先不符合规矩了!

  他也不是每次比赛都要求国际规矩的,比如和虎哥,他就没有要求过规矩。但是他和一般高手对局的时候,总会来这么一下,而一般情况下,别人要不就是弃杆而去,要不就是争执一番,像王楠这样这么干脆就退让的,却很少见。

  他又看了王楠一眼,然后趴了下来,因为王楠没有想到自己不能打十四号,所以没有给他制造难题,他很轻松的,就把六号给推了进去。打完后,他又给杆头上了一下粉,才再一次的趴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不过四号和一号,也都还在路线上,若是王楠自己,会先打一号,因为四号的位置更偏,打了一号之后,如果掌控的好,那能令下一杆更轻松些,而且,也能给五号创造机会。

  但是刘成打的却是四号,他很干脆利落的将四号打了进去,然后母球跑到了中路,这时候别说打一号了,所有的单色球都没有明确的路线了,如果他要打,倒是王楠的十六号更有机会。

  王楠惊讶的看向他,刘成却没有感觉,依然趴下去,去打五号,此时五号在案子下端中间,虽说有左右两个球袋能进,但右边的被十六号挡着,左边的虽然空着,但那个角度却很小,王楠自忖,自己要打进去,那真是要有点运气,而刘成,却干脆利落的,将那一球打了进去。

  打完后,他直起身,对着王楠咕咕的笑了一下,王楠脸色一黑。刘成的这一球,让他对他真有些刮目相看,可是这个笑声表情,实在是太破坏形象了,要是光听那声音,几乎就要以为是乌鸦!

  "你以为这个球很难吗?但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我告诉你,就算比这更难的球,我也能打进去!"

  王楠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地将视线飘到了一边,刘成抬了抬下颌:"怎么,你不相信?"

  "不,我相信,刘老板厉害。"

  "这话你说的真不够真诚。"

  王楠继续无言,刘成又咕咕的笑了两声,这才又弯下了腰。在这一局,他没有给王楠机会,一杆又一杆的,将所有的单色球都打了进去,在打八号球的时候,他有点危险,不过那个球在门洞那里晃悠了几下后,还是掉落了下去。

  "……真寂寞啊。"

  在赢了这一局后,他发出这样的感叹,王楠默默地从兜里摸出两张五块递了过去,随着他在台球上的技术越来越好,他兜里也有了一些钱,开始他还用这些钱请方文卓等人吃饭,请了两次之后,方文卓就不让他请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虽说你在胡老板那里,吃喝不愁,但自己留点钱,也方便,你要真想请我,等你将来真挣了大钱再说!"

  王楠自然听出来,这是他给自己找台阶,不过他也真没什么时间再请方文卓。初三的课程越来越忙,老师们恨不得让学生们一边吃饭一边听课,虽然没有明确的说午休时间缩短,但上午最后一节课能拖到十二点半才结束,下午能提前到一点半就开始,有的甚至能提前到一点!而一班的好学生也跟着个个配合,王楠虽然只是配合着跟着睡觉,但因为胡当当的那个约定,也还是要趴在教室里睡,所以中午那一会儿,也只能草草的吃点东西,再说请客,也不过就是烧饼米线什么的了。

  不过他已经决定,把这钱存下来,等到过年的时候,好好请方文卓一顿。

  "你这是什么意思?"刘成却不接他的钱,"我什么时候说过只和你来一局了?"

  王楠嘴唇翕动,正在思考要得罪了他,会不会给胡当当惹来麻烦,哪知道他一斜眼又咕咕的笑了起来:"怎么,看我一出手,你就怕了?嘿嘿,你害怕,是很正常的!"
第二十七章

  刘成说着,就抖了起来。

  抖,在很多时候是一个形容词,特别是在梁城这里,说某个人抖,是说某个人有了派头,有了威望,虽然加了一些贬义,但也可以说是含着妒忌羡慕的贬义。

  而在刘成这里,这个抖,是个动词,他是真的抖了!

  由他的大腿,从腰部到肩膀,都在那儿晃悠着抖!

  应该说,刘成本身是一个很帅气的人,他张了一张很正派的国字脸,浓眉大眼长睫毛,肩膀很宽,有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在此时,他这个身高绝对是鹤立鸡群的,而且他今天还穿了身西装,这身边再带两个人,那真是活脱脱的,从电视中走出来的大哥大!

  可是他这一抖,那就如同地痞流氓,王楠本来一肚子怨气,也被他抖的哭笑不得,心说这到底是从哪儿跑出来的精神病啊!怎么先前没听说过?

  "你的害怕,是正确的,是明智的,是符合现代化建设的。"刘成一边抖,一边说,"你不要不好意思,在梁城这地方,不怕我的人,真不多!"

  "……我相信。"

  他这么上道,刘成更是张扬,咕咕的就笑了起来:"现在,我有些欣赏你了,为了表示我的欣赏,这一局,我不和你算规矩了!"

  王楠无言的看着他,刘成道:"怎么,你又想给我讲规矩了?"

  "今天和刘老板这次对局,我受益良多,我觉得我需要再消化消化,下次有时间,再找刘老板讨教。"

  刘成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不想和我打了?"

  "怎么会呢?能和刘老板这样的高手对局,是我的荣幸,只是今天,实在是再也学不了了!"王楠说着,还拱了拱手。既然这姓刘的不正常,他就按不正常的走,而且他也想好了,赶走这姓刘的,胡当当绝对不会怪他!

  "谁让你学了?"

  王楠一愣,刘成继续道:"我是来和你对局的,不是来教导你的,哦,我就这么贱?教徒弟还要倒给钱?你要想拜我为师,可不是嘴皮上的功夫,三跪九叩这礼有点大,但总要磕三个头,敬杯茶吧,而且这束脩也不能少了,像我这样的,没个一百块,是绝对不出场的,一个小时一百哦。"

  王楠将目光调到那两个跟着他来的人身上,那两人表情平静,眼神淡漠,一看就是久经磨练的,当下暗暗的叹了口气:"刘老板说的是。"

  刘成点了下头:"我说的当然是,那你到底要不要拜师?"

  王楠咬了下后槽牙:"那刘老板,让我们再开始吧。"

  "啊?"

  "既然您说这次不和我讲规矩了,那我可要挣你这十块钱了。"

  刘成哈哈一笑:"我更加欣赏你了!"

  王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些球都掏了出来,然后重新摆好。

  按照梁城的规矩,开局是轮流替换的,上一局是刘成开的局,这一次,自然轮到他。他把球摆好,开始趴在岸沿上,慢慢的瞄准。对于一般人来说,开局就是碰运气,运气好了,将球炸开,进一个球,之后顺风顺水。运气不好,球炸开了,一球没进,倒给对方创造不少机会。

  他们打的是黑八,又叫十六彩、美式普尔,还有的地方叫十五彩,按照规矩,开球的时候必须有一个目标球入袋,或者有四个目标球碰到岸沿上。这也是为什么,一般人开球都会大力些。

  毕竟这种黑八的排列是按照一二三四五走的,第一排是一个,第二排是两个,第三排是三个,以此类推,而母球又有固定的摆放点,要想单个把一个球给打进去,是真有些难度。

  但,可以打进两个!

  王楠微微一笑,露出右边的小虎牙,然后送出了球杆,啪的一声,母球扎入球堆,经过一阵乱晃,两个单色球分别落入最底端的左右两个袋口!

  刘成看了他一眼,王楠对他笑了笑:"运气真好。"

  刘成没有说话,王楠也不去管他,又一次,趴了下来,他打进的两个都是单色球,那么现在,只要再打单色球就好了。而醋酸钴,他手边正好有一个五号就在路线上。

  五号、四号、一号,连着三杆,王楠送进去了三个球,加上最先的两个,他已经打进了五个,现在,他只需要再打两个,就可以打黑八了!他看了一下路线,就又弯下了腰,而旁边的刘成,则蹙起了眉。

  啪的一声,母球撞击到了十四号球,那个双色球带着花的向前滚,正撞到七号球的右边,七号球继续向前走,经过两次的转移,它走的已经很慢了,但还是走到了中袋口边,然后,晃悠了一下,掉了进去。

  王楠微微的笑了一下,又掉了一个方向,现在,他只剩下一个三号球了!而在刚才,他已经计算好了三号球的位置,他先前其实是可以直接打七号的,但就为了让十四号球带一下三号,才故意那么打,现在,只要不出意外,他就可以打黑八了!

  下面的两杆,他也打的非常顺利,将三号球送进袋内后,八号没有任何阻碍的,也被他打了进去,这一局,刘成竟一杆没能打!

  "真是多谢刘老板了。"

  他站起身,有些羞涩的开口,刘成挑了下眉:"谢我什么?摆球吗?"
  王楠一愣,有些犹疑的看着他,刘成发现了?一般情况下,在确定是由自己开局的时候,他都会把两个同色的球摆到最后一排的两边,当然,并不能保证每一次都有用,可经过他一次次练习,概率却要比普通人更多一些。而在这么多的对局中,没有一个人觉得,他这样摆有什么问题。

  第一,他并不是每次都能将球打进去的;第二,在梁城大多数人的认识中,开球,就是撞大运。人们只会以为他运气好,毕竟很多人在开局的时候,都会把球炸进去。

  "你赢我一局,我赢你一局,算平手吧。"

  王楠一笑:"是刘老板让我。"

  刘成歪着头看了看他:"你的意识要比我好,对局面的掌控很好,但你的控球,还需要练习,而且……"

  他停下来,开始收拾自己的球杆,王楠见他不打了,也暗暗的松了口气。

  "你太小家子气了。"刘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王楠一愣,刘成也没有管他,自顾自的说,"你那点小心思,也就在梁城混混吧,你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吗?"

  他说着,已经把球杆都放进了球袋,然后背到了身上:"你那点心思,真是污染了你的意识。"

  他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跟着他来的两个人也立刻跟了出去,只有王楠,呆呆的站在那里。刘成的话对于他如同一记耳光,他很想追上去,质问刘成为什么这么说,但是,就连他自己也知道,他是没有立场的!

  是的,打球要技术,打球要不择手段,打球……只要能赢,就……

  但,将两个同花色的球摆在最后排的两端,本身,就是一个花招!这不是他有一个好球杆或用了好的滑石粉那么简单,而是,他的确用了不那么光明的手段,就像在别人打球的时候,故意在旁边发出声音一样!

  王楠觉得自己其实是不该在意的,他不过是想赢球,像他这样的,为了赢球,做一些手段又有什么不好呢?他的这个手段,也是自己的技术,换个人,就算那么摆,也打不进去。可是,他就是非常的在意,在意的,连晚上的饭都有些吃不下。

  "那个刘成,就是个精神病,你是没见,连王虎见了他都要落荒而逃,你受点刺激很正常,吃啊,专门为你要的腰子。"

  胡当当一边自己咬着,一边让王楠,王楠见他吃得满嘴流油,两嘴边都带着辣椒沫,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腰子对你这个年龄来说是有点太补了,但你这身板本身就虚,别人补补会补上火,你不会,快吃快吃,别浪费。"

  在他的连番催促下,王楠拿了一串腰子,咬了一口,就皱起了眉。他们家穷,在他认识方文卓之前,几乎没在外面吃过饭,后来和方文卓在一起,也就是吃拉面米线,吃个夜市,也是吃羊肉串,一个羊肉串不过两毛、三毛,有的地方,甚至只要一毛,而一串腰子,就算是最便宜的,也要五毛,有的地方,甚至是要一块的,所以他们几个会要十块钱的羊肉串,却不会要五块钱的腰子——那要怎么分啊!

  而来到胡当当这里,胡当当有时自己会吃两串,不过也没让过他,他有时候虽然会好奇,也不会主动要求。此时一口咬下去,只觉得又膻又腥,说不出来的怪滋味,再吃两口,整张脸都皱了。

  "怎么,受不了?"

  王楠摇摇头,胡当当感叹:"你真没福。"

  王楠再也忍不了的吐到了一边:"这什么滋味啊。"

  "男人的滋味。"

  王楠嘴角一抽,胡当当接了过来:"算了,你不吃我吃,你吃羊肉串吧,够不够,再要个烧饼?"

  王楠摇摇头,拿着羊肉串吃了起来,他吃的很慢,想着刘成的话,然后,在这天晚上,他在最底端,摆了两个不同花色的彩球——如果他能有目的的,将一个球打进去,那么,就不是耍手段了!
第二十八章

  王楠的初中就在这一次次的练习中结束了。方文卓果然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在毕业考试之后,就跟着自己的三哥上了长途货运。吴强马云龙则还在等着升学考试,不过这所谓的升学不升学对他们来说无所谓,他们是要考技校的,关键不是分数,而是学费,因此两人还和过去一样混日子,不过走了方文卓,他们也有些恹恹的,和王楠,更没有什么来往。

  在七月份的时候,王楠和虎哥又打了一次球,这是他们自虎哥和王楠说过那番话之后第一次对局,这一次他们一共打了三局,王楠两胜一负赢了王虎,但这并不能说明王楠比虎哥技高一筹,因为他这两局,都是一杆清到底,虎哥的那一局也一样,如果再打下去,很可能是平手,也很可能是虎哥赢,当然,也可能最后还是他赢。

  "你进步的很快。"对局完,虎哥一边抽烟,一边道。

  "我运气好,如果让虎哥开局,那就不一样了。"王楠一边笑着,一边摆球,他并不是谦虚。现在,他起码也能说是半个行家了,也许比起布局,他比虎哥要好一些,但比起对力量的掌控,他还是不如虎哥,"我现在只能翻转三个刀片,而且,有时候还会划伤手。"

  虎哥笑了起来:"怎么,你还真打算接我的衣钵?"

  王楠一愣,笑了笑:"要不要再来一局?"

  虎哥摇摇头:"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外面看看?"

  "……外面?"

  "外面,梁城以外,中州省以外,如果我们从省城坐火车,一路东南,那么,我们就能到达珠江三角区,在那里,有大海有蓝天有白云有沙滩,还有的是高手和对局!"

  王楠听的心动神驰。在此时,对于中州人来说,珠江三角区就如同国外,神秘强大富饶而又灿烂!

  "我……"

  他想去,可是又有些胆怯,虎哥将烟按灭,拍了拍他的肩:"你自己想想吧,想好了,就来找我。路费的问题,我帮你解决。"

  他说完,就走了,王楠却陷入了坐立不安的境地。他今年不过十五,和所有的少年一样,对外面充满了好奇,但同时,长久以来的经历,也让他明白,外面,也不见得就像他所想的那么好!

  他一时想去闯闯,一时又觉得,不能听虎哥的,就这样辗转反侧,魂不守舍。胡当当就算此时正埋头在棋谱的研究中,也看出了他的不妥,当天晚上,就问了起来,王楠微一犹豫,就告诉了他。

  "这个王老虎!"胡当当皱了下眉,"就瞎胡闹!你别跟着瞎起哄啊。你不想想你才多大,道了那里,你吃什么喝什么,是去给人家打黑工呢,还是和他一样去当这个?"

  王楠一愣,胡当当又道:"你要真想去,我也不拦你,但要等明年,起码你能正儿八经的去打工!"

  胡当当说的,是老成之言,王楠听了虽然心有遗憾,但还是同意了,第二天中午,他给胡当当请了假,准备找虎哥说清楚,虽然他不准备出去,但该说的话,却是要说的。他不能等虎哥过两天再来问他。

  七月的中午,正是要把人烤的出油的时候,太阳很毒,街上基本上没有人,就算有,也是在树荫下拼命的摇扇子,狗趴在地上,耷拉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吐着气。

  王楠走着,想着自己上一次来找虎哥,差不多也是这个月份,没想到,隔了一年,他又来了。他正走着,突然听到前方有一阵熙攘,抬起头,就看到几个人正围着一个人在那里踢打:"让你他妈的牛!老子的马子也是你能动的?老子今天就让你当太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把他的裤子扒了!"

  "你们住手!"

  里面传出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本来正准备走过去的王楠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这声音,好像都有点耳熟。

  "住手?你抢老子马子的时候怎么不住手?"

  "我没抢!"

  "你说没抢就没抢啊,不是你抢,难道还是老子的马子自己投怀送抱?你太娘的也太看得起自己的魅力了吧。扒!扒!"

  王楠一愣,怎么这个声音也有点耳熟?难道两边都是熟人?他这么想着,向里看去,此时那四五个人都是背对着他的,他也看不出到底是谁,而里面的人被围着,他更是见不到,倒是旁边倒在地上的那辆自行车,很有点面熟。

  黑色纹花的山地车,好像是……

  "喂,小子,你是谁?"

  也许是他看的太久了,一人转过身,看到了他,他刚要答话,当先那一人也回过了头:"南子?"

  王楠笑了:"原来是猴哥!"

  那人正是他先前在王虎院子里见过的小猴,后来虎哥来打台球,他也跟着来过一两次,但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过因为他名字特殊,王楠对他倒是印象深刻。

  "你怎么在这里?"

  "我正要去找虎哥。"王楠一边说,一边向里看,果然,就和他所想的一样,里面被围得,正是李亮!此时他鼻青脸肿,上衣不知弄到了什么地方,裤子也被扒下了一半,两只手被人踩得死死的,正在那儿又恨又怒的瞪着眼。

  "怎么,这人你认识?"

  见他眼神不对,小猴开口道,王楠微一沉吟,还是道:"这是我同学,过去坐我前面……帮过我很多。"

  "哦?"小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真是你同学?"

  "真是!"

  "那行,我今天给你这个面子,让你这位同学以后聪明点,不要惹不该惹的人!"

  "谢谢猴哥!"王楠一边说,一边就去掏钱,小猴按着他的手,"看不起我是不是?"

  "猴哥说笑了!我怎么可能看不起您?您知道我是个没钱的,这点也就是个心意,这么大热的天,也请兄弟们去喝杯水,抽根烟。"

  他说着,还是把二十块塞到了他手里,这次小猴也没有推辞,只是拍了下他的肩,然后招了下手:"走吧,跟我吃饭去!"

  他那几个弟兄纷纷应了,跟着他走远了,一时间,胡同里只剩下王楠和李亮。王楠想了想,帮李亮把车扶起来,而那边李亮也拉着自己的裤子起来了,只是他也只能拉着了——在刚才的撕扯中,裤子上的纽扣拉锁全坏了!

  王楠有些无语的看着他,他也看着王楠,脸上的表情很是恼恨,还有些羞惭。王楠停了一会儿,脱了自己的上衣递给他,李亮接了,却没有动。

  "你先围在腰上吧。"

  李亮睫毛一抖,上半身都红了起来,他本来生的皮肤白,这一红,分外显眼。王楠忍不住的,就想笑,不过他也知道,这一笑李亮绝对比恨小猴他们还恨他,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不说让李亮怎么感激他吧,总不能再落一份埋怨,因此当下就扭过了头,当做没看见。

  这时李亮也把王楠的衣服缠在了腰上,他本来是想围在胯上的,但这天,王楠穿的也是短袖,虽说下摆长了一些,可也只能当皮带用,这么缠着,比刚才,也好不了哪儿去。

  王楠见了,心说这家伙还真是倒霉,怎么做什么都这么不顺?

  "要不,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就住在附近,去给你拿一身衣服?"

  李亮一百个不愿意,在他看来,王楠和刚才那些人一样,都是小流氓、无赖、地痞,社会的败类!可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梗着脖子,点了点头。他家在大前门那边,要是就这么回去,非被人围观,而要转身去学校,也要被当做笑话的。他在附近,倒是有两家亲戚,但他也不想这么去找人家!最后,他只能躲在一个旮旯里,等王楠给他送衣服。

  好在王楠倒也说话算数,不大会儿,就给他拿了一身过来。这一年,王楠的身高长了不少,他此时穿来,倒也还算合身。

  "谢谢!"他僵声的开口,"我会还你的。"

  "你当然要还我,我的衣服可不多,不过你知道到哪儿还吗?"

  李亮一怔,王楠耸了下肩:"出了这条胡同往右拐,就是兴和街,再走不到一百米,左手边有一个游戏铺子,我就在那里。"

  "我知道了。"

  王楠歪了下脖子,摆了摆手,就又走了。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小猴当时不卖给他面子,他也不会去求,毕竟他和李亮,说不上什么关系。他当时开口,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再怎么说,他和李亮也是同学,坐了差不多三年的前后位子。虽说早年恨他恨的要死,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感觉。特别是在经过今天这件事,他更觉得李亮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上初中的时候,天天是被他们拔气门芯的,后来还被方文卓打过,现在不知道又怎么惹上了小猴,多亏这惹得还不是太大,否则还真不是这一顿打能完的。小猴可不是方文卓,弄不好,他还真能把李亮那东西……

  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的,哈了一声笑了出来。

  王楠对虎哥说了自己的打算,虎哥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勉强。回来后,王楠继续过自己的日子,而在两天后,李亮找了上来。
第二十九章

  李亮来的时候,正是中午,楼下的生意比较一般。这过了一年,梁城的台球铺子,那是如雨后春笋似的多了起来,胡当当这里虽然生意还不错,但也不像过去那样,每天都要排长龙了,倒是楼上因为有空调,生意一直十分稳定。

  这一天,胡当当就坐在柜子前,研究自己的棋谱。上个星期别人才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上次见面,那小姑娘问他喜不喜欢围棋,他当时含糊的应了,这两天正在努力补课。

  胡当当过去就不是个好学生,现在更被棋谱、规则弄的头大,正头疼着,李亮来了。李亮现在还不满十六周岁,但他基因良好,再加上从出生以来就营养充足,虽说男孩发育晚,现在也已经有一百七十六公分的身高了。他穿了一套红色的三星运动衣,越发衬得脸白。

  "打游戏还是玩台球?"胡当当见他好像很为难,就先开了口。

  "请问……王楠在这里吗?"

  "你找南子?"

  "嗯。"李亮应了声,想了想,又道,"我是他初中同学,他说让我来这里找他。"

  "这样啊,他在楼上,你上去吧。"

  要是别人,他还会多问两句,因为楼上有空调,很有人想厚着脸皮,凑凉气。但李亮虽然个头不低,块头也够大,却一看就是斯文有礼的好孩子,这说不定还是他第一次踏进游戏室呢。

  李亮道了声谢,就拿着自己的书包上去了,一推门,就感觉一股凉气,再之后,就看到了王楠。王楠此时,正趴在岸沿上,一手拿杆,一手支架的盯着前方的目标球。因为母球离岸沿很近,所以他的身体更靠后,上半身几乎平行于地面,两侧的腰都露了出来,而他的眼睛,则微微的眯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在李亮看过来的那一瞬,他打出了母球。

  啪的一声,母球向前滚去,而李亮就觉得自己的心,也猛的一紧,这样的王楠,是他从未见过的,不,是连想也没想过。他一直觉得王楠邋遢、惫懒,浪费自己的天赋,而现在,他却这么的认真?

  他摇了摇头,再认真,也不过就是个打台球,再认真,又有什么用?

  王楠打出这一杆,站起身,看了他一眼:"你来了?"

  "啊……"

  "先歇着吧,我要先打完这一局。"

  王楠说着,又趴了下来,他又打进了一球,不过在下一球的时候,没能入袋。

  "嘿嘿,南子,这次你可是给我留机会了。"和他对局的人笑了起来,"最近你可不像先前那么能打了啊。"

  王楠耸了下肩,有些忧郁的叹了口气,和他对局的那人,更是高兴。他也算是这边的老客户了,当年他一个能打王楠这样的十个,后来却屡屡被王楠教训,虽说有个高水平的对手,能提高自己的成绩,可是这一点机会也没有,那实在令人郁闷,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已经很少找王楠对局了。不过这半个月,王楠的状态有所下滑,虽说他还是败多胜少吧,却能见到阳光了。

  见他兴高采烈的趴在桌子上,王楠微微一笑,转头对李亮道:"衣服拿来了吗?"

  李亮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白色的厚实塑料袋,上面还有一个类似于V形的标志,王楠疑惑的打开,就见一个白色的T恤和一个白色的短裤。

  "这是我爸从广州给我捎的,我还没穿过,你穿……应该合适。"

  王楠歪头看了看他,他又道:"这是……耐克的。"

  王楠没有听说过耐克,那时候,梁城的牌子也就是佐丹奴、班尼路,当然,像梦特娇、鳄鱼这样的牌子也有,不过那和王楠完全不是一个世界了。不过就算他对这些不了解,他也知道,这身衣服很贵,贵的也许抵得上他妈一个月的工资了。

  "你拿回去吧,你看我是穿这种衣服的人吗?"

  "你……"

  他还要再说点什么,那边和王楠对局的,已经失手了,王楠把衣服往他怀里一塞:"昨天我只是顺手之劳,你把我的衣服拿回来就好了,哦,别忘了再还我二十块钱。"

  李亮的脸涨得通红,他家虽然条件不错,但父母对他也要求严格。像自行车、手表都是每年考试出成绩的奖励,这套耐克的衣服也还是他这次考上一高的奖励,因为梁城没有耐克的专卖店,他一个星期前才拿到手。决定要给王楠的时候,还很纠结了一番,哪知道王楠竟一口拒绝了,他顿时有一种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感觉。

  想要再说点什么,但王楠已经趴到桌上,认真打球了,和刚才一样,他半眯着眼,抿着嘴,一对小虎牙半露不露,眼神犀利,李亮嘴边的话,也被堵了回去。此时王楠只剩下三个目标球,他没有再失望,一一打了进去。和他对局的人叹息了一声:"你这状态差,也还是能赢球啊。"

  "侥幸侥幸。"王楠一边说着,抬起头,却发现李亮还在这边,"我真不要,你把我的衣服拿回来就行了,你可别说给我扔了啊。"

  "我明天就给你拿!"

  李亮说着,把衣服又塞进自己的书包里,拉开门,腾腾腾的走了,楼下看棋谱的胡当当见他满是怨气,很是吃惊,当天晚上得空的时候就说了起来:"难得有个正经的孩子来找你,你怎么又把人气走了?"

  "老板,你不要说话这么奇怪好不好,我会把你和刘老板弄混的。"

  刘成虽然只出现了那么一次,但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提到他,两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哆嗦。胡当当拿着筷子往他的头上敲了一下:"我告诉你,认识点那样的孩子对你没坏处,也许现在你觉得他们无趣,可是将来,人家要比你有出息的多!"

  "将来人家还知道我是谁啊!"

  王楠不为所动的扒着米饭,胡当当一窒,说不出话了。虽说是老同学,虽说有着青春时期最美好的回忆,可如果将来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见了面,最多也就是打个招呼罢了,而即使这招呼里,说不定也会带着三分鄙夷。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说什么,和王楠一样,低头扒起了饭。

  李亮在第二天果然又来给王楠送衣服了,不仅还了衣服,还给了二十块钱,王楠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哪知道李亮在第三天又来了,不仅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一连七天,他竟天天在中午出现,到了第八天,王楠忍不住了:"喂,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

  "不然你天天来找我干什么啊!"

  李亮的脸一红,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动很莫名其妙。是啊,他来找王楠做什么啊,王楠就是个混混、痞子,现在还不上学了,他和他在一起,根本没半点好处。但是,他就是不由自主的过来了,而且,在王楠不怎么搭理他的情况下,来了一个星期!

  "你要有事就直说,我能帮的,一定帮,不能帮,也省得浪费你的时间。"

  "我只是……没地方去。"

  "啊?"

  "我没地方去!"

  王楠脸上的疑惑令他很是别扭,但他还是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但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若王楠笑他,他一定转身就走,此后再也不来。但王楠在这里磨练了一年多,虽然不说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也知道说话要给人留三分了。而且胡当当这里毕竟是开铺子的,李亮要来,最多也就是蹭点凉气。这么想着,他心中还有几分得意,李亮家条件是好,但也稀罕这空调呢!

  "你既然没地方去,那就来找我玩吧,不过我有时候要和人打球,可能没时间陪你。"

  李亮想说,谁又让你陪了,可是,毕竟是他自己厚着脸皮来的,此时还真有些不好这么说,因此他梗着脖子点了下头,心中则想不过两三个月不见,这王楠说话做事就和先前大不一样了?过去他还能教训他,虽然这小子在听他训话的时候总是斜着眼看他,满脸的不服,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能压着这小子的,而现在,他却有一种被他压着的感觉。

  王楠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只是为自己能压过李亮一头而暗暗得意,虽说这空调店铺都是胡当当的,但他真有把胡当当的东西当自己的东西的感觉。

  就这样,李亮天天中午来报道,王楠一开始没有太在意,后来就觉得奇怪了,现在正是暑假,李亮怎么能天天来?就说他没人玩吧,但他家不是在大前门那边吗,从那边骑过来,也还真需要一定的时间的,要换成他,还真更愿意在家看电视。而且他这来的时间也太蹊跷了,天天都是大中午!

  "我每天要来这里补课。"

  "补什么课?你不是都考上一高了?"

  "就是考上了才更要补,人家都是重点中学过去的,我要不努力,很可能就跟不上了。"

  王楠看着他,无语的摇了摇头,心中则想,这好学生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啊。
第三十章

  认识到了好学生的艰难,王楠对李亮的芥蒂也就更少了一些,再加上他天天来,慢慢的,也熟稔了。而且,他也发现李亮并不是那种死读书的,虽然这家伙没玩过游戏,对台球也不是很有意思,但踢足球,看漫画,还给王楠拿来了成套的《灌篮高手》,看的王楠欲仙欲死,那两天,甚至把练习的时间都压缩了。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也说不上多么友好。王楠还是觉得自己和李亮不是一个世界的,他还是会为李亮身上那一套套带有标记的衣服而妒忌;而李亮,也对自己的行动很莫名其妙,他把这归咎于自己缺少玩伴。

  他上的这个补习班,是一高的老师办的,去上的,也都是考上了一高的学生。每一个,虽不能说是百里挑一,也差不多是五十个里面选一个了,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谁都不服谁的。

  而且,李亮过去在大前门,而这个老师在市郊,来上这个老师课的,也都是市区这一片的,其他学生之间,都有着诸多关系,那些人不自觉地就形成了小团体,他很有点被孤立的架势。

  这种事要换成方文卓,那根本就不会发生,要换成王楠,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他从小到大被人孤立惯了。而李亮就不同了,从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就是老师的宠儿,班里同学有妒忌他的,但还是会有很多同学围绕到他周围,现在他头上的光环突然消失了,他不说受不了吧,但也是憋着气的,他倒没想过要报复周围的同学,就想着学出成绩压他们一头。

  别人不来找他,他也不去主动示好,这中午的时候,别人都凑在一起休息游戏,他就有些没地方去了,正巧王楠这里离他上课的地方不远,二楼又有空调,所以就自然而然的,每天都往这里跑了。

  这种情况一直到八月底,高中开课才结束。这一天,是他来市区补课的最后一天,在要离开的时候,他有些为难的对王楠说了这件事。

  "哦。"王楠听了倒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我说,我以后就不能天天来这里了!"

  "以后天也凉快了,你也不用来蹭空调了。"

  李亮被气的倒仰,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的说:"我家有空调,我屋就有一个。"

  "这样啊。"

  他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满脸的不信,李亮真恨不得将他揪到自己家里去看看,不过突然又觉得,这想法,也有点太幼稚了,他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此时却有些意兴阑珊了,停了一会儿,才又道:"我以后不能经常来了,我给你我家的电话,你要有什么事,就找我吧。"

  他说着,写了一串号码,也不管王楠愿不愿意,就塞到他手里了,之后,抱着自己的书包转身而去,王楠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摊开了自己的手。

  "我看那孩子,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的。"

  胡当当站在他身后说,他没有开口。

  "你不要自卑。"

  "我才没自卑呢。"

  "哦?"

  胡当当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王楠转过头,似笑非笑的说:"老板,你的棋谱用上了吗?"

  胡当当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他前段时间研究棋谱,研究的那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还专门买了盒围棋练了练手,本以为总算能在人家姑娘面前充次大头了,哪知道人家姑娘是业余三段!他这大头没充下来,倒成了班门弄斧,第二天,那姑娘就找人说不行了。后来他想法设法的问原因,然后终于得到了姑娘的原话。

  "那人有案底没学历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没脑子,不懂的事情还瞎比划,跟着他,心里没谱!"

  这话一传过来,对胡当当来说,那就是晴天霹雳,当下被打击的,连继续相亲的精神都没有了,此时被王楠翻出来,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干你的活去!"

  王楠吐了下舌头,跑到了楼上。

  李亮中午不再过来,对王楠的生活也没有太多影响,等到九月五号的时候,方文卓回来了。

  方文卓最近两个月那是全国各地的乱跑,虽然每过个十来天总会回家一趟,但大多就那么一两天的时间,他洗洗澡,吃吃饭,剩下的时间,也就只能睡个好觉了。

  他现在还没有驾照,不用长时间驾驶,但每天在那车上,也非常熬人。而且他是一个有志向的,每次别人休息的时候,他都还尝试着摸摸,小心的开出一点,那种大货车他也不敢独自驾驶,只有熟悉再熟悉。

  他知道,一个司机挣钱,一个精通修理的司机,更能挣钱。所以他就算休息,也没时间来找王楠,而这一次,他是特意请了假的,九月六号是他的生日,再之后,他就是十六岁了,可以拿身份证,是大人了,他自己觉得,也是要好好庆祝一下。

  他们家过的是农历的生日,这阳历的,他就准备找些朋友一起过。王楠、马云龙这几个是不用说的了,还有几个过去一起玩的也要招待。现在他能赚钱了,手笔当然要比过去更大,头一天,就发了请帖,包了桌,这天晚上,他们一行十多个,就凑到了一起。

  他们过去都不是好学生,现在更肆无忌惮,就连王楠,都喝了差不多有三两,喝到最后,能站起来走的,不到五个。王楠是其中一个,方文卓酒量是不错,但今天他是寿星,喝的也最多,到最后,就全靠王楠搀扶了。

  "南子啊,我这次出来,才知道、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你、你一定要出去看看,否则人就白——白活了!"他一边在王楠的脖子上冒酒气,一边道,"我说的,你听到了没有?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你……"

  王楠正要说话,突然觉得前方有一个人的来势不对,他微微一愣,那人已来到了他们身前,然后哗的一下,一个板砖就拍了下来。方文卓比王楠高,此时靠在他身上,身体也就更靠前,那板砖啪的一下,就把他的脑袋打出了血。

  "顾海!"

  王楠惊呼了一声,他之所以到现在才认出这个人,完全是因为,现在的顾海和当初大变样。也许眉眼还没怎么变化,但却瘦了几乎一半。

  "去死吧!"

  顾海说着,拿着板砖又照他头上打,他想也不想的,放开方文卓,然后一脚向顾海踹去。顾海没想到这个变化,立刻被踹的后退了一步,而王楠自身,也向后退了一下。

  他稳着身形,正要寻摸点什么东西,就见顾海已向方文卓扑去,当下他也顾不得再找武器了,揉身就向顾海撞去,顾海被他撞的一晃,那板砖也就顺手拍在了他身上,他当下就倒吸了口气,咬着牙抓住了那块板砖。

  "松手!"顾海喘着粗气道。

  "你先松!"

  顾海一笑,真的松了手,王楠一愣,就见他从身体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直往方文卓的脖子处扎去。慌乱中,王楠只看到一片亮光,他想也没想的,伸手就去捞。

  尖锐的疼痛从他的右手传来,他忍不住的大叫一声。顾海没想到这种情况,当下也是一愣,但立即的,他的眼中就闪过一道凶光,他一咬牙,就要把刀拔出来,而在同时,王楠已按住了他的手。

  "松手!你他妈的给我松手!"

  顾海大叫着,拉回拔动小刀。王楠倒吸着冷气,左手勉强按着他的右手,右手则合拢着,握住了刀身!

  不能让顾海把刀拿出来!

  这是他此时唯一的意念!右手已经疼的麻木,在来回的拉锯下,鲜血不断的流下,他瞪着顾海,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

  "你给我松手啊!"

  顾海也疯了,他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是来报仇的,是来找方文卓报仇的!方文卓杀了他妈!那一天,方文卓走后,他妈就中风了,虽然被送到了医院,可也成了偏瘫。

  他当时又怕又慌,只想尽力的将他妈治好,还想着,只要他妈能好,他一定学好,一定改正,一定再也不混日子,哪怕让他重新去参加中考呢,他也愿意!他妈在他的照顾下,的确好了些。但就在两个月前,他爸出轨了!

  他妈又一次晕了过去,而这一次,他妈没有再醒过来!

  这一切,都是方文卓的错,如果不是方文卓那天到他们家去闹,他妈就不会晕,就不会中风,如果他妈不中风,他爸就不会出轨,如果他爸不出轨,那他妈也不会就这么去了!

  都是方文卓的错!都是他!他毁了他的一切!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就逐渐的发展壮大。反正他妈已经死了,他爸也有了别的女人,他还活着干什么?但是在他死之前,他要杀了方文卓!

  他一早就跟上了方文卓,一直跟到现在,他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却不想王楠这么彪悍。这时候他是又急又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他现在就想赶快拿出自己的刀杀了方文卓。

  "你他妈的再不松手,我连你也杀了!"

  他大叫着,而在此时,他们的异常终于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一声尖锐的叫声响了起来——杀人啦——
第三十一章

  方文卓醒来的时候就蒙了,那天他喝的晕晕乎乎的,别说根本就没留意到顾海,就连那一板砖,他也没有什么印象,所以当他一睁眼,看到他娘那哭肿的双眼和他上面的那四个姐姐的时候,只觉得莫名其妙。

  后来他娘,连带着他四个姐姐又叫又骂,他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王楠呢?"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他爹妈连带他四个姐姐都是一愣,过了片刻,他大姐方招娣才慢慢的道:"你放心,他伤的只是手,随便也不会怎么样的,可不比你,伤的是脑袋!你不知道,别说爹妈了,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腿都软了!"

  "何止是腿软啊!"方文卓的母亲文小花立刻接道,"我生了四个,才抱了你这一个,我和你爹这下半辈子就都指着你呢!你要有个好歹,可让我们怎么活!你说这好好的去过个生,却遇到这种事,我听到的时候,就差点没过去。"

  她说着,又哭了起来。方文卓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去了,只有有些无奈的道:"妈,你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哪里就好好了?哪里就好好了?医生说了,还要观察呢!你不知道,你送来的时候,头上冒血呢!"

  "我……"

  方文卓还想说什么,突然就感觉到一阵恶心,忍不住的干呕了两声,文小花立刻尖叫了起来。方家几个姐妹,也连忙找医生的找医生,拿痰盂的拿痰盂,拍胸的捶背的,都哄了上来。方文卓的父亲方茂林也开了口:"别哭了,你看孩儿都被你吓成啥了,你哭丧了!"

  就这么忙乱了好一阵子,方家这边才算稳定下来,而此时,王楠那边则有吴强和马云龙两个人陪着。当时他们两个也喝高了,相协扶着回到家,就一睡到天亮。

  他们两个毕竟是学生,虽然是混日子的,但该上的学,还是要上的。被家人叫醒后,迷迷糊糊到了学校,前两堂课不过是补眠,第三堂课课间休息的时候,就听到有学生议论这件事。一开始两人还没有太在意,在后来听到发生的时间、地点都那么熟悉的时候,他们才觉得不对。等中午去找方文卓,就听别人说,老方家的儿子出了事,脑袋被人家敲了,这才觉得大事不好。

  他们问明了是哪个医院,就去找方文卓。但方文卓当时还没有醒,方家人正在伤心难过,一见他俩,当然是没什么好脸色。两人也不敢久留,知道方文卓没什么大事后,就匆匆的跑了出来,然后这才想到王楠。

  比起方文卓那边的全家出动,王楠这边,只有胡当当一个。这倒不是说他妈不关心他,而是,他根本不敢让他妈知道,在要上手术室的时候,他还拉着胡当当的手,要他不要通知他家里。

  "操,你就会给老子找麻烦!"

  胡当当气的恨不得一脚踹死他,王楠却只是恳求的看着他:"老板……"

  "老你个头!他娘的我不是你老板,我是你孙子!老子自从遇到你就没发生过好事,三天两头跑医院不说,到现在还没有讨到个媳妇!老老老!老板当成我这样,也是天下少有的!"

  "老板,我要是女的,指定嫁你……"

  胡当当愣了一下,骂了一声操,不再说话了。王楠知道他是答应了,这才进了手术室。

  只是答应了王楠,胡当当人也就耗在医院了。少开一天铺子也就算了,但一些杂事也没有办法处理,关键的是,他今天本还和人约好了中午见面呢!少见一个姑娘也就算了,要是得罪了介绍人……以后还有人给他保媒吗?

  他这正为难着,吴强和马云龙来了,他们两个,胡当当是有印象的,当下就把王楠托付给了他们。其实王楠还没醒,让他们看着,也就是以防万一,其实是也没什么事的。

  他对两人匆匆交代了一番,又给了他们二十块钱让他们中午吃饭就跑了,吴马两人愣了下,倒也痛快的接受了。他们对王楠一直有点隐隐的敌意,但此时见他右手包的就像粽子,左手也缠着绷带,也不免动容。

  "听他们说,当时顾海是拿着刀往下扎的,这王楠的手好像都被洞穿了。"吴强开口。

  "没那么夸张吧,要真这样,他那手不毁了吗?"马云龙翻了个白眼,"不过这小子能在那种情况下还不松手,也真不简单,听说警察去的时候,他还和顾海僵持着呢。这次要没他,桌子还真悬!也不枉桌子过去那么对他啊!"

  这话一出,顿时就令吴强想到了方文卓曾对他说过的那番话。隔了这么长时间,他本来已经差不多快忘了,但在这个时候,就有点要忍不住了,马云龙一向比他机灵,现在到了技校,算是接触了半个社会,更是得到了一番历练,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看出了点东西:"怎么,有什么事?"

  吴强左右看了看,王楠住的,是一个八人间,不过此时只有四个铺子上有人,因为是中午,这些人大多都在休息,一个没休息的,也在看书。王楠的这张床靠着门,右边的,也没人住,他要压低了声音,倒不担心会有人听到。

  "到底是什么事啊,看你神秘的!"

  "我给你说啊,这事,本来桌子只给我一个人说的,但今天这事吧,我觉得……真应该和你说说。"

  马云龙心下不快,面上却笑了一下,然后道:"啧啧啧,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搞什么秘密活动呢!行了,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算,我多稀罕啊!"

  他要表现的很想听,吴强说不得会拿一下架,但他这么一说,吴强顿时就不服了起来:"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你要听了,也会佩服桌子的,其实这事啊,根本就是桌子安排的!"

  马云龙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当下就有点发愣,吴强更是得意,仰着脸,就把方文卓当初给他说的那一套说了一遍,最后还自己总结道:"你看那些港片,做老大的,总有兄弟为他舍生忘死,桌子这也不比那些老大差呀!"

  马云龙听的怔怔的,他不像吴强,只是单纯的觉得方文卓厉害。在这个基础上,他更有一种心寒的感觉。他想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服过谁,到了十八中后却被方文卓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是不是也是他计算的?他想王楠为了方文卓这么舍身忘死,在刀子扎进手里的时候,还按着顾海不松手,换成他,是不是也会这么做?

  这么做倒没什么,关键是,他给人家讲情义?人家给他讲利益?

  马云龙毕竟才十六七岁,也许再过一二十年,他会觉得这没什么,但此时,他却只觉得身体发寒,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喂,你怎么了?"

  吴强虽然是个马大哈,但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当下就碰了他一下,道,他摇摇头:"没什么。"

  "那你说,桌子是不是很厉害?要不是他当初那么对南子,就南子那脾气,今天保准不会这么对他。"

  马云龙干笑了两声,吴强斜了他一眼:"古里古怪的。"

  两人都没有发现,此时,王楠的左手,握成了拳。

  王楠是被尿意憋醒的,他醒的时候,吴强正在神经兮兮的打量四周,要给马云龙说那件事,他本来还有些迷糊,听了也有些好奇,当下就没睁开眼,哪想到就听到这么一出。

  如果说马云龙听了这番话还只是心寒的话,那他则是如遭雷击。一时间,脑子就一片片的抽搐的空白,除了左手无意识的握成了拳外,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断的这么想着——怎么,会是这样呢?

  他没什么对不起方文卓的啊,方文卓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只是为了试验?只是找一个听话的小弟?这是什么理由?王楠觉得很好笑。可是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是觉得整个身体都是疼的,疼的他只想大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一段时间的,总之当他一瓶点滴打完,他才悠悠的醒来。吴强是个没心没肺的,见他醒了,还很高兴:"南子你醒了,你昨天真是太猛了,了不起!"

  "……桌子呢?"

  "他应该是没事的吧,他家人都在那边,我们也不太好往那边凑。"

  方文卓轻易不带自己的朋友回家,知道他家的,也就只有王楠和他们两个了。虽然方文卓算是为他老爹挣了面子,但方家的人并不喜欢他走这条道。特别是文小花,总觉得自己的孩子要不是认识这些坏朋友,一定是要上大学的。

  王楠因为长得斯文秀气倒还没什么,吴强和马云龙则因为一身的匪气而很受了些冷眼。

  "他在哪个病房?"

  文强说了,王楠点点头:"你们不去上学吗?我也醒了,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们忙你们的吧。"

  马云龙道:"我们也没什么事,少上一天两天的也不算什么。你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吗?胡老板留的钱还有剩。"

  王楠沉默了片刻:"我先上趟厕所吧。"

  他说着,就下了床,也不让吴强和马云龙陪。那两人想着他虽然右手受伤严重,左手看起来却是没有太大问题,又没有别的事,厕所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没有坚持。一直过了五六分钟,两人才觉得不太对。

  "喂,小龙,南子这去的时间也太长了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吴强有些担心的说,马云龙和他一起到厕所去找,却什么都没发现,顿时,两人都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第三十二章

  王楠慢慢的走着,他对这个医院,并不熟悉,不过总是可以问的。问上两个人,也就问到了确切的地点。此时方文卓的父亲和他的二姐、四姐已经回去了,三姐也去吃饭了,只有他妈和他大姐在照顾他。

  方招娣没见过王楠,文小花却是认识他的,一见到他,就笑了起来:"哎呀,小楠你来了,快坐快坐,吃苹果不吃?吃梨不?快坐呀,别客气,我们家小桌这次全靠你了,真是多谢谢你啊!"

  方招娣一听是王楠,也热情了起来,将一张他们从家里带的马札放到他旁边:"坐啊,快坐吧,手疼不疼?一会儿让我妈回去给你炖点猪蹄,那个,你不是回民吧?"

  这种热情,若换成过去,王楠总会有些受宠若惊的,现在则恍若未闻,他只是直直的看着方文卓。方文卓此时的脸色比早先更白,头上扎着绷带,但并不损及他的容貌。他本就长得浓眉大眼,这出去历练了一番,更添了一种成熟。

  他看着他,心中则有些恍惚,只想着,看起来这么正直的一个人,心肠怎么就这么坏呢?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怎么这人就想着一步步引他上钩呢?还说看他顺眼,这人一定是看他非常别扭吧!

  此时王楠的心思也有点极端,直把方文卓过去对他所有的好都当做了是别有用心的。

  "南子,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吃饭了吗?"

  方文卓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也有点发毛,就开口道,文小花和方招娣也连忙跟着询问,王楠回过神,抿了下嘴:"我有些话想问你。"

  "你问。"方文卓心下一愣,敏感的觉得王楠问的,也许不是什么好事,因此就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大姐,"你们先回去呗。"

  王楠此时魂不守舍,也没注意到他这话是对谁说的,就道:"你放心,问了这话,我就回去。"

  方文卓连忙道:"不是说你的。"

  王楠也不理他,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开口:"你当时,为什么找上我?"

  "什么?"

  "你要和我做朋友,是不是为了做试验?"

  方文卓脸色一白,顿时只觉得嘴巴发干,他想说点什么,但却一时找不到话,王楠继续道:"你对我好,是不是就想看看我之后是不是会报答你?"

  "南子……"

  "是不是!"

  王楠的声音带了几分尖锐,方文卓本就觉得头疼,此时听了,更是觉得太阳穴霍霍地跳,文小花注意到了他的不对,连忙道:"哎呀,做什么呢,做什么呢!小南,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和小桌这么好,可不要吵架啊!"

  方招娣也道:"是啊,你和小桌现在都受了伤,有什么话还是以后再说吧,大姐先送你回去……"

  方文卓捂着头,艰难的开口:"妈、大姐,你们别乱了,南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就说我一开始有那样的心思,到底、到底……"

  他竭力的想辩白,可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

  过去的王楠,阴沉、偏颇,还有这那么一个身份——虽然方文卓对于扫大街的,本身并不怎么敏感,可大多数人提到的时候,总是会带着一点鄙夷。方文卓自幼就是个有主意的。他交的朋友,都是对自己有用的,比如马云龙,脑子灵活,在班里有威望;再比如吴强,身强体壮,很有威慑力。他和这两个人来往的最多,是因为彼此也算是臭味相投,但也是因为他们对他有用。

  而王楠有什么用?

  学习不是最好的,家里也没有钱,性格还不好,也没有什么人缘。既不讨老师喜欢,也不得同学欢迎。简直就是百无一用。因此虽然在楼层里碰到过几次,但方文卓从没有将王楠放在心上过。

  一直到那次他们一起蹲办公室。王楠白着脸,默不吭声的蹲着,既不像有些人那样故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也不像他们这蹲的久的已经麻木的只会嬉皮笑脸,他在那里,就仿佛真的不在意,不知怎么的,方文卓就想到了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方文卓那时候也不过才十二三岁,虽然想的多一些,可到底也没什么见识,他的心计手段也都是跟电视电影学的。此时见王楠这个样,就觉得他应该是那种天生冷漠,不轻易与人交好,但如果他认可了你,就一定会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

  他也不过是脑子一热,就凑了上去。后来和王楠相处下来,几乎就忘了这个初衷——他再胸怀大志,也还没有在此时就有城府到这个程度。王楠聪明,这种聪明不是马云龙的那种小心思。马云龙也是够聪明的,脑子活,学什么都快,下手也刁钻。而王楠的这种聪明隐隐的,就更带了一种大气。方文卓也形容不出来。但如果真让他选择的话,他更愿意和王楠在一起,不累。

  而且王楠还体弱,这无形中满足了他大男子主义的需要,他不自觉地就会偏向他。他自己没觉得这有什么,但当吴强马云龙问起来的时候,那就需要给个理由了。

  可是给什么理由?

  王楠要是个女的,那一句话就能完事;王楠要是对他有什么恩义,那也没什么问题。可是王楠和他认识的时间最晚,对他们这个小团体的贡献最少,他要找理由还真不好找。

  在那仓促间,他也就随口说了句试验。再之后,对吴强的解释,也是基于相同的道理,他想着吴强老实没那么多花心思,对自己也言听计从,他应付了他,下面的事情也好办了。

  他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更没有想到,吴强会把那么久之前说过的话又翻出来。他的脑袋本就疼,现在更是疼的厉害,想说什么,一时间却只是嘶嘶地倒吸气。

  他母亲和他大姐也顾不上王楠了,叫医生的叫医生,问话的问话。王楠在那里看了,冷然一笑:"恭喜你,试验成功了。"

  说完,转身就走,方文卓那边见了,想拉他,却觉得脑上一阵剧痛,再之后,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王楠一出来,就遇上了吴强和马云龙,两人一见他果然来到了这里,都是一阵心虚。吴强是顿时说不出话了,马云龙想了想,开口道:"南子,你也别想太多了,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吴强连忙道:"是啊是啊,当时桌子说的也含糊,说不定是我误会了。"

  王楠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答话,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吴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马云龙拉住了:"这事得他自己想明白,你再想也没用。"

  "可是、可是……"

  他可是个半天,也没可是出什么。而那边,王楠已晕晕乎乎的走出了住院部,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想着这么走走看。他觉得自己真是个笑话。他爹不要他,他娘有了弟弟,他认为最好的、是要当一辈子的朋友的,不过只是为了做一场试验。

  那么疼、他那么疼的拦着刀,那么努力的护着方文卓,那时候让他去死都行,可结果,不过就是一场试验!就是从认识了方文卓,他的成绩开始下降;就是从认识了方文卓,他变成了老师眼中的坏学生;就是从认识了方文卓,他开始请家长!

  如果没有方文卓,他也许已经上了高中,也许已经上了中专,还也许、也许什么都不是……可是,他以为的友情、以为的快乐,也根本什么都不是!

  "南子!南子我叫你你听到了没有!"

  胡当当按住他,王楠这才慢慢的抬起了头:"老板?"

  "操,不是我还能是谁?我说你这副梦游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你那两个朋友呢?我不是让他们看着你吗?"

  "朋友?"王楠嘴角抽动,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我有什么朋友?"

  胡当当皱了下眉:"说什么混话呢,吃过饭了没?医生又来看你没有?你的手还疼不疼?我说你这小子,昨天发什么神经,打架都不会打,笨死了!他拿刀你不会拿砖啊,别往头上敲,其他地方情打了,虽说打出个好歹会犯事吧,但也不能让人就往你手上扎啊!"

  "老板……"

  "什么?有事直说,这么腻歪做什么?你虽说要嫁个老子,但老子是只喜欢女人的,你别以为你和女人一样腻歪,我就会喜欢你。"看出他心中有事,胡当当故意胡扯道,他今天的相亲又不怎么成功,心烦意乱下,就想去摸烟。

  "老板,你收留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收留我?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要给我饭吃?为什么要让我练球?"

  胡当当被他这一连串的为什么弄了个头蒙:"什么为什么的?是你自己死皮赖脸的要留下来练球的啊,不给你饭吃,难道要饿死你啊。喂,我说你小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怎么总说点莫名其妙的话,该不会,也被拍了脑袋?"

  王楠看着他,突然露出了自己的一对虎牙,笑了起来,而与此同时,泪水也从他的眼眶中流出。胡当当也顾不上去拿烟了,他手忙脚乱的拍着他:"喂!喂!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啊!"

  "……老板,我很难受。"王楠的头抵在他的肩上,慢慢的开口。
第三十三章

  胡当当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在这个过程中,他给王楠买了瓶水,又将他拉到了医院里的小花园。在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后顿时有些无语了,心说这些小屁孩,怎么这么多事啊!自己当年,可没这么精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吗?

