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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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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肉》作者:任之(卖肉状元攻X小倌受)

非v文: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033575

1、第一章 ...


  李惟在曲南镇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爹李秀才是镇上最有学问的人,一生寄托落在宝贝独子身上,盼着他有朝一日高中当大官。李惟果然争气,头一回科考便中了状元,穿红衣,骑大马,风光无限。李秀才时已病入膏肓,听闻喜讯,拉着学馆同僚的手,心满意足闭了眼睛蹬腿而去。谁知不到一年,李惟便被贬官回乡,他没有继承老爹的学馆,竟劈开自家院子开了间猪肉铺。昔日握笔研墨的手,今朝抡起了尖刀,若是李秀才泉下有知,恐怕气得要从棺材里跳出来。
  状元郎卖猪肉已经够稀奇,更叫人嚼舌根的还有李惟被贬官的原因。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道听途说,竟和当朝太子殿下有关,李惟轻薄太子,被当场拿下,惹得圣上大怒,官帽落了地。曲南镇的百姓不敢在屋外议论此事,心里终归将信将疑。李惟模样长得极俊,从前翩翩书生已经迷倒镇上一片大姑娘小媳妇,如今一身短衫布巾扎了头发卖猪肉,也总比别家生意好许多。终于有大胆不怕羞的姑娘忍不住跳出来,问李惟是不是断袖。李惟抬手抹了把汗,血水沾上雪白的额头,轻飘飘一句不错,直叫那姑娘的心劈里啪啦碎了一地。
  自李惟回乡后,曲南镇上百姓真是对他爱恨交加。平素大人教训小孩,都要说一句你看看人家李秀才的儿子,如今叫小孩脆生生地顶回来:学李家做什么,考状元卖猪肉么?红彤彤光灿灿的榜样,彻底抹了黑,噎得大人们没了词。更有顽童成队地跑到李家铺子下唱些天真又讨嫌的歌谣:李状元,卖猪肉,李状元,是断袖!李惟也不恼,笑嘻嘻撒了一把糖果分给孩童,"小兔崽子,滚回学馆念书去!"顽童捡了糖,一哄而散。
  日子久了,李惟在镇上过得还算不错。想想呀,买猪肉的都是些谁?厨娘婆子丫鬟媳妇,伤心一阵子便也罢了,哪里舍得多说一句李惟的不是。大老爷们天天被自家女人枕边风吹啊吹,见了李惟也是一张笑脸。至于小孩更别提,谁不爱吃糖,谁不爱吃肉?昔日的状元郎李惟守着自家的猪肉铺子惬意地想,天高皇帝远,还是故乡的日子最滋润。

  时值冬日,李家铺子每天晌午收摊,肉再放下去未免不新鲜。李惟锁了铺面,收起卖剩的肉,挑了两块里脊留在厨房,其余搁在冰桶里。将近年关,学馆放了假,许先生一个人孤零零的,被李惟请到家中凑个伴一起过年。
  李家本来的宅子不小,前院被李惟辟作铺子,隔了个中庭,后面还有两间厢房一座堂屋。李惟到柴房生火烧了开水,将身上肉腥味洗净,又到西厢换了件素色长袍,重新梳了头戴书生方巾,才去东厢敲许先生的门。
  许先生应声来开门。东厢原是李惟他爹李秀才的屋子,老头子好风雅,窗外种了一片翠竹,桌上文房四宝,墙上挂着字画,案头堆满书册。李秀才死后,李惟也没怎么动这间房,就让它保持着原样。
  李惟从小跟着许先生识字念书,比自家亲爹还亲,二人也不客套,关了门面对面坐着。李惟从怀中掏出一小盅茶叶,"这是学生在曲城购得的茶,先生爱茶,不妨一试。"他说话文绉绉,态度又恭敬,玉面长衣,与早晨做生意的样子大不相同。倒不是李惟喜爱书生做派,只是打小被父亲这般教养,又面对敬慕的老师,自然与旧时态度无二。许先生替两人均泡了一小杯茶,低头一嗅再轻咄一口,不由赞道:"果然好茶,阿惟有心了。"
  李惟露出笑意,"此茶名唤玉凝,在曲城也极为罕有,先生喜欢便好。"二人拉几句家常,又谈诗论经,品茶赏画,冬天日头短,一下午便晃过去了。李惟下厨做了晚膳,伺候许先生用完,第二日天不亮要开门做生意,便早早睡了。
  他躺在床上,想起下午许先生凭窗而立,怔怔望着窗外翠竹,满身寂寥萦绕的样子,心道干脆叫先生常住下来,我侍奉他一辈子罢。只是他独居时随便,有许先生同住却不得不万事精细,仅他一个人操持不过来家事。旁人或许还能娶妻,他李惟一个断袖却行不通此路。思来想去,快要入睡时分,李惟暗道哪日去曲城买个家仆回来罢。

  过了几日,眼瞅着将至中午,李惟正准备收摊,忽然街上晃出一群花绿衣裳的地痞少年,摇摇摆摆到了李惟的铺子前。
  一看便是来者不善,李惟倒也不慌,微微一哂,将那割肉的尖刀插在案板上。那群少年多半出自镇上的富足之家,年纪与李惟相仿,打小就在李惟的阴影下长大,自然对他恨得牙痒。好不容易待他贬官回来,家中长辈才停了一阵数落,这几日又开始念起李惟的好,说什么卖猪肉好歹也是份家业,总比他们游手好闲整日无所事事强。几个人凑一块合计出个鬼主意,便浩浩荡荡来寻李惟的晦气了。
  领头少年瞅着尖刀快成了斗鸡眼,被身后同伴推了把,才咽了口唾沫道:"李惟,听说你明日要去曲城,正好我们哥几个也去城里玩。自你上京赶考,我们就没有再一起聚过。明天本少爷做东,请你在曲城好好玩一玩!"
  李惟明天要去曲城的确不假。曲城第一富的江府置办年菜,要两百只蹄膀,城里所有的肉铺都凑不足,管事便到镇上向李惟订了三十只。明日李惟闭门不做生意,一早便要进城去江府送蹄膀。只是,李惟打量着地痞们不怀好意的神色,自己和这些不学无术的家伙向来只交恶没交情,什么时候变得称兄道弟了?他心思一转,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李惟便却之不恭了。"
  地痞少年们大喜。他们自然不可能一大早随李惟和蹄膀一起入城,便约好了时辰等在江府后门,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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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李惟起了个大早,将准备好的三十只猪蹄捆扎好装在背篓里,替许先生做好早饭,抓了一张饼便出门了。曲南镇离城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徒步约摸要半个多时辰。大清早,通往曲城南门的大路上都是镇里进城的生意人。李惟赶过几次早,和他们混得脸熟,旁人又爱听他说些京城的事,一路闲聊,倒不觉得疲累。
  进了城,便各自道别散去。江府在城东,李惟一个送蹄膀的自然不能走正门,绕到偏院边门,唤小厮通报一声,便有厨娘领着李惟进府。放下背篓,结算了银两,李惟正待告辞,江府的管事不知怎的来了厨房,"李公子,我家老爷请您赴大堂一叙。"
  李惟有些头皮发麻。这江府老爷当年与他爹李秀才是旧识,李惟幼时也见过几回,本来已有多年不再来往,如今李惟怪名远扬,不想又引起他老人家关注。他不便拒绝,只能应下。管事见他一身农家短衣,背上又沾了污渍,先领李惟去客房换了衣裳,再带去前堂见江老爷。
  二人许久未见,自是一番世伯老当益壮,贤侄一表人才的寒暄。李惟落了座,喝了茶,江老爷也不提旁的,聊聊天气,赏赏桌上的冬兰,再唏嘘几句他早去的爹。李惟心中愈发诧异,他既不落井下石,也不教训自己弃学卖肉,倒像有几分试探的意味。江老爷道:"贤侄当时在京中,谋什么官职?"李惟暗自冷笑,面上谦和道:"彼时家父新逝,李惟尚在孝中,只在太子东宫当个食客,不曾谋职。"江老爷哦了一声,颇有些意味深长,李惟只淡淡陪笑,丝毫不动声色。
  过了一会儿,管事来报有客人上门。江老爷起身无比遗憾道:"今日不便,不多留贤侄了。"李惟顺势告辞,由小厮领着出了江府。他来时还是个卖猪肉的,离开时好一位翩翩佳公子。时候差不多,李惟走到江府后门,那几个地痞少年果然已经候着,一见李惟犹如见了鬼,个个瞪大眼睛好不甘心。他们本想李惟不会穿好衣裳,待会儿跟着宛如家仆,自可随意差遣,如今一看倒显得他们像跟班了。笨蛋的心思写在脸上,李惟看得明白,微微一笑道:"诸位,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地痞也是有骨气的,既然说了做东,当然不能叫李惟破费。中午一行人在酒楼胡吃海喝一顿,下午又请李惟去了城中最大的赌坊。李惟小赌几局,只赢不赔,周遭庄家赌客纷纷起哄,他却掸掸袖子不玩了。环顾四周,同镇的少年们赌得兴起,一时顾不上他。李惟出了赌坊,在对面小摊吃了一碗馄饨面,跟着算命的瞎子看了几笔生意,合眼打了个盹,才等到他们出来。
  天色已不早,街上的商铺亮起了灯。地痞少年们重作精神,个个面上带了贼笑。一整日没作弄到李惟,既未显出他的寒酸气,又没叫他输得精光,不过重头戏才刚刚开始。李惟嘴角含笑,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直到被领至一座灯火通明的楼前。
  各色的轻软彩幔,倚在门口窗前招徕媚笑的少年,一看便知是什么地方。李惟顿下脚步,"诸位,这……恐怕有些不太合适?"他倒是无所谓,只怕这些家伙回去后被老爹打断了腿。地痞们见他迟疑,愈发来劲,领头那人勾了李惟的脖子亲热道:"今个儿你不肯进来,便是不给哥哥们面子。一年孝期已满,正要好好放松,你又喜欢男人,嘿嘿……"嘿,还真是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啊。李惟强忍笑意,还是那句话:"好,李惟却之不恭。"
  众人满身招摇地走进青楼。老鸨扭着腰迎上来,小眼睛一转,将那些地痞少年当作狗仗人势的家奴,只向李惟道:"哎哟,好俊的公子!公子是头一回来吧?"李惟但笑不语,地痞领头一把推开老鸨,"把你们这模样好的全都叫来给我们李公子过目!"转身又幸灾乐祸对李惟道:"今天哥哥做东,李兄千万别客气,定要尽兴而归!"
  老鸨暗喜来了肥羊,将他们请入雅间,不一会儿便来了七八个小倌,上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那几个少年毕竟青嫩,只存了戏耍李惟的念头,没想到把自己也搭进去。小倌滑腻腻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一阵粉脂气飘过来只想叫人打喷嚏,顿时苦不堪言,面面相觑一番,丢下银子便逃。"李、李兄,你慢慢享用,哥哥们不和你争。"
  李惟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席间小倌也没遇上过这种事,忍俊不禁,纷纷向李惟靠来。李惟瞥一眼银子,心知渡夜资是足够了,但自己哪里消受得了那么多艳福,只随手指了个顺眼的留下,其余打发出去。
  那小倌替李惟倒了酒,嫩声嫩气道:"公子,喝酒。"李惟转了转酒杯,抬眼看他。小倌不过十七八岁,模样不算顶好,但胜在乖巧柔顺。李惟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小倌垂眼道:"小人名唤宝琴。"李惟哦了一声,"既然叫宝琴,不如弹一首听听?"小倌将脑袋埋得更低,"实在不巧,前几日鼓琴时弄伤了手指,今日不能献丑了。"
  李惟一眼瞥见他十个白生生的指尖,一点茧子都没有,哪里是弹琴的人。他心思一转,指了墙上一幅字画道:"这幅字写得好,九月初八,是在那日做的么?"宝琴抬头看了看字画的落款,"不错,九月初八那日,宝琴和同伴上山赏菊,回来做的画。"李惟却忽然啊呀一声,"是我看错了,上面明明提着九月初七。"
  宝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暗道这人怎么那么讨厌。李惟擒了他的下巴,抬高了笑道:"你既不会弹琴,也不识字,吹牛的本事倒是好厉害。"宝琴心下恼怒,急中生智,猛然起身一把将李惟往床上推去,"宝琴还有别的更厉害的本事,公子不愿试一试?"他只当李惟文弱书生,哪知触手极硬,根本推不动,反而被李惟抓了手臂压在身下,"宝琴说得对,春宵苦短,讨论琴棋书画什么的,实在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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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宝琴其人,在曲城青楼春风苑中算不上红牌。他被卖到楼中时年纪已经不小,身体长开了不便调/教,又大字不识一个,开始老鸨只叫他接些粗下客人。不想宝琴也有其过人之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精明狡猾,最会讨客人欢心。渐渐有了常客,生意好起来,倒也叫老鸨刮目相看。
  今日宝琴被李惟留下,心中已暗暗叫苦。那人模样的确长得好,一看便喝过不少墨水,这种公子哥儿,最爱附庸风雅。哪知还故意使坏,揭穿自己不会弹琴不识字。宝琴躺在李惟身下,干脆也不挣扎,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抬头去看他。
  这一看叫他愣了神。李惟含笑瞅着宝琴,眉目间尽是戏谑。宝琴错神片刻,暗中骂道真是不公平,长得那么俊还有钱,心情却总归好些,伺候一个美男子总比猥琐老头强。待李惟的吻落下来,宝琴更是脑中一片糨糊,快要不识东南西北。
  李惟只觉有趣,这小倌一脸听话,眼珠却转个不停,不知正如何腹诽自己。他并非没有尝过男子滋味,但回乡后还是头一遭,难免有些难耐。粗略做了润滑插/进去,宝琴哎哟一声,李惟一捅到底,将他狠狠钉在床上。他知青楼小倌自小调/教,不少有房中秘术,这小东西菊门倒没什么奇处,但胜在又热又紧,叫他连停顿都不舍得多一刻,飞快摆起腰来。
  宝琴浑身骨头都快要散了,他平素讨客人欢喜无非那么几招,在床上嘴一定要甜,那些淫词浪语,不要吝惜没脸没皮地嚷出来便是。宝琴第一次和李惟欢好,也不知他爱听什么,客官好棒哥哥插死我大爷要把我弄坏了……一并胡乱喊了出来。李惟听得又气又好笑,也不应他,只腰上用力,一下一下打桩子般又重又深,捅得宝琴仅有哼哼的余力。
  畅快完一回,李惟将宝琴身子翻了过来,热乎乎的阳/具在臀间拱来拱去。宝琴心道再来一次岂不要了小爷半条命?他转过脸来,可怜兮兮道:"公子,宝琴替您吹出来可好?"李惟暗笑他眼中哪有半分求意,手指抚弄着他两片嘴唇,"哦?你不会弹琴,倒好吹箫么?"话语未落,下面却是毫不留情地冲了进去。宝琴差点破口大骂,默默念了三十遍银子才勉强忍了,哼哼卿卿地抽泣起来。李惟知他假哭,愈发耍了功夫,直将宝琴弄得昏天暗地,脑中全无鬼主意只能呜咽着讨饶,才肯放过他。

  宝琴睁眼醒来时,李惟躺在身边还睡着。他咬牙半坐起身体,怒瞪李惟半晌,拿指尖戳了戳他赤/裸的胸膛,"不是读书人么,怎么那么厉害?小爷这次赔大了!"扭头瞥见桌上冷掉的酒菜,还有昨天地痞少年们留下的银子,宝琴不由大喜,赤足下了床跑到桌边,拿起银子掂了掂,放到唇边亲了好几口。
  背后突的传来笑声,宝琴连忙回头,见李惟正似笑非笑瞅着自己,恨恨将银子放下,乖乖走回床边,故作柔顺地去捏他的肩膀,"昨晚宝琴还伺候得公子满意么?"李惟笑一笑,起身道:"来,替我穿衣服。"宝琴拾了地上的衣裳替李惟穿上,一边暗中咂舌,这么好的料子,在曲城里只有江府的人才穿得起。
  朝阳斜斜照入房中,一时静默。李惟望着宝琴低眉顺目的小模样,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前几日自己入睡时的那个念头来。宝琴替他拍了拍领口,退后几步,自己也套上件衫子,正要酝酿着说下次再来,抬头却见李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公子,怎么了?"李惟却道:"你身契多少?我替你赎身可好?"
  宝琴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要替自己赎身?带回家做个男宠么?虽然从李惟的衣着气度来看家底定然不薄,从今往后只伺候他一人总好过留在春风苑继续接客,但是……宝琴不由咬唇,自己留在这里尚有自赎一日,若是进了深宅真不知以后会如何。李惟微微蹙眉,"你不愿意?"宝琴连忙摇头,拼命说服自己,难道还想过这种日子?楼里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好运,何况陪李惟睡觉其实舒服得紧……他红了脸低头道:"二十两。"
  李惟笑了笑,他昨日领了江府的赏钱,在赌房也小赚一笔,赎下宝琴总算够了。宝琴既已决定也不再扭捏,伺候李惟梳洗一番,便领着他去了老鸨那处。老鸨拉着宝琴的手竟很有些舍不得,一再对李惟道:"这孩子,我将来还想把春风苑传给他呢。"李惟好奇挑眉,老鸨振振有词:"宝琴算钱最麻利,从不出错,从不吃亏。公子往后若是厌了他的身子,不妨遣他去账房,定能把其他人都比下去。"李惟想起早上宝琴那副见钱眼开的模样,不由笑着点头附和。
  宝琴提一个小包袱,跟着李惟离开了春风苑。两人走在曲城大街上,李惟忽然指了路边一家点心摊,"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宝琴听话地坐下,如今身契捏在李惟手中,唤句主人也不过分,暗中却有点意外,有钱人家的公子也愿意吃这样的东西?宝琴呼呼地吸着面条,李惟在旁道:"我还没告诉你,我姓李,单名一个惟,木子李,竖心惟。"宝琴干脆道:"反正我不识字,该如何称呼公子?"李惟顿了顿,"我买你回家是娶作男妻,你若愿意,拜过堂后唤我一声夫君便可。"
  宝琴目瞪口呆,筷子都掉在桌上。时下世风开放,娶男妻并非罕事,但凡有点钱的都要养几个男宠妆点门面,但娶个小倌回家最多也是做妾。李惟好笑,替他重新拿了副筷子,宝琴的脑筋终于转过来,哦了一声。反正做妻做妾都是被他睡,横竖有什么区别。心里却还有些别扭,吃面速度都慢了许多,终于憋不住问道:"公子府上还有些谁?"李惟道:"我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位老师,算是长辈,再无旁人了。"宝琴点头,还真没有别人了,心中将信将疑,却见李惟几乎没怎么动筷,便挟了一只包子给他,"你怎么不吃?"
  李惟微微一笑,三两下吃了包子,"我家不在曲城,在曲南镇上,吃得差不多,我们走罢。"宝琴忙不迭站起身,"曲南镇?"暗自泛起嘀咕,原来是土财主啊。二人走到城门口,宝琴左右张望,"公子,我们怎么回去?"李惟笑得无辜,"自然是走回去。"
  欸——?宝琴跟在他身后,开始怀疑自己在哪里搞错了什么。走了一盏茶功夫,他已双腿发软,李惟汗也不出一滴,他才醒悟李惟根本不是书生。走了近半个时辰,来往轿子马车多么诱人,李惟却瞧也不瞧,他才醒悟李惟可能根本不是有钱人。直到入了曲南镇,走至李家猪肉铺子前,宝琴两眼翻白,指着李惟气得话也说不利索,"你、你就是那猪肉状元?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程度,应该不会被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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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宝琴正叫唤着,吱呀一声偏门开了。许先生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两人,"阿惟,这位是……"宝琴连忙噤声,不住打量着许先生。李惟拉了宝琴的手往家中走,"先生,进去再说罢。"又转头向宝琴道:"这位便是我和你提起过的老师。"
  三人站在庭内,李惟道:"先生,他叫宝琴,从曲城跟我回来,我打算和他成亲。"许先生愣了愣,细细看了宝琴半天,对李惟道:"时间不早,你先去开店罢。"李惟应声而去,许先生对着宝琴笑了笑,"宝琴,到我那坐一坐罢。"
  宝琴眼巴巴看着李惟甩手而去,心中又急又怕。李惟一夜不归,大早上却带了个人回来,自己穿得艳丽,举手投足间皆是脂粉味,是做什么的一目了然。那许先生不知是涵养太好,还是深藏不露的笑面虎,神色间竟然没有丝毫不豫。他常年教书育人,虽然笑得温和,自有一股威严。宝琴乖乖地跟在其后,一肚子乱七八糟的念头,莫非许先生其实是李惟的相好?但看年纪又不太像。
  许先生替二人倒了茶,见宝琴拘谨地站在一角,不由失笑叫他坐下。方才他观察宝琴,虽然他出身不好,眼神闪躲也不似个老实孩子,但偶尔露出天真的神情来却极讨人喜欢。李惟突然要娶个男妻自然叫他吃惊,但他相信李惟的决定,从不多加干涉。"宝琴,你认识阿惟多久了?"宝琴暗中翻了个白眼,"昨天刚认识。"他拿定主意,自己才不愿意嫁给卖猪肉的,就算是个状元,当上状元的不是骗子就是傻子。许先生不喜欢自己最好,来吧来吧,我宝琴一个小倌怎会配得上状元郎,快叫李惟打消了念头才好。
  许先生笑了笑,却道:"阿惟真是任性,也不管你愿不愿意。"宝琴一愣,这人怎么帮着自己说话?许先生继续道:"他从小没了母亲,父亲脾气又怪,成天逼他看书,叫他童年好生无趣。他是个聪明孩子,本来最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为了尽孝不得不废寝忘食地念书。别看他比你大一些,如果他有不懂事得罪你的地方,宝琴莫要怪他。"宝琴动了动嘴唇,想说其实许先生没必要把这些事告诉他,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许先生那么和气,叫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许先生深深看宝琴一眼,"你应该听说过阿惟的事。他留在京城那一年,的确无比风光,但他心里不快活,还是想回到曲南镇上。状元郎卖肉不光彩,断袖娶男妻易遭非议,阿惟并非不在乎这些,他只想把日子过得更好更踏实,比起旁人的看法岂不更重要?"宝琴低头不语,许先生柔声道:"你好好想一想罢,若实在不愿意便告诉我,阿惟绝不敢为难你。"
  宝琴独自坐在廊下,捡了根树枝随意在地上涂画。过了半晌,他拍拍手站了起来,一旦想明白,便不再烦恼,却忽然想去铺子里看看李惟做生意的样子。宝琴绕到前院,探头望见李惟正装了块腿肉放进一个胖妇人的篮子里,又赶紧缩了回来,不知李惟愿不愿让别人瞧见他。
  "偷偷摸摸做什么?"李惟送走客人,回头笑问宝琴,"替我倒杯水来。"宝琴努了努嘴依言照办,递了水盅给李惟,却道:"我同你成亲,但你要把身契还给我。"李惟笑起来,"你算盘倒打得好,成!你人都是我的了,我还要那薄纸片儿做什么?"宝琴大喜,李惟答应得太爽快,不由疑道:"你不怕我跑了?"李惟闻言大笑,"那也要你跑得成才行。"
  宝琴喜滋滋的,连李惟卖肉的样子都看得顺眼许多,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李惟笑看他一眼,"中午要吃什么?我来做。"宝琴愣了下,"我、我想吃排骨。"李惟拿刀面敲了敲猪背上顶好的两块肉,"好,我替你留着。"