  "南子,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你妈对你好,那是因为你是她儿子;你老师对你好,那是因为你是他学生……当然,现在你老师对你不是多好,但这不是他的错。如果你一直是个好学生,像李亮那样,他总会以你为傲的。同样的道理,方文卓……他其实也没有理由一定要对你好的!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的照顾你,但表现出来的,总是对你好的。你也总受了他的益处,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王楠的头正靠在胡当当的肩上,虽然没有再哭,但也是呆呆愣愣的,胡当当知道,他此时是饱受打击,但安慰人这活儿,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想了想,就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当然,你现在已经还他了,而且还过了。可是,咱们出来混的,都有那么一句话——愿赌服输!这一局你栽了,那就痛痛快快的认了吧,要是真气不过,那就想办法报复过来,要是觉得不值当,就一笑泯恩仇,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这梁城虽然小,但要想天天碰到,也不容易。"

  王楠依然不说话,胡当当从兜里摸了包烟,吸了一口:"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傻逼,家里有钱,他爹妈也疼他,他要是能和别人一样老老实实的长大,那以后不说混的怎么光彩,起码也能得个不错的工作。这么说吧,公检法,那是只要他想,就有可能。但他傻,总不想走正路,还觉得那些当大哥拜兄弟什么的很酷,很有型。也跟着人家瞎混。他家里有钱,就算把人家打伤了,也能收尾,但是有一天,他闯了大祸。"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王楠不由得回过了头。他一开始并没有在意胡当当的话,但此时,却不免被他周身的那种悲痛所吸引。胡当当狠狠地吸了口烟,又道:"他拿刀,砍了人,砍人的理由可笑的不得了,他却拿了刀,当然没砍死。不过他爹妈却再也兜不住了。他爹为了保他,把自己的位置都让了出去,他妈、他妈……"

  说到这里,他的嘴唇哆嗦了起来,夹着烟的手也来回晃荡。

  "老板……"

  他仿佛没有听到:"他妈得了癌症,死了!他连他妈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他在那里的时候还抱怨他妈后来不去看他,还怨天尤人,还想着要不搭理他妈。但他妈那时候已经得了癌症,就是在他进去的那段时间,他妈已经得了癌症!他妈一直瞒着他,一直不做手术。一边化疗着,一边每星期都坐长途车跑到二三百公里外去看他一次。他见他妈瘦了,也不知道要他妈好好保重身体。还抱怨他妈天天抹粉擦口红的!"

  "老板……"

  "你知道他对他妈说过什么话了?"胡当当的嘴角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他妈,那一次,他妈已经三个星期没看他了,因此他一见他妈就说——'我坐牢你是不是很高兴啊,天天打扮的这么漂亮,是不是想找野男人啊'!"

  "老板!"

  "你看,连这么不是人的话他都说出来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一个屋里的,有人拿着他妈开玩笑,说他妈漂亮,他觉得这伤了他的面子,伤了他的自尊。所以,他又反过来伤他妈!他妈当时只是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也后悔的,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他妈死了!他妈死了!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他连声对不起都不能对他妈说!他已经后悔了!可是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就算他再说多少次对不起,他妈都听不到了!"

  "他妈养了他十五年,十月怀胎,几经艰辛。从小就让他不缺吃不缺穿,托人从上海给他捎衣服带玩具,从没有动过他一根指头,没享过他一天的福,临死了,还想着要给他留条后路,怕他以后,没有饭吃……"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长长的吸着气,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当他走出监狱,只有他爸一个人来接他,他跟着他爸到了兴和街,听到的,却是这么一个消息。那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后悔,那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遥不可及,可是,又有什么用?就算他哭断嗓子,他妈也不会再回来了。

  王楠怔怔的看着他,胡当当咬了下牙,摸了把脸:"操,都是你的事,老子很久没有想过这些了!你刚才问老子什么?哦,对了,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因为老子不想再让你变成我!是的,那里面的那个混蛋就是我,我他妈的到今天都是在靠我娘吃饭!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对你不好,包括你老子,但只有你娘,是绝对不会对你不好的!你是她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就说现在生小孩不像过去那么危险了,但你想想,肚里抗个球,那是什么滋味?还一抗十个月!就凭这,你一辈子都欠她!你现在还有机会报答,老子,那是再跪地上磕十个头、一百个头,也找不回来了!"

  "我知道方文卓的事令你难过,可你想想这算什么呢?是,你的手伤了,你的感情浪费了。可你这手又不是残废了,那流的血,多吃点猪血鸡血啥的也就补回来了。至于说感情问题,你看老子失恋这么多次,不也过来了吗?我说的你听到了没?"

  "……听到了。"

  "大声点,没吃饭啊!"

  "真没吃。"

  "操!"胡当当将烟头扔到地上,"行了,老子带你去吃饭,就吃猪血,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想吃?"

  "不是。老板……"

  "有屁快放!"

  "你失过恋吗?"

  "嗯?"

  "不是还没恋上,人家就和你分手了吗?"

  "……我看你他娘的是真好了,都有心思来消遣老子了!"胡当当书着,就用胳膊拐着他的脖子,直把他拐的嗷嗷叫。

  要说王楠是真的被开解开了,那也不是,只是胡当当都拿这样的伤痛来安慰他了,他再死气沉沉的,也太不知好歹了,而且比起胡当当,他这又算什么呢?但这不代表,他真的能释怀,他只是不再提起,也不再想起罢了。

  他也没有再住院,虽然医生说,他的双手其实伤的不轻,需要再多观察,但他和胡当当都只把这话当做医院的一贯敲诈。他就伤着了手,虽说生活有点不便吧,但也能吃能喝的。而且双手现在又包成这个样子,要怎么观察?拍片子吗?那也不用住院啊。

  因此拿了点药他们就回去了。台球铺里,关于这种事当然是消息灵通的,王楠一回去就受到了热烈欢迎,人人都说他讲义气有勇气,是个汉子,他听了,只有笑笑。

  过了两天,方文卓的三姐找上了门,她提了一保温桶的黄豆炖猪蹄,还有一本书,方文卓的三姐方有娣和方文卓的关系最好,王楠也和她见过两次面,还吃过她送的巧克力。见了她,也不好直接把保温桶摔出去,只有硬着头皮接了。

  "你不要怪他不来看你,实在是他这两天不怎么好,你不知道,你那天走了,他就又昏迷了,这两天醒了也呆呆愣愣的。这猪蹄,是你阿姨让我炖的,这书,却是他让我送来的,说你喜欢这个。"方有娣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我不知道你和小桌怎么了,但你们那么好的朋友,就算有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小桌的错,我让他道歉,他现在正病着,要不,你去看看他?"

  王楠咬着牙不出声,胡当当道:"那个……你先回去吧,这些小孩子们的事也难缠着呢,他们俩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好,我想那个方文卓也没说让南子去看他是吧。"

  方有娣是真心想让王楠去看自己的弟弟的,他们全家都看出来了,方文卓情绪不高,就是因为王楠。在他们想来,小孩子之间能发生什么矛盾呢?要不是王楠早先那么救过方文卓,他们还要说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呢!

  只是她向来是个温顺的,又不善于对付男人,听了胡当当的话,虽不愿意,也还是失望的走了,回去和方文卓一说,方文卓倒没什么,虽说他也失望,但他知道,王楠是不会轻易原谅他的。王楠那种性格,对你好的时候,那是真的会舍身忘死,可也就是因此,才更不好弥补。想到王楠为他受了那样的伤,他其实是有些得意和感动的,但再想到王楠对他的态度,又有些灰心丧气。

  他的伤虽然不轻,但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也稳定住了,后来又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就跑到了驾校。他其实是想着继续出车的,但他娘死活不同意,他就想着趁这段时间,把驾照考出来,虽说他年龄不够,但此时驾照的管理还不怎么严格,只要交够了钱,一般总没问题的。

  他又在家住了一个月,期间去看过王楠两次。一次王楠不知道,一次王楠也看见了他,但立刻就调开了目光,他在那儿站了一阵,然后,也没趣的自己离开了。

  他们当时考驾照的,大都是走个过场,他却学的很认真,一场课都不拉,没课的时候,也自己去练习,只把他娘心疼的直嚷嚷,说再也不让他出车了,可不管他娘再反对,两个月后,他还是上了他三哥的车,而这一次,他已经算是半个司机了。
第三十四章

  一般来说,货车的配置就是两个司机,人歇车不歇。虽然劳累,但一趟下来,长途的话少说也能弄个上千块,运气好了,三五千也不是不可能。因此很多人靠此发了财,方文卓的三哥刘明全也是其中的一个。

  此人当初家境很不怎么样,能娶到方有娣,完全是靠耍无赖。不过此人倒也有几分狠劲,娶了老婆也知道养家,见别人跑车发了,他也千方百计的借钱买了辆二手的小卡车,起初要路子没路子,要货源没货源,但熬了两年总算被他熬了出来。

  小卡车是早就换成了大卡车,家里也新翻修了房子,若换成一个有志气的,说不定会憋着这股劲借钱再添一辆车,可刘明全就是个惫懒的,觉得自己有了钱,就可以享福了。

  正巧方文卓有心跑车,他就把这盯人的事交给了他。他自己,则每天打牌喝酒,与新找的姘头厮混。他只觉得方文卓是他的小舅子,又靠着他生活,怎么也不敢不老实,却不知方文卓是早就有了准备。他盯车盯人倒是真的用心,晚上从不睡觉,和值夜的司机一起盯着路况,只在白天的时候补眠。收货交货的时候也都极为小心。

  跑车回来,该交给刘明全的钱也从不少一分。如此过了两个月,刘明全已有些离不开他了。他这修养的时间里,刘明全只有自己上,他本身就是个司机,自己上的时候,为了节省费用,就辞了一个。

  这种日夜颠倒的事情,他过去做着还好,养了不过几个月,再做起来,那是怎么做怎么难受,盼着方文卓好的心,那是比文小花更要强上几分。一见他能出车了,立刻就又请了个司机,还把他的工钱给添了一百。

  "跟着哥好好干,将来你能独自出车了,哥给你这个数!"

  他把一只手翻了一下,又翻了一下,方文卓知道,那表示是一千五,在此时的梁城,那真的是极高的工资了,刘明全给别的司机开的工钱,可远远没有这么多。其中一个跟了他干两年的叫张格的多些,有一千,另外临时找来的,不过八百,比他现在,都不多多少。

  "谢谢哥,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我知道你一定有出息!"

  从此以后,刘明全对他也就更倚重,有时候他交上来的钱,连数也不数,直接就放兜里了,当然有时候他也会过后再去查,但每次都发现,没有任何问题。当然也不可能一点都不错,但他们跑远途,有时候要路过几个省,油价、路况、食宿,都没有个准,一趟车下来有个一两百的浮动,太正常了。

  他也想过,方文卓将来有可能抢他的生意,可再怎么说,方文卓也不过十六七岁,还是一个小毛孩,等他长大懂事的时候,他说不定已经不干了呢!更何况,买一辆车可不容易,方家又是个穷的,就说只他这么一个传根的吧,也不见得有这个魄力呢!

  砸锅卖铁的买车,是刘明全生平最得意的事情,总觉得,别人是做不到的。

  而方文卓这边,该做什么,还是那么做。他虽然盯人盯的紧,但一路上的饮食却大方得很。晚上和中午都是四个菜,早上起码有俩鸡蛋,到了地方,也会尽力的给司机们找个干净舒适的旅馆。

  此时物价还低,这些饭菜也费不了多少钱,司机们也知道他用的其实还是刘明全的钱,但他们都愿意承方文卓的情,更何况,方文卓还经常用自己的钱给他们买烟。

  出车的,酒是轻易不敢喝,烟瘾一般却都大,方文卓给他们买的希尔顿三五他们虽不见得就十分喜欢,却也觉得方文卓是真的尊重他们。因此在他问一些事情的时候,也愿意回答。方文卓慢慢的,对这货运也就极为熟悉了。还有的时候,也能跑上一段路,虽然还需要有人在旁边看着,但按照他的进步,不用一两个月,就能挑大梁了。

  "像你这么聪明又能干的可真不多见。"张格一边吸着烟,一边看他驾驶,"我家小子长大后要是有你这出息,我就满足了。"

  方文卓把车子停在一边,笑道:"张哥太客气了,我这算什么出息啊,小侄子将来是要上大学出国的。"

  "上大学出国的能有几个?像你这么稳重的可不多!我那小子,就是太皮,一点个小屁孩就自以为是的不行,又不听劝,将来啊,必定要吃亏的,也只希望他那亏吃的少点。"

  方文卓勉强的笑了下,低下头去摸烟。心中不免的,想到了王楠,他这些天出差,但凡到大城市,必定要到书店、影相铺这些地方去搜集有关台球的东西,王楠收了东西却始终和他没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搭理他。

  他不知道,此时王楠正在和自己的右手较劲。

  他的左手伤的比较轻,好的也快一些,右手却几乎要被扎个窟窿,只养了一个多月,才像是养好,但别说打球了,连拿根筷子都是难的。他一开始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太长时间没有练习的缘故,直到过了一个星期也没有好转,他和胡当当才觉得不对。再到医院去看就说是小鱼际肌和骨间肌出了问题,还说有可能损害到神经。

  "这医生,你能不能给一个确切点的答案啊,你老说这可能那可能的,到底要怎么治啊。"胡当当一听这大夫嘴里没什么准话,不由得急了起来,当初王楠出院,也是他同意的,万一这孩子的手真落下了毛病,那可怎么办!

  那大夫看了他一眼:"先按肌肉的问题治,关键就是做理疗,还要他自己多锻炼。放心,肌肉的问题不是多大,只要他有恒心,总是没问题的。他不是弹琴的吧。"

  "不是,但他是打球的。"

  "打球?我看他这身体也打不出个什么样,还是好好治疗吧。"

  "医生,他是打台球的,手很重要的。"

  那大夫对台球的理解和当时的梁城人的平均水平一样,就以为是一种游戏,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总之,只要好好练习,还是有希望恢复正常的。"

  "那、那神经?"

  "只要问题不大,神经会随着肌肉一起恢复的。"

  胡当当放下了心,回去后就开始督促王楠练习,王楠自己也非常用心,虽然疼的厉害,但还是掰着手指头,一点点的做恢复。手指头仿佛粘在了一起,每动一下,都有一种撕扯的疼,每次练习做下来,都是满身的虚汗。而每在这个时候,他就会想到方文卓,想到那个晚上。

  而每到这个时候,他又会自虐似的,更用力的去掰自己的手指头。他想,自己一定要记住这次教训,以后永不再犯。无缘无故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就在这个关头,李亮撞了上来。

  他现在虽然才高一,但一高的学校,本身就有一种竞争的风气,他又不愿服输,自然更加努力。因此虽有节假日,却也没有来找王楠。但也就这么奇怪,他越用功,却又不免的会越多次的想到王楠。

  想到他当初对着那道对他来说很挠头的题目时的漫不经心,想到他在那个胡同里出现时的无奈,想到他打球的认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想到这些,后来他想,也许是因为王楠的身上,有一种他所没有的东西。

  那种东西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很想接近。

  王楠现在对方文卓正恼的厉害,连带着对李亮也没好脸色,过去还会应付他两句,现在直接摆了个脸。李亮闹了个没趣,本想走的,却被胡当当叫到了一边,弄明白了前因后果。顿时,他也不恼了,只觉得王楠可怜,再走到王楠身边时就期期艾艾的说:"你别难受了,那方文卓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是啊,我眼瞎了。"

  李亮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当下脸一红,想了想才又开口:"你喜欢吃提子吗?我明天给你拿来点好不好?"

  "什么是提子?"

  "有点类似于葡萄,但比葡萄好吃。"

  王楠点点头,李亮见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兴趣没有,不过第二天,还是提了一嘟噜拿了过来,同时拿来的,还有两本《知音》,王楠一开始只觉得他是拿给自己解闷的,他对文学上的东西不是多有兴趣。但他现在不能打球,练习恢复也要有个度,因此没事的时候也会翻翻,就见里面很有一些励志故事,顿时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觉得李亮这人,傻的真有些可爱。

  这一天上午,他妈姜小莲就来了。他手受了伤,自然是不敢告诉姜小莲的,好在张望正是淘气的年龄,姜小莲也没有多少心思再顾虑他。后来他拆了绷带,去看了姜小莲一次,因为也没有在家里吃饭,姜小莲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姜小莲轻易不往这边来,王楠见到她,很有点惊讶:"妈,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缺钱吗?"

  "没有,不是说了吗?你儿子能挣钱了!"

  姜小莲皱了下眉,到底没有说他什么,只是道:"你最近……见到什么人没有?"

  王楠一怔:"什么人?"

  "哦,没什么,我就问问!那什么,你弟弟要上幼儿园了,就在这二师附小,以后,我也能常来看你了,怎么?你不高兴?"
第三十五章

  二师附小是梁城的重点,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是极好的,从这个幼儿园毕业,也会更容易考进它本身的小学,再之后,也更容易进重点中学。当然,要进这样的学校也不容易,若本身不是教育系统的,没有指标,那就要权势、要金钱。

  张全一个修自行车的,能有什么权势,这显然,就是找钱推的。王楠最近虽然也体会到了他妈的难处,但听了这话,难免心中有点酸涩,再听她问自己高不高兴,只有一笑:"高兴。那什么,你要来不及,等将来我也能去接小望,就把他先放到我这儿,等你来了,再带他回去。"

  姜小莲一怔,王楠道:"当然,我这儿是乱了点,不过二楼还算清静。"

  姜小莲笑了起来:"我家南子,果然是长大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楠见她眼眶有些泛红,正要安慰,突然听到这么一声尖叫,然后就见姜小莲如同疯了似的冲向一个男人:"你来这里做什么?滚!滚!你他妈的给我滚!"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向那男人的头上身上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那男人一边躲着一边嗫嚅的开口:"小莲……"

  "你少叫我!你个什么东西!滚!你再出现在这里,老娘剁了你!你个没卵蛋的!你个傻孙!你个不要脸的!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的!"

  "我、我来看儿子!"那男人虽然不敢还手,但却提高了声音,"姜小莲,你不认我行,但儿子却是我的亲生骨肉!你不能不让我认他!"

  听了这话,姜小莲更是暴怒:"儿子,你这时候来说儿子了!他生病的时候你在哪儿?他受委屈的时候你在哪儿?他缺学费的你在哪儿?老娘是让他丢脸,但你这个爹更他妈的不是东西!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他认你!你走不走?不走?我就都说出来了!我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好,只要你王金贵不怕丢人!"

  "小、小莲……"

  王金贵有些哀求的看着她,她却不为所动,瞪着眼:"老少爷们都听着啊,这个人,叫王金贵,是机械厂的工人,早年我和他结过婚……"

  "我走、我走!"

  听他真的要吆喝开,王金贵也站不住了,趁着人群还没有围上来的时候连忙脱身,临走前还向王楠这里看了一眼,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旁边的姜小莲已经要吆喝了,他也不敢再留。

  这一出,虽然闹的激烈,但却非常迅速,还没等那围观群众上来,已经结束了。有那好事的想上来问是怎么回事,但见姜小莲那副恨不得杀人的样子,也止住了脚步。

  "南子……"

  姜小莲喘了两口气,走到王楠身边,王楠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妈,刚才那人……"

  "……那是王金贵。"

  王楠点了下头。

  王金贵!王金贵!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虽然他的印象中几乎没有这个人,但是,他记的这个名字!在他需要填写资料的时候,总是要用到这个名字的。有时候他也会想,这个王金贵,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有时候会有这样的幻想。这个王金贵,是一个大人物,他和自己的母亲分开,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的,他也一定不是不想要自己,等到有一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定会令所有人惊讶。那时候,那些看不起他的、鄙视他的、欺负他的,都会认识到,原来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爸爸!

  这些东西,当然都是受电视的影响,他自己也知道不太现实,但是,总有这么一种盼望。当这份盼望消失的时候,他对这个人也没有了感觉。他没想到,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在前一刻,张望的爸爸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提前大半年,就将自己的儿子预定进了二师附小,而他的爸爸,就这么狼狈的出现了!

  虽然当时还有些距离,但王楠却对他印象深刻。记的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毛衣,然后就是一条黑色的裤子,那毛衣虽不破烂,但也灰的有些泛白,一看就是多少天没有洗过。那张脸也是灰扑扑的,嘴唇干裂,眼睛挤到一起,脸上的折子一条条的。眉宇间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猥琐。想到张望的爸爸张全,虽说长的也不好,可衣服总是干净的,大部分时间虽比较沉默,见了人,却总是会露出笑脸——还会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二师附小!

  "你不要理他,就当没他这个人。"姜小莲摸了摸他的头,冷笑道,"这人,是一贯没有脸皮的。你要是理了他,以后就没安生日子了,他要死缠着你不放,你就说我说的,就要把他那些丑事都抖出来了。"

  王楠犹豫了一下,道:"妈,他……都有什么事?"

  "这你不要管了,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要怪我挡着你不让你见他。他要是早先来找你,再怎么说,我也会念着他是你爹的情分的,但这些年他都没出现过,现在突然冒出来,总是不安好心的。你大了,机械厂不行了,他说不定还指着你给他养老呢,做他的春秋大梦!"姜小莲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总之你不要理他就对了。"

  王楠慢慢的点了下头。姜小莲又交代他两句就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王楠对胡当当说起这件事。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下次他要是再来,我会会他,要是他还有点谱呢,那你偷偷的和他保持一点来往总没什么。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爹,想让你养老送终,大面上过得去也行。要是没谱,就是想来沾光的,那你就听你娘的吧。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告诉你,这男人大多心性凉薄,就说我那个爹,当年也是不错的了。可后来呢?娶了后妈就光顾着他那一家子了。有了后妈就有后爹,这老话虽然不是绝对对的,但既然有这样的话,那就有几分准。当然,也不怪他,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胡当当一边说,一边在锅子里面涮羊肉,涮好了在芝麻酱里一拌,塞到嘴里:"当然,你的情况不见得和我的一样,你那个爹不见得又娶了,但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吧,我说,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不是,老板,我觉得你说的,好像你不是男人似的。"

  胡当当脸一黑,拿着筷子指着他:"你一天不拆我的台就不舒服是不是?我好心好意的劝你,就是为了让你找我的毛病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王楠连忙往他碗里夹羊肉,"是我的错,我嘴欠,我就是这么忍不住一说。"

  胡当当哼唧了一下:"行了行了,这羊肉还是老子买的,拿老张的钱捧老张的脸,这活儿你倒做的麻利。老子当然是男人,但老子不是一个庸俗的男人,老子将来,那指定是疼媳妇疼孩子的!而且老子一定只要一个孩子,就可着他疼!"

  王楠张张嘴,到底是忍住了,心中则不由得想,你当然不庸俗了,你这相亲了这么多次,从文学女青年到体校老师,你跟着人家从古典文学看到现代搏击,那也真算得上知识渊博了。

  胡当当当然看出他目光异样,可他只做没见,心中也不由得想,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生了这么一张刁钻的嘴,总说到人的痛处。

  过了两天,王金贵果然又来了,胡当当见了,就堵了上去,王楠坐在胡当当的位置上,看着两人在那边交谈,过了一会儿,胡当当对他招了下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

  "有什么话,你们两个说吧,不过南子,记的中午前要回来。"

  胡当当说着,拍了下他的肩,王楠心中一沉,胡当当这么说,那明显是告诉他,不适合和王金贵深谈。

  "你……吃饭了吗?"过了一会儿,王金贵有些小心的开口。

  "嗯。"

  "还想吃什么?"

  王楠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现在离得近,他更能看到王金贵脸上的皱纹,还看到了他头上的头皮屑,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酒气,现在还是一大早,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喝过酒过来的,那就是昨天晚上喝的了?这要喝多少,隔了一夜还有味道?

  "我……我一直想着你,你……你身体好吗?"

  "好,你呢?"

  "我也好我也好。"觉得他关心自己,王金贵高兴了起来,他从兜里摸出根烟,"我听那个姓张的说了,你现在住在这里,这怎么成?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我那机械厂的房子,还带暖气呢!"

  王楠歪了下头:"回去?"

  "回去,咱爷俩在一起。你放心,我没有再结婚,就咱爷俩!你要想上学呢,我想办法让你上学,你要不想上呢,现在这样也成,找个地方打工,也满挣钱了!你现在开始存钱,将来也好娶媳妇,就在我那里结,将来我给你们带孩子!"王金贵说的高兴起来,露出一口被烟熏的黑黄的大牙,"机械厂虽然不行了,但我每月还能有一两百,吃不住你们多少。"

  王楠笑了:"那我要去上学呢?"

  王金贵一怔:"那就上啊。"

  "学费呢?现在上学,可要费很多钱呢,一个学期下来,就要一两千,还有校服还有吃住,一年下来,没五千块钱,可是不行。"王楠露出自己一对小虎牙,带了几分温吞的说,"你有吗?"

  "我、我去借。"

  王楠笑的更灿烂了:"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你不过是想找一个帮你养老的,不是真想要我这个儿子。"

  他前面还说的好好的,突然来了这么一下,王金贵就有些受不住了,愣了愣才又道:"你是我儿子!"

  "是啊,我是你儿子,可是你早先没有养我,现在也不要想让我养你!"

  他说着,转身就走,王金贵一把拉住他:"就算我没有养你,你也是我儿子,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你、你不认老子,天打雷劈!姜小莲,我操你祖宗!你个不要脸的破鞋,养了儿子不要我!"

  王楠瞪着他:"你说什么?"

  "你跟我走!你跟我走不走?你不跟我走,我还要骂她,我不仅在这里骂,我还要到她家门口,到她单位里去骂!她个偷野汉子的,机械厂家属院谁不知道啊!我……"

  "老兄!"他还要再说什么,胡当当已插了过来,"南子,你先进去。"

  "老板……"

  "进去!"

  王楠走了进去,胡当当转身拦着王金贵往旁边走:"老兄,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他是我儿子,他……"

  "老兄,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你可以到这四邻八街去问问,惹了我,只有你倒霉的!"

  王金贵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见胡当当比自己高壮年强到底有些怕,虽然心有不甘,也不敢久留,不过为了自己当爹的尊严,临走还是高呼了一声:"王楠,你要记着,我是你爹!"

  "别乱认儿子了!谁有你这样的爹谁倒霉!"

  胡当当说着又推了他一下,王金贵不敢再留,快步走了。

  "南子也是倒霉,不知道哪里窜来这么一个不要脸的!"见周围有人围上来,胡当当耸了下肩,摇了摇头,回到店里,就把王楠打发到二楼了,谁来问都推说不知道。众人见在他这里得不到什么消息就去找王楠,王楠得到过胡当当的嘱咐,也推说不清楚。大家当然是不信的,可这时候,也不能逼着他们说。最后也只能私下议论一番了事。

  若王金贵再不出现,那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众人也会把这事忘了。但自那天后,王金贵隔个三五天就会来一趟,有时候他在外面晃悠一圈就走了,有时候则会高叫王楠的名字,虽说总会被胡当当吓走,但是渐渐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也有些人,开始在背后议论王楠。虽然不见得都是说他不好的,但也是要说他不懂事、不认爹的。

  "南子,你看这,是不是让你妈……"

  王楠摇摇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老板,我想到外地!"
第三十六章

  王楠知道,王金贵是看出来,他是不会给他来硬的了,所以越来越嚣张,最初,胡当当一露面,他就走,而现在,虽然还是不敢和胡当当对着干,但却会不断的吆喝。

  王楠知道,胡当当若要找人收拾他是很容易的。虽说他现在也是退出江湖了吧,但毕竟还开了这么一个铺子,三教九流的人也都认识,大事办不了,但将一个人拉到背街里教训一顿还是很容易的。

  但,王金贵再有一百个不好,那也是他爹。所以,他的出现,就算多多少少的,已经影响了胡当当的生意,他也不好真的找人收拾他。

  "南子,这事,要摆平还是容易的很,别的不说,吓唬他一顿还是没问题的。"

  胡当当愣了一下,开口,王楠摇了摇头:"我知道。可是,老板……你说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直直的看着胡当当,少年黝黑的眼睛明亮而又深邃,在那如同琉璃的眼眸深处,带着一种坚定的茫然。过去很多人都对他说过,人要有出息,人要有志向,人要出人头地。

  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太大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是淡薄名利的——他对名利根本就没有什么认识;他觉得自己是无所谓感情的——他那样的家庭还谈什么感情?后来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也许不需要有什么大出息,但是,他不能令他妈再担心;他也许不像别人那样得到了充沛的丰厚的关爱,可是,还是有人在关心着他。在胡当当这样的铺子里,练习打台球,一点点的攒钱,然后,也开个一样的铺子。

  在过去,他也就这样的想法了。虽然虎哥对他说过外面的世界,虽然他也有过向往,但那只是向往,就连他自己也怀疑,是否真的能到达另一片天空。特别是在方文卓的事情后,他对外面,更有一种恐惧。

  那么好的人,曾经对他那么关心,把最好的东西给他吃,在众人面前那么护着他。他还记得,他们当初一起到工厂里偷东西,那墙太高,方文卓怕他崴了脚,自己站在下面,让他踩在他的肩上!他还记得,他们吃拉面的时候,方文卓总会偷偷的把肉往他碗里夹,他还记得他那次虚脱,方文卓让人给他买粒粒橙。

  那么好的朋友,那么铁的哥们,在顾海把刀扎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只想着,不能让他伤害方文卓!他没有后悔,进医院的时候也没有后悔,去缝针的时候也没有后悔,疼的一身一身冒汗的时候他没有后悔。

  但结果又是什么呢?

  可是最近,他呆在铺子里,看着周围的人,看着胡当当。他的心中不断的画着问号。

  就这样了吗?就这样了吗?自己的一生真的就要这样了吗?

  不甘心,非常的不甘。

  他不想就这样年复一年的打台球,然后,像胡当当这样日复一日的相亲。这样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好,现在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可是,当他那个爹对他叫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下去。

  "你想好了?"

  过了片刻,胡当当开口,他点了下头:"这里,除了老板,我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操,别这么肉麻行不行,还有你娘呢!"

  王楠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悠然的开口:"我娘有我弟弟。"

  胡当当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抹了把脸:"行,既然你这么决定了,那就这么做,不过你还是等拿了身份证再说,正好也把你的手练好!"

  王楠点了下头:"嗯!"

  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他的手已基本回复正常了,拿筷子吃饭那球杆都没有问题了,就是转刀片的功力大大退步。不过现在他也体会到了,转刀片,是能锻炼手,但并不是说,刀片转的好,球就打的好。打球这东西,和很多事情都有关。

  王楠觉得,等到能拿到身份证的时候,他的手,应该能完全恢复了。

  在下面的日子里,他练习的更加刻苦。他虽然还不和方文卓说话,但方文卓拿来的书和录像他却是看的。其实,他想要出来,也和这些东西有关。在那些书和录像中他知道,台球,并不仅仅是一种玩乐,并不仅仅是打赌。他真的是一种比赛,而且,是一种已经成熟的、有规模的比赛,也许在中国这里还不怎么流行,可是,中国也是有这样的比赛的!

  他是不是能走入那种顶级赛场他不知道,但是,他绝不甘心,只是去打个小工的。

  四月十二日这一天,胡当当给王楠过了生日,也在同一天,他去办了身份证。然后在第二天,他去找了虎哥,这一次他没能找到虎哥,不过好在他也不是太急,身份证要一个月后才能下来,而按照那位小猴的说法,虎哥大概在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了。

  果然就像他说的,虎哥是在四月二十八号回来的,当天,就来找了王楠:"想通了?"

  王楠点点头。

  "那行,你准备准备,我二十天后还准备去一趟广州,你要愿意,就和我一起走吧。"

  他说着,揉了下自己的眉心,王楠能看出来,他非常疲惫,不过听了这话,他有点迟疑:"那个,我们不来一局?"

  虎哥笑了,看了下他的手:"你觉得我今天这状态,适合来?"

  王楠脸红了一下:"那要不过几天?"

  "不用了,我看过你前阵子打的球……我不想输。"

  王楠一怔,虎哥却不再说什么了。王楠知道自己比过去打的更好了,但是,他还真没有把握能赢过虎哥,更何况,他前一段,手还受了伤,虽说他现在也差不多恢复了吧,但毕竟还是有影响的。虎哥怎么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会输呢?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除了两手各有一道恐怖的疤痕外,其他的,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难道说虎哥已经达到了,看了看他的手,就能知道他的水平的地步了?

  他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想的真不靠谱。不过虎哥愿意答应带他出去,他还是挺高兴的,只是在高兴中,又有些惆怅,当天和胡当当一起吃饭的时候,难得没有挑他的刺,弄的胡当当倒有些别扭了。

  "你真想好了这条路,我也不拦你了,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好歹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要走哪条路的时候,想清楚。在古代的争权夺位中,那些大臣怕的不是不能干,怕的不是贪污受贿,怕的就是站错队!咱们普通老百姓,也是一样。"

  王楠点点头:"老板,你放心。"

  "吃吧,今天就当先给你送行了!多吃点!等过几天我也不会再请你,老子最讨厌送人了!等你什么时候回来了,给老子打电话,老子去接你!"

  王楠点了点头,然后终于忍不住道:"老板,你现在真是学问大涨,连争夺皇位这种事都有研究了。"

  "……操!"

  胡当当虽然说不管,但第二天,还是私底下找到了虎哥:"那些保证我也不让你说了,他要真跟你走那条路的话,我也没办法。但有件事,你要给我个答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对他另眼相看?"

  胡当当点了下头:"我不相信你是突发善心。"

  虎哥笑了,拍出两根烟,递给他一根,然后又划开火柴,先给他点,胡当当挑了下眉,但还是凑过去,吸了一口。那边虎哥也点着了自己:"我一直觉得,我还算是个善良的。"

  "少扯这些没用的。"

  虎哥笑了笑:"胡老板,你出过咱们省吗?"

  胡当当瞥了他一眼:"没有。"

  "那么,你知道台球,在外面的确可以当职业来做的吗?"

  "那又怎么样?踢足球的还很牛呢,但有几个能踢出来的?"

  "哦,那胡老板不知道有踢野球的吗?"

  胡当当一怔,踢野球他倒是听说过,就是一些业余爱好者自己组织的联赛,有的来的也很大。

  "你是说……你想让南子去打这种球?"

  "我只是这么一个想法。我在广州那边是真见过的,而我觉得,以南子的实力,是有可能的。而和足球不一样,足球是一个平民的运动,而台球,在国外还有点贵族的味道。当然,不是咱们打的这种。可是,他要不到外面,就永远也接触不到那个世界。他现在去闯闯,失败了,也不过再回来。但若是成功了,那就一飞冲天了。"

  胡当当皱了下眉:"你说的是怪好,但却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提问。是,按照你说的他是没什么损失,但是你呢?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又有什么损失呢?一张火车票我又不是负担不起。至于说好处……"他停了下,"你要听实话?"

  "扯淡!"

  虎哥低声笑了笑:"我怕了。"

  胡当当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虎哥咧了下嘴角:"老三现在干的事令我害怕,大哥没有什么感觉,但我怕。胡老板,你知道吗,我其实……很羡慕你?虽然你坐过牢,但现在,你有一碗正经饭吃,我呢?我要不干这个,还能做什么?"

  "做个小生意。"

  虎哥摇了摇头:"不是这么容易的。是,我能这么做。可是,我当不了自己的家。我有了钱就想舒坦,就想喝好酒抽好烟,就想满世界的乱跑,我不能像你这样稳稳当当坐在那儿守着一个店。这样的我,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胡当当点了下头:"是不能做什么了,不过改造改造就好了。"

  虎哥笑了:"老实说,我还一直在等着呢。可是,你说我改造出来做什么?"

  "你就不能现在存点钱?"

  "不能。"

  对他这么干脆利落的回答,胡当当也无语了,虎哥抽了一口烟:"所以对王楠。一是我喜欢打台球,我愿意培养一个这样的人;第二,也是我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说他要是真打出来了,我将来……找他借点钱,总行吧。"

  胡当当没有说话,一根烟快抽完才再次开口:"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要是是假的……"

  他将烟掐灭:"我利马就送你去改造!"

  虎哥摊了下手,露出满口的白牙。

  王楠的事就这么定了,在他身份证下来的第三天,他跟着虎哥,踏上了南去的列车,那一天,微微的,下了一点雨,送他的,只有他妈,姜小莲。胡当当就像自己所说的,没有来送他,虽然在最后一刻,他还不断的扭头,但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第三十七章

  刚下过雨,兴和街的街道非常的泥泞,方文卓踩着别人扔的砖头、木块,一点点的腾挪着,新皮鞋上溅了不少的污水,他微微的有些懊恼。其实在他出来的时候,他妈就说了他,但是,他却执拗的穿了过来。他希望王楠能注意到他今天的衣着,他知道,这有些幼稚,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想,也许,王楠见他现在衣着光鲜,愿意和他说几句话?

  台球室的人很多,下雨,人们也没别的娱乐,露天的台球桌也没办法开,就都挤到这里了,空气里充满了污浊的味道。

  "胡老板!"

  他敲了敲桌面,正在看报纸的胡当当抬起了头,随即又低了下来。方文卓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倒也不意外,只是道:"那个……南子还在楼上?"

  "不在。"

  "哦,那他……去了哪里?"

  他一边说,一边就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拍出一根,递给了胡当当,胡当当接过:"哟,发财了啊,都抽中华了啊!"

  "胡老板说笑,也就是您,我才舍得。"

  他说着,眼睛就往门外瞟,他进来的时候已经看了,王楠不在,现在又不在楼上,那就是出去了,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胡当当也没和他客气,顺手就把烟摸了过来,一边摸火柴一边道:"别看了,再看也看不来了。"

  方文卓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了火:"胡老板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走了呗。"

  "什么?他不在这里做了?那他、他……"

  他想问王楠到哪里去打工,又怕胡当当不给他说。若王楠只是在梁城内换个工作,那胡当当还真不会这么轻易就告诉他,但现在……他嘴角露出一个戏谑的微笑:"到外地了。"

  "外地?"方文卓一时没明白过来。

  "是啊,外地。"

  "哪个外地?他去了哪里?他、他有什么联系方式?"

  "这我怎么知道?"

  胡当当耸了下肩,方文卓怀疑的看着他,胡当当也不理他,优哉游哉的抽着自己的烟。虽说他有钱,但一般也就抽个三块五块的,这中华还是难得一次的。他抽着烟,又拿起了报纸,不过这次却没有低头,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方文卓。

  虽然他劝王楠愿赌服输,但就他自己来说,对方文卓也不是没有怨念的。小孩子不懂事学个电视电影没什么,但都那么长时间了,就不能把这个隐患解决了?若是一早,方文卓就对王楠说:"我一开始,不过是想做个试验,但现在,是真的把你当兄弟了。"

  一句话的事,如果方文卓早说了,他们之间根本就不会有任何芥蒂。毕竟方文卓对王楠,也是真的好,这一点,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力的。

  说起来,方文卓没有大错,如果不是因为顾海,他这点事甚至不能说是错。但现在,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一道裂痕,若没有什么机缘,恐怕是很难再补上了。

  方文卓瞪着胡当当,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把那报纸撕了,不过他到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低下头,长长的吸了口气,再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平静:"这样啊,那这些书,还是先放到老板你这里吧。若是有机会……就帮我送给南子吧。"

  胡当当没有出声,方文卓勉强挤出一点微笑:"若是胡老板你有了南子的消息,也麻烦给我个信,这是我的括机号,全国通用的。"

  他不等胡当当回答,拿出了纸币,留下一串号码,又对着胡当当笑了笑,这才转过身。胡当当等他走后,用手指勾过那片值,勾起了嘴角:"这小子,倒还真算是个人物。再历练、历练……嘿!"

  而在此时,王楠已跟着虎哥,来到了一个娱乐中心里。

  他直着腰坐在宽厚的沙发里,尽量使自己显得不那么土包子,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不,是和这个城市都格格不入。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城市会这么大,大到他和虎哥打了四十块钱的出租,才不过是从一个区域,到了另一个区域。而按照虎哥的说法,这还不算远的,若是从南到北,那是要一百的!

  他们从梁城到这里的火车票也不过二百四十九,坐的,还是卧铺。而这里林立的高楼,拥挤的车流,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怎么样,出来不亏吧!"

  这是虎哥在车上问他的。是的,不亏!这所看到的一切,甚至冲散了他原本的离愁。

  他和虎哥来到这里后,先到宾馆里住了一夜,然后虎哥又给他买了一身衣服,这才将他带过来。在来的路上,虎哥已经告诉他了,他和这里的一个领班熟识,可以在这个娱乐中心帮他找一份工作。

  "他们这里的工作很杂,你要做哪个就看你的选择了。我明确的告诉你,要贪快的,一个晚上拿个几千块都是有可能的。但后果如何,我想胡当当已经对你说过了,作为我来说……我其实也是希望你走稳当点的。"

  他当时有些疑惑的看了虎哥一眼,但心中,也有了谱。这应该就是像电影中所演的那样的,鱼龙混杂的地方了。

  他正想着,前面的门就响了,果然就见虎哥从里面走了出来,而他身后,还跟了一个身材有些矮小的男子,那男子极瘦,皮肤有些黑,颧骨稍稍的有些高。但气质确实极为斯文的,戴了一个黑框眼睛,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衣和绿色领带。

  "这就是我对你说的那个孩子。"虎哥拍了他一下头,"叫王哥。"

  "王哥好,我是王楠,以后麻烦你了。"

  他说着鞠了个躬,虎哥笑了起来:"你看巧不巧,咱们三个,都姓王。"

  那个叫王哥的嘴角勾了一下:"张王李赵,中国四大姓,有什么巧不巧的。"

  他说的冷淡,口气中又有些推拒,王楠就有些不安,好在这时他又道:"会打球是吗?那就过来打两杆吧。"

  说着,他就转过了身,王楠和虎哥跟着他上了电梯,一路上,不时的有路过的服务生对他们打着招呼,叫着王哥,王楠也就知道,这个王哥在这里,还是很有点权势的。

  "老虎对我说,你没有怎么接触过斯诺克?"

  "是的,只是稍微知道一点。"

  他这知道的一点,还是从方文卓带来的书上学到的。但是方文卓本身对台球不是太懂,他也不知道王楠的打算,给他找来的书,也就大多是关于九球、黑八的。但在台球领域,还是斯诺克的影响更深远,所以一些书里也还是会提到。胡当当那里也有斯诺克的案子,他没事就在那儿研究。但第一,他毕竟没有和人真正对过局,第二,从他手好到现在也没有多少天。所以他现在也不敢把话说满了。

  "那就打一局美式台球吧。"

  王楠点点头,他知道,这里说的美式台球,就是梁城的黑八。他们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个门前,那门包着褐色的牛皮,门前站着两个穿着马甲,带着白手套的服务生。一见到他们,那两个服务生立刻打招呼,王哥点了下头:"里面还有桌子吗?"

  "包间好像还没人用,大厅的话,应该还有两台空闲的桌子。"

  "开门吧。"

  两个服务生推开了门,一进去,王楠就看到了熟悉的烟雾,再之后,王楠就发现,这个大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四张桌子并排而列,两张桌子上有人,而另外两张桌子,则是空的。

  但是这两张桌子上的人却不少。其中一张桌子上有三四个人,看年龄,应该和胡当当差不多——当然人家要长得比胡当当面嫩。不过另外一张桌子上的则是两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而在他们旁边,则站了两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哟,小王来了,这是来看谁的啊?"

  王哥微微一笑:"林哥,身体还好吗?"

  "好?好什么好?都输了三局了能好吗?"

  "输三十局对林哥还不都是小意思?"他这么说着,目光在其中一个青年脸上一瞟,之后又道,"若林哥不满意,随时可以换人。"

  林哥摆摆手:"先就这么来着吧,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林哥真捧小朱的场,小朱,还不谢谢林哥?"

  "谢谢林哥!小朱一定会努力的。"

  那小朱说着,连连鞠躬,林哥道:"小王,看你把这孩子吓的。"

  "那我就不打扰林哥了。"

  王哥说着,就要离开,又被林哥叫住了:"小王,你后面带的这个孩子,也是来试手的?"

  "他啊,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林哥的目光在王楠身上转了一圈:"长得不错,小朱,你可要努力了,再不进步,就是我想捧你的场也不行了。"

  那小朱脸色一白,却还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见他们没有什么事了,王哥带着他们来到了旁边的包间。

  "打一局吧。"

  "是。"

  球是都摆好的,王楠在旁边,拿起一个球杆,刘天到哪儿都要带着自己的杆,有很多讲究的,也要用熟悉的杆,但他却没有这个感觉,在胡当当的铺子里,那是有什么杆用什么杆,有的时候别人还要找他换,所以在这里,他在手里晃了两下,也就找到感觉了。
第三十八章

  他将母球摆好,正要去打,那边的王哥看了眼表,他心中一凛,手心不自觉地出了一把汗。从刚才的谈话中,他已经知道,他在这里的工作,和他原先在梁城想的差不多,赌球!

  但是,在梁城了不起了也就是几百块,而在这里,恐怕远远不会是这个数。而那个叫小朱的表现也令他知道,在这里的工资待遇,也和他的球技有关。他自忖打的不错,但那是在梁城。在这个不知比梁城大多少的城市里,多的是藏龙卧虎之辈,他这点技术,入不入人家的眼?如果入不了,不被录取,他又要怎么办?跟着虎哥回梁城?还是就在这里打个小工?

  如果打小工的话,他又为什么要来这里打?

  他这样想着,心跳越来越快,手中的汗也越来越多。他这种状态,当然落在了王哥和虎哥的眼里,王哥似笑非笑的看了虎哥一眼,虎哥心中焦急,但也知道,这是考核之一,所以也无法提醒。

  而在此时,王楠站了起来,他长长的吸了口气,走到旁边,抓了把石灰粉,然后又打磨了一下杆头,再次趴下,碰的一声,将球炸开了。摆在脚边的十号应声入网,王楠转过身,开始打双色球。

  九号、十三号、十五号球,连着三杆,进了三个球。王哥微微的挑了一下眉,三杆进三球并不算什么,哪怕是一口气清台,他也见多了,令他惊讶的是王楠的思路,他的每一个球都打的非常清楚,每一个球都会为第二颗、乃至第三颗球考虑到了。这种素质,可不多见,考虑到他早先来自于一个小城市,不太可能受过什么系统的教育,这一点也就更难得了。

  啪!

  十二号也被打了进去,但这一下,王楠却用力过猛,母球反弹回来的时候,来到了案子的另一端,此时,双色球那里已只剩下十一号和十四号。王楠要打十一号还有些角度,但要是把十一号打进去,那母球就会向右偏移,正要被两颗离得很近的单色球挡着路!

  若是在梁城,那挡着就挡着了,可以先让母球去打其中的一个单色球,然后让那单色球去撞击十四号,反正大家都这样打的,也没那么多规矩。但是在这里,这就有些麻烦了。他打的是双色球,那么在母球碰到双色球之前,不能先碰到其他颜色的球,虽然打进去不算犯规,但是按照规定,却是要换对方击球的。

  在这里王楠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打中十一号,但是却不打进,只是摆好一个角度,为下一杆做准备;二,打中十四号,步骤和十一号一样。而按照现在的局面,打十一号会更好一些。

  当然,他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控制好力度,要力度既能把十一号给打进去,又要不被挡路。可这无疑是一个比较高的要求,十一号的位置并不是特别好,要打进去,都有一定的难度,无论用力过大还是过小,都有可能打不进!

  王楠选的是十一号,他侧过身,将半个身体压到了桌面上,啪的一下,打出了母球,王哥的眉挑了一下,不需要细看就知道,王楠的打算,是要把十一号打进去的,果然,十一号应声入网,而就在这个时候,母球却向后退了回来,绕过那两颗单色球,正和十四号形成一个角度。

  后退球!这竟然是一个后退球!而且是一个完美的后退球!

  后退球不算什么,在职业比赛中,经常能看到拉杆回来的后退球,但那是职业比赛,就像在NBA里我们还能经常见到灌篮扣篮,可在平时,又有几个人能做到?特别是那种从罚球点上起步,然后飞身而扑的空中大灌篮?

  当然,不是说王楠的这一球就相当于飞人的空中走步,只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也绝对是一个高难度动作了!虎哥在旁边笑了起来,他之所以在梁城的时候,没有再和王楠来一局,就是因为,他看到过王楠打出这样的球,他非常清楚,自己打不出同样的!

  将十四号打进,让母球和黑八形成一个角度,王楠停了下来,有些询问的看向王哥,王哥点了下头:"可以了。"

  王楠将杆子放到了一边,然后有些不安的走了过来。他觉得自己的表现还行,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个还行是否能打到王哥的标准。幸好这时候王哥又道:"你可以留下来,有一些规则你还需要知道。"

  "谢谢王哥。"王楠说着,鞠了个躬,在抬起头时,已经笑了出来,两颗小虎牙露在外面,月牙形的酒窝在还稚嫩的脸上显得非常的羞涩。在胡当当铺子里的这两年,他已经知道怎样笑,才会更讨好。

  王哥点了点头,却向虎哥那边看了一眼,虎哥正在看着王楠笑,虽然他对王楠有把握,但王楠的表现,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王楠好了,不见得就有他多少好处,但自己推荐出来的人这么争面子,他也是与有荣焉的,因此看向他的目光,也就格外的欣喜。王哥的眼睑一垂,没有说话,转过了身。

  到了外面,王哥又和先前的几个人打了招呼,然后就带着王楠和虎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我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他看着虎哥,虎哥耸了下肩:"行,我到外面等着。"

  他说着,转过身,拍了拍王楠的肩,走了出去。

  "身份证带了吗?"

  王楠把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王哥扫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我不知道老虎对你说过什么,但是有的东西,我还是要对你说一遍的。你留下来,就是打球,头三个月是试用期,包吃住,每月工资贰佰,提成奖金二八分,你二,公司八。三个月之后,每个月八百,提成奖金四六分,你四,公司六。每个星期,公司会请专人为你们上一堂台球公共课。"

  "公司有专门的保密制度,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一律不准到外面说,若被查出,会有严厉的惩罚。这里有份合同,你看看,若是没有意见,就在这里签字吧。"

  王楠犹豫了一下:"若是将来我想离开……可以吗?"

  王哥的嘴角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当然可以,我并不会扣你的身份证,不过需要提前一个月提出,这点,合同上都有。"

  王楠点点头,开始看合同。他看得很认真,虽然有一些他并不是太理解,但他还是很认真的看了一遍,然后他想了想,感觉重点的地方王哥都提到过,再想到虎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就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不安还是有一些的,但是现在,他也没有更好的路走。

  王哥按下呼叫铃,叫了一个人过来,将王楠的身份证拿去复印了一下。

  "你有三天的时间做准备,下星期一之前,来报道。"

  "是。"王楠再次露出了自己的虎牙,"谢谢王哥了。"

  "还是谢谢你虎哥吧。"

  王哥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奇异表情,王楠心下不安,面上却不敢露,只是羞涩的笑了笑,见王哥没有别的表示,就主动提出要出来,王哥点了下头:"你的宿舍,等你来的时候,再带你去看。"

  王楠走了出来,虎哥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看到他,站起身:"签合同了?"

  "嗯。"

  王楠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最终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因此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出声,虎哥却误会了:"不要看这里工资给的少,你要好好打,多的不说,一个月千把块还是有的。再往上,几千上万也不是不可能。我给他打个招呼,咱们去吃饭。"

  虎哥说着,拍了两下门,然后不等里面答话就推门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走吧。"

  虎哥带着王楠,去了一家酒楼,要了一桌地方菜,什么鱼丸什么凤爪什么大虾,吃的王楠几乎要把舌头给吞进去,虎哥在旁边看了,慢慢的喝着茶:"以后你吃这些的时候,多着呢,吃着吃着,你就不想吃了。"

  王楠有些迷茫的看着他,他对吃食上一向没什么要求,但现在也觉得粤菜鲜美可口,只觉得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虎哥也不解释,只道:"等将来你就有感觉了。"

  王楠点点头,喝了自己的皮蛋瘦肉粥,想了想,道:"虎哥,王哥对我,是不是不喜欢?"

  "他对谁都那个样。"虎哥一笑,给自己点上一根烟,"他那个人啊,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你不要在意。真有什么麻烦,也可以去找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他能帮的话,想来还是要帮的,不过你一般没事……"

  "我明白,虎哥,我会尽量不去麻烦王哥的。"

  虎哥点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好好干,将来,我说不定还要麻烦你呢。"

  "虎哥说笑了,不过将来,若有我能帮上忙的,虎哥尽管说,我一定尽力!"

  他说的真心实意。他和虎哥并没有什么交情,但虎哥却愿意这么帮他,也许对于虎哥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他,可能就是难得的造化。他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也知道,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人照顾是多么难得。

  因此这话,他说的非常诚恳,不过虎哥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道:"我们再看吧。"

  虽然王哥说给他三天的时间,虎哥也说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但王楠还是第二天,就把自己的两身衣服收拾了一下,背着自己的书包来到了娱乐中心。这一次王哥没有出面,而是安排一个人,将他领到了住宿的地方。

  "你运气不错。"带着他过去的人一边走一边道,"这个房间是四人住的,现在只有小朱和小马,带上你,也才三个。"

  王楠笑着致谢,心中则在想,怎么他到哪儿,都能遇到一些动物?

  "今天小马当值,小朱应该还在睡觉。"

  那人说着,在一个房门前停下,然后就拍了起来,拍了好几下,才露出小朱睡眼朦胧的脸:"是李哥啊。"

  "你的新舍友来了。"

  李哥说着,推开门,那小朱一愣,然后就看到了王楠,顿时,他的眼瞪大了,王楠对他羞涩的笑了笑:"小朱哥,以后还要麻烦你了。"

  "谁!"小朱想说什么,但见李哥还在一边,就把后面的话又憋了过去,只是愤愤的又瞪了王楠一眼。

  "进去吧,以后你就要住这里了,小朱和小马人都不错,你们会处好的。"

  "是的,李哥。等我开了工资,一定请李哥吃饭。"

  "哈哈,等你开了工资再说吧!"

  李哥说着,拍了下他的肩,走了。王楠是王哥关照的,和他保持一些良好的关系,没坏处。而王楠,则背着自己的小背包,走了进去,饶是他因为在门口就闻到了气味有所准备,但这一进去,还是有一种要退出来的冲动。

  臭!比梁城那多少天没人收拾的公共厕所还臭,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腐烂似的,恶臭已经有实质化的趋向了,王楠甚至觉得那些东西在往自己的皮肤里钻。他捂着鼻子,看了眼在那里盯着他的小朱,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大概十平方米的面积,两张上下单人床,中间是两张长条桌子,上面堆着报纸饭盒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右手的墙角处,放了一个柜子。上面摆着几个茶杯牙具以及一些瓶瓶罐罐。

  四张床,两张下铺是有铺盖的,而上铺,则都堆着东西。

  王楠想了想,走了过去:"请问,这上面是你的东西吗?"

  一直在盯着他的小朱挑了下眉:"是又怎么样?"

  "那么,可以挪一下位置吗?我把它们放到那张床那边,你看好吗?"

  "你凭什么动老子的东西?"

  王楠有些害羞的笑了笑:"如果不挪他们,我睡在哪儿呀?"

  "老子管你睡哪儿?没地方,睡地上啊,再不愿意,走啊!"

  王楠一笑,把自己的东西放到了一边,上去就把小朱床上的东西拉了下来。

  小朱立刻跳了起来,一把卡着王楠的脖子,瞪着眼:"你干什么?想死是不是?想死说一声,你朱大爷,给你个痛快!"

  "小朱哥,你不要急。"王楠羞怯的对他笑着,"你看这是什么?"

  小朱心下疑惑着,但目光,还是随着他的指引向下看去,瞬间,他就瞪大了眼!刀片!常见的刮胡子的刀片,但是在下一刻,这个刀片却飞快的在那五个手指尖翻转了起来,越转越快,最后,竟形成了一片刀光!

  "小朱哥觉得我这个戏法还好看吗?"

  王楠停了下来,声音带着几分怯懦,小朱脸色铁青:"你这是在吓唬我?"

  "看来小朱哥是不满意了,那说不得,我只有再加把力了。"他说着,手指一翻,又一个刀片出现在他手指间,然后,两个刀片,同时翻转了起来,"我前段日子手受了点伤,现在也只有这点把戏了,小朱哥要是再不满意,我可真是为难了呢!"
第三十九章

  这么说着,王楠又停了下来,而这一次,他是停在了小朱的手腕上,两个刀片,也正正的放在了他的血管上面。小朱的脸瞬间由青变白,虽然他笃信王楠是不敢动手的,但在这一刻,心中也直冒寒气,特别是在看到王楠那副羞涩的,甚至有些怯懦的表情之后。

  "小朱哥满意了吗?"

  "满、满意了。"

  "小朱哥满意了,我也就放心了。"

  王楠说着,收回刀片,再之后,自然没有什么阻力。收拾铺盖、打扫卫生,王楠就这样,留在了这里。

  除了王楠和小朱,另外一张床上的小马,是个比较老实的,这人长的黑瘦,个头不高,虽然并不是G市的,但也是省内的,因此在这里,算是最如鱼得水的。他是在上班的时候,听说自己多了个室友,本以为自己的上铺要有人了,哪知道进来一看,那人却在小朱的上面。

  都是一个宿舍的,他对小朱当然有所了解,说是多坏倒也不见得,但却有些霸道,脾气还有些暴躁,这次被人这么骑到头上……因此虽然他一进来,王楠就马哥马哥叫的亲热,他也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再看王楠那怯生生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他是个老实的,见王楠不是那惹事的,就非常欢迎,再见王楠爱干净,就更欢迎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带他去了食堂,也对他说了一些,娱乐中心需要注意的事项。

  "咱们说是打球的,但咱们这里,毕竟还是伺候人的,公司对这一点看的也重。所以,最关键的就是,千万不要惹了客户,哪怕不是咱们的客户,见了,也要点头致意。啊,这一点不用我说,你还要经过培训,到时候那些老师会告诉你的。唔……让我想想啊,该说的,到时候老师们都会说,其他的嘛……那也就是不要惹事,不过我看你也不是会惹事的。你呆下去就知道了,咱们这里是很好的,你别看工资少,但每天都会有小费。虽说公司会抽成吧,但你想那些大老板,都是五十一百的给,十块的都没人好意思出手。就算被公司提走八成,也还有两成,一天接两个客人,就什么都有了。何况咱们这里还管吃住,你看这菜,也挺好的嘛。"

  他们今天的菜,是一个烩鱼,一个炒菜心,一个西红柿鸡蛋汤,另外还有一份甜米粥,主食则是米饭和油丝卷,都是不限食量的,虽然打的时候只能打一份,但吃完还可以再打一份。王楠知道,这样的饭菜,即使在梁城,也是需要两到三块的。

  "所以啊,最关键的就是,讨客户开心,要让人经常点你,然后就是不要惹事,在这里干个几年,老婆本就都存出来了!"

  王楠笑着道了谢,心中则若有所思。

  王哥虽然给他留了三天的时间,但他既然一早来报道了,也就安排他跟着新人一起受训了。受训的内容也就像小马说的,就是告诉他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见了客户要怎么样,见了顶头上司要怎么样。无论什么时候,手脸脖子都要是干净的,身上不能有异味,衣服上不能有污迹。

  他们的衣服也是发的,像他这种打球的是,统一的黑裤子白衬衣黑马甲。鞋则是自己买,公司给报销一百块,要买便宜的还是贵的全随自己。不过这双鞋,一,起码要能穿三个月,穿坏了自己想办法,公司不再管;二,必须是黑、褐两种颜色的皮鞋。

  这些要求,对王楠来说都不难,他们每层楼都有公共的浴室,他本身又爱干净,过去没条件的时候还要天天洗,现在有了条件,再加上G市的天气,那真是恨不得一天洗两次。至于鞋,他在试穿了几双之后,还是买了一双贵的,倒不是他爱慕虚荣,有了点钱,就想赶快花掉。而是他知道,打球,一双舒服的鞋子是非常重要的,他过去都穿球鞋,没什么不适,现在穿上皮鞋,很可能就会不习惯,若是打球的时候老惦记着脚下,绝对影响发挥。

  而在学习的这段时间内,他也弄清了这里的奖金和提成是怎么一回事。这也和他们的任务有关。

  总的来说,他们一个是打公共球,一个是打小秋。

  这个公共球有点表演性质,在大厅里打着让人看,观众可以在他们身上下注,如果他们打赢了,那么就可以拿一部分的提成;而小球,则是他上一次看到的,小朱打的那种类型。有的人喜欢打台球,但或者是不喜欢自己动手,或者是自己的技术有问题,所以就会让他们出场。在这里,一般没有赌注,不过被客人点的次数多的话,也是业绩,所以奖金会丰厚。

  "如果你们有本事,每天都被客人点满场的话,那么,你们一个月的工资,会比我还高。所以在这里,我要给你们一个忠告,那就是,锻炼好你的技术。这是你们留在这里的资本,也是你们将来冲击更高层次的资本,特别是打斯诺克的各位,公共球的重点,在你们!至于打美式普尔的也一样,没有人喜欢输!"

  这是给他们做培训的老师的总结语,这一番话,也令他们这些新人非常激动,每个人都仿佛看到了金光灿烂的前途。

  经过一星期的培训,王楠和其他人一起,穿着小马甲上岗了。

  第一天,没有人点他,第二天,也没有人点他,第三天,依然没有人点他,一连过了一个星期,他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被点走,而自己,孤独的坐在椅子上。

  小马安慰他这是一个过程,每个新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想啊,别人又不知道你的水平,当然不敢随便点你了,你想啊,他们就算不在乎钱,也在乎面子啊。"

  在他这么说的时候,小朱在旁边冷哼了一声,不过到底不敢真的出口说什么,他已经被王楠吓怕了,不只是这一次,在这其后的几天,他一直被王楠牵着脖子走。王楠让他打扫卫生,他就要打扫卫生,让他洗衣服,他就要洗衣服,不听话?那王楠就会羞涩一笑,然后用那种带了点叹息的声音道:"小朱哥,你这样可不好。"

  当然,小朱也是个硬脾气的,有一次,就死顶着没干,还放话道:"有本事,你把老子杀了!只拿刀片吓唬人算什么?"

  王楠还真的没有再拿刀片,只是在当天晚上,爬到了他的床上,很温柔的晃醒了他,很温柔的对他说:"小朱哥,我怎么也睡不着,总是想着白天的事,也总是会忍不住的想起,你那一双袜子。小朱哥,你把它们洗了吧,现在就洗了,好吗?"

  他当时气的真有一脚踹死王楠的心,可看着王楠那两颗在月光下甚至有些发光的虎牙,不由得就手脚酥软,到最后,还是爬起来把那双袜子洗了。

  当然,他虽然干了,可白天想起,却是十分的憋屈,当天晚上就如法炮制,哪知道他刚爬上去,眼眶上就挨了一下,吵嚷起来,王楠还一脸的抱歉:"哎呀小朱哥,你这是怎么弄的?我打的?哎呀我睡的好好的怎么会打您呢?难道我梦游?"

  王楠说的天真,但是,他一看到他露出那两颗牙,就知道,这小子是故意的!只是就算他再憋屈又还能说什么?说他想夜袭,才被打的?说不得,也只有打碎了牙齿和血吞,硬咬着牙认了,过后还要请一天假。倒不是他担心自己面子受损,而是害怕给别人留下他爱打架的印象。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技术并不是十分出色,只是长得乖巧。虽然说干他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还是技术,但他们并不是职业选手,客户爱赢,也还要个赏心悦目,要不公司也不会特意培养女球手了。只是那种长得好看身材漂亮,头脑聪明技术出众的女球手实在不好遇,否则哪还有他们混的?

  经过这几次,他虽然不能说是被王楠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了,但一般也不敢找他的事了。此时见他倒霉,也只有暗暗的幸灾乐祸一番了。

  等到第九天的时候,王楠终于被一个人点了台,他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怕没有奖金提成,他非常清楚,自己才来,这些,都没有必要想太多,但是,他非常担心,就这么枯坐着,三个月之后转不了正。

  点他的,正是他第一天来这里,遇到的那个林哥。

  "林哥好!"

  "哟,你还记得我?"

  王楠羞涩的笑了笑,林哥呵呵的笑了起来,旁边一人道:"老林啊,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毛病?看到漂亮的孩子就走不动?这次你要输给我,就没话说了吧!"

  "就不兴漂亮的孩子打好球了吗?这次,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呢。"

  "是吗?我点的可是小希!"

  王楠的睫毛一眨,他虽然才来不久,但对这个小希也是知道的,或者说是如雷贯耳!小希叫什么,他不知道。他们这里的名字,都是混着叫的,比如别人都叫他南子。没有人问他到底姓什么,真实姓名是什么,他也不去问人家的。有一个代号,能和别人区分开就好了。

  而这个小希,却可以说是他们美式普尔这里,技术最好的,甚至有传言说,他在最近就会升入到斯诺克那里了!
第四十章

  同是打球的,但是打美式普尔和斯诺克,却有着绝对的区分!

  他们打美式普尔的,只有十六个,但是打斯诺克的,却有三十六个!帮人打球,只是斯诺克的一部分,关键的,还是表演赛!华丽的球风、刺激的赌注,是中心的一大卖点,为了吸引住观众,也就要求斯诺克球手的技术要特别出色!

  可以说每个打普尔的都想去打斯诺克,但能进入到那个领域的,寥寥无几。小希能够进入,已经证明,在美式普尔这里,他已经无敌了——为了保证刺激,球手的技术可以出众,但绝对不能横扫。据王楠所知,这一段时间以来,小希已经不怎么出场了,这也是为什么众人传他可能进入斯诺克组的原因之一。

  果然,那林老板听说是小希也微微的皱了下眉,但随即又哈哈一笑:"那行,就当我为小希送行了!不要输得太难看了!"

  他说着,拍了拍王楠,王楠低头一笑:"我会努力的!"

  他们三个再次到了上次的那个台球厅,小希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这还是王楠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希,只见他二十岁左右的年龄,染了一头黄发,皮肤白皙,左耳上,戴了两颗红色的耳钉,戴着一个黑框眼睛,看起来,就如同外面时尚的大学生。

  "林老板好,张老板好,多谢两位老板,给小希面子,小希一定会努力的!"

  他说着,鞠了个躬,张老板哈哈的笑了起来,林老板道:"小希啊小希,不是我们给你面子,是你给老张面子吧。怎么,他一点你,你就出来,我先前点你你怎么不出来呢?看来还是我的面子不够。"

  "林老板说笑了,怎么可能呢,实在是我前段时间身体不好。林老板过去捧过我那么多次场,我怎么也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啊。"

  "这么说,下次我点你,你就会出来了?"

  "当然,只要小希还在,一定出来。"

  林老板笑着点了他一下:"小滑头!"

  小希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他拿起自己的杆,看了王楠一眼:"咱们开始吧。"

  "好,还要小希哥指教了。"

  小希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若是别人,他也许还会谦虚两句,但王楠一看,就是才来的,技术也许有,但显然不可能太好,而他,却是马上就要升入到斯诺克那个小组里的了!

  其实对于升组,他并没有太多的期待。斯诺克那里人太多,而且又难打,他到了那里,还要重新开始,哪里有在普尔这里轻松自在?虽说斯诺克的提成多,但他在这里的小费、奖金也不少!

  但是他的技术太好了,只要他在,比赛就没什么悬念,客人来了,就成了争抢他了。虽说他也能招来一些顾客,但却不符合公司的理念,说不得,只有他牺牲了。

  但如果他不是这么出色,小费奖金也不会这么多。

  "甘蔗果然没有两头甜。"

  他这样想着,随口选了硬币的正面,硬币弹起,落到手背上,正是正面。他一笑,就弯下了腰,虽然他觉得王楠是不值得重视的,但是他也想把这场球打好,张老板之所以能把他点出来,可是给了他双倍的出场费,而且,这也应该是他在普尔这里的最后一场球了。

  他这样想着,送出了球杆,球堆被炸开,五号球应声落袋。他站起身,观察了一下桌面,然后又俯□,将三号球打了进去,之后是四号、一号、六号,顷刻间,桌面上竟然只剩下两个球了!

  林老板叹了口气:"这个小希,又是一杆清。"

  张老板呵呵的笑着:"还不一定呢,这不还要三杆吗?"

  林老板指着他:"老张啊,你说你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小希趴在案子上,本来正准备打七号,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将母球轻轻一推,母球擦着七号,贴到了上面!

  贴球!这竟然是一个贴球!

  在台球中有多种多样的花式球,什么旋转球、倒退球、组合求,但真要让选手们来说的,最为难的,还是贴球!想一想,两个球紧密相贴,你既要打中母球,又不能令另外一个球移动,这是多么的要求功力?万一一个打不好,那就给了对方一个,自由击球的机会!

  "小希啊小希,不带你这么欺负新人的。"他一站起来,林老板就道,"再怎么说,南子也算是你师弟了吧。"

  "林老板误会了,这真是巧合。"

  "信你才有鬼呢。"

  张老板胜利在望,心情大好,呵呵笑着:"小希这也是想咱们更有趣一些,是吧小希。"

  小希笑而不语,而此时,王楠已经提着球杆上去了,他先看了一下桌面,然后,弯下了腰,比划了两下,又站了起来,不好意思的道:"这个球,真不好打,林老板,要不你来打?"

  张老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老板没好气道:"我要是能打,还要你干什么?快打快打,这一局输了,下一局给我争气点。"

  "我以为林老板这么成功,做什么都是好的。"王楠说着,抓了抓头,"那我要是打不好了,林老板你别生气啊。"

  他本就不大,又生的面嫩,这么含羞带怯的说着,别说林老板本来就没怎么生气,就算原本生了,此时也化为了一腔柔肠,只觉得眼前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可爱!

  "快打吧,反正你林老板我是经常输的。"

  旁边的张老板又哈哈的笑了起来:"老林啊老林,你终于承认你这毛病了吧,你要不是看脸点人,怎么会混到这个地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脸点人,又怎么了?"

  在他们这么说着的时候,王楠又趴了下去,他刚才已经看出,这个林老板是个脾气好的,他哪怕输了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他又为什么要输呢?他慢慢的拉杆,瞄准母球的下方,然后啪的一下打了出去,母球直接撞到十一号上,将它送进了袋口!这一下来的迅速,其他几人都是一惊。王楠抬起脸,对林老板羞涩一笑,又再次趴了下来。

  十号、十二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五号!

  连着五杆,送进了五个球,而且,后面四个,是连号打的!

  连号!

  他们并没有规定必须要按着号码由小到大,但无疑,连号打,更有难度!林老板和张老板都是一脸的震惊,小希更是脸色发白。

  高手!他已经看出来,对面这个比他小,看起来还有点弱的男孩是个高手,是一个,甚至不亚于他的高手!他刚才的那一手,甚至有可能令自己输了这场比赛!

  不不,他立刻在心中否决了自己的猜想。他们不会只打一局,虽然说下一局是王楠开球,但是他不相信,在这个过程中,他就不犯一点错误,而一旦他失误,他就能抓住!

  九号,八号!

  最后两杆,王楠没有丝毫失误!

  啪啪啪!

  在王楠再一次站起来的时候,张老板鼓起了掌:"漂亮,真漂亮。老林,看来这一次你可没有走眼啊!"

  林老板呵呵的笑着,倒没有什么谦虚的。

  球重新摆好,这一次,轮到王楠开局了!

  下午四点,王丛生和过去一样,开始巡视整个七楼,一路上,不断的有人叫他王哥。在这里做了三年,他终于做到了今天的位置,虽说只是一个领班,却负责新世界的整个台球部的工作。从整个公司来说,台球部不是最赚钱的,但却是最有特色的,也是公司的门面,因此,也容不得有丝毫的疏忽。

  他为人一向谨慎细致,在工作上,更是如此。但是他今天一来,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虽说工作人员都还兢兢业业,但就有一种违和感。

  "出了什么事吗?"

  他问站立在门边的服务生,其中一人道:"没事,只是好像听说小希在和一个新人打,打的难舍难分。"

  他挑了一下眉,走了进去,一进去,就看到其中一个桌子上围满了人,有他们公司的球手,当然更多的还是客人。

  "第十局了,第十局了吧!太厉害了,要是这一局也打进去,就又是一杆清了!"

  "这人是谁,怎么早先没见过?"

  "新来的,早先都没人点,想不到这么厉害!"

  "这一球可不好打,你看这角度,他刚才那一球,打的有些厚了,这次必须要用反弹球了!"

  "要是打不进,那小希可就要一杆清了。"

  "拉到吧,你以为一杆清这么容易?小希今天也是超水平发挥了。"

  ……

  小希此时就站在一边,但他脸上,再没有了最初的温和从容,他脸色发白的看着趴在那里的王楠,两手都是汗。

  "打不进,打不进,打不进……"

  他心中不断的祈祷着,只有王楠打不进,他才有机会!

  啪的一声,王楠送出了母球,母球撞到岸沿上,反弹到了八号球的身上,八号球慢慢的向前滚去,来到洞口的时候,仿佛没有了力气,但最终,还是掉了进去。

  周围响起一片欢呼,王楠抬起了头,此时,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但他还是露出了自己的那对虎牙,羞涩的笑了笑。然后,他擦了把脸,瞥了眼小希,小希咬了下牙,此时,他的双腿已经有些发抖,这并不是害怕,而是精神的高度紧张反应到了肉体上,好在,他的两手,还是稳定的。
第四十一章

  王楠下来后,小希长长的吸了口气。

  "只是一局比赛。"他这样告诉自己。他只要像先前那样打就行了,开杆就打进去一个球,然后,再打进去六个目标球,最后,再把黑八打进去。很简单,他过去做过很多遍,现在,不过是再重复一遍。

  "都打了十局了,今天就这样吧。"

  他把嘴中的那口气吐出来,正要上前,旁边的林老板开口道,他心中顿时一松。如果就这样结束,那他并不算输,虽说他是四胜六负,但第一局明显是他留手了,所以,他还可以对外宣称,他和王楠是平手。

  他正这么想着,点他的张老板就道:"老林,你可不人物啊,怎么赢了就要跑呢?"

  "这不是看两个小孩都累了吗?"

  "才多长时间他俩就都累了?行行行,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今天就这么算了。点了小希,还输了,这倒也是场特别经历了。"

  张老板说着哈哈笑了起来,小希勉强一笑:"是我学艺不精。"

  "你的艺呢,已经够精了,只是现在出来了一个和你不差上下的,这也好,以后这也更有意思了。咦,小王,你也来了?"

  张老板正要拍他的肩,看到了王丛生,王丛生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又和周围的几个客户打了招呼,然后道:"张老板和林老板这里满热闹的啊。"

  林老板哈哈大笑:"这次新来的小孩不错,以后我要点他,你可要给我留着啊。"

  王丛生看了王楠一眼:"林老板这么捧他的场,是他的福气。"

  又说了两句,众人散了,王丛生对王楠和小希道:"你们跟我过来。"

  两人跟他来到了旁边的包间,王丛生道:"你们两个再打一局,小希,你先来。"

  小希点了点头,走了上去,趴在桌子上,只觉得眼前发昏,若是刚才让他打,他咬着牙,也许还能发挥的不错,但这放松之后,再让他打,他就觉得有些提不上劲了,他咬了下嘴唇,长吸了口气。他知道,王丛生现在有考核他们的意思,他是不是普尔中的第一人,是不是能进斯诺克组,可能,就要看这一局了!

  在这之前,他对斯诺克没有太多的期待,可现在,他怎么也不甘心被这个新来的压到头上!他咬了下下唇,用疼痛来提神,然后送出了球杆,啪的一声,球堆炸开,六号滚进了球袋,但同时,母球也卡在了球袋的中间,再向前一点,母球就会掉到袋里。

  他微微一愣,母球没有掉袋这是他的运气,在这个位置上,他也相当不好架杆,他看了看,觉得四号有些角度,可也比较冒险,若是在平时,那冒险也就冒险了。

  客人们要的是一个痛快,有的时候,你可以不赢,但一定要打的痛快,而且,在大多时候,他也不在乎一场球的输赢。可是和这一次不一样,若是他输了,那么,去斯诺克组的,会不会就成了这新来的小子?

  这小子去了,而他留了下来,那算什么?就算他依然是这里的老大,就算他依然在这里是无敌的,又有什么意思?

  他不能输,他绝对,不能输!

  看了眼前面的球,他轻轻地,送了一下杆,将母球,送到了五号球的后面,他的力量用的过小,这个球并没有形成贴球,但是在它的左边,却是八号球。如此一来,母球就陷入了一个半包围的环境,王楠要打,那就只有打右边,可是,却很不好架杆,而且右边还是一个球堆,就算把母球打过去,也很难把目标球打进。

  当然,以王楠先前的表现还是有可能的,但那是先前。

  在经过了这么十局之后,他不相信王楠还有先前的水准,就像他自己,和最初也有明显的不同。

  王楠走过去,左右看了看,然后拿出了支架,小希暗暗一笑,他是常打球也是常用支架的,但是用支架和不用支架,是完全不一样的。这种微妙的手感,在这个时候,完全有可能影响局面。

  他相信,王楠会和他一样,在这个时候打防守,但是,他最多打一个贴球,可是,无论母球贴哪个,对他来说,都不是太坏,虽说贴球要求技术,可是他相信,自己还是能做得到的。

  而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王楠已经把杆送了出去,母球啪的一声打到十一号球上,十一号球被硬挤着向右边的底袋滚去,来到洞口晃悠了两下,竟又弹出,直向左边而去,左边正有一个九号在路上,那九号被十一号一带,也向前滚,正落到袋口里,而十一号,也来到了口边。

  小希目瞪口呆,这是技术?是运气吧!

  一定是运气,架杆和本身用手支架是不同的,这么细微的准备,他不相信王楠能做到——如果这小子都达到了这一步,还来这里混什么啊!

  他不知道,王楠最初接触台球的时候,就是用架杆出身的,对于别人来说,用手支架和架杆不同,可对于他来说……当然,也不能说就是完全一致,但他却从来没有别扭不爽的感觉的。

  当然,这一杆,他打的也运气,按照他想的,是把十一号打进右边底袋的,虽然他也看到了九号,可是反弹球是最不好控制的一种球,他也没有把握在这个时候,能连送两球。

  不过出现了这个局面,他也不会拒之门外,再次俯身,就又把十一号打了进去。再之后的球就从容了很多,十三号、十五号被接连打了进去,在打十二号的时候,他失手了,可是小希也没能把握住机会,竟然把母球也送到了洞里,因此,在获得了一个手中球机会后,王楠也就顺理成章的将下面的球给清台了。而在他把黑八打进去后,小希的脸色也变得异常惨淡。

  完败!

  这一局,他竟然完败给了这个新人,如果说第一次还是非战之罪的话,那么第二次,就完全是他自己的责任了。

  他抬起头,有些茫然的向王楠看去,王楠有些羞涩的向他笑了笑,他又向王丛生看去,王丛生没有任何表情,看到他的目光,点了下头:"那就这样吧。"

  他说着,就走了出去。只留下王楠和小希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王楠开口:"小希哥,那个,我们也走吧。"

  小希点了下头,却没有什么行动,王楠想了想,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已经看出,这个小希,是有点小心眼的,他这时候说什么都有可能是错,因此他又对小希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一路上,不断的能看到有人以惊讶的目光看向他。

  一战成名。

  如果说早先,人们对王楠没有什么印象的话,那通过这一战,却是都认识他了。他走到哪里,都会引来几声议论。对此,小马异常兴奋:"南子,想不到你这么厉害!都说小希快要到斯诺克组了,我看你要比他还早到。"

  "他就算今天都到了斯诺克组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高兴算什么?"小朱冷哼了一声,开口。

  "咦,我们都是一个宿舍的啊,南子过去了,咱们也有面子啊。"

  "有什么面子?他到了斯诺克组,自然会换宿舍,和咱们一毛钱的关系都……你、你干什么。"小朱本还要再说几句,就见王楠向他这边走来,顿时就有几分气虚。

  "小朱。"

  王楠笑的纯情,但小朱吃了他几次亏,现在只觉得无论王楠做什么都是包藏祸心的,因此下意识的就后退一步,一退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示弱,因此又梗着脖子道:"做什么?"

  "我知道你和小马都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们,你放心,就算转组了,我也不会换宿舍的。"

  他说的情真意切,小朱的心却都扭了起来,旁边的小马却非常感动,当下就喊道:"南子!"

  "小马!"

  两人四目相对,旁边小朱差点没得肌肉失控症,心说自己怎么会和这两人遇到一起,小马也就罢了,本身就是个傻的,但这个南子都快成精了,还能有这等做派,简直、简直就是不让人活啊!

  他却不知,王楠说的还真是真心话。这个宿舍里,小马老实可靠还算是半个当地人,跟着他,能学学粤语,多些本地的知识,而小朱虽然有些毛病吧,可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已经被他收拾妥帖了。在这里,他其实算是老大了。再换个宿舍,谁知道是什么样?而且,若他真能在短时间内进入斯诺克组,那等于和小朱小马没有任何的利益纠纷,彼此之间,也更好相处,怎么也要比人生地不熟的新宿舍要强。

  在之后的两天,点王楠的人多了起来,只是,他再也没打出像第一天那么风光的球,不过却没人说他什么,第一,像那样的一杆清,本身就不多见,十局中,能出现个两三局就不错了,连着九局,就算是两个人打出来的,也相当难得;第二,则是他始终保持一定的胜率。和他打过球的都知道,他也许不像小希那么一家独大,但要赢他却是不容易的。再加上他处事低调,未语先笑,逢夸必羞涩,就算有人看他不顺眼,也不好说什么。

  而在一个星期后,他被王丛生叫进了办公室。
第四十二章

  在敲响王丛生的门的时候,王楠还是有一点忐忑的,他收拾小希没问题,可对王丛生,还有些畏惧。

  "王哥好。"

  王丛生抬了下手:"坐。"

  王楠坐了下来,王丛生看着他,过了片刻才开口:"你来这里多少天了?"

  "带上培训的时间,今天是第二十四天了。"

  "嗯,你很细心。"王丛生点了下头,"而且,很敏感。"

  王楠低头笑了笑,心中则很疑惑,怎么也觉得,这王丛生不像是会夸人的。

  "你还很稳重,稳重的,不像你这个年龄该有的。"

  王楠心中一动:"王哥,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说不上错,而是,看你对自己未来的定位了。"

  王楠迷茫的眨了眨眼,王丛生道:"这些话,本来是该三个月后告诉你的,但是,你的表现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按你现在的水平,其实已经能进斯诺克组了。可是,如果按你这几天的表现,你也许,还是在普尔呆着比较好。"

  "王哥,我不是太明白。"

  王丛生一笑,难得的不是那种奇怪的笑容,他的牙齿微露,面目表情瞬间柔和了起来,王楠发现,这样的王丛生倒很是斯文。

  "能在一炮而红后还这么低调,在为人处世上,你已经比大多数都好了。但是,打台球,不是做人,竞技体育,要的就是胜利!金牌和银牌,同样都是荣耀,你要哪一个?在真正的赛场上,第一名和第二名差的也许只是一秒甚至零点几秒,可之后的成果,那就是天壤之别。"说到这里,王丛生停留了片刻,然后才道,"当然,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你不见得,就非要当第一名。"

  王楠想了想,笑了一下:"我明白了,谢谢王哥。"

  其实王丛生所说的,他自己也想过。他和小希不一样,他没想过混日子,只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在中心立了脚,再说攀登。胡当当早先经常对他说,为人处世,要记得给别人留条路,别人有路了,自己才能有路。可是,王丛生既然已经专门找到他谈这个问题了,如果他继续混日子,那就是不领情。

  比起得罪和他同样的球员,他更不希望得罪的,还是王丛生。

  王丛生看着他:"心有多大,天空就有多大。"

  王楠一震。这句话在多少年之后,简直成了雷语,因为说的太多,而被人鄙视。可是对于此时的王楠来说,却像是一记警钟。他是从梁城来到了G市,他一直不是很清楚,他到底要来这里做什么。

  打球,以打球为生,混出一点钱,混出一点面子,混的不再让人一见他,就说他妈是扫大街的,混的他的大姨大舅不会以那种叹息的目光看他。

  打职业台球,他不是没想过,可是,即使来到了中心,穿上了皮鞋,他也觉得,那离自己太遥远了。他想的是,先打几个月,过了试用期,然后慢慢的升入斯诺克组。

  至于那之后呢?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可是现在,他却突然的反应了过来,自己为什么不想呢?他已经来到了G市,来到了这个在全国都说得上是繁荣的地方,而且,很明显,他的技术还不错。他为什么不能更向前一步呢?

  是的,也许有人会看不惯,那些球手也许会妒恨,可是,只要他一直向前,那么,还有什么好妒恨的?

  "谢谢王哥。"他再次开口,这次,却比先前诚心实意的多了。

  王丛生点了下头,挥手让他出去了。而从那天起,王楠打球再次猛了起来。

  不过三天,王楠就几乎得到了和小希同样的待遇,来中心打球的,几乎都知道,有个南子,人长的腼腆,但球风凶猛,就是和顾客打,也不留情,点了他,几乎稳赢。

  很快就有人说,点了南子,就要点小希,点了小希,就要点南子,这样才带劲。小希本来是已经不怎么出场了,但也压不住这种呼声,还是被叫了出来,但是只出来三场,人们就失望了。

  小希的球很好,技术绝对出色,贴球、旋转球、后退球,他的功力没有丝毫的后退,但是在场面上,他始终无法压住王楠,哪怕那一局他赢了,给人的感觉也是他是输的。

  "怎么回事,第一次打,好像还不是这样啊。"

  "是不是小希被打怕了?"

  "有可能,王哥在那次之后又让两人进了包间,在那里,八成就是小希输了,否则以他的性格,你觉得他会不说吗?"

  "可那次也没多长时间啊,撑死也就两局,小希就被打成了这样了吗?"

  ……

  先前那人说不出来了,两局,小希就被打成这样,这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那是什么样的两局啊,小希的信心也太容易崩溃了吧。他们不知道,小希也是一肚子苦水。

  第一次那场比赛对他影响很大,不过最关键的不是输,而是他没有准备。他怎么也没想到,新蹦出来的这么厉害。如果是在斯诺克组里,不说只输了两局,就算输二十局,也不会如此。

  但现在他已经有了准备,他已经把王楠当做平等的,或者说是更高的对手来对待了。他已经很认真了,但现在王楠也不一样了,第一次,王楠打球只是干脆,还没有体现出什么特别的球风,可是现在,王楠的球却极具攻击性。

  能打不能打的球,他都打,就像是一头老虎,没有考虑过对手是否是自己能战胜的。当然,这种粗狂的球风也带来一些漏洞,在他和他的对局中,并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可是,他知道,他已经被王楠压制住了。

  对于这种情况,他非常恼怒,但又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在这个时候,他倒和小朱成了知己——装吧!你这条大尾巴狼,就用你那条小样装吧!

  六天后,王楠拿到了自己生平的第一份工资,两百块的月薪,以及,一千六百块的奖金和提成。

  在拿到这笔钱的时候,他顿时傻了,这几天,他是收到过不少小费,但是按照二八分成,他最多也就三四百块钱,所以他本来算着,带上奖金和工资,能有个一千就好了,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了。

  他想着要是有一千,他就能买个括机,这楼里的,大多都有括机,他看着,也有几分眼馋。而且,有个括机,也的确有用。他们住的地方只有一个电话,守门的老大爷只看着人打电话带收钱,却不见得愿意叫他们。虽说有了括机,也只是针对他妈和胡当当,但他觉得,还是值得的。

  五百块买括机,三百块存下来,两百块零花,中心负责吃住,但内衣总要自己买的,肥皂洗衣粉也要自己准备,还要买烟,他自己虽不抽,却是要给人敬的,还不能买那种不好的。

  而现在一下有了一千八,他顿时不知道要怎么花了。

  都花了,太奢侈。

  都存了,又觉得有些不甘。

  他纠结了一番,最后决定去请王丛生吃饭。王丛生倒也没有拒绝:"请我吃饭?那么,是让我挑地方吗?"

  "这是当然的,王哥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时候,他根本就没想到吃一顿饭能花多少钱,虽然他意识到G市的消费很高,像中心这种地方,更是他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但吃饭嘛,上次虎哥带他吃的那酒楼已是相当不错,还点了那么多菜,但也不过花了二百多块。所以当王丛生带着他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打开菜单的时候,他顿时傻眼了。

  一个鱼头三百八十六!一盘炒肉二百六十八!一份肉羹六百八十八!

  也就炒青菜胡萝卜便宜些,但也是三十、四十靠上。他看着菜单,觉得自己要请吃胡萝卜还是请的起的,但是,他就请王丛生吃胡萝卜?他一边纠结着,一边快速算着自己兜里的钱,而在这个时候,王丛生已经点了两荤两素,还点了那份肉羹。

  这顿饭王楠吃的战战兢兢的,一直想着在什么时候说自己带的钱不够,他是发了一千八,但他只带了八百,他本来以为是绝对够了的。

  "一千八很多,在你们内地,恐怕相当于普通人两个月的工资了吧。"在喝了一碗肉羹后,王丛生突然开口。

  "三个月的,我妈一个月还不到六百。"

  王楠下意识的开口,说完才有些茫然的看着王丛生。王丛生点了下头:"但是这顿饭,已经差不多一千四了,所以,一千八很少。"

  王楠羞愧的低下头,这一次是真羞愧了。

  "他既然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了,那你就还要挣更多的。"王丛生看着他,慢慢的开口,"那个人,可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王楠更是疑惑。这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又是谁?他挣多挣少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怎么听王丛生这话,他将来还要养一个特能花钱的主呢?但他妈是个节省的,胡当当就算爱吃肉,也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吃肉。至于他那个小弟弟,自然有他那个爹去操心,再能花钱,也和他没关系。

  他有心想问,但王丛生已经招人来买单了,看着他把一张卡递过去,王楠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信用卡,在你有了一定的积蓄后,就能办理了。"王丛生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慢慢的开口。
第四十三章

  这一次请客以失败告终,不过王楠能感觉到王丛生对他没什么恶感,就是有时候会说点奇怪的话,若是他去追问,王丛生就会以一种诡异的表情看着他,弄的他就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只是王丛生也不会再解释,所以,他除了在心中画问号外,也不能做别的了。

  不过请王丛生虽然没成功,请小朱和小马倒是很成功,就在虎哥请吃饭的那个酒楼,用三百块叫了很大一桌子,鸡鸭鱼肉蛋,样样都有,但这一次,王楠再没有那种好吃的恨不得要把舌头吞进去的感觉了,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虎哥说,吃多了也就不稀罕的意思了。

  粤菜是好吃,可是他的口味毕竟更偏向北方。这粤菜吃一次两次还不显,吃的次数多了,总觉得别扭。他在梁城的时候,也没有觉得自己多么喜欢吃面条,甚至和大多数少年一样,他更偏爱米饭,但来到这里后,那真是做梦都有些想面条了。

  所以现在他在中心打饭,那是看到炒米粉就觉得亲,要是哪一天看到面条了,能再多吃两碗!

  又过了两天,王楠被调到了斯诺克组,和他一起去的,还有小希。斯诺克组的人对他们的到来很平静,既没有表示多么欢迎,也没有表示多么排斥,只有他们的队长郭哥对他们简单交代了两句,之后,就是让他们自己练习了。

  "你们刚来,出台是不可能的了。等你们熟悉了斯诺克再说吧,不过你们要快点熟悉。你们要知道,不是进了这里,就万事大吉的。这里,才是真正的台球世界!"

  在丢下这么一句有些傲然的话之后,那郭哥就去干自己的事了。王楠和小希面面相觑了片刻,就各自散开了。

  斯诺克的确比他们普尔严谨了很多,在这家中心里,普尔就两个大厅两个包间,球手要想自己练习的话,那就只能到外面自己找地方。可是这斯诺克却有专门让球手练习的场地,而且非常大,虽说是由地下室改装的,却放了二十张桌子。此时只有七八张桌子上有人,其他的都是空的。这倒也正常,斯诺克这里虽然人多,但外面的桌子也多,时刻都要保证有一定数量的球手在外面撑着,剩下虽说都是在休息,但人家是真的想休息,还是愿意来练习,那就全凭自愿了。

  在梁城的时候,王楠就看过关于斯诺克的书,也在胡当当的桌子上练习过几次。但在那个时候,他主要的差事还是普尔,所以,他虽然能打斯诺克,却打的相当不怎么样。

  对于他来说,斯诺克和普尔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运动,虽然都是打台球,但其中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不过他也知道,他若真想在这里有出息,那就只能打斯诺克,所以虽然有些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倒还是用心练习。

  从过去,他就不是太善于交朋友。虽然在胡当当那里,他学了一些怎么处事待人,但也只是泛泛之交。这G市离梁城,相隔十万八千里,他也没什么亲朋好友,所以除了练习,他也没有别的事好做。

  当然,有的时候他也会苦闷,有一种想到外面放肆的冲动,不过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到姜小莲,想到胡当当,想到方文卓,甚至……想到他那个爹。而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能去放肆,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能。

  他就这样,每天睡八个小时,练十四个小时,剩下的两个小时吃饭处理杂事,每周上一次公开课。他是新加入的,那老师当然不会为他从头讲,别人听到哪里,他也就跟着听到哪里。

  在普尔的时候也是如此,但那时候,他对普尔了解的多,所以那时候,这种课从哪里听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他也不是听不懂,但总有一种朦胧感,老师讲的,他也知道,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

  在这个时候,他只有翻书看录像了,好在这种东西,中心里是不缺的。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他有的时候也会恍惚,怀疑自己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就这么过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他是新来的,连出台都没机会,自然更没有奖金提成了,斯诺克这边的工资虽高,但他还在试用期,每个月的工资只有四百,小朱对此的评价是:"曾经,我是那么的向往斯诺克,但现在我发现,那个世界并不美好。"

  被王楠吓唬了一通,又吃了他一顿,小朱既不敢也不好意思和王楠明刀实枪的干了,不过逮着机会讽刺一顿,却也是免不了的。若在早先,王楠会当做没看到,但他此时正郁闷,听了这话就道:"那你就不要来了。"

  "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啊。咦,不对,凭什么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啊,这中心又不是你开的,斯诺克组你又不是老大!"

  王楠对他招招手,小朱后退了一步:"干什么?"

  "你过来。"

  "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多没面子。"

  他这么说着,但两腿却一前一后,显然很是犹豫,王楠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小朱更是莫名其妙:"你、你笑什么。"

  "你过来我告诉你。"

  "你要说,就在这里说。"

  王楠一咧嘴,露出自己的虎牙:"你要不过来,我就过去了啊。"

  看到他那白亮亮的牙齿,小朱就头皮发麻,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去:"说吧,我过来了!"

  王楠起身蹭的一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小朱大怒,刚要说什么,就听王楠慢悠悠的道:"你真可爱。"

  小朱一呆,半天回不过来神,过了好一会儿,他蹭的一下跳到房间那头,指着王楠:"你、你变态!"

  王楠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小朱一怔,可是到底也不敢再说什么了,等到小马回来的时候,就收到小朱拼命要求换床铺的要求,他莫名其妙,但他一向好说话,再见王楠没有什么反应,也就换了。

  换铺盖,再铺凉席,弄好了之后,躺在上铺的王楠才慢悠悠的丢下一句:"我要真想做什么,就这点距离,你觉得,能难得住我?"

  小朱身体一僵,心中恼怒,他也知道王楠八成是在和他开玩笑,他们三个一起住了这么久,若王楠真有什么不妥,早就露出来了,可这时候,他到底也不敢再说什么硬话。

  有小朱的调剂,王楠的生活总算不那么苦闷了,而且,随着他对斯诺克越来越了解,他也发现了这其中的乐趣。算球、算分、计算路线,打出一杆好球,再次令他感觉到了那种畅快感,而且老师的课,也渐渐能明白了。

  九月三号,正是他们进入斯诺克组的第三个月,连同小希在内,有四个人被开了出去。不是从斯诺克又降到普尔那里,而是,被中心开除了。这件事把王楠弄蒙了,另外三个人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小希和他一样,还在学习中,连出台都没有,更何况犯错了——就算犯,又能犯什么错?

  "这很正常啊。"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小马道,"咱们普尔组里也有这样的啊,每三个月一清人是中心的规矩。"

  "清人?"

  "是啊,你想呀,不断的有人进来,要是不清人,咱们中心,要收多少球手啊。其实咱们中心已经有够怪的了,像别的娱乐中心哪会弄这么多球手啊,人家弄的,都是小姐!"

  说到最后一句,小马的表情有些神秘,一向忠厚老实的面孔上也带了奇怪的感觉,但王楠却没有接收到这种波段,他点点头,其实他早想过中心为什么会弄这么多球手在这里,可是后来他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不想了,光他的奖金提成就有这么多了,更何况中心了,赚钱了,自然投入。他现在还没有接触过别的娱乐中心,当然就觉得,现在这个中心已经很赚钱了。

  令他觉得奇怪的是,小希为什么会被清出去,毕竟他和小希一样,都是没有出台的。

  "中心清人有时候是很怪,也许他得罪了什么人吧。"

  这是小马的回答,他也想不出别的答案。不过与此同时,他倒有一件好事,那就是他已经在汇德中心呆了三个月,成了这里的正式员工,薪水也跟着翻了一番还多,不算别的,每个月也能拿到一千了。

  这令他更是充满了干劲,每天的练习也不觉得苦闷了,而在一个月后,郭哥将他单独叫了出来:"你来我们组也三个月了吧。"

  王楠羞涩的笑了笑。

  "别这么拘束,我也不会吃人,怎么样,从过去那么风云的地方,落到这里,天天练习,是不是感觉很落差?"

  王楠再次笑了,郭哥摇摇头:"你这孩子,算了,我不问你这些了,我叫你来,是告诉你,从明天起,你可以出台了。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愿意?那可不行,汇德不能平白的给你发工资啊。"

  "不是,郭哥,我这水平……可以吗?"

  "可以和不可以,这要怎么说呢?要碰上高手,难说。但应付应付顾客也还凑合了。怎么,你以为我真的把你们丢到这里就不管了吗?那我这个组长,也当的太容易了!"
第四十四章

  郭哥这么一说,王楠也就明白了,虽然好像汇德把他们往这里一丢就不闻不问了,其实一直留心着。此时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够老实,否则恐怕就和小希一样,被清了出去。

  不过小希虽然不像他这样几乎整天都在训练,但在他的记忆中,好像每天也都会来的,而且差不多也都有个三四个小时。难道这样的训练,都不够吗?他心中疑惑,面上却丝毫不带,不过郭哥是做什么的?而且像他这样的新人不知道见过多少个,当下就笑道:"你还没融入我们,因此不知道,我们这里和普尔不同,我们,是有更大的目标的,你慢慢就知道了。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面,将来你若不能跟上,我也会将你清理出去的。"

  "啊,是。"

  王楠心中打了个激灵,心中决定,起码一年内,绝对不能有所松懈,一千块的工资,以他的学历背景,若不犯罪,在梁城绝对找不到的。就是在G市,这样合适这样清闲,又这样包吃住的工作也绝对是很少的。

  就这样,在领了两身衣服后,王楠就正式出台了。不过和普尔不同的时候,他这一次还有了个号码,三十四号,代表着他是新人,也代表着,从目前来说,他是组内水平最低的。

  "两个月后,我们会有一个表演赛,那是给客人看的,也是我们内部排名的,你若有本事拿下冠军,那你以后,就是一号了。"

  郭哥笑着对他说,王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郭哥就和我开玩笑,我哪能拿冠军啊。"

  "为什么不能?"

  王楠一愣,他本来以为郭哥是在和他开玩笑,但看这个样子,却是认真的?

  "这一行,是讲究天赋的……或者说是最讲究天赋的,有的人打一辈子也打不出什么,但有的人,却可以少年成名!像你这个年龄的,有很多人……已经是世界冠军了!"

  听他说到世界冠军,王楠终于确认,他果然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果然郭哥也拍拍他的肩:"世界冠军还有点远,你先进到咱们汇德的前十吧。"

  王楠露出自己的虎牙,用力的,点了下头。

  出台后,王楠的情况又恢复到了刚进普尔的时候,不过慢慢的,也开始有人点他。

  斯诺克和普尔不同,普尔那里的顾客好像更喜欢看两个球手对局,而斯诺克这边的,都更喜欢亲自上阵,有的时候是和球手打指点球,而有的时候,则干脆就让球手在旁边计分、记录,而自己和朋友对局,当然,该给的小费也是不少的。

  慢慢的,王楠也感觉出来了,到普尔那边的,大多是三四十,甚至四五十的中年人,这些人来这里,就是娱乐放松的。坐在旁边,看自己点的球手和人对局,找找代入感。

  而斯诺克这边的,大多是二三十岁乃至更年轻一些的。这些人是真的对这项运动感兴趣,哪怕是看两个球手对局,打赌也是其次的,更关键的,还是看两个球手的打法。

  也因此,斯诺克这边的赌局不重,就算有,也只是意思意思,而球手之间平时也并没有太直接的竞争关系。不过这里球手之间的气氛,甚至还不如普尔那边。他一开始还有些不解,后来也就明白了。

  虽然平时不是竞争关系,但三个月一清人,每年一次排名,这里的竞争,比普尔那边更厉害,特别是后者。因为排名直接影响着收入。

  在普尔那边,大家的工资都是一样的,就算是他和小希几乎两家独霸的时候,但他也还是拿二百块的试用薪水,小希也还是拿六百块的正式薪水,别的东西多,那是附加的。而且,也都是按同样的比例。

  而在斯诺克这边,从基础工资到奖金提成都完全不一样。虽然这个比例相差不会太大,但积少成多却是相当厉害的。不过最关键的,还是每年的表演赛!

  王楠自己没参加过,但也听小马绘声绘色的讲过了。每次轮到斯诺克表演赛的时候,普尔这边的生意都会很差。汇德有一个专门的大厅,是用来做表演赛的。三十六个选手连比七天,决出最后的冠军。

  而就和那些职业比赛一样,这里也是,越能挺进到最后,拿到的奖金提成越多。

  "这事我们是赶不上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不过每次比赛的时候,因为普尔这边比较清闲,就会掉几个过去当服务生,看那情形啊,拿到第一的,起码能拿这个数!"

  小马说着,比了一个神秘的六字,王楠想了想,试探的道:"六万?"

  "傻缺吧!你以为这是内地啊,六万?还万元户呢!"小朱在旁边哈的一声开口,"那是六位数!"

  王楠倒吸了口气,不敢相信的向小马看去,小马却很慎重的点了点头。

  "真的?"

  "真假不好说,但去年拿到第一的,的确买了辆车!"

  这还不是十多年后,买车容易买房难,此时,人们对房产还没有太多的概念,而汽车,则是很有冲击力的,特别是对于王楠来说,在他的印象中,谁家有辆私家车,那就是有钱的代表!

  拿到第一,就有一辆小轿车,王楠觉得自己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这么大的利益在这里放着,彼此之间没有太多的热情,那真是太自然了!而且他也充分明白了,为什么他始终没有觉得哪个球手的实力特别强横——人家藏着呢!现在要是都露出来,表演赛的时候,不是被别人克的死死的吗?

  想通这些,在和其他球手对局的时候,王楠也不打的那么猛了,更多的时候,还是观察他的对手,默默记下他们的风格和打法,他知道,这些不见得就是人家的水平,但他相信,一个人也许会隐藏自己的实力,但绝对很难隐藏自己的思路。就像是他,过去在胡当当那里,为了提高其他人和他对局的兴趣,他也会故意打不进一些球,但哪怕他打不进呢,那个球的运行,还是会按照他的习惯走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哪一个,因为按照小马的说法,除了前三名直接进入决赛外,剩下的三十多名都是随机抽取配对的。若是不幸和第四名凑成一局,那也只有认了!

  不过他想要在这种表演赛中走的更远一些,小汽车他是不想的,但,也许他可以想想万元户?

  现在他每个月都有一千多的工资,他也没有什么开销,带上过去存下的,银行中,也有将近三千块了,但一下想到一万,还是令他热血沸腾,头两个晚上,觉都有些睡不着,半夜爬起来还要去练习。有一次正好碰上小朱下夜班,当下就受到了奚落:"看你那财迷样!"

  王楠对他招招手,小朱这次再不上当,立刻掉头就走,王楠也不追,只是在后面道:"喂,你听说过金屋藏娇吗?"

  小朱过去也不是什么好学生,哪知道这四个字,不过从王楠嘴里说出来,他异常在意,就怕自己无意中又吃了什么亏,于是第二天就跑到书店里查了起来,而这一查,更是迷惑。

  金屋藏娇?无论是本义还是引申义,无论是出处还是扩展,好像都和他联系不上啊。唯一有可能和他联系上的,那就是王楠是想赢了奖金,然后,将他包起来?

  这个猜想实在是太可怕了!小朱大惊失色下简直就想换宿舍。但他的台球水平非常一般,在普尔里大概就属于饿不死,可也不会发达的那种,再加上他又小心眼又别扭,人缘实在不怎么好,别的宿舍,也不愿意接受他。而且,经过王楠这段日子的调、教,他也习惯了干净清爽的空气,这贸然再进猪圈,那真是不能适应。

  这换不成宿舍,就要继续呆着,可呆着,又要面对王楠,怎是一个纠结了得!好在王楠现在满心眼的都是万元户,调戏了他一下就把这事丢在了一边,除了吃饭睡觉出台,几乎就扎在了练习室。

  而练习室那边的人也越来越多,看来到了最后阶段,每个人都在努力,不过因为总要有十二个人以上的出台队伍,所以倒还没有出现案子不够的现象。

  十二月二十九号,汇德娱乐中心一年一度的表演赛也拉开了序幕,这一天,三十一个选手会被排号,然后在第二天,开始对局。

  最初的预赛是庞大而且是残酷的,三十一人,除了一人轮空外,剩下的三十人分为十五组分两天对局,每一场,只有一局,输了立刻被淘汰。这也就是说,哪怕是第四名,也有可能在阴沟里翻船!

  "我知道你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斯诺克的组长,郭哥在小心会议室里开口,"你们中很多是老人,当然也有一些新人,不过无论是老人还是新人,我相信,规矩是一定都知道的了,所以,我也不多说了。现在就请王哥,为我们抽取号码。"

  王丛生面无表情的走到前台,先在旁边抽一个卡片,然后又在透明的玻璃箱中抽取一个号码:"八号,二十三号。"

  抽气和叹息声同时响起,相差十五位,结果简直可以预见了,阴沟里翻船这种事,虽然有,但毕竟不是太多的。

  "十六号,九号。"

  "四号,十五号。"

  "二十一号,三十二号。"

  "三十四号……"
第四十五章

  随着号码一个个的叫出,下面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了。

  王丛生性格严谨,面无喜色,汇德上下的人在他面前一般都会规矩一些,特别是那些球手,王丛生算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顶头的上司,所以在他面前,实在不敢放肆。

  但在这个时候,他们也不由得交头接耳了起来。那抽到好号码的,自然是暗自松了口气,那不幸遇到排名靠前的,则暗暗咬牙。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而王楠,则觉得自己手中的汗越来越多,心跳也越来越快。

  当听到三十四号的时候,他蓦地一惊,然后就看到王丛生慢慢的吐出了一个数字:"十八号。"

  下面一片叹息,王楠下意识的向左前方看去,那里,正有一个人也正在向他这边看,那人长了一双狭长的眼,鹰钩鼻,却有一双月牙似的酒窝,海子!虽然没说过几次话,但王楠也是认得这个人的,更和他交过一次手,在王楠的记忆中,这人的水平实在一般。

  发现王楠也注意到他了,海子笑了笑,他本来长得是比较阴霾的,但那对酒窝却添了几分纯真,因此这一笑,倒也不令人难受,王楠也回了一个微笑。再之后的号码王楠已不怎么在意了,只是在脑中尽力回忆着与海子交手时的情景,盘算着自己的胜率。

  "南子是吧。"

  抽了号码,郭哥又简单的说了两句,众人就散了,王楠正要往自己的宿舍走,却在拐角处碰到了海子,他一怔,笑着点头:"海子哥。"

  "你不错,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啊,那谢谢海子哥了。"

  海子照他肩上拍了两下:"人最关键的就是识时务,识时务,才有好日子过,你说是不是?"