  中午,李惟收摊后,下了一锅面,招呼许先生和宝琴在饭堂一起用膳。细滑顺溜的面条,碧油油的菜叶,最上面压着一块沉甸甸的排骨。酱汁浓郁鲜美,香葱焦脆诱人,一口咬在肉上,嫩滑多汁,吃得宝琴恨不能生出两条舌头。李惟伸手拭去他脸上油渍,"吃慢点,又没人抢,怎么和饿死鬼投胎一般?"宝琴捧着碗瞪他,含糊不清道:"走了那么多路,早饿死我啦。"李惟轻轻敲他脑袋,"不许边吃东西边说话。"许先生含笑看着二人,放下筷子道:"你们先慢些吃,我出门买点东西。"
  最后,宝琴吃了两块排骨,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李惟领他去了西厢,叫他收好行李,指了床榻道:"往后你便睡在此处,待会儿我寻床大点的被子来。"宝琴微微红了脸,两个人睡一床被子么?随即又怪自己明明青楼出身,还那么大惊小怪。李惟迈过门槛,指着对面东厢道:"那里本来是我爹的屋子,如今许先生住着。"他又带宝琴到了堂屋,"这里不常用,家里也没什么客人来往,只放着我父母的牌位,往后跟我每日来上柱香。"
  二人在府中转了一圈,又回到西厢,李惟抖开被子,"你要睡一会么?今天起身早,昨晚又睡得不好。"宝琴捏着床帘,低声道:"我昨夜……后还没洗过身子,怕弄脏你床。"李惟恍然道:"是我考虑不周,来,我教你生火烧水。"两人在柴房鼓捣了好久,李惟才教会宝琴生起炉子,又在院中打了井水,最后在屋里支起浴桶,抬了开水和凉水各两桶。李惟替宝琴寻出一套旧衣,搁在床头,"这是我从前的衣服,你大约穿着合适。屋子没炉子,水冷得快,你快些洗。"
  他关门离开,宝琴调匀水温,飞快除了衣物,瑟瑟发抖地跳入桶中。热水舒服,叫他一时懒得动作,眼角瞄到床榻,忽然想起李惟昨夜的样子,不由浮想联翩。一想到今夜要和李惟同床共枕,还不知该是怎样一副缠绵,宝琴仔仔细细将自己里外洗了干净,直到水半冷不热,才恋恋不舍地出来。
  宝琴穿了李惟的旧衣,除了袖子略有些长,果然很合身。他擦干头发拢在一边,一开门,却见李惟在院中劈柴,弓着背抡起斧子,手臂上的筋肉隔着衣衫都能看见。宝琴顿时有些喉咙发干,汗水从李惟额头滴落,竟叫他觉得比昨夜华服缓带的李惟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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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李惟瞧见宝琴出来,笑道:"洗完了?"他放下斧子,和宝琴一起把浴桶搬了出去。刚刚收拾完,便听见前院一阵动静,却是许先生回来了。
  许先生走到院中,微笑看向二人,手中捧着一大堆东西,用大红绸子包了起来。李惟一愣,"先生这是……"许先生道:"我让对街的张半仙算过了,今日宜嫁娶,置办了这些物什,你们今夜便把堂拜了罢。"李惟失笑,怎么许先生比当事二人还要着急,再看宝琴,面上淡淡一层羞赧,并没有勉强的神色。
  既然三人都无异议,便分头布置起来。许先生去门前窗上贴喜字,李惟将父母排位供放在大堂桌上,宝琴拿了双喜烛摆在西厢。待吉时将至,许先生在前门放了串炮仗,催促二人换上喜服,正式拜堂。
  宝琴摆弄着身上的红衣,再看看李惟,真不知许先生从哪儿弄来两套新郎服。他不是女子,自然没有盖头,李惟一手牵着他,一齐迈进了堂屋。许先生带笑站在一旁,充当喜娘,先拜屋外的天地,再拜桌上的高堂,最后夫妻对拜。李惟拉了宝琴,走到许先生跟前,跪了下去,"先生,请受学生一拜。"宝琴的心里也感激许先生,不但好言劝他跟了李惟,也花尽心思替他办一个像样的婚礼,这个头磕得心甘情愿。许先生连忙将二人扶起,嘴里喊着不敢当。李惟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大婚之日拜父亲,先生大可安然受之。"许先生微微红了眼眶,"你那么孝顺,只可惜你爹无福享受。"今天是李惟的好日子,他也不再多说,绽开笑颜,将一对新人送入了洞房。
  屋里的喜烛已经点起,照得一床红绸被面十分醒目。宝琴坐在床边,心扑通扑通乱跳,李惟端了两杯酒来,笑道:"跳去掀盖头,交杯酒还是要喝的。"两人坐得极近,手臂绕过手臂,李惟身上的温度似全要跑到宝琴脸上。他放下杯子,拼命拿手掌扇风,"先生买的什么酒?怎么喝了一小杯便上脸?"李惟也不揭穿他,微笑道:"时候不早,我们歇息罢。"
  宝琴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心中狂骂自己没出息,面上却没办法不别扭。他解了外衣,钻入被中,被洞冰凉,冷得他簌簌发抖,下一刻李惟温热的身子便靠了过来,叫他不由自主地凑近。李惟轻笑一声,"怎么冷成这样?"却从背后拥住了宝琴。宝琴按捺住期待和心慌,等了好久,李惟却没有丝毫动作,难道他说的歇息当真便是歇息?宝琴没来由有些失望,李惟昨天要了他好几回,他以为今夜就算不抵死缠绵,至少也会干柴烈火,心下失落,连肩膀都微微垮了下去。
  李惟的低笑从脑袋后传来,"你乱七八糟在想些什么?今天走了那么多路,又累了一整日,该早些休息才是。你既已是我的人了,还怕我喂不饱你?"宝琴脸上一烫,幸好黑暗中无人看见。什、什么状元?说起粗俗话来还真是个卖肉的!好像他欲求不满似的,混蛋!他暗自骂了李惟一通,心里却隐隐发甜,转过身来面朝着李惟,"你……"
  就算不欢好,今晚好歹也是洞房花烛夜,绝不能就这么糊涂睡了过去。宝琴想对李惟说些什么,但绞尽脑汁却想不出来。你要好好待我——不行,太过示弱,自己又不是女子。你不许欺负我——哎呀,更不像话了。你以后要听我的话——好像说反了……蜡烛已被吹熄,夜色中李惟双目微微泛着亮光,似乎正含笑等着自己的话。宝琴豁出去了,"你、你放心好了,这个家里有我,以后定能帮你赚到许多银子!"
  李惟哈哈大笑,亲上那张夸大话的嘴,流连纠缠许久,叹息道:"那再好不过,看来我是拾到宝贝了。"

  宝琴被李惟的动作吵醒,屋内没点灯,冬天清早天色昏暗,他睡得迷糊,还以为在春风苑中,抓了把李惟的袖子,"客官要回去了么?"李惟早起做开店准备,闻言哭笑不得,狠狠捏他的脸,"白眼狼,忘得精光。"宝琴呜了两声,却又睡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天已经大亮。宝琴一骨碌坐起,瞪大眼睛看着红艳艳的喜房许久,又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拥被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咯咯笑出声来。他嗅了嗅被子,有李惟身上的味道,满足地深吸一口,拿脸蹭了好几下。等他终于想起今天是婚后第一日,不该那么贪睡时,又是好一会儿之后。宝琴懒洋洋地爬床,打了个呵欠,去院中打水洗梳,冷得直打颤,却精神抖擞起来。对面许先生推开窗子,宝琴笑眯眯道:"先生早。"许先生忍笑,"已经不早啦。"
  没过多久,李惟关了铺子回来,弹着宝琴的额头道:"懒虫,明日起跟我一块开店。"宝琴自知理亏,乖乖哦了一声。三人用了午膳,许先生回房小憩,李惟本想带宝琴到镇上走走,不想却有客人来了。
  来者名叫朱大壮,人如其名,又壮又黑,胖脸上的两只眼睛快要找不到。他和李惟从小便认识,几乎算得上青梅竹马,直到李惟上京备考那几年才分开。朱大壮风风火火地闯进院子,指着宝琴便问:"这位便是你新娶的男妻?"李惟点头,"他叫宝琴,昨天刚过门。宝琴,这位朱大壮兄弟,是我的好友。"
宝琴憋笑许久,心道这名字这长相,难道是李惟的同行?面上却装起贤惠羞涩,淡淡朝朱大壮点头,"见过朱公子。"
  朱大壮看了宝琴半天,朝李惟叹道:"我反正看不出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不过既然你喜欢,想必也不会错。"宝琴暗暗称奇,看来李惟与朱大壮当真感情甚好。李惟奇道:"怎么才半天功夫,连你也知道了?"朱大壮道:"这曲南镇上下,盯着你的眼睛多了去了。何况你也未刻意隐瞒,又是炮仗又是喜字,先前便有几个浑小子说你看上了个……唉,总之如今镇上人人皆知你娶了个男妻。"
  他话说到一半,方觉不妥,宝琴也没感到不快,本就是实话实说嘛。李惟笑道:"难怪今天早上,买肉的人不看肉,都盯着我看。"朱大壮心道来买肉的本来就怀着看你的心思,不然李家铺子怎么生意好过别家?只是那些人现下不知该如何伤心欲绝了,幸好李惟断袖的名头早就在外,才不至叫人太过吃惊。李惟道:"你来寻我何事?我们坐下再谈。"他拉着朱大壮往堂屋走去,回头向宝琴道:"朱兄是熟客,你不必拘谨,回房坐一会罢。"
  宝琴应下,忽然想起昨日从春风苑带来的东西还未好好整理,李惟后来又翻找出不少旧衣给他,便回了西厢收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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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朱大壮来找李惟也没什么大事,二人在堂屋内随意聊天。这世上除了许先生,最了解李惟的人大概便是朱大壮了。李惟这家伙看着人模狗样,却是不得不在他爹跟前装出来的。小时候掏鸟蛋挖泥鳅的淘气事,他可从来没拉下过。再大些去了学馆,在同学背上写字涂鸦,把邻座二人的头发绑起来之类的缺德事,李惟俨然就是出坏主意让别人去实施的幕后真凶。故而他弃官位卖猪肉娶男妻,旁人看来惊世骇俗,于朱大壮却一点都不稀奇。
  李惟留朱大壮吃了晚饭。二人都曾在学馆上课,只是一个天一个地,朱大壮的书实在念得很糟糕。许先生拣些两人幼年的趣事讲给宝琴听,宝琴虽也说说笑笑,却似有些坐立不安。李惟凝目看他,"宝琴,你怎么了?"宝琴低头道:"嗯,有点不舒服。"
  朱大壮见状便告辞了,许先生催促李惟带宝琴回房休息,他来收拾碗筷。一入屋子,宝琴将门关得严严实实,转身叉腰怒目而视,"我昨天放在包袱里的八两银子呢?"这小子原来是装病,估摸着憋了一个下午。李惟好笑,有心戏弄他,凑近宝琴的耳畔道:"你就当作嫁妆罢,我收下了。"宝琴一口血梗在喉中,气歪了嘴,枉他精明一世,今日才知什么叫人财两空。怪不得李惟那么爽快就答应还他身契,银子都被藏了,他自然逃不了。"呸呸呸,见鬼的嫁妆!那是我私房银子,你凭什么收下啊!"李惟笑骂他一句财迷心窍,推推搡搡将他压倒在床上,"宝琴乖,我们来做你喜欢的事。"宝琴还在气头上,一把推开李惟,"你讹我银子,我才不让你碰我!"
  他随手乱挥,不想却啪的打在李惟脸上。二人一时愣住,李惟不免也动了气,"什么叫我讹你银子,你既已嫁我,吃穿开销均由我管,你要银子有何用!"宝琴不小心打了他一个耳光,又悔又怕,见李惟沉下脸色,本能地便想装哭。他哼卿了几声,想起往日拼命攒钱的辛苦劲,心头就像被剜去一大块肉,愈发悲从中来。李惟看他两眼一泡委屈,顿时软下心来,哄道:"傻子,我们既成亲,还分什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不是还要替我赚银子么,这家里的钱都是你的。"他收起宝琴的银子,的确存了治一治他贪财毛病的心思。宝琴抬起眼睛,"这可是你说的!"李惟哪里还真生他的气,低头贴住他的脸,"才成亲第二天,你便不让我碰了,要气死我啊。"
  床头吵架床尾和。宝琴被李惟抱着亲了几下,身子厮磨在一处,他毕竟欢场出身,身体立刻便软了下来。李惟除尽二人衣裳,就着烛火亮光,细细抚摸宝琴。大约是用过些药,宝琴身上没有丝毫体毛,光洁细滑,李惟笑道:"怎么光溜溜像只鸭蛋一样?"宝琴气呼呼道:"过个十天半月便长出来了。"他眸中七分薄怒三分羞赧,看得李惟心神一荡,伸手握了他的要害抚弄,唇舌则去讨好胸口乳/头。宝琴微微喘气,不安地扭起身体,李惟的笑声伴着湿音,"没人这般弄过你吧?"宝琴暗骂一句废话,他以色事人,哪会有人反过来伺候他,前戏多半潦草,甚至猴急的提枪便上。情潮一阵阵涌来,宝琴通红了脸,咬唇忍着呻吟。李惟心生怜爱,这小东西在青楼倒放得极开,怎么这会儿反而扭捏起来?他却不肯放过宝琴,伏□体轻轻含住挺立的性/器,手指绕到后面耐心开拓。宝琴没能坚持多久,扭动得愈发厉害,他于承欢一事上还算熟悉,发泄自己的欲望却尽显青涩,战栗着出在了李惟口中。
  李惟提起他的双腿,挺腰而入。宝琴晕晕乎乎,床板在摇,帐子在抖,巨浪一阵一阵地冲摆着自己,铺天盖地的红颜色,叫他分不清身处何地。李惟脸上的汗水滴在他的眼皮上,宝琴睁目,看见李惟遍布情/欲的脸,结实有力的手臂撑在他的两侧,胸口的汗珠顺着身体的弧度留至两人结合的地方,宝琴看得口干舌燥,心道自己当初怎么就以为这人是个文弱书生?李惟紧紧扣着宝琴的肩膀射了出来,激得宝琴跟着一阵哆嗦,蜷缩在李惟的臂膀间,喘息不止。
  二人亲吻抚摸,动情忘我,宝琴喃喃叫了声夫君,醒悟过来却羞恼不已,"我就是叫叫你,成亲后还没这般唤过。"李惟轻笑着嗅闻他的后颈,却拎起一条腿,欲再战一番。"你、你怎么又——"宝琴的惊呼被打断,"为夫明白了,你唤我夫君,定是又想要了。"宝琴气炸了肺,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可惜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听在李惟耳中,却与撒娇无二。

  "宝琴,起来了!宝琴,宝琴!"宝琴正梦到自己在银子堆中游泳,偏偏有人喋喋不休地叫唤,他不耐烦道:"走开,我拿不下了。"李惟无语,这是梦见什么了?坚持不懈地弄醒宝琴,终于让他睁开眼,"李惟?什么时辰了?"李惟道:"你昨日不是答应要和我一起开店么,快些起来。"宝琴瞄了瞄外面蒙蒙亮的天色,耍赖道:"不要,我不起来,你一个人去。"李惟却道:"不行!你再不起来,我就掀被子了!"
  总算把宝琴像挖土豆一般地从被窝中掏了出来,二人洗梳吃饭,匆匆开了铺子。店外竟有人已经候着,李惟歉然道:"何老大,久等了。"何老大摆摆手,从地上拖起半头猪,砰的搬到了李惟铺中。宝琴看得目瞪口呆,从中间一劈为二的半头猪,这何老大到底有多大气力啊。何老大也瞧见他,冲李惟笑了笑,"他便是你娘子?怎么这么早叫他起来?"宝琴被娘子一词默默恶心了一下,李惟道:"又不是女人,哪能那么娇气,让他也跟着我多学点。"何老大还有别的事,寒暄几句,便告辞走了。
  李惟寻出把尖刀握在手上,向宝琴道:"何老大是镇子外养猪的,我这里的肉都由他送来。"他蹲□子,叫宝琴向后退些,熟练地将猪身剖开,摆到了案板上。宝琴暗中吐舌,照李惟的吩咐打水来冲干净地上的猪血,铺子本来是李家院落,地上设了个倾度,污水没一会儿便流走了。
  角落里摆着许多刀具,李惟挑了顺手的,将肉一块块切开放好。前腿后腿,里脊五花,李惟向宝琴一一解释,宝琴却不停打呵欠。其实也不能怪他,原先在青楼,哪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李惟瞪他道:"待会儿客人来了,可不许这般没精打采。"宝琴恹恹地应下,李惟忽然道:"不然你来收钱?这下总能精神了。"宝琴恍然啊了一声,用力捶着李惟,"你赔我银子海!赔我银子!"李惟一头雾水,哪里知道宝琴说的是梦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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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太阳渐渐升起来,客人也陆续上门了。
  李惟和宝琴站在铺面后,一个切肉,一个收钱。李惟边招呼生意,边向宝琴介绍乡亲。什么庄府的厨娘,药材铺的吴妈,隔壁街菜摊的二媳妇……宝琴笑得乖巧,一一打了招呼,面对各式问题也游刃有余:"我叫宝琴,过了年就十七了。跟着自家人做生意,不辛苦。"李惟偷闲笑看他一眼,"那些妇人倒很喜欢你。"宝琴微讶道:"镇上的乡亲都很好哇,我原来还以为他们瞧不起我,没有好脸色哩。"李惟心说妇道人家怎会好意思把那些心思挂在脸上,今日来买肉的人,虽然未必怀有恶意,大半还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但宝琴生得讨喜可爱,嘴巴又会说话,倒叫她们都满意而归。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宝琴笑得愈发甜,他对卖肉渐渐熟悉起来,话也跟着多了。一位大娘拎着篮子踱到李家铺子前,"李老板,今天的肉新鲜么?"宝琴抢着笑道:"新鲜!大早上刚来的,还热乎着呢。您瞧瞧,肉红脂白,捏上去可紧实了。"大娘伸手捏了捏肉,笑道:"李家新媳妇么?真会做生意!"宝琴被人夸了,兴致更高,"大娘,天气那么冷,买点肉回去剁碎了包饺子罢,热腾腾的吃了叫人浑身发暖。"大娘笑起来,点头爽快道:"好!李老板,给我秤一点腿肉,回去包饺子吃!"李惟动作麻利地割肉过秤,"王大娘,总共十钱,要替您剁好吗?"王大娘道一声成,掏了铜钱递给宝琴,止不住夸道:"小哥嘴那么甜,李老板真是好福气。"
  送走王大娘,宝琴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喜滋滋地扭着屁股撞了下李惟,"听见没?好福气啊。"李惟心中也高兴,若不是手上油恨不能捏两把宝琴脸上的肉,"是是,咱家宝琴招财又旺夫,为夫真是三生有幸。"两人笑骂几句,又做了几笔生意,时候不早,便收拾东西关了铺面。
  中午吃得简单,昨日朱大壮留下来用膳,还有不少剩菜。许先生笑眯眯道:"宝琴,身子好点了么?"欸?宝琴愣了愣,才想起昨天自己兴师问罪前撒的谎,连忙道:"没事没事,就是吃多了胀气。"李惟伸手去摸他的肚皮,"小猪。"许先生笑得意味深长,"哦,以后吃完了要多动动。"宝琴嗯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对,难不成他和李惟在房里动静太大吵着许先生了?抬眼去瞄李惟,却见罪魁祸首一脸幸灾乐祸,气得宝琴在桌底下狠狠踩了他两脚。
  饭毕,李惟拖着宝琴一起去厨房刷了碗,宝琴擦干了手道:"累死我了,站了一个上午,腿都软了。"李惟在庭院中摆了一张凳子,"坐罢。"宝琴疑惑道:"坐这里吹冷风做什么?"李惟道:"还有好几天的衣服要洗。"宝琴顿时垮了脸,"敢情我和你成亲,是给你做佣人来着?"李惟忍笑,宝琴说的也差不远,他本来寻思进城买个家仆,结果银子用来替宝琴赎身,自然没有盈余再买人了。宝琴气得跺脚,"不对不对!比佣人还不如!佣人还不用陪睡,佣人每月有俸钱拿!"嘿,最后一句才是重点罢。李惟凑上前去,"陪睡?我昨晚把你伺候得那么舒服,你怎么不给我银子?"宝琴红了脸,骂道:"你、你忒不要脸!"
  这两人成亲才没几日,每天都要吵上一架。宝琴甩甩手,哼了一声,"我才不洗衣裳!水那么冷,手指都要冻僵了!"李惟无法,调/教娘子任重而道远,不能急于求成。他这般安慰自己,叹了口气,浑然不觉已经妥协,"祖宗,我来洗,成了不?"宝琴眉开眼笑,"夫君,你最好了!你洗衣服,我替你捶背。"李惟哭笑不得,"去,谁要你捶背!再搬个凳子来,拣白菜叶子。"
  宝琴颠颠地跑去搬了个板凳坐在李惟身边,虽然同样是干活,但拣菜不用浸冷水,比洗衣服要好受许多。李惟怕脏水溅到菜叶里,和宝琴背靠着背,倒便宜了那小子把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两人各忙各手上的事,一边说着闲话,宝琴奇道:"我看你家好歹也算书香门第,你做家事那么熟练,难道从小家中便没有仆从?"李惟道:"本来家中有个老仆,我也不会做这些事。但上京备考那几年,我独自住在异乡,生活又拮据,便不得不学着事事亲为了。回到镇上后,我看老仆年纪实在太大,也不好意思被一个老人家伺候,便给了笔银子打发他走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当年辛苦,只有自己能体会。宝琴听了也不做声,若有所思,李惟瞧不见他的表情,只笑问:"怎么,心疼得掉眼泪了?"宝琴呸了一句,"还从来没人心疼我呢。"李惟不由笑道:"谁说的?我便心疼得紧。"宝琴立刻热了脸,一不自在,背也离了李惟,"心疼我还叫我干活。"李惟却道:"两人一起干活有什么不好?富贵之余混吃等死,整日无所事事,却未必心里快活。"
  宝琴一时不语,目光飘到空荡荡的堂屋里。李惟双亲的牌位摆放在里面,他每日也跟着敬香磕头,宝琴忽然道:"你说,若是你爹娘还在,会同意我们成亲么?"李惟想了想,"我娘去得早,都快不记得她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同意。我爹——"他苦笑了一下,"他还不知我是个断袖,若是知道了,定要打断我的腿。"宝琴吓一跳,"这么凶?"李惟叹道:"我爹最是迂腐,一心只扑在圣贤书上,看我千百个不顺眼,只有许先生的话才听得进去。"
宝琴缩了下脖子,口中喃喃道:"公公在上,都是李惟强娶民男,迫我作妻作奴。冤有头债有主,您可千万别来寻我。"
  李惟在一盆清水中洗干净手,略略擦干,猛然伸进了宝琴的脖子里。宝琴啊的尖叫:"公公,饶我小命!"待回身看见李惟捧着肚子大笑,不由气得发疯,抡起一棵白菜,满院子追着李惟打。李惟东躲西闪,见闹得差不多了,故意奔进西厢。宝琴紧追而入,却被躲在门后的李惟一把抱住,再顺手扔了他手上白菜,一脚踹上了门,拥着宝琴滚到了床上。
  宝琴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气还是羞,一双眸子瞪着李惟,恶狠狠道:"外面活还没干完!"李惟一面亲他,一面解开衣衫,"先干你,再干活。"宝琴推着他的脑袋,声音却低了许多,"待会儿又要被许先生笑话了……"李惟伸手拉下帐子,"许先生面皮薄,不会来说我们的。"
  许先生出了房门,看着院子里两个孤零零的板凳,西厢门口一颗剥了一半的白菜,屋里隐隐传来的声音,情到浓处怎么也抑制不住。许先生老脸发红,快步走入堂屋。他坐在蒲团上,摸了摸李秀才的牌位,缓缓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若是还留在家中,别怪他们。宝琴是个好孩子,日子一长,你定会喜欢的。"他目光又转到一旁并立的李惟母亲的牌位上,淡淡笑了一下,"是我糊涂。如今你已与夫人团聚,怎还会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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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数日下来,曲南镇的百姓个个都来李家铺子跟前转了一圈,明里暗里地瞧宝琴。来买肉的自不必说,不买肉的可以装路人,顽童们在门前路上奔来跑去,嬉笑唱闹。李惟倒不在意,只怕宝琴受不了,谁想那小子满面红光,招呼起客人来愈发精神。
  宝琴捧着钱罐子笑得合不拢嘴,迭声问道:"李惟李惟,从前我不在的时候,生意也这么好么?"李惟暗笑快要过年,生意总比平常要好许多,嘴上却道:"不曾,都是你来了以后才那么热闹。"宝琴哼着小曲,哐当哐当地摇着钱罐,只觉比春风苑最有本事的琴师弹的曲子还要好听。许先生从房中唤二人:"阿惟,宝琴,你们来一下。"
  两人略略装得正经一些,入了东厢,"先生,何事?"许先生在案头铺满了红纸春联,笑道:"镇上不少人家央我替他们写春联,你们瞧瞧哪一副最好,贴在自家门上。"李惟凑近细细看了,指了一对道:"先生写的都极好,便这一副罢。天地和顺家添财,平安如意人多福,横批唤作四季平安。话俗理却真,看了便心中觉得和乐。"许先生点点头,又问宝琴:"宝琴以为如何?"宝琴摸了摸脑袋,"听李惟说得不错,我不识字,也看不懂。"许先生微讶,"这样啊,等开春学馆复学,宝琴可要一起来?"宝琴迟疑道:"和那些毛头小子一起识字,岂不叫人笑话?"许先生看一眼李惟,笑道:"你说的也有理,不如便叫阿惟教你罢。"
  李惟拿了春联去贴在前门上,宝琴跟在他身后,"喂,识字难不难?我怕年纪大了记不住。"李惟笑看他一眼,"你哪里年纪大了?再者,有为夫教你,定有法子保你记得住。"宝琴怎么看都觉得李惟笑得下流,瞪着他道:"哼,我不学了!不识字怎么了?我不也好好活到现在。"李惟夸张地叹了口气,故作惋惜道:"本来等你认字了,我还想把家里的账本交与你管——""夫君!"宝琴站得笔挺扯住他的袖子,"我们这就回房认字罢。"
  二人从前门回来,走到中庭的时候,李惟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我差点忘了这事!明日我一早要去曲城。"宝琴奇道:"去曲城做什么?铺子怎么办?"李惟道:"明日曲城有个早集,是今年的最后一回,我去买些年货回来。"宝琴听得眼睛发亮,"早集上都卖什么?"他虽然住在曲城多年,走出春风苑却屈指可数,自然一脸向往。李惟摸摸他的脸,笑道:"因是年前最后一趟,也是最热闹的,四面八方的商贩都会赶至曲城,卖的东西可多了。"宝琴眼巴巴地望着李惟,揪着他的袖子不说话,李惟不由笑道:"好,我带你一起去。"
  宝琴顿时绽开笑颜,趁着许先生在房里,踮脚亲了亲李惟,忽然却想起一事,"那铺子呢?明日关门?"李惟点头,"只好如此了。"宝琴渐渐黯淡了神色,松开了李惟的袖子,"你一个人去罢,我来看店。"李惟一愣,"宝琴?你不想去了?"宝琴一脸可惜,却认真道:"你去买东西是正经事,我跟着去却是凑热闹,还要多花一人的钱。腊月里没剩几天,等过年了便要关店休息。难得最近生意好,更该多赚些,可不能随便关门。"
  李惟轻轻抱住宝琴的身子,"你这般着想,叫我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但我去城里,哪有叫你一人孤零零看店的事?"宝琴勉强笑了笑,"我又不是大闺女,一个人看店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明天得早些起,你出门前替我把肉斩开,我没这个力气。还有,猪身上的花样实在不少,我还搞不太清,你快些教会我。别明日你不在,叫人家笑话我。"他说着说着,不知怎么也觉得委屈,把脸埋在了李惟的怀里。
  李惟一把扛起宝琴,走进屋子。宝琴被他放在床上,睁眼瞪他,"你做什么?"李惟扯开帐子钻了进来,"教你。"宝琴红着脸,自己像只粽子般三两下被剥了干净,"你、你怎么教的?"李惟笑起来,亲了亲他的鼻子,"这里没有真的猪,只好拿你这只小猪凑合一下。"他凑到宝琴的颊边,吻了几下,"这里是猪颊肉,做凉菜最好吃。"而后轻轻含住隐藏在发间的耳垂,"猪耳朵,用来做下酒菜再好不过。"
  宝琴被他吸得浑身没力,湿着眼睛看李惟,"我、我不是小猪,你别再……"嘴巴却被堵住,李惟的舌头伸了进来,牙齿轻轻咬了下他的舌尖,含糊不清地笑道:"凉拌猪舌头,嚼起来脆生生。"李惟笑着抬起头,"接下来的才更重要,宝琴定要牢牢记住了。"他的手指缓缓下滑,停在胸前两点之上,手掌覆住双肋皮肤,细细摩挲,"这里便是五花肉,一层瘦一层肥,你昨晚不也吃了好几块?"宝琴咬唇忍住呻吟,气哼哼地闭上眼睛。李惟伏下脸舔了舔他的肚脐,引来一阵惊喘,"肚子上的肉不好吃,又松又肥,不过也有人买回去熬油。"他提起宝琴的两条腿架在肩上,侧脸咬了咬大腿内侧的嫩肉,轻笑道:"这里全是精肉,炒肉丝肉丁最合适。再往下便是蹄膀了,后腿要比前腿好吃,你可别忘了。"
  宝琴两条腿被李惟抓在手里,腿间羞答答站起来的东西早就一览无余。李惟却故意不理,兀自将宝琴翻过身来,嘴唇贴上他的后颈,"猪脖肉肥瘦不分,算不得好吃,可以用来剁馅。"湿漉漉的吻痕一路笔直向下,停在宝琴微微凸出的脊梁骨上,"此处是里脊肉,全身最嫩的地方。连着骨头做排骨,单单取肉片炒了也很好吃,卖得最贵。"他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用力啄了下宝琴的骨头,"这只小猪怎么那么瘦,身上一共就没几两肉。"宝琴又气又羞,奈何李惟往下握了他的腰,轻轻啃了下臀上的肉,"臀尖肉也是好肉,炸啊炒啊,怎么吃都不错。"
  李惟终于放下宝琴,微微喘着气看他。宝琴抬起脚掌顶了顶他裤裆里的硬物,"这是什么?猪鞭么?怎么从来不曾卖过?"李惟捉了他的脚,放在那处隔着裤子玩弄,"养猪的地方一般只有一两头种猪,小公猪生下来不久便要阉了的。"宝琴脚底怕痒,拼命往后逃,却脸上一红,"裤子湿了。"李惟低笑着去解裤头,宝琴忽然想起从前在青楼,自己赤身裸体丑态毕露,客人衣冠楚楚裤子只褪一半。本来习惯多年也不觉得什么,如今见李惟也这般却突如其来的难受。"怎么了?"李惟见他神色不对,不由担忧问道。宝琴没使什么力气地踢他一脚,"把衣服都脱了。"这种恶霸欺凌良家妇女的话叫宝琴扭扭捏捏地说出来,李惟实在忍俊不禁。他自然遵命,两个赤条条的身子搂在一处,李惟笑道:"方才为夫教你的,你在为夫身上复习一遍罢。"
  心猿意马,错漏百出,自然要受到夫君的惩罚。恍惚间宝琴记起有一道菜叫烤乳猪,他也只听旁人提过,粉嫩嫩的小猪整条烤了端上桌来。他现下想起,顿觉自己与那猪无异,一口一口被李惟从头至尾吃得连渣也不剩。
  李惟轻轻摸着宝琴累极熟睡的脸,翻身下床穿了衣服。他细心掖好被子,小声关了门,却从偏门出了李家。朱府便在对街,李惟要去寻朱大壮,明早是否有空替自己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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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东方微亮,宝琴又被当作土豆从被窝中挖了出来。他迷迷糊糊地跟着李惟穿衣漱口,直到双手触了冷水,脑袋才渐渐清醒过来。"今天你要去城里吧?路上小心。"李惟但笑不语,披上外衣,又裹了件在宝琴身上,拉他一起出了偏门。
  宝琴奇道:"我要留在店里,你——"走到前头一看,朱大壮站在铺子里招呼着何老大,一齐向二人转过头来。何老大道:"李老板要带着宝琴进城么?好好玩一玩。"朱大壮也笑道:"李兄放心,这里有我呢。"李惟谢过二人,握了宝琴的手向前走去。宝琴偷偷弯了好久嘴角,最后还是忍不住笑道:"好你个李惟,竟然骗我!"
  两人各自掰了块干饼在手上,一面吃一面往曲城走。路上赶集的人很多,相熟的便停下来和李惟宝琴打招呼,寒暄几句,也不打扰他们。宝琴一路问个不停,这人是谁,那人卖的是什么?李惟一一说了,时不时从水袋中倒些水给宝琴喝。冬日的清晨还是很冷,宝琴吃完饼搓着双手,呵出一大口白气。李惟将他两只手轮流捂热了,宝琴乖乖拢在袖中,活像一个小老头。他两只耳朵冻得发红,李惟暗道不知待会儿能否看到北地的帽子,若有便替宝琴买一顶。
  到了曲城,一入南门,便瞧见整整一条长街上摆满了摊子,人头攒动,不知要绵延出几里。宝琴兴奋坏了,却被李惟牢牢抓了只手在掌中,"你别乱跑,这么多人,走散了可麻烦。"宝琴胡乱点头,"李惟李惟,我们要买些什么?"李惟道:"大米油盐,过年用的东西,再给你做几身衣裳。"李家向来勤俭,又没什么走动的亲戚,吃的蔬菜瓜果大多平时拿肉和乡亲交换,今天来赶集,正是趁东西卖得便宜。李惟微微一笑,"要买的不多,我们慢慢逛,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两人沿街走着,很快买好了东西。宝琴虽然对许多物什感到新奇,但不是嫌太贵就是嫌用不着。李惟带着他走进一家裁缝铺,买布量身,叫师傅做好了再送到镇上。宝琴这些日子穿李惟的旧衣,总归有些不合身,人又瘦小畏寒,李惟便让师傅棉絮塞得厚些,多做两层夹衣。出了裁缝铺,迎面是个卖笔墨的摊子,李惟眼睛一亮,走到跟前端起一方砚台细细地看。宝琴在旁微笑,读书人便是改卖猪肉,也还是喜欢这种东西。李惟果然爱不释手,和摊主讨价还价一番,回头笑对宝琴道:"这个回去送给先生,他一定喜欢。"宝琴笑道:"我还当是你自己一眼相中。"李惟指了笔架上挂着的一排笔,"你随便挑一支。"宝琴觉得奇怪,略看几眼,随手拿下一支中毫递与李惟,"怎么叫我挑,我又不懂好坏。"李惟伸手付钱,却笑道:"你不是开始学写字了么?"
  临近中午,街上的摊子渐渐撤去,早集差不多要结束了。二人在路边随意吃了点东西,便准备回曲南镇。路经一家小店,宝琴忽然顿住脚步,甩开李惟的手兴冲冲跑了进去。"小哥,买糖么?"伙计连忙上前招呼。宝琴故作挑剔道:"你这糖好不好吃,我试过了再说。"他抓起两块糖,飞快跑了出来,一人一块,塞在了自己和李惟的嘴里。宝琴鼓着腮帮,笑得弯起眼睛,"这家的糖可好吃了,以前好不容易才吃过几回,给你也尝尝。"李惟看了铺子几眼,"你既然喜欢,不如买点回去?"宝琴却摇头,"别,他们家卖得极贵,一斤糖要三十个铜钱,简直和抢钱一样。"李惟默默道,可不是,卖得比猪肉还贵。他笑着摸了摸宝琴的脑袋,却迈腿走进了铺子,片刻后抱着一个纸袋出来。宝琴有些欢喜又有些生气,瞪着眼睛看他,李惟把纸袋往他手上一送,"既然那么贵,只买半斤好了。"
  回去的路还是早上那条。宝琴拉着李惟的手,走在他的身边。风刮在脸上还是很冷,但走得快身体却发热,掌心甚至微微出了汗。他想起不过十多天前,他跟着李惟走这条路,愈走愈心惊,愈走愈生气,如今却大不一样,不知是否因为口中残留的味道,连心里也一阵一阵发甜。宝琴抬起眼睛去瞧李惟,却撞上李惟含笑投来的目光,"怎么不吃糖了?"宝琴笑道:"好贵,不舍得,一天只许吃一块。"李惟将他的手握得紧了几分,心道那你怎么舍得往我嘴里也塞一块,叹道:"小财迷,真是掉进钱眼里了。"宝琴白他一眼,"你和我又不一样,今天赚来的银子明日转眼便能花了,我却要好好攒着。"李惟笑起来,"你攒那么多钱做什么?"宝琴脱口道:"赎身啊。"
  李惟一时说不出话。宝琴复又道:"从前待在青楼里,见多了各种痴心妄想的傻子。本来钱就不多,妈妈抠得要死,客人的赏钱也很少,偏还不收好,只盼着有朝一日被富贵大爷看中,从此跃上枝头过好日子。"李惟笑了下,"你倒和他们不同,跟着富贵大爷有什么不好?"宝琴道:"富贵大爷虽然没什么不好,却比不上自己赎身,脱了奴籍过自己的日子。"李惟心中微动,他虽从不曾看低宝琴,却也没想过他竟有这样的志气。他与宝琴,无论是出身还是境遇都大不相同,但都宁愿吃苦换一生自在,富贵也罢,清贫也好,却偏偏不愿留在那种污浊之地。李惟漫起一股暖意,或许让宝琴换作自己,在那个时候也会做出这般决定罢。宝琴不知他心里所思,只笑着总结道:"所以他们还是太笨不会打算盘,先苦后甜谁都懂,只没人肯忍那么久。"
  李惟微笑道:"还是咱家宝琴最聪明。"宝琴一脸得意,口上却不饶人,"我不也差点着了你的道,幸好你肯将身契还给我。"李惟轻笑,"这么说来,如今你也算过上自己的日子,确是心甘情愿跟着我了?"宝琴脸上一红,恨声道:"呸,你扣了我的银子,叫我怎么走啊!"李惟重重叹口气,"现下你不用筹赎身钱了,还这么小气做什么?"宝琴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多年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改?我替你勤俭持家,难道不好?"李惟自是笑着说好,二人时不时拌几句嘴,说几个笑话,曲南镇便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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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转眼便到了腊月三十。镇上的店铺大多都关门了,李家也不例外,昨天给了何老大一笔赏银,要到年后再见。
  难得不用早起,李惟和宝琴夜里折腾得迟了,第二日醒时天已大亮。被窝里温暖至极,厚帐遮去外头的光亮,身边紧挨着另一个火热的身体,两人谁也不愿起来,腻腻歪歪地说上一阵话,亲亲抱抱厮磨许久才出了屋子。
  外面太阳正好,许先生在院子里晒书,见二人出来,不由抬头微笑。宝琴有些发窘,躲在廊柱后不说话,李惟却不害臊,笑道:"先生,晒书呢?"许先生搬了把椅子在廊下,背晒着太阳,手中捧一册书,甚是惬意。他指了指院子里铺得满地的书,"过年了,让它们也出来晒一晒。"宝琴探头道:"先生要我们帮忙么?"许先生笑道:"不用,倒是你们快些去用膳。"
  下午,李惟和宝琴各拎一桶水,拿着抹布拖把算作一年最后的洒扫。许先生在旁看得有趣,这两人便跟学堂中的半大小儿似的,正经事做到一半,偏要去惹对方,换来好一阵嗔骂或报复,却受用得很。李惟从小便是那种性子,他在老爹面前装得一本正经,许先生不动声色,倒将他的捣蛋坏事全都看在眼里。李秀才死后,李惟在世上再无亲人,还闹出惊天波澜独自回乡,他愿行孝道将许先生接至家中,许先生又何尝不暗自担忧想陪在他的左右?如今,他身边有了宝琴,也没了旁人约束,儿时的调皮无赖劲便慢慢重现出来。许先生看着李惟长大,心道这孩子还是这般最好。他欣慰地叹了口气,那厢小两口却又打闹起来,还特地压低了声音不想吵着他,许先生只捧着一副老心肝生怕他们把拖把上的水溅到院子里的书上。
  冬日的白天毕竟短,李惟宝琴帮着许先生收起书,三人聚在饭堂开始用晚饭。家里只有李惟会做饭,宝琴最多打个下手,因是年夜饭,故而格外丰盛。李惟揭了一坛陈酿的封,许先生是读书人不胜酒力,只摆一小盅在桌上做个意思。宝琴豪言千杯不醉,李惟笑嘻嘻泼他冷水,"今晚还要守夜,你可千万别呼呼大睡了。"
  晚膳吃得差不多,李惟起身道:"我们去铺子前放炮仗罢。"炮仗是前几日在曲城早集上买的,宝琴奇道:"不等到子时,现在便放?"外面只有零零星星的爆竹声,李惟道:"和别人挤在一起,还哪里听得见自家的声响?"三人拿着东西到了门外,宝琴跃跃欲试,"我来点!"许先生笑看他一眼,"新年里的新人,的确该由宝琴点。"李惟在竹竿上挂了炮仗,宝琴拿着火引凑上引线,一猫腰蹿回李惟身边。李惟一手揽住他,一手高高举起竹竿,炮仗声噼噼啪啪响起好不热闹,引得街坊邻居都出门来笑看。
  再长的炮仗也要放完,宝琴满脸惋惜,不住埋怨李惟:"你怎么不多买几串?"李惟笑道:"那么贪心做什么?岁岁有今朝,每年放一串,岂不更好?"宝琴瞪他一眼,"就你会说话!"却一扭头咧开嘴角,拉着许先生一起回去喝热汤。饭堂紧挨着厨房,很是窄小,却借灶台的热度,一屋子暖洋洋的空气。李惟替许先生泡一壶好茶,又搬来炉子小锅与宝琴一起煮酒。酒香弥漫,单是嗅闻便要沉醉。宝琴笑眯眯道:"离子时还久,我们每人说一个故事,也好打发时间。"
  其余二人欣然同意。长者为先,便由许先生开了头。许先生读书万卷,野史杂谈民间传奇,自是信手拈来,妙语连珠。宝琴听得一愣一愣,缠着他说了好几个,末了还耍赖道:"先生说的不算!先生的故事都是书上看来的,算不得。"许先生好笑,"那宝琴要听什么?"李惟却在旁笑着接口道:"先生便说说,当初怎会想留在曲南镇当教书先生?"许先生笑了笑,才缓缓道:"这些旧事,你们不提,我都快忘了。我少小离家,游历四方,有一年到了曲南镇,身边不巧没了盘缠,你爹的学馆招先生,解了我燃眉之急。那时你母亲刚过世,你爹一个人带孩子教书,应接不暇,我课余常去帮他,一来二往便相熟起来。后来你慢慢长大,我年纪渐长也厌倦了四海漂泊。故乡的亲人相继去世,天下那么大,何处不为家,所幸便留在了此地。"数十年的岁月,被他几句话轻飘飘地一笔带过,宝琴隐隐觉得心酸,却又不知为何。
  许先生微微一笑,看向李惟,"该轮到阿惟了。"宝琴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未等李惟开口便抢先道:"我要听你和太子的事!你在京城真的轻薄太子了?"他大咧咧问得直接,许先生好奇之余不免觉得尴尬,李惟却浑不在意,弹了宝琴一记额头,"去你的,这话叫别人听见了,说不定要抓你去砍头!我在京备考那几年里,偶然间结识太子殿下,当时他隐瞒身份,我只当他贵族子弟,也不曾多想。我们二人脾气相投,志趣相近,倒一见如故,十分要好。后来我考上状元,在殿上见到他,才知他身份。他诚心向我道歉,我也不愿责怪,此时父亲过世,我服丧不能入朝,便在太子东宫做个闲散食客。直到我厌倦京城官场,回到镇上,自然与他再无瓜葛。"宝琴狐疑地盯着李惟,"这么简单?你当真不喜欢太子?"李惟笑道:"惺惺相惜或许有,情爱之事却绝对无。怎么,宝琴吃醋了?"宝琴呸的吐出一嘴瓜子壳,他心知李惟的事必有内幕,许先生也只说了他想说的,他们一个狡猾无懈,一个风清云淡,叫他也无法再追问下去。李惟掐了掐他塞满瓜子仁的脸颊,"好了,该你说了。"
  宝琴转了转眼珠,笑道:"李惟,你在朝中可认识曲城第一富江府的公子?"李惟点点头,他与江老爷既然相识,江公子在京中做官,也算得上点头之交。许先生才学闻名一方,江老爷曾经将儿子送至学馆一段日子,他自然也识得江公子。宝琴便接着道:"那你可见过江公子的夫人、江府的少奶奶?"李惟苦笑,"朝官的妻子我怎么可能轻易见到?不过我听闻江公子的夫人是个绝世美人,但凡过目之人必定赞不绝口。"宝琴捂嘴笑起来,"我却见过江少奶奶,不但见过,他从前便住在春风苑我隔壁的屋子,名字唤作玉竹。"李惟吃了一惊,连许先生也面露奇色,"江公子的夫人,竟是春风苑出身?"宝琴点点头,"玉竹生得极美,走起路来像是一阵柔风,扮作女子没有丝毫破绽。江公子对他一片痴心,却深知江老爷决不肯让他娶玉竹,二人便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替他捏造了一个落难小姐的身份。玉竹嫁入江家已有两年,只怕江老爷至今还不知道他那美若天仙的儿媳妇,其实是个男人。"许先生长长一叹,"可怜痴心,又可笑荒唐。"李惟亦是摇头,"扮女人难道还能扮一辈子?玉竹生不出孩子,不论他究竟是男是女,江老爷也定会叫儿子另娶新人。"
  三个人的故事都说完,李惟推了一杯酒到宝琴面前,"就数你最坏,压根没提自己,罚酒!"宝琴撇嘴,"我自己的事无趣得紧,又有什么好说的。"他出身青楼,背后必有凄苦,李惟和许先生谁也不忍在除夕之夜问他。宝琴笑着喝了酒,三人再扯些别的事说,子时便悄然到了。
  外头的爆竹声震天动地,根本吵不醒宝琴。李惟抱起他,向许先生道:"我怕宝琴着凉,先带他回房了。"许先生点点头,"我也回去了。"
  李惟把宝琴放在床上,捏住他的鼻子,等着他渐渐憋红了脸突然张嘴长出一口气。他笑起来,俯身亲了亲宝琴的脸,"睡得像小猪一样,还说什么千杯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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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过年后,学馆复学,许先生便要住回学馆。李惟和宝琴挽留不下,只好趁空将学馆好好打扫一番,帮许先生搬行李回去。
  家里便只剩下两个人,空荡荡的有点冷清。二人开始还不习惯,日子久了倒也察觉出两个人的好处来。他们青春年少,又值新婚燕尔,笑骂打闹,喜怒嗔乐,无时不刻地透出甜蜜。宝琴在欢场淫浸许久,伺候别人为重,享情爱欢乐为轻。但自从跟了李惟,便像长僵了的花骨朵重新绽放,媚俗之气渐渐淡去,却自有一种朝气蓬勃的艳色显现出来。李惟爱极他帐中的模样,明明极易动情眼底却含一分羞怒,反应热情诚实还偏偏爱耍心眼。宝琴哪里知道自己撒娇装哭,叫李惟牙痒心也痒,只想把他欺负得更彻底。自许先生搬离李家,两人情事愈发肆无忌惮,除了堂屋里宝琴怕公公盯着看,旁处都已叫他们试过了。