  王楠一愣,然后笑了起来:"海子哥说的对。"

  海子眯了下眼,对他竖了个大拇指:"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打出一个最高分的,完了之后,请你吃饭。"

  他说完,呵呵笑着走了,王楠也一直笑着,只是他的睫毛,快速的眨动了两下。当知道他的对手是十八号的时候,小朱和小马都对他的前途悲观了起来。

  "十八号,哈哈,你和人家差十六名呢,还打什么打?直接认输算了。"小朱一边咬着苹果,一边幸灾乐祸的道。

  小马厚道,当然不会这么说,但也皱着眉开口:"南子,你的水平我是相信的,但你这不是才接触斯诺克吗?这一年,我看你就争取最高分好了。你明天和那个十八号暗示一下,他虽然排名靠前,但毕竟没有进前十五,过去又没和你在表演赛上对过手,我想他也不太敢冒险,应该是愿意给你让分的。"

  这里的让分,就是王楠在输的情况下得到一个最高分。

  这就和世界杯一样,你进了八强,才会有人关心你到底是第五第六第七第八,你若是连小组赛都没出线,那谁还会管你到底是第十一,还是第十七呢?像汇德的预赛,第一轮就会杀下去十五个人,为了排名,汇德倒是会为他们再组织一场比赛,但已经没有什么观众了。所以这场比赛,就是按分数来捉对手。

  同样是在第一轮被杀下来的,最高分会和最低分比,第二名会和倒数第二名比,比完之后,再按照分数来一个排名。

  这种分法虽然有些潦草,但从概率上来说,哪怕是输,但只要是尽可能的拿到了分数,也能碰到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弱的对手。

  以王楠来举例,假设他在和海子的比赛中输了,但是他在这一局拿到了七十分——斯诺克单杆一般来说是一百四十七分,这已经是他能拿到的一个相当高的分数了,所以,他就很有可能和那些只拿到了三四十分的对手来争十九名之后的排名。

  那些人的水平不见得就更低,但显然,总比王楠自己只拿到三四十分,而对上一个拿到了六七十分的更安全。

  汇德出这样的规矩,是为了保证第一局的观赏性,为了拿到更高的分数,哪怕是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球手们也会竭尽全力的,不过这样一来,也就诞生了默契球。

  当然,若是被查出来,惩罚也是相当严厉的。只是,若没有切实的证据,也很难判定某个球就是默契球。自然,那些虽无法作为证据但一目了然的球一定会落到汇德的管理层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时候,看的就是双方的表演和作假水平了。

  "南子?"

  "嗯,我心里有数。"

  小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见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劝。

  十二月三十日,汇德娱乐中心的表演赛正式开始,早上七点,后勤部的工作人员就在门口铺上了全新的红地毯,一直尘封着的大厅打开了大门。上下两层的表演厅,上层作为观赏,下层则陈放着三张案子。

  二百平方的观赏区,却只放了几十张真皮椅子,每个椅子前都有一个荧幕,可以随意的挑取自己想要看的桌子的情况。若想有更直观的感受,则可以来到栏杆前,隔着大玻璃观看。

  如此奢华的摆设却不用担心成本,这里一张椅子的价格起码是一万,要来这里,最少要下一万以上的注,而以一天两到三局的情况看,则这里一天的观赏费起码就是两万块。

  除此之外,还有为普通观众设立的观赏区,这里的筹码随意,但却积少成多,不说别的,只是经常来这里玩的林哥之流就会少玩几把,也许几万几十万对于他们还没有必要,但几百上千对于他们来说却是随手的乐趣。

  下午两点三十分,王楠和另外三十三名球手一起,穿着新发的衣服列队来到大厅的正中央,面对摄像头鞠躬,之后,前三名退场,轮空的二十四号也跟着离开。主持人开始一一的叫着号码介绍参赛选手。

  每叫住一个人,那人都会站出来,然后再退回去,这次是从高到低叫的,因此王楠,是最后一个,他一出来,就引得众人一番议论。

  "这孩子倒是怪水灵的啊。"

  "可惜是最后一个。"

  "明年也许,就可以压他了。"

  ……

  王楠自然不知上面的这些议论,他只觉得自己的领带打的有些太紧了,而此时的空气,也有些沉闷。在排号中,他和海子是排在第八位的,这是一个吉利的数字,但却要上面轮了两轮之后,才会轮到他们,再加上休息的时候,哪怕前面都打的非常快,也要一两个小时后了,慢下来的话更难说。

  他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尽量令自己放松,但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很难,他不断的要喝一口水,不断的,要抿抿嘴。而他的这种状况,都落到了海子眼中,他心中暗暗一笑,却不再去说什么,他知道,这时候越紧张,在比赛的时候也就越难发挥实力。

  他虽然和王楠那么说了,可并没有想过要打默契球——他领先的分差,可是也直接影响着自己的对手的!

  "就打个,一百三比十吧!"

  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把王楠丢到了一边,直接想到了下一场的比赛。这一年,他自认还是有进步的,也许杀进前十有些难,可是十到十七名之间,他都有一斗!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前面的比赛在进行着,第一轮三个队伍用了五十六分钟,休息三十分钟。第二轮三个队伍都很快,只用了四十二分钟,不过这一次,则休息了一个小时。

  下午六点,王楠和其他五人一起走进了大厅,他们被安排在中间的桌子上。因为只有一局,所以就是猜硬币,海子拿到了开局权。他来到球桌前,轻轻的打了一下红球堆的边角,两个红球从球堆中弹了出来,一个到了底库,而另一个,则到了左边库边上,而母球,则又反弹了回来。

  和普尔不同,很少有斯诺克选手会在第一杆就把球堆炸开,那在比较正式的环境下,基本就相当于为对方送分!

  王楠上前,也打了一个红球。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了四五手,都只是围绕着被打开的红球做文章,中间的球堆竟几乎没动。

  "这样的球最无聊了。"

  "一个十八,一个三十四,本来也没什么看头。"

  ……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较量,上面的观众却有些不耐烦了,纷纷转台的转台,换视角的换视角。就在这个时候,王楠又一次站在了案前,此时,被打出球堆的红球已经有六个了,不过球路都不是太好,母球被棕色球挡住了一点,虽然还没有形成斯诺克,可要想把最有角度的红球打进去也不容易。

  海子在旁边看着,想着王楠若是打这颗红球,他会再下一杆有什么机会,现在的台面很乱,可是,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能连续进球。

  啪,一声脆响,白球弹出,打到球堆的中心,原本挤在一起的红球竟都分了开来,虽然没有四散,但彼此之间也有了空隙,但母球,竟跑到了黄球的后面,严丝合缝,竟是一个扎扎实实的斯诺克!

  海子一愣,王楠好像也没想到自己竟有这种水平,顿时睁大了眼,他看着海子,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第四十六章

  斯诺克!

  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这好像只是一个名字,虽然这个名字有些古怪,但对于一般人来说,这只是翻译的问题。但在台球世界里,它代表着阻碍、障碍,代表着麻烦,当然也代表着乐趣与激情。

  按照官方解释,所谓的斯诺克,就是在一杆之后,由于死球的阻碍使得对手不能够击打主球使其同时直线完全通过任意球的两边。放到这里,就是因为母球跑到了黄球了的后面,再加上那些红球都在另一边,海子要想打到红球,那就必须打一个反弹球,也就是让球先碰到案底,然后再反弹到球堆里。

  但是这里却有两个问题:第一,现在母球和黄球贴着,他要想把母球打出来,那真不是一般的困难——母球是可以打,但在这个距离内,很难不碰到黄球,特别是,他还要打反弹球,虽然他这个反弹球不一定要有很高的质量,因为此时他只要能打到一个红球,这个斯诺克就算是解了,可那堆红球却在另一边,所以也是要求角度的。

  第二则是,他把这个斯诺克解了之后要如何?

  斯诺克要技巧,但更要的是布置是对整体的把握,面对这种情况,有水平的球手要做的,不仅是要能解到球,更重要的,一是给自己留路,二是给对方制造障碍。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要在解到红球的同时把球打进去是有困难的,可要制造障碍……同样有困难。

  他围着台球边来回看了几次,觉得自己若是把母球推到红球的中心就能制造困难,但是不是能推到中心,他却是没有把握的。

  当然,他现在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打空!

  他们毕竟还不是正式的职业选手,虽然规则都是按照国家规则进行的,但在一些细节上却不会要求那么严格,这个球,他有可能不被判失误或犯规。所以他只要把母球用力的打出去,就可以让王楠来打了。

  这是最简单,也最省事的办法,但这样一来,就等于把主动权让给了王楠,现在红球已经被打开了,王楠以比刚才有了更多的机会!而且这种打空,他还很有可能会被罚分——是否被罚,就要看裁判是否认为这个球是不是很难解了。

  不过,比起把母球向前打,这个距离,本身对王楠就是一种障碍。

  怎么办?解?还是不解?

  解,他应该能解到,但却有可能给对方送机会;

  不解,有可能会被罚分,可是,他更多了一些把握,在这里,他当然不能再给王楠做一个斯诺克,可是,打出一些角度,还是没问题的。而且,这只是预赛,他相信裁判也是不想在这上面花费太多时间的。

  "嘿嘿,这个球可是难打了啊。"林哥在大厅里开口,和大多数来汇德玩球的人一样,每年的表演赛他也会玩两把,不过过去都是压那些排名靠前的,这次压了王楠,那纯粹是友情支持。

  "这个球是难打,但下面的就难说了。"张哥在旁边接口,"这怎么看都是一个运气球。"

  是的,运气球,不仅张林二人是这么想的,海子也是这样想的。这种高难度的斯诺克,不说王楠,他自忖,就算是他,乃至前十名的都很难打出来。他又来回的转了两圈,裁判对他做了一个动作。

  在斯诺克中,并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但如果裁判认为时间太过长的话,也会判为超时,他这个球难打,是可以来回看角度的,但也不能一直这么溜达下去。

  他向王楠看了一眼,而王楠也正眼巴巴的看着他,顿时,他心中一松。

  他在想什么呢?这是一个新人,刚从普尔那里提上来不过半年的新人!一个新人能做什么,能把球打的过得去,糊弄好客户就行了,难道还真是小成、小龙、天子那样的悍将?

  他根本不用太多的考虑这个新人,只要看怎么打对自己更有力。

  解球!

  在思忖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尝试着解球,毕竟,虽然这样的球,裁判不太可能判罚,但那真要看裁判的选择了。如果不幸他被判了,那可是直接就给王楠送了四分。

  他趴到桌子上,小心的瞄准着母球,在这个时候,他可以解不到——毕竟就算解不到,也还存在着一个不确定性,但绝对不能碰到黄球,否则,那就是绝对要被罚分的。

  他暗暗的吸了口气,然后送出了球杆。

  啪的一声,母球向前滚去,打到案沿上又反弹到了球堆里,一个红球被打的向前滚动了几下,带动着其他的红球更加分散,而母球,也被弹了出来。

  解到了!

  虽然母球并没有打出一个好位置,但,他成功的解到了这个球!

  他暗暗的握了一下拳,很遗憾这个球竟是在这个时候打出来的,若是在复赛乃至决赛的时候,那才是一鸣惊人呢。

  "老林,看来你又要输了啊。"

  在外面的张哥顶了一下林哥,林哥撇了下嘴,没有说话,现在来看,王楠的机会是很好的,可是除非他能一杆打出超分,那么这一局实在是悬,而且,就算他打出了超分,也不见得一定能赢。

  海子也是同样的看法,在打出了这一球后,他就坐在了位子上,然后吐出了那口气,他知道,下一杆,如果没有意外,王楠是能进的,现在有一个红球的角度很好,甚至,他红球打进去之后,还能再打进一个黑球,不过在下面嘛……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王楠已经把一红一黑送进了球袋,而在打黑球的同时,母球又K出了一个红球。海子的眉毛一挑,心中有些不安,他不自觉地换了一个姿势。

  王楠将红球打进去,转而再次打黑球。

  和普尔不同,普尔打进去的球,只要没有犯规,那就是落进了球袋,这一局不结束,不会再被拿出来。而斯诺克则是,在还有红球的情况下,彩色球被打进去虽然算分,但还是会再次被拿出来的。

  斯诺克最基础的规则就是,打一颗红球,再打一颗彩球,直到把所有的红球全部打完,然后再按照黄、绿、棕、蓝、粉、黑把这些彩球都打进去。

  在要打红球的时候必须打红球,在要打彩球的时候,也必须要打彩球。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前球挤到一堆的时候,王楠和海子都只是来回的把那几个红球打来打去,而不去炸球的原因之一。

  一颗红球,再黑球,一颗红,再黑,红、黑……

  不知不觉中,王楠竟打进了六颗红球,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已是四十八分!

  海子坐不住了,他挺起了腰,直愣愣的看着王楠,几乎想把他吞下去,这是什么?这个家伙,这个新来的,竟然有这么好的技术?不不,运气、手感。这一定是这个家伙今天格外走运!

  五十五、五十六、六十三、六十四分……

  海子不知不觉的站了起来,六十四分,这已经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分数了,虽然还没有超分,可是,再这么打下去,难道就让他直接淘汰?

  "进不去、进不去、进不去……"他看着王楠趴□,这个球的角度并不是十分的理想,虽然母球离红球不远,角度却不好,很可能将红球打进袋口,却不入袋。而至于其他的红球,则更没有角度。

  王楠好像也是这么感觉的,他趴下去之后,又站了起来,在旁边抓了一把滑石粉,拍了拍手,然后他再一次的转了回来,在他回来的时候,和海子的目光对了上来,他一怔,眨了眨眼,然后,有些胆怯的低下了头。

  海子一口气憋到那里,几乎没有倒过去。

  这是什么?这算什么?这小子胆怯个什么啊!都打到这个程度了,他露出这副表情,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是觉得对不起他啊,要是后者的话,那就不要打呀,要是前者……他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还是零分!零分!零分!

  要不是裁判就在旁边,汇德的规矩又严,海子此时,真想扑上去,一把掐死王楠。

  而在此时,临时被调到大厅里服务的小朱则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服务的大厅正好是对着二号桌的,所以能看到王楠的表现。在王楠这么对他的时候,那他真是恨的半夜给王楠下药的心都有了,但此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那还真不是一般的爽快啊!

  "你笑什么?"

  他正在林哥的旁边,听到笑声,林哥回过头,他一怔,道:"南子和我一个宿舍,我为他高兴。"

  "哦,你们的关系倒好。"

  小朱心下抽搐,但此时也不好否决,只有梗着脖子,点了下头。

  旁边的张哥道:"这个球他要能打进,那这一局,他基本就拿下来了,要是打不进,我看对方的水平可是相当不错的,他这次也是超水平发挥了,你回去安慰安慰他。"

  小朱心下更抽,连头都点不下去了,好在此时王楠已经趴了下去,张林二人也没心思看他。

  王楠也知道这个球难打,不过对于他来说,难打的不是这个,而是打了这个红球后母球的走位,现在他打的这个红球在中袋附近,而黑球则还在自己的点位上,他要把这个球打进去,还要和黑球形成一个好的角度。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给海子留机会,虽然刚才那个斯诺克,的确占了几分运气,但他的确是想那么打的,当然,他没有想到黄球能把母球挡的那么严。

  他眯了下眼,用力的打出白球,红球趴的一声掉进了袋里,而母球,则跑到了案沿边!

  "力大了!"

  林哥遗憾的锤了下腿,海子握紧了拳,六十五分,六十五分虽然不好追,但,还有希望!

  "黑球的机会不好!做斯诺克,这个球可以做斯诺克。"

  和台球其他的打法不同,斯诺克更大的魅力还在于,他不仅可以进攻,更可以防守,有时候,一个漂亮的防守甚至比精彩的进攻还令人感叹。现在王楠可以轻轻的推一下杆把母球打进两个红球中,也可以稍稍用些力,将母球送到上面,不见得还能像先前那样,成功的做出一个完美的斯诺克,但现在红球基本都在底库这边,他把母球送上去,本身就是制造难度了。

  而且,他还有六十五分的优势!

  即使在职业比赛里,这也是一个很有压迫性的分数了,对方虽然还有超越的可能,但那真的是容不得一点失误了。

  "真没想到南子能打到这种程度。"

  郭哥在监控室里开口,此时和王楠他们同场比赛的,一个有九号,一个是十四和十五号,前者有一个高手,后者水平相近,都比这张桌子更吸引人,加上前面的比赛还有些沉闷,所以直到王楠连连将球送进袋里,才引起他们的注意。

  "王哥,你看南子,是选择守呢,还是攻呢?"

  知道王楠和他的关系,郭哥故意道,哪知道王哥只是唔了一声却没有回答,旁边的监控人员连忙道:"这个球,守的话,机会更大。"

  "他会攻。"

  王哥突然开口,就在他话音落的同时,王楠出杆了,清脆的声音响起,母球却直向上方跑去,郭哥和其他人员一愣,然后就见绿球掉进了口袋,而母球,则在碰撞了两次案沿后,又一次跑到了右边的岸沿处。

  "好球,现在做球更容易了!"

  郭哥拍了一下手,赞道,现在母球已经来到了上方,那王楠要想做斯诺克,显然要比刚才更方便,王哥摇了下头,本来想要说什么,但王楠已经趴到了岸沿处,那架势,怎么看,也不是要做球的。

  "他要打红球?这么远,这……"

  此时倒是有一个红球就在底端的袋口附近,但是这样的球并不好打,太直,而且距离太长,虽然说打进去,就又把母球送到了下面,但实在有些冒险。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王楠已经出杆了。

  啪的一声,母球撞击到红球的右侧,干脆利落的将它送进了袋中。

  郭哥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一声叹息:"真能打啊……"
第四十七章

  看到这一幕,王丛生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而海子的脸则瞬间变得惨白。

  超分了!

  在这一颗红球进去后,台面上只剩下五颗红球,也就是说台面上的总分数,对王楠来说还有七十四分,而对于他来说,则只剩下六十七分!他要想反败为胜,那就起码要做两个让王楠解不到的斯诺克,这不是不可能,但是那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

  在打完这一球后,王楠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直起身,抓抓头,有些迷茫的向海子那边看去,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郭哥在监控室里皱了一下眉,嘴唇动了下,但看了眼身边的王丛生,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转悠了两圈,王楠又一次的趴到了桌子上,此时黑球的机会很好,他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打了进去,转过身,又打进了一个红球。不过在打进这一个红球的时候,他的力量没有掌握好,母球反弹回来后挨到了库边,他的下一杆,没能打进去。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此时,桌面上只剩下四颗红球,总分数不过五十五分,而王楠已经八十二分了,按照汇德的规定,在预赛中,超分超过二十的时候,下面的比赛也没有必要进行的——虽然对球手来说,分数还有意义,但是对观众来说,已经没有疑惑了,起码连着三次的七分罚分并不是那么好做的,更何况,王楠下一次要打的还只是红球。

  王楠将球杆放到一边,走了出去,海子张了下嘴,握住了拳,这一次,他的排名,竟然要降低!

  王楠战胜海子是一个冷门,但并没有怎么引起人们的注意。海子本身也只是一个十八名,而王楠的分数,也没有过百,所以除了看了这场比赛的少数几个人之外,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新人。

  没有多少人去关注他,也没有多少人去关注突然离开的海子。虽然有一些球手觉得疑惑,想不通没有别的特长的海子为什么要离开汇德,但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即将到来的比赛。无论是通过了预赛的,还是没有通过的,都还有属于自己的战斗,不管别人是否在意,对于他们来说,都还是重要的。

  第二天,汇德完成自己的预赛,十五名从预赛中杀上来的,加上原本轮空的二十四号,正好十六个人分成八桌再次厮杀。这一次的厮杀,则变成了两局制。这在一般的台球比赛中是没有的,不过汇德有自己的规则。

  首先当然还是胜局,如果两局皆胜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一局胜一局败,那就看总分数了。因为已经杀掉了一半的人,留下来的总是有些水平,留下来的,就算做斯诺克,也会好看一些。

  而这一次王楠的对手则是二十四号的大卫,这依然是一场不太引人注目的比赛,只是在比赛结束后,人们才突然发现,在经过了两轮比赛之后,留下来的十一个人中,竟还有一个三十名开外的,不过当人们发现他的第二轮对手是谁的时候,也就释然了。

  预赛赢了,第二轮的对手又不怎么样,那么进入第三轮虽有些令人意外,可也不算什么黑马,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这一轮要止步了,但是当比赛结束后,人们发现,他的名字依然在上面!

  四号,小金;

  五号,杰夫;

  十一号,瓶子;

  三十四号,南子。

  加上小成、小龙、天子,这三个种子选手,此次要进入最后三轮拼杀的七名选手已经全部诞生。四号五号可以说没有任何意外,十一号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但也在人们能接受的范围,瓶子来中心已经三年了,一年比一年进步,他的努力是众目所睹的,他的成绩也并不令人惊讶。可是这个三十四号有什么?他才来中心不过半年,而且最初的一个月是在普尔那里呆着的,这也就是说,他是在半年内学会的斯诺克,然后,打到了这一步?!

  天才?

  观众们最喜欢这样的字眼,特别是王楠的卖相还不错,清秀的脸,腼腆的神情,很容易令人有好感,现在再加上不错的技术,榜单一出来,支持率就大增,过去就支持过他的像林哥之流,更是洋洋得意的对自己的朋友宣称自己有眼光。

  但是球手那里就有不同的意见了。

  是的,斯诺克这一行是讲究天分的,很多人打一辈子也打不出来,很多人打个两三年就上手了,但三十四号这小子才半年吧!半年有可能这么厉害吗?他和王丛生的关系并不是秘密,于是一时间,暗箱操作的风声就传了出来。

  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就连王楠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打到这里的。第一轮和第二轮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说第一轮还有点不确定的话,那在打第二轮的时候,他已经很有底气了——刚打了一个十八,再打二十四,心理优势,那是满满的!

  不过第三轮,他面对的是九号,不说别人,就连他自己也以为这是他的最好成绩了,那时候,已经只剩下十一个,也就是哪怕他之后再不赢,也能在新的一年排到第十一位,对此,他已经比较满意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个九号会那么容易打!不,也不能说是容易,那三局他还是赢的比较艰难的,只是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输的!

  进入前十了?就这样,就让他……进入到了前十里面?

  突然的,王楠就有一种无法相信,同时,还有一份茫然,只打了半年他就能进前十吗?是他的运气太好了,还是那个九号,太不在状态?

  他坐在宿舍的顶楼上,看着前方,从他这个角度,正能看到对面的汇德,二十八层的高度对他现在来说,已经说不上新奇,但还是很有压迫感的。

  就算在G市,一月也是有些冷了。

  他的call机突然响了,他拿来一看,正是梁城的号码。他这个call号除了在汇德里登记了一下外,只给了三个人,一个是他妈,一个是胡当当,另外一个就是王丛生,其实最后一个是有些脱裤子放屁,王丛生要找他,最是方便,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能进来是抱了王丛生的大腿,该有的姿态是一定要做的。所以在上了号的第一时间,他就敲开了王丛生的大门,王丛生当时的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是收了。

  王丛生面对他的时候,经常面露怪色,他已经见怪不怪,所以他并不知道,王丛生在拿到他号的第一时间就转给了王虎,而在电话那边传来虎哥的声音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胡当当给他的。

  "很意外?"

  "嗯,真没想到虎哥会给我打电话。"

  王楠老老实实的说,王虎在那边轻笑了两声,就要王楠把电话挂了,他再给他打过来,王楠说不用,虎哥那边却不由分说就先把电话挂了,他只有也放下话筒,然后等了片刻,铃声就又响了。

  "怎么样,我前段时间听说你进斯诺克组了,现在表演赛应该开始了吧。"

  "嗯。"

  "你这第一年先长长见识,明年再冲名次,然后等到第三年……"

  "第三年怎么样?"

  "那离你比较远了,不过你心里先有个方向也好。我以前不是对你说过职业选手吗?如果你能拿到第一名,从那里,是有可能走上职业的。不过这是以后的事了,你先一步步慢慢来吧。"

  王楠嗯了一声,他现在虽然是第七,但实在不认为自己能拿到第一,就说下面还有一次轮空,但也还有两轮实打实的比赛,而且,他还不一定能轮空!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胡当当也许不好意思对你说,我多一句嘴吧。他这次相亲终于成功了!"

  "啊?"

  "起码见了四五次面了,上次被我碰到,胡当当正在那里不断伸胳膊,我看那架势是想搂人家的肩但又不好意思,哈哈哈,你过年回来吗?要回来,说不定就能听到他们定日子的消息了!"

  "应该、应该回去吧……这次的是做什么的,我是说他的相亲对象。"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做什么的又有什么关系?胡当当的标准不是是个女的不嫌弃他就成吗?反正我看那女的还行,虽说有点胖吧,也不离谱,看着性子也应该不错。你要回来,帮他带一份礼物吧,说不定正好能用上呢。"

  王楠应了,然后和王虎又胡乱说了几句,就有些茫然的挂了电话。胡当当终于碰上一个合适的了,这是好事,但他心中,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完全的高兴。

  他交了电话费,刚要回去,就看到了王丛生,他一愣,立刻道:"王哥好。"

  王丛生点了下头:"和家里打电话?"

  "嗯,是虎哥的。"

  "他有什么事?"

  "好像也没有。"王楠说了这一句才意识到,虎哥打了他的call好像是告诉了他两件事,但其实也是顺口说出来的,并没有什么重点——他和虎哥的关系,有这样好了吗?

  "是吗?"王丛生低了下头,然后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王哥有事吗?"

  "走吧,我送你回去。"

  王楠有些愣然的看向楼道,他现在就在他们宿舍楼的下面吧,这还用送?
第四十八章

  虽然就这么两步远,但王丛生还真的将王楠送到了他的宿舍门口,只是在王楠邀请他进去坐的时候拒绝了。

  "你这两天尽量不要单独外出。"王丛生站在门口,沉默了片刻开口,"要出去,也和你宿舍的人一起。"

  王楠一愣,然后就点了点头,王丛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王楠连忙道:"王哥我送你。"

  王丛生回过头:"然后我再送你回来?"

  说完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径直走了,只是还没走两步,楼道那边就传来了议论声——小马小朱和一干球员正好下班!那些人完全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上来的时候还在看着玩笑,说着对目前表演赛的看法,其中小朱的声音最大,他正说的兴奋呢,突然被身边的小马拉了一下袖子,回过头,就看到了王丛生:"啊,王哥!"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王丛生,纷纷打招呼,王丛生点了下头,以一贯淡漠的表情从他们身边经过。众人寒蝉若禁的目送他远去,然后就顺着他刚来的方向看到了王楠,顿时,气氛一下古怪了起来。

  王楠看着众人,众人也看着王楠,王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可是,目前的气氛实在太过别扭,因此,在和众人笑了一下后,他就转身进了屋,而在他身后,众人一下哗然了起来。

  "王哥是来看南子的吧。"

  "难不成还能是来看你的?"

  "难不成那传言是真的?"

  ……

  这话一出,顿时又是一片沉默,其实那传言,他们都听过也都说过,但有些事,私下交流没问题,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说,那就有些问题了,特别是,这里还有两个当事人的同宿舍的呢!

  不过他们虽然此时不说,之后的流言却更汹涌了,只是不管他们背后怎么说,面对王楠的时候,却更和蔼了。王楠见了,暗暗的若有所思,虽有些想不明白王丛生为什么这么做,但对他,也有了更多的感激。

  在只剩下七名球手后,比赛从过去的一次三场,变成了一场。这一次,是四号小金轮空,而王楠的对手则是十一号瓶子,这个结果一出来,暗箱操作的声音更大了。

  七个人里,除了王楠,现在也就瓶子的排名最低了,王楠就偏偏对上了瓶子,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早已经注定被淘汰了的,排名已经降低的,更是在各种心理下,把此事宣扬的沸沸扬扬的,还有人找到了排名前三号的人去说,不过反响不大就是了。

  "你怎么看?"

  天子歪着头,看着身边的小成,他们当然是没有资格进贵宾室和监控室的,不过作为杀入了最后三轮的选手,也有专门的包间,让他们观摩未来的选手。小成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什么怎么看?"

  "这个三十四号啊。"

  "他不还没出杆嘛。"

  此时,王楠和瓶子的比赛还没有开始,两人虽已进入了现场,但不过是站在那里被介绍,小成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大:"喏,听吧。"

  "这一位,就是我们这一届最大的黑马,南子!南子正式接触斯诺克才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但是他在这上面却有着非凡的天赋,这一点,从他能出现在这里,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明!"主持人在那里卖力的介绍着,与其说是为了COS电视台,不如说是号召外面的观众投大注,这也是打入了后三轮的选手特有的待遇。

  王楠穿了一件黑色马甲,打着红色领结,面对镜头鞠躬,虎牙微微的露着,小酒窝也是若隐若现,站在那里,就如同一个再乖巧干净不过的少年,几个在场的女性,都是一片赞叹。

  "卖相很好,是不是?"小成微笑道。

  "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暗箱操作?"小成笑了起来,"别说不可能,就算是真可能,王丛生还能让他一路轮空拿到冠军?他王丛生只是咱们这一部的负责人,还不是汇德的董事长!"

  正说着,房间的门再次开了,一个戴着黑框眼睛的少年走进来,小成立刻摇手,对他打招呼,他也点了点头,然后就在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他一进来,天子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不过小成却没有什么感觉,径自道:"小龙,我和天子正在讨论这个三十四号,你怎么看。"

  "他打不过我。"

  小成哈的一声笑了起来,然后瞥向天子:"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和小龙的区别,这也是,你和我们之间的区别。"

  天子勉强撇了下嘴角,不再开口,而此时,瓶子和南子已经开始猜硬币了。

  "瓶子先说吧。"

  王楠说着,笑了笑,瓶子没有反应,只是吐出一个字:"正。"

  "那我就是反。"

  裁判掀开手,露出了正面,王楠笑着退开了,瓶子面无表情的走上前,他先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慢慢的睁开眼——终于,他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从三年前来到汇德,从最初的三十六名到二十八名再到去年的十一名,他今年,终于杀到了前十!

  他在汇德已经三年,他知道如果没有意外,在未来的一年,他每月起码会有三千以上的收入,只要运气不太差,四五千都是平常的,这与他来说已经相当不少,但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钱。

  前三!

  他知道自己比起小成小龙他们还有差距,可是,在上一轮,他已经战胜了六号,为什么,他不能想着更进一步?他不知道这个三十四号到底是怎么上来的,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这样想着,他慢慢的趴到了桌子上,然后稳稳的送出了球杆,母球带出三颗红球,然后又藏到了绿球后面——一个非常漂亮的斯诺克,虽然并不难解,但走位却非常完美,王楠在这个球里没有任何进攻的机会。

  大厅和包间里都响起了掌声,小包间中的小成也看了眼天子。

  王楠走上前,左右看了看,然后利用左边的库边,将母球打进了红球堆中,他的思路很好,但控球却有些失误,母球在解到球的同时向内走的多了一点,又一颗红球被K了出来,正和母球行成了角度。

  漏机会了!

  王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抿了下嘴,走了下去。瓶子上前,没有什么阻碍的,将那颗红球打了进去,之后又打进了黑球。

  一颗红球,一颗黑球,又一颗红球,又一颗黑球,在第三次把红球打进之后,剩下的红球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角度了,瓶子站定后开始用巧粉轻轻的打磨球杆,此时,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在打黑球的时候大力K球,一个则是做防守。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就选择了前一种,母球打到黑球后,然后扎进了红球堆里,红球散开,可是却散的有些不够宽,几颗红球正正挡住了黑球,而粉球,也被淹没在了红球堆里。

  "运气真不好啊。"

  小成感叹了一句,这一个球无论是控制还是思路都没有问题,但是球的跑位却出现了问题。也许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球的跑位也和球手有关,但像这样的球堆,实在不是人力能够控制的。

  一颗球撞击到另一颗球上,再碰触到第三颗球,然后再来回回荡,就说球手能控制第一、第二、第三乃至第四第五反应,但这些球堆的来回影响,又何止七八次?

  "不过还可以打蓝球。"

  此时蓝球的角度并不是特别好,却还有机会,瓶子站在那里思忖了片刻,最后还是把母球打到了上面——他可以打蓝球,但万一不进,却会给对手留下太多机会!

  母球缓慢的向上滚去,在擦了黄球一下后,和它碰到了一起。大厅中,再次响起一片掌声,更有两个还没下注的客户将筹码投到了这边,就算是对斯诺克不是十分了解,也知道,要做出这样的球是相当困难的。

  现在,王楠几乎面临着和当初的海子一样的困难,虽然他的情况要好一些,母球和黄球是并排而并非被挡着的,可是他要在这个角度打进另一端的红球也相当不容易,只是他还必须要打,就说要做防守,他也必须要让母球碰到了红球之后再做。

  "现在就看这个三十四号的控球水平了,天子,你要打的话会打哪个?"

  "打右边的那颗,然后再拉回来,这个十一号一看就是个谨慎的,就算没做出斯诺克,在这个距离内,他也只会做防守。"

  "唔,小龙你呢?"

  小龙眨了两下眼:"贴蓝球。"

  此时蓝球几乎在自己的点上没有动,母球如果要贴上去的话,虽然看起来好像都是机会,但却是打哪个球都有些费劲的。

  王楠趴□,杆头左偏,小成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看来这个三十四号和你想的……"

  他刚要说一样,王楠那边已经出杆了,母球稳稳的碰到了一个红球后,然后,藏到了黑球的后面,小成后面的两个字立刻吞了回去,小龙皱起了眉,天子也变了脸。

  黑球,这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不是说他们没有想到黑球,而是在他们来看,此时的黑球并不太适合做斯诺克,它周围有太多的红球,同时也有太多的机会,就说这些角度都不理想,可要解球的话,却是很方便的。但是当这颗球被王楠打到这里后,他们突然意识到,这颗球的确很容易解,可是,却更容易漏机会!

  此时,黑球就在红球的包围内,要力气用的小了,那母球还会在附近,若力气用的大了,就很难控制。当然,瓶子也可以利用黑球做防守,可是就和刚才的王楠一样,他也要先打一颗红球。

  "还可以进攻,这个球不是没有角度的。"

  小成脸上一直有几分漫不经心,此时却带了慎重,还是能利用一个传球将一个红球送进底袋,如果成功,那下面的机会就相当好了,红球基本被打散,黑球的位置又这么理想,下面只要不出现重大失误,这一局几乎都可以说是拿下了。在斯诺克的比赛中,这是非常常见的,越是选手的水平高,越是容易出现这种情况,一个机会,一局球就结束了。

  现在关键的就是,要不要这么赌一把。

  瓶子也看出了这个球路,对于他来说,这是很有诱惑性的,他对自己的控制力非常有信心,他知道,只要这一球打下去,他下面,起码能打出一个三十分的连杆的,加上他早先的分数,这一局已经没有意外。

  可是,他若是打不进去呢?

  若是打不进去,那就为王楠漏太多的机会了!从刚才的那几杆中,他也看出了王楠的水平,也许掌控力还不是太好,但绝对是一个不容轻视的对手,一个马虎,就有可能被他抓住。

  他思忖了片刻,然后趴到了案沿上,小心的打了一个低杆,母球轻轻的碰了一下前面的一颗红球,然后,又拉了回来,离刚才的位置,不超过两厘米,虽然没能贴住黑球,但却贴住了库边。

  这一次连小成也忍不住拍起了巴掌。

  贴库边看起来很简单,但因为专业的案子都是带有一定的弹性的,特别是他们现在用的案子,桌布都是新换的,弹性更是保持到最佳。所以除非力度用的相当好,否则球总是会稍稍离开一些。而在大多数的时候,母球贴库的本身,就是在制造难度。

  按照初学者的眼光来看,一个母球上面有九个点,也就是一个米字型然后带上中间的那个点,这是对大多数人来说打球需要注意的,而对于高手来说,那就是十多个乃至二十多个点了。

  可无论是初学者还是高手,在一颗球,半颗都被挡着的情况下,那也是相当挠头的。

  此时王楠比刚才的瓶子多了半颗球位的优势,但在杆法上却受到了抑制。

  "看这小子要怎么打了,他现在,却可以用两库反弹将母球送上去了……不是吧……"

  王楠打了,不过不是利用球位的机会再做斯诺克,而是打了他刚才看的那个传导球,啪的一声,母球撞击到左边的红球右侧,那红球向下来切,带着它旁边的一个红球往底库滚……
第四十九章

  红球慢慢的在绿色的桌面上滚动,滚的很慢,但位置很正。贵宾室中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厅中的像林哥之流已经握紧了手:"进、进、进……哦——"

  巨大的遗憾,红球在袋口那里停了下来,众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就连小成也忍不住的吐了一口气,不过此时吐气最大声的还是瓶子,他知道,若是这个球进了,下面的球的机会都相当不错。

  他暗暗的握了一下手,走到了桌前,不过并没有急着趴下来。这个球虽然王楠没有进,但却没有给他留下太多好机会,因为他现在还要再打一颗红球,而此时母球的位置,却并不是十分理想,不过还有机会。

  他来回的看了一下,侧着身趴在案子上,然后轻轻的推了一下杆,传导球!他的思路和王楠一样,也是用另外一颗红球来带动另一颗,不过他比王楠的机会好,因为那颗红球,已经在袋口了,唯一的难度就是角度要打对,否则就有可能跟着进两颗红球。

  啪的一声,红球弹向前,蹭了一下袋口的那颗,然后自己弹在袋口,又反了过来,然后,正正的和母球并在了一起,并没有形成贴球,可这一下,却封住了自己的路。

  "这运气!"林哥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他这么说着,大厅中其他人也发表着相同的议论,但是在包间中的小成却有不同的议论:"这个十一号的技术很好,但思路一般,和三十四号正好相反,他们两个要是能结合在一起,小龙……你我堪忧啊。"

  小龙没有说话,只是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瓶子打磨着自己的杆头,考虑的少了,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杆,因为太过在意红球的位置,而忽略了母球。现在,他虽然还可以进攻,却很有难度。防守的话……

  他看了一眼王楠,又看了一下球的位置,然后轻轻的,将母球推到了粉球的后面,小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十一号,也是个妙人啊,他把这个球放这儿,那个三十四号是一定要打的,要是打进了也就罢了,要是打不进,却等于帮他把所有的球都K开了!"

  现在的球是比较散,但是黑球和粉球周围还有几颗红球,在下面打的过程中还要想办法K球,不过照现在,王楠要想把角度最好的红球送进去,那就要用大力,如此一来,球堆会被彻底打散。

  "还有的防。"

  小龙道,小成摇摇头:"你觉得他会防吗?"

  王楠没有防,虽然他知道,这个球若打不进,这一局就要拱手相送了,但他还是选择了进攻。他趴在桌前,用心的瞄准,然后猛地送出了球杆,母球啪的一下射出,右边的红球直飞袋口,母球在袋口处打了个圈,然后又滚了出来。

  "漂亮!"林哥挥了下手,"小朱,你回去对南子说,我请他吃饭!"

  "啊?"

  "也请你,你们宿舍还有谁,都叫来吧!"

  "谢谢林哥,不过表演赛期间,我们是不能请假的,这个……"

  "当然是比赛之后了,我看南子这个样,还能晋级,我就等着他拿冠军了!"

  他说着,笑了起来,小朱也跟着干笑了两声,心中则把王楠拿出来踩了又踩,娘的冠军!王八的冠军!竟然让这个阴险奸诈不要脸的东西打到了这一步,那些斯诺克组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啊!

  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王楠已经稳稳的,一颗红球一颗黑球的,慢慢的清台,这一局,他最终以八十七分拿了下来。

  这样的比赛,中间是没有休息的,三局连下,而在第二局超分之前,外面也依然可以下注,当然,赔率是有变化的。在这局之前,瓶子的获胜率更高,而现在,王楠已差不多赶了上来。

  第二局,是王楠开局,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也选择了防守,两人一来一往的打着,在第五杆的时候,王楠抓住一个机会,连下三十二分,但是在把这一颗黑球给打进去后,他的母球,却跑到了一个相当不理想的地方,而在下一杆的时候,他没能将红球打进去。

  "看来是要打第三局了。"

  小成摇了一下头,红球已经进了四颗,王楠先前也将球堆K开了,瓶子的机会非常好,若是他发挥正常,是应该能清台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下面的几杆中,瓶子没有给王楠留下机会,最终以九十三分拿下了第二局,这要是两局制的话,他已经直接进阶了,不过现在他们还有第三局,而原本关闭的赌局再次打开,主持人卖力的吆喝着。

  "女士们先生们,在这场比赛之前,我们没有想到会这么精彩,不仅你们没有,我也没有!两匹黑马为我们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现在,让我们以实际行动来支持他们吧!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机会,在这一年中,您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机会了!"

  主持人说着,镜头在瓶子和王楠的脸上来回晃,瓶子皱着眉,握着自己的球杆,而王楠则是不断的露着自己的虎牙,他并不知道主持人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看他,要说不紧张那是瞎话,但要是他现在表现的好,在未来的一年显然能有更多的顾客。

  裁判再次摆好了球台,瓶子开球。

  在站到球桌前的时候,他先拿毛巾擦了手,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最后一局,如果这一局他赢不了的话,就是他在表演赛上的最后一局了。不,他要赢,他一定要赢!

  他把嘴中的气吐出来,然后,趴到了桌子上。和大多数的开局一样,前几杆,都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在打了两手之后,王楠出现了一个失误,他将母球推的有些薄了,本来要形成的角度没能形成,反而给瓶子漏了机会。

  此时,母球在粉球的旁边,而一颗红球正在中袋附近,这个球,虽然支架有些不好摆,但角度却相当不错。他打了这颗红球后,还可以转过来打粉球,顺带将球堆给K开。

  这是最好的线路,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瓶子要这么打了,但是他却只是让母球碰了一下红球,然后,就将白球送了上去。

  防守?他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了防守!

  天子冷哼了一声:"这个十一号……"

  小成道:"防的很漂亮,这个十一号很有意思,他看出了这个三十四号喜欢冒险,就故意做了这么一个局。"

  是的,瓶子是故意的,虽然在刚才他能选择进攻,但进攻了之后,却不是他能掌握的,如果他的K球没能K好,如果粉球没能打进……当然,不是说没有机会,可是,并不保险。

  当然,现在也不保险,虽然他把母球藏到了绿球的后面,但并不是说是完全的解不到,但从刚才的比赛中,他已经发现,对面的王楠是一个进攻欲望强烈,而且,也敢于冒险的人。而在这场比赛之前,他也找人在普尔那边打听了,虽然普尔和斯诺克是非常不一样的,但一个人的性格却很难改变。因为王楠在那边呆的时间并不长,普尔的人也说不出他有什么特点,但却一致同意,他打球很猛。

  猛,这就是一个关键。

  这代表着他敢打别人不敢打的球,也代表着,他很可能耐不住性子。

  在这场比赛之前,他就在想怎么利用王楠的这个特点了。在第一局的时候,是他对王楠还没有太大的把握,第二局则是不需要,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需要做这个尝试了。

  他在汇德呆了三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这一局,他会慢慢的,和王楠磨下去!

  他想的很好,但是在下一瞬间,这个希望就破灭了,王楠将母球,打进了球堆里——红色的球堆被炸开,而母球,则几乎跑到了红球的中间!这个球跑的太快了,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看到母球是怎么跑过去的。

  不仅他没有看到,就连小成也没有看到,他刚低下头去拿烟,再抬头,场上的形式就大变:"靠,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拿大头顶了?"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王楠要真要那么做了,不用别人动手,王丛生就能剥了他的皮,但此时的情况,的确超出众人的估算,特别是刚才分心的。瓶子刚才的那个斯诺克并不十分的难解,但那毕竟是一个斯诺克,王楠要解的话,起码要一库解球,也就是母球要首先撞到一个库边,然后再利用反弹碰触到要打的目标球。

  而一般这样的球,是很难大力的,人们经常看到的是,母球在撞了库边之后,轻轻的碰触到目标球上,像这样的暴力,实在是少之又少。

  贵宾室和大厅里都是一片议论,汇德的设施虽然非常到位,但他毕竟不是电视台,在这里,他就缺少了回放。它其实,王楠的这个球和人们想的一样,一库解球,如果说和普通的解球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用了更大的力气,然后,加了一些旋转。

  现在球堆被打开了,但是瓶子却非常的难受,两三颗红球都有角度,但也都有危险,他想了想,再一次的,把母球打了上去——他是铁了心的,要耗王楠了。
第五十章

  王楠看了瓶子一眼,仔细的打磨了一下杆头走了上去,然后干脆利落的运起了杆,母球撞到了底库,然后又反弹到了右边,那里,正有一个机会,一颗红球,就在前面的直线上,大厅中一片叹息,漏机会了!

  "南子到底还是太急了呀!"林哥连连拍腿,"这个球,可以慢慢来的嘛,那个人的排名在南子前面,压力一定比南子大,磨的久了,绝对顶不住。小朱,你说呢?"

  "啊,是,林哥说的是。"

  "你回去要对他说,这打斯诺克啊,那就不能急,别看我的技术……咦,这人竟又防守了?"

  在众人以为瓶子要一杆收的时候,他又一次的,把母球打了上去。大厅中的都有些惊讶,小成也皱起了眉:"这人也有点太谨慎了吧,刚才那个球虽然角度不是特别好,但以他的水平,进的机会还是相当大的。"

  在一般人来看,直线球好像很容易打,但真实的情况却是,除非是打中袋的横向直线。顶端和底端的竖向直线都是有难度的,就算在国际型的比赛中,我们也经常能看到世界水准的大师们打丢这样的球。

  不过这个球和那些球还不一样,因为这个球起码没有太多的距离,在这个位置上,球手只需要考虑好角度,基本就没问题。当然,不是没有风险,可是,又有哪一杆能保证百分百的?

  没有百分百,这一点,瓶子也知道,但他不打这个球,不只是因为他有可能失误,更因为,他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机会!现在是第三局,他相信对方和自己一样,心理压力都非常大。虽然作为一个新人,他就算输了也会被人赞扬,可是在汇德,那排名可直接关系着工资的!

  果然,在看到母球又一次跑上来之后,王楠皱了一下眉,然后,又一次的趴了上去,他的身体下压,小臂来回的摆动,然后猛地,将母球打了出去。白色的圆球在桌面上滚动,撞击到左下角的红球上,那个红球被挤的立刻向前滚去,眼看就要掉到袋口中,但又被弹了回来。好在母球因为用力过大,又一次回到了上方,虽然位置并不佳,但总是有了距离。

  "太急了,真是太急了。"

  林哥又一次感叹,那样子,恨不得上去摇王楠,其实他本来对斯诺克没有多少兴趣的,他觉得这东西太费脑子,过去就算投注,也不过当个乐子,这次也是因为对王楠关注,才会这么上心。

  太急了,这是很多人对王楠的判断,也是瓶子的判断,所以,虽然这个球有机会,但他又一次做起了防守——一次、两次、三次,对面的三十四号会被磨的越来越没有耐心,也绝对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失误!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往的进行着,在第八分四十六秒的时候,王楠又一次来到了桌子前,在刚才的几杆中,双方都没有打进球,而因为双方的模式都是固定的,一些对斯诺克不是那么有兴趣的已经有些要打瞌睡了。

  此时,母球在案子的左上角,黄球挡着了半个边,不过下面的红球散的很开,所以,还没有形成斯诺克。这是一个攻守两可的球,不过所有人都觉得,王楠是要攻的,他也好像的确是要攻的,他趴在桌子上,停了好一会儿,才挥出球杆,母球撞击到底库的一颗红球上,然后,又拉了回来,正正的,跑到了绿球的右后方。

  斯诺克!

  连着打了六杆进攻的王楠,竟在这个时候打了一个斯诺克!

  小成坐直了身,小龙皱了一下眉,而瓶子,则几乎没把眼睛给瞪出来!斯诺克,这是一个完全的斯诺克,虽然不是夹球,但此时绿球和棕色球离的相当近,正中心的分红球也几乎没换位置,如此一来,就把桌面上的红球都给辐射了下来,母球竟不可能,以任何一条直线打中任何一个红球了!而且,这个斯诺克还相当的刁钻,因为现在的红球虽然被打开了,但也还是分区域的。

  这在斯诺克的球桌上非常常见,在大多数红球还没有入袋的情况下,球堆就算是散开了,红球也会和女孩子一样喜欢扎堆,毕竟整个后半区域就那么大,双方选手就算K球,也不会把红球K的满桌子都是,所以红球之间就算有距离,也离的比较近,而且是一块一块的。

  就像现在,底库的中心附近有四颗红球,粉球点的右侧有三颗红球,然后,还有几颗红球散落到了左侧,在目前的情况下,粉红点右侧的这几颗红球是最好解的,但也需要两库解球。

  也就是说,瓶子要先把母球打到左边的案沿上,然后再反弹到右边,最后再贴到红球上面!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一库,可是那几个红球离粉球那么近,一个控制不好,就有可能先碰到粉球上面。

  斯诺克的规矩,要打红球的时候是一定要打红的,若是先打中了彩球,那么四分以下,以四分来罚,四分以上,则按照彩球所代表的分数来罚。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瓶子两库解球,如果只是母球没能先碰到红球的话,那他只会被罚四分,可如果先碰到了粉球,那就是六分了!

  瓶子选择了两库,虽然他完全没把握,可是一库的话,他一样没有把握,他控球技术是好,但就算他控球技术再好,面对这样的斯诺克,也不敢说一定能解到的。

  "我能行、我能行、我能行……"

  他不断的给自己打着气,然后打出了母球,白色的母球按照他所想的,先撞到了左边的案沿上,然后反弹到了右边,在右边那球轻轻一碰,然后,停在了那里——什么球都没有碰到!

  计分牌上,立刻显示出了变化,零比零的比分,终于有一方变成了四。

  裁判走上前,将母球又一次摆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这种情况,只要王楠没有要求,瓶子是需要继续解的。

  瓶子再看了一下球的位置,其实,他刚才已经看的很仔细了,即使闭上眼,他的脑中都会浮现出那颗球的影像,可是,如果不做点什么,他觉得自己无法冷静,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杆,他是不是能解到。

  再又盯着桌面看了片刻,他才又一次的趴到了桌子上。

  大厅中很安静,玻璃罩笼罩,上面的声音传不下来,裁判自然是默不作声的,王楠也没发出任何的干扰,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越来越响……

  不自觉地,他的脸上开始出汗,一滴汗甚至打到了他的睫毛上,但是,他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他盯着前面的母球,他要解到——他一定要解到!

  就这么想着,他又一次出杆了,母球划出一个漂亮的线条撞了一下、又一下,但在第二次反弹后,却滑过红球的下方溜了过去,然后,停在了那里——依然失败!

  最后一点血丝从他脸上消失,他咬着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裁判又一次将球摆了回来。

  第三次、第四次,一直到第五次的时候,母球才终于碰到了粉球旁的一颗红球,大厅中传出一片长长的叹气,有人鼓起了掌,与其说是赞赏瓶子的技术,更多的,还是赞赏他这种毅力,而这时候,瓶子的脸,已经变得煞白。

  "这一局,应该是三十四号拿下了。"

  小成点评,天子冷哼了一声:"十一号是个傻逼,前面那么多机会他都不知道进攻,防守防守,这不终于把自己给守死了。"

  "要换成你,你也会防的。"

  天子笑了一下,满心的不服气,但因为是小成,他也没有去顶嘴,小龙拿下自己的眼镜,擦了一下:"是这个三十四号一直在诱使十一号防。"

  "诱使?什么意思?"

  小龙没有说话,只是把眼镜戴上,站了起来。小成换了一个坐姿:"怎么,不看了?"

  "嗯,不用再看了。"

  他说着,就向外走,小成笑了笑,也站了起来,天子觉得自己应该和他们一样保持这种高手风范,但又不想跟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因此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那里。

  而此时,王楠正有条不紊的清着台,瓶子那杆球是解了,但那样的位置,他打什么球都没有太大难度了,看着他规规矩矩的打着球,天子皱了下眉,诱使,是说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在布局吗?这小子有这么厉害?

  天子不相信,很多人也不认为王楠有什么厉害的,但,不可否认的,他打进了前四。

  一个娱乐中心的前四,在全国自然是默默无闻的,其实就算在整个G市也没多少人认识他,但在这个娱乐中心,他的待遇却已经明显不同了。再走在汇德里的时候,不断的有人和他打招呼,现在,也有人开始叫他哥了,还有中心里的一些女孩子,也开始发着嗲的说他厉害了。对于前者,他还能应付一下,对于后者,他却完全没有经验,尴尬之余也只有敬而远之。

  小朱见了,心中暗爽,深觉找到了机会:"南子哥,你怎么不搭理人家啊,你看你今天弄的玫瑰,多尴尬啊。这知道的,说是你南子哥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南子哥是个初哥呢!"

  他说着,比了个兰花指,扭了下腰,小马的脸瞬间一变,王楠抬起头:"你说什么昏话?"

  "哎哟哟哟哟,不好意思了!南子哥,这没什么,就算是当哥的,那也要有一个过程,你现在是初哥没关系,放心,包在我身上,你很快就不是了。"

  "包在你身上?"

  "包在我身上!看你是要丰满的要骨干的,要大眼的还是要小脸的,我呀……"

  "那么麻烦干什么,干脆就你不就得了?"

  小朱的腰本来扭的正欢快,听了这一句顿时僵在了那儿。王楠道:"就这么定了,等我比赛完,咱们就把这事解决了。"

  小朱的兰花指抖着,他有心给王楠来几句硬的,可又怕王楠真有那方面的倾向,虽说他一定是坚贞不屈的,可万一真到了那个份上……这总是膈应啊!

  小马哈的一声在旁边笑了起来,他是个厚道的,一笑就觉得不太对,可是又觉得忍不住,因此坚持又坚持,只有一边笑一边道:"小朱,你就别乱说话了,咱们中心的女孩子,不是说不好,可是,真不适合当媳妇的,她们也绝对没心嫁给咱们。"

  小朱脸色铁青,哼了一声,愤愤的躺到了床上。

  两天后,王楠的赛局再次开始,这一次,他的对手是小龙。对这个二号,王楠过去并不是很熟悉,因为小龙,过去经常是进包间的,而他一个三十四号,那是连客人都不是太多。

  不过在球局开始前,他对小龙并没有太多的重视。前面的几场比赛,不仅为他建立了强大的信心,更让他有一种汇德也不过如此的感觉。他看书、看录像,知道斯诺克的世界是浩瀚的是复杂的,也知道自己的这点技术是不带来的,因此在一开始,他很是战战兢兢,给自己定的,也只是进前二十的目标。但是当他赢了这么几场之后,他就又觉得,也许和世界上那些高手他还无法比,但在汇德这里,他应该,还是不错的。

  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不是他自高自大,而是他清楚的感觉到,很多人的意识都相当一般,在他看来理所应当的线路,但有些人就是看不出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天分,但他的确,在这方面占有优势。

  但是在对上小龙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个比他低了半个头,戴着厚重眼睛的少年非常的耐磨。他的风格和瓶子有些像,但是他更擅长控球,同时,也有更好的意志和更强大的心理。

  在第二局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斯诺克,连罚了他十六分,他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然后在第四次的时候,稳稳当当的将球解了。在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这一次麻烦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第二局他还是赢了,但是从第三局开始,他就没有赢过。

  半决赛五局,他赢了前两局,却连输了后面的三局,输的很没有面子,不过好在,他在下面的比赛中赢了上一次轮空的四号,最终,拿到了第三名。
第五十一章

  这个名次,倒奇异的没有再引来什么说头,虽然众人也说他运气好,在争三四名的时候,遇上的是小金,要是遇上的是小成小龙,那还不一定是怎么样呢。

  不过这样的话,大家也就私底下议论议论。

  本来是七个人,一人轮空后,就是六个分三组角逐,分出名次后,带上早先轮空的,就是四个了。这四人分别是一号小成,二号小龙,四号小金,然后就是王楠了。

  中心再怎么排,也不会让小成和小龙在半决赛就遇上——若是他们早先被杀下来也就罢了,在这个时候,到了这里,当然是要把最精彩的、最激烈的放在最后了。

  所以这四强赛就是小成对小金,小龙对王楠,然后,也都没有再出现任何意外的结束了。小龙和王楠那一场是弄出了点悬念,可最终还是证明,一个地方哪怕再小,其中的头面人物也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的。

  若是小成在对小金的那一场中输了,那王楠恐怕还真只能得个第四,可不要说对小金了,就是对小龙,小成也没有任何意外,最后的决赛是七局制,他稳稳的打出了一个四比一,没等七局完全打完,就拿到了最后的冠军。

  若说对这个排名有什么不满的,恐怕也就是原本第三名的天子了,他在分组赛里遇上了小成,根本就没能进四强,可对此,人们除了表示一下同情也没有太多别的看法了——作为前三名,本来就少赛了那么多场,最后就说有些倒霉,那也只能怪技术不精,若真是小成小龙那样的,不一样会笑到最后?

  对于这个排名,王楠也非常满意,当然,更让他满意的是三万八千块的奖金。实打实的蓝绿色的百元大钞,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在王丛生把这些钱推给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起来。

  三万八、三万八……他妈一个月的工资是六百,一年是七千二,三万八是她五年零两个月的工资!他这七天,挣了他娘五年的钱!他的脸涨得通红,呼吸也不知不觉得急促了起来。

  三万八、三万八,可以买六十个call机,可以让他吃一碗两千碗米线,可以吃七万六千串羊肉串,喝三万八千瓶梁城啤酒,买……

  "你想好用这笔钱做什么了吗?"

  他正在那里想着,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一愣,回了回神,才道:"还没……"

  "三万八,已经不少了。你可以用来吃喝玩乐,甚至,你还可以用来去一趟港岛。"

  王丛生慢慢的说,王楠一愣,那时候,港岛虽然已经回归,但对于他这样的内陆人来说,还是非常神秘和遥远的,此时听王丛生提起,他心中就不由得有些意动。

  去港岛?他能去港岛?

  "是的,去港岛,你能去住一晚上七百块的普通酒店,吃一顿三十块最普通的早餐,若是不买什么奢侈品的话,一万块,也能比较尽兴的玩个七天了。"

  王丛生慢慢的说,王楠顿时如一盆凉水浇到头顶,虽然他现在还心情激荡着,但也知道,王丛生这么说必然是有原因的,因此就道:"老实说,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也不知道要怎么花,希望王哥能给我一些指导。"

  王丛生点了下头,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他看的心下惴惴,才道:"你想过以后的发展吗?"

  "我想存一点钱,以后能开铺子。"

  "在哪里开?"

  王楠一怔,他过去想的是在梁城开,不过出来这么久,他的思想也有些变化,不说爱上了这灯红酒绿,总是觉得这外面的世界更精彩,而且,他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他爹。

  在胡当当的店里,他爹都能那样闹,要是将来他自己开了铺子,他爹又要闹成什么样?

  "小城市你也许不甘心,大城市,你又不见得能扎下根。"王丛生等了片刻,见他说不出什么,就径自道,"我看梁城离省城不远,你有没有考虑过那里?"

  王楠一怔,王丛生接着道:"我帮你查了一下,目前省城那里,好的地方不过一千多,不好的,四五百都有,均价也才六七百,你这点钱,却是可以在那里买房了。当然,你要买门面的话,还差点,不过付个首付却是没问题的。我这里有一些资料,你可以看看。"

  他说着,推出一叠厚厚的纸张:"我给你的建议是,目前来说你不用挑什么好地点,因为你并不是现在就要回去开店,而未来几年,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至于那些市中心的,你也买不起。当然,你可以多看看,说不定能凑个机会,若真有合适的,先买下,转租给别人也不错,不过你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帮你打理,最好不要用老虎,他的事多,将来……很可能有后遗症。"

  他这一串说完,王楠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虽然不太懂这些,但也知道,王丛生这是真真实实的在为他打算,这种细致、这种周到,他迄今为止,也就在方文卓和胡当当身上享受过。

  可是前者是别有用心,而后者,却是相处了一两年相处出来的,这王丛生,又是为了什么?

  "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咱们过年不放假,出了正月后你们才有十天假,趁这个时间,你也可以多了解了解,往家里打电话,让你的家人帮你多操操心。"他说着,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王楠一怔,然后深深的对他鞠了个躬:"谢谢王哥。"

  王丛生已经靠在了椅子上,闭着眼,听了这话也没有什么表示,王楠拿了桌子上的材料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听王丛生道:"出去后,就把钱存到银行里吧,办个卡,以后这钱就直接往你卡上打了,也省的出意外。"

  王楠带着一肚子的出去了,虽然弄不明白,王丛生为什么对他这么关爱有加,但他还是听话的,一出了汇德,就直接拐到了旁边的银行。他过去存钱,都是用存折,这次,却要求办张卡,虽然那并不是一张信用卡,但拿到那张卡的时候,他也有一种自豪感,想到自己将来也能用卡消费了,就有一种这个世界都归他所拥有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有钱的感觉啊。"

  他这样想着,回去就给胡当当打了电话,胡当当依然没有在自己的铺子里安电话,不过也买了call机,联系起来也还方便。胡当当的声音没什么变化,从他的声音中,王楠也听不出他到底是不是相亲成功了,他有心问问,但最终,还是说了别的。

  "哦,对了,前两天你那个同学来了。"说了一会儿别的,胡当当突然道。

  王楠一愣:"哪个?"

  "就那个考上了一高的那个啊。啧啧,我说你小子走之前没给人家说一声啊?"

  "啊?"

  "你个小没良心的,你是没看到,那人知道你不在了,那脸上的表情……就和死了爹似的,小脸煞白。你说你们过去那么好,你就这突然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真不够意思啊。"

  王楠愣愣的:"也没有多么好吧,你看他后来,都不来找我了。"

  "人家是一高的,一高的学生多忙啊,再说,为什么就要人家来找你啊,你就不能找找人家?别管以后怎么着,现在你们不还是朋友的吗?"

  和李亮是不是朋友,王楠还真不好说,不过他知道,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和胡当当纠缠,因此就含糊的应了,他本来还想让胡当当帮他留心一下省城的房子,但想到胡当当每天要守着铺子,对省城也不会有多了解,要是为了他再专门跑去省城可不好,因此到最后,还是没说,只是道:"老板,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怎么,你要给老子捎礼物?"

  "嗯!"

  胡当当本来只是调侃,听他这么应了,一时倒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微微一愣,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你小子才赚了多少钱,还是留着将来娶媳妇吧,我告诉你,现在娶老婆可要不少钱,攒个十年,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我攒着呢,老板你想要什么啊?"

  "行了行了,别磨叽了,长途电话,你不嫌浪费,我还嫌贵呢!就这么吧,等你回来再说。"

  他说着就要挂电话,又被王楠叫住了。

  "还有什么事?"

  "老板,你攒够了吗?"

  "……靠,离那么远你也还要找老子的别扭是不是!"

  啪的一声,胡当当挂了电话,王楠笑了起来,他平时笑都是带着几分羞涩和腼腆,而这一次,却是真真实实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眉眼比平时更添了几分柔和,小朱正巧路过,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一愣,心中嘀咕:"这个死狐狸笑成这样,是不是又在算计谁?"

  他正想着,王楠也看到了他,他心情正好,于是,又送给了他一份笑容,这一笑那是真的真诚无害的,可小朱却被吓得一个激灵,当下就炸了毛:"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小朱吞了口口水:"那、那什么,林哥说要请你吃饭,你要不想去,我就帮你回了啊。"

  王楠偏了一下头:"我为什么不想去呢?谢谢你告诉我啊。"

  小朱咬了咬牙,心中万分抑郁。
第五十二章

  表演赛结束后,汇德的生意大好,前三名的出台率几乎达到了百分百,这一台下了,那一台就要上。王楠也终于进了传说中的包间,其实和外面也没有什么不同。

  该有的设施都有,此外,也就是清净些。然后有一个柜子,是专门放客人自己的杆子的,有的还把衣服也放在这里,汇德会负责清洗烘干。

  不过就算再忙,也总是有休息的时间的,虽然已经不在普尔那里了,但林哥要请吃饭,王楠当然不会推辞,他知道,林哥在他身上有押注,他这三万八也是有林哥的一部分的。

  这一天,他穿上虎哥给他买的那身运动服,脚上套了双运动鞋。他这半年来,好像长了几公分,不过运动服本来就是比较宽大的,倒也还能穿。

  "你就穿这?"

  见他就这样就要出门了,小朱终于忍不住道,王楠一愣:"怎么了?"

  "怎么了,这一身能穿出去?"

  小朱的声调猛地拉高,小马道:"小朱,别这样。那个,南子啊,今天好像才只有十三四度,你穿这个,有点少吧,怎么也要再加一件外套啊。还有,林哥请咱们吃饭,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你穿这一身……也不是太合适,最好还是再换一身。"

  "咱们中心的衣服也不太合适吧。"

  小马一怔,王楠道:"那我就没有别的衣服了。"

  小朱小马一愣,王楠自己也是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坦然的说自己没有。在过去,他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他没有了,虽然他的确没有。不过现在这么说,他却没有什么窘迫的。

  "哦,也是,你来的时候没多少行礼,最近又一直在中心没怎么出来过……那什么,小朱,你拿两件让南子穿吧,我的衣服南子穿不了啊。"他是典型的南方人,比王楠起码低了半个头,还更瘦一些。

  小朱的脸立刻充满了便秘的色彩,王楠心中好笑,嘴中则道:"算了,小马,你找件宽大一点的外套我穿着不冷就行了。你看咱们中心这么高档,那些穿休闲的也照样来嘛。"

  小马应了一声,就翻出自己的一件衣服,眼见王楠真要穿着走了,小朱终于忍不住道:"等等!"

  "做什么?"

  "你给我穿的爱惜点,我的衣服,都是很贵的!"

  "哦,那算了,我怕我万一弄坏了赔不起。"

  "你、你……"

  小朱气的脸都红了,若是有可能,他一万个也不想让王楠穿他的衣服,但就像小马说的,他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吃饭。林哥特意请他们,总不会随便找一个酒楼就完事的。万一去了什么五星级酒店,这王楠丢人也是他丢人。要是说林哥因为王楠穿的不好,而临时改了地方……那他不是更吃亏了吗?也就是因此,他才这么忍辱负重的要把衣服借给王楠,哪知道他却来了这么一句。

  "我开玩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你的衣服的,哪怕是我缺个胳膊,也绝对不会让你的衣服碰破一点油皮!"

  "你知道就好。"他冷哼了一声去找衣服,过后才觉得王楠那话有些不对头,不过他也知道,要斗嘴的话,两个他也不是王楠的对手,因此虽然满心抑郁,到底把嘴边的话忍了下来。

  三个人里,小马是最瘦的,不过却是最好吃的,他每个月的薪水,除了要存下来的,基本上都用来吃了。而小朱却是最爱穿着打扮的,他也是三人中,唯一一个染了头发,扎了耳钉的。而他的衣服,自然也是挑好看的、贵的买。

  他虽然有心给王楠拿件不怎么样的,但他那些衣服里,还真的就没有。到最后,也就是一件黑色的条文衬衣,一条西装裤,这是他那些衣服中最不花哨的,但穿在王楠的身上却笔直挺括,很是偎贴,让人看了,就是心中一亮。

  "这件好,小朱,你把上身也给南子拿了吧,省得他冷。"

  小马赞道,小朱的后槽牙都咬的酸了,觉得自己拿这两件出来实在是大错特错,有心不给,但两件都给了,哪还差这一件?纠结了一下,还是把上衣也拿了出来。

  王楠穿了上衣,又换了皮鞋,站出来别说去吃饭了,参加宴会都够了。而小朱小马站在他身边,则沦落成跟班的了,小马倒是无所谓,小朱却是又咬了一番牙。

  到了和林哥约的地方,已经有车在等着了,不过林哥并没有到,来的是他的司机,那司机对他们也很客气,大概的解释了一下,林哥还有点事,所以先让他来接他们了。王楠几人自然没有意见,小朱自来熟的和那司机聊了起来,小马则在车中看来看去,而王楠,则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来G市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汇德附近活动,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城市。

  到了一幢大楼处,那司机把车停下:"你们先等一下,我去找老板。"

  他说着,拔了钥匙就出去了,小马道:"乖乖,我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车呢,这座位,保准都是真皮的,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小朱。"

  小朱冷哼了一声,面上则有些讪讪的,他知道,林哥会请他们,完全是因为王楠,他和小马,不过是个添头。他这么想着,向王楠看去,却见王楠的表情有异,他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只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那人也不比他们大多少岁数,虽然也穿着西装,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名牌的,梳了一个板寸,一看就是从内地来的。

  "你认识那人?"

  王楠没有出声,倒不是故意冷落小朱,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听到。

  方文卓!这人,竟然是方文卓!

  这么突然的看到方文卓,王楠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恨方文卓,每次想到,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他有时候想,方文卓对他做的其实并不算什么,可是,他受到的伤害,并不仅仅是表现出来的那些。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却是那样收场。如果没有胡当当,他也许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了,其实,就算有胡当当,他也很难再相信人。他和小马小朱同宿舍半年,小朱是不说了,小马却是不错的。实在、善良,也给了他很多帮助,他们本来早就应该成为朋友了,但是到现在,他都无法和他交心,这不是小马的错,而是他自己,心里有病。

  可是这么看着方文卓,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太恨他,这么看着他,更多的还是有一种恍惚。

  他正发着愣,林哥出来了,方文卓立刻迎了上去,一边拿名片一边在说着什么,林哥听着,却不是太在意,还径自的往这边走。走得近了,王楠也能听到他的声音了:"这事你去找老张,他负责运输这块。"

  "哎哟林总,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吗?麻烦您就发发慈悲,发一句话吧!"

  林哥好像被他这语调逗住了,笑了一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那林总……"

  "我说你烦不烦?"

  "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方文卓一边说一边向后退,他的目光始终是放在林哥身上的,但是当林哥坐进汽车,他回过头,正正和王楠对上,顿时,他的目光直了,然后有些无法相信的摇了摇脑袋,再要去看,那车子已经发动,没等他有任何反应,已绝尘而去。

  直到那辆车上了公路,消失在车流里,方文卓才回过神,立刻的,他就向前跑了几步,可哪里还能再见到那辆奔驰?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才皱着眉的往回走。

  那是王楠,他不会看错,虽说王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但他也不会认错的。只是,王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在林海涛的车上!

  林哥林海涛在汇德不算什么大佬,但对于方文卓来说,那却是一个需要仰仗的人物。他在他三哥这里跑车,待遇虽然不错,但他却是不甘心的,最近一直在想着怎么自己来。

  他跑了这一年多,也存了一点钱,他父母那里,也可以再给他挤出来一些,但还是不够。正巧他们原本跑的一个货源被人家夺了,他三哥就想再跑一个新路,已经给他说了,要是他能跑出来,就给他百分之十的提成。

  他三哥这么给他说的时候,是带了几分调侃的,不过,他却下决心要把这条路给跑出来,不为那提成,也要为自己将来单干的时候能有货源!

  他在这上面没干过,四处碰壁,不过碰的多了,也被他摸到了一些方向,最终,就被他找到了林海涛这里。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来找林海涛了,第一次,他连话都没搭上,直接就被推开了。第二次,他得到一句话——找错人了。第三次,他终于把名片给递上了,而这一次,好像是有点希望?

  "桌子,怎么样?"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街口,他们的车正停在那里,现在他已经可以熟练的操作这种大卡,因此车上就只有他和张格两人。见到他,张格先打了招呼,他回过神:"说了几句话。"

  "行啊,这就是不错的进步了,再磨磨,这个活儿说不定真能被你磨下来呢。"

  方文卓有些勉强的扯了下嘴角,张格道:"怎么,出意外了?"

  "也不是,就是……觉得有些累。"

  "是怪累的,咱们这一行,不就是赚个辛苦钱吗?我刚才买了两袋酸奶,你先喝两口润润嗓子。咱们带来的烧饼好像还有一个,你要饿了,就先拿着垫垫。"

  方文卓点点头,没有去找酸奶,反而摸了包烟出来,他先拍了一根给张格,张格没有接,他就顺手塞到了自己嘴里,沉默的吸着。他虽然没有说,但张格也能看出他有心事,他们两个合作这么久了,也有了点交情,当下就道:"别想太多了,这人啊,在外面哪有不受委屈的?更何况咱们男人。有时候老子也想,为什么不托生个女人。是女人最多嫁人,再不行,还能去给人家当二奶当情妇,可这男人啊,难道还能去卖屁股?"

  方文卓的手一停,慢慢的抬起头,张格斜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有。"

  他转过头,继续抽烟,只是比刚才,抽的更猛了。

  而那边,王楠也终于找到机会,单独的和林海涛说了几句话,打听出方文卓是来做什么的了。

  "怎么,你和那小子认识?"

  王楠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过去一个学校过。"

  "我说你问这个干什么啊,原来是因为这个啊。那小子不错,胆子够大竟然敢直接来找我,也舍得下脸,还有脑子,以后要一直这么干着,指定有出息。你们两个的关系怎么样啊,要是好的话,我就给你个面子,要是一般呢,我就再磨磨他。"

  "啊?"

  "做生意呢,做生不如做熟,不过我这里正准备开发新点,他要能连着来找我个七八次,不说别的,就是这份毅力也足够令人放心了。你现在可能还没感觉,等再过个几年,你就知道了。这人啊,有很多东西是要天分,有很多东西是要机缘。但对于咱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更多的,看的还就是毅力了。一件事,别人做一次,你做十次,你就真的比别人笨十倍?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不是什么好地,咱们再不出去,不定别人要怎么想呢。"

  他说着,哈哈一笑,王楠觉得他这笑的有些古怪,可一时也只能往卫生间味道不好之类的地方想。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又笑笑,跟着林海涛往外面走,刚来到外面,前面的林海涛就搜的一下退了回来:"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说完,不等王楠答话,就又退回到了卫生间,王楠有些莫名其妙,正愣然,就发现有人在向这边看,他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那男人头发有些灰白,但面庞却奇异的年轻,让人一时分辨不出他的岁数。他站在那里,表情冷漠,视线带着几分探究的冰冷,王楠顿时想到了林海涛,隐隐的就觉得林海涛那样的退回去,和这个男子有关。
第五十三章

  也许是发现了他的目光,那男人的眼神更冷了几分,王楠心中不快,但也知道这种人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当下就笑了笑,哪知道那男人的表情更加阴沉了。王楠一愣,就收回了目光,向他们的包间走去。

  在走的过程中,他一直担心那男人来找他的麻烦,好在没有,走进包间,关上门,他微微的吐了口气,过后又觉得自己有些敏感了,就算那男人和林海涛有什么不对,也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林哥呢?"

  小朱开口,王楠笑了下:"哦,林哥说还有点事,让咱们先吃。"

  小朱狐疑的看了他一下:"你们不是去卫生间了吗?能有什么事?"

  "……你说能有什么事,那就是什么事吧。"

  小朱张大了嘴,过了片刻,立刻像兔子似的跳了起来:"这是在吃饭,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王楠无辜的看着他:"我哪里恶心了?"

  "你、你……"小朱手指乱颤,有心想说,但想想,要把那些话说出来更恶心,可是要不说……看着这满桌的东西,他突然就胃口全失了,"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恶心的人了!"

  "小朱!"小马皱了一下眉,"你别这么说,南子也不是故意的。"

  "怎么不是故意的?你说明明在吃饭,他提这么恶心的事,他就是故意的!"

  "……是你先说的。"

  小朱一怔,小马有些无力的说:"南子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提起那些事。"

  小朱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不是王楠先含沙射影的:"那、那也是他不对!"

  王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朱怒视,王楠只做未见,夹了一片黄瓜吃了,小马也意识到不能再和小朱说下去,当下先喝了两口可乐,然后继续夹菜,虽然先前的对话也影响了一些胃口,但他本就爱吃,桌上的菜又好,因此他夹了两筷,也就克服了心理障碍。两人都在吃东西,倒弄的小朱有些无所适从了,吃吧,不好过,不吃吧,又不甘心。

  林海涛带他们来的虽然不是什么五星级的高档餐厅,但在G市也是比较有特色的一家,要的菜,也不是他们平时能吃到的,他刚才只吃了半饱,这时候,起码还能再吃一碗饭的。

  他想了想,觉得不能浪费这个机会,因此再次拿起了筷子,刚夹了两下,就听到旁边传来王楠温和的声音:"其实只要不想,也没什么恶心不恶心的。"

  小朱的筷子一顿,对着小马道:"这次你听到了吧!"

  小马看向王楠,王楠对他耸了下肩:"我觉得我要不说点什么,也有点太冤枉了。"

  小马又把目光转向小朱,小朱依然用哪种看青天大老爷的目光死瞪着他,就仿佛他要不说点什么,就决不罢休!他又把目光转了回来,王楠的表情依然是无辜的。

  "先吃吧,这海参做的真好。来来,小朱,给你一块,南子,你也吃啊。"

  他说着,用公筷,给两人一人夹了一块,王楠当下就吃了,小朱咬牙切齿:"马选!"

  小马低下头,筷子飞舞的更快了。

  虽然有着风波,但这顿饭,三人到底吃完了,一开始因为有这个插曲,三人都没有在意,但在吃完后,却发现,林哥竟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小马最厚道,立刻就担心了起来:"林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咱们去看看吧。"

  三人来到洗手间,却怎么也找不到林海涛,去问柜台,柜台也表示不知情,还用一种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们,最后三人是在一个服务生一个保安的陪同下回到包间里的。

  "这林哥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啊。"

  小马皱着眉道,小朱的眉皱的更紧:"这一桌,起码要五六百吧。"

  小马拿出皮夹:"我有二百一。"

  小朱也开始数钱包:"我有二百四……总要留几块钱坐公交吧。"

  两人一起看向王楠,王楠很镇定的开口:"我没带钱。"

  小朱指着他:"没带钱你也好意思出门?"

  "别吵别吵,我回去拿就好了,现在银行还没关门,能去取的。"

  "不用,我带了一张卡。"王楠慢吞吞的道,"咱们再等等林哥,要是他真不来,这顿就我请好了。"

  本来还要对他展开批判的小朱说不出什么了,他们又等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王楠刷了卡。这是他第一次刷卡消费,但却做的从容淡定,两个字更是签的龙飞凤舞,看的小朱在旁边咬牙不止,暗中发誓,回去就要办卡。

  三人都没有想林哥是逃帐,毕竟他去汇德一次,就要消费个几百的,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只是三人对他不告而别也有点意见。当然在他再出现在汇德的时候,也没有人再对他表示不满,小马还关心的慰问了他一番。他听了,只是点点头,不过在知道是王楠付的帐后,第二天,就让人送了一个球杆过来。那球杆包装很好,王楠虽然对这些还不是太懂,但也知道价格不低,就有些不舍得用,因此只是放在宿舍里,平时还是用汇德的杆子。

  就这么又过了两天,郭哥将他叫到办公室里:"怎么样,还好吗?"

  "嗯,挺好的。"

  "这么天天出台,会不会累?"

  王楠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想到有钱,就不觉得累了。"

  "你倒实在。"郭哥失笑的摇了摇头,"这次叫你来,不是因为别的,是想听听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想法没有。"

  王楠一怔,小心的开口:"不知郭哥的意思……"

  "意思就是,你有没有兴趣,在台球、在斯诺克上更进一步。"

  "郭哥,我一直是想进步的,这些天,也没有放下练习。"何止是没放下啊,简直是比早先更有了主观能动性,他早先练习,是因为不知道除了练习自己还能做什么,虽说也知道自己应该态度端正,但在练习的时候,总会有跑神、消磨时间的时候,可自从拿了那三万八,他就投入了更多的热情,每次看到那些小红球简直就仿佛见到了胡当当,虽说总是要不停的打击吧,但心中那是充满了爱的。

  他已经无数次的遐想过七万六、乃至更多了!虽说他已经意识到小成小龙不是善与之辈,但他相信,再经过一年的磨练,总是能去斗一斗的!再不济,也要保住现在的名次!

  "我知道你很用心,但是,斯诺克有的时候并不仅仅是用心,还记得我早先对你说的吗?我们的目标更大!你知道为什么咱们的娱乐中心和别人不同吗?那是因为,咱们的老板有心将汇德经营成一流的俱乐部!就和国外那些球队一样,咱们汇德,将来也能成为斯诺克中的豪门!当然,咱们国家现在的斯诺克环境还不是太好,可是十年、最多十年,这项运动一定会风靡全国,会成为除了足球、篮球之外,最受人瞩目的一项运动,而到那个时候,就是我们汇德名扬全国,出现在世人眼中的时刻!"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神情中不自觉地也多了一份狂热,王楠有些怔怔的,郭哥说的这些他都不是太了解,但是好像也有了一点明白。

  "而为了那么一天,我们必然现在就要有所准备!所以,我们有了这样的部门,还有了这样一年一度的表演赛,这个表演赛并不仅仅是你看到的那样,这是给顾客看的,也是我们在挑苗子,每年比赛的前三名,只要他本人愿意,我们都会送他去进行专业的训练。"

  "专业?"

  "专业!你们现在也有专业的老师来上公共课,不过每周只有一次,而且是讲到哪儿算哪儿,而在那里,你们每天都能得到专业的指导,还能得到老师的随身指点。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郭哥说的,我怎么能没有兴趣?只是这里……"

  "这里当然不会将你开了,只是你现在每天要出台八个小时,而那家培训中心虽然就在G市,可来回坐车也要一两个小时,为了保证训练质量,中心会将你的出台时间压为六个小时。其他的,一切照旧,你自己想想,要不要参加?"

  时间压缩了,那就等于压缩了薪水,若是每天少两个小时,那每月起码要少个一两千。对于这一点,王楠还是很有点犹豫的。

  "当然,不是要你现在就给我答案,你回去想想吧,下周前给我消息就好。"

  王楠应了,谢了郭哥就出来了。一路上,很有点纠结,他知道自己要答应,既然郭哥这么说了,那专业老师想来是不差的,但一个月一两千,一年就是一两万,虽说接受了专业训练,他应该会打的更好,但那只是应该,可少钱这一点,却是确定的。

  一两万……就算现在他的账户里有了三四万,他也还是觉得那是一笔非常大的数字!

  "楠哥,你来了正好,林先生正说要点你的台呢。"

  "林先生?"王楠一愣,就意识到有可能是林哥,果然,他一进包间,就看到了比平时显得有些憔悴的林海涛,"没想到真是林哥啊,林哥怎么想到来这边的?"

  林海涛摆了摆手:"别说了,我就是来躲躲清静,你也别拿球杆吧,咱俩坐在这儿说说话吧。"
第五十四章

  王楠一愣,笑着应了下来,来到酒柜前:"林哥想喝什么?我记得过去林哥是爱人头马的,要不要来一杯?"

  林海涛面色一变:"别马了,给我来瓶啤酒就算了。"

  王楠觉得他这话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多想,拿了两瓶啤酒,就过来了,林海涛拿着喝了一口,长长的吐了口气,愣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王楠一怔,林海涛又道:"就是你觉得我认怎么样?"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很好啊。"

  "真的?"

  "真的!林哥事业有成,为人洒脱,不是夸您,但真的真的,像您这样的,不多了。"

  他这么说,倒真的不是拍林海涛的马屁。他在胡当当那里呆了一两年,来汇德也有大半年了,虽说也不算到过多少地方,但也是见了不少人物了。有些人还没怎么样呢,就吹的云里来雾里去,仿佛地球离了他都不转了,还有那耍奸溜滑的,让人哭笑不得。

  而他虽然不知道林海涛身价如何,但只看他每次来汇德的消费,再加上他的那辆车,也知道,他是要比很多人都强的。起码,要比他们这些汇德的球员强的多,但这人在他们面前,从来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颐指气使。赢了固然高兴,输了也不过哈哈一笑,就算嘴中抱怨两句,也没有真给谁过难看。所以他虽然给的小费一般,但却是最受球手们欢迎的。

  而且,他能有今天,也要多亏了他,要不是他当初点他,他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虽然他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可是,他现在也渐渐地知道,能力是一回事,能不能展露,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初的小希与他,是一个最好的舞台,就像这一次的表演赛!

  "那么,你觉得我有什么罪大恶极的地方吗?"

  王楠心中越发古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说:"要说有缺点,那是一定的吧,毕竟人无完人嘛,不够罪大恶极……林哥说笑了。"

  林海涛叹了口气:"我也这么觉得。你说我这个人,是有很多毛病,比如,不定性了一点,爱玩爱闹了一点,还喜欢看年轻漂亮的孩子。但我也就看看啊,南子,这么多天,我可没骚扰你吧。"

  王楠噗嗤一声笑了:"林哥怎么会骚扰我呢?"

  "是啊,不仅对你没有,我也没骚扰别人啊,你说我就花钱,找个周正点的孩子在我面前打打球,这算什么错呢?就说因为这个毛病我经常输钱吧,但也就输个几百几千的,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一万,这又算什么呢。这钱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我自己花了买个乐,这又算什么呢?你说我又不怎么爱吃,又不怎么爱喝,又不赌马,又不乱嫖的。就日常消费,随便能花多少钱呢?你说我挣这么多钱,自己要不享受享受,难道全给那个小王八蛋吗?我给他留的已经足够了,大富大贵也许没有,总是不愁吃喝。他要想更上一层楼,就该自己拼搏奋斗,不能光靠我啊!"

  他说着,将瓶中的酒喝了,王楠默默的又给他打开一瓶:"其实,嫂子也许只是有些不安心。"

  林海涛本准备再喝,听了这话立刻咳嗽了起来,他一边咳,一边古怪的看着王楠,王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瞎想的,不见得对,不过老板……啊,我是说我过去的老板……那个,他经常看书,还……接触过很多女性,所以懂的多一些。他说女人都是需要安全感的,这安全感不见得就光靠金钱、物质,更多的,也许还是一种感觉。林哥你又有钱,长的又好,嫂子当然会比较担心,要不这样,下次你再来,就带着嫂子一起,也许她看个几次,就安心了?"

  "别别别,我就这么一个清静的地方,可不能让他知道了!"

  "那要不,你给嫂子多买点首饰,或者……多说点情话。嗯,那我也就是胡乱说,林哥你应该是比我懂的。"

  "我要是真懂就好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给你的杆子怎么样。我对这些不太懂,就听人说那个杆子不错,你用着还顺手吗?"

  王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那个球杆太好,我还没舍得用呢。"

  "球杆球杆,就是用来打球的,你不用做什么?放起来当古董吗?那你可要等个几辈子!"

  王楠一笑:"林哥说的是。那……我就用了?"

  "用吧,再好好的打几次球,你在这上面有天分,好好干,一定有出息。你不要以为我和你说笑,我去过英国,人家那边斯诺克发展的相当了不起。虽说这项运动还没有进奥运会,但也有世锦赛、英锦赛,好像咱们亚洲地区还有什么赛事?我不太懂,不过咱们中国这赛事,早晚是要做大。你想啊,现在衣食足了,又没有战争,国家是一定要抓这些体育的。你要抓住机会了,说不定能成为国手呢!"

  他说着,笑了起来,王楠也跟着笑了笑,国手什么的,只是笑谈,不过他也听出来了,这个运动,别的不说,总归,是有长远发展的。郭哥说的那些,都是有真实基础的。

  "哦,对了,你那个同学的事解决了。"

  王楠一怔,林海涛道:"那孩子昨天又来找我了,我看他也怪不容易的,就给了他一条线路。他好像也知道咱们认识,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不过你既然没说,我也没给他。不过我这里有他的call号,你要不要?"

  王楠一怔:"麻烦林哥了,我……过去和他有点矛盾,他要是问我在哪儿,还请林哥不要告诉他。"

  林海涛斜着眼看了看他:"这么一小点,事情倒真不少。行了,你既然不愿意,那我就不多嘴,不过啊,你们这个年龄,随便能有什么事吗?你现在觉得很了不起,过多少年回头再看,其实也就那样,可别因此,就耽误了一个朋友啊。那孩子不错。"

  王楠点了点头,而此时的方文卓,却怎么也说不上不错。他两眼冒着血丝,头发拉碴,眼中带着异样的狂热。驾驶室中烟雾缭绕,张格这个老烟枪都不得不把窗户打开一点。

  方文卓从昨天开始就不对劲。拿到了林海涛的路线,本该是件喜事,但他却表现的……也亏得他是个男的,否则张格真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了。他也试探的问过,但方文卓不说,他也不好一再的追问。

  虽然方文卓比他小十多岁,真要论起来,还没他的大侄子大,但也是他老板的亲戚,他们的关系就算不错,他也不能真拿自己的年龄去压。好在方文卓虽然情绪不对,但也没有蛮干,他们下午出的车,晚上却找地方住了一夜。这样虽然耽误了行程又增加了费用,总好过勉强上路,出了岔子。而且,他们刚拿下一笔生意,刘明全想来是不会计较的。

  方文卓的烟终于抽完了,他摸来摸去,都没再找到一根:"张哥,一会儿到休息的地方停一下。"

  "休息是能休息,但你别再买烟了,看你这声音,都成什么了?"

  方文卓没有出声,张格道:"听我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这和自己为难也就是糟蹋自己,解决不了事情,还弄坏了自己的身体。"

  "我就是想糟蹋自己!"

  方文卓的声音带了几分哭意,张格一怔,方文卓咬着牙,两手握的紧紧的:"张哥,我恨啊,我真恨我自己啊,我、我他娘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那里!"

  张格吓了一跳,连忙靠路边将车停了:"桌子,有什么事你说,说出来就好了,别这样,别这样,你还年轻着呢。"

  方文卓瞪着他,牙齿喀吧喀吧的发着响,脸色忽青忽白,张格心中有点怕,但还是按着他:"有什么事你说啊,我能帮的一定帮,桌子,你别这样吓我啊。想想你爹妈,想想你几个姐姐,你可是老方家的指望!"

  方文卓的脸色终于正常了几分,他低下头:"张哥,你放心,我没事的。"

  张格哪可能真的放心?但这个时候也只有道:"你没事就好了,我记得前面不远就有个休息点,咱们一会儿过去吃点东西。"

  方文卓慢慢的,点了下头。张格松了口气,连忙发动车子,这里毕竟是高速,虽说靠边了,也不能停的时间太长了。到了休息点,他买了几包方便面,又拿了些火腿鸡翅,方文卓虽然有些呆呆的,但最终,还是吃了起来。他一开始吃的很慢,但却越吃越快,吃到最后,简直有了些龙卷残云的气势,不仅吃了四包方便面,还啃了两张大饼,捎带着,还有两根火腿,三个乡巴佬鸡蛋。

  "张哥,回去的时候让我开吧。"他吃完,一抹嘴,开口。

  "你……"

  "我没事了,一会儿再去洗把脸,就行了。有个事做,也省的我胡思乱想。"

  张格探究的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道:"那行,就你开!"

  他这话虽然这么说了,真到了方文卓开的时候,他还是不怎么放心,一直坐在副驾驶那里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心的靠到靠背上。因为路上有这些插曲,他们比预计的晚回去了将近一天,不过就像张格所想的,当刘明全知道又拿下了一笔新生意,完全没有在乎这一点,只高兴的拉着方文卓要喝酒。在酒席上,他查了五百块塞到方文卓的手里:"桌子啊,你也知道现在生意不好做,这点钱,你、你也别嫌弃!"

  方文卓一愣,随即笑了笑:"三哥你说的是哪里话,我能不知道现在这世道吗?三哥你平时已经够关照我了,这点钱给不给都一样。"

  "拿着!拿着!这是你该得的!你放心,以后每次跑这条线,三哥都额外再给你加二百!"

  "那谢谢三哥了!"

  刘明全也笑了起来,心中只觉得这个妻弟果然是一家人。而旁边的张格,却低下了头。方文卓拿下的这条线,跑一次是有一万五的收入的,去掉油费、过路费、司机的开销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也要有个五六千。

  刘明全现在给五百,好像是真给了百分之十,但一般这样的情况,东家第一次都是会按毛利润给的,更厚道一些的,甚至会给多一点。毕竟这种能为东家找来生意的司机可不多,而刘明全这不仅没多给,以后还要少给,已经不只是不厚道了。

  不过这种事,方文卓都没有说,他自然不会多嘴,心中则想,若有机会,却是不能再在这里干了。而那边的方文卓,也在心中发了狠,他要出人头地,他一定要出人头地!

  王楠自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造成的影响,和林哥交谈了后,他回去又思忖了一阵,就找郭哥报道了。是的,他不知道去培训的效果如何,但这总是个机会。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技术,只要有技术,就算现在有损失,将来也能弥补回来的。

  就这样,在新的一月,他就和小成小龙一起,坐着汇德特派给他们的专车,到了那个培训中心,他本来以为那个中心不会有多少人,到了之后才发现,那里,竟不比汇德冷清,十多张桌子一字排开,每张桌子上都有人,还有人在休息区等着。

  "咱们来的有些早了,过一会儿就有空闲的桌子了。"

  王楠点了点头,忍不住道:"这些,都是来学球的?"

  "当然,不过像咱们这样的少。这里大多,都是家里出钱来学的。看到那边那个穿白衣服的没有,据说那个,是他们家卖了房子来学的呢!"

  王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到一个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少年,那人的头发有点长,留海搭到了眼上,皮肤则白的有些透明,连带着,嘴唇的颜色也有些淡。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是付红莲,是这里打的最好的。"小龙盯着那个少年,慢慢的开口,"不过只是现在!"

  就在这时,付红莲突然睁开眼,直直的向这边看来。
第五十五章

  付红莲的眼神就和他的表情一样,带着几分冰冷,王楠一愣,然后立刻就发现,此人虽然在向这边看,但目光中只有小龙一个,而小龙,也在盯着他。两人目光交错,王楠在旁边看了,几乎要有一种错位感,就觉得这两人与其说是在台球室,不如说是在古装片中,而且还是那四目相对,马上就要进行生死决斗的时刻。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再一想,就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见他面色有异,小成道:"没事的,别担心,他们俩也就是互相看看,最多也不过是在台桌上较量两下,打不起来的。"

  "……哦。"王楠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他们俩……这是怎么回事?"

  小成耸耸肩:"谁知道,可能是八字不合吧。"

  就在那时,那边过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小成率先开口:"魏教练,今年汇德来培训的,就是我们三个了。"

  那个叫魏教练的点点头:"嗯,我听老郭说了,身份证都带了吧。"

  "带了带了。"

  "那过来做一下登记吧。"

  小成立刻招呼王楠跟上去,小龙也结束了和付红莲的四目相对,到了办公室,那个魏教练让他们复印了身份证,又问了他们一些打过几年球,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之类的信息,听到王楠接触斯诺克才七个月,那个魏教练一愣:"真的就七个月?"

  "正式接触是才七个月,不过我从去年的时候,就对斯诺克有了些兴趣,也自己试过打了几次,就是没有环境,所以没有深入。"

  魏教练点了点头,心中则已经决定,要去看看王楠打球了。汇德和他们合作已有两年,虽然说第一年送过来的人也没有真正走出去,但也算是学有所成,这第二年送来的三人都不错,虽然第三名比前两名差的多一些,但也在水准之上,所以对于王楠的水准,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如果说王楠打了两三年,他也会觉得正常,但七个月就有这样的水准……

  总是要有些天份的!

  而王楠也终于知道了小成原来叫张必成,小龙原来叫李艾龙,三人的岁数都差不多,张必成比他大一岁,李艾龙和他一样大。

  办好了手续,魏教练又带着他们回到前台,此时,几个台子上已经没有人了,王楠看到那付红莲已经上了案子,正趴在那里打球。

  "小成、小龙,你们还跟着金教练好吧?"

  魏教练开口,小成小龙自然没有异议,他们两个上了案子后,魏教练又看了一下王楠,开口:"我不知道你打球的风格,也还不知道你的水准……这样,你和我先打一局,我估摸估摸,再看由哪个教练教你。"

  "好的。"

  王楠说着,放下了自己的背包,拿出了球杆。虽然林海涛让他尽管用,但他还真不太舍得在汇德用,那地方人多事杂,万一将他的球杆弄坏了,就算不是他自己掏钱买的,也是要心疼的。

  可老放在那里也不是个事,他就抱到这里了,他这球杆刚一拿出来,魏教练的眼神就一变:"你这杆子……能让我看看吗?"

  "啊,当然。"

  魏教练小心的接了,一点一点仔细的看,从头到尾,就像是看什么珍贵艺术品似的,看了好一会儿,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直直的看向王楠,目光很有点古怪,王楠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小心的开口:"魏教练,这杆子……有什么不妥吗?"

  魏教练扯了下嘴角,笑容很有几分苦涩:"你这杆子卖吗?"

  王楠一怔,魏教练又道:"我知道,这东西不容易得,你要是愿意卖的话,我可以多加点钱……一万……一万五!这是H&O的黑杆,市场价大概在一万左右,我给你这个数,可是要超出一半了!"

  王楠惊住了,他知道这个球杆不便宜,但在他想来,最多也就两三千,林海涛到汇德消费一次也不止这个钱,他要是推让就有些难看了,但他真没想到能值一万!而且,还能卖的更高!

  他不说话,魏教练就以为他不愿意,本有心放弃的,但他实在喜欢这个杆子,就道:"一万五,我不能出更多的了,但你要有时间,我能给你进行私下辅导,这一年,都成。这个杆子好是好,可是也就贵在不好弄,要有人到英国,还要去订做,订了之后还要等……也就是你这个是现杆,尺寸重量我觉得也行,你要是卖给别人,不见得能卖的更高。毕竟你这只是Hunt&Osbourne,而不是Hunt&O'Byrne的。"

  "魏教练,这个球杆我真不能卖,不是不愿意卖给你,而是,我这个球杆是别人送的,我先前真不知道这么贵重,听你这一说,我也不敢用了,回去就还给他。"

  "别人送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我找他买。"

  "这个……我问问他吧。"

  魏教练心急火燎,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个可心的球杆,就相当于剑客的剑,刀客的刀,那是见到中意的就恨不得拥有,否则他也不会说要私下辅导王楠这样的话了。

  但王楠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勉强。倒是王楠见他这么喜爱,就自己用了培训中的杆子:"虽然我要还给他,但我想,打一次也没关系的,魏教练,你要不就用这个杆子和我来这一局?"

  "这个……行,你放心,我一定会很爱惜的!打完后就把你这个杆头给擦好!"

  王楠冲着他笑了笑,青涩的面孔上,很带了几分腼腆,魏教练立马对他的印象大好,他们都没有注意,旁边的付红莲,刚才一直在看这边。

  因为这个球杆,两人的球都打的不怎么样,王楠是担心弄坏了——他虽然大方的给魏教练用了,可也真怕有个万一,而魏教练则是不断的感叹着这球杆的感觉。

  不过即使如此,王楠的问题也很突出,基础差,差到甚至姿势都不怎么对。他的姿势是跟着录像里学的没错,但斯诺克并不只是讲究一个大概的,一些细微的地方,也要求严格。如果看录像,我们会发现,每个斯诺克的球手,趴在桌子上的时候都是非常漂亮的,他们身体的线条,他们背部的延伸,他们手腕感觉,连带着,他们小臂与身体之间的角度都会有一种规范的美感。

  是的,每个人打球的方法不一样,每个人打球的习惯也不一样,可在某些问题上,那是绝对一样的,就像篮球里的运球、足球里的过人,也许每个球星都有自己的习惯和风格,但毫无疑问,无论那动作多么华丽,进球的瞬间多么精彩,那些动作,都是由一个个基础组成的。

  王楠的动作大体来看也不差,但要是细究,就让人看不过去了,他的手腕太紧张,小臂与身体的角度也不太对。这些东西,如果他在汇德呆的时间够长,自然也会知道,毕竟汇德请的也有教练,那些教练是一年一个轮回的教,虽然不会时刻照顾新人,但因为总有新人不断的进,也总有老人不断的退出,所以也是每过一年,就会重复一次。因此小成小龙来的时候,动作虽然不能说十分规范,但总是像那么回事了。

  王楠因为来的时间短,在细节上就差了很多,这要在早先,魏教练早没有耐心在这里消磨了,但现在,他手握心仪已久的球杆,连看王楠那些不标准的动作都充满了兴趣,一局球,两人消磨了一个半小时才算结束。在把最后一颗黑球打进去的时候,魏教练的脸上,充满了不舍。

  "你的问题,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别的以后再说,现在你最关键的,还是把姿势给纠正过来,否则你就算再有天分,在这条路上,也走不远的,还有那个球杆……你可真要帮我问问。"

  "一定!"

  王楠应了,但是在其后的几天,他都没能再见到林海涛,他也让小马帮他留意了,林海涛,是的确没有再出现在汇德。王楠本想着是不是到他的公司去找,但想了想,还是没去。

  林海涛是对他们这些球手不错,前不久还在他这里发了一顿牢骚,但不见得就真乐意他到公司去找他。而且,他去了也不见得能找到,首先一个问题,就是他要怎么对前台的人说?林海涛就想找个地方躲清静呢,要是被他曝光了,就说不会把他怎么样,起码也会有些抱怨,弄个不好,也许以后就不来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是耐心的等吧。只是他虽然不急着把球杆还回去,可这球杆的放置地点真令他伤透了脑筋,过去不知道,就那么随便的放在宿舍里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知道了,就总怕被偷。而要拿到中心里去,又怕别人趁他不在时候偷用。

  他最后想来想去,就觉得还是放在王丛生那里比较合适,正好也要过年了,他也正要请王丛生出去吃饭。对于他说要请客吃饭,王丛生没什么兴趣,但是听说他要放球杆,王丛生的表情就古怪了起来:"除了这个球杆,他还给了你什么?"

  "就这一个球杆,王哥,我先前是不知道这么贵,我一直是想还回去的。那什么,由您帮我还回去?"

  王丛生摇了摇头:"他既然亲手给你了,你就自己还吧。只是,他真的没有再说什么?"
第五十六章

  王楠一怔:"真没有,这个球杆,还是小朱给我捎回来的。"

  王丛生点了下头:"这球杆就放在我这里吧,等他来了,我派人通知你。"

  "谢谢王哥。那吃饭……"

  "最近忙,我没有时间。"

  "哦,那……那等过年?"

  "再看吧,你那时候不是还要回老家吗?"

  王楠笑着点点头,虽说梁城并不是让他怎么依恋,但还有让他记挂的人。他要回去看看他妈,看看胡当当,也不知道他那相亲到底成功了没有。听王虎说是差不多了,但他觉得他那口气里却不太像。

  "你要是回去了……帮我去看看老虎。"

  "啊,好!我正说要回去找虎哥吃饭呢。"

  "嗯,他喜欢吃苦瓜、丝瓜,虽然他不说,但其实不怎么喜欢吃麻辣的,你点菜的时候注意点。"

  "啊,是……"王楠应了,心中却有一种很囧的感觉。他和王虎没吃过几次饭,来的路上是吃泡面和火车上的快餐,来到这里后,吃的也是本地的特色菜,对于他的口味,真没什么印象,但是他们在一起吃饭,自然是各点两个菜,这还需要特别交代吗?

  "这个行当里,有很多诱惑,你……好自为之。"

  "是,王哥放心,我一定不给您丢脸!"

  王丛生看着他,然后摆了摆手。

  其后的几天,汇德的生意有所下降,不过到年根的时候,却又来了个大爆发。过去一个桌子上,也就是两三个,三四个客人,现在却经常是五六个七八个一起来。这些人与其说是来打球的,倒不如说是来玩闹喝酒的。这个要啤酒,那个要零嘴,有的,喝点酒还要闹点事,也亏得王楠早先在胡当当那里磨练过,一个人甚至伺候过几十个,否则还真有些应付不了。

  汇德说要培养他们,倒也是真算数,虽说这么忙,在他们该要去训练的时候,还是让他们六个小时就下班,但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之后,在去培训中心的时候,就有些无法集中精神了。而且,王楠现在还在练基础,一次次的纠正动作,一点点的磨,实在没什么乐趣。他虽然还在做,但却忍不住的就有些松懈了。

  他过去是,到了案子上就不停了,而现在虽然没坐到一边,但练一会儿就左顾右盼一番。

  "你不想练,就不要在这里了。"

  这一天,他正扶着腰看旁边的案子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个声音,扭过头,就看到付红莲,他微微一愣:"你是……在和我说话?"

  付红莲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转身又趴到了桌子上,王楠皱了下眉,觉得莫名其妙,他和这个什么什么红莲的,没什么恩怨吧,他刚才也是看另外一张桌子,根本就没有向他这边看,怎么就得罪了他?

  "喂,那个……小莲……"

  正在打球的付红莲嘴角一抽,手中一滑,刚才到手中的一个球,就没能打好,他烦躁的站起身:"没有人告诉你,在别人打球的时候不要开口吗?"

  "啊,抱歉,只是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其实要在其他时间,付红莲没再说什么,王楠也不会追问,但他今天来的时候,刚伺候完一桌八个客人,实在疲惫,就有些不想练习。再加上他对付红莲也有点好奇,有这个机会,就想能搭上话。

  "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那个意思。你既然不想练习,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还影响别人?"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因为不是自己花钱,所以这种时间也是可以浪费的?像你们这种人,何必还要来这里学习?"

  王楠一怔,然后微微一笑:"像我们这种人,没必要来学,但像你这种人,是一定要学出来的吧。"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付红莲不出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王楠也没有示弱的反看过去,他虽然打架不怎么出色,但却从没有弱过场。他心中已经准备好了,真要不行,就和付红莲来一架,这小子以为他是谁?先挑衅的是他,他刚才也没有对他无礼,他凭什么说他?

  这一会儿小成小龙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走了过来,付红莲冷哼了一声,转过身,继续趴到了桌上。

  "南子,怎么了?"

  小成开口,王楠回过神:"哦,没事。"

  小成看了眼付红莲,拍了拍他的肩,和小龙又回到了他们的桌子上。回去的路上,小成问起这件事,被王楠随便找了两句话推托了过去,小成也没有多问,只是道:"付红莲这人的脾气是有些怪的,你以后别惹他,他是周筼的得意弟子,真闹起矛盾了,还是咱们吃亏。"

  王楠点点头,他来这个培训中心也有一段时间了,慢慢的也就知道,那个魏教练,更像一个管事,水平是有,但一般不辅导人,就是负责一些中心的杂事,不过也许是还想从他这里得到球杆的消息,所以他每次来,都会指点他一番,也会先看了他的动作,再去做别的。而小成小龙那边,则是有一个姓金的教练负责,像这样的教练,还有两三个。而这个周筼,就是这个中心的总教练,据说也是老板之一。王楠见过他两次,那两次他都在辅导付红莲。对于他们这些人,他没有什么话,态度也相当冷淡,就仿佛有他们五八,没他们四十。

  从内心中来说,王楠不太喜欢他。

  回到中心,吃了饭洗了澡,躺在床上,王楠却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三班倒,他的作息并不规律,但他现在正是爱瞌睡的时候,每天躺到床上,不出十分钟,就会睡着,特别是最近一段劳累。

  可是今天,明明已经很累了,但他就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仿佛能看到付红莲,看到他最后的眼神,带着几分鄙夷的、不屑的眼神,那眼神令他非常的不舒服。那种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他也在很久以前,就认为自己可以不在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还是会这么在意,不,应该说是更在意。以前他面对这种眼神的时候,他可以更鄙夷的看回去,可是这一次他发现,他不能。

  他翻过来复过去的倒腾,对面的小朱受不了了:"我说你能不能老老实实睡觉啊!"

  "你还没睡?"

  "本来要睡了,这不又被你闹醒了!你不睡别人还要睡呢!"

  王楠没有出声,小朱翻过身,就在他要迷糊过去的时候,突然感到身后有个什么东西,他腾地一下,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慢慢的转过身,一点一点的扭过头,然后,就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上露出两颗尖尖的牙……

  "啊——唔——"

  王楠捂着他的嘴:"你叫什么?"