  依着约定,李惟当起了宝琴的教书先生。两人并排坐在东厢书桌后,宝琴研墨,李惟提笔,落在纸上写了宝琴二字。宝琴凑过头道:"原来我的名字这般写。"李惟微笑,又在旁写了自己的名字。宝琴看他一眼,心有灵犀般,笑嘻嘻念了出来。李惟点点头,却又写下二字,指给宝琴看,"这两字念作尚心,是我的字。"宝琴啧啧称奇,"尚心?谁替你取的字,你爹么?"李惟不置可否,"待你及冠,我来替你取字。"宝琴摆摆手,"我要这么多名字做什么?尚心尚心,嘿,看着笔画倒少许多。"
  李惟哭笑不得,心道这懒小子,名字果然还是取得复杂了,要叫作阿一什么的,写起来多轻松。这么一想,便不由问道:"对了,你身契上写的是赵宝琴三个字,你原来姓赵么?"宝琴脸色一白,闭了嘴不说话,李惟有些担忧,握住他的手,"怎么了?"宝琴勉强笑了笑,"我才不姓赵。我记事开始便跟着人牙子生活,除了我还有许多小孩,大伙儿都没有名字。后来我被卖给人家做小厮,那户人家姓赵,给我取名叫宝琴。"李惟默然,而后捏了捏他的手笑道:"那如今该改名唤作李宝琴才对。"宝琴白他一眼,总算笑了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跳过方才的话头,李惟翻了翻手边的书,"从哪里教起好呢?三字经?"宝琴道:"你不是要教我记账么,那从用得着的地方开始罢。"李惟点头,"也好,今日便教你十个数字。"他在纸上写了一到十,宝琴笑道:"这个简单,看看便会。"李惟笑了下,替他蘸墨,教他握笔,"光看不练怎么行?先依样画葫芦地临几遍,待熟了自然便记住。"宝琴依言在纸上写了起来,他握笔的姿势很生疏,笔下艰涩,写出来的字也不好看。李惟也不强求,在旁略做指导。
  院子里一片安静,惟有窗外风过竹林的轻响,天气渐渐回暖,宝琴写着字便有些犯困,左手不由撑起了脑袋。李惟啪的轻打了一记他的手背,"字还不会写,坏姿势倒学会了。"宝琴打了个呵欠,委屈看他。李惟摸了摸他的头,"我去替你做点甜粥,你好好练。"宝琴顿时精神得猛点头,笑盈盈看着李惟走出去。
  待李惟回来,宝琴果然已趴在桌上睡着了,脸蛋上沾了墨,嘴角流了口水。李惟低低一笑,无奈地拿起纸,倒是规规矩矩写了十多遍,一旁还歪歪扭扭地写着宝琴和李惟的名字。李惟目光温暖,轻轻推醒宝琴,"怎么睡着了?"宝琴一睁眼便看见甜粥,刚笑着伸手却被李惟挡住,"不行,我考过你后才能喝。"宝琴撇撇嘴,"我早就会写了。"说着果然扯了张新纸,提笔默写了一遍。李惟满意地点点头,才将粥端给宝琴。
  宝琴喝了粥,眼珠子却骨碌碌转起来。李惟一看便知他又生出什么坏主意,故意不理他。宝琴放下碗,挨到李惟身边,"夫君,我们来商量家里的大事罢。"李惟抱住他,顺势亲了亲他喝完粥甜甜的嘴,"什么大事?"宝琴掰起手指认真道:"这几日卖的肉便比年前少,待天气热了生意定然更不好,到时候该怎么办呀?"他说的确是事实,李惟自然早就考虑过,暗笑还能养不起你这头小猪不成,却跟着装出一副忧色,"宝琴觉得该如何是好?"
  宝琴眼睛一亮,看来早有打算,"家里除了卖肉,还需谋别的路子才成。"李惟奇道:"别的路子有哪些?"宝琴看他一眼,斟词酌句道:"夫君高中状元,必定极有才华,又写得一手好字,不如——"李惟将他抱到腿上,搂得更紧一些,顺着他的话问道:"不如?"宝琴豁出去般,飞快道:"不如做些字画拿去卖了,也好贴补家用。"
  李惟哈哈大笑,这小家伙竟然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宝琴不知他有没有生气,在他怀中扭了扭,"你别笑!还没说好不好。"李惟贴住他的脸颊,开口笑道:"你从前也给别人出过这样的主意?"宝琴乖乖点头,"春风苑里有个写字漂亮的小倌,我便叫他托人拿去卖了,他得七成我得三成。"李惟暗道生财有道这四个字果然该用在宝琴头上,却故意不说话。宝琴双臂挂在他的脖子上,开始灌迷魂汤:"夫君,我算过了,虽然笔墨宣纸也费钱,但曲城有个卖字画的老板我原来就认识,可以多给我们一些分成,只赚不赔。"嘿,这个时候倒一口一个夫君,李惟蹙起眉,"只赚不赔?纵然纸笔费不了太大成本,我白天干活,晚上还要写字,这笔账该如何算?"
  他装得正经,嘴角却终归泄露了一丝笑意。宝琴心领神会,不由气道:"你这个坏蛋,你待如何?"李惟笑道:"我写字,你研墨铺纸,端茶送水,捶背揉肩。我写完字,定然又累又饿,最想吃光溜溜的小猪,你可要洗干净了好好端上来。"宝琴气得咬了一口他的脖子,恶狠狠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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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二月草长莺飞,十九那天是李秀才的忌日。
  李家肉铺闭门休业,镇上的人都知道李惟要去祭扫,前几日开始便陆续有人送来香烛纸钱。李秀才生前一身读书人的清高之气,不如许先生平易近人,但他在镇上开了学馆,足以叫许多人心存感激。
  李秀才的墓在镇郊山上,与早逝的夫人合葬在一起。李惟和宝琴挎着篮子上山之前,先绕路去了趟学馆。走得老远便听见孩童的欢笑,而非往日的琅琅读书声,李惟和宝琴好奇地对看一眼,抬头却望见天上数只纸鸢,飞得极高几乎没入白云。许先生坐在学馆前,搬了把椅子晒太阳,含笑看着周遭小儿嬉闹。他转头看见李惟二人,笑道:"你们来了?"
  两人走近,许先生淡笑道:"天气那么好,倒不舍得把孩子关在书斋里,便叫他们出来玩了。"李惟迟疑了一下,"先生,今日可要随我们一起上山?"许先生摇头,拍了拍膝盖,叹道:"老了,腿脚不灵便,爬不了高处。你们且等我一下,我有些东西,替我拿去烧给你爹。"他起身往屋内走,宝琴细细看去,许先生的背影果然略带蹒跚。他虽常将老字挂在嘴上,其实不过四十出头,人生得面白文秀,丝毫不显老态。但今日的许先生却似一夜沧桑,阳光灿烂之下的身影竟透出几分萧索。宝琴一错神,许先生拿了一叠纸走到两人面前,递给李惟,"你爹过世前几日,扭头望窗外春景,念叨着要做一篇贺早春的文章。他不在了,我试着做了几篇,也不知入不入得了他的眼?"李惟恭敬接过,仔细收入怀中,"爹读过之后一定会高兴的。"
  二人别过许先生,便往镇郊走去。李家之墓建在半山腰,宝琴第一次上山,忍不住东张西望。李惟拉住他的手,嘱咐他小心脚下,山上甚少住人,只有些樵夫猎户来往,故山路修得马虎,不算好走。两人行了约莫三刻,都微微发汗,才到了墓前。李秀才去世时李惟尚在京城,是许先生和乡亲们帮忙入的葬。但李惟母亲也长眠此处,他过往年年来,一眼便认出大树底下的青石碑。
  李惟蹲□子,拔去些墓边的杂草。宝琴拿一块布巾,将碑身擦了一遍。两人将篮子里李秀才爱吃的小菜供放在墓前,点起香烛,李惟拉着宝琴一齐磕了个头,"爹,娘,这是宝琴,他天天给你们敬香,你们早该认识的。"宝琴又磕了个头,咬唇紧张片刻,学李惟唤道:"爹,娘。"李惟微微一笑,松开他的手。他静静跪了会儿,心中宁静而难过。母亲于他早已记忆全无,父亲从小管教甚严,李惟心里又敬又怕。倒是许先生待他向来慈爱有加,幼年李惟还暗自伤心为何自己的亲爹不是许先生?李惟无声地笑了笑,如今想来,爹和许先生算得上严父慈母,并未叫他感受到丧母的痛楚。他心中突然一跳,似乎抓住什么,却茫茫然转瞬即逝。
  宝琴在旁看着李惟难得沉静的侧脸,心知他缅怀故人定然难受,乖巧地不做声,只在心里默默道:"爹,娘,你们若在世可能不认我,但李惟现在只剩一个人了,我想要陪着他,请你们不要反对。"他拉过一边篮子,昨晚准备了许多纸钱,二老在地下,绝不能亏待了他们。李惟看宝琴点火烧起纸钱,脸上一派认真,口中念念有词,不由心中一暖。他凑到宝琴身边,与他一起望着火苗蹿高,往里不断添上纸钱。李惟从怀中取出许先生的那几张薄纸,小心翼翼凑到了火上。
  却有一阵大风吹来,漫天白纸散落一地。宝琴哎呀一声,连忙去捡,弯腰拾起一张纸片,被烧得仅剩一角。上面写着四个字,宝琴只识得第一个,愣愣看了半天,递到李惟手中。
  不过思君。风止住,火也灭了,仿佛一切尘埃落定,李惟恍然大悟。春景佳好,不过思君?吾心甚慰,不过思君?前半句究竟是什么,再好的风景,再完美的人世,终有一份无处寄托的相思,无法诉说的遗憾。不过思君。
  "李惟?"宝琴拉拉他的袖子,"怎么了?"李惟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没事。"他起身环顾四周,"已经烧了很多,足够爹娘用许久,我们走罢。"宝琴点点头,收拾好东西,跟着李惟往山下走去。他看着李惟眉间惆怅,担忧地抓紧他的手臂。李惟回过神来,宽慰一笑,"时间还早,你方才探头探脑,我带你在山里逛逛。"袖中的手掌渐渐松开,任由纸片随意飞落。那四个字李秀才终究看不到,生前生后,皆是天意弄人。
  宝琴见他笑得不再勉强,放下心来。两人走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林中幽静,鸟雀躲在枝叶间鸣叫,宝琴仰着脖子寻找山雀,瞪得眼睛都快发酸。忽然草间一动,吓得宝琴跳到李惟身上,"有蛇!"李惟好笑地接住他,"天不算太暖,蛇还没出来。"宝琴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见李惟搂住他久久不放,不由捶了他肩头一下,"快让我下来!"李惟笑道:"又没别人瞧见,我抱着你不好么?你平日吃吃睡睡,怎么身上却不长肉?"宝琴羞恼不已,"我又不是小孩,你别这样抱我。吃了便长肉,那是你卖的猪!"李惟一把托在他的臀上,伸手摸了摸,"明明是你自己跳上来的,怎么赖我?"
  宝琴气鼓鼓地望着他,李惟本来只是逗他,却忽然心中一动,搂住宝琴的脸吻了上去。宝琴唔的一声,嘴便被堵住。李惟亲他,或存心逗弄调戏,或激烈难耐渴望,却从不像今日这般,温柔绵长纠缠难绝,竟隐隐带着一种至死方休的荒凉。宝琴的鼻子来不及透气,胸口起伏不停,几乎快要断了呼吸,心里却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念头,原来这个人伤心的时候,自己会比他更难过。
  李惟将宝琴的身子抵在树上,双手缓缓抚摸着他。宝琴一愣,用力推开李惟,略带吃惊地望着他。他们之间欢爱无数,自然分得清欲望的深浅,李惟若要,宝琴怎会拒绝,却想不到是在此时此地。李惟仿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了一下,神色中并无异常,却贴在他的耳畔道:"宝琴,我想要你。"
  他心中一片清明,并非是要拿情事来发泄什么,焦躁在长到窒息般的吻中缓缓平息,却化作无限的渴望。他不愿成为许先生,一腔相思随风空去,更不愿成为李秀才,一生懵懂任相思成灰。饿了便吃饭,渴了便喝水,喜欢便要拥抱,直接到蛮不讲理,但怀中的人或许能理解自己。李惟直直地看着宝琴,似乎笃定他会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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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宝琴没有说话,只慢慢抬起手围住李惟的脖子。李惟不需要更多的暗示,抱起宝琴走到一片长草丛间,将他轻轻放下。两人躺下滚在一起,身体几乎被草地淹没。因在外面怕宝琴受寒,李惟的手伸到了他的衣内,细细地撩拨抚摸着。宝琴被他翻着侧过身子,李惟的手指一路下滑,绕到后面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宝琴感到一阵羞耻,虽是荒郊野岭,但毕竟青天白日,并非没可能有人经过。他向下看了一眼,不由面红耳赤,李惟只松了他的腰带,手钻到裤子中,两人身上的衣裳皆穿得好好的,只有他已经翘起的东西露在袍角之外。宝琴连忙拿衣服去掩,却被李惟拨开,"我怕你忍不住出来,弄脏了衣裳这里可没有换。"宝琴气得想骂人,却根本没有余力,李惟的手又写字又拿刀,指腹间磨出两个粗茧,存心在宝琴后面要命的地方缓缓摩挲。这几日家中无人,宝琴肆意惯了,一时憋忍呻吟极为辛苦,连额角都冒出汗来。
  李惟亲了亲宝琴的脸,"忍着做什么?这里没有人。"见宝琴狠狠瞪他,只好塞了两根手指在他嘴里,拇指轻摸他的口角。上下两只手忽然一齐搅动,宝琴只觉浑身的毛孔都被堵死,麻痒酸胀各种滋味在身体里流窜。他以前为了尽早筹到赎身钱从不挑剔客人,再厉害的手段都尝过,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却从没人像李惟这般,叫他快活到痛苦,又痛苦到快活。宝琴呜咽一声,泄了出来。
  李惟的手收回来,抱住宝琴的身体待他平息。今日的李惟有些反常,宝琴不知他待会儿要如何折腾自己,不由心里害怕,贴在李惟的怀中,凑上前去吻他。软绵绵的亲吻,带着试探的吮吸,近乎讨好的舔舐,李惟心中一疼,知道自己还是吓到宝琴了。他笑了笑,把宝琴的裤子拉了下来,膝盖顶在双腿之间,平素那些惹人厌的话又冒了出来:"下回裁一条裤子,只将两个裤管系在大腿上,衣服遮了别人看不出来,一撩袍子便摸到屁股。"宝琴怒道:"你这个——啊!"李惟却一捅而入,从背后搂住宝琴的腰,跪在地上动了起来。
  宝琴再也忍不住声音,干脆嗯嗯呀呀地叫了出来。李惟又恢复了往常样子,嘴上不紧不慢地调情,身下却动得又猛又快。他心中满是对宝琴的怜爱,快要溢出来,哪里还装得下先前的那些憋闷。李惟一派畅快,不愿再刻意忍着精意,弄了会儿便射了。宝琴跟着被他撸了出来,晕晕乎乎地回过身子去亲他。方才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渐渐平缓,宝琴睁眼看向李惟,"你……"
  你心里痛快点了不?搞得自己像泄愤的工具。你别再难过了——这么说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你、你这个坏蛋!啧,怎么听上去像女人的娇嗔。宝琴皱起眉头,仿若回到了和李惟成亲的那个晚上,他绞尽脑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李惟了然地笑了笑,亲了下他的额头,不再叫他犯难,"我们回去罢。"忽又紧紧抱住宝琴,认真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宝琴。"李惟大概也想说些什么,同样不知如何开口。宝琴却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就像李惟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
  李惟从头至尾并没有解释什么,却也不需要再解释了。宝琴心中一片雨过天晴,弯了眼睛笑起来。两人帮着对方理好衣服,拍去身上的树叶泥土,都有些笨手笨脚的样子。李惟牵住宝琴的手,一齐往山下走去。
  他们这么胡闹一番,早就错过了饭点,此刻才感觉腹中饥饿。宝琴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李惟刚笑了一声,自己这边也传出不妙的声音,换来宝琴毫不客气的大笑。临回到镇上的时候,宝琴却顿住脚步,停了下来。李惟扭头问道:"怎么了?"宝琴红着脸,吼得理直气壮,"肚子饿死了,走不动!"李惟失笑,"再忍忍,就在前面了,回去做饭给你吃。"宝琴动了动脚尖,手指抓住裤缝,又气又窘,"我忍不住了。"啊——?饿到这个地步了?李惟愣住,宝琴咬牙切齿般地看着他,脸红得快滴出血来,"我忍了一路,实在忍不住……那个,要、要流出来了。"
  李惟乍然回过神,竟觉得有些喉咙发紧,猛地蹲□子把宝琴背在了身上。宝琴慌张地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勾住他脖子,"你干什么?"李惟不语,加快脚步,宝琴双腿被他分开搭在手臂上,只觉李惟每走一步后面就有东西滴出来,气得他都要哭了。李惟哑着嗓子道:"我们快回家。我也饿得忍不住了,只怕在半路就要把你吃了。"宝琴压低声音,"你疯了?这么背着我,被别人看见——"他骤然住嘴,路上迎面走来一位大娘,惊奇道:"李老板,你家宝琴怎么了?"李惟骗人的功夫一流,面不改色笑道:"下山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腿跌破了。"大娘毫不生疑,只在身后大声喊:"要不要紧啊?去看跌打郎中罢!小心点,走慢点!别又把他摔着了!"
  "你这个骗子精!"宝琴把脸埋在李惟的后颈,吃吃笑了起来。李惟笑一声,向后托了一把他的屁股,"好像潮潮的。"宝琴吓一跳,连忙伸手一摸,"你又骗人!"他下半身不敢乱动,只能低头去咬李惟的脖子。李惟哎哟一叫,"你再惹我,我一进屋就把你办了,饭也不给吃!"
  说话间,已走到了家门口的那条街上。宝琴眼睛尖,咦了一声,"那几个人,是站在我们家外面的么?"李惟抬头一看,"好像真是的。谁啊?"两人心怀疑惑地走近,宝琴渐渐看清,李家铺子跟前,站了三个人。
  一人作小厮打扮,恭敬候在一旁。中间那人衣着华贵,手上拿一柄折扇,模样生得极好,神色矜淡,冷冷看向他们。而第三个人——宝琴刷的白了脸,却不防李惟猝然顿住脚步,停在了门口。
  那第三人抬起眼来一瞥,忽然欣喜叫出了声:"宝琴!怎么是你?"而几乎同时,李惟的声音响起:"殿下,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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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李惟和那人同时出声,叫众人一时都愣住。宝琴心头巨震,五味杂陈,分辨不出任何情绪。还是李惟最先回过神来,放下宝琴,拉着他一齐跪了下来,"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宝琴尚在发愣,人虽跪下,头还高高抬着,茫茫然将目光转到中间那个贵公子身上,心道原来他便是太子。不对!宝琴眉头一跳,太子怎么大老远地跑到曲南镇上来了?宝琴低下头遮住表情,那个人跟在太子身边,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太子淡淡看着地上二人,目中微动,示意一旁侍从将他们扶起,"李兄多礼了,本王此番乃微服出行,二位不必拘泥小节。"李惟和宝琴站起,太子细细看过二人,头发上沾着草屑,衣服上满是褶痕,加之宝琴嘴唇发肿,脸上残留着红晕,他们刚干过些什么,只有老眼昏花的大娘才看不出来。太子眉间微蹙,似有些疲倦之色,身边先前说话的那人向李惟笑道:"我们远道而来,李兄怎么不请我们去府上坐一坐?"李惟看了他一眼,打开偏门,"殿下,赵大人,请。"
  宝琴的身子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李惟从他身边经过握了握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众人走进李家,自然将贵客送至堂屋,李惟道:"我先替二位泡茶。"太子摇头,"这等粗末事,叫下人去做便好。"他带来的小厮应了一声,退出屋去。宝琴看着他走出去,正犹豫着要不要带路,太子却淡淡道:"这位便是李兄新娶的男妻?"宝琴不敢怠慢,扭头转向太子,李惟道:"殿下所言不错。"他在乡间一举一动,太子全都了然于心,他并无意外。太子微微颔首,面上露出一个笑来,"的确伶俐可爱。"宝琴却觉得心中一寒,这个太子明明在笑,怎么叫人背脊发冷?明明看着你说话,眼中却丝毫没有自己的影子。
  李惟问道:"殿下,您怎么突然来曲南镇了?"太子点一点头,"确实有些要事。"恰逢小厮端了茶迈进堂屋,给众人均奉上一杯,只少了宝琴的。他站在宝琴身侧,太子将目光瞟过来,"我们要说些要紧话,你先出去罢。"话虽出口,却不知说给谁听。宝琴别扭至极,但太子并非常人,他不敢随意发作,只好起身向李惟道:"山上带回来的东西还没理,我先去收拾。"语罢也不管众人反应,快步走了出去。
  宝琴走到西厢,手指抓着床帘,心中着实憋闷。太子虽然身份高贵,但也不过是个客人,哪有这般对待主人的道理?罢了,太子瞧不起他也不奇怪,和他成亲的是李惟又不是太子。他既是李惟的朋友,自己也该笑脸相迎才是。宝琴松了口气,心情渐渐好转,而关于另一个人的事,他却直觉避开,根本不去想。一松懈,肚子又咕咕叫起来,宝琴心道李惟也一定饿得够呛,只苦于还要招呼客人,他便先去厨房弄点东西罢。
  这般想着,宝琴走进厨房烧上水,打算随便煮点稀饭。他□的东西早就干了,布料粘结在皮肉上,走路很难受。宝琴探头张望一番,轻轻关上门,打了一盆水,蹲□子替自己清洗起来。这种事明明该叫李惟做的,宝琴哼了一声,想起李惟平素一边帮他弄出来,一边温柔地吻他,不禁脸上微红。他穿好裤子,刚端起水盆要去倒掉,门却被推开了。
  宝琴吓一跳,呆在了原地,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面上全是惊喜,"宝琴!我真没想到,这次跟着殿下出京,竟然能遇到你!"宝琴缓缓抬头看着他,这人的样貌与当年并无太大差别,但眉间却不复从前无忧无虑的神色。宝琴笑了笑,"赵大人,好久不见。"到底多久了?大约已有三年。
  那人的脸上却有些受伤,"宝琴,你从前不是这样喊我的。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但你是我的恩人,若没有你,我也绝无今日。"宝琴飞快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想报恩是吧?再简单不过,当年你卖了我二十两银子,如今还我三十两便成。堂堂驸马爷,这点银子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吧?"赵驸马听得目瞪口呆,"宝琴,你怎么会、怎么会变得那么……""那么市侩?那么贪财?"宝琴替他一口气说完,"你愿意给银子便给,不愿意我也不能拿你怎样,还有什么好多说的。"赵驸马却点头肃然道:"我明白了,我给。你的身契如今在李惟手上罢,我去把你买回来。"
  宝琴只觉一口恶气蹿上来,差点将喉咙都堵住。他被卖入青楼,受了整整三年苦,全是拜眼前这人所赐。再大的恨,再深的怨,这么多年也早就忘光了。哪知此人果然厉害,一开口没说几句话,便激得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宝琴恶狠狠道:"你让开!"赵驸马慌忙伸手来拉他,宝琴端着一盆水半天,手臂早就酸了,一个不稳,便将水全打翻在了赵驸马身上。
  赵驸马的脸彻底黑了,从怀里扯出块帕子擦了起来。宝琴一想到那水刚才是做什么用的,不由想笑,他拼命忍着笑,表情十分怪异,竟跟要哭出来似的。李惟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见厨房的情形不由也愣住。赵驸马十分尴尬,"李兄,我先失陪一下。"宝琴扑入李惟怀中,脸埋在他胸口,双肩不停颤动,赵驸马回头瞥了一眼,恨恨地走开了。
  "宝琴!怎么了?"李惟哪里还管得了赵驸马,焦急地低头问怀中的人。宝琴抬起脸,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惟长舒一口气,哭笑不得,"我还当你被他欺负了,没想到你先泼了他一身水。怎么回事啊?"宝琴好不容易停下,连连摇头,只怕自己再说一遍又要笑得不行,"我可没故意泼他,是不小心的。你怎么出来了?太子呢?"李惟道:"太子在东厢,说要坐一会儿,我饿得不行,便先来找你了。"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宝琴哎呀叫起来,"光顾着和那个坏蛋说话,忘记还煮着稀饭!"
  两人手忙脚乱抢救下吃食,饿得前胸贴后背,干脆站在厨房吃了起来。李惟问道:"驸马认识你,他便是你从前说过的赵姓人家?"宝琴点头,嚼着一片酱瓜,"嗯,就是他,我那时算是他的贴身小厮。赵家没落的时候,他正带着我进京赶考。家中噩耗传来,路上又遇到了强盗,身无分文,便将我卖了。"李惟吃惊道:"他原来竟做过这种事?"宝琴苦笑了一下,"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若我还跟着他,高中之后娶了公主,指不定我要遭更大的罪。"李惟愣了愣,"你和他……"宝琴抬起眼睛,眼眶微微泛红,"我和他若是寻常主仆关系便也罢了,主人落难,活该我一个奴才牺牲倒霉。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我都当真,直到一日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卖入青楼,那个时候的滋味——"
  他再也说不下去,李惟却已将他拥入怀中,手指轻轻抚过宝琴的眼角,他并没有哭,只是眸中的神色叫人心疼。李惟俯首亲了亲他的眼睛,"这种坏蛋,不值得叫你难过。"宝琴抬起头看着他,李惟忍不住叹息,"怎么办?我又想揍他一顿又想谢谢他,他做了混蛋事,却叫我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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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两个人说着话,却又在厨房亲了起来。稀饭冷了,客人被晾在外面,也舍不得分开。腻歪许久,总算重新捧起饭碗。宝琴奇道:"对了,太子来曲南镇究竟何事?啊,若是什么听了要掉脑袋的大事,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李惟笑道:"确实算一件不小的事,不过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往简单里说,便是曲城有个贪官,太子来拿他归案。"宝琴点点头,"原来如此。"李惟却皱起眉,"但其实也不那么简单。朝廷里有个一直和太子作对的人,曲城的贪官和那人是一伙的,太子想要轻易抓人,怕是不太可能了。"宝琴不由道:"太子不是皇帝的儿子、未来的皇帝么?有谁敢和他作对啊?"李惟笑起来,摸了摸宝琴的脑袋,"那人是皇帝的哥哥,也是皇族宗亲。"宝琴瞪大眼,捂住嘴小声道:"我知道了,那人也想当皇帝?"
  李惟低声一笑,微微有些叹息。三王爷的心思,连乡间的小民都能一语道破。宝琴犹疑不定地瞪了李惟一眼,"这么危险的事情,叫你不要告诉我!"李惟笑道:"我哪里告诉你,分明是你自己说出口的。"宝琴面上略有得意,"谁让我聪明!"
  二人吃了饭,总不能一直窝在厨房说悄悄话,便一同回到了院子里。太子站在东厢的窗口,微微笑道:"这一陇翠竹倒长得甚是喜人。"李惟道:"家父生前种下的,也有许多年头。"赵驸马站在太子身后,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太子看了李惟一眼,却回头向赵驸马道:"这间屋子很好,这几日我便住在此处罢。"
  赵驸马点头说好,李惟和宝琴却是大惊。李惟迟疑道:"殿下,这恐怕不妥。寒舍简陋,岂不委屈殿下?"宝琴亦是莫名其妙,太子不是要去曲城抓人么,住在他们家做什么?赵驸马道:"我与殿下商量过,曲城那边怕是已经知道朝中来了人,摩拳擦掌,不知设了怎样的鸿门宴等着我们。不如暂且住在曲南镇上,敌明我暗,再做下一步打算。"李惟想了想,点头道:"谨慎些也是应该,但镇上也有驿馆……"太子带来的那个小厮笑着接口道:"李公子,我们已经去瞧过,那间驿馆又破又旧,还不如住在你家呢。"
  太子不悦蹙眉,呵斥道:"这里轮得到你说话?"而后将头转向李惟,眉间隐隐含着冰霜,"你百般推脱,便这么不愿意?"李惟低下头去,"草民不敢。"太子眸中怒意更盛,冷哼一声,"便这么说定了。"
  宝琴都不知脑子该怎么转了,太、太子要住在他们家?李惟抬头道:"殿下愿屈居于此,实乃草民荣幸,可惜家中屋子太少,不知赵大人……"太子瞥了赵驸马一眼,"赵卿自去驿馆罢。"赵驸马只好点头,便是有苦也说不出。
  如此决定下来,太子把自己关在东厢,不再出来。许先生走后,东西没什么大变动,倒也能住人。李惟翻找出一床新被褥,叫小厮送去。他名叫小鼓,是东宫的一个小太监,做事十分麻利,叫李惟和宝琴插不上什么手。宝琴坐在房内,面上全是不知所措,"怎么办?家里突然来了尊大佛?我都不敢出这个屋子了!你认识太子,他会不会随便砍人脑袋?"李惟握住他的手,失笑道:"你当砍脑袋是切菜么?这几日没事便待在屋子里,撞见了太子你又不知该怎么办了。"宝琴点点头,"我看着他,便心里发冷。"
  李惟暗自叹气,心道宝琴虽然不明所以,却敏感得很,太子对他恐怕的确不怀善意。他亲了亲宝琴的嘴角,将他揽在怀里,"别怕,便是太子,我也不能让他欺负你。"宝琴嘻嘻一笑,推开他些,"谁要你护着?真当我是小媳妇了!"话音刚落,他突然啊的叫了出来,"太子既然住在家中,我们是不是不能做生意了?"李惟苦笑,"你刚想到么,难道叫太子天天熏肉臊血腥气?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宝琴顿时虎了脸,气哼哼道:"要命了要人命了,太子断了我们财路,真比砍脑袋还要命!"
  门口传来敲门声,那名唤小鼓的小厮在外面道:"李公子,殿下请您过去一趟。"李惟站起身,宝琴不安地抓了他的衣摆,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么做。李惟反手牵住他,一起走出了西厢。
  小鼓见两人同时出来,不由愣了愣。太子站在院子中,朝李惟淡淡微笑,"我在里面看见几幅不错的字,倒不是你的笔迹,是你父亲写的么?"李惟摇头道:"是我的一位先生,从前教我读书。"太子哦了一声,"有机会我定要见一见那位先生,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定然不凡。"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一笑,"时候尚早,尚心可愿陪我去镇上走走?"
  李惟感到宝琴拉着他的手不由紧了紧。太子的目光瞟过来,笑得客气而疏离,"晚膳的事可否劳烦宝琴?小鼓便留在家里,任你差遣。这几日我客居于此,还望宝琴多多照拂。"宝琴强撑起笑容,"不麻烦。"太子亦是一笑,"你莫非不知道?尚心乃是李兄的字,他及冠那年,我替他取的。"
  宝琴从没觉得这两个字那么刺耳过,松开李惟的手,低声道:"你陪他出去罢。"李惟动了动神色,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跟着太子走了出去。宝琴慢慢踱去厨房,见小鼓像模像样地做着饭,自己只能帮倒忙,便又讪讪回了房。他仰面躺在床上,模模糊糊地想,太子究竟要住几日,怎么头一天便那么难熬?李惟这个坏蛋!宝琴恨恨咬了一口枕头,都是他招来惹来的事!心底却明白,这件事李惟也无可奈何。对方是太子,他们只是平头百姓,便是抢了李家宅子赶他们睡大街,他们也无处申冤。
  "尚心……"他默默念了一声,忽然心头跳过一个想法,太子对李惟莫不是那种心思!宝琴猛地坐直身体,越想越肯定,难怪他对着自己总是阴阳怪气,难怪一定要寻个借口住进李家。李惟虽说过对太子没有情爱之意,可谁知道太子怎么想?一想到两人单独在外面,宝琴这下连坐也坐不住,心焦地在窗口张望,只盼李惟快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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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李惟和太子掐着饭点回来了。小鼓在桌上布好菜,众人正好开饭,叫宝琴实在没机会和李惟说话。
  饭堂里一张小饭桌,一面靠墙,三面坐人。李惟朝墙坐着,宝琴和太子分坐两边,平时许先生在的时候也是这般坐,宝琴惟独今天觉得别扭。小鼓做菜的手艺只能算一般,家里仅有些白菜萝卜,外加早上卖剩的肉,却叫太子吃得十分惊奇。他大约从未在普通百姓家吃过饭,指了饭堂布置,问了李惟许多令人发笑的问题。李惟道:"殿下久居宫中故而不知,这些事在民间再寻常不过。"
  宝琴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他竖着耳朵听太子和李惟说话,恨不能在他脸上瞪出两个洞来。但对方终究是太子,宝琴却连头也不敢抬。李惟留心着他,挟了一块萝卜到他碗里,"今天都是你不喜欢的菜,明天想吃什么?我来做。"宝琴还没说话,太子已然笑道:"尚心如今也会做饭了?我倒记得从前在你那不过吃了一顿点心,回去又吐又烧差点吓坏太医。"李惟笑了下,"那时我刚离家不久,手艺实在糟糕,真是连累了殿下。"太子微笑,"士别三日,如今我住在你家,你可要好好让我见识一回。"
  李惟笑了笑,抬头道:"殿下乃是贵客,我和宝琴定会竭尽心思,照顾好殿下。"宝琴忍不住看他一眼,淡淡的一句话,却把太子和他们划分了开来。太子微微沉了脸色,放下筷子,"我用完了。"李惟和宝琴顿住动作,等着他下一句你们自便,不想太子却道:"尚心,你随我来。"他站起身却不动,李惟无法,只能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便只剩下宝琴一人坐在饭堂里。他咬了咬筷子,不禁也有些动气,太子这样想方设法不让他们说话算什么?难道他还能把李惟留在东厢,不让他回来睡觉不成?小鼓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语不发地站在桌旁。宝琴只好站起来,任由他飞快将一桌碗筷收进厨房,好像宝琴随时会来抢似的。