  小朱胡乱扑腾,然后终于认出了他,顿时,他满腹的激情松懈了下来,僵硬的身体也软了,王楠道:"我松手了,你别叫了啊。"

  "你他妈的半夜不睡觉倒腾什么啊!你他娘的想吓死人啊!你个龟儿子瓜娃子胡孙子短命鬼二踢脚……"

  他一气乱骂着,王楠也不还嘴,等他骂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才道:"骂完了?"

  小朱喘着气,还想再骂,但到底有些怕他,只是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睡不着。"

  小朱无语望苍天,你睡不着找我做什么啊:"你去数羊数牛数萝卜,随便你数什么,数着数着,你就睡着了!"

  "数了,没用。"

  "那我也没办法了,要不你下楼去跑几圈?"

  他的语气充满了怂恿,王楠就如同没有看到:"我看你也睡不着。"

  "我睡得着,我本来已经睡着了!我说南子,你不能这样啊,你睡不着是你自己的问题,你不能来祸害我啊!"

  王楠对他笑了笑,他顿时说不出话了,过了片刻,他无力道:"好吧,你说你想干什么吧。"

  "咱俩说说话吧。"

  "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小朱无力的捂了一下脸:"我觉得,我和你没什么共同语言。"

  "没事,你说吧,我听。"

  小朱明白了,王楠这是把他当床前故事了!他觉得自己无比悲崔,你说他好好的睡个觉,招谁惹谁了,早知道这样,他刚才就不出声了!他这时候无比体会到了周星驰那句经典语句的真髓:"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娘的!这难得就是再一次的机会啊机会!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保准不再招惹王楠,看看他现在的处境,小马要比他幸福多了。此时,他也无比的想念还在值班的小马。

  "你往里面点。"

  "干什么?"

  "这么坐着怪难受的,我躺躺。"

  ……小朱咬牙切齿,但最后还是让了,让这家伙躺着!也许他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王楠躺到他旁边:"你的枕头套该洗了。"

  "……你不躺可以回去!"

  王楠没有说话,过了片刻突然道:"枕头也该晒了。"

  小朱磨了下牙,王楠继续道:"这地方这么潮,你要不晒,小心生虫。"

  小朱都快哭了,他暗暗的握了下拳:"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你看这两天有太阳吗?我就算想晒,又往哪里晒?"

  "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小朱真的哭了,气的。
第五十七章

  这个晚上,小朱真有掐死王楠的心,但再想一想,为了这么一个王八蛋背上杀人犯的名号,实在有些不值。所以,他无数次的抬起了手,又无数次的放了下来。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王楠的脸离自己不到一公分,顿时把他惊的差点叫出声,他捂着自己的嘴,小心的看着王楠,一点点的向后退,最后,终于贴住了墙,他揉了揉眼,大口的呼吸了几下,然后终于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这个人先把他气的半死,然后又逼着他讲了个青蛙王子的故事——这人倒没非要他讲这个,但他就记得这么一个,只有含悲带怒的说了一遍。其他的,好像也没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但心中又纠结了起来,怎么他一直,被这家伙耍弄啊!他盯着王楠,从他的头,看到他的下巴,越看越觉得这人也没哪里出奇的,怎么就说是比他长得好呢?

  "这家伙眼睛没我大,鼻梁也不见得有我高,再过两年,保准没我有男子气概,那时候,说不定也不是我的对手了。"

  这么想着,他心中总算好过了些,不过下床的时候,还是蹑手蹑脚,刚下到一半,那边门开了,他心中一慌,腿就绊着王楠的了,王楠正睡着,条件反射的,就踹了他一下,他一不注意,整个下半身就压住了王楠。

  他啊的一声叫出声,王楠在下面也嗯了一下,小马本来正轻声的往这边来了,一看他们这架势,顿时也呆了。他没有多想,他本来怎么也不会多想的,但是,南子怎么在小朱的床上?而小朱……怎么趴在他身上?

  "小马,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看小马的脸色,小朱连忙道,小马呆呆的应了一声,王楠这时候也被压醒了:"你干什么,重死了!"

  小朱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因为太过慌乱,连鞋都忘了穿,他站在那儿,有点无措的看着小马:"是他昨天晚上睡不着才来找我的。"

  "哦……"

  "真的,他睡不着,把我也折腾醒了,他就要我和他说话,还要我给他讲故事,就讲了那个青蛙变成王子,后来又变成青蛙的,不是,是王子变青蛙,后来又变王子的。"

  他颠三倒四的解释着,那边王楠已爬了起来,给小马打了声招呼,就爬到了自己的床上,搂住自己的枕头,抬起半张脸:"我看今天有太阳了,把你的枕头,还有被子都晒晒吧,别让我再闻到那股味了!"

  他说完,倒头就睡,小朱有些绝望的看着小马:"你要相信我,我们真的就睡了一觉。"

  小马点点头。

  "你真的要相信我。"

  "我相信。"小马说着,转过身,"我去刷牙。"

  "你真的真的要相信我呀!"

  小马没有出声,拉开门直接走了。小朱茫然的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发狠的走到床边,去拉王楠:"你起来!起来!"

  "干什么?"

  "都是你,小马都误会了!"

  王楠不耐烦的皱起眉:"误会什么?"

  "误会、误会我跟你'好'了!"

  王楠挥了一下手:"咱俩有坏过吗?"

  小朱差点被噎死,忍无可忍的道:"你真傻还是假傻啊。我是说小马以为咱俩是那种关系,那种!那种!就是男女恋爱的那种!他以为咱们俩是那种了啊!"

  "你开什么玩笑!"

  小朱严肃的看着他:"小马真的会这么想的!"

  王楠看了他一会儿,忽的一笑,然后又躺倒了床上:"不会,小马知道我,我不会这么没眼光的。"

  小朱愣了好一会儿,更加愤怒:"你什么意思,我哪里不好了?"

  "别闹了,难道你想我晚上再去找你?"

  小朱呆在了那儿,同时呆在那里的,还有自觉在外面已经停留了很多时间应该安全因此回来的小马,他默默的端起刷牙的杯子,挡着自己的脸,很后悔当初没想到去买个脸盆,好在小朱也没看到他,他做了两次呼吸,这才进门,然后尽量正常的躺到自己的床上,一再的对自己说他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是他虽然一再这么对自己说,心中则是无法抑制的在狂叫,原来小朱对南子是这样的!怪不得他总找南子的麻烦!这不就和他小时候喜欢一个小女生,就老去拉人家的辫子一样吗?

  一时间,小马就仿佛找到了真理的柯南,把小朱过去的种种行为都对上了号。他在这种环境里工作,对于男男之间的关系,倒也是见怪不怪了,只是一时间非常的感叹。

  自那天后,小马总是尽力缩短自己在宿舍中的时间,特别是在王楠和小朱都在的情况下。这种状况,王楠没什么感觉,只以为到了年根,大家都忙,小朱那天说的话,完全都被他当成了笑话。

  在梁城那个地方,他从小听多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却从没听过两个男人之间如何如何。这倒不是因为梁城就真的完全没有,而是那么一个小城,风气保守,真要细究出来,全城的人仿佛都认识,如果这种事被掀出来,那真是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人的。

  而来到这里后,他在普尔那边说是呆了一个月,真正出台却不到二十天。在斯诺克这边,也是一个人独自练了大半年,一直到表演赛前,都没有太多的客人。就算偶尔见到两个男人搭肩搂背,他也不会多想。

  小朱倒是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也不好追着解释,只有时不时的,以怨恨的目光看向王楠。王楠早就被他各种合理的不合理的眼神看习惯了,倒也没什么感觉,但这落到小马眼中,那就成了,小朱苦恋,王楠冷情了,有时候又觉得小朱可怜,只是这种事,他也不好掺和,只有在平时的相处中,多照顾小朱一些。倒把小朱弄的莫名其妙,很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对于宿舍里这种暗流涌动,王楠却没有太在意,他太忙了。汇德本身忙也就罢了,而他除了要训练外,每天还要自己练习。本来,在他拿了名次后,他虽然还会练习,可也不像当初那边全天候,毕竟,他还要出台,而且,他现在也有钱了!有了一笔他在过去几乎从来没有想过的钱!虽然他把奖金按照王丛生说的存了起来,可他每个月的工资也是一笔让他觉得眩晕的数目。

  而G市又是一个花花世界,这里有太多的商场,有太多新奇的东西,有太多好玩的铺子。他可以在这里尽情的弥补小时候的遗憾,可以好好的挑两身衣服。他并没有做的很过火,可是他的心,每天也在想着新买的电子游戏,宿舍后面新开的那家网吧——网吧的生意很好,每天都需要等待,才会有机子。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以做,有这么多的东西可以玩,他每天又还能练习多长时间呢?

  而且,每天这么累,他为什么不能休闲休闲呢?

  可是现在,不管他是在玩游戏,还是在上网,他都会忍不住的想到付红莲的那个眼神。他无数次的想着要把那个眼神丢到一边,但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于是,原本有趣的东西就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他只有练习,他觉得只有练习才能消除那个眼神所带来的那种……他无法理清的感觉。

  而也就在这种繁忙中,一九九九年的春节来到了,这一年,全国上下发生了很多事,不过对王楠都没有什么影响。除夕之夜,汇德给所有值班的员工都发了红包,当然,依据职位和身份的不同,红包的大小也不一样。小朱拿到了三百,小马拿到了四百,而王楠,则是一千。

  这一夜,汇德几乎没有生意,因此他们轮流的往家中打电话,王楠的家依然没有电话,他只有等着胡当当和他妈姜小莲先打他的CALL机,因为后面还有人等着,所以这话也不能说太长时间。但是,隔着话筒,他依然听到了那边的鞭炮声,心中也不由得,有一种淡淡的哀愁。

  其实上一年的春节,他也没有在家过,不过他是和胡当当在一起。一起就着三盛公的烧鸡,沙家的牛肉,还有他妈送来的几个扣碗和饺子过的,那个时候,他虽然遗憾,可也觉得开心,而现在,他兜里拿着一千块,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特别是当他想到,胡当当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陪着的时候。不过他这种愁绪,也没有延续太长时间,因为从第二天开始,汇德又开始忙了起来。

  同时忙的,还有远在梁城的胡当当那里。

  过年,大家会习惯性的一家人凑在一起,但吃了饭、喝了酒,下午喝晚上的时光就需要有东西打发,爱打牌的打牌,爱麻将的麻将,当然,爱来玩游戏和打台球的,也都一起摸了过来。

  王楠走后,胡当当就又请了一个人,他知道,这人自然不会像王楠一样和他一心,可现在楼上楼下两层,他不请,也实在没办法。只是虽然请了人,他也不能没事研究研究棋谱,看看文艺小说了,楼上的,他要盯着点,楼下的,他也要跑跑腿。

  "老板,算账。"

  "老板,帮忙买包烟呗,要大梁的!"

  "老板,有水没?"

  ……

  他一一的应着,忙着,刚坐下来,一根烟就到了他眼前,他抬起头,就看到方文卓。
第五十八章

  方文卓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带毛鸭绒袄,□是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身后背了一个书包,一脸笑意:"胡老板,恭喜发财啊!"

  "同发同发!"胡当当应着,接过了烟,"有一段日子没见你了,怎么样,还好吧。"

  "嗯,还行吧,我前段时间还见到南子了。"

  "哦?"

  "他在G市。"

  胡当当笑了笑,没有说话,方文卓继续道:"胡老板知道南子在G市做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说你见了吗?应该比我清楚啊。"

  方文卓的脸色一沉,但随即,他又笑了起来,一边给胡当当点烟,一边道:"我只和他照了下面,没来得及说话,也不是太清楚,只是看他穿的衣服不错,应该是还好的。"

  "那就好,那孩子聪明,好好干,是有前途的。"胡当当吸了口烟,"你也是。"

  "那真是谢胡老板吉言了!我……"

  他正要说什么,那边又有人叫胡当当买东西,他只有对方文卓笑了下,然后就又是一通忙碌。在正规的赛场,台球是两个人的事,最多再加上个裁判和记分员,但在这街边小店,人家要六七个人一起打,那也是人家的自由,特别是现在春节,呼朋唤友的,他这屋子里,还真被挤的有些水泄不通的架势,而他这一忙,也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了,等他再空闲下来,已经是十多分钟后了。

  "咦,你还在啊。"

  "胡老板,你就算不怎么欢迎我,也不用说的这么直白吧。"

  胡当当哈哈大笑:"不是不是,我开铺子的,哪有什么欢迎不欢迎的,只是这不是快到饭点了吗?你不要回去?"

  他这铺子里的大多都是附近的,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没什么,可他知道方文卓是住在大前门那边的,而且,他也从王楠那里知道一些方文卓的情况。这些年,就算是梁城这种小地方,对于过年也不像早先那么重视了,过去早一个月,家家户户都要开始忙,而现在,很多家庭是在头十天才开始准备。头几年禁了两年的炮,年味好像也随之消失了,虽然后来投票禁炮又放开了,但大家听到那啪啦啪啦的声音,却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当然,过年了,大家还会凑到一起,可是,也就中午吃那么一顿饭了,到了晚上,负责做饭的女人们累了,男人们,也是喝多的喝多,玩到兴头上的,也大多舍不得离开桌子。这下面的一顿,也就是把中午的剩菜热一热,随便对付了。

  可是农村的不一样,对于过年,他们还保留着传统的在意,特别方文卓还是家中唯一的男孩。

  "马上就要回去了,我就是想和胡老板再说一句话。"

  "哦,你说。"

  "我想着南子今年是要回来的,他回来,也是一定要找你的,当然,胡老板不用通知我,你也不用通知,我就是想让你帮我给南子捎带一句。"

  "行,他要是来了,我就对他说。"

  "我会赚很多钱的。"

  "啊?"

  "就是这一句。"

  胡当当来回的看了看他,摸了摸下巴:"好吧,我帮你带。"

  "那谢谢胡老板了,这两条烟,胡老板留着抽。"方文卓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两条三五,"这是我从S市捎来的水货,也没多少钱,胡老板别嫌弃。"

  "你这小子,不捎话是不是这烟就不拿出来了?拿走吧,有没有这烟我都帮你捎的。"

  "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刚才没来得及。胡老板对我们这么照顾,只冲这个,也该收我这两条烟。"

  胡当当还要推,那边又有人叫他,他刚一回头,方文卓就把烟放到了桌子上,转身走了,胡当当叫了一声也就罢了,看着桌上的烟,他摇了摇头:"这小屁孩,事儿还怪多!"

  他这边把烟放进柜子里,那边方文卓已经出了兴和街,他拦了一辆出租,直接回了自己的家,胡当当想的不错,对于过年,他们还是很在意的,他要不回去,他爸他妈甚至会以为他出什么事了!

  晚上的饭,只有他们三个吃,但他妈还是做了一大桌子,大块的红烧肉,大个的蒸馒头,对于文小花来说,过年,是第一定要让自己的男人孩子吃上肉的。一家三口坐在方桌前,她不断的给方文卓夹着菜,方文卓吃了几口:"爸,我早先给你说的,你觉得如何?"

  方茂林的筷子停了一下:"吃饭,先不说这个。"

  "爸,我知道你担心,可你看三哥,不是做的挺好的吗?我现在路都跑熟了,也会自己找生意了,而且……我也能联系上司机。这是稳赚的,最多也就是赚的少点。咱们现在,虽说会赊点账,可很快就能还回去的。"

  方茂林把筷子放到了桌上:"你有心,我很高兴,我和你娘也支持你,家中的钱都能拿来支持你。可赊账……咱们老方家多少年没做过让人戳骨头的事情!"

  "爸,这怎么是让人戳骨头呢,咱们又不是不还,不仅还,而且还给利息,比银行还高的利息!"

  "那是你说赚了,可这世上,哪有一定的?要是跑车都这么赚,不都跑了?你三哥赚了,那是他有这个命!"

  "爸!"

  方文卓还要说什么,文小花又给他加了一块排骨:"吃饭吃饭,吃完饭再说这些。"

  方文卓勉强笑了笑,不再出声。吃了饭,文小花收拾桌子,方文卓给他爸泡了杯茶,坐到他爸身边:"爸,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想让我再稳当稳当,可现在,就有一个大好机会,若是错过了,以后就再难找了。这个事,真亏不了,起码我手里现在就有一条线,再加上这要新开的,就算我每月只能跑这两条线,也亏不了。"

  方茂林抽着水烟:"你现在还不到十八,就算再等两年,也等得起。而且,再过两年,你要自己单干,也说得过去。现在你还没刚稳住脚呢,就要出来,还要拉你三哥的生意……"

  "爸,那个生意也是我给三哥跑的。"

  "不管怎么说吧,现在总是他在做,你这么做,你想想你三姐会怎么样?你三姐的日子……唉——"

  "爸,就因为这我才更要出来单干!现在三哥敢这么明目张胆是为了什么?是,是因为他有钱了,他财大气粗了,但也是因为咱们娘家不能给她支着腰。也是我这个当兄弟的无能!爸,真的,这次的机会真的很好,你就帮帮我吧,啊!"

  方茂林不说话,只是闷着头抽烟,方文卓还想再争取,但想想,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有道:"那爸,我不打扰你了,其实,就算我真赔了,也还可以去给人当司机,不会还不了债的。"

  "你光挣钱还债了,怎么娶媳妇?"

  方文卓一怔,方茂林摆了摆手:"你去看电视吧,我好好想想。"

  方文卓去了,但并不是去看电视,而是回到了自己屋里,拿出了新买的《卡车修理》,翻到自己上次看的那一页,接着看了下来。他天天接触卡车,不仅自己开,那车维护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在旁边看,所以这书中虽有很多理论知识,对他来说,倒不是太难,只是有关电路方面的,会有些挠头,这时候也就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

  可是这时候再想这些也没用了,只有抱着初中的课本,一点一点的攻克。其实他早先,和他爹的想法是一样的,但既然钱不凑手,那也只有再等等。可是,在遇到王楠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安定下来。

  王楠那一天的穿着,那一天所在的地方,都让他不得不多想。

  王楠和他一样,都是初中学历,他又没有什么亲人扶持,来到那么大的G市,能找到一个过得去工作都不错了。怎么可能买得起西装?就算那西装也不贵,可是,他却是坐在林海涛的车上的!

  林海涛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他却是非常清楚,专门做服装批发,有两三个厂子,生意遍布全国,也许不算什么顶级大老板,但手中,起码有个几千万。

  几千万!

  这个数字,在梁城几乎是超出一般人想象的,就算在G市,也不少了,而王楠,却能坐在他的车里。凭什么?王楠有什么特殊的才华?突然多了个豪门亲戚?

  这不是不可能,可是,他已经解除社会,又全国各地跑了一年多,他知道,比起这些梦幻,有一些事情,更现实,更有可能!而且,没过两天,在他再一次找到林海涛的时候,林海涛也没有否认!

  "南子那一天就说了,你和他是同学,你和他一样,长的都不错,不过你这长相,没有他秀气!"

  每次想到这一句,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不是因为林海涛好像调戏了他,他能感觉到,林海涛在说那么一句的时候,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可是,林海涛还说了王楠!

  还让王楠坐了他的车,还给了他那笔他本来不知道要再磨多少次的路线!

  他不想接受这一点,但他又无能改变,他能做的,只是更快的,赚更多的钱!要比林海涛的,还要多!

  他在这边咬牙切齿的时候,并不知道林海涛现在,非常抑郁。

  "我给你的球杆呢?"
第五十九章

  林海涛觉得自己很委屈,非常委屈,无比委屈。你说他做错了什么?他也就是在当初,看到一个孩子长得不错……好吧,是非常不错,于是动了点心思,在自己还过得苦巴巴的时候,就对那孩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最后还卖血给那孩子凑齐了机票钱,送他到了伟大英帝就读。

  他对这孩子不能说仁至义尽,起码,也没什么仇恨吧。就算他后来和这孩子发生了点超友谊的关系,但那也是你情我愿,真说起来,还是他吃了亏呢!

  "我送你的那个球杆呢?"

  林海涛抬起头:"小如,你的头发好像又白了,你说你这少白头虽然不好治吧,但咱总能染,你别怕染发剂对身体不好,我知道一家是用纯植物的,可纯可纯的,他那儿的红颜料,都是由凤仙花压的!"

  "他那儿的染发师是不是长得也很好看啊。"

  "呃……"

  "别说这些,我问你,我送你的球杆你到底弄哪儿了?"

  "你都说送我了,那不就是我的吗?我怎么处理,那不是我的事吗?"

  "怎么处理的?"

  "忘了。"

  "林、海、涛!"

  林海涛叹了口气,有些疲倦的道:"小如,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性格吗?我知道,你不高兴我看别的男孩子,可是你没听说过一句,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我也不觉得我看看别的男孩子有什么错,你总是这样,我觉得很累。你以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了。"

  周如脸色铁青:"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的意思是分手?"

  "啊,你要非这么说也成,其实我不觉得咱们俩有在一起过。"

  周如盯着他看,那目光恨不得要将他吃了。林海涛无所谓的坐在那里,还俯身去摸自己的烟,他刚摸出一根,就在准备要点火的时候,周如蓦地转过身,大踏步的离开了。那边传来剧烈的关门声,他长长的吐了口气——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有一点放松,有一点迷茫,还有一点纠结。恍惚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的那个小孩,漂亮的、冰冷的、倔强的,一下子,就勾的他的心,痒了起来。

  "这也是孽缘啊!"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但是拿着钥匙走到门口,他又有点不知道上哪儿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汇德,那地方漂亮孩子多,而且还大多干净,他就喜欢这样的。

  他有些恍惚的去开了车,并没有发现有一双眼睛正阴狠的盯着他。

  他一到那边,王楠就得到了消息,正巧他没有出台,立刻就到王丛生的办公室拿了球杆找了过去,王丛生刚点了小朱和他对局,见了王楠,就招呼他到旁边坐。

  见他提着球杆,林海涛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道:"怎么,你又转到这里来了?"

  "我是特意来找林哥的。"

  "来找我?"林海涛看了一下他,又道,"那什么,小朱,你先自己玩吧。"

  "……哦。"

  小朱应了,但却愤愤的看向王楠,王楠扭过头:"你先玩着,等一会儿,要是林哥愿意,我也陪你玩儿。"

  小朱嘴角一抽,心中愤恨,你是来陪我的,还是来虐我的啊!

  "林哥,我来,是还这套球杆的,当初我不知道这球杆的价值,贸然收了,实在不好意思。林哥的心意我领了,但这球杆……"

  "这球杆你就留着吧。老实说,这球杆也是别人送的,我是一分钱没花。老实说,这球杆放到我那儿,也有一段时间了,但你看我拿来用过没有?"

  "这个,这球杆是打斯诺克的,林哥你总玩普尔……"

  "对啊,你说我一个玩普尔的,要斯诺克的球杆做什么?没事挠痒痒吗?"

  "但这球杆真的、真的值很多钱!"

  "值多少?"

  王楠左右看了看,伸了个一,林海涛道:"一百万?"

  王楠用力的摇头。

  林哥耸了下肩:"那就是一万了?"

  "最少一万,您要是想出手,还能更多一些。老实说,我认识一个教练,就想买这球杆,他说他能出一万五的,您要是愿意,也可以卖给他。"

  林海涛慢慢的吸着烟,笑眯眯的看着他,王楠被看的莫名其妙,试探的叫了一声:"林哥?"

  林海涛顺手摸了一下他的头:"这球杆要真值个一百万,那老实说,我还真要再收回来。可要只是一万的话,我还送得起。你就老实的收着吧,要是你想卖,那就自己卖,反正我是不要了。"

  王楠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他也听出了林海涛语气中的坚决,他想了一下,道:"那,谢谢林哥了。那什么,林哥,你喜欢吃辣吗?"

  "唔,还行,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过两天要回家,我们那里特产花生,林哥要能吃辣,我就带两包麻辣的,要是不喜欢,我就只带五香的。"

  林海涛哈哈一笑:"你都带了吧。"

  "嗯!"

  两人在这里谈笑风声,小朱在那里暗自饮恨。虽然知道自己不是王楠的对手,但下台后,还是忍不住讽刺:"你还真会拍马屁,一包花生一块钱有没有啊。"

  "一块钱嘛,还是有的。放心,我也会给你带的。"

  "……谁要你的花生了!"

  "那你想要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那可不行,我还想要你家里的特产呢。"

  "……我不回去。"

  "咦?"

  "怎么,谁说过年就一定要回家的,我不回去多拿值班费!"小朱握着拳,瞪着眼道。

  "哦,那等我回来你请我吃饭吧。"

  "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你既然不送我特产,当然要请我吃饭。"

  "这是什么道理?"

  "但我都请你吃饭了,难道你只进不出?"

  "你才只进不出呢。"

  "那就说好了啊。"

  小朱泪流满面,心说自己这惹得是什么事啊!不过就算他再悲愤,在其后两天休息的时候,还是被王楠抓着,逛了G市的大街小巷。他第一次出门,回去的时候,自然要给家里人捎带点东西。

  母亲和胡当当是不用说了,虎哥当然也要有所意思。其他的像张全、张望,还有他那上面的几个姨和舅舅都要捎带一些,也不用太好,关键是要有。否则,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会在背后说他什么。

  而且,他这里也有些小孩子的炫耀,你们不是看不起我吗?你们不是觉得我没出息吗?那就让你们看看,我就算没有大出息,也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的!在把这些人的礼物都挑好后,他还在犹豫中,买了一条羊毛银花围巾,他把这条围巾,放在了箱子的最里面,心中也不知道到底是期待,还是不期待。

  他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小皮包,回去的时候,却提了一大皮箱,好在有汇德帮忙,买的是卧铺票,除了上车下车,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二十多个小时,看看书,打打游戏,很快也就过去了,到达梁城的时候,正是深夜,一下车,他就感觉到一股寒意,虽然已经有所准备的穿了新买的羽绒服,但还是觉得冷风往骨头里钻。

  他拉了拉自己的领子,拖着皮箱,快速的往车站外走。梁城是一个极小的车站,此时又是深夜,站台上几乎没有人,晕黄的灯光也没带来丝毫的暖意。出站口那边开着一个小门,却没有人再检查车票。

  他来到外面,就看到下面停了几辆出租,正准备过去,突然被拍了一下肩膀,他一惊,回过头就看到一个遮了半张脸的男子正站在他身后:"……老板?"

  "不错不错,还认识我呀。"

  "老板!"

  王楠用力的抱着他,胡当当向后退了一步:"死小子,想压死我呀,起来,老子等你半天快冻死了。操,我就知道,中国的列车,没有不晚点的!"

  王楠喜笑颜开的松开他,提着自己的行礼,一边走一边道:"老板,你怎么来了?我没对你说我什么时候到啊。"

  "我不是说过,你走我不送,但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接吗?你饿不饿?"

  "火车上吃了东西,不过,老板要请客,那就更好了。"

  胡当当往他的头上拍了一下:"请!不过这时候,也就只有舟桥的胡辣汤了。"

  在过去,王楠并不太爱舟桥的胡辣汤,这地方名气很大,但梁城人都知道,真正好吃的,还是那些隐藏在拐角处的甚至没有名字的小摊。不过这一次,王楠却连喝了两大碗,吃了将近半斤的水煎包,看的胡当当只在那边咋舌:"你真在火车上吃东西了?"

  "真吃了,还吃的不少,但老板,你不知道,G市的东西,吃的人不踏实,我第一次知道,舟桥的胡辣汤,原来也这么好吃,我现在后悔在火车上吃东西了。"

  他摸着自己的肚子道,胡当当一笑:"一会儿就睡了,你少吃点吧。"

  吃了饭,两人坐上出租,胡当当报了一个地名,王楠一怔:"小云岗?老板,咱们去哪儿干嘛?"

  "把你卖了啊。"

  王楠一笑,这个小云岗对他来说几乎是陌生的,他不知道在什么方位,不过既然胡当当要去哪儿,他就跟过去呗。

  "你卖了我,可要分我一半钱啊。"他这么一说,然后就又抓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了起来。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但是他现在实在是太兴奋了,他没有想到胡当当来接他,而且,是在他根本就没有通知他具体到达的时间的情况下。

  而且,分开这大半年,他也有太多的话要对胡当当说了。胡当当听着,不时的插上两句嘴,前面的司机也跟着逗趣,不大会儿,就到了小云岗,但过去后,那路却是难走,汽车在上面颠簸,司机连连说这趟要亏本了。王楠脸上的兴奋渐渐减退,虽然没有路灯,他却还能顺着车灯,看到那一座座,没有成规模和体系的别墅。

  终于到了地方,两人下车,胡当当拿出钥匙开门,红色的铁门打开,露出一地的灯光,还有隐隐的,电视的声音。

  "小湖还没睡,进来吧。"

  王楠有些局促的走了进去:"老板,这、这……"

  "这是我新买的,年头里才装修好。以后你回来,就可以直接来这边,四个卧室,将来我和小胡有孩子了,也会有你一个的!"

  王楠怔怔的,就这么说话间,已经走过了院子,胡当当拉开门,立刻,一股暖气就迎面而来,然后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回来了,这个就是南子吧。啧啧,老胡,你要长得有南子一半好,我也就满意了。"

  "就说胡话,我要是个小白脸,还能轮到你?"胡当当笑着,就对王楠道,"这是小湖,我们五一办事,已经领过证了。"

  王楠长大了嘴,看着前面的女子。那并不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眼睛够大,嘴也够大,身材也非常的丰满,脸上带着笑意,但王楠,却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他嘴唇翕动了好一会儿,道:"我、我完全不知道。"

  小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胡当当道:"哎呀,这事……反正你现在知道了就好了。别光站在这儿,热气都跑完了,走,我先带你去安置下来。我装了热水器,等一会儿就能洗澡了。"

  胡当当一边说,就带着来到了里面的一个房间里,十平方的房间,没多少东西,但却有一个单人床,上面铺盖齐全,旁边还有一个小电暖风,那电暖风是亮着的,显然一直在工作,因此这房间虽不像外面暖洋洋的,却也带着一股热气。

  "老板,这房子,要好多钱吧。"

  胡当当叹了口气:"买房子用了十一万,装修花了两万五,这么多年的老底算是都差不多了,不过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一个舒坦的家吗?你小子虽然岁数还小,但也要记得,要从现在开始攒钱了。我告诉你,现在房子涨的可厉害,就我这个,买的时候才十一万,现在还不到半年,就快十三万了。到你那时候,还不知道要多少呢。"
第六十章

  虽然很疲惫,但这个晚上,王楠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第二天,听到外面有动静他就起来,两个黑眼圈还让胡当当取笑了一番:"怎么,跑到G市溜达一圈,回来适应不了家乡的气候了?"

  "枕头不合适。"

  "哟,当年也不知道是谁,没枕头也能呼呼大睡。"

  王楠不知道怎么应答,就转口道:"老板,你这是要开店?"

  "这才几点?哪有这么早开的?我去买早餐!"

  "嗯?"

  "我买回来,吃了再跑过去,也就差不多要开门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王楠点点头,又道,"其实你可以多睡一会儿,到了那边再吃嘛。"

  "我可以,你嫂子呢?你嫂子帮人看店,早上九点就要到,我买回来,她正好起来吃。"胡当当一边说一边拿了钥匙,戴上帽子,"傻乎乎的站在这儿做什么?走啊!"

  王楠披着自己的羽绒服跟了出来,此时天还有点灰沉沉的,不过能见度已经不错了,就见一座座各种式样的小楼,散落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有的,建的很有古典的式样,而有的,则建的如同洋楼,还有的,明显还没有完工。王楠从来不知道,原来梁城还有这么多,这样的建筑。

  "年头里就说要集资修路了,不过看这架势,还得再等等。"胡当当开口,"不过电已经换过了。操,早年是村里收电费,结果电工收了钱没交跑了。供电局就把电掐了,只能一家对八百的重新修线路,这修路还要个两三千,他娘的这钱真不当钱用啊。"

  "这里早先是村里?"

  "可不是。过去这边慌得很,哪知道两年不到就发展成这样了。要早知道这样,早两年就要买两亩地放在这儿,那真是比干啥都赚,你看我那房子,才两分的地!"

  这么说着,已经到了街口的小贩处,也许因为附近没有多少人,也不用排队,胡当当买了三大碗胡辣汤,十根油条,又买了三个鸡蛋布袋,外加两个包子和一碗稀饭。

  "你嫂子不爱喝胡辣汤。"

  胡当当这么解释着,王楠帮他提了一半的东西,沉默了片刻,道:"老板,过去你都是睡懒觉,我帮你买早点的。"

  "是啊,这待遇自你走后,我就没享受过!"

  胡当当长长的叹气,王楠不再出声。

  果然,等他们回到家,小湖也起来了,他和昨天一样,穿了身大红的棉质睡衣,头发披散着,先给王楠打了声招呼,又抱着胡当当亲了一口:"老公,你真好!"

  "乖,今天多吃个鸡蛋布袋吧。"

  "讨厌,人家要减肥呢!"

  "减什么肥呢,减肥对身体不好,再说,你也不胖,我就爱你这样的。"

  ……

  两人一来一往的耍着花腔,王楠放下东西,就自己到洗手间里刷牙了。他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好一会儿,等出来的时候,小湖已经走了,胡当当也快吃完了,见他出来,一边咬油条一边道:"我正准备拿个绳去捞你呢。"

  "一根绳不行。"

  "哦?"

  "我太胖了。"

  胡当当一怔,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个死小子!不准这么说你嫂子!"

  "我没说,是你说的。"

  "你你,果然出去变坏了。快来吃饭,吃了后该滚哪儿滚哪儿去。"

  王楠走过去,拿起筷子。油条和汤都在微波炉里热过了,再加上这房间里暖和,因此还不凉。他吃了饭,胡当当骑着车将他带到公交站前,然后就走了。这一天没有多少风,但很冷,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王楠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把牙咬的紧紧的。

  其后的两天,王楠去看了自己的妈,也走访了姜小梅等亲戚,每个人见了他都是喜笑颜开的,连连夸赞。再之后,他还去了胡当当的铺子,正好碰到胡当当正在训新请来的伙计,那个染着黄发的少年晃着腿,满脸的不服气:"老板,你这就不对了,我为你招生意,你不给我多发奖金就算了,还吵我算什么。是,我兄弟来打球,我是稍微少算了一点时间,可就我兄弟这球技,为你招来多少客户啊。你看看最近上二楼的,要比过去多的多吧!"

  "我没让你给我招生意!我这里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连虎哥来了都是按小时计费,别人来了也一样。"

  "老板,做生意不能不变通啊,你这是没有出路的。"

  "操,老子有没有出路还要让你管教?总之,再有下一次,你立刻给我走人!"

  "哦……"

  那少年应了,却表现的很有点漫不经心,胡当当挥了下手,打发他上楼。王楠趁左右没有人,道:"老板,这人是有大来头的?"

  "什么大来头?"

  "那要不是……你对他这么客气做什么啊。"

  胡当当哀怨的看了他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工作吗?在你之前,我也尝试过请人,不过都不了了之。在你之后,我也请了人,但……他已经是第三个了。"

  "啊?"

  "他还算是好的了,起码不偷不拿不毁坏东西。也就是这段时间太不像话了,要不,我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胡当当请人,当然不太可能开太高的工资,而且,这也不是什么有前途的工作,在一般的饭店里干,干得好了还有可能当个领班什么的,在他这里,那是什么都没有。

  更何况,王楠在的时候,他能管吃管住,不时的,还要管管心理辅导,可对别人,一是他没有这个心情,二来,他也没有这个时间——这段日子他又要处对象又要装修房子的,连铺子开的都丢三落四,那还会管自己的员工如何如何。

  在这种情况下,请的伙计出工不出力,冒出各种事端,也是正常的。这次请的苏东,本来还不错,在胡当当去装修的时候,还能压一下场。哪知道后来他的什么兄弟找了过来,就出问题了。

  他那兄弟也是有些技术的,就经常来打,打打友情球,少算点时间,这对胡当当来说也不是不能忍受的。但苏东兄弟一来就上二楼,那二楼虽不能说是什么高雅的地方吧,但他也是往高层次上经营的。苏东的那帮兄弟一去占着桌子不说,还经常开赌盘。

  他这种赌盘不是两个人打黑八,而是打花球。也就是说,花哨是第一位的,比如把球排成一溜,然后让母球从几颗球上跳过去之类的。比起打黑八,这种赌法更有趣,因此很吸引眼光。

  对于客户的赌球,胡当当一向是装作不知的,但一楼很多客户都被吸引到了二楼——而且不是打球,只是单纯的围观,他总不能连看都不让人家看吧?如此一来,不仅影响了一楼的生意,原来想图个清静花钱到二楼打球的,也都不来了。

  "老板,为什么你不开盘口呢?既然你说这么多人有兴趣,那你自己来……"

  胡当当瞪了他一眼,王楠莫名其妙:"我有说错吗?"

  "从出来那一天,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不沾那些事!"他可以装作不知道,在两边闹矛盾的时候,他也可以劝劝,但他绝对不会去开盘口,亲自参与进去!

  "那我再回来帮你!"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最终,王楠还是没有说出来。他当初走的时候,是有点走投无路之下的被迫,而现在,他发现即使他回来,也有点……走投无路了。

  他还回来做什么呢?开个铺子吗?是的,他的钱好像已经够了,但开了铺子之后呢?像胡当当这样吗?一直坐在铺子里,守着,每天在街道上吃点东西,然后努力存钱,然后,娶一个像小湖那样的媳妇?

  不!那不是他要的生活!

  虽然有一度,他觉得那就是他的目标了,但是现在,他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绝不想过那样的生活。而如果不开店,就这样在胡当当的店里呢?如果是早先,早先看到胡当当这个样子,他是愿意留下来帮忙的,也许胡当当一个月只能给他几百块,他也愿意。可是现在,他还留下来干什么呢?不管再晚,胡当当晚上也是要回小云岗的。

  他一个人在这里守铺子?一个人在这里值夜?

  晚上,再也不会有人在他旁边打呼噜,再也不会有人陪他吃羊肉串,再也不会有人听他胡乱的讽刺,然后哭笑不得的骂一声操!再也不会……也许再过不久,还会有一个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出世……

  "为什么不让嫂子来帮忙?"

  "这环境,是你嫂子能来的吗?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也就是这段日子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了点,过了五一……不,六一也就好了,呵呵,你嫂子想度蜜月,你觉得G市怎么样?"

  王楠扯起嘴角:"好啊,你来了,我请你们去喝早茶。"

  正说着,就有四五个人聊着天的过来了,一见他们胡当当的眉就皱了起来:"胡老板早啊。"

  "……早。"

  "那我们上去了啊。"

  那几人说着,就往楼上去,王楠看着他们上了楼,转过头:"那就是那一帮子赌球的?"

  胡当当点点头:"他们现在还不会赌,人还不够多,要再过一会儿才会开始。"

  "哦,那我上去看看。"

  胡当当皱了一下眉,王楠笑道:"老板,放心吧,我不会惹事的。"
第六十一章

  王楠一上去,就引来了苏东的注意,他并不知道王楠,但看他刚才和胡当当说话的样子,也知道他和胡当当是认识的,当下就带了些警惕。王楠冲他一笑:"东哥好,我来看看。"

  "哦,看吧,那边有凳子,你随便坐。"

  苏东说着,手一指,王楠摇摇头:"不,我站着就好了。"

  他这么说着,就真的站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苏东也没有勉强。此时,二楼的人并不多,除了他那帮朋友,也就有一桌有客人。那两人,王楠没什么印象,他们自然也不认识王楠。

  苏东一开始对王楠还有些警惕,但见他真的只是站在那里看,慢慢的,也就放下了心,只顾和自己的朋友说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二楼的人渐渐多了,苏东的这帮朋友最近可以说是天天来,喜欢看他们赌球的自然也留了心,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也就摸了过来。其中还有几个是王楠认识的,不过他却并没有开口招呼,那几个人也没有看到他。一来,就在桌子附近围观了。王楠叹了口气。

  四个普尔桌,竟然只两桌有人,还有一桌打友情球,还开着空调,胡当当光电费都不见得能赚回来!正在此时,门又开了,两个只穿了件毛衣的青年走进来,一个头发挑红,一个则面孔漆黑,那是真黑,黑的简直让人有些怀疑他的人种。

  "老黑来了。"

  "这次有好戏看了!"

  "自从南子离开后,咱们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好戏了。"

  "南子在的时候,也没这么好看。"

  ……

  下面人议论着,那两人已经走了过来。原本在那儿比划的一人抬起头:"嘿,你还敢来啊,我还以为你怕了呢!"

  "雷子,你少说这些风凉话,今天还不见得谁输谁赢呢!"

  那挑红着头发的青年道,雷子却不管他,只是挑衅的看着那老黑,老黑不动声色:"我只输了一局。"

  "输了总是输了!"

  老黑点点头:"所以我今天要赢回来。"

  "那你就试试啊!"

  雷子说着,转过身,拿出几个球,摆出一个造型,然后弯下腰,啪的一声打了过去,一阵喧哗。一击三球!他刚才那一击下去,竟然同时进了三个球!在台球比赛里,一杆三球是很正常的,别说三球,三十球都有——在斯诺克中,所谓的单杆破百,一杆147,中间起码会打个二十几三十多下,但只要能连续进球,都会被称之为一杆!而现在,雷子却是一击之下,就进了三个。

  "好!"

  "雷子,干的漂亮!"

  "娘的,谁要和你打普尔,那才是倒霉呢!"

  ……

  旁边人说着,那雷子也是得意洋洋,能一击进三球,虽然有目标球摆放位置的关系,但也体现了他对力量还有技巧的掌握。他斜眼看了一下老黑,老黑也有些动容,但见他看来,只是道:"你这一杆,算做赌局吗?"

  "你要怕了,就不算。"

  雷子慢腾腾的说,几个和他要好的,或支持他的也纷纷开口,这个说咱们雷子大气,那个说老黑你还比什么,干脆认输算了,还有那比较坏的就专门等人家都不说的时候,才慢悠悠的开口:"哎呀也不能这么说啊,要是老黑不来,咱们看什么啊,更何况,咱们雷子可是那种,对手越强,越能进步的。"

  噗嗤!

  这人的话音一落,就听到一声讥笑,那人心中恼怒,但还是笑着开口:"怎么,有人不同意我的意见吗?那行,老黑,你就真上来打一个四球进洞啊!"

  老黑看了一下球桌,摇摇头:"我打不了。"

  他这么干脆的否认,倒令周围人一愣,不过刚才那人反应也迅速,立刻就道:"这么说你是认输了?"

  "老黑,你可不能就这么认输啊!"

  "老黑,别怕,给他打一个看看,我支持你!"

  "我们都支持你!"

  ……

  虽然比雷子那边少了点,但这里,也有老黑的支持者,而在此时,和雷子在一起的一个年轻人已经开始坐庄,招呼周围人都去投注了。这也算是惯例了,当下这个人出十块,那个人出二十,或者买雷子,或者买老黑。不过也有人说,老黑都说要认输了,这赌局还开个什么劲儿。

  "老黑才不会不战而降呢,是不是老黑!我压老黑,五十块!老黑,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这人说着,就真的拍了一张五十出来,老黑往这边看了一眼,点了下头:"一击四球,我是做不到的,不过,一击三球,也不是什么难事。"

  "哦,你这么说,是要和我打个平手了?"

  老黑微微一笑,慢慢吐出三个字:"摆位置!"

  雷子皱了一下眉,他们赌花球,自然不能你赌个跳球,我赌个进洞,毕竟赌的都不一样,到时候怎么说输赢?所以要赌,那就是大家都玩一样的。比如说跳球,你隔着一个球跳过去了,我隔着两个球也能跳过去,那就是我赢了。但若是两方都能跳过一个,而跳不过两个又要怎么说?那就要一点点的挪球的位置。以跳球为例,母球和目标球离的越近,那也就越容易,所以,这里看的就是,谁的距离也就更远一点!

  刚才雷子一击三球,是把位置摆的非常巧妙,这个时候,如果老黑在同样的位置,打出同样的球,那就是平手,可如果他的位置稍稍挪一些,也打进去了,那就压了雷子一头。当然,雷子可以继续反压制,一直到最后决出胜负。

  "好,就摆位置!"

  雷子这么说着,就向后退了一步,老黑上前摆球。对于他们这个程度的人来说,要一击多球,那球的位置都是差不多的,其实别说他们,就连那些在世界大赛中比赛的选手,要打什么样的球,摆的位置,也大多相同。毕竟台球虽然有很多打法,可是基本原理,却是不变的。

  老黑很小心的摆着,在这个时候错一点,可能结果就不同,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只有这两个选择吗?"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赌的,只能是他俩谁赢谁输?"

  "哦,你要赌他们平手也行,那赔率还高呢。"

  "那没有第四个吗?"

  "第四个,什么第四个?小子,你是不是来找事的?"

  随着这一句,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苏东心中一个咯噔——那小子!那个和胡当当在一起的小子。

  "咦,这人好像是南子啊!"

  "嘿,还真是南子!"

  王楠先前藏在角落那儿,众人的目光都被雷子和老黑吸引,也没有人留意他,但他此时一站出来,就立刻被众人认了出来,王楠微笑着,和众人打着招呼。苏东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南子!

  这个人竟然就是南子!他刚才怎么没有留意胡当当对他的称呼?否则他绝对不会这么大意的!虽然他没有见过王楠,但在他在的这段时间,可没少听有关王楠的故事。什么南子都会帮着大家买东西,什么南子就是勤快,什么南子的技术那真是一绝之类的。听的多了,他对王楠也就有了一种隐隐的敌意。

  "哦,原来是南子哥,南子哥刚才也不说,我都没好好招待。"虽然心中一百个不高兴,苏东还是挤出了笑脸,他知道,在胡当当那里十个他也比不上一个王楠。真要闹不得劲了,胡当当今天就能开了他!

  这个工作没什么前途,工资也不高,但胜在也清闲,特别是他朋友来这里开赌局后,他每天都能分个一二十块,这可比干别的活儿好太多了!至于说以后嘛……和他这个岁数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根本就没想过,或者即使想了,也总是认为自己的以后一定是会飞黄腾达的,至于说怎么飞黄,也许就和郭靖那傻小子一样,天上掉下一个黄蓉来呢?

  "都是一家兄弟,还客气什么?我听老板说了,这些天,可真亏有你帮着压场呢。"

  苏东毕竟年少,又没经过什么历练,一听这话就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王楠是在埋汰他,还是真心的,若是前者吧,看起来实在不像,可若是后者……

  "老板这个人你不知道吗?刀子嘴豆腐心,他刚才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也没真的生你的气,否则和你说这么多话干什么,直接让你走人不就成了。怎么,你还真能来砸老板的场子?"王楠说着哈哈一笑,"就算老板不说,虎哥也要不乐意,龙哥那上百号的兄弟恐怕更要不高兴了。还有这左邻右舍的,哪个不和咱们老板一条心?"

  "是,南子哥你说的是。"

  苏东跟着勉强一笑,正要说什么,王楠又道:"刚才看大家赌的这么开心,我也想凑把手,老实说这么些天没赌了,我可真是怀念啊!"

  众人哈哈都笑了起来,过去王楠在的时候,就热衷于和大家打赌,这一点,凡是经常来的老客户都知道,当下就有人跟着凑趣的道:"南子,上来吧,我压你!"

  "谢谢,谢谢!"王楠拱了拱手,"多谢大家的厚爱,虽然晚了点,也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新年大吉啊!"

  众人也纷纷的回拜了过来,刚才刺激老黑的那人忍不住了:"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第六十二章

  王楠转过头,没有看那人,只是目光在雷子和老黑脸上一转,慢慢的开口:"我呀,是来赌你们两个都输的。"

  ……

  寂静。

  在这一句话出来后,原本热闹甚至有些吵杂的环境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时间,除了空调的嗡嗡声外,竟然没有其他的声音。

  "操,这么嚣张!"

  突然,这么一句打破了沉默,然后众人立刻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了起来。和雷子老黑同来的人当然对王楠毫不留情,而过去的老顾客也分成了两种,有说王楠别太大意了,也有叫好着说要支持的。人声鼎沸,几乎要把屋顶掀破了。

  等他们说了一阵,雷子摆了摆手,压住声音,往这边走了两步:"你说,我和老黑都会输?"

  王楠点点头。

  "输给你吗?"

  "我打的不好。"王楠一笑,然后又道,"不过赢你们,应该还是可以的。"

  "我还真没听说过把话说的这么满的。"雷子怒极反笑,转过头,对自己这边的人道,"兄弟们,你们说怎么办?"

  "干他!"

  "将他打趴下!"

  "打的他妈妈都认不出他!"

  ……

  就这么喊了一阵,又突然有人爆出一句:"让他知道雷王爷有几只眼!"

  哄堂大笑,支持王楠的也在那边不甘示弱的对叫了起来。雷子又摆了一□,扯着嘴角对王楠道:"来吧,兄弟,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你要真把我和老黑都干下来了,老黑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绝对服你!"

  老黑在旁边点了下头:"我也服气。"

  王楠点了下头,摸出钱包,一张一张的拿钱,一开始还没有人在意,但随着他拿出来的越多,周围的声音越小,当他拿出一千的时候,周围基本已经没什么声音了,而当他拿出两千的时候,众人的呼吸,仿佛都变小了很多。王楠在G市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多少钱,他按照王丛生说的,把钱都老老实实的存了银行。但在梁城,能让他刷卡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了,此时的梁城,甚至连ATM机都没有几个,而到银行麻烦不说,手续费交的也不划算。

  在计算了自己要呆的天数,以及准备要干的事情后,他就取出了几千备用,此时,正好用到了这里。

  "如果我输了,这两千,就是你们的。"

  雷子和老黑对看了一眼,雷子的喉咙动了动:"赢了呢,你想要四千,这主意好啊!"

  王楠摇摇头:"赢了,就是你和老黑,以及你们的这些兄弟,不要再出现在二楼!"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一个小时五块钱,我们可是交了!"

  王楠歪了下头,"怎么,不敢吗?"

  "是啊,不敢吗?"

  "雷子,顶住,别怂了!"

  ……

  下面人叫嚷了起来,两千块,这对此时的梁城是很有刺激作用的,特别是在这样的地方,众人都兴奋了起来。雷子还真有点怕了,王楠敢拿出这么多来赌,必定是有把握的,这小子又这么突然冒出来,而且好像还很有威望,怎么看,都不是个善茬儿。

  老实说,他对目前的环境那是相当满意,被少算钱不说,关键是冬暖夏凉,看看这地毯、看看这灯,在被这么一群人围着,那就觉得自己一下成了人物!而且在这样的环境里,大家出手也不好太寒酸了,他过去在路边打过,那些人也就是个五块十块,还有那路边的民工,娘的对上个五毛,也叫来赌了!

  环境好,球杆好,人多钱也多,他早就想了,要是这里的老板不愿意,他也要试着去干一架了。这老板是有后台的,但是,他就叫不来人吗?可是……

  他看了一下那码得整齐的人民币,一咬牙:"操!你说谁不敢?赌就赌!来吧!我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赢了,他一下就有两千,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他还真不能怂!

  "果然够爽快!"王楠对雷子比了个大拇指,又看向老黑。

  老黑道:"我和雷子一样。"

  王楠一笑:"那咱们,就开始吧!雷子哥已经打过了,老黑哥的球也摆好了,我就排最后吧。"

  雷子和老黑也想看看他的水平,不过此时他们也知道,这不是一轮能结束的,因此也没有异议。老黑摆好球,又来回看了看,然后,就趴到了桌子上这个球,这样距离的一击三球,对他不算什么难度,很顺当的就打了进去。

  他一打完,王楠鼓着掌,就走了过去:"厉害厉害,那什么,在这里,我要要一点小小的福利。老实说,我有半年多都没打黑八了,这个,有点不凑手,能不能让我练习一下,找找感觉?"

  这话一出来,众人都是一阵发懵。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摆这么大的架势,说这么嚣张的话,弄了半天,却是很长时间没打过球了?他是来愚人的还是来当圣诞公公的啊!

  而在这个时候,王楠将房在桌沿上的两千拿了出来,递给刚才开赌局的那人,说是要他先保管好:"我就试两杆,绝对不耽误大家的时间,雷子哥刚才,不也比划了半天了吗?"

  "……行,你练吧!"

  厚厚的人民币到了自家人的手里,总感觉心就安了一半,再加上这种打花球的确有找感觉一说,只要不是太过分,试杆可以说是常事,他要说不行,就真要被人看低了。

  王楠来回摆摆球,又闲闲的打了几杆,他打惯了斯诺克,突然换普尔真有点不习惯,第一杆甚至没能将球打进去。旁边人一阵大笑。他心中微恼,但也没去理会。继续练习着。就这么打了几下,慢慢的,那感觉也就来了。不过他的手感依然不怎么样,这个球进了,下个球,就歪了。雷子和老黑在旁边看着惊疑不定,也不知道他真的就这水平,还是故意表演的。

  雷子对身边比了个眼色,那人立刻心领神会:"到底好了没啊,你这时间也太长了吧。"

  "你这两杆到底是怎么算的啊。"

  王楠没去领会,依然不紧不慢的打着,在把黑八打进去后,他直起了身:"让大家见笑了。"

  "见笑是没有,但你这算好了吗?"

  "其实还没好,但真不好意思耽误大家的时间。"

  操!

  雷子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既然这样,那就开始吧。"

  王楠笑了笑,从球袋里,拿出两个球,又拿出两个球,然后,又拿出了两个球。雷子和老黑都是一愣,现在母球还在桌子上,这王楠拿出六个球是什么意思?他要一击六球?开玩笑的吧,这怎么可能?他们一击三球没问题,四球就有些勉强,五球……如果人品大爆发,那倒有可能蒙上一次,可六个球,那是连想都没有想过的!

  他们在这里恍惚,其他人也在窃窃私语,王楠拿出六个球后一愣:"啊,一不注意,球就拿多了。"

  半个屋子里的人都开始抽搐,王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拿出一颗球:"嗯,五颗应该差不多了,六颗,我还真没试过啊,我要不要试试呢?"

  "南子,试一下,我们都支持你!"

  "是啊,六颗不行,咱们再试五颗!"

  这些围观的都是爱看个花哨,此时一听王楠要打六个,不管真假都来了兴致,雷子皱了下眉,觉得王楠这是变相的在练习,可是又觉得有些无法理解。现在他就算再打一次、再打两次,又能怎么样?难道说这技术就是这么点时间就能练出来的?或者,真像他所说的,很久没有摸过球杆了?那他就敢拿两千块来赌?

  其实现在要是小希、小马,或者哪怕是小朱,王楠都不敢这么大大咧咧,毕竟他在花球上并没有下过太大的功夫,可是眼前的这两人,连小朱都比不上!也许他们在普通人眼中已经是非常厉害了,可在现在的王楠来看,那是姿势不对,思路糟糕,唯一好一点的,可能也就是比较熟悉花球,若是打普尔的话,他连熟悉都不用熟悉就能将这两人拿下。

  不过到底是花球,他也多了几分谨慎。

  "你要是真能一击六球,那也算我们开眼了!"

  "我就试试。"

  王楠说着,将球摆好位置,啪的一下打了过去,两个球应声入网,剩下的四个球来回碰撞,然后终于有一个球进了袋,但剩下的三个却都留在了案子了,雷子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还真不行。"

  王楠笑着,拿掉了一颗,又重新摆位置,这一次,依然是进三颗。

  "你没把握就没把握,这么一个个减,有什么意思啊。要是你下一杆蒙进了四个,是不是就算你赢了啊!"

  雷子那边的一个人道,支持他们的也纷纷挺进,待他们说的差不多的时候,雷子开口:"兄弟,你这么打,真没意思。"

  王楠没有出声,只是又一次的,将球摆好,然后打了出去。两颗球直奔顶端,剩下的两颗在互相碰撞后,慢慢的向两边滚去,然后,都掉了进去。

  ……进了!

  一击四颗!

  刚才还在议论的人顿时眉了声音,雷子也有点发愣。一击四球,这么轻松的一击四球?没有任何勉强的一击四球?运气?实力?

  "兄弟,你这个……"

  王楠一笑:"我这一球是试验,不算。"

  雷子干笑了两声,他那些兄弟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王楠又一次将球摆好,然后,又一次的来到案子前,又一次的趴到了桌前,又一次的出杆。

  啪!

  白球撞过,四颗球分两批次的应声入网,比刚才还要利落!雷子和老黑彻底傻了,如果说第一次是运气,那这第二次,还能说运气吗?而且,他们虽然不能说是行家,但毕竟在这上面也是下了功夫的,怎么也能看出来,王楠刚才那一下的干脆!这种一击多球,除了位置之外,最关键的,就是对母球的掌握。角度、力度,差一点球就进不去。

  就在他们这么想着的时候,王楠又一次将球摆了上来,然后又一次的出杆,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这时候,屋里的人都看出来王楠的实力了,本来就在支持她的自然更是大声叫好,而雷子老黑那边的则不出声了。

  "……我认输。"老黑沉默了片刻开口,他虽然也有可能打进去四个球,但绝对不会打的这么轻松,"我以后,不会再来上二楼。"

  他说完,转过身,向外面走去,众人纷纷给他让路,有的还给他鼓起了掌,王楠看向雷子,雷子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够,可让他这么轻松的就让出位置,怎么也不甘心,他想了想,道:"这个项目中,我认输,但兄弟你赌的这么大,就这么一局,也定不下来啊。"

  "那你的意思是……"

  "三局!三局两胜。若是打三局后我还是输,那不用说,以后兄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雷子哥这话严重了,不过在这个铺子里,雷子哥能听老板的就行了。"

  "好!下一个,咱们打飞球!"

  他这话音一落,旁边就有人给他拿来了三角架,他将七号球摆到三角架的顶端,然后又拿了成块的巧粉,紧挨着三角架的底端放好,之后将四号球放在巧粉上。

  "南子哥知道这种球的玩法吧,就是我能一口气,将这两个球都打进去,而且上面这颗球,是飞过去的!"

  王楠点了下头,没出声。雷子舔了下嘴唇,又来回的看了看自己摆的球。这种球,他其实才刚开始练习不久,远没有像什么跳球熟练,但他从刚才王楠的出杆中已经看出,这个人的台球水平相当厉害,再加上周围人的态度,那就不难得出这个人对在台球上浸淫很深,那么这些基础的打法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他要想赢,就只能出花招!

  当然,也许王楠打这个也没有问题,但从概率上来说,这是他最有把握的了!

  他趴在那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前面的母球,虽说三局两胜,但若是这个球还打不进,那也没什么第三局了!
第六十三章

  要让一个球飞过去,还要让另一个球滚进去,那么就要求母球撞击的位置非常到位,错一点都不行。雷子趴在桌子上,来回的比着杆,汗水不知不觉的滴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他不自觉地咬了一下下唇,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

  "不就是两千块吗?没见过钱吗?"

  他心中这么想着,但又隐隐的觉得,他之所以会这么紧张,好像,还真不是因为钱。更多的,还是因为对面的那个人太强大了,强大到,他现在没有任何把握。虽然刚才那个家伙表现的有些莫名其妙,可是那么轻描淡写的就一击四球却是事实。

  "进吧!"

  他高呼一声,摆动手臂,母球啪的弹射出去,撞到巧粉上,四号的紫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入网袋,与此同时,下面的十一号也滚了进去。

  "好!"

  "还是雷子哥厉害!"

  他的朋友毫不吝啬的叫了起来,雷子擦了把汗,挑衅的看着王楠:"现在,该你了。"

  王楠摇摇头:"我认输。"

  "什么?"

  王楠耸了下肩:"我没有打过这种球,没什么把握。"

  雷子傻傻的看着他,王楠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连在一起,他突然有点无
  法理解了。没打过?没有把握?认输?这么简单的就认输?这家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

  这个念头再一次从他脑中冒了出来,他悲愤的几乎要仰天长啸了,他刚才那么紧张,那么害怕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有些无语的看着王楠:"那我们来第三局?"

  王楠点点头,道:"不过我真没有怎么打过花球,上一次也就算了,这一次……如果是我不熟悉的,还请雷子哥再换一个。"

  "……好。"他这么应着,向自己的朋友那边看了一眼,心中只觉得,那两千块已经都长了小翅膀,都扑棱扑棱的往自己的口袋里飞了,他想了想,道,"下一个,我们来打之字球。"

  王楠一愣:"那是什么球?"

  雷子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心中更是得意,他拿了几个球放在桌上:"这个球没什么难度,你一定会打的。你看,我把这几个球摆成一条直线,母球要绕过这个球,再绕过这个球,然后,再碰到第三个球上!怎么样,不复杂吧!"

  王楠眨眨眼:"是不复杂,但要能做到,可不容易。要做到这一步,这不是要反弹两次吗?"

  "要是容易,我还和你比什么,比打黑八吗?"雷子心中暗道,嘴上则说,"是不容易,所以咱们每个人都有三次机会。只要在这三次内碰到这第三个球就行。"

  "那输赢怎么算?"

  "如果咱俩都是一次碰到的,那就再来别的。如果你是一次我是两次,那当然是你赢。这一次,还是我开始?"

  王楠点了点头,雷子来到桌前,和刚才那个飞球一样,这样的球他也不是多有把握,可是除了那几个基本的花球之外,他有把握的还真不多。而且王楠先前还说了,如果他不熟悉,要换。你说这换来换去,如果换成了跳球之类的要怎么办?

  不能是那些大家都非常熟悉的花球,也不能是那种比较花哨的,所以,就只能是这个之字球。当然,这个球其实也是非常要求控球水平的,从这一点上来说,王楠是有的。可是,一般不是专门打花球的,谁没事练习多次反弹打球呢?

  打黑八基本就用不到这些,特别是在梁城这里!

  他这样想着,压低了身体,母球打出。白色的母球向前滚去,成功的绕过了红色的三号,黄色的一号,但却没能打到绿色的六号上。雷子直起身,笑了下:"你看,我也不是多么熟悉。"

  他说着,把母球又拿了过来,第一次没能成功,他倒也没有什么压力,这种球,三次中能成功一次就是好运了。他压低身体,再一次的瞄准,又把母球打了出去,这次有些倒霉,母球绕过了三号,但在绕一号的时候,直接落到了中袋里。

  那些压王楠赢的人发出一声哄笑。

  雷子也很有点尴尬,他再一次把母球拿了出来,王楠开口:"我看这种球真的很难。雷哥,要是你我三次都打不住的话怎么办?是还继续打呢,还是换个打法呢?"

  说到最后一句,他很有些期待,雷子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嘴中道:"继续打吧,你看这个球,也没多少要求,只要打过台球的,都会。你既然没怎么玩过花球,也就只有打这种球才更公平。"

  他说着,又趴了下来,有了前两次的试验,他这次心中很有了几分底气,但母球绕过了第一个,绕过了第二个,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向第三个球碰去。母球走的很慢,但角度非常正确。一点一点的,在接近六号。

  五厘米、四厘米、三厘米……

  然后,终于在两厘米的位置上停了下来,周围响起一片遗憾声,雷子更是恨不得吹口气将那母球吹过去。他盯着那母球看了片刻,才直起腰,故作遗憾的说:"我是失败了,看你的了。"

  他嘴里这么说着,但心中也没有太在意,直起身后,就去摸了根烟,想着刚才的感觉,他觉得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能打到那个球。而就在这个时候,周围突然一静,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他向桌面看去,然后就看到那母球在底端来回晃悠。他的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难道是……?

  "好!"

  "我就说南子没问题的!"

  "三局两胜!南子赢了!"

  ……

  下面爆发出一阵喝彩,雷子茫然的向苏东那边看去,只见他的脸色难看无比,再看周围人的表情,也一个比一个臭。碰到了?真的碰到了?他觉得非常难打的之字球,真的被这个家伙很容易的完成了?

  他、他输了?

  "运气,这次实在是运气。"王楠拿着母球走过来,"我看雷子哥刚才没注意,要不我刚才那一个,就不算?"

  雷子麻木的看着他,心中第N次的冒出了那个念头,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但要是雷子哥觉得,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那这一局,还真就是我赢了呢。"

  雷子舔了下唇,陷阱!这是一个陷阱!如果他否认了王楠的这一句,那是一定要被鄙视的,可是,如果要承认了,就这么轻易地把二楼让出去?还有那两千块!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热,他不信!他不相信眼前的这个王楠真的能这么轻松的打出之字球!是,这个球看起来不够精彩不够花哨。但却是连着两次的反弹球,而且,还要每一次都控制好位置。他练了两个星期都没练好,眼前这个连飞球都打不好的人,真能打出来?

  就算他的控球水平再高杆,在没有专门的练习之下,也不好控制力道的。

  "我刚才,的确没有看到。"

  一阵嘘声,他只当做没听到,王楠一笑:"那我就再打一次,不过这一次,就请雷子哥看好了。"

  就算雷子脸皮深厚,听了这么一句,一时也有点火辣辣的,他点了下头,就当做不知道。王楠将母球拿好,趴到了桌上,雷子想的不错,若是在半年前,就算他普尔的水平远远超过雷子,也不见得能打好这一球。可是,他这半年来练的是什么?

  斯诺克!

  斯诺克中有一个最经典的步骤,就是给对方制造斯诺克,以及,想办法破解斯诺克。

  虽然和目前的情况有点区别,但在斯诺克里,经常是要打一次或两次反弹球,然后去碰触目标球的。对于他来说,如果雷子要打跳球那还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打之字球,那是他的本行啊!

  他瞄准白球,啪的一声推出杆。

  雷子瞪大了眼,就见那白球绕过了三号,又绕过了一号,直奔六号而去。

  "碰不到,碰不到,碰不到!"

  他一遍遍的在心中念叨,而白球仿佛也没有力气了,一点点的向前磨着,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停了下来,但是在它停下来的前一刻,它已经,碰到了六号!

  雷子瞪着眼,用力的瞪着,几乎要把眼珠子从眼眶中瞪出来,他仔细的看着母球,但任他再怎么看,也不得不承认,母球,的确是碰到了六号。

  "雷子哥还要再看一遍?"

  雷子转过头,嘶声道:"你到底是谁?"

  "我?南子啊,这里的老人都知道我的。"

  "你……"雷子想说你怎么有这么高的技术,你怎么能打出这样的球,他还想说,你既然都这么能干了,还来和我们混什么混,大前门那个刘疯子正在那边独孤求败呢,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啊!

  但他突然地,又觉得说这些没有用。他吐出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随之消失了,他把球杆放在那儿:"是我输了,从此以后,我不再上二楼。"

  他说着,向外走,没走两步,突然被叫住,他有些恼怒的转过身:"你还有什么事?"

  王楠无辜的耸了下肩:"我的钱……"
第六十四章

  "老板,对不起。"

  王楠低着头,诚心的认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赶跑了雷子,连带着,把苏东也给弄跑了。虽然看苏东一百个不顺眼,但他也知道,胡当当还离不开他,所以他既没有做的太过分,完事后,也没有对苏东说什么重话,哪知道这小子竟找胡当当来辞职了!

  "不关你的事儿。"胡当当有些疲惫的说,他天天家里铺子两边跑,本来就累,现在再走了伙计,更累。

  王楠见他眼中带着几分血丝,一咬牙:"老板,要不,我还留下来帮你吧!"

  "滚你的蛋!"

  "老板,我是说真的!"

  "去去去去,你以为你多重要啊,我真招不来伙计了?明天我再把工资提高一百,你看招不招得来人。"

  王楠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道:"老板,为什么不让嫂子来呢?"

  "又说胡话了吧,这环境,你嫂子怎么适合?"

  "怎么不适合了?"王楠在心中想着,不说胡当当还在这里,多少游戏铺,本来就是女人支摊的。而且那小湖要来了,也是到二楼,冬暖夏凉,环境不知道多好,两夫妻在一起,还不用天天往小云岗那边跑!

  只是看胡当当的样子,他也知道多说无益,只有暗自撇了下嘴——老婆迷!

  弄跑了一个苏东,王楠本来想自己来代替的,不说多长时间吧,总是这几天要支下来,但哪知道当天下午胡当当就又找来了一个伙计,而且不由分说的,就将他赶了出去:"你难得回来,总往我这边呆着算什么?你妈那边呢?你那个同学呢?去去去,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王楠并不想到他妈那里,不是说他和姜小莲又什么芥蒂,而是面对母亲,他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也不是不想亲近,而是,他突然发现,不知道要怎么亲昵,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姜小莲不懂台球,更不懂斯诺克,而他的生活,基本上就是由这些组成的。当然,他也许可以和姜小莲说说小朱、小马、小成、小龙。但除了说他们人都很好外,他也说不出更多的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那个弟弟张望,今年正好要五岁了,已经会跑会跳会叫人了,可是这时候的孩子并不比过去更省心,他的母亲要一步不离的看着他,总怕他不小心摔了碰了,或者误吃了什么东西。

  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张望奶声奶气的叫他哥哥!

  很多人叫过他哥哥,过去在幼稚园的时候,在小学的时候,总有比他低年级的小孩这么叫他,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更多的时候,还有一种自豪。但是张望的这声哥哥却叫他的很难受。他不知道怎么对张望摆出笑脸,但显然,他也不能太冷淡。

  他知道,认真追究,张望是无辜的,他没有任何错,但每次看到他和张全那相似的面孔,他都有一种荒谬感——这个人,和他血脉相连?

  除此之外,张全的态度也令他难受。那种带着几分冷淡,几分讨好,还有几分试探的表情,让他觉得无比压抑。他去了G市,带着很多东西回来了,好像赚了些钱,于是,张全在不再觉得他是累赘的同时,还一再的打听,他每个月能拿多少。在听说有八百的时候,他那个表情,好像有放心有不屑,还有点感叹。

  虽然张全表现的很小心,但他这几年,不是在胡当当的铺子里,就是在汇德,练就的,就是看人表情,推测心情。他完全知道张全为什么会有那种表现。八百,比不上张全挣得,可是在梁城来说也不是小数字了,虽然在G市来说不算什么,但包吃包住,又是一项福利。

  这些琐碎的、现实的东西,令他不自觉地,想离姜小莲远一些。

  不过胡当当也提醒了他要去看虎哥,就是不说王丛生的委托,他也要到虎哥那里表示一番的。他跑到虎哥那里,却被看门的小猴说虎哥不在,不过好在,按照他的说法,虎哥这两天是就要回来了,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俩,应该是能见到面的。

  从虎哥的家出来,他看了一下时间,就直奔汽车站,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赶到省城就是晚上了,可是他可以趁这晚上的时间打听一下省城的行情,然后到明天再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他知道买房子不是一句话,但他还真没有想过要在这上面花太多的时间。和很多刚刚取得了一些成功的年轻人一样,他觉得,只要他想,总是能得到更多的。在一些细节上,也就不用斤斤计较了

  这个晚上,王楠随便找了一家旅店住了进去,然后买了几份报纸,又找人打听了一番,最后将地点定在了新区。王楠本以为买房子只要自己不太挑,就没什么问题。他看中了,价格合适,付了钱,下面也就是手续了。

  但是当他真正进入售楼中心,才知道后面的事情多着呢,先付定金,再签手续,再等银行批贷款,整套程序折腾下来,起码要一个月。当然,按照那售楼小姐的话是,全部由她来,王楠只要付出首付和到时签字就可以了。但就算王楠也知道,等着他的,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呢。

  到这个时候,他本来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他不可能天天从G市往省城跑,而省城他这边也没有熟人,万一有什么事,也不好处理。但是当他跟着售楼小姐来到那处房子里的时候,他立刻动摇了。

  那是一个顶楼,只有八十平方,但却是上下两层的楼中楼设计。楼下是客厅厨房洗手间,楼上是两间大卧室,其中主卧那里还附带一个洗手间。主卧和客厅采用的都是大飘窗设计,房子已经经过了最初的装修,有地板有马桶还送了整体厨房!

  王楠对房子的印象,除了大前门的那个大杂院,也就是自家亲戚的那些集资楼了,若说见过的最好的,恐怕还是胡当当的那个小别墅。但那个小别墅好是好,但无论是设计,还是周围环境,都无法和眼前的这个房子相比。

  这么明亮的窗户,这么好的视野,小区内有绿化,还有一个小亭子。王楠不由得想,也许有一天,他可以将姜小莲接到这里。到时候,姜小莲可以每天在小区内散步,穿着大红色的唐装,戴着绿色的翡翠耳坠,那时候,谁还能笑她是个扫大街的?

  那售楼小姐也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有些意动,立刻道:"我们现在正在搞活动,这套价值八千八百八十八元的装修就是送的。要是您现在就购买呢,还可以参加我们的抽奖大礼,人人都有奖,最高奖品是一套家庭影院,最少的,也会有一套床上五件套,非常划算。您不要看现在这里还有些偏僻,但未来省城的重点在这边。这套房子目前正好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最是吉利不过!您要是一下付全款,还有百分之三的优惠。哦,对,您是分期,这样,我努力再问您争取百分之一的优惠好吗?这是我的最大份额了。"

  说到最后,那售楼小姐的表情很有点可怜,王楠本就意动,再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下了狠心了。毕竟这个开发商在王丛生的资料里出现过,应该是可信的,而且根据他的打听,省城有很多房产,都属于这一家,坑人的可能性还不是太大。至于说签字的问题,虽然他下面没有假期了,但调一下班还是没问题的。从G市到省城是二十四个小时,回去也一样,他挤一挤,应该也没大问题。

  他按照王丛生给他的资料上所说的那些,看了这家公司的证件,就刷了五千块的定金。至于下面的首付,他可以过几天再给。

  回去的路上,他很有点兴奋,这套房子,他只需要给不到三万块的首付,之后每个月也不过是再还个六百块,这对他,完全不是问题,哪怕他是回去再打普尔呢?一个月也总是有六百的。

  胡当当知道他这么轻易的就买了套房子,也有点无语,最后只有道:"我帮你问问吧,你也别先急着给钱。好小子,我以为你是去看你同学了,结果买了套房回来,行啊你!"

  王楠嘿嘿的笑了两声:"老板,那房子真的挺好的,你以后可以过去养老。"

  "老子自己有房子,要养老也在这里养。到时候我就在这院子里种点菜,再养两只鸡。以后啊,这吃的就是自己的菜和鸡蛋了。"

  他说的,很是向往,王楠点点头:"老板,你还可以再养只牛。"

  "养不下,院子还是有点小啊。"

  "真可惜……"王楠一脸叹息,"要不你就可以吃自己的奶了。"

  "……滚!"

  其后的两天,胡当当帮他打听了一番。梁城离省城实在是太近了,他接触的三教九流的人也多,虽然要帮忙弄房子难了点,但打听点消息还是没问题的。那个房产公司的信誉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又有现房,下面唯一有问题的,也就是贷款是否能批的下来。但这个时候,房地产的事业刚刚开发,各项管理都不像后来那样严格,基本上只要你申请,就没大问题。更何况,汇德好歹也是正式公司,王楠又是正式员工,银行是不太可能在这上面卡的。

  于是,在两天后,王楠去交了首付,然后在当天晚上,虎哥打了他CALL机。
第六十五章

  "你这小子,回来就回来吧,还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后,王虎笑着道。和王楠联系上后,他们就定了这家东北菜馆。

  王楠一笑,有些尴尬的说:"也不全是我带的,那些吃的,都是王哥给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清楚我的口味。"王虎哈哈一笑,"他怎么样,还好吗?"

  "嗯,挺好的。我们这次的表演赛,据说比往年都成功,现在都有传王哥要再往上升呢。"

  "升的太快也不是好事,不过他向来聪明,这些也不用别人教。你怎么样,这次拿了个第几?"

  王楠伸出了三个手指头,王虎道:"第三十?也不错了,要知道别人都练多久啊,你慢慢来,再过个两三年……"

  "不是第三十。"

  "不是?那是……第三?"

  王楠点点头,王虎不敢相信的上下打量了他好几次,然后才一捶他的肩:"好小子,有你的啊!喝酒!当浮一大白!今天不把你给喝趴下来不算完!"

  他说着,又招呼服务员要了瓶张弓,王楠本想拒绝,但见他这个样子,只有叹口气:"既然虎哥这么说了,那我就舍命陪君子!"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给你庆祝!庆祝!知道吗?"

  "是是。"

  两人就着菜,慢慢的喝着,王楠酒量实在一般,也就当初跟着方文卓的时候,多少喝了点,后来跟着胡当当,胡当当本人有时候要喝两口,但却不会让王楠喝,再后来他到了G市,自然更没机会。不过好在,虎哥虽然开始说的很猛,真喝起来却也不怎么劝他,反而兴致勃勃的问了一些汇德和台球的事情。他自己虽然不怎么会打斯诺克,但一直对台球很上心,和王楠倒也不缺共同语言。

  两人从七点多喝到九点多,虽说喝的不猛,一瓶张弓也喝完了,王虎喝的多一些,更带了几分醉意:"我和胡老板的关系马马虎虎,有些事虽然看在眼里,却不好说。他这次找的那个对象,真不妥当。"

  王楠心一跳,脸色瞬时变了:"那女人,在外面还有别的男人?"

  王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你那声儿,还不至于到那一步。但那女人怎么看也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你说胡当当的铺子在这里,要买房子当然也要在这一片。买的那么远,每天光赶路都要多长时间?胡当当这些年开铺子是有点钱,但随便能有多少?买了那个房子能剩多少?那女人张口就要一万七的彩礼,这是真心过日子的吗?好,这房子本来就是男人的事,彩礼也是老规矩。但那女人不该到铺子里帮忙吗?她帮着人家卖衣服,随便也不会有多少工资吧,为什么不来铺子里帮把手?你看这铺子最近成什么样了?胡当当也是相亲相傻了,否则怎么也该看出,这女人对他没感情!你找个机会对他说说,别碰上一个愿意的就巴巴的结婚,真结了,以后离起来可是麻烦事。"

  王楠心情起伏不定,其实这些,王虎不说他也看出来了。他在胡当当这里住的几天,见他给小湖买早餐,见他晚上打扫卫生,甚至还见了他偷偷的藏私房钱,却没有见过小湖哪怕给他下过一碗挂面!倒是经常见小湖娇滴滴的对胡当当撒娇,说什么老公我最爱你了,老公你真棒。想到那嗲声嗲气,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晚了。"

  "怎么?"

  "他们俩领过证了。"

  王虎一怔,随即摇摇头,再也不提这个话茬了。吃了饭,两人经过一番争执,最后还是王虎付了帐,王楠沉闷的跟在他身后,刚要往外走,就听到一个声音:"南子?"

  他一怔,回过头,就看到方文卓。

  "南子真的是你!"方文卓说着已经走了过来,本来顺手就想往他肩上搂,但见他目光冷淡,这伸到一半的手又停了下来,改为在自己的头上抓了抓,"那个,你、你回来了啊……"

  王楠没出声,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方文卓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有盯着他猛看。因在G市的饭菜不是多合胃口,王楠这大半年虽然抽高了不少,但却没有长上肉,比早先更瘦了一些,他本就秀气,这一瘦,更显得有些单薄。他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的羽绒服,衬得脸色越发的白,而眼睛也越发的深沉。他只转回了半个身,冷淡的站着,显得傲气,却更有些孤单,方文卓突然的心中一抽,疼的有些喘不出气。

  "哟,小桌子,听说你最近发财了。"

  王虎在旁边开口,方文卓这才注意到他,勉强一笑:"虎哥说笑了,我发什么财啊。"

  "都买车了,还没发财吗?"

  "那是借的,我……"

  "桌子,你……南子?"久等方文卓不来,马云龙出来叫人,话还没说出来,也愣住了,不过他到底反应迅速,一怔之下,立刻道,"哎哟,这是怎么样的缘分啊,来来来,快过来坐。南子啊,你是不知道,我们都老想你了。"

  他说着,就要来拉王楠,王楠往后退了一步:"我今天喝了酒,要早点回去。"

  他说着,也不理众人的反应,转身就走,方文卓好容易碰上他,哪容他这么走了,一个箭步就上来拉住他的胳膊:"南子,咱俩说说话,你不想吃饭就不吃。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放手。"

  方文卓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南子,咱们说说话。"

  王楠扯了下嘴角,伸出右手。只见上面伤疤纵横,竟看不清原本的纹路,王楠又伸出了左手,那上面倒还能见到所谓的爱情线、事业线,但手正中心,却有一个可怖的扭曲疤痕,就仿佛中间的那块肉凸了起来。

  方文卓的心一抽,手不由得就松了,王楠一身冷笑,扬长而去。王虎早听说他们之间有些不妥,此时见他们这个样,也不知道要说,当下拍了拍方文卓的肩,也走了。

  方文卓看着开了又关的大门,两手紧握。马云龙上来拍了拍他:"桌子,咱们回去吧。"

  方文卓回过头,两眼爆红,马云龙心中一跳,还是道:"走吧,其实这事怪不得你,南子那……那是一时想不开,再过两年就好了,走吧走吧,强子还在里面等着呢,咱们兄弟过年都没好好聚聚呢。"

  方文卓长长的吸了口气,扯了下嘴角,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回到了包间。他知道马云龙说的做不得准,王楠的性格,他比谁都了解。王楠把他当朋友,那是真当朋友,那时候,他为了他死都成。但也就是因此,这伤害也才更大。在外面闯了这么久,他也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多么幼稚可笑,但是当伤害造成的时候,他不能以一句不懂事盖过。就像那电视中说的那样,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

  "总会变好的。"他在心中这么说着,他现在有了自己的车,努力干,总会越来越好的!

  王楠在街上游荡着,他脑子发胀,也忘了等王虎,就那么顺着街道胡乱的走着。他以为,他已经淡漠了方文卓,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无论是在想到方文卓,还是在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哪怕上次见到他,他也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在今天,方文卓抓着他,说要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说了之后能怎么样?原谅?再重新做好朋友?

  怎么可能!

  这个晚上,他在外面溜达了很长时间。晚上也没回胡当当那里,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后,就随便找了个洗浴中心,这在梁城是一个新兴行业。和传统的公共澡堂不同,洗浴中心的水,号称都是矿泉。进去后,每个人都会发一条一次性的毛巾,和一套消毒衣服。有的地方的房间要另外收费,而有的地方则不用,交上十几二十块钱,就可以在这里呆上十二个小时,这里暖气充足,澡堂里还有一次性的牙刷和各种沐浴设备,每个房间都配备的有电视,相比于传统的旅馆酒店实在是划算太多了。

  王楠没有要房间,洗了澡,就在大厅的沙发床上睡了,第二天起来,刷了牙,又顺带冲了一下,然后跑到寺门喝了一大碗羊肉汤。他想着方文卓可能要到胡当当那里找他,也就有些不想去了,再看了一下时间,就觉得可以去看看李亮。

  时间还早,他也没有搭车,就慢慢的向一高走去。一高的大名他是从小听到大的,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想过将来要考一高,但一直没有去过,不过总知道大概位置,在问问人,也就找到了。

  他到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赶上了放学,大门一开,学生们如潮水似的涌了出来,青春洋溢,肆无忌惮,王楠在旁边看着,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因为这些学生的到来,附近的小吃摊立刻拥挤了起来,原本不宽的马路更是逼仄。汽车喇叭声不绝于耳,混着学生们的吵嚷,很是热闹。

  一直等到学生们都出来的差不多了,王楠也没有看到李亮。他不知道一高里面有没有食堂,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才忽略了,但既然来了,总要进去看看。他正要往里面走,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回过头,就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女生在对他招手。

  "是王楠吧!"

  "何静?"王楠来回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对面的是谁。

  "嘿,你还记得我啊!"何静兴奋道。

  "当然记得!"这个女生,是他在小学期间,唯一不嫌弃他的同学,当时玩丢沙包的时候,还叫他一起。

  "你怎么在这里?也是一高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不是,我来找人。你在一高?"

  "怎么,不行吗?"

  "行行。"在他的印象里,何静说不上是差生,但也说不上是多好的学生,不是说她笨,而是,她的心思完全就不在学习上。

  "哈哈哈,不用那副表情了,我这个一高,完全是花钱买来的,你要找谁?几班的?"

  王楠把李亮说了,何静拍了下巴掌:"真巧,这家伙和我一个班,不过你在这里找不到他了,他家最近出事了!"
第六十六章

  "他家就在那儿,我就不过去了,省得他看到我不自在。"

  何静给王楠指了一下门,开口,王楠点点头。在刚才来的路上,何静已经告诉了他,李亮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事说起来有些麻烦,简略一点说就是李亮的妈妈有了一些个人作风上的问题。

  现在和过去不同,就算在梁城这个小城市,离婚也不再是一件稀罕事,谁和谁的父母离婚了,虽然还会被人在背后议论,可也不会被看做是异形了。而要说父母哪一方出轨,对孩子当然是有影响的,但在一般情况下,他的同学是不会知道的,何静之所以知道,倒不是消息灵通,而是这件事,被人闹到了学校。

  王楠将自己的CALL号给了何静,约好有时间一起吃饭,这才向那个门走去。他过去,先敲了敲,没人应,又按了门铃,还是没人应。他想了想,又开口叫了起来,这次里面有了点动静,他心中一喜,又拍了两声。

  "王楠?"

  "嗯,是我,李亮是吧,快开门,我可是大老远来一次,你该不会让我就这么走吧。"

  里面停顿了片刻,然后,门还是打开了,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凌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那胡须倒说不上浓密,但是围着嘴唇一片青,两眼深陷,脸颊向里凹着,也亏得王楠有准备,否则这一下就被吓住了。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有些无法相信。这是李亮?这真的是李亮?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怎么这才一年,这一位,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明明记得上一次见面,这位还是玉树临风很能去当小白脸的。

  "好小子,又长高了啊,我还以为这一次我要比你高了呢。"他在他的肩上垂了一拳,"家里有人吗?我进去方便吗?"

  李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人。你……进来吧。"

  他说着,稍微让开了身,一地狼藉。摔破的酒瓶饭碗,倒了的桌子、椅子,连三十多寸的电视机,都是趴在地上的,屋里充满了一种刺鼻的气味,而他这边一进来,李亮就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了,室内的光线立刻暗了下来。

  "哪个是你的房间?"

  李亮向旁边指了一下,王楠笑道:"可以进去吧。"

  李亮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的点了下头。他的房间,要比外面好很多,虽然床铺凌乱,但桌椅都规规矩矩的摆在那里,和外面一样,这里也是窗户紧闭,床帘紧拉,但因为窗户大,光线要比外面好一些,不过气味,却同样的不好。

  王楠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要装什么都没发现,实在有些难度,想了想,开口:"这是怎么了?"

  李亮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吃饭了吗?算了,这一句白问了,你换件衣服,跟我一起出去吃饭。"

  李亮没有动,王楠推了他一把:"快去!等一下,你家能洗澡不能?要能洗澡你先给我洗个澡,再顺带刮一下胡子,你看你那样子,成什么了?就算不能洗澡,也去洗一下脸,唉,算了,我跟你去看看。"

  王楠拉着他,找到了厨房,这里不比客厅好多少,但好在热水器是挂在墙上的,倒还能用,他试了一下,有热水,就把李亮给推到了洗手间。看着满地狼藉,他想收拾,也有点无处下手,最后只有叹口气,把床帘都卷起来,拉开窗户通风。虽然这里到处都是混乱的,但还是能看出,这是一套非常适合居住的房子。一百三四十平方的样子,三室两厅,几乎每个房间都有窗户,铺的也是木地板。

  在把窗户拉开后,他把桌椅都给扶了起来,然后又找来扫把,将那些碎玻璃渣扫在一起。虽然事情不多,但房子大,做起来也很费时间。在把这一切都做完后,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出完,突然觉得不对,李亮怎么还没出来?

  "这家伙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再也站不住了,反身就去敲卫生间的门,结果除了水声什么都没听见,他心中更急,好在门并没有上锁,一拧就开,李亮正站在淋浴下哗哗的冲着,但身上还穿着衣服。

  王楠走过去,有些无奈的将他拉出来:"大哥,你在玩什么啊。"

  李亮抬头看着他,然后哇的一声抱住了他,拼命的哭了起来。真的是在拼命,他与其说是在哭,不如说是在嚎,一声声的叫的人心中发慌,王楠本来没什么,渐渐地,也有些心酸。他可以想象,李亮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也可以想象,他的心情。

  这家伙一直是优秀的,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虽然在上一高的时候好像受了点小欺负,但他完全可以想象,以这家伙的好强努力,总会变好的。其实刚才何静也说了,在这件事之前,这家伙不仅是学生会的,还是校报的。一高的校报,虽然还只是一个学校内的组织,但说出来,也是相当的牛气了。在最牛气的时候,遭遇这样的打击……

  "这家伙,也怪倒霉的。"

  他这么想着,李亮却不这么觉得。他不觉得倒霉,他只是觉得委屈,强烈的委屈,一种无法诉说的委屈。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在突然间,一切都变了,一个疯女人堵在校门口对他破口大骂,指名道姓的叫着二年级二班的李亮,二年级二班的李亮的□娘,二年级二班的李亮的妈发骚第三者……

  这些话,时刻的在他耳边环绕,然后,就是同学那惊诧的目光,父亲的吵骂,以及母亲无声的哭泣和那仿佛郁闷到极点的发泄:"你说我下贱?你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的那些事?你以为就真的没人见到过?我忍着,不过是不想让小亮受委屈!李天增,全世界人都能骂我,就你没这个资格!"

  "是,我找了!我是找了!但我找的不闹事!你呢?你让人家去学校门口堵咱们的儿子!你是个什么东西!再说了,男人在外面找算什么?哪个男人不找?我不一直给你留着面子的吗?"

  ……

  就算他捂着耳朵,这样的吵骂也依然会往他的耳里钻,就算他钻到被子里,也依然能听到这种支离破碎的丑陋。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他有一个美丽温柔的母亲,帅气能干的父亲。他的母亲每天早上都会给他做早餐,他的父亲每次都能给他带来新奇的玩具和衣服。在别的孩子只能在街口吃着脏乎乎的胡辣汤的时候,他吃的,是剥开了皮的煮鸡蛋以及烤的焦脆的面包。在别的孩子,只能对着电视上的玩具流口水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不怎么在意的将那玩具来回的玩弄了。

  他的未来是光明的,一高、清华、美国哈弗,然后,他会娶到一个和她母亲一样美丽贤惠的女子,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

  "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

  这是他小时候听到过的一句话,他知道,他受到的种种优待,有他本人的关系,但更有很多,是他父母的关系。他发誓,要让他的父母因为他,而被人尊敬。所以,虽然在进入一高后,他连受打击,但他一直努力咬牙追着。终于从一开始的倒数,追到了班中的前二十,他知道,这样的成绩依然不能保证他能考上那样的重点。可是,他还可以再进步。

  他可以的!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再做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个天大的当,而这个当,还是他的父母联手给他挖的。

  他一直哭喊,终于嚎的没了力气,王楠拍了拍他的背:"先洗澡吧。"

  他呆呆的没有动,王楠只有先脱了自己的衣服,再帮他也脱了,然后连拉带拽的,帮他洗了澡。好在李亮虽然呆呆的,但一些基本反应还有,让他抬胳膊,也会抬,转身也会转。

  王楠帮他洗了澡,又刮了胡子,再换了衣服,虽然还很是憔悴,但总算是能看了。在街口,带他吃了碗面条,然后,王楠就有些发愁。李亮这样子,不管他,难保不会自己饿死自己,可他过两天,就要走了,难道还将他带到G市?

  "也不知道他爹妈上哪儿了。"他心中叹了口气,此时也不好问,只有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打起精神道,"我带你去玩游戏吧!"

  李亮没有什么反应,不过还是很老实的跟着王楠站了起来。这一两年,梁城开始抓管电子游戏室,因此,过去每条街上都能看到的电子游戏室几乎都没有了踪影,就连胡当当那里,也减少了游戏机,保留下来的几台,也藏在帘子后面。不过在梁城最中心的地带,却还是有一家游戏室。当然,起的是叫模拟室的名字。那里更多的,也是虚拟的赛车摩托以及拍娃娃。

  这里不再需要买游戏币,而是直接用一元的硬币。也许因为要价高,也许因为还是上班上学的时间,模拟室里没有多少人。王楠换了五十块钱的硬币,带着李亮从第一个游戏玩到最后一个游戏,很幸运的拍到一个小老鼠,虽然那个老鼠如果去买的话一定不超过十块,但王楠却很兴奋,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李亮,也有了点表情。

  "给你了。"

  王楠将那个老鼠塞到他手里,李亮接过来,有些迷惘的看着他,王楠问:"还玩吗?"

  李亮摇摇头。王楠道:"我也觉得玩的差不多了,我记得前面开了一家德克士,我们去吃吃看吧,我还没吃过。你呢?"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吃过还是没吃过?"

  "吃过。"

  "好吃吗?"

  "……还行。"

  王楠一笑:"那就去吃吧,我请你!"

  这种快餐店,G市是不少,但他一直没时间去,回来后,有时间了,却没机会。他总觉得,来这种地方,是需要有人陪的,一个人吃,总有些别扭。他学着别人的样子,要了汉堡薯条又要了冰激凌,端着一大盘的东西回到位子上,李亮正在那儿呆呆的,看着对面的游乐区,那里,一个小男孩正在父母的陪伴下高兴的爬来爬去。

  王楠把东西放下来,决定不再迂回了:"你的事,我听何静说了,她是我小学同学,我今天去找你,正好碰上她,还是她带我到你家的。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准备以后怎么办?"

  李亮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

  "你总要有些想法吧!"

  "我有想法有什么用?"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周围的人看过来,他立刻又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慢慢的开口,"我再怎么想……也没用了。我、我什么都管不了,没有人听我的,我怎么求他们都没有用……"

  他怎么会没有想法?他希望一切都能回到过去。他的父母还能和过去一样,他也还能和过去一样。他希望他们不再争吵,他希望他们依然能好好的过日子,他希望他们家,仍然是别人羡慕的和乐的家庭!

  他可以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

  但是,他的父母却不这么想。在那一次大吵大闹之后,他的父亲最先摔门而去,他的母亲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他的母亲在离开之前好像说了一些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但是,那又有什么用?

  在那个女人来学校闹的时候,他憎恶他的母亲,可是,在那场大战之后,他不知道要憎恶谁。

  "那就管好你自己!"

  他抬起头,就看到王楠正直直的看着他。

  "你管不了别人,但总还能管好自己吧!你不是很讨厌我过去的样子吗?但如果你管不好自己,你就会变成我那样,甚至比我那样更堕落,更不好!我不知道你的家庭要怎么解决,但我想,你把自己解决好了就可以了。我今天去找你,看到那些一高的学生,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

  李亮怔怔的看着他,王楠继续道:"羡慕。是的,就是羡慕。你知道我以前根本就没想过学习,可是今天我发现,其实……我还是喜欢那种生活的。可是,我回不过去了,我也没条件回去,我总不能再重新去上初三然后重新上高中吧,可是你可以!你是一高的学生,全梁城的学生都羡慕这个学校,你能进去,是你的能力,也有几分运气,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努力呢?你没想过人生就这么结束吧。既然没想过,那就努力吧!努力的学习,努力的奋斗,然后,你再重新来看今天的问题,也许,就不一样了。"

  王楠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其实,他一边说,自己也觉得迷惘。可是在说完后,他突然有一种畅快的感觉。是的,努力,只有努力!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家庭不好,父亲不好,母亲不好,周围的人也不好。但是,他再觉得他们不好又有什么用?他的父亲依然不管他,他的母亲依然是一个扫大街的,周围的那些人不会对他改变看法。

  但是,他努力了之后呢?

  他还是改变不了很多东西,但,却已经改变了很多。他的父亲是不是再管他已经不再重要,他母亲的工作也不再令他觉得困扰——他到现在才明白,困扰他的,其实不是他母亲的工作,而是他自己的自卑。

  因为他觉得比不上别人,才会觉得困扰。而周围的人呢,也在改变。像德克士这种地方,如果是在以前,他根本就不可能进来,就算硬着头皮来了,恐怕也就是和方文卓一起,小心的,点上一个最便宜的汉堡,然后对方文卓说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当然,方文卓一定会再给他加一个鸡翅。

  他摇摇头,把方文卓甩到一边。

  "努力学习,成为那什么状元,再之后,你就会发现,其他人就都变了!"他带着几分蛊惑的,对李亮说着,"没有人再看不起你,没有人再笑话你,他们只会羡慕的看着你!"

  李亮依然怔怔的,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努力?他还努力做什么呢?他的家都不知道到哪儿了!

  "但如果你还像现在这个样子呢?你会变得越来越可怜。别人提到你的时候只会说,啊,那个李亮呀,他父母离婚了,他就一下子不行了。过去一高的学生呢,后来连学都上不了了。哎呀呀呀,多好的一个孩子呀。这还是比较厚道的,有那种尖酸刻薄的,更不知道要怎么说呢。你想听我学吗?那个李亮啊,他母亲破坏人家庭,他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会说的比这难听一百倍!你想听这样的吗?你想以后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只能去给人家刷盘子吗?你想以后总被人说可怜吗?如果你想,谁都没有办法。我这次是来休假的,过两天就会离开。我今天会管你,明天会管你,但我管不了你一辈子!"

  李亮捂着脸,肩膀耸动。王楠也不去管他,大口的咬着汉堡。是的,努力!这是对李亮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他要比现在更努力!几个菜鸟打个花球就让他费尽心思,就这水平,他怎么能说靠斯诺克吃饭?而如果没有斯诺克,他又有什么?
第六十七章

  王楠是被勒醒的,他睁开眼,没有意外的看到,李亮如同八爪鱼似的抱着他。他翻了个白眼,很深刻的思忖,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虽然胡当当口口声声说李亮和他是朋友,但老实说,他还真没这个觉悟。虽然他也在G市给李亮捎了礼物,但也是抱着,如果遇不上,就随便给一个铺子里的熟人的准备。

  是的,熟人。

  如果用一句时髦的话来形容,李亮在他心中,那就是熟人以上,朋友未满。

  这个过去的好学生,虽然仿佛和他混熟悉了,但也就是熟悉。与他,王楠总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这个人出身好,学习好,一路得到的都是掌声与鲜花,就算因为那件意外,他们仿佛相处的时间长了,但也就是这样。

  这家伙的世界,是他羡慕和陌生的,而他的世界,也是这家伙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既然根本不在一条平行线上,那也没必要交往太深。特别是,他并不觉得和这个家伙在一起,有多合胃口。

  如果不是要避开方文卓,他甚至根本就想不到要来见他。

  当然,他来了,也觉得这家伙很倒霉,再之后,他带他出来玩,鼓励他,与其说是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不如说是想尽这么一份责任。这就像看到一个人在悬崖边,一般人,总是会喊一声小心的。

  但,也就是这样了,如果这家伙真要往下跳,他也没有办法,也并不准备做太多举措。但是,他没有想到李亮就这么黏上他了。

  好吧,当一个人茫然无措的时候,总是希望身边有人的,但是,有必要连在睡觉的时候都这么缠着他吗?他将力量的胳膊拔下来,然后将他推到一边。结果没过一会儿,李亮又缠了上来。

  王楠忍无可忍了,这两天的经验令他知道,只要他在床上,无论在哪个地方,李亮都能再缠上来。这家伙就像身上安有雷达,能自动的寻找他似的。他暗自磨了下牙,拳头握了两握,最后终于决定,还是抱着铺盖再找地方,反正就这一晚上了。

  "你要上哪儿?"他这边刚一下床,李亮就醒了,抱着被子,很是迷惘的开口。

  "找地方再睡。"

  "为什么?"

  "老大,你快把我给勒死了,我总是感觉有一头猪压在我身上。"

  李亮的脸顿时红了,好在此时天还没亮,倒也看不清,他又羞又怒,但又舍不得王楠真走,就道:"我这次不勒你了。"

  "你昨天晚上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是真的。"他说着,往后挪,自己都快贴到墙上了,"你过来吧,我保证不再勒你。"

  王楠看着他,老实说,无论沙发还是地板都不是什么好选择,特别是在这么冷的天里。其实他本来是不想住在李亮家的,除了胡当当那里,他实在没有在别人家留宿的习惯。但他也不能带着李亮,一块住在胡当当那儿,虽然胡当当是不会说什么,但现在不还有那个小湖吗?而他家自然更不可能,本来澡堂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李亮有些别扭,就是不愿意去,所以最终他们还是回到了他家,好在他们家也有空调电暖气的东西,开足了马力,倒也不是太冷。

  王楠想,也许李亮是不好意思再花他的钱了,这两天,无论是吃饭还是做什么,都是他掏钱。想到钱,王楠也睡不着了,他现在是不缺钱,但不见得他还能再养的住一个李亮。

  李亮要上学,要生活,一个月少说也要六七百,以后还要上大学。

  "他爹娘不会真不管他了吧,再怎么说,这套房子也要有个处理啊。"

  他摇摇头,决定给李亮留下一千块,这起码够他坚持四五十天,到时候,李家的事情总会有个结果了。他就这么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是迷迷糊糊听到了门响,他睁开眼,发现李亮虽然还是靠了过来,但只是抱着他一条胳膊,总算没有再勒着他。

  "小亮?小亮你在吗?"

  外面传来一个女声,他坐起身,李亮也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王楠看向他:"这是……你妈妈吧?"

  李亮咬着唇没有说话,那个女声在外面又响了:"小亮是你吗?小亮我进去了啊!"

  就这么说话间,门被推开了,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她显然没有想到屋内还有别人,来了也是一愣。王楠立刻道:"阿姨你好,我是李亮的初中同学。"

  "啊,你好你好。你们整睡着啊,呵呵,呵呵,睡吧睡吧,我先给你们做饭。小亮,还吃鸡蛋饼好不好?"

  "不用了,我们出去吃。"

  "出去吃什么?外面的饭脏……"

  "再脏我也吃了三天了。"

  李亮的妈妈一怔,一时有些答不出话。王楠道:"那,那个,阿姨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就要走了。"

  他说着,掀开了被子,李亮要去拉他,但一想自己的母亲,又停了下来。王楠穿了衣服,对李亮道:"我走了啊。"

  李亮看着他,站起来:"我送你。"

  "送什么?"

  "我送你!"

  他这么坚持,王楠也不和他打别,不过因为他没穿衣服,只让他送到门口就算了。李亮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过身。

  "小亮,妈妈对不起你。"

  李亮突然有一种大笑的冲动,这句话,他在电视中听过,在电影中听过,在小说中见过。那个时候,他没有什么感觉,总觉得,这只是一个俗气的场景,一句老套的对白。他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句话,会落到他身上。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无法笑。

  "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的开口。

  "……我和你爸爸会离婚。"

  李亮看着他的母亲,没有说话,一直到先前,他还有一种幻想,而当他的母亲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才知道,那真的,只是一个幻想!什么还像从前一样,什么幸福的家庭,果然,都只是幻想!

  "你跟着妈妈吧。"

  他的母亲蹲在他身边,轻声道。他瞪着眼,很坚定的摇着头。

  "我知道,你恨妈妈,妈妈也的确是可恨的,让你遭到这样的事情。可是,妈妈……你爸爸……你爸爸他早在外面有一个家了!"

  李亮没有说话,他的母亲红了眼:"他在外面不仅有了别的女人,甚至还有了别的孩子!"

  她说着,捂着脸哭了起来。和李亮一样,她以前,也觉得自己的家庭是幸福的。她有一个很好的工作,清闲而受人尊敬,工资虽然不是很高,但各种福利很好,在梁城这个地方,完全可以过上中上等的生活。她的丈夫英俊而热爱家庭,她的孩子懂事而成绩优秀。虽然生活中也有种种不顺心的事情,可是比起大多数的女人,她已经是幸福的了。

  但是一个意外,让她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再之后查下去,事实却是令她震惊的,她的丈夫,在他经常跑的线的另一端,还有一个家!

  离婚!

  如果说一次出轨还是可以原谅的话,那这样的事情几乎无法挽回。可是,那时候李亮正面临中考,如果离婚,甚至哪怕她吵闹起来,对于她的孩子都是灭顶之灾。

  她的孩子,这么优秀的孩子,上了一个普通中学已经够委屈了,她不能再让她在中考中失利。所以她忍了,虽然每一天都是煎熬,可她还是忍了!再之后,李亮上了一高,梁城最优秀的高中,上了这里,几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但只是一只脚,而且,大学也是有重点和一般的差别的。她已经忍了第一关,为什么不再忍第二关?

  三年,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她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但是真的过了,她才发现有多么的艰难。那么的难受那么的憋屈,看不到希望,还要在那个男人面前演戏。她很累,很痛苦,过去她有多么的幸福,现在就有多么的痛苦。

  在这种情况下,她办公室的一个同事给了她安慰,给了她鼓励,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她知道他们对对方,都有了感情。不是没有挣扎的,对方也是有家庭的,她没有想过去破坏对方的家庭,也没有想过在李亮高考前发生任何意外。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灭顶之灾。

  那个女人不仅在李亮这里,也已经在他们单位喊过了。在同事和领导的目光中,她唯一想到的就是死!只有死才能解脱,只有死才能挽回!但是她还有孩子。这个孩子还没有成人,这个孩子还在上高中,她如果死了。还有谁给他做早餐?还有谁给他洗衣服?还有谁给他买袜子?还有谁在他生病的时候给他熬米粥?还有谁在他拿到一个好成绩的时候对他说一声真棒?

  她舍不得死!

  她本来是想着在那个女人和自己的丈夫门前吊死的,不过最终,她还是将他的丈夫约了出来。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个婚姻,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李亮呆呆的,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以为事情已经够坏了,原来,还可以更坏。

  而在此时,方文卓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之所以敢买车,是因为除了林海涛的那条线外,他以为自己还可以再得到一条线。省城的一个人,明里暗里的对他说过,只要他有车,就可以给他挪出一条线,虽然那条线不像林海涛的那么肥,但一趟下来,也能有个一两千的利润,这就把张格的工资给抵了,但他没想到,当他真买了车,那人竟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是的,他现在光跑林海涛的线也能保住本,但他们家里还为他借了那么多的帐,每个月光利息就要一千多,他如果跑不下这条线,到时候拿什么还?而他三姐的处境,也只会变得更糟!

  两天的功夫,他就急了一嘴的燎泡,眼窝深陷,眼珠子都有些泛绿光。

  "桌子,你也别太急了,真不行,我那工钱你可以缓缓。"

  "看你说的,张哥,我借钱也不会赖你的工钱,你能过来帮我,已经是帮了大忙了,你也是有家有口的。"方文卓深深的吸了口烟,"你帮我分析下,这姓宋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饭也请了,歌也唱了,礼也送了,前天我还给他买了条金链子,他到底想要什么?"

  张格想了想:"那金链子,他是不是退回来了?"

  "所以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啊。他以前来说自己喜欢金子的,一个金链子还不够,难道还让我再给弄个金镯子?"

  "也许,他想要钱。"

  方文卓皱了下眉,他有点不太喜欢这个答案。他和宋林,有些像酒肉朋友,虽然是酒肉,但也还是朋友。他们谈的也很投机,在这事之前,每过几天都要通次电话的。也就因此,他才敢让自己的父母借钱买车。

  同样是给人做,给他和给别人一样。既然他和他有交情,那给他,也是顺理成章的。请吃饭,送东西这些他都没什么障碍,可是送钱……

  "那要送多少?"

  "你金链子买的多少钱?"

  "一千五。"

  "那你就送三千试试。"

  方文卓不断的吸着烟,三千,差不多是他现在还能挪用的全部资金了。如果还不管用,那他真是连张格的工资都不能按时发了,将一根烟洗完,他按到盒子里,咬着牙:"娘的,就给他三千!这乌龟王八蛋要再不干事,我非要给他点教训!"