  太子把李惟叫去东厢,倒也没什么事。他坐在桌边,随手拿起一卷书,边翻看边与李惟闲聊。太子虽然看着冷淡,与他说话却绝不无趣。李惟当年与他相熟相交并非偶然,可谓一见如故,说起来,两个人还有一点类似之处。一个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一个被父亲逼着走上仕途,偏偏心里都存着散漫,只有遇上同类才能瞧得出。
  太子手上拿的书是许先生常看的一卷闲话札记,浅显有趣,李惟拿它教宝琴认字用。太子念了几段,颇有些爱不释手,"宫里面实在读不到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他放下书卷,替李惟倒了一杯茶,反客为主,"你整个晚上都心不在这里,难道和我说话那么无趣?"李惟接过茶,慢慢喝了一口。烛火下,太子凝视着他,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泛出润泽的光芒,静静等待李惟的回答。李惟犹记得,过去怎样与这人秉烛畅谈,把酒言欢,开怀大笑的时光。太子还是那个太子,李惟却已不是从前的李惟。他叹了口气,"怎会无趣?只是时辰不早,殿下还是早些歇息罢。"太子不以为然道:"晚了你便留在这里,我们以前也曾抵足而眠。"李惟却已起身,"宝琴还在等我。"
  太子跟着站起,伸手抓住李惟手腕,"你用他来搪塞我?"李惟觉得好笑,却不能在此刻笑出来,"并非什么搪塞。宝琴虽非明媒正娶,好歹也是与我拜过天地的。"太子气得嘴唇微颤,却缓缓放开他,面上现出嘲意,"好,你去罢。"太子多半还是不信他的话,李惟暗自摇头不愿再解释,施礼离开回到了西厢。
  宝琴靠在床头,睡得脑袋歪在一边。李惟轻轻抱起他,刚将他放平,宝琴惊醒睁开眼,"你回来了?"李惟抱怨道:"你怎么不睡在被子里,万一着凉了呢。"宝琴摇摇头,"我不小心睡着的,本来在等你。"李惟笑起来,将两人外衫都解了,搂着宝琴钻进被窝,问道:"等我做什么?"
  宝琴犹豫了一下,"你老实告诉我,太子是不是喜欢你?"李惟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看出来了?"宝琴虽说怀疑了半天,还是大吃一惊,"你早就知道?"李惟嗯了一声,宝琴气道:"那你怎么说——"李惟打断他,"我虽然知道,却回报不了他这份心思,确是对他没有情爱之意。"宝琴问道:"你不会是为了躲太子才回家乡的吧?"李惟道:"不全是,但其中的确也有这个缘故。"宝琴不声不响了一会儿,闷闷道:"这么一想,我倒觉得太子有些可怜了。"
  李惟失笑,伸手抚着他的脸蛋,"并非我为自己开脱,情爱之事实在无法勉强。我愿意和太子做朋友,却不能逼自己喜欢上他。倒是你,怎么一点都不吃醋反而可怜起别人,叫为夫好生伤心。"宝琴呸了一声,"谁吃你的醋?"李惟气他不老实,凑上前去狠狠亲了几口,才肯放开。
  宝琴抱住李惟,"太子一定把我瞧作眼中钉了。"李惟心道恰恰相反,太子心高气傲,执意认为李惟与他过不去,却不肯相信他喜欢宝琴。他最是嘴嫌,开口吓唬宝琴道:"万一太子威胁你,你会不会不要我了?"宝琴噌的爬到了李惟身上,像只小老虎一般气呼呼道:"才不会!威胁别人算什么本事?"李惟笑起来,"那万一拿一百两银子来换呢?"
  一、一百两?!宝琴的眼睛都绿了,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李惟瞬间垮了脸,自己真是造孽,拿什么不好、偏拿银子来戏弄这个小财迷?他一把扣住宝琴的脑袋,堵上那张嘴,怕叫自己听见什么堵心的回答。两人亲得微微发喘,宝琴咂咂嘴,不无遗憾,"一百两啊。"大有煮熟的鸭子飞了般的感叹。李惟翻身将宝琴压在下面,伸手摸进他的衣内,宝琴不怎么认真地推搡着,"不要了,白天在山上刚做过。"李惟笑得下流,"才那么一回便喂饱你了?一百两银子,不好好多享用几遍怎么够?"
  宝琴听得果然来了劲,学从前青楼里的客人挑起李惟的下巴,"让小爷看看你值不值这个价!"李惟低笑,钻到被子里脱了宝琴裤子,低头含住他的东西。宝琴微微哼出声,开始还乱七八糟地想着李惟模样俊、床上功夫又好,去青楼还真能当上红牌,后来脑中一片糨糊,舒服得连姓甚名谁都忘了,只知本能地把腰扭个不停。帐中春意正浓,却忽然有人敲窗,小鼓在外面高声道:"殿下已经歇息了。"
  两人吓了一跳,宝琴紧张到极致,泄在了李惟嘴里。李惟不小心被呛到,咳着嗽从被子里爬出来。两人面面相觑,又是尴尬又是气恼,还有种偷情被捉的刺激。李惟把□贴在宝琴股间,低声咒骂一句:"这下要我怎么办?"他难得这般狼狈,宝琴不由笑起来,伸了手过去帮他,嘴上却凶巴巴道:"尽会招蜂引蝶,当心小爷把你卖了!"李惟抱住他笑起来,谁说不吃醋的,哪来那么浓的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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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第二日虽不用开店,李惟和宝琴早起成习惯,天刚亮便醒了。东厢那头还静悄悄的,两人洗梳后出了门,买早饭回来。
  昨天李惟下午出门的时候,已经和镇上好几个街坊提过肉铺暂时休业的事,并请他们给别人也捎个消息。两人走到街上,不少乡亲招呼他们,问起肉铺的事,李惟只说家中来了个远房亲戚,一时有些分/身乏术。刚背过身去,李惟却嬉皮笑脸低声道:"你若是个小娘子,别人定然以为有喜了。"宝琴踩他一脚,"真要有喜,怀在谁肚皮里还说不准呢!"
  两人走到早点铺子前,宝琴探头张望片刻,"不知太子吃不吃得惯我们这里的点心?"李惟道:"每样各买几个,叫他先尝尝。"付钱的时候,却遇上朱大壮也来买早点,冲宝琴点了头,问李惟道:"听闻你家里住了个俊公子,连生意也不做了?"宝琴噗嗤一笑,幸灾乐祸看李惟如何回答,李惟赶紧一把搂了宝琴表忠心:"大壮你别挑拨,我已经成亲了!"朱大壮摸摸脑袋,一脸不解,"我没别的意思啊。欸!你们笑什么?"
  待回到李家,太子已经起身。李惟叫小鼓侍候太子用早膳,太子目光转过两人,"你家中用早膳原来是分开的么?"他面上微微带着倦色,许是昨夜没睡好,宝琴本来还想太子会不会睡不惯他们这种寻常人家的床,一想到太子可能是被什么原因吵到,不由面上微红,低头看自己鞋尖。太子转向宝琴,却垂下眼帘,掩住其中厌恶神色,"也罢。尚心你且去准备一下,换身像样的衣裳,待会儿随我一起去曲城江府。"
  太子说完径自回房,李惟和宝琴互看一眼,宝琴低声问道:"去江府做什么?江老爷不做官呀。"李惟拉着他往西厢走,一面解释道:"江府是曲城首富,与官府定然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其中深浅。太子初来乍到,不便直接去寻官府,不如先探一探江老爷的意思。"
  宝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李惟含笑看他一眼。其实这些关节头一日他便与太子赵驸马商量过,太子微服出宫,明面上去另一地治水,实则来了曲城,大约连三王爷不知道。如此一来,赵驸马在明,太子在暗,双管齐下,胜算也可大些。不过这种复杂缘由却不用说给宝琴听,李惟翻出一身衣服,递给宝琴,"这是上次做的新衣裳,你还没穿过,今天就穿这身罢。"宝琴吃了一惊,"我也要去?"李惟故意笑看他,"你要我和太子单独去?"宝琴一把抢过衣服,七手八脚地换起来,"我、我是怕坏了你们的正事,太子定然不高兴。"李惟笑道:"你莫担心。江老爷好歹算我半个长辈,我娶了你,他大概也有所耳闻。带你一起去见他,道理上再合适不过。"
  二人出了房,太子也正巧推开门。李惟道:"我带宝琴去拜见江老爷,算是晚辈的礼数。殿下便扮作远门亲戚,游历四方,暂在曲南镇落脚。江老爷乃是一方赫赫有名的人物,突然冒出一个敬慕他的后生,丝毫不叫人奇怪。"太子没说什么,只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们走罢。"
  跟着太子爷出门,果然坐上了小轿。宝琴笑嘻嘻地摸摸轿子里的软垫,扯扯门帘上的流苏,暗自唾弃了一会儿自己没见过世面。三人到了江府,李惟报上名号,少顷便有下人领着他们去见了江老爷。
  江老爷正在书房写字,听见人声头也不抬道:"贤侄来得正好,替老夫看看这幅字写得如何?"李惟走近一步,赞道:"蔚然大气,确是好字。"他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心领神会,含笑道:"依晚辈看来,却是狷狂有余,静敛不足,收放尚不能自如。"江老爷乍听一个陌生声音,不由抬眼看去,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叫他在心底先喝了一声采。李惟微微一笑,走回宝琴身边道:"伯父,这位是我新娶的妻子,名唤宝琴。"宝琴跟着唤了一声江老爷,江老爷动了动眼皮,随手拈起一柄白玉镇纸,"你叫我一声,我自当还礼,手上一时找不出什么好东西,这个你且收下罢。"宝琴偷偷看李惟,见他点了头,才上前拜谢。李惟娶了个青楼小倌做男妻,江老爷自然一早就听说,大骂了一阵胡闹,才渐渐消气。他素来瞧不起欢场中人,肯这样与宝琴说话,已是给了李惟天大的面子。太子站在一旁不言不语,面上淡笑,叫江老爷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对这个神秘少年好奇得不得了。
  李惟见时机差不多,终于介绍道:"这位是李惟的一个远方亲戚,自小读书,聪敏过人。他近日游历至此,暂住在李家,听闻李惟识得伯父,便央我带他一起来。"江老爷哈哈大笑,这种不动声色的恭维叫人心里最舒坦。太子拱手道:"晚辈王昧,素闻江先生大名。"江老爷和颜悦色,"你且说说,我这幅字如何不能收放自如了?"
  太子上前娓娓道来,李惟心知江老爷对他定然已心生好感。此人虽然富甲一方是个商贾,却热衷于舞文弄墨,好些文人之道。他对李惟青眼有加,多半也是因为他肚子里墨水多。宝琴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困得想打呵欠又不敢,生生憋出两泡眼泪来。李惟含笑看他一眼,向江老爷道:"方才一路走来,宝琴对江府花园甚是喜爱,不知伯父可许他随意逛一逛?"江老爷本就嫌这样的人污了自己的书斋,挥挥袖子,"但去无妨。"李惟将宝琴领到门外,摸了摸他的脸,"我知你无聊,你自己玩,别走得太远。"宝琴忍不住扯他袖子,"你还要待在里面?"李惟道:"太子与江老爷毕竟素未谋面,恐怕有需要我圆场的地方。"
  宝琴点点头,独自往花园走去。府中仆从不认识他,只当他是老爷的贵客,倒也恭谦有礼。江府实在太大,宝琴怕迷路,不敢再往前走,便在一间亭子里坐了下来。他伸手探入怀中,捏了捏那柄镇纸,不由眉开眼笑。一看便是个好东西,定然能当许多银子!但不知为何,他忽然轻轻皱起眉头,连嘴角也耷拉了下去。
  江老爷对他的态度,宝琴其实一点也不介意。他既卖身,受尽人轻辱也不奇怪,没当面破口大骂将他赶出去已是很好。但一想起江老爷看太子的眼神,比照着他对自己的样子,宝琴便不由有些难过。原先那人身上罩着太子的光环,众人看待他自与常人不同。但今日他扮作普通人,却反将一身本来的光彩显露出来,宝琴再厚脸皮也难免自惭形秽。
  他正心烦意乱着,没注意身后有人走近,直到肩上被人拍了一把,宝琴吓得跳起来,连忙回头。他啊呀一声,面上迸出惊喜,激动唤道:"玉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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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身后那人,许久不见又穿着女装,却叫宝琴一眼认了出来,"玉竹!"
  玉竹连忙上前捂住宝琴的嘴,嘘了一声。宝琴左右张望并没有人,压低了声音笑道:"你怎么在这里?"玉竹坐到亭子里,"婆婆生病了,夫君不放心,叫我回曲城照看她。你呢,从春风苑出来了?"宝琴点点头,"有人替我赎身了,我和他成了亲。夫、他今日有事来找江老爷,我便和他一块儿来。"他唤李惟夫君,仅限于小两口打情骂俏帐中闲话,当着外人的面却绝对喊不出来。宝琴细细打量着玉竹,面上淡淡的妆,愈发艳若桃李,颈间一圈珍珠遮了喉结,身形窈窕美好。他嗓音虽不尖细,说话又淡又柔,却不会叫人生疑。即使是自己,如今也很难在他身上找出半点男人的痕迹。玉竹注意到他的目光,苦笑了一下,"如今可真成了不男不女的东西。"
  他语气苦涩,宝琴听得心中不是滋味。当初江少爷痴恋玉竹,叫/春风苑上下皆眼红不已(□真是囧死个人),谁料嫁入豪门,背后却是无尽的委屈。宝琴想起李惟说过的话,就算玉竹的男儿身一时不被戳穿,他成亲几年肚子仍没有动静,只怕江家要迫江少爷纳妾。玉竹笑了笑,拉住宝琴的手道:"不说我的事了。你几时成的亲?那人是做什么的?待你好么?"宝琴一一答道:"就在年前不久,只是个普通生意人,住曲南镇上。家中虽不富裕,也没旁的人,就我们二人倒自在。"他提起李惟,眸中不由自主地浮起笑意,玉竹看了心生羡慕,笑道:"两口子踏踏实实再好不过,看来还是你比我有福。"
  宝琴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却终是词穷。其实他与玉竹交情很是一般,不过屋子就在隔壁,每日照面说话的机会多了些。青楼里毕竟是个人情寡淡的地方,宝琴专注在钱上,倒不屑于去搞那些勾心斗角的破事。只如今在春风苑外再见玉竹,却生出一种老乡见老乡的感慨来。他忽然想起一事,不由紧张得瞪大眼,"你和我在这里说话,叫别人看见了恐怕不好吧?"玉竹莞尔一笑,"你别怕,我叫贴身侍女守在那道口,没人会过来的。"他笑的时候拿绣花手帕遮住口鼻,当真跟个女人一样。宝琴心中有些纳闷,玉竹扮作女子他是见惯的,从前有些变态客人就常常迫他女装接客,但私底下玉竹卸了妆和他们一起吃饭嗑瓜子的时候,倒也算个爽朗少年。怎么如今他身上阴柔之气更增,半点都瞧不出男人的样子了?
  这事戳着玉竹的痛脚,宝琴自然不敢问。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玉竹起身道:"我要去婆婆那儿了,你还会来江府么?在这里,我处处唯恐露了马脚,都不敢和旁人多说话。"宝琴道:"我也不知道。"他虽然同情玉竹,心里却不太希望李惟常往江府跑,还是两人在镇上过太平日子更好。玉竹有些失望,随口问道:"你夫君是做什么生意的?和公公常有来往么?"宝琴道:"不是,生意上应是没干系的,我们在曲南镇卖猪肉。"
  玉竹一愣,眸中微有异色,"曲南镇上卖猪肉?难不成是李惟李公子?"宝琴奇道:"你怎么知道?"玉竹笑起来,"我夫君好歹在朝为官,公公也偶尔念叨李公子,如雷贯耳的大名,怎会不知?倒是你实在幸运,我听闻李公子英俊少年一表人才,近日娶了个男妻,原来便是你。"宝琴点点头,头一回在别人口中听到盛赞李惟的话,心思不由变得复杂,"唉,不就是个卖猪肉的!也没你说得那么了不起。"玉竹若有所思,从他脸上慢慢收回目光,"我得走了,再不去婆婆该来催了。"
  他离开后,宝琴独自坐在亭中。方才玉竹那几句话叫他一时难以平静,李惟到底有多好?他所知道的旁人未必知道,但旁人知道的同样是他不识得的。他又想起太子口中的李惟,当真叫他也想见识见识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宝琴苦笑了下,若是李惟仍在朝中为官,怎么可能和自己成亲?此刻,他竟前所未有地庆幸,李惟只是个猪肉铺子的老板,而非高头大马上的状元郎。宝琴心知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自私,他强压下心中不安,想着时候不早,便慢慢依着原路走回江老爷的书房,候在外面。
  李惟和太子过了一会儿便告辞出来了。江老爷送他们到府门口,也不知他们寻了什么借口,婉拒了江老爷一起用午膳的邀请,只道改日再上门拜访。宝琴抬眼去看李惟,李惟转脸给他一个安心笑容,叫宝琴心里平静不少。
  中饭之所以不能留在江府,是因为太子和赵驸马约好在七鸿楼碰头。七鸿楼是曲城最好的酒店,赵驸马已先行到了,李惟报上名号,三人直接上了楼上雅间。赵驸马上午去了曲城官府,亮出钦差身份,算是正式开战。太子问道:"那些人态度如何?"赵驸马道:"如殿下所料,口风紧得很,滴水不漏。"太子点点头,"江府的那个老头子也不容易下手,只谈风月不谈要紧事,但总归是条路子,倒不能轻易放了。"赵驸马喜道:"如此再好不过,江府乃曲城首富,这其中官商勾结绝对少不了,他若站在我们这边,事半功倍。"太子闭了闭眼,淡淡道:"他又不是傻子,哪会自己扇自己耳光?对了,他不是有个儿子也在朝中,可知是哪一派的人?"赵驸马摇头道:"江贤文?这人素来低调得很,看似只像个书呆子,倒不知是谁的人。"太子指尖扣了扣桌子,"派人下去查罢。"
  他说完,小二敲门进来送菜,众人一时皆闭口不语。宝琴听得暗暗心惊,这江贤文,想来便是玉竹的丈夫,他被扯进这件事中,不知会不会连累玉竹?大约是正事说完,太子不再和赵驸马说话,转头露出微笑,与李惟说起早上江府的事。赵驸马的目光隔着桌子贴在宝琴身上,阴阴冷冷叫他浑身不舒服,脸都快埋进碗里。恍惚间,只听见太子道:"在曲城多待也无益,用完膳便回尚心家罢。"李惟却道:"殿下和赵大人先回去,我和宝琴坐不惯轿子,左右无事不如慢慢走回去,好当作消食。"
  宝琴抬头看他,心道不坐白不坐,李惟真是天底下头一号傻子!面上却忍不住绽出欢喜之色。太子目光扫过二人,冷着脸起身便往外走。赵驸马跟着站起来,哼笑一声,"李兄也未免太不识好歹!"便跟着太子而去。宝琴惴惴不安地看向李惟,李惟却握住他手微笑道:"我们也走罢。难得进城一趟,不如去上次那家店买些糖,家里的早就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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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春日午后,路上行人不多,道旁柳树抽出新芽,鞋畔野花开满一路。宝琴抱着纸袋子,嘴里含一块糖,拉着李惟的手一起慢慢往家走,甜味从嘴里一直漫到心里。
  李惟不由笑看他一眼,"怎么啦?给你买糖就高兴成这样?"宝琴切了一声,摆出一副谁稀罕的表情。李惟笑道:"早上待在江府,把你闷坏了吧?"宝琴却道:"你猜我遇上谁了?玉竹!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从前住在我隔壁的玉竹。"李惟惊讶道:"便是那个男扮女装嫁入江府的?他不该待在京城么,怎么会跑到曲城?江少爷也回来了?"江家父子牵涉在太子要办的案子中,江贤文若在此刻回乡,不免叫他生疑。宝琴不知他心思,只老实答道:"江少爷没回来,听说是玉竹他婆婆生了病,他才回来照顾她的。"
  李惟点点头,看来是自己多虑,笑问宝琴:"你们许久不见,定然说了许多话罢。"宝琴道:"也没什么。你、从前在京城很有名么?连玉竹也听说过你。"他想起早上的对话,心情略微黯淡,李惟看着他道:"毕竟高中过,叫人知道了名字也没什么稀奇。宝琴,他难道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
  宝琴笑着摇摇头,"我没什么不开心,只是你以前风光的样子我没见过,心里有点遗憾。但回头一想,你若还风光着,定然是瞧不上我的。"李惟沉吟片刻,"我如果在京城里做官,大约不会娶你。"宝琴心中咯噔一沉,却听李惟笑道:"因为我就没机会到曲城,没机会遇上你了呀。但我喜不喜欢你,和风光还是落魄有什么干系?"宝琴一颗心乱跳,红着脸怒目相向,"你说清楚!到底喜不喜欢?"
  李惟瞧着他的表情,心都快要化了,趁四下无人,拉着宝琴藏在树后,一把推在树干上亲了过去。宝琴心中警铃大作,完了完了,自己算是彻底完了。这人不过说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便叫自己欢喜得没脸没皮,什么都顾不上了。他这么想着,身体却愈发不受脑子控制,抬起胳膊圈住李惟的脖子,鼻中哼出软软的音调。李惟放开宝琴,理了理他被压皱的衣领,"这里可是大路,再亲下去便着火了。你这只傻小猪,我喜不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他和宝琴成亲虽然仓促,对彼此的了解也不算很深,但情爱之事本就没有缘由、不合道理,不知是哪一天开始,还是慢慢日久生情,如今的李惟却已放不开宝琴了。
  宝琴将他推开些,整了整衣衫,正色道:"我们快些回去罢。"眼角眉梢却无一不露出喜色。李惟也不揭穿他,笑着牵了他手,回到路上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宝琴忽然道:"你说太子办完事后,会不会叫你和他一起回去?"李惟点头,"极有可能。不过我根本无意再回官场,他到时若拿话激你,你只讲留在镇上是我的主意,与你没关系。"宝琴嗯了一声,想想太子和自己说话的样子,不由连头皮都发麻。思来想去,底气终是不足,他拿什么和太子比,证明他了解李惟更多,便开口问道:"那你能告诉我,当年为何突然离开京城么?"
  李惟一时不语,宝琴迟疑道:"你不愿说就算了,我并不是非要知道。"李惟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只是牵涉到旁人的名声,叫我说出来反而不好。罢,我们既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可瞒,我说与你听。"宝琴连忙抬头看他,李惟轻轻一笑,"那时我丧父,虽有官籍却无官职,只在太子东宫做个闲散食客,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宝琴点点头,李惟继续道:"我和太子在之前便认识,感情向来好,他对待门客也不拘小节,我在东宫随便惯了,从未感到拘谨。有一日下午,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太子与我同处一室,直到宫人禀报,三王爷的世子前来求见,我才被吵醒。我本来便要起来,却忽然感觉太子走近,不由心中好奇他要做什么,干脆继续装睡。我闭着眼,听到屋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太子的气息竟扑面而来,最后他在我脸上轻轻一碰,三王爷世子在窗外惊叫一声,转身而去。"
  宝琴听得吃惊,"太子喜欢你,要偷偷亲你也不奇怪,为何存心要叫别人看见?"李惟苦笑一下,"我当时却吓一跳,不敢承认装睡,强忍着憋了一刻钟才醒来。太子若无其事,只笑我睡得沉,我除了装傻也别无办法。三王爷和太子在朝中处处作对,这点我先前告诉过你,他的儿子当然也不省事,这件事没几日就传遍了京城。只是旁人怎么敢说太子偷亲我,便只能道是我轻薄了他。"宝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竟是被冤枉的!太子为何要这么做?"李惟道:"太子听闻了消息义愤填膺,誓言要找出造谣者还我二人清白。我暗中明白只觉心寒,其实事后想想倒也并非不能理解太子。他与三王爷对峙许久,斗智斗勇,各种阴谋诡计,他身边一直缺个软肋,让三王爷难以放心。不如自己造出一个,叫对方自以为抓住他的命脉,到时却能反将一军。我何德何能,叫太子对我青眼有加,担任如此重职。"
  宝琴听罢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从这几日看,太子对你倒不像假的。这里又不是京城,他何必做戏给人看?"李惟道:"这一点,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件事传到了皇上耳中,便召来太子,问他虚实。太子如实相告,将计划和盘托出,最后却向皇上道,他对我确有私情。皇上不解,若真有情何苦将我当作个活靶子?太子道此人心思活络,他唯恐抓不住,只能用这个法子将我们二人绑在一起。皇上道,无论如何这人闹出这样一件丑闻,是不能留在朝中做官了,要么将他驱出京去,要么一辈子留在太子东宫不得入仕。太子自然选后一条,他却不知我便站在御书房屏风之后,皇上先前已问过我同样的话。太子走后,我恳请皇上允许我辞官回乡,皇上恩准了。"
  好长的一件旧事听完,宝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将李惟的手握得更紧。李惟笑着看他,"怎么了?别再担心,你既已知道前因后果,便该知我不会再回去。太子毕竟与我相交一场,又有知遇之恩,我帮他在曲城的事,只当作还个人情。"宝琴问道:"你对这件事了如指掌,太子大概还不知道吧?"李惟道:"知不知道又何妨?凭太子的性子,即便知道了,定然也不屑于解释。伴君如伴虎,太子也算是一头幼虎,我错将朋友之交当作君臣之道,实在是我天真。他不能再拿我当朋友,我又何必拘泥于官场。不如舍下那些事,回乡过自己的日子,天高皇帝远,又管哪个坐在龙椅上?"
  宝琴心中一片空落,不知为何有些伤心,却不知为谁难过。李惟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关我们的事,不需我们操心费神。不如想想晚饭吃什么,今晚教你认哪些字。"宝琴仰起脸微笑,重重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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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曲南镇李府。
  太子坐在东厢,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盖。面前写了几封信,墨迹未干,均是为各方周旋所用。朝中上下皆以为他在北地治水,隔三岔五还需写一封回禀皇帝的奏折,以扰乱三王爷的耳目。现在正事都做完,赵驸马把信一一封起,太子仍不紧不慢地撇着茶沫。茶都冷了,赵驸马心中微凛,正襟危坐。
  太子不知坐了多久,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本王倒不曾问过你,你和那个宝琴究竟是什么关系?"赵驸马斟酌道:"曾有主仆之缘,他入贱籍之后,便再无来往。"太子似笑非笑,声音中带着微讽,"就这么简单?你但说无妨,本王不会告诉六妹。"赵驸马讪笑,"果然瞒不过殿下。臣年少轻狂时,倒也和他有过一段。"太子哼笑一声,"那如今呢?"赵驸马肃然道:"臣自从娶了公主,再无二心,怎么可能还留恋过去的一个贱奴?""贱奴?"太子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念了念,"话虽难听,倒也不假。贱籍奴籍,都叫他轮过一遍。"
  赵驸马闻言便有些心虚。他虽未告诉太子,但心里再明白不过,宝琴命运多舛,全因他当初所为。太子凝目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那个宝琴,长得小家败气,一双眼滴溜溜的,倒也算勾人。"赵驸马心头狂跳,"殿下,臣绝不敢做辜负公主的事。"太子嗤笑,"你莫装了。我的六妹是头河东狮,旁人不知,本王难道还不清楚?世上绝没有男人被这样的妻子看管着,心里还能服气。但她是皇家公主,你不敢做什么并非你不想做什么。在京城她尚看得了你,在这曲南镇上……"
  太子没有说下去,赵驸马便笑了笑,不再接话。他心中通透,太子哪里乐意管他和宝琴之间的事,为的却是李惟。赵驸马的夫人六公主是太子同母的妹妹,关系向来亲厚,赵驸马也算得上太子的心腹之一。跟着这位东宫之主的日子长了,有些不该知道的事却也渐渐知道,太子心尖尖上的人物,并不在京城,但每月都有密信送来,汇报那人日常大小事宜。他开了铺子卖猪肉,他娶了小倌作男妻,赵驸马甚至相信,太子可能早就知道他与宝琴的旧事,才在圣上面前点他作钦差,一齐到曲南镇来。
  在赵驸马印象中,太子从不曾为任何事失态,便是宝琴,他一开始也根本不放在眼里。如今他暗示赵驸马出手,是否连太子也暗中焦急了?赵驸马在心底摇头大笑,李惟啊李惟,你真是好本事。至于宝琴,赵驸马并未当作件大事,他当年能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如今又有何难?他这样想着,忆起宝琴从前青涩乖巧的模样,不由有些心痒。太子将他的淫念看得明白,微微笑道:"六妹本事再大,难道还能大过本王?你若想在外院养一两个玩物,本王自有办法帮你。"

  李惟和宝琴回到家里时,赵驸马已经离开了。小鼓兴冲冲地往外跑,差点撞上他们,李惟扶住他道:"鼓公公,这么急去哪里?"小鼓道:"殿下说中午在曲城用的膳颇合口味,命奴才去吩咐那家酒店,往后每日三餐皆由那里送来,我们也好跟着享福哩。"他说完一溜烟便跑了出去。宝琴瞪大眼,不敢置信道:"七鸿楼?李惟李惟,中午那顿吃了多少钱?"
  李惟道:"约摸三两银子。"他看着宝琴能塞下一个鸡蛋的嘴巴,伸手替他合上,"反正太子出钱,你我揩油,不吃白不吃。"宝琴捂住胸口,犹在失神中,兀自阿弥陀佛天打雷劈的乱念一番。
  晚膳时分,七鸿楼果然派人送来了晚饭。六菜一汤,三荤三素,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也不知七鸿楼想出什么法子,饭菜送来竟还是热的。宝琴狠狠嚼着肉,心道再怎么好吃也就是个肉味,还能吃出银子味不成?太子精神有些不佳,略略动了几筷,推说身子不爽,便回了房。
  太、太浪费了!宝琴瞪着太子的背脊,扭头又塞了满嘴菜。李惟好笑,嘱咐他慢些吃别噎着,转头叫小鼓一起坐上来吃饭。小鼓喜滋滋捧起饭碗,三人拼尽全力也就消灭了小半。李惟指着剩菜,叹道:"明日叫他们少送几个菜罢。"小鼓迟疑道:"菜再少,叫殿下看了岂不寒酸?"宝琴颤巍巍问道:"这些菜明天热一热难道不能再吃么?"小鼓顿时白他一眼,"怎么可能叫殿下吃隔夜剩菜?"
  饭毕,两人回到房中,点灯铺纸,开始学字。今晚教的字太应景,金银铜,再加一个钱字。李惟写一个金字,向宝琴道:"先学它,后面三字均以金为偏旁。"宝琴点点头,学起来自然格外带劲。李惟看了会儿,轻轻一笑,在桌子另一头摆好纸墨。这几日不能做生意,家中没了收入,只能多写几幅字,换取家用。两人各占一边桌子,专心于笔下,一时只闻灯花爆响,屋中一片安静。
  夜晚灯光毕竟昏昧,宝琴放下笔揉了揉眼睛,李惟道:"今日便到此处罢。"他拿起宝琴的纸看了看,笑着夸赞道:"宝琴写得认真,字也愈发好了。"宝琴嘻嘻一笑,绕过桌子看李惟的字,老气横秋道:"你也不错。"李惟佯怒道:"对先生岂可如此没大没小?"宝琴踮起脚亲了李惟一口,"不是先生,是夫君。"
  这家伙存心勾引,李惟哪会不解风情,顿时抱住宝琴贴在墙上。宝琴推着他的胸口,小声道:"不成,待会儿再叫别人来敲门怎么办?"李惟却不依,径自去亲他的脖子,"你叫得轻一点便是。"宝琴气得踢了他一脚,"呸,你这个混蛋!"脚踝被李惟一把抓住,滑进裤腿缓缓倒摸上去,贴住宝琴的耳朵笑道:"忍不住了便亲我。"宝琴身子早就软了,嘴上却还硬,"横竖都便宜你!"
  两人互相亲吻抚弄,宝琴后面插了李惟三根手指,羞得他搂住李惟脖子,"够了,你别再玩了。"李惟笑着吻他,抽出手指,将自己发硬的巨物缓缓推了进去。他先将宝琴抵在墙上弄了一阵,又叫他撑在桌沿,自己从后面狠狠捣至深处,最后干脆一把抱起宝琴,整个搂在怀里举起又落下。宝琴只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发丝凌乱粘在湿透的眼上,哪里还记得小声,只会本能地嗯嗯呀呀。
  这次并没有人来敲门打断。两人尽兴快活了一个多时辰,才心满意足吹灭了灯上床歇息。他们却不知,先前缠绵痴态全都映在了窗上。小鼓在屋外瞧得面红耳热,心中又嫉又恨。太子站在对面屋中,冷眼看至灯光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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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天快亮的时候,下起雨来。宝琴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李惟从身后抱住他,"醒了?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儿。"宝琴嗯了一声,背脊缩在李惟怀中,房顶上淅淅沥沥的雨声,顺着檐角滴落,流淌在院子里。他昏昏沉沉正要睡着,却听见东厢隐隐传来咳嗽声。
  宝琴推了推李惟,"太子是不是在咳嗽?"李惟凝神听了一会儿,"好像是他。"那声音断断续续,似有愈来愈重的趋势。宝琴睡不着了,一骨碌坐起来道:"我们快起来去看看罢。"太子毕竟是客,在李家生病,无论如何都算他们照顾不周。
  两人穿衣起床,出了房门顺着廊檐走到东厢。窗户掀开一半,李惟向内张望,太子的床帘拉得严严实实,里面传出一声声咳嗽。小鼓坐在屋里,满脸忧色,扭头看见李惟,连忙轻手轻脚地跑了出来。李惟问道:"殿下怎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咳的?"小鼓低声道:"咳了半宿,昨晚精神便不济,大约受了风寒。"李惟道:"家里还有几副风寒的药,我寻来给你,待会儿煮了伺候殿下服用。"
  过了一会儿,七鸿楼的伙计送来早膳。两人看着各色糕点甚是无奈,太子今天需吃得清淡,李惟煮了白粥,嘱小鼓端去。李惟和宝琴坐在屋内,生意不能做,家务叫小鼓包办了,天下着雨又不能往外跑,太子喝完粥倒头睡了一会儿,他们连说话也轻声细气。临近中午,小鼓来唤李惟,说是太子醒了叫他过去。
  李惟迈入东厢,太子半坐着靠在床头,静静看他。满屋子沉郁的香气,却是他从东宫寝殿带出来的薰香。李惟走近,关切道:"殿下,好些了么?"太子淡淡笑了下,"我身上热,尚心你替我摸一摸。"李惟伸手探了探太子的额头,眉头不由皱起,"确是有些热度,我去请个大夫。"太子拦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被面上,却没有放开,"不必,我再休息会儿便好。"
  他双目细细看着李惟的侧脸,半晌微微笑道:"我生病了你才肯靠我这么近,明明从前百无禁忌,做尽失礼之事。"李惟叹口气,无奈道:"我以前不懂君臣之道,是我鲁莽。"他站起身欲抽回手,却被太子牢牢抓了,"我本就不舒服,你莫再惹我。"李惟无法,小鼓察言观色,立刻搬来一把椅子,叫李惟坐在床边。二人相对无言,李惟叹道:"殿下喝了药便休息罢,这样坐着费精神。"太子摇头,面上现出笑意,正要说什么,门却被敲了两下,"鼓公公,药煮好了。"
  小鼓三步并两步打开门,不耐烦道:"快给我罢。"李惟长长舒了一口气,故意喊道:"宝琴?快把药端过来。"语罢忽觉手上一松,太子收回了手,面上一派清冷。宝琴却不知里面发生何事,端了药进来。太子无甚表情地瞥他一眼,"放在那罢。"宝琴想道一句趁热喝,迎上他冰冷目光,打了个哆嗦吞了下去。
  屋子里待了四人,气氛着实诡异。太子顿了顿,向李惟道:"桌上有封信,是我昨夜写给江老爷的,你替我送去罢。"李惟点头道好,起身在桌上拿了信收在怀中。太子道:"事不宜迟,你这就去罢,我等你回来转告江老爷的回话。"宝琴坐不住了,跑出去替李惟寻了雨伞,送他到门口,"外面下雨,你小心点。"李惟笑了笑,露出怀中油纸内一角,"没事。你看,我正好去吴老板那,把昨晚写的字给他送去。"
  宝琴慢慢走了回来,小鼓在廊下等他,"殿下唤你去。"宝琴愣了愣,太子找他何事?进了屋,见到桌上那碗一动未动的药,早就没了热气。宝琴心中微疼,你到底喝不喝药呀!一扭头,却见太子雾沉沉的双目注视着自己,叫宝琴连手脚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
  "坐罢。"太子指了指床前的椅子,宝琴依言坐下,紧张得并拢膝盖。太子淡淡道:"本王先前无聊时,翻出几张写过字的纸,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宝琴点点头,微有些脸红。他原本就在东厢练字,鬼画符一般的东西,竟叫太子看见了。太子不语,忽然转头对小鼓道:"你拿十两银子来给宝琴,这些日子我们住在李家,总不能白住。"宝琴吓一跳,连连摆手,太子挑眉,"你不要?"宝琴暗骂怎么可能不要,道:"殿下给李惟罢,家里的钱向来是他管的。"太子哦了一声,轻笑一下,"也是,是本王糊涂。你本来就是他买来的。"
  宝琴霎然抬起头,愣愣看着太子。太子笑了笑,兀自道:"上回你们吵着本王,小鼓来敲门。昨夜又闹出好大一番动静,小鼓却没有来,你可知为何?"宝琴又羞又恼,没了好气,"我怎么知道?"太子凑近他些许,笑得温和,说得清晰:"你是青楼出身,尚心赎了你,自是为了做那种事,本王何必阻着他?"
  太、太不像话了!宝琴气得站了起来,"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太子存心挑李惟不在的时候和自己说这些有的没的,他才不会上当!太子却忽然捂住额角,面上露出一丝痛苦,小鼓连忙上前道:"殿下,怎么了?"宝琴被挤得向后跌了一步,不由有些后怕。太子掩住口鼻咳了一阵,喘息道:"头疼,去抓副药来。"宝琴指着桌上药碗,"我再去热一热。"小鼓抬头恨声道:"你敢给殿下乱用药?"
  宝琴手足无措,"那、我去请大夫来。""不用了,"小鼓服侍太子躺平,放下帘子,走到桌边扯纸提笔写了起来,"殿下也不是头一回病,我按着宫里的方子,替殿下抓药。"他写完扔下笔,扭头看宝琴,"我又不知药铺在哪,你还不快带路!"
  两人抓了雨伞便跑出去,宝琴担心道:"我一人去罢,殿下独自在家里,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小鼓却道:"药铺若问起方子上的药名,你又不知道。"宝琴无法,只好领着他去了药铺。
  待抓完药付了钱,小鼓向掌柜道:"这里能煎药吧?"掌柜称是,宝琴奇道:"为何不带回去煎?"小鼓白他一眼,"你家厨房离东厢近,殿下闻不得药味。"宝琴暗自嘟囔一句贵人多事,小鼓将药托付给掌柜,回头对宝琴道:"我先回去了,待会儿你把药拿回来罢,不能叫殿□边没人。"宝琴看着他跑出去,药铺伙计招呼他坐下等药。他百无聊赖,只好坐在了药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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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下雨天,药铺里没什么生意,只有掌柜噼噼啪啪拨弄着算盘。宝琴阖眼打了个盹,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伙计叫醒,"药煎好啦。"宝琴谢过掌柜和伙计,捧着药盅靠在怀里,一手撑伞走了出去。
  从药材铺到李家,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地上坑坑洼洼有不少水塘,宝琴既怕弄湿鞋子,又担心打翻汤药,低头走得小心翼翼。行至一半,宝琴余光瞄到前面有个人。巷子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宝琴止步侧身,欲让这人先行。
  一抬眼,面前的人却是赵驸马。宝琴心中一突,暗叫倒霉,他怎么就忘了,这巷子一侧正是曲南镇驿馆的后门,晦气晦气,早知道便绕远路。赵驸马亦撑着一把伞,唤宝琴的名字。宝琴心知避无可避,也不愿和他多废话,抬了抬手中的药盅,"殿下病了,你要去看他么?"赵驸马柔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这人听不懂人话么?宝琴不耐烦道:"我没时间,药都快冷了,你让开!"赵驸马却一步步向他走来,"宝琴,你还不肯原谅我么?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想你。"宝琴警觉地瞪着他,向后退了一步,却惊叫一声踩进了水塘。赵驸马一把抓住他,张开双臂搂在怀里,"宝琴,我好悔!你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你滚开!"宝琴抬脚蹬他,拼命想要挣脱。巷子里根本没人经过,便是求救也无用。推搡间,药盅打翻,洒了宝琴一身。宝琴啊的惨叫一声,赵驸马伺机抱起他,闪进了驿馆后门。
  曲南镇的驿馆摆设多过实用,鲜少有人入住。宝琴心中焦急,拳脚被赵驸马困住施展不开,放开喉咙便要大喊。他只叫了一个救字,便被赵驸马捂住了嘴,急匆匆扛上了楼梯。转角间有人向上张望一眼,宝琴只瞥见半张脸,有些眼熟,却又飞快缩了回去。
  赵驸马一脚踢开房门,将宝琴扔在床上。宝琴连忙翻身爬起,门被赵驸马堵住了,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柜,他靠窗边站着,暗道万一有什么状况,从二楼跳下去也不算死路。赵驸马坐在桌边,替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气喘吁吁道:"宝琴,坐下说话罢。你我好歹缘份不浅,何必这样针锋相对?"宝琴瞪着他,怒道:"谁要和你说话?你快放我回去!"他却不敢硬闯到门边,只怕又被赵驸马抱住,可没那么轻易松开他了。赵驸马叹了口气,"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自会送你回去。"宝琴狐疑地瞧着他,满脸不信,"你要说什么便快说罢。"
  赵驸马喝了口茶,道:"我没骗你,这些年我常常想起你。"他这句话也不算完全胡诌。六公主善妒,与他成亲后处处看他极紧,家中的奴仆全换作又老又丑的,连贴身小厮也是公主的人。每日他下朝后去了哪里,与哪些人见面,甚至多看了谁几眼,都一一汇报于公主。赵驸马恨极却又无可奈何,想起从前与宝琴二人上京赶考的日子,不由怀念。宝琴彼时年幼,生得稚嫩可爱,更对他言听计从。赵驸马想着想着便有些后悔,神色愈发真挚,"当年我高中后也曾想回来找你,可惜公主眼中容不下沙子,哪里允许我有旧情,只怕我们连主仆都做不了。"
  宝琴冷笑一声,"我从前对你千依百顺已经够傻,最傻的却是入了青楼之后还对你念念不忘,奢望着你渡过难关能救我出去。你高中的消息传来,我又难过又欢喜,只盼你不要忘了我。结果呢?公主下嫁于你,我不是笨蛋,你当上乘龙快婿,怎么还会承认过去的事?这话搁在三年前我还会信,我在青楼里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想不通?怪只怪当年自己瞎了眼!"他愈说愈气,逼红了眼圈。这道心上的旧伤虽不再痛,内里其实从未好透,赵驸马生生揭了他的旧疮,叫宝琴将烂在肚子里的话一口气倒出来,反而爽快许多。赵驸马捶胸顿足,"是我负你!是我负你!"也不知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宝琴冷眼看他,"话说完了?我回去了。"赵驸马抬头变色道:"你真要跟着李惟过日子?"宝琴戒备道:"关你何事?"赵驸马道:"宝琴,你还说你不傻!李惟并非凡物,总有一日要回到朝堂,站在太子身后。你以为到时候,他的身边还能容得下你?"宝琴心中一阵苦涩,却扬起头强硬道:"他答应过我哪儿都不会去的!就算他去了京城,我也和他一块!"赵驸马摇头道:"你是他买来的,他不过凑巧遇上你,如果不是你,还可以是别人,对你到底有几分真心?他当初花二十两银子买你回来,哪天若是不要你了,你却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到!""你以为旁人都像你,拿人去换银子?"宝琴不由怒火中烧,"李惟才不会不要我!他若是不要我,得给我一百零八两银子!"话一出口,他便后悔,怎么把帐中私话都说给这个坏蛋听了!有天晚上他躺在李惟怀里笑嘻嘻算过这笔帐,李惟敢丢下他,先得把他带来的八两银子吐出来,还得倒贴给他一百两赎身钱。
  赵驸马愣了愣,半晌冷冷道:"反正李惟什么都好,什么都比我强。太子当他是个宝,你也脱了裤子任他睡。""你!"宝琴气得说不出话,赵驸马阴着脸起身走近,"你从前跟着我的时候,我倒还没尝过你的味道。你被千人骑万人睡过他不介意,我给他戴个绿帽不知他还要不要你?"宝琴背脊发冷,双手紧紧抓住窗栏,猛地抓起桌上杯子往赵驸马身上砸去,"你去死吧!我再回青楼待着也不要被你碰!李惟就是什么都比你好!长得比你好,学问比你好,我和他睡过,再和你睡只怕要吐出来!"赵驸马闪身躲开,勃然大怒,一把抓住向门口逃去的宝琴,"你这个贱奴!"
  门咣当一脚被踢开,一人怒气冲天地闯了进来,指着宝琴便骂:"贱人!竟敢背着老子偷汉!"赵驸马和宝琴一时都愣住,那人一把拉过宝琴,"还不跟我滚回去?"赵驸马破口大骂,"你有病啊?看清楚,这是个男人!"来人虎背熊腰,抡起一臂抽得赵驸马差点吐血,"你才有病!男人女人都分不清!"
  宝琴总算回过神来,赶紧跟着朱大壮走了出去。他的伞丢在了巷子里,朱大壮撑着伞送他到朱家,憨厚道:"宝琴兄弟,你没事吧?方才情急多有得罪。来,上我家坐一会。"宝琴点点头,"大壮,谢谢你,你怎么会去那里?"朱大壮收了伞,领宝琴坐在屋里,"是驿馆的小二来找我的,他认识你是李惟那口子,瞧见你被一个陌生男人强拉去房里。对了,那个混蛋是谁?"宝琴苦笑一下,却不能说出赵驸马的身份,只能道:"是以前的客人,在路上遇见我纠缠不清。"朱大壮也不生疑,"李惟去哪里了?你家怎么没人?小二敲了好久门才来寻我。"
  宝琴只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他摸了摸掩在袖中被烫到的手,火辣辣的发疼。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想不明白?赵驸马明明看见他端着药,却根本不担心太子,甚至连太子支开李惟,小鼓留他独自回来,都串成了一个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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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朱大壮笨嘴拙舌,瞧得出宝琴心情低落,却不知如何出言安慰。他抓了抓脑袋,干脆拎起伞出了门,候在李家门前等李惟回来。
  两人一起回到朱家的时候,宝琴站起身,脸上满是急巴巴的神色,"你回来了!"李惟已听朱大壮说了事情大致,一步上前搭住宝琴的肩细细查看,"宝琴,你没事吧?是姓赵的混蛋?"宝琴点头,朱大壮在旁插话道:"阿惟,你莫着急。宝琴兄弟机灵着呢,那混球没占到便宜。"李惟却没有松开眉头,手刚碰上宝琴藏在袖中的双手,宝琴吸气嘶了一声,李惟赶紧撩开衣袖,只见雪白皮肤红了好大一片,手背上起了数个大水泡。
  李惟心疼坏了,"怎么弄成这样?"朱大壮也吓一跳,"我真是个缺心眼的,竟没有发现!你们等等,我去寻烫伤药膏来。"他取来药膏,李惟拉着宝琴在椅子上坐下,蹲在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将药膏涂开抹匀。朱大壮掩上门,默默退了出去。李惟抬头看着宝琴,"究竟发生何事?你快告诉我。"
  宝琴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神色间带上了不自知的委屈,良久才终于开口道:"我若说了,你可定要信我。你若不信,我宁肯自认倒霉一个字也不说。"李惟叹了一声,坐到椅子里将宝琴抱在膝上,亲了亲他的耳后,"傻瓜,你说罢。"宝琴靠在他的怀中,道:"那要从早上说起了,你一气听我讲完再说话。"语罢便一五一十,将太子差他去买药、小鼓留他独自回来、半道上遇见赵驸马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李惟听罢半晌不语,将宝琴搂得更紧,"是我蠢极,竟留你一人在家。"宝琴回转身子,眸中全是不知所措,"我们该怎么办?他、他毕竟是太子。"李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宝琴别怕。不管是太子还是皇帝,在我李家的宅子里,可不能委屈了自家娘子。"宝琴微微红了脸,骂道:"你怎么说话总不正经!哼,现在手上抹了药不能打你!"李惟敛去笑意,捧了宝琴双手仔细地看,宝琴笑道:"方才打翻药时太紧张反而不觉得,大壮救我后才慢慢觉出疼。"李惟抬脸亲住他,宝琴用手腕勾住他的脖子,种种余悸后怕担忧惶恐,在李惟缠绵甜蜜的吻里渐渐不见。
  两人亲热了一会儿,李惟道:"我们回去罢,大壮都被我们挤出屋子了。"宝琴点点头,向朱大壮道谢告辞后,便往李家走去。李惟抬手敲门,小鼓门只开到一半,便已恶人先告状:"煎个药要那么久?你到底跑去哪里了!"却吓得向后跌了一步,心虚道:"李公子,你回来了?"李惟也不愿为难一个下人,只瞥他一眼,迈步向东厢走去。谁料小鼓忽然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低声哀求道:"李公子,殿下刚睡下。你、你别去……"
  李惟停下脚步,冷冷道:"他做了这种阴损事,倒还睡得着。"小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你别怪殿下!都是奴才和赵大人出的主意!殿下、殿下什么都不知道!"李惟皱起眉头,"地上湿,你快站起来!"宝琴亦看得不忍,想不到小鼓对太子竟如此忠心维护。李惟扭头轻声对他道:"你先进去休息罢,我来问他。"宝琴点点头,往院子走去。
  中庭内下着雨,天色阴暗很是凄清。宝琴正要进屋,却听见东厢一阵急促的咳嗽,不由顿住脚步。好不容易止住后,太子低微的声音传来:"小鼓,小鼓?你进来。"小鼓和李惟站在前院,根本不会听见。宝琴犹豫片刻,绕到东厢门口走了进去。
  "小鼓——"太子抬头便唤,却骤然冷了神色,"怎么是你?你回来了?"宝琴鼓足勇气,抬眼道:"殿下真的生病了么?"太子面无表情,"关你何事。"却随即掩住口鼻,低低地咳嗽起来。宝琴心道明明先前还叫我买药、一回头便不关我事了,不禁也有些动气。太子冷冰冰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质问本王?便是尚心知道了这件事,难道会为了你与本王翻脸?"宝琴道:"殿下既然瞧不起我,何必来设计我?"太子微微前倾身体,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本王何止瞧不起你,本王看你碍眼得很。"
  宝琴咬牙,毫不畏惧地回道:"你这样害我,不过是为了李惟。这话由我说虽然不好,却是你一再迫我。殿下究竟想从李惟身上得到什么?他若是心里有你,当年就不会离开京城!"太子一阵猛咳,脸涨得血红,眸中现出杀意,"你闭嘴!你懂什么?你认识尚心多久?你喜欢他什么?他从前名满京城、震动朝野的时候,你在哪里?"宝琴挺直背脊,"从前我不认识他,但就算他不做官不做状元郎,就算他卖猪肉过普通日子,你会看不上他,我却不会!"太子讥笑道:"你也只配跟着乡下的猪肉郎。尚心不过是贪图新鲜,他日回到朝中,难道能堂堂正正地宣告天下,他的状元夫人,是个大字不识的倡人?"他猝然冷笑一声,"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卖肉的!"
  宝琴瞪大眼,却忽有人推门进来,"草民也只是个卖肉的,断断配不上殿下。"太子转头愣愣看着李惟,颤声道:"你当真要为了他,不顾我们相交数载的情谊?"李惟道:"草民从未忘记过与殿下之间的情谊,怪只怪殿下要的东西草民给不了,恨只恨殿下不择手段伤及草民家人。"太子神色奇怪,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明白了。"他不顾自己散发单衣,掀开被子便往地上走,"小鼓,主人赶人了,我们走!"小鼓哭着上前抱住他的腿,"李公子,你别赶我们走!殿下还病着啊!"
  太子面色发白,嘴唇却异常鲜红,细细看去,竟连手足也气得发抖。李惟叹气,拉着宝琴一同跪下,"殿下言重了。殿下微服出访,办的又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草民不过借出一间空屋,实在微不足道。只是殿下既住在此处,还盼善待草民家人,珍惜舍中器具,宾主尽欢,岂不大好?"太子跌坐在床沿,似失了力气,良久才道:"你并非刻薄之人,不会做出雨天赶客的事。我也并非厚颜之人,压上多年情谊赌过一次,再输不起第二回。"李惟却抬头冷道:"殿下愿意赌,但莫拿宝琴的安危去赌。"太子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别过头道:"你放心,我明日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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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一夜风雨。早晨起来,院子里的藤架下落满了花。雨已经停了,天还未大亮,初晴的天色格外蓝,今日定是个好天气。
  李惟和宝琴起床的时候,东厢也有了动静。屋内点着一支蜡烛,人影微微晃动,间或传来说话声,低低的听不真切。宝琴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抬头问李惟:"太子这下要住到哪里去?"李惟道:"镇上的驿馆,或干脆去曲城。"
  却有人在拍门,又急又重。这个时候,会有谁来?两人面面相觑,李惟走到前院,宝琴跟在他身后,门一开,外面站着的竟是满头大汗的赵驸马。"你!"赵驸马对着二人着实尴尬,但现在却来不及多看他们一眼,径直冲进李家,"殿下!大事不好!"
  太子拉开房门,蹙眉道:"什么事情大呼小叫?"赵驸马喘着粗气,断续道:"三王爷、已经知道殿下往曲城来了。消息传得慢,今晨才到臣手上,怕是那头前几日就有动作了!"太子面色微沉,颔首道:"正好。小鼓,收拾得快一些,我们马上就走!"赵驸马一头雾水,那一句正好是什么意思,"殿下,现在进城,实在危险不过,无异于自投罗网啊。"太子冷冷道:"再待在李家,万一叫那老家伙发现了,岂不连累无辜外人?"赵驸马有苦说不出,这位祖宗一口将李惟划作外人,那当初就别来镇上招惹他呀。太子一眼扫过来,"你站着做什么?快帮小鼓一起收拾!"
  其实太子在李家住了不过数日,并无太多行李。小鼓提了包袱,眼圈发红地瞥了李惟他们一眼,"殿下,准备好了。"太子点点头,转身便往门口走去。赵驸马忙不迭跟在身后,他虽不知昨天的事,也察觉出几分异样。一行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宝琴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叹气道:"太子大约很伤心罢,我们把他赶走。"李惟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想那么多,是他做错在先。"
  两人走进东厢,空气里还残留着太子身上一贯的薰香。被子整齐地拢在床头,桌子上摆着十两纹银。宝琴一眼扫过,忽然吃惊道:"那方砚台,好像是太子拉下的。"李惟拾起桌上的砚台,一时不语。宝琴道:"他们还未走远,要送去么?"李惟苦笑摇头,"是他故意留下的。当年他生辰之日,我送他这件礼物,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边。"
  李惟将东厢略打扫一番,关上了门。宝琴道:"明日便重新开店罢。今天得去告诉何老大一声,最好叫乡亲们也知道。"李惟却道不急,执了宝琴双手察看,"你手上烫伤还未好透,再修养几日。"宝琴心中温暖,点头道好。
  待到中午时分,却又有七鸿楼的伙计送来饭食。李惟道:"这是最后一次,今晚开始不用再送。"伙计奇道:"预付的银子足够送到下个月哩。"李惟道:"原先的主顾不住这里了,他若再找你们,你和他重新结算罢。"李惟不让宝琴动手,拿小勺一口一口喂他。宝琴赧然道:"我又不是奶娃娃,手也早就不疼了,你让我自己吃。"李惟笑道:"你别扭什么?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往后我老得抬不起手,你也要这般喂我。"宝琴听得眼眶发热,连忙转过头去,"你到时候可得听话点,莫像有些老头发痴狂。"
  家中只余下两人,自然菜剩得更多。宝琴一脸发愁,"这回不能再扔掉,前几日叫我可肉痛了。"李惟道:"晚上继续吃罢。"宝琴闻言眼前一亮,"反正我们两个也吃不完,不如带去和许先生一块儿吃。"李惟失笑,哪有人带剩菜去做客的?宝琴真是实心眼。他笑道:"那我岂不是要当着先生的面喂你了?"宝琴红了脸正要骂他,李惟连忙道:"的确该去一趟,好几日没见着先生,也不知他是否一切都好?"
  两人收好剩菜,便慢悠悠往学馆走去。春日午后太阳甚好,叫他们不约而同想起那天上山扫墓,也是这般的好天气。那日下山回来,太子和赵驸马等在李家门前,如今数日过去,他们匆匆离去,想来竟好似大梦一场。
  学馆下午没课,许先生坐在院中看书,见李惟和宝琴来,不由露出笑容。三人相熟,也不费那些客套功夫,李惟拉宝琴坐在许先生对面,"先生,这几日可还安好?"许先生合上书册,笑道:"都好。倒是你们,听说家里来了位贵客,连生意也不做了。"李惟笑了笑,并没有隐瞒,"说是远方亲戚,其实是太子殿下。"
  许先生却毫不吃惊,点头道:"难怪。如今你们来了,太子已然离开?"李惟佩服道:"先生明察秋毫。太子为查曲城的贪官而来,那人的上面是三王爷。太子本是微服出访,同行的赵大人为钦差在明,他私底接触曲城的富商在暗。但现下三王爷却已知其行踪,他不愿连累到我,便离开曲南镇了。"他并不愿在人后说恶言,省去太子做的那些事,只挑要紧的讲。许先生微微蹙眉,"太子今去曲城,实在欠妥。敌明我暗,却反叫对方能做文章。到时只消一句不知者无罪,在这远离京畿之处,岂不可以为所欲为?"李惟无言以对。许先生一针见血,却不明前因后果。他忽然想起一事,昨天从江老爷那里传来的回话,还未与太子提及,面上不由忧色更深。许先生见他如此,叹道:"阿惟且记住,在其位谋其职,你若执意帮太子,便要有舍去旁物的觉悟,若没有,便不要去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太子也好,三王爷也罢,与我们平头百姓终是无关的。"
  他们所说的话,离宝琴实在太遥远,叫他半句嘴也插不上。他微微有些吃惊,许先生洞察朝事,竟丝毫不在李惟之下。想了想却又释然,曲南镇卖猪肉的都能是个状元,教书的不准也曾大有来头。宝琴并不懂那些复杂的事,他知道太子在这个当口离开,其实李惟很担心。许先生若能开解李惟,叫他不再迷茫,宝琴自然跟着高兴。许先生说完,李惟感激道:"学生受教了。"他们也不再说此事,转头和宝琴扯些闲话。三人聊了一会儿,李惟和宝琴便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宝琴偷偷看李惟的脸色,却被他发现,笑道:"你一副童养媳般的模样做什么?"宝琴没好气,"你才童养媳!"李惟揉了揉他的头发,轻笑道:"叫你为我担忧,实在抱歉。这次的事差点伤害到你,但若重来一回,我还是会在力所能及之处帮太子。宝琴,你会怪我么?"宝琴笑起来,"我虽然希望你做个普通人,但绝不会希望你忘恩负义。许先生所说的置身事外毕竟太难,你不能完全做到也很正常。至于伤害什么的,这次也怪我自己不小心。你可别把我当成弱女子,万一有什么事,还指不定谁保护谁!"李惟微笑,长叹道:"家有贤妻,吾心甚慰。"语罢拔腿就跑,引得宝琴气坏了追他。
  夜里,两人坐在帐中,李惟抱着宝琴念一册前朝杂记。宝琴打了个呵欠,抬手便要揉眼睛,却被李惟及时拉住,"困了?那早些睡罢。"他下床取了药膏纱布,替宝琴抹好,再将双手缠裹起来。宝琴嘻嘻一笑,李惟亲了亲他,"免得你睡相不好,把手压坏。"他吹灭蜡烛,两人便躺下睡了。
  朦胧间,李惟看见一人向他走近,满身是血,步履蹒跚。那人神色清冷,赫然便是太子,"这一回,我拿自己的性命来赌,你敢不敢?"李惟惊慌失措,连忙回过头去。身后一大滩血,里面躺着的却是宝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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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李惟倏然坐起,惊出一身冷汗。宝琴迷糊醒来,抬起手臂向他摸索着,"怎么了?"李惟喘了一会儿气,将宝琴紧紧搂在怀里。宝琴被他箍得发痛,渐渐清醒过来,"你做噩梦了?"李惟嗯了一声,低头去亲宝琴。
  宝琴抬起头,黑暗中两人的嘴却怎么也对不上,他的唇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却是李惟的鼻尖,不由噗嗤一笑。李惟循着他的笑声,吻住宝琴。他温热的身体抱在怀中,并不算十分柔软,叫李惟忘了先前的梦境,生出不相干的埋怨来,"你怎么吃了东西不长肉?""哈?"温情脉脉顿时不见,宝琴气鼓鼓地扭过身体,拿屁股对着李惟,"大半夜说什么鬼话!"李惟依旧搂着他,微微笑了下,闭上眼继续入睡。
  却遥遥听见一阵声音,由远及近,打破深夜的宁静。宝琴不安地转过头,"你听见了么?"李惟嘘了一声,凝神听了片刻,"有马蹄和车轮,是一辆马车。"宝琴心神不宁,"这么晚哪儿的马车?"李惟不语,那声音却愈来愈近,最后停在李家门口,旋即拍门声怦怦响起,在这样的夜里简直惊天动地。李惟几不可闻地叹气,起身摸黑点起蜡烛。宝琴躺在被子里,一脸惊惶不安。李惟披上外衣,柔声道:"你别起来,我去看看。"便拿起蜡烛走了出去。
  一走出西厢,李惟无法再故作镇定,方才梦里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叫他心头狂跳。他快步往前院走去,差点被衣摆绊倒,待到总算开了门,赵驸马早将手拍得通红,一把抓住他,"快!快扶殿下进去!"李惟往他身后看去,小鼓跳下车座,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人下车。那人如梦境中一般,满身是血,步履蹒跚。李惟大惊失色,定睛看去,太子的右肩上一道伤口,尚在汩汩流血。太子撑在小鼓身上,神志已然涣散,抬眼看见李惟,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身子一软倒了下去。赵驸马赶紧奔过去抱住太子,李惟来不及吃惊,飞快让开身体叫他们进门。
  东厢床上的被褥还未收起,小鼓手忙脚乱地铺开,扶着太子躺下。李惟打了盆水进来,扔下一团布巾,"到底怎么回事?"赵驸马摇头道:"是三王爷。殿下和我刚住进曲城的客栈,今晚就被刺客袭击了。"李惟怒道:"难道他出来,身边没跟着暗卫?"赵驸马道:"只有两个,一人重伤,另一个当场死了。"李惟凑到床前,小鼓哭丧着脸回头道:"李公子,殿下的血止不住!"赵驸马急得满头大汗,"李惟,去请个大夫来罢!"李惟点点头,"好,你们在这里等着。"
  他回到西厢穿衣,宝琴坐在床上,"李惟,发生什么事了?"李惟抱住他的肩,沉声道:"太子遇刺,现在很危险,我出去请大夫,你待在家里。"宝琴惊得差点跳起来,"怎、怎么会这样!我也去帮忙!"李惟却摇头,"人全挤在东厢,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况且你手上还有伤。听我的话,就待在屋里不要出去。万一、万一我没有回来,你也千万不要来找我!"宝琴吓坏了,"什么叫你没有回来?外面有谁追过来了么?那你也别出去!"李惟没时间再多说,亲了下他的额头,"乖!我马上就回来!"
  李惟一路往镇上医馆跑去,夜风呼呼从耳边刮过,惊得几条看门犬狂吠起来。他并非故意吓唬宝琴,赵驸马带着受伤的太子逃至李家,极有可能将刺客也引到了曲南镇上。李惟心中清明,从此李家恐怕再不是太平地方。但他纵然心知肚明,难道能狠心将重伤的太子拒之门外?李惟并不害怕,却在回到西厢看见宝琴的一瞬,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医馆很快到了,李惟拍响大门,叫镇上唯一的大夫起床。大夫年纪已不小,颤巍巍来开门,对夜半叫门却是习以为常。李惟简略说了伤患外伤,流血不止,大夫提了诊箱,便和李惟一起赶回去。
  老大夫腿脚不便,李惟不能催促,两人只能尽快回到李家。一入东厢,却见宝琴站在床前,手上纱布已然拆了,按着太子腋下。小鼓在旁一脸喜色,扭头看见李惟,"李公子,殿下的血止住了!"情急之下,他来不及改称呼,李惟和赵驸马均是面色一变,所幸那老大夫有些耳背,倒也没听清。
  众人给大夫让出路来,他朝宝琴赞许地点点头,一手搭上太子的脉,一手打开诊箱。屋里挤了太多人,李惟将宝琴拉到门外,看了看他沾满血的手,心疼道:"你不肯听我的话。"宝琴寻水来洗手,笑道:"大壮那药膏管用得很,我早就好了。"李惟从身后抱住他,奇道:"你怎会那种止血法子?"宝琴白他一眼,"我在青楼三年,受伤什么的家常便饭。你们一个两个,哼,百无一用是书生。"李惟忍不住亲了他一口,"还是宝琴能干。"心中默默委屈,我明明是个卖猪肉的。
  宝琴洗完手,掩嘴打了个呵欠。李惟道:"你回去睡罢,这里有大夫,莫担心。"宝琴摇头道:"这么大事,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李惟牵着他到西厢门口,笑道:"睡不着躺着也好。"宝琴暗道自己不能给李惟添乱,点头道:"好。但你不许随便出去,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李惟摸摸他的脑袋,应承下来。
  大夫在房里折腾许久,小鼓端了一盆盆血水出来,直至东方发白。李惟靠在廊下,赵驸马颓然坐在地上,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如惊弓之鸟,屋中稍有动静便跳起来。李惟看了他两眼,心道这人此刻恐怕已无余力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跟着太子出宫,太子若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和六公主绝不可能饶过他。李惟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别坐在这里,起来去一趟曲城。"
  赵驸马一愣,"去曲城?你疯了!曲城都是三王爷的人,我去找死么?"李惟道:"你别去找死,你去找江老爷。上回我带着殿下的信去找他,他的口风已经略有松动。他既已犹豫,你且去吓他试一试,叫他明白殿下的安危与他息息相关,现在他与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若能唬得他将官商勾结的证据交出来,三王爷有所顾忌,必然不敢再轻易出手。"赵驸马点点头,站起身道:"好,我这就去。"李惟又道:"三王爷应该还不知殿下与江老爷早已见过面,江府周围应无暗哨。你先定一定心神,可千万不要被三王爷的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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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赵驸马在李家等着也是心焦,干脆起身便往曲城而去。李惟又在屋外站了会儿,西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宝琴跨过门槛,"太子怎么样了?"李惟走到他身边,"大夫已清完创,正在包扎。"宝琴舒了一口气,"反正天也快亮了,我又睡不着,干脆起来给你们做早饭。"李惟道:"太子那里有小鼓,我也插不上手,和你一起做饭罢。"
  二人走到厨房,家中没剩下太多口粮,现下又不方便出门买。李惟找出一袋面粉,和宝琴一块儿撩起袖子和面,打算蒸一笼馒头。刚生起炉子,便听见小鼓送大夫往外走。二人连忙跟出去,老大夫半夜未睡,眉毛都快粘在一起,对着主人家絮絮叨叨地嘱咐,大致便是伤的地方不算要紧,又是年轻人底子好,只是出血太多,得依着他留下的补血方子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小鼓付了诊钱,李惟和宝琴又感谢一番,才将大夫送出了大门。
  朝阳初升,春日里鸟啼宛转,街上的商铺逐一开了,渐渐热闹起来。这样太平的日子怕是与自己无缘了,李惟暗叹,一回头看见宝琴忧心仲仲的脸,笑道:"进去罢。"他低头看着白糊糊的双手,心道这件事便像湿手沾上了面粉,怎么甩也甩不干净了。他暗自下定主意,不论旁事如何,定要护住宝琴。
  三人吃过早饭,小鼓犹自哭哭啼啼,"殿下、殿下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怎么还不醒过来呢?"李惟伸手摸了摸太子的脉,弱而细速,但还算规整,"殿下流了那么多血,昏迷一阵不算稀奇。"宝琴也曾做过下人,同情小鼓忠心护主,开口道:"你先拿着方子去抓药罢,一会儿殿下醒来正好能喝药。"小鼓却不放心,"奴才不想离开殿下。"宝琴佯装发怒,"你总不会叫我再跑一趟那地方罢,这回我可不上当!"小鼓被他一唬,心中有愧,只能呐呐答应。
  家中除了尚在昏睡的太子,便只剩下李惟和宝琴。二人不敢叫太子身边没人,干脆一起坐在东厢。宝琴是个坐不住的,心中又急,屁股被蜇了一般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李惟又好笑又心疼,唤他到自己跟前,搂着坐在一处。宝琴被他抱在怀中,慢慢平静下来,抬头去看李惟,"你说、不会有事吧?"李惟沉默片刻,"我不敢保证。"宝琴低下头去,然后却笑了笑,"你这样实话告诉我也好,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总归是跟着你的。"
  李惟心中感动,却有一种钝痛缓缓弥漫开来。他俯首吻住宝琴,宝琴发出细细的声音,紧紧地靠在他的怀中。两人的胸膛相贴,再清晰不过地听到对方和自己的心跳,稍稍偏快,最后几乎融成一个声音。李惟吻着宝琴的额头、眉毛、眼睛,一点点向下,含住他的耳廓,轻咬他的下巴。宝琴呼吸不稳,却知此时此地不该欢爱,双手略用力抗拒着李惟。李惟心中也再清楚不过,身体却不受控制,手已滑入宝琴衣内,拈住他胸口一侧□,爱怜地揉弄起来。
  宝琴情不自禁地发出一记呻吟,叫李惟的喘息变得更粗重。"不、不行了!"宝琴强撑起一丝神志,再下去只怕停不了。一扭头,却惊得叫了一声。李惟动作一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太子不知何时已醒来,苍白着脸,睁着双目无声无息地看着二人。
  宝琴吓得从李惟身上一跃而起,李惟一愣,伸手替他拢好衣衫,起身走到太子床前,"殿下,你醒了?"太子翕动嘴唇,模模糊糊喊了一个水字。失血多者必口渴,大夫先前关照过,小鼓早已烧了开水凉在那里。宝琴急忙提了水壶过来,倒在小碗中递给李惟。李惟小心将太子的头托起,小碗凑到他唇边,喂他一点点喝水。
  许是渴得紧了,太子一口气喝了五碗水,才摇摇头示意够了。他脸上血色全无,喉咙里发出些许声音。李惟扶着他躺好,"殿下,别说话,好好休息。"太子看了他一眼,依言闭上双目。宝琴坐在椅子上,太子醒过来,叫他心定许多。方才那一幕也不知太子看了多久,宝琴心中尴尬,不敢再乱动。他昨夜没睡好,一根弦紧绷到现在,略略松了口气,不由眼皮愈来愈重。李惟瞧见他脑袋一点一点,走到跟前抱起了宝琴,"在这里睡着小心受寒,我抱你回去睡。"宝琴含糊不清道了一句我不困,却敌不过瞌睡虫,趴在李惟怀中被抱到了西厢,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
  李惟毕竟不放心留太子一人,回到东厢后,坐在床前。赵驸马与江老爷会面是否顺利?小鼓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遇上刺客?甚至清早那位大夫是否已安全回到医馆了?李惟的脑中塞满了忧虑。背后忽然传来声响,李惟回头,太子正伸出手去取茶碗,他赶紧上前喂太子喝水。太子又一连喝了三碗,断断续续道:"渴死了。"李惟笑了下,"这个时候,喝得下水才是好事。"太子凝目看他,"你满面忧色而不自知……尚心,你可后悔救我?"
  李惟摇了摇头,"殿下,你别想那么多,现下最重要的是养伤。"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尚心……我一开始虽存了将你卷入此事的心思,但没想过连累你至此……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你还肯不肯信我?"他气息奄奄,说得极慢,李惟苦笑道:"殿下,我当初既然帮你,便该想到有怎样的后果,是我自己考虑不周。"太子眨了眨眼,"我受伤后浑身没有力气,也说不出话……如果、如果我脑子清醒,定然不会让赵行来找你。"李惟叹道:"赵大人吓坏了,走投无路才会来找我,也是人之常情。"他见太子实在精神不好,劝道:"殿下还是休息罢,别再消耗精力。"太子却摇头,病容上现出一丝坚决,"最后这句话,你听我说完……如今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你那宝琴想一想……趁三王爷的人或许还没来,将他送出去……再晚,只怕这屋里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去。"
  李惟不语,梦中宝琴满身是血的样子再次浮现,压得他眼前发黑。太子继续道:"我说这话虽然存着私心,却也是肺腑之言……何况他嘴上不说,却未必受得了这般胆战心惊的日子……尚心,你好好想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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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宝琴一觉睡醒,已是午时。屋子里没有人,外面也静悄悄。宝琴起身出了房门,东厢的门关着,他不敢贸然进去,听见厨房有动静,便走了过去。
  厨房里小鼓正在煮饭,现下自然不可能再叫七鸿楼送饭来了。宝琴问道:"李惟在东厢么?"小鼓点头道:"赵大人回来了,殿下喝了药精神好些,正在和他们商量对策。"宝琴嗯了一声,对那头的所谓正事自然插不上手,"我来帮忙罢。"小鼓抬头看了看他,"我们这么对你,你倒一点也不生气。"宝琴哼道:"怎么不生气!不过现在事态非同一般,再大的气也得咽下去。"小鼓一想到太子浑身是血的样子,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你别怪殿下,他真的很喜欢李公子。"
  宝琴暗道再喜欢那也是别人的夫君,看着小鼓桃子般两只眼睛,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伸手擦了擦小鼓的脸,装出不耐烦的样子,"你别哭了,想叫我们吃咸水泡饭么?男子汉大丈夫,快把眼泪抹掉!"小鼓嘟囔道:"我本来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存心嘲笑我么?"宝琴一时无语,飞快转了转眼珠,只好学那些粗笨汉子拍了下小鼓的脑袋,"没出息!没听说过身残志坚么!"然后双手负在背后,一本正经地走了出去。
  这么一闹,却忘记他原先准备帮小鼓煮饭。庭院中,李惟刚从东厢出来,一见宝琴,笑道:"你睡醒了?小懒猪。"笑容温暖,语气亲昵,与从前无二般,竟似那些可怕的事从未发生过。宝琴快步走过去,乱了心跳,捶了李惟一下,"我才不是懒猪!"李惟拉住他手,一起回到房中。
  宝琴替李惟倒了一杯茶,犹豫片刻,才开口问道:"你们想出什么好办法了吗?"他知道李惟有些事瞒着自己是不想他担心,但宝琴却不希望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李惟淡淡笑了下,"江老爷的态度模棱两可,不知愿不愿帮我们。"从赵驸马带回的话来看,江老爷果然老奸巨猾,说话滴水不漏。李惟不想放弃从江府入手,但心中其实已无太大把握。宝琴皱起眉头,忽然眼睛一亮,"我们找玉竹罢。"
  李惟一愣,宝琴却接着道:"你先前说过,江老爷那里有和官府勾结的证据,大约便是账本之类的东西。玉竹最近就在江府,我们求他把账本偷出来罢。"李惟摸摸他的头,却道:"不成。玉竹男扮女装必须谨慎万分,怎么会冒险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何况江家少爷亦在朝为官,究竟站在哪一派尚不知道。虽然他爹态度暧昧,他看起来也不像三王爷的人,但凡事都只怕万一,到时我们岂不自投罗网?"
  宝琴点点头,脸上有一丝难过,"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个馊主意。"李惟双手抬起他的脸,笑道:"胡说,宝琴的脑袋瓜最聪明,你肯替我出主意,为夫高兴还来不及。"宝琴还是有些沮丧,"我什么事都帮不了你。"李惟微笑起来,"你只要——"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了——这句话哽在喉咙口,却说不出来,李惟顿了顿,忽然将宝琴抱在怀中,"我只要你好好的。"

  吃过午饭,赵驸马又回到东厢。太子口述,他来代笔,写一封密诏送回京城。宝琴看了眼东厢,"他要住在这里么?"李惟歉然道:"他作为钦差其实明面上还未与官府撕破脸,本来可以回曲城。只是三王爷如今最关心的就是太子安危,他贸然回去,别人便能猜到太子脱离险境,难保不会再来一回刺杀。现下只好装作生死不明,多少能争取些时间。"宝琴抬起脸笑了笑,"嗯,我不怕他。这里是我自己家嘛,哪有怕别人的道理?"李惟微叹着抱了下宝琴,"他在这里,我也能少去陪太子。我们一起待在房里,暂时不理外面的事罢。"
  宝琴笑着点头,却有人在外面敲门。二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怕了,互相瞪了一会儿,才拉着手一齐去开门。外面却站了一个秀气少女,身后停着一顶青呢小轿。李惟和宝琴俱是一愣,那少女出言问道:"请问这里是李府吗?"李惟点点头,"在下便是主人,不知姑娘……"少女弯眉一笑,转头向轿子唤道:"少奶奶,就是这里。"轿帘掀开,一个娇艳如花、双眸含愁的女人露出脸来。宝琴满脸惊奇,上前迎了几步,"玉竹,你怎么来了?"李惟闻言目瞪口呆,他虽知玉竹能瞒骗过江府上下,必然有其本事,但百闻不如一见,若叫不知情的人看见玉竹,十个里面有九个半打死也不信他是男人。
  本来有客人来该迎入堂屋,但家中此时各种不便,李惟偷使个眼色,宝琴心领神会,带着玉竹去了西厢。李惟替玉竹上茶,宝琴拉着他坐下,"你怎么跑来找我了?"玉竹抬起手绢,按了按眼角,"宝琴,我该如何是好?"
  李惟心头一阵恶寒,这玉竹怎么连小动作和说话的口气都学得和女人一模一样?他起身道:"你们慢慢说,我先出去了。"玉竹却叫住他,"李公子请留步。玉竹在京中素闻公子才智过人,也想请公子替玉竹出个主意。"李惟无法,只得坐下,"玉竹公子究竟有何难事,不妨与我们一说。"
  玉竹放下手绢,缓缓道:"李公子应该也听说过玉竹的事……昨日,公公大概已经发现了……玉竹不是女儿身。"李惟吃惊道:"江老爷?"宝琴急坏了,"到底发现没发现啊?"玉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宝琴,救救我,我该怎么办?"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滑至尖尖的下颚,滴落在茶杯中。李惟承认,面前这人哭起来楚楚动人,叫人情不自禁心生怜意。但一想到玉竹其实是个男人,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宝琴一天内遇到两个哭包,实在头痛,却忽然睁大眼凑近玉竹的脸,"玉竹,你的皮怎么变得那么细?连胡茬根也看不见。"玉竹勉强笑了下,"要扮作女人,每日都得搓很厚的粉。"
  到头来,玉竹也说不清江老爷究竟有没有发现他男扮女装。李惟和宝琴叫他凡事不要逞强,江老爷若真怀疑,必会把儿子叫回家,有什么事二人一起承担,玉竹不要全扛在自己身上。宝琴心道幸亏上午那个偷账本的馊主意被李惟驳回了,若交给这尊泥菩萨,还真是一万个不放心。玉竹点头应了,他偷偷溜出江家,不能耽搁太久,过了会儿便起身告辞。
  宝琴把玉竹送到门口,李惟嘱咐随侍的丫鬟道:"最近镇上不怎么太平,回程切记小心,不要被人盯上了。"丫鬟道好,玉竹便上轿离开了。
  东厢内,赵驸马站在窗后,太子低声问道:"是什么人?看清了么?"赵驸马疑惑道:"好奇怪,是个女人。"太子也有些意外,"女人?"赵驸马盯着窗外道:"看上去是来找宝琴的,倒和李惟不熟。"太子想了想,"待会儿再问他们罢。"赵驸马点点头,却暗自嘀咕道:"这个女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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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夜里,宝琴睡下后,李惟轻手轻脚离开了屋子。
  东厢内仍灯火通明,太子倚靠在床头,赵驸马坐在桌边。李惟推门而入,正听见赵驸马道:"前几天往京城送去的密信,毫无回音。"太子垂下眼帘,淡淡道:"怕是中途便被人截住了。"赵驸马急道:"信是由殿下写的,如此一来,他们岂不知道殿下已脱险?"太子道:"无妨。虽是本王的口吻,却是由你代笔。三王爷素来多疑,未必相信本王已无事。"
  李惟坐在赵驸马对面,颔首道:"这几日我们足不出户却风平浪静,只怕对方也在试探。"赵驸马不安道:"平静得简直诡异,真是想想都遍体生寒。"太子惨淡一笑,"也不会太平多久,就快要动手了罢。"风雨欲来,他们却还手足无措,三人心头俱是沉重。太子闭了闭眼睛,"本王乏了,今日就到此罢。"李惟和赵驸马起身告辞,太子却忽然道:"尚心,前几日我说过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李惟顿住脚步,"是要将宝琴送走的事?"太子点头,赵驸马心中暗骂,这都火烧眉毛了,太子竟然还有余力想些情爱之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换作是他,便是把宝琴脱光了送到面前,他也没有这个心思。李惟转过脸来,"此乃草民家事,自会妥当处理。"
  他回到西厢,脱了外衣钻进被子。宝琴并未醒来,只唔了两声,往他怀中挤了挤。李惟心中柔软,借着帐子缝隙透入的光,摸了摸宝琴的鬓角。他心事烦扰,却不敢翻来覆去吵着宝琴,伸出双臂将他揽在胸口,竟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次日清早,两人刚起床,小鼓便来诉苦家中快要断粮。巧妇尚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本就手艺一般的小鼓。李惟思索片刻,道:"这般畏首畏尾,敌人还没袭来,自己先饿死了。待会儿,我出去买罢。"宝琴连忙道:"我也要去!"李惟笑了笑,道一声好。
  早饭的粥里实在捞不出几颗米,李惟和宝琴匆匆喝完,便出门买米买菜。李惟忽然道:"太子重伤须吃清淡的,我们却没必要跟着受罪。走,去何家肉铺买些肉。"宝琴还是头一回光顾曲南镇上的另一家肉铺,不由有些担心,"我们不是抢走他们许多生意,他们还肯卖给我们么?"李惟失笑,"我们又不是去砸场子的,何况哪有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的道理!"
  何家肉铺在镇子另一头,大早上有不少人在买肉,许多便是李惟他们的旧客。众人见了李惟和宝琴,忙将他们团团围住。妇人本就好奇心重,虽听说李惟家来了远房亲戚,却从未瞧见过,前几日夜里又闹了不小动静,七嘴八舌问个不停。李惟头上冒汗,却还是带着微笑,挑些不要紧的回答了。宝琴在旁幸灾乐祸,偷偷打量何家肉铺。原来何家除了卖肉,还卖猪内脏,难怪不怕生意却被李家抢了。那何家老板站在铺子后,客人一时都粘在了李惟身边,倒也不恼,忙里偷闲拿起烟杆抽了两口。
  好不容易众妇人买了肉,渐渐散去。熟客们嘱咐李惟早些把铺子开张,免得再横跨半个镇子跑老远来买肉。何家老板笑嘻嘻瞅了眼宝琴,向李惟道:"瞧瞧你家娘子,被你养得那么瘦,叫人瞧了都不肯信你是卖肉的!"宝琴暗道我又不是猪,李惟笑道:"何二哥就别打趣我了!来,替我秤一斤后腿肉。"何家老板手脚麻利,切肉过秤,递到李惟篮子里,"天再热生意就难做了,你几时开张和我说一声就行,我去告诉大哥。"李惟谢过何家老板,宝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何老大的弟弟,兄弟二人一个养猪一个卖肉,自然不愁生意。
  两人缓缓往家里走去。宝琴道:"何家的肉卖得比我们贵!"李惟笑起来,"现在镇上只有他一家卖肉,卖得贵些也不影响生意。"宝琴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笑道:"幸好我问小鼓讨了菜钱。"李惟无奈道:"上回他们不是留了十两银子么?"宝琴连忙将银子藏好,瞪眼道:"既然上回便结清了,怎么能留到这回!"
  李惟无言以对,宝琴这财迷心窍的毛病真是没救了。但他们许久不曾有过这般拌嘴似的对话,斤斤计较之间竟觉出一种琐碎的幸福。李惟摸了摸宝琴的头顶,宝琴正喜滋滋地惦记着银子,抬头望见李惟含笑的眼睛,莫名红了脸,心跳快了两拍,连银子都忘记。
  沿途有一条河,河水幽深清澈,两畔芳草丛生。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群水鸟,停在河中梳毛休憩。岸边一群孩童正在上学途中,趴在堤上指着水鸟,满脸新奇。宝琴咦了一声,也奔了过去,回头笑问李惟:"这是什么鸟?"李惟笑着走近,"是这一带的水鸟,山里湖中有许多。冬天飞往南边,现在应是回来了。"眼角瞄到顽童捡了石头要去砸鸟,李惟板起脸吓唬他们:"还不去学馆?小心许先生打你们手心!"
  孩童们一哄而散。宝琴笑起来,"你倒很有先生的架势,跟着许先生学的?"李惟也笑了,"许先生才没那么凶,这副样子倒是像我爹多一些。"宝琴扭头去看水中群鸟,颇有些依依不舍,"马上就要到家了,现在该是累了罢。"有两只鸟靠在一起,互相替对方啄着羽毛,长长的脖颈交缠。宝琴指给李惟看,"那两个像一对夫妻。"李惟笑起来,"雄鸟尾羽长,雌鸟尾羽短。这两只看起来,竟都是雄的。"他说的话虽然一本正经,语气却意外深长。宝琴不禁有些羞,瞪了李惟一眼,"不如都捉了回去烤着吃!"
  李惟哈哈大笑。宝琴看得有些出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李惟想到家中的那些人,眸中笑意淡了几分。他虽知如今不是在外闲逛的时候,却狠不下心去催宝琴。阳光和煦,流水潺潺,宝琴愣愣看着水鸟,李惟愣愣看着他。鬼使神差般,李惟伸出手指凑近宝琴的脸颊,一点一点,极缓极慢,正要触上的瞬间,宝琴忽然回过头来,皱起眉道:"你听,什么声音?"
  李惟缩回手指,凝神去听。远远有歌声飘来,夹杂着哀伤欲绝的哭音。李惟和宝琴对视一眼,面上俱是大惊,那些人唱的竟是挽歌!来往路人停下脚步,叹一口气站在河畔。宝琴紧张地拉住李惟的衣角,盯着街角。出殡队伍只现出一角白衣,一阵风卷起无数纸钱落在河中,惊得飞鸟们拍翅鸣叫,掠过众人头顶呼啸而去。
  宝琴听见李惟声音微微发颤,问旁人道:"这是谁死了?"那人奇怪地看了李惟一眼,"这么大的事李老板不知道?曲城江府的老爷夫人死了,许多人都去吊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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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李惟和宝琴霎时愣住。街角出殡队列站在最前头的那人露出脸来,正是玉竹。
  玉竹穿着孝服,哭红了眼睛,那日随他一起来李家的侍女搀扶着他,似乎一松手他便要倒下。身后跟着江家旁支亲戚和府中随从奴仆,再后面便是一前一后两口棺材。最后大约是请来的人,披麻戴孝,高声唱起挽歌,向天洒着纸钱,伴着前面那些人的哭声,更添凄凉。
  宝琴喃喃换了一声玉竹,声音低得无人听见,玉竹只顾擦眼泪,根本不曾抬起头来。这条路通往镇郊山上,便是曲城的人过世,大多也葬在那里。先前一旁和李惟搭话的路人感叹道:"江老爷就一个儿子,又远在京城。如今老爷夫人去了,只剩这个少奶奶操办丧事。"却又有人接口道:"说起来江少奶奶不知怎么想的,明明天气还不算太热,灵堂只设了三日,等不及江少爷回来便要下葬。"李惟紧紧盯着队伍,问道:"江老爷和夫人究竟怎么去的?"旁人答道:"江老爷素来有些气血淤滞,那天晚上吃过饭,身子便不舒服,半夜突然就没了。江夫人本就抱病,一听老爷的事,跟着便蹬脚了。"
  三日前,便是玉竹来曲南镇的那天。李惟暗自心惊,他们闭门在府数日,竟连江老爷过世的消息都不知道。他手心愈来愈凉,渐渐发出冷汗,江老爷的死因听起来有根有据,往深处想却尽是可疑之处。李惟不知道,江老爷的死究竟和太子要查的案子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三王爷发现他们接触江府,下手除去江老爷,灭口也好,警告也好,将这条路完全封死。李惟的心似被扔在油锅里,烫得发痛,身子却微微发抖。江老爷并不是坏人,虽然与曲城的官府有所勾结,却是作为商贾不得不为。江府平素向来善待曲城百姓,遇上灾荒之年更是带头开仓发粮。若是他们,害死江老爷……
  出殡队伍早就通过,街上路人也已散去。阳光依然和煦,流水依然潺潺,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河中的水鸟飞尽,石板路上铺满白花花的纸钱。李惟转过头,宝琴亦浑身发抖,苍白了脸瞧着他。李惟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有多糟糕,不知道宝琴猜中了多少,他抬起手,想要捂住宝琴的眼睛,想叫他别看。
  手却被一把抓住,宝琴似要笑,表情却比哭还要难看,"李惟,我们逃走罢。"李惟呆住,"你说什么?"宝琴狠狠闭了下眼睛,飞快道:"我们逃走罢。你看,现在我们两个都在外面,也没有人跟着我们。虽然没收拾东西,终是身外之物不要也罢。我们逃到别处去,随便什么地方都好。别再管这里的事,就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李惟张大眼睛看着宝琴,喉咙一阵阵发苦。除了一个好字,他不忍回答任何别的话。但这个好字,他如何能说出口?宝琴伸手抹了把脸,抬头却笑起来,"我开玩笑的,乱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走,我们回家罢。"他径自向前走了两步,手上还扯着李惟的袖子,却扯不动站在原地的李惟。宝琴转过身来,嘴唇都在发颤,"李惟,我们回家罢。求你了,我们快回家。"
  他嘴上不说,却未必受得了这般胆战心惊的日子——太子的话在李惟耳边响起。他虽然催促过李惟许多次,李惟始终未下决心把宝琴送走,不仅是因为他不想和宝琴分开,也因为他相信宝琴不愿离开他。但他却忘记,宝琴态度再坚决,其实不过是在逞强。太子浴血的那一幕他并未亲眼所见,今日江老爷的棺材却切切实实从宝琴面前经过。他能说出那样的话,心中一定已经怕到了极点。宝琴从小吃苦,好不容易从青楼脱身,期望的不过是一份安稳生活,他却生生将他卷入血腥残忍的政事中。
  宝琴还在等着他的回答,李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上前揽住宝琴,顾不得在街上,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宝琴把脸贴在李惟肩窝,头顶上却听到他轻声道:"回去后收拾一下,我送你去学馆暂时住一段日子。"

  两人回到家中。宝琴一屁股坐在床上,"我不去,哪儿也不去!"李惟摸摸他的脑袋,好像他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你理东西罢,我先去将江老爷的事告诉太子他们。"他头也不回出了屋子,轻轻掩上房门,手指在门框上摩挲片刻,转身向东厢走去。
  太子和赵驸马听闻这个消息,与李惟同样又惊又怒。三人商量几句,李惟心中还装着宝琴的事,不耐烦与他们说话,寻了个借口便回去。宝琴装死般躺在床上,一见他进来,跳着坐了起来,"我说过我不去!"李惟叹口气,"我来替你收拾。"
  他蹲在橱柜前寻宝琴的换洗衣裳,宝琴在身后凶巴巴骂道:"李惟,你这个混蛋!你敢把我送走,我就再也不回来!你听见没有!"李惟默不做声,心中却发酸,宝琴嫁给他根本没过几天好日子,上次进城买的新衣已经太厚不能再穿,春日里换来换去就是几件李惟的旧衣。他一旦下定决心,整副心肠都硬了起来,无论宝琴骂什么都充耳不闻。李惟打好包袱,刚转过身来,却被宝琴拦腰抱住,"我不会再说那样的浑话了,我每天都帮小鼓干活,绝对不打扰你们正事!你别赶我走,李惟,好不好?"
  李惟一把抱住他,"宝琴,宝琴,你别说这样的话。是我不好,你什么都很好。"宝琴抬起脸,眸中泛出泪光,"对,都是你不好!你如果怕我危险,就好好护着我,这样把我送走算什么?我有手有脚,也是男人,我不是累赘!我发誓,就算被别人拿性命要挟,我也不会拖累你一分一毫!"李惟低头去吻他的眼睛,宝琴的眼皮微微发颤,叫李惟恨不能将他含在嘴里,"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就来接你。"
  宝琴眼中的光渐渐淡了下去,木然站起身子,被李惟牵着走出房门。他跟着李惟一路走到书馆,待李惟和许先生说明,缓缓松开他的手。宝琴猛然抬起头,恶狠狠瞪着李惟,"你敢不来接我,我定要问你讨一百零八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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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除夕贺年番外 ...


  番外 梅菜扣肉

  那晚李惟做了一锅梅菜扣肉,宝琴一口气吃了五六块,又添了一碗饭,美得摸着肚皮说不出话来。李惟心中得意万分,刷完碗后,拉着宝琴出门遛弯。

  夏日傍晚,蚊虫萦绕,两人不堪其扰,没一会儿就逃了回来。出了一身汗,宝琴烧上水,李惟把浴桶搬进屋子,打算在睡前再洗一把澡。宝琴先洗,李惟笑嘻嘻趴在门口,"要不要为夫替你擦背?"宝琴白他一眼,又羞又恼地关上了房门。他泡在浴桶中,舒服得叹口气,忽然想起他跟着李惟回来的第一天,傻乎乎将自己里外洗干净,暗骂自己真是太老实。待他回过神来,才发觉做了和那天同样的事,气得刷的站了起来。

  宝琴洗完,嫌外面蚊子多,钻进帐子里。李惟在外面洗澡,水声哗哗,和宝琴说话,他却爱理不理。李惟把浴桶搬出去,来不及擦干身体便钻了进来,"你做什么不理我?"这一张望却叫他看直了眼,宝琴裸着身体侧躺在席子上,仅拿被巾遮了下身一角,瞪着李惟道:"你慢死了!"

  帐子内陡然变得热了起来。李惟却笑了笑,并不动作,"你方才不是一直问我梅菜扣肉怎么做么,我现下便来教你。"宝琴怀疑地看他一眼,"在这里教?"李惟带着笑,扯去他身上被巾,身子覆了上来,"肉选用五花肉为上,先要好好将肉洗干净。"

  屋里点了支蜡烛,帐子内灯光昏暗却瞧不真切。宝琴脸微微发红,"我已经洗干净了。"李惟低下头,"为夫再来洗一遍。"他伸出舌头,从宝琴脖颈开始,一点点向下,轻轻舔舐,每一寸都不放过。宝琴浑身被他弄得湿漉漉,好似又出了一身大汗,下身性器微微抬头,好不容易等李惟"洗"到那处,不由抬腰将东西往他口中送。谁料李惟仅用舌头舔湿,便顺着腿根继续往下。宝琴不满地哼了哼,"你、你洗得不认真。"

  李惟笑起来,抬头道:"哦?还有需要返工的地方?是了,有一处忘记洗。"他抬起宝琴双腿,俯首埋到股间,舌尖在穴口打转。舌头毕竟柔软,又不能伸到深处,宝琴又热又痒,仿若蚊子包肿得发麻,既想叫他停下,又不舍得他停下,口中发出唔唔的声音,性器愈发精神。李惟抬了脸,"如今洗得差不多了。"宝琴期待地看着他,叫李惟忍得难耐,禁不住把性器凑到宝琴唇边,"你也替我洗一洗。"

  宝琴乖乖张开嘴,让他扶着东西滑入。他后面被李惟撩拨得空虚,只想叫他快点进来,却终究脸皮没厚到那个程度,只好顺着李惟的意思,继续陪他一起洗肉。宝琴的舌头细细舔过李惟的柱身,又依着轮廓将顶端描了一遍。那东西小孔里淌出水来,宝琴嘬了两口,不禁也有些情迷意乱,半眯着眼继续向上,将李惟沉甸甸的囊袋全都舔得泛出水光。李惟深深地吐着气,看着自己胀得紫红的东西抵在宝琴的脸上,拖出一条湿漉漉的痕迹,恨不能立刻塞入宝琴嘴中,直捅到他喉咙深处。李惟背脊一阵阵发酥,强忍下精意。开玩