  就在方文卓想着要怎么送钱的时候,王楠已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他来的时候一大包,走的时候还是一大包。不过这次,包里装的就是梁城的花生牛肉烧鸡之类的东西了。他对梁城没有太多的留念,但一想到G市的饭,他就一阵阵的牙疼。

  在走之前,他把那个压在箱底的围巾拿了出来,让胡当当转交给他的父亲——如果他的父亲再来的话。王金贵在他走后又来了两次,后来确认他不在这里,又被胡当当真吓唬了一次后,也就没有再来。

  现在,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这个围巾是能送出去,还是不能送出去。

  晚上的车,这一次送他的,除了他的母亲还有王虎,胡当当,依然没有来。他没有回头再看,他知道,等他下一次再来的时候,胡当当,还会接他的。
第六十八章

  火车内,倒很少听到咣当咣当的声音。但隔着车窗,却不时能看到飞速倒过的光点与树木的枝杈,趁着漆黑的夜色,很给人一种穿梭时空的感觉。

  王楠放好自己的箱子,就坐在铺子上向外看,虽然走的时候不觉得,但真上了车,还是有点惆怅。他买的是软卧,包间里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中年男子,倒也清静。

  那中间男子是个爱说话的,想和他交谈,但见他正忧郁着,也不好打扰,正想着找个什么话题,就听到他的CALL机响了。王楠看了一下机子,皱了下眉。

  "用我的吧。"

  那中年男子把自己的大哥大递了过去。王楠有些犹豫。

  "用吧,没事。"

  "那……谢谢大哥了。"

  这是王楠第一次用大哥大,还有点不太会用,在那中年男子的指导下,才算是拨通了号码,那边立刻传来李亮的声音:"你在哪儿?"

  "这个,好像刚过民县。"

  "民县?"

  "嗯。"

  "你在火车上?"

  "是啊。"

  "你走了?"

  这几句,一声比一声高,王楠笑了笑:"是啊。"

  "你、你怎么走了?"

  "我要上班了,自然要走了啊。"

  "你!"这样的回答,李亮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王楠要工作要上班,可是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他想了想,道"你都没对我说。"

  "我说了呀,今天临走的时候我还对你说了。"

  李亮想了想,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句,但那个时候,他只以为王楠是要离开他家,想不到,就这么离开了梁城。想到王楠就这么走了,他突然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一时就觉得周围都没有了依靠:"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还真没准。"王楠本想说是明年,但一想到自己的那套房子,就又改了口,"反正我回来就去找你。"

  "真的?"

  "真的。"

  "那你一定要来找我。"

  "嗯。"王楠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就这样吧,我借人家的大哥大打的电话。"

  "哦,那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

  "好好。"

  王楠应着,挂了电话,将电话还回去,那中年男子有些揶揄的笑了下:"女朋友?"

  王楠嘴角抽搐:"是同学。"

  "同学同学,我了解,我们那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着,一脸的怀念,王楠也只有无言。

  有这么一个人一起旅行,这一趟旅途,倒不寂寞。下了车,他打了辆出租,直接回到汇德,宿舍里只有小马在,见了他很是高兴,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互相交换了各自的特产。知道他没吃饭,小马还陪着他到食堂里走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小朱也回来了。

  "喏,给你的花生。"

  王楠说着,丢了一袋子过去,小朱接了,挣扎了片刻:"先说好,我只有二百块的预算。"

  王楠一怔,哈哈大笑了起来。小朱大怒:"你笑什么?"

  "没,就是觉得你真可爱。"

  小朱更是愤怒,但脸却红了,他磨了下牙,嘀咕了几句谁也听不清的话,那边的小马,默默地转过了头,当自己只是一个摆件。

  第二天,王楠去报了到,又把给王丛生捎带的东西拿过去,同时向他汇报了和王虎的会面情况。王丛生从头听到尾,听完了也没有反应,就在王楠不知道是否要先离开的时候,他突然道:"他没有再说什么?"

  "啊,虎哥吗?就、就是那些啊……"他刚才说的已经够详细了吧,除了有关胡当当的部分,几乎把他们俩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

  "就那些?"

  "就那些,哦,对了,临来的时候虎哥还对我说,要稳扎稳打,慢慢来。"

  "没有别的?"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但王楠就有一种,要是不说点什么,好像很对不起他的感觉。但他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了。本来,他和王虎就没见两次面。交谈起来,虽然说是愉快吧,但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再加上他后来还和李亮呆了两天,虽然这两天他带着他到胡当当那店里玩了大半天,还一起吃了饭,但也就是他们三个加何静,实在是没有王虎。

  最后那一天,也是他给王虎打电话告别,而王虎非要来送,王虎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火车站了,他们也没有说几句话。

  "那些东西……他说了什么。"

  王丛生低着头,慢慢的开口,王楠在心中暗敲了自己一下,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那些吃食大多是王丛生给王虎捎带的,他当然想知道合不合王虎的胃口。他张口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王虎根本就没就那些东西发表意见,最多,也就是客气了一下。

  "虎哥,很喜欢。"

  王丛生看了他一眼,王楠心中发虚,他隐隐的觉得王丛生好像看出他是在说谎了,但话都出口了,他现在也只能咬着牙,继续道:"就是虎哥觉得……太麻烦了。"

  王丛生慢悠悠的一笑,王楠心中一跳,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能也陪着笑。好在王丛生也没为难他太长时候,摆了摆手,就让他出去了。王楠长长的吐了口气,心中决定,下次,一定要王虎就王丛生捎带的东西发表一通感言,他还要把那通感言给录下来!

  回来后,王楠的生活也就恢复到了原本的步调。出台、练习、学习,若说和过去有什么不同,也就是更认真,过去出台,他更多的是应付顾客,而现在,他是想在这种打球中也得到点什么。

  当然,顾客的意愿也是非常重要的。但全天下的业余斯诺克手想的都差不多,他们当然都追求胜利,可是,也追求好看,当发现王楠会不时的炫一下杆法的时候,他们的兴趣更大了。

  顾客高兴了,给小费自然也就痛快了,虽然无法和普尔那边相比,但带上他的工资和出台率,也就不低了。而在这炫杆法的过程中,他终于感受到,一个好杆,和一般球杆的差别了。

  他过去一直觉得打球,最关键的是技术。球杆,只要杆头没有大问题,长短也合适,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现在渐渐的发现,也许打一般的球的确是没有关系,但要打很细微的球,球杆也很重要。

  那出手时的微妙感觉,那对球的掌控,也许真的只错那么一点点,但斯诺克,很多时候,打的也就是那么一点点。在这种情况下,他终于把林海涛给他的那个球杆拿了出来,反正就像林海涛说的那样,球杆是用来用的,只是放在那里,就一钱不值了。

  看到他这个球杆,培训中心的魏教练还是很眼馋,但听了王楠的解释,也只有无奈的放弃了。这种别人送的,虽说是自己的东西了,但和自己买的还是不同。若是有关系要好的转送也就罢了,但要拿来卖钱,那就有些不太地道了。好在王楠懂事,只要他过来辅导,就会把杆子让给他用,他倒也能过一把瘾,只是与此同时,他在王楠身上放了更多的心思也是事实。

  打球、打球、还是打球,虽然有些枯燥,但换着花样的打球也还是充满了乐趣,特别是在想到每个月大概能拿到多少工资的时候,这点枯燥,也就不那么难以忍耐了。若说有什么不顺心的,那也就是李亮总是给他打CALL机。

  一开始是一天两次,中午十二点半一次,晚上八点半一次,后来知道他有时候要上夜班,就要了他的时间表,从此以后,就总趁他刚下班或者是正要上班的时候打。王楠一开始想着他不容易,又在迷茫苦恼期,也会回回,但总是这样,也就有些烦了。虽说他们宿舍附近也安了个IP电话吧,但总要走过去,有时候那电话还被别人占着。

  下班也就罢了,他可以等一会儿,这上班的时候,那可是一分也不能错的。

  回吧,实在麻烦,不回吧,又有点良心过不去,弄得王楠很是纠结,这一天,他给李亮回了电话,有些疲惫的打了卡,刚进汇德,就听总台的人对他说有人点了他。

  他现在名头打出来了,有些人知道他快要上班了,是愿意等他一小会儿的。听总台这么说,他也没有在意,谈笑了两句,就要过去,哪知道又被总台叫住了:"楠哥,这个人有点古怪。"

  "怎么了?"

  "您前段时间回家不知道。其实这人先前来过咱们这里一次了,所有人都被他轮着点了一遍,不只是咱们斯诺克组的,普尔那里的也一样。我觉得,这人不像是来打球的,反而像是来找人的。"

  "这样啊。"王楠一笑,"我知道了,谢谢了啊。"

  他说着,摆摆手,就背着自己的球杆走了进去。听总台说的那样,这个客人是真有些古怪,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在G市可没招惹什么人,至于梁城的……总不该是方文卓来找人,就算他摸到这个地方了,也不会用这种方法来找人,这个人更会做的,还是堵在门口,在旁边慢慢看。

  他这么想着,推开包间的大门,一进去,就愣住了。年轻的面孔,灰白的头发,正是上次他和林海涛吃饭时,看到过的那个男人!
第六十九章

  突然地,王楠就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他也说不出来什么,但很想掉头就走。不过这个想法当然就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他就露出了笑脸:"周哥是吧,我就是南子,是您点的我吧。"

  汇德不会要求客户留全名,但是会有一个姓氏,这也便于称呼。周如点了下头,盯着王楠,他的记忆力很好,就算只见过一面的人,一般也不会忘记,更何况当时,王楠还和林海涛在一起。

  他眯着眼,从上到下将王楠打量了一番。王楠站在那里,就觉得阴风阵阵,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住了似的,他暗自打了个哆嗦,强笑道:"周哥,想要玩什么?"

  "你们这里有什么?"

  他说着,收回目光,王楠顿觉得暖和了很多,他放下球袋:"我们这里是斯诺克室,所以一般也就是玩斯诺克。就看周哥,是想对打呢,还是想看我单独在这里玩,或者您再点一位,我和他打?"

  他说着,暗自嘀咕,不是说这一位已经把汇德的人点了一遍了吗?怎么连规矩都不懂?

  "没有别的服务了吗?"

  "若周哥不想打球,我陪您聊天也行。"

  "就只有聊天?"

  "喝酒也行。"

  周如看着他,王楠想了想,道:"或者周哥,有什么要求?"

  周如的嘴角慢慢一勾:"我想要你,跟着我出去。"

  王楠眨眨眼,又眨眨眼。汇德是一个娱乐中心,那莺莺燕燕绝对不少,他周围虽然没这些,但一些事情也听说过。只是听说是听说,他却拿不准这事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不说别的,他首先,就不是一个女的啊!

  或者说,这姓周的,其实是有别的意思?

  他想了想:"周哥,我除了打球,别的都不怎么会。您要是想的话,我最多,也就再陪您喝两瓶啤酒。"

  周如目光一闪:"那你就打吧。"

  "啊?"

  "你不是说你就会打球吗?那就打吧。"

  王楠点点头,去了球套,拿出球杆。见周如没有起身的意思,就自动自发的,走到了开球那边。作为一个斯诺克手,也许手感可以差,也许技术可以差,甚至也许意识都可以差一些,但绝对不能少的,则是专注!

  就算是世界级的选手,如果在打球的时候思想跑神,也不可能把球打好。所以就算周如言行古怪,在趴下来的那瞬间,他也把他丢到了一边,因此完全没发现周如的脸,此时已黑的媲美锅底了。

  他在汇德忙活了这么久,真的来说,并不是找王楠的,毕竟他并不知道王楠就在汇德。他一个个的挨个点人,其实就是来找球杆的!林海涛那个人,说是喜欢打球,但比起打球,其实更喜欢看的恐怕还是打球的人!但是那球杆,一般人用不到,所以更有可能的,就是这个中心的。当然,也不是不存在林海涛其实是把那球杆给了他生意场上的某个人的可能,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林海涛完全没必要隐瞒。

  至于说林海涛其实是因为厌烦他而故意不回答……这种可能,周如就算是想到,也会自动自发的摒弃到一边的。

  他坚定的相信林海涛有了新人,坚定的相信这个新人年轻貌美并且是打台球的,所以,虽然他的工作正在关键时刻,他还是坚定的来汇德挨个找了一遍,他相信,一个打台球的,是无法拒绝那样的球杆的!

  这么溜达了一圈,他却没有找到人。他是有些庆幸,而又有些失望的。失望的自然是没能找到那个奸夫,庆幸的则是……也许,其实没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在这个时候,他知道汇德的一部分员工在轮休,所以他虽然恨不得让那些人立刻一字排开站在他面前,但最终也只有问清楚他们轮休的时间,然后再来了。

  王楠,已经是他这一次点的第五个了,而现在,终于被他找到人了!

  虽然心中已经恨不得将王楠一拳轰到太平洋的那端,但此时,他也只是眯着眼,如同雷达似的将王楠看了个遍。越看,越怒,越看,越气。修长的四肢,偏瘦的身材,小巧的腰,还有那水嫩的皮肤,完全就是林海涛会看上的那种类型!

  "你多大了?"

  他突然开口,王楠正准备打下一个红球,听到这话,就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马上就要十八了。"

  还有这该死的年龄!

  "周哥,我来出台的时候,已经十六了,不算童工了。"

  周如点了点头:"你现在每个月能拿多少?"

  "这个……不一定。"

  "我问过其他人,有的说能拿一千左右,有的说能拿的多一些。听说你们每年还有表演赛,如果能取得一个好名次,就能拿到很大一笔。你参加过吗?"

  "啊,参加过一次。"

  "拿了第几?"

  "第三。"

  "不错啊。"

  王楠低下头:"让周哥见笑了,也是运气不错。"

  "这么说,你去年拿的有个四五万了?"

  王楠连忙摇头,周如道:"三万总有吧。"

  被这么一步步逼问,王楠只有笑,周如点点头:"那么也就是三万多点,四万不到。再带上你的工资,这么说你一年,有可能拿到六万,我说的对不对?"

  对付梁城的亲戚,王楠还算有办法,但他这一点伎俩在周如面前又哪里够看?此时只能干笑:"一切借周哥吉言了。"

  "你今年的技术也许会比去年更好,奖金自然也就更多,但我想,你一年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万。"

  "要是能有十万,我就高兴喽。"虽然他现在拿的不少,但十万,对于他来说,还是一笔相当大的数字,至于说在表演赛中更进一步……他当然是这么想的,可是小成小龙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据他所知,那两个,也一直在努力。特别是小龙,基本上他每次去练习,都能看到他,万一看不到,也不是他偷懒,而是,正在出台。这样的对手,他真没把握能战胜。

  "我给你二十万。"

  王楠一怔,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二十万,一年,怎么样,我现在就可以先给你开十万。"

  王楠彻底被怔住了,他瞪着眼,看着对面的周如,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对方出了问题,还是自己有了问题。二十万?十万?可以这么轻松的说出来吗?而且,对方给他这些钱,是让他做什么的?

  这么一想,他立刻清醒了过来,连忙道:"周哥,承蒙你看得起我,但是,我这个人胆子小,当不得大场面,除了打球也不会别的。一年六万……我觉得已经很幸福了。"

  "你这是……在拒绝吗?"

  王楠连连干笑,周如看了他片刻:"四十万。"

  王楠的脸都红了,他现在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了,但这四十万一下压过来,也还是觉得口干舌燥。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周哥,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自然是不觉得,但也就是不觉得,王楠才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过去总觉得威逼利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现在不用威逼,只是利诱他就坚持不住了。

  "周哥,四十万……您、您请什么人都行了,我实在做不来。"

  "我是请什么人都行了,但我就看你顺眼。"

  "啊?"

  "四十万,已经是你做这行能拿到的最多的了。当然,我如果要是高兴,有可能再给你加,不过我保证,你不可能从别人手里拿的超过这个数。这样吧,五十万,你架子拿的也够了。在这一年里,我会给你安排一套住房,你的吃穿费用,自然也有我包了。"

  王楠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他想了想,道:"这个,周哥,您到底要我做什么啊。"

  周如皱了下眉:"我包你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操了。"

  王楠的脸瞬时变得煞白,随即又变得通红,他瞪着周如,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看玩笑的迹象,但是除了认真、不耐、鄙夷外,他没有找到其他。他的手不自觉地哆嗦了起来。他竭力的想控制着自己,但怎么也控制不住。

  周如的话不断的在他耳边回放,这么轻描淡写,这么漫不经心,这么理所当然!

  他咬了下压,握住球杆,大踏步的往外走。周如一愣:"你要上哪儿,不要告诉我你还要考虑,我没这么多时间。"

  "我操你妈!"王楠放下球杆,柔身扑上,一拳轰到他的眼上,"他妈的你个变态,你个猪猡,你个没长□没有□的王八蛋,还要操爷爷,你他妈的是男人吗?还他妈的五十万,你给爷爷五百万,爷爷勉为其难的操你一下!"

  他一边骂着,手上就没停下,他的身手是在打群架中锻炼出来的,像他这种身板,战斗力不强,那就只往阴狠中来,这时候,就都用到周如身上了。周如自小贫困,但却是没怎么打过架的,再加上猝不及防,被王楠占了上风,身上着实挨了几下。不过他毕竟比王楠高大强壮,回过神来,立刻就占回了主动权。但王楠现在已经气疯了,哪怕挨了重拳也满不在乎,一心一意的,就是要在周如身上抓下块肉。

  在这种行当里,周如哪怕给他一耳光,他也不会这么生气,但是,这种侮辱,却是他无法接受的。过去他娘就被传过男女关系有问题,为此,他们家不知吃了多少委屈,可笑他当初不懂事,在别人问他,他妈妈晚上给谁睡的时候,还说什么跟自己睡。

  他以为回答的是很理所当然的,而那样的回答,却惹来了一阵大笑,他当时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笑,但却一直记得那些人的声音乃至表情!那种戏弄的,那种鄙夷的,那种猥琐的!

  而现在,竟有人对他说这些!

  侮辱!

  绝对的侮辱!

  王楠在胡当当那里两年,已经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客套,学会把自己一身的刺都收敛起来,但是有一些东西还是容不得人碰的!周如小时候就是好学生好儿子,天天不是忙生计就是忙学习,后来认识了林海涛,一下子就从贫寒跨入了小康。

  林海涛这人有诸多毛病,但疼起一个人那是真疼。当时他能把周如的脚抱在自己怀里暖,半夜四点钟才睡,第二天也会早上八点钟起来陪他去博物馆。因此周如虽然是小家子出身,但也被养出了一身富家公子的气派。后来到了英帝,那学的就是那一派老套而又规矩的礼仪。说的是正宗的牛津腔,交往的,都是各国在数学经济上的人尖子。

  他是真有天分,又努力,虽然进去的时候基础并不是特别好,但在出来的时候,已经算是他们那一届的顶尖人物了。取得这样的成绩,他自然是顺风顺水,现在伦敦干了两年,然后就是机缘巧合再加上他自己争取,就又回到了国内。

  可以说,他这十多年都没遭受过这样的待遇了,一开始也被王楠的拼命态度弄的有些发懵,不过等他回过神,也不管不顾了!

  当时可不是他要去英国的,也不是他非要去那个什么牛津的,林海涛不顾他的意愿将他送去也就罢了,这么多年还勾搭新人不断。他结婚生孩子,他也认了,但他现在又算什么!

  两人都委屈,两人都愤怒,那打的是你来我往,难舍难分,王楠是光向阴狠的地方走,周如是光冲着王楠的脸上招呼。开始站着打,后来躺着打,再后来翻滚着打。

  也是这包间里的隔音做的太好,一直到周如踢倒了旁边的酒柜,这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等外面的小组长进来一看,差点没晕过去——老天啊,这成什么样子了!

  "我告诉你,姓周的,你再有钱,也不要在这里横,我不是卖身的!"

  外面人一来,王楠也恢复了大半理智,立刻知道自己闯祸了,当下指着周如的鼻子大骂,周如冷笑了一声,阴狠的看着他,没有开口。本来正准备骂王楠的领班顿时僵住了,只有一边叫人找医护室的,一边派人去通知王丛生。

  世间流传最快的永远是小道消息,不到一天时间,汇德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周如开天价要包王楠被拒,两人大打出手的事。这其中自然有不屑的有冷笑的,当然也有敬佩的。小马知道此事,那是大吃一惊,小朱则是又惊又喜。

  喜的自然是王楠要倒霉了,而惊的则是,怎么有人会出那么高的价?这小子怎么看,也不比他强多少啊……不,是根本就不比他强!

  王楠对这件事,则是没有反应。打也打了,骂了骂了,吆喝也吆喝了,下面的,也就是看汇德高层的处理了。他知道,不管怎么着,自己都是要被处理的,区别则是大与小。

  现在令他为难的,就是他在省城买的那套房子怎么办?

  有这个工作,每月六百的还贷不算什么,但没有这个工作……他还能做什么?一时间,王楠充满了迷惘。他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台球,已经成了他的全部。

  拥有台球,他不见得就拥有了生活,但失去台球,他却几乎失去了所有。

  他躺在床上,也不想去找人诉说。无论是胡当当还是他妈,知道了只会为他担心,胡当当也许能让他回去帮忙,甚至还可能咬牙给他开出一份高工资,但他却不想再麻烦胡当当了。

  毕竟,他已经,成家了。

  而在此时,最头疼的,还是王丛生,站在汇德的总经理,孟秋的面前,他第一次不知道说什么。到了最后,还是孟秋先开的口:"你的态度我知道了,给我一个理由。"

  "这件事,错不在他。"

  他艰难的开口,自己也知道,这不算理由。汇德是一个盈利机构,不管他有什么目标什么畅想,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自己的利润,而他们又是服务行业,顾客是第一位的。

  顾客在这里挨了打,不管什么理由,错,都是他们的。

  "这不是理由。"孟秋摇了下头,在烟灰缸里弹了下烟,"丛生,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小希就算了,不管怎么说,是他自己愿意走的。海子都在这里呆了两三年了,怎么也不该离开。我并不是指责你,他们都不算什么人才,我还不至于为了他们来为难你,我就是好奇。"

  他说着,歪了下头,带了几分趣味的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其实,也是喜欢我们这位三号先生的。"

  "不是。"

  "那是为什么?"

  王丛生抿着嘴,为什么呢?其实,除了孟秋指出的这些,这一年来,他为王楠做了更多的事。帮他找有关房子的资料,在流言满天飞的时候,还出现在员工宿舍,不动声色的,为他剔除那些可能发生的麻烦。

  他王丛生,的确,没有对人这么好过。但是,他并不喜欢王楠,或者说,他对他,还有几分厌恶……乃至,痛恨。
第七十章

  王丛生闭了下眼,恍惚中,仿佛中,他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那时候,他刚大学毕业,带着满腔的壮志来到G市。那时候,他目下无尘,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有一个光辉的未来。

  为什么不呢?

  他可是辞了家乡分配的工作出来闯天下的,连那些高中生、初中生都闯出了一番名堂,他不可能还比不上他们!但是他的雄心壮志在第一天就化为了泡影!刚下火车,他的行礼就丢了!

  他母亲为他准备的皮质皮箱,小姑送给他的新皮鞋,小妹送的一件西装裤,连带着他从家乡带出来的一千块,甚至包括父亲送给他的那块手表,他身上所有值钱不值钱的,都在他不知不觉中被偷了个精光。

  站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里,他茫然四顾,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不说光辉未来了,连到饭店里洗碗,人家说不定都不会要他。而也就在那个时候,王虎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他一张十块的人民币:"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一直到现在,他依然记得王虎当时的打扮,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衣,脖子中挂了一条项链,他当时以为是银的,后来才知道是白金的。那时候的王虎也还年轻,年轻的甚至不知道掩饰眼中的情绪。

  他没有接那张钱,只是麻木的摇了摇头。他没脸回家,更没脸向家中求助。为了供他上大学,他的小妹连高中都没上。他父母两人的工资不过四百,为了他这次出来,足足花掉了他们半年的工资!

  他的母亲是反对他出来,他被分的,是县政府的机关办公室,这是他们老王家几辈子没有的荣耀。他爷爷是一个农民,他爹是一个工人,到了他这里,终于算是吃上了公家饭!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么一辈子窝在县城里。

  他过去的同学,过去各方面都不如他,他们没有考上高中,他们没有考上大学,他考上了。他在学校里用功学习了四年,回来后却发现,那些过去不如他的一个个都成了有钱人!

  他们给家里盖楼,有的,甚至能给家里买车!

  他不服气,他觉得自己能比他们做的更好!而那县城中的机关,也令他觉得憋屈,无聊、空虚,每天到点上班,到点下班,虽说也不至于完全没有事情。可是,他无法想象自己以后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他上了四年大学,就是为了每天早上起来擦桌子打扫卫生的吗?

  他出来了,他知道,在他出来的前一天晚上,他的父亲,吸了一夜的烟。那时候,他一边咬着牙,一边说自己一定能闯出翻天地的!

  而现在,他要怎么向家中开口?

  他有些麻木的从王虎身边走过。王虎在他后面道:"喂,只是丢了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他没有说话,但却发狂的抱着旁边的树撞了起来。他不是想不开,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发泄。他不想哭,不想掉泪,不想失控的喊叫,也没有想过要卧轨跳楼,但是,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撞了两下,就被王虎制止了,再之后,王虎就将他带到了身边。

  有一段时间,他是非常感激王虎的。虽说王虎并没能想办法解决他的困境,但他带着他吃饭,带着他找地方睡觉,自己去玩游戏打台球的时候,也会带着他。这些举动,渐渐的化解了他的郁闷,再之后,他给家中打了电话,让他的父亲,想办法为他补办了一张身份证。然后,他得以利用这张身份证,先找到了一个工作。

  他知道其实应该感谢这段经历,如果没有这种最底层的磨练,他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扎进来,也许要吃更大的亏。

  但是后来他却知道王虎也是一个小偷。而那一天,他之所以会出面,也只是因为,他看着别人,从他的身边偷走了那些东西!也许,这种漠然也不算什么,但是王虎的身份,却是当时的他无法接受的。

  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想到什么,脸上就会带出什么,王虎看出来也没有多说,只是在第二天就走了,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二百块。

  再之后,他机缘巧合的进了汇德,一步步的升到了现在的位置,也许从身份上来说,好像没有个县政机关的公务员来的好听,但所见到的所接触到的所拥有的,绝不是那么一个县城的普通公务员能比的。

  他也终于能给自己的家庭,做一个交代了!

  "丛生?"

  孟秋见他半天不出声,开口。王丛生回过神,想了想道:"我欠他的。"

  孟秋疑惑的看着他,他只有再多加两句:"他是我一个朋友带来的,我欠我那位朋友很多。"

  "抹不开面子吗?但是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他和海子那一战后,有人想故意使坏,也是你在宿舍楼里溜达了一圈,这才不敢动的,后来海子,也算是你被赶走的。"

  "他散布流言,对中心来说,并不稳定。"

  孟秋笑了起来:"你这么说,是在说自己其实是为公吗?"

  王丛生没有出声,孟秋道:"看来你是真心想保他了,你知道,我是快要到总部的。我走了之后,老李会接替我,而他的位置,本来是要由你来接的。"

  王丛生点点头:"我明白,公司也需要给客户做一个交代。"

  孟秋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既然你都下定决心了,我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周如那边,你需要自己想办法摆平。还有,王楠不能再留在汇德……这样,让他去未来,算是公司给他做栽培,给他签一份五年的合同。公司给他开基本工资,他未来要为公司出战。"

  王丛生一愣,孟秋笑道:"泰国的那场经典赛终于要挪到咱们这里了,没意外的话,应该是在今年年底举行!不过王楠是否能参加,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谢谢孟总!"

  孟秋摆了摆手:"你都这么下死劲儿了,我也不能不给你面子,不过周如那里要摆不平,那就一切休提。周如本人虽然还不怎么成气候,再怎么说,也是RG公司派来,他又有那么多同学在那边,你也注意些。"

  "我晓得。"

  王丛生点点头,他知道,周如本身不是当地的,也没有自己的产业,但RG公司却是一个庞然大物,和各方面都有关系,就算让孟秋去抗……不是说抗不过去,但实在没有必要,他当然更是不行。可是,他为什么要抗呢?从孟秋的办公室出来,他就给林海涛打了电话。那边林海涛正在为自家儿子头疼,听了这个消息,头更疼了。

  但再怎么疼,这事他也不能不理,否则周如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这孩子看起来很理智,但性格中,却有一种偏激。他当初会将他送到英帝,其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是的,他自己不正常,但是,他真没有勇气和这个世界对抗。但是周如却有这种决心,这个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培养出来的自信,但仿佛,就觉得自己可以将面前的一切阻碍扫平。

  "我这癖好,还真不好。"他暗自叹了口气,他之所以对王楠另眼相看,其实也是因为,王楠隐隐的,有些周如的感觉。

  林海涛去找周如说了什么王丛生不知道,但周如没有再来闹却是事实。等了三天,他就找王楠说了处理意见,王楠愣愣的听了,眨着眼看王丛生。王丛生挑了下眉:"怎么,你不满意?"

  王楠连连摇头:"我没有想到,谢谢王哥!都是我,给王哥惹麻烦,以后我会注意,绝不再给王哥添麻烦!"

  王丛生看着他,想着他和王虎第一次分开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只顾为王虎的身份纠结,却没有想到,王虎把这件事告诉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本来,是可以什么都不说的!

  而在王虎最初离开的时候,他也只是有一些茫然,再之后就投入到了工作中。他以为,他会渐渐的忘记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他以为这个人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个人在他的脑海中却越来越清楚,清楚到,他甚至连做梦都会想到!

  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那个县城来的傻小子,他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自然,也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那时候,他没有太在意,他以为,他和王虎再也不会相见。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们又一次见面了。王虎毫无芥蒂的和他打着招呼,向他丢烟,他面无表情的接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是抖的。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他多么的想念这个人。想念到,甚至想将他推到墙上,狠狠的吻着他。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话也没有多说。他的家庭不允许他跨出那一步,而他自己的道德,也不允许他跨出那一步。

  一个小偷!一个靠偷窃他人为生的小偷!不管他偷的是什么,他都是一个小偷!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他曾这样问过王虎,而王虎的回答,则有些漫不经心:"除了这个,我不会做别的。"

  这样的回答是他无法接受的!还会做什么?一个有手有脚的正常人又有什么工作是不能做的?

  "我知道这一行是做不长久的,你放心,我会找一个人,在我以后落魄的时候养我的。"王虎这么说着的时候,抱着胸,打量了他一番,"我本来是想找你的,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他现在的薪水很高,他的妹妹已经嫁人了,他完全有能力再养一个!这些话,在他嘴边打着转,但到底,没有说出来。他真的不介意养王虎,但养了之后,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然后,在王虎第一次带王楠来的时候,就痛恨起他了。

  "这小子,以后就麻烦你了,我以后,说不定要靠他养呢!"

  这是王虎临走时对他说的,而他,只能微微的点一下头。

  "你先回去吧,收拾收拾东西,这几天就准备离开吧。"

  王楠一愣,然后就点了点头,再次向王丛生道谢后,就离开了,出去之后,他还有点晕晕的。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没有剁下他的一根手指头赔礼,也没有压着他找周如磕头?虽然被赶出了汇德,但总不至于没地方去!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缓缓的吐了一口气。虽然他马上就要为住宿以及还贷发愁,但那是以后了,在现阶段,他起码还能撑过去。回去之后,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来的时候只用一个书包,但现在,显然是装不下了,虽然他没买多少衣服,但却多了三双皮鞋,还有凉席被子及一些洗漱用品,除此以外,还有五六个大大小小的游戏机。

  他想了想,把那几个游戏机都拿了出来,然后才开始收拾其他的东西。王丛生并没有告诉他要什么时候离开,所以,也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就停了下来。

  他去年的奖金是三万八,加上工资,他回梁城的时候,身上差不多四万二,但买房带各项手续就用去了三万五,给家中捎东西带来回路费也用去了三千。所以他现在还有四千。他现在每个月的基本工资是一千二,只用来吃喝是绝对够了,但他每个月还有六百块的房贷。这剩下的六百块,他需要租房子,需要吃饭喝水交CALL机的月租……

  他正想着,门开了,小朱和小马一起走了进来。这两天因为王楠的事,两人也非常沉闷。小马那是真沉闷,小朱那是惹不起王楠——这人本来就够变态了,这要心情不好,谁知道会不会更变态?反正他是要倒霉的了,他实在没这个必要触这个霉头。

  因此两人来去都是默默无闻,也不怎么谈论出台的事情。今天他们还和早先一样,小马本来要叫王楠一起吃饭,突然发现他床下的箱子,顿时一愣:"南子,你这是……?"

  "我要走了。"

  "啊?"

  王楠笑笑:"我来这里,也快一年了,这一年,多亏你的照顾。我也没有什么谢你的,这个游戏机,就给你吧,没事的时候,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他说着,递了一个游戏机过去,小马怔怔的接了,想说什么,却长不开嘴。他收了游戏机:"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王楠想了想道:"我以后也不知道会混成什么样子,要是万一以后没饭吃了,你就管我一顿吧。"

  "好!"小马用力的点了下头,"不过我相信你以后绝对不会没饭吃的,要是你以后混出息了,也别忘了兄弟,我叫马选!小马的马,竞选的选。"

  "嗯,我叫王楠,楠木的楠!"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沉浸在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里。这一年中,他们中间并没有发生什么故事,只是普通的相处。吃饭的时候,碰上了,就在一起。如果在一个点里,也会一起去上班。偶尔的交流一下各自喜欢的东西,从家乡回来了,都为对方带一些特产。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和对方到底算什么。同学?显然不是。兄弟?更谈不上。朋友,有那么点意思,但如果真要确切的来说,也许,更像是熟人。特别是对于王楠来说,他一直觉得朋友其实是一种特别的称呼。

  不是两个人熟悉了就能算是朋友的。比如,他过去和方文卓、吴强、马云龙都认识,但在他的内心中,只有方文卓算是真正的朋友。吴强和马云龙不能说什么都不是,但他们更像是玩伴。他不会单独和他们说太多关于自己家庭的话。

  但此时,面对现在的小马,他却有那么一种感动。而小马,也同样有这样的感觉。他知道,现在王楠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承诺,一份期盼。他觉得自己能了解王楠,而王楠又了解他的这种了解。那种互动的感觉,令他不由得,心中就有些激荡的发酸。

  他们在这里互动,旁边的小朱却磨起了牙。他先是斜着眼在旁边看,之后又歪着头,再之后,终于忍不住的发出一声冷哼。

  "你叫什么?"王楠回过神,看着小朱道。

  "我叫……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好吧,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这个游戏机……是给你的。"

  他说着,把一个游戏机递了过去,小朱下意识的就去拒绝,他可不想和王楠来那么一式。

  "拿着吧,也算是咱们这一年来的缘分。"他说着,把游戏机塞到他手里,"你不愿意告诉我名字也没有关系,就是你以后要小心点,别乱惹事,也别多嘴,你这性格啊……"

  "我这性格怎么了?我再怎么样,也没有被赶出汇德!"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一变,王楠却只是笑了笑:"好啦,我不多嘴了,你以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说完,他转向马选:"走吧,咱们去吃饭吧,我也不知道还能吃几顿这样的免费饭。"

  马选点点头,就和他一起出去了,小朱看着他们的背影,恼恨的踢了一下地上的箱子,死变态,多问一句会死啊!你千方百计的想知道本少爷的名字,本少爷看在你要倒霉的份上,也会勉为其难的说啊!
第七十一章

  方文卓慢慢的将车停在路边,拿起水杯,将泡的茶叶水一饮而尽,又将里面的茶叶捞出来吃了。这茶叶只泡了一水,还很苦,但他吃到嘴中也没有太多感觉,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一直想睡,他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这才精神了一些,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把脸,他再次发动了车子。

  再给了宋林三千块后,他终于算是拿下了那个单子,压力是少了些,但劳累的程度却直线上升。和林海涛的不同,宋林的这个单子,除了要跑货外,还要应付他这个人,每次去接货,说不得都要请他吃顿饭洗次脚。洗脚也就罢了,吃饭却是非要把人喝趴下的。宋林喝软了第二天可以尽情睡,他却还要出车,虽然张格能干,都会先跑一程,但他最多也只能让张格跑十四个小时,再多,不仅人受不了,也容易出事。

  他年轻,一般情况下休息十多个小时也就过来了,但在喝多的情况下却有些受不了,酒劲倒是过了,但脑子还木着。他只有想尽办法提神,喝浓茶,喝咖啡,有时候还把咖啡喝浓茶泡在一起喝,喝的胃直犯抽,这才顶下来。

  但这种措施也有个时效性,这次数多了,也有点不管事了,他也就只有掐自己,拧自己,实在不行了,这才会趴在方向盘上稍微迷瞪一会儿。

  累,真累,虽然他也出了一两年的车了,但没想到自己轮到自己来的时候会这么累,这么苦,这时候他也隐隐的有些佩服他三哥了,虽说他现在不像话,但当初,也的确是熬过来的。

  天黑,路上跑的都是这种大卡车,他不敢跑快,就慢慢的溜达着,虽然速度慢了,运费就上去了,但总归比出事强,这两年,他听过太多的车祸了。他一边跑着车,一边想王楠,这一次跑完回去,他就又要去G市了。上次没能见到林海涛,这次不知能不能见到,而从林海涛那里,也许,他能知道一些王楠的事?

  其实,他根本不用找林海涛,以他的身份本来也有点够不上,但是他愿意多接触一下林海涛,虽然他并不喜欢他这个人,但是,他觉得这样离王楠会更近一些。他一直想着怎么和王楠更进一步,一直想着怎么回到从前,想的脑袋发疼,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王楠和吴强、马云龙都不同,这两个,他觉得就算出现了王楠这样的事情,他也有把握和他们重归于好。但他对王楠是真没把握,从过去,就没把握。

  而此时,王楠已经离开了汇德,他本来是想在未来培训中心附近找房个便宜的房子住的,但王丛生却直接将他带到他那里。那是一个小高层,王丛生的房子位于第二十一层,三室一厅,已经做了装修,家具也齐全,但看起来却不像住过人的。

  "我平时住在汇德那里,这房子虽然弄好了,却一直空着,你就当帮我看看房子吧。"

  王楠知道这是在帮他,但这恩情实在有些太大了,他红着脸摇头:"谢谢王哥,但这个,我真不能住,这是你要结婚的房子吧。我这人不在乎住处的,过去我一直住大杂院,还在球台上睡了两个月。"

  "让你住你就住,你要真觉得不安,就给我二百块钱好了。"

  王楠一怔,王丛生扯了下嘴角:"你欠我的,也不差这一件了。"

  王楠的脸更红了,他嘴动了一下,也不知道要怎么说,王丛生又道:"你要觉得心里过不去,那就记着,我总有让你帮忙的时候。"

  他都这么说了,王楠也不好再推脱,点了下头:"只要不是违纪犯法的事,我都干!"

  王丛生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王楠有些不敢和他对视的别过了脸,他知道王丛生听出了他那话的意思,顿觉自己有些太小家子气,但来G市这么久,他实在是听多了偏门中的事情。王丛生对他再好,他也不能干那些事。因此他随即,又把目光转了回来,王丛生微微一怔,倒也没有说什么。

  王丛生这里什么都齐全,他又带着自己的铺盖,因此不用两个小时就安置了下来。王丛生把钥匙给了他就走了,他自己拿着地图,研究了一下附近的公交路线,还找了两家比较便宜的饭馆。第二天,就搭着公交车摸到了培训中心,魏教练显然是得到过招呼的,见了他就道:"我们这里每天早上九点开始,十点结束,你既然没其他事,就在这里呆着吧。"

  王楠点点头,就真按照他说的,留在了这里。他每天早上七点半起来,吃了饭,就搭公交过来,有时候来的早了,还会帮着中心的人收拾一下东西。中午和晚上则在培训中心吃。这里自然不像汇德有食堂,但附近有不少小吃店,虽然味道一般,好在价格优惠。王楠也想过在家做了带回来,但一来他没有多少时间,二来他也怕把王丛生的厨房弄脏了。

  这种生活,规律而枯燥,而且还要比在汇德更寂寞。在汇德,周围都是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少年,虽说没多少交情,聊起来总没有代沟,而且他还不时的可以逗弄逗弄小朱,再加上,每天总是要出台的。

  是的,出台并不是什么太有趣的事,但每次出台都代表着更多的工资和小费,自然动力也更充足。而现在,他的生活一成不变,那种枯燥感也就更强烈了。但是就算再枯燥,他也不敢停。这和在汇德时候还不同,在那里,他哪怕打的不太好也没有关系,拿不到多的总能拿个少的,而现在,他必须打好,而且还要打的非常好。

  他已经从王丛生那里知道年底就有一个精典赛,他不知道这个精典赛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想,汇德是一定要派人参加的。他现在不能为汇德挣钱了,那就一定要为汇德拿出成绩。

  好在现在,他除了基础练习外,也还可以练习打蛇彩和27分点,前者是把彩球和红球一字排开,然后按照一红一彩的顺序练习,后者则是打彩球点,也就是桌子上没有红球,只有彩球,这两个一个是练习稳定性,一个则是练习走位,一般来说,打蛇彩锻炼的更全面,不过二十七分点则要求循回,也就是从黄球打到黑球,打了黑之后再叫黄。

  这一天他正练习打蛇彩,CALL机突然响了,是G市的号,他看了,就用中心的电话打了过去,他本来以为是王丛生或者小马,哪知道却是小朱。

  "你在哪儿?"

  "唔……"

  "我没事,就是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王楠笑了两声,小朱勃然大怒,当下就想把电话挂掉,但再一想自己好不容易终于打了这么一次,因此就按捺着:"中午你有空吗?"

  "怎么,你要请我吃饭?"

  "是啊。"

  "咦?"

  "就是要请你吃饭,你来不来吧!"

  "来来,不过是要到汇德吗?那我可能有点不太方便。"对于他来说,那个地方还是能不去就不去的好,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周如会那么说其实是有原因的,只以为周如发神经。虽说这周如的事好像是解决了,但谁知道还会不会再出来个李如王如。而且汇德离未来也实在有些远,虽然他在这里时间算是自由,但也不能吃个午饭就跑出去两小时。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王楠说了地点,小朱又和他约了时间。等到中午的时候,王楠前去,果然就看到他已经到了。

  "你这一次的预算是多少?"

  小朱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三百以下!"

  王楠吹了声口哨,不过却带着他,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饭馆,这家饭店还算干净,但只看上面刊登的什么牛柳河粉四块就知道,随便也吃不到三百的。

  "这可是你找的饭店。"小朱做下来道,"可不是我不愿意出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就吃不到三百?"

  "行,你点,我看你怎么点到三百!"

  "我记得这里好像有炒河虾的。"王楠说着把菜单翻了过来,"我前两天就想吃了,就是一直有些舍不得。"

  "看你那点出息!"

  小朱非常鄙夷,却没有阻止,不过王楠虽然真点了那个爆炒河虾,最后也只是再点了一个凉菜:"你那三百块,留着我慢慢吃吧。"

  小朱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王楠道:"好了,说你来找我什么事吧。"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王楠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小朱暗暗的磨了下牙。真心来说,小朱是真不想来找王楠。王楠刚走的那两天,他还长长的出了口气,想着以后总算不会被欺负了,虽然王楠走了,他们这里有可能再进新人,但除了像王楠那种变态,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不都得被他收服了?所以那几天,他就像是刚从监狱里被放出了风似的畅快。

  可是过了最初的兴奋,他渐渐地,就觉得有些失落,没了王楠,这日子过得,也有点太平静了。无聊之下,就不免想起王楠的好处,比如干净的寝室,再比如整齐的床铺。再之后细想,就觉得王楠那人虽然霸道,但好像,还真没对他做过什么。当然,他这么想的时候也觉得不对,他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改变立场呢?

  可是,在这个同时,他又不免会想到,那一天,王楠和马选互报姓名,王楠问了他的,他却没有回答的事情。王楠临走的时候,还给了他一个游戏机,他却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他……

  这么想着,小朱不免觉得有些对不起王楠。再想到这家伙倒霉了,指不定在哪个地方刷碗……他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知道当一个小工,几乎要被全饭店的呵斥,受苦受累不说,工资也少的可怜。王楠要去培训中的事,王丛生特别叮嘱过他不要对别人说,毕竟他是犯了错,总要给下面人做一个榜样。就连小成小龙,也是得了叮嘱的。所以小朱就认定了王楠最好的出路也就是打小工——不是在饭店就是在厨房,显然,饭店里的活儿还更好一些。

  "你给我的那个游戏机,我这几天一直玩,挺有意思的。"

  "你喜欢就好。"王楠夹了口菜,停了一会儿,斜眼看他,"你就是为这事来的?"

  小朱面色一红:"本少爷从不白要别人的东西,你给我个游戏机,我就要请你吃一顿饭,你既然这次吃不了三百,那就下次吃,下次要还吃不了,那就下下次吃,反正我会给你记着帐的!"

  "啊?"

  "怎么,你不愿意?"

  "我倒没什么不愿意的,就是……我那游戏机,好像不值三百。"王楠抓了抓头,仿佛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是一百还是二百呢?或者是二百五?"

  小朱的脸更红了,他瞪着眼:"本少爷向来宽以待人!滴水之恩向来涌泉相报,你那二百五的游戏机,我就把他当三百了!"

  他把那二百五三个字咬的重重的,斜着眼看王楠,那意思就是说他是个二百五,王楠放下筷子,盯着他不动,小朱被他压制了一年,虽说明知现在没必要再怕他了,但被他这么看着,还是心里打鼓:"怎么了?那二百五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真可爱。"

  小朱正防备着他要怎么压制自己呢,哪知道却得了这么一句,一时间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你、你说什么!"

  "快吃吧,一会儿都凉了。"

  "喂!"

  "哎呀,夸你一句就可以了,不能老让人夸啊。"

  小朱愤愤的看了他一眼,郁闷的开始吃自己的炒河粉,一边吃一边嘀咕:"谁让你夸了,我就是要让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可爱不可爱的,我又不是女人,又不是小猫小狗,我是长得好,但那也是英俊。"

  王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呛住,小朱瞪着他,王楠连连点头:"是的,英俊、英俊,很英俊!"

  小朱也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但他也知道,他斗不过王楠,现在他这么明面上夸着了,他也就当是真话听了。从那以后,小朱不时的会打电话约他吃饭,吃了几次之后,小马也加入了,他们三个倒和在汇德时一样,虽然没有再住在一起,但交情并没有少,反而更多了几分。

  就这么到了七月,那个要在中国举办的斯诺克赛事已经定了下来。此时,这项赛事还没有发展到后来那么隆重,这还是中国举办的斯诺克比赛的一次试水,无论是选手还是裁判乃至奖金都无法和后来相比。但这项比赛,对于像王楠这样的选手已经是非常浩大了。

  这份浩大,不表现在以后如何,而是现在,他们就要为能参加资格赛而进行内部选拔。在未来培训中心这里固定学习,注册了资格证,并且有心在这上面发展的,一共有二十二人,而他们,只准备推荐两个人。十一个人中选一个,而其中的一个席位,基本上已经被付红莲预定了!

  "大家都知道,这一次的比赛意味着什么,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魏教练站在前台,慢慢的开口,"这一次咱们采取的是多场次、淘汰制的比赛。第一轮,我们要打五局,第二轮,我们要打七局,第三轮,九局,最后一轮,十一局。胜者晋级,败者淘汰,最后的两个人,就是未来推举的人选。比赛从十七号开始,到十九号结束。这两天大家都好好准备吧,当然,不想参与的也可以放弃。毕竟就算被中心推举上了,也不见得能参加正式的比赛,等到九月份,还有一场资格赛,能在那里面杀出来,才能真正的进入比赛。那一场资格赛可不仅是咱们G市或者全国的选手,全亚洲、全世界的都会来!要是没有信心,趁早就别耽误事了。"

  要说有信心,谁的信心都不见得很足,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放弃,就算自忖技术还不过关,很难拿到那两个名额的,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练练手。而王楠,则暗暗的握了下拳,他现在打大蛇彩已经能拿到一百三十六的分数了。据他所知,这在中心中,是一个相当高的分数,付红莲的大蛇彩也只是一百二十八。他知道,大蛇彩的成绩不代表斯诺克的成绩,他也没有正式的和付红莲打过,也不知道他水平如何,但他觉得,他可以试试!

  他也必须试试!汇德早在两个月前,就帮他和小成小龙注册了资格。

  七月十七号,未来培训中心的内部选拔不为人知的拉开了序幕,这一次,没有投注没有转播,甚至连比赛也是几场一起进行的,大门也没有关,但气氛,却要比汇德的表演赛更为沉重。
  王楠的运气不是太好,他第一轮,就碰上了小成!

  "我知道你的情况。"小成看着他慢慢的开口,"但是,我是一定要赢的!"

  王楠一笑:"我也是!"
第七十二章

  未来培训中心碰球声不断,今天的培训中心,比以往的人更多。一些平时来中心做培训的,虽然并没有参加这次的比赛,但只要有时间,都过来观看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家长也过来了。

  在未来培训,费用并不低,随着每天要培训的时间的不同,每个月少则要千把块,多则两三千,两个月的培训费,差不多可以去上一年大学了。若家在G市也就罢了,若不是,还有个吃穿的费用,而且,十几岁的孩子,一般家长也不放心他一个人,总要有一个来陪护的,那就又是一笔开销。

  钱的问题也就罢了,关键的还是,在这个时候来学球,那势必耽误了孩子的学业,就说一般喜欢斯诺克的孩子,因为心在这里,学习成绩都不是太好吧,但他们本来还可以学一个技术,掌握一门比较大众普遍的技能的,现在来打球,那真的是背水一战。也不怪这些家长们担心。

  培训中心装有空调,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还是显得憋闷,好在这些家长们都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斯诺克规则的,哪怕心中再焦急,也不会发出声音,但即使如此,裁判还是隔上几分钟,就要擦一下母球。

  一阵巴掌声突然响起,小龙站起身,八十六分!在把刚才那一个球打进后,他的分数已经达到了八十六,不仅远超对方,而且,超分了!他没有看自己的对手,只是转过身,又一次弯下了腰,在打刚才的红球的时候,他已经安排好了这一球,黑球的位置不太理想,因此他叫的是粉球。一个低杆,在把粉球打进去的同时,又叫了下一个红球。

  九十二,九十三,一百!

  在他的分数达到一百的时候,巴掌声又响了起来。虽然在正式的比赛中,我们不时的能看到147,单杆破百,但其实,这样的分数是很难拿的,小龙刚才这一杆拿下了六十分,已经很漂亮了。

  而他的对手,则脸色灰败,这已经是第二局了,三局两胜,小龙拿下了这一局,下一局根本就没有再打的必要。虽然在知道对手是小龙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赢的可能性不大,但就这么被清出去,总还是有些不甘心。

  小龙又打了一个红球,再要叫黑球的时候没能把握好角度,终于结束了这一杆。负责当裁判的教练对他笑着点了下头,然后在自己的本子上做了一个记号。

  小龙和自己的对手握了一下手,走到旁边,喝了口水,找到了小成和王楠的桌子,然后轻手轻脚的摸了过去。

  此时,打球的正是小成,台面上还有十颗左右的红球,母球的角度不错,但是他却没有打红球,而是擦了一下红球的边,然后,把球推到了上面。小龙微微一笑,他知道,这是小成的风格。

  他向旁边的记分牌看去,然后发现,这才是第一局,而此时占上风的,竟然是王楠!他微微的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太吃惊,他知道,小成擅长的是防守,总是在开局的时候很一般,但是却会慢慢的后来者居上。这是一个会不断的用防守来消磨你,直到把你的锐气完全磨平,丧失了对比赛的激情,然后再发力的一个球手!他和他做了两年的对手,对这一点,实在是太熟悉了。

  王楠和小成一球一球的磨着,又有两个桌子结束了比赛,但他们,还是连第一局都没有打完,此时他们的比分是四十三比四十六,王楠依然领先,但优势已经很小了。

  王楠趴在桌子上,看了一下眼前的球,摇了摇头,又站了起来,他一个劲儿的告诉自己不要急,但是却免不了心中开始发慌。他不能输,他是这个培训中心最不能输的,虽然汇德给他签了五年的约,但并不代表就愿意给他五年的时间!

  每个月给一个人固定的工资,给他交着培训费,却不求任何回报,这种事,恐怕也就是父母或至亲好友才会做的,而就算是父母,也是希望自己全力培养的孩子能有出息的。

  他擦了把汗,喝了口水,稳了一下心,然后才再一次趴下来。上次他和小成的比赛中,就输在了急躁上,而这一次,他一定要能熬下来。现在母球在顶端,并不是斯诺克,但机会也不是特别好,若按照他的惯例,这一杆是会去试试的,不过他现在决定,一样打防守,他打了一个低杆球,让母球挂了一下红球,又从底库反弹了回来。

  旁边的小龙看了他一眼,而小成,则心中一笑。他是打防守的,于是很多在他手中失败的就想着和他一样打防守,但是,他们又怎么会磨的过他?他走上前,再一次做了一次防守。

  两人就这么你一杆我一杆,大多都是防守,偶尔进一个球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下一个球就不那么好叫了,因此无法形成连击。这样的比赛,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沉闷而又无聊的,不过小龙却看的兴致勃勃,而且越看越惊奇。在他来看,王楠早就该输了,这局球,早陷入到了小成的轨道,可是这个人却硬生生的坚持了下来,而且一直保持着领先。

  小龙意外,小成也非常意外。根据他的经验,只要进入了他的比赛轨道,很少有能再挣脱出来的。是的,斯诺克不是围棋,不是说设一个局就有可能屠杀一条大龙。哪怕是做的再好的斯诺克,也只能管一杆,如果对方实力高超,运气十足,更有可能反守为攻。但这不是说,斯诺克不可以设局。在你做了一个难度很高的防守的时候,那对方只能解球。

  如果对方的技术好,那会再解球的同时再做防守,而如果对方技术一般,那能把球解到就是不错了,对于后者,显然是要给对方漏机会的。而对于前者,那就形成了一个防守循环。

  但一般来说,先做了防守的那一个人总是会更沾光的。因为对方是最先需要解球的。是的,任何一个有职业素养的球手,在解球与漏机会中都会选择后者——宁肯这个球解不到被罚分,也不能漏机会。

  但是,如果能解到,一般人总也是要想解开的。所以,在第一杆解球的时候,这个球的防守,打的就有可能不是那么好。当然,他也不见得就会漏机会,可是在下一杆的时候,那第一个做防守的,总会有一点优势。

  当然,也有那种在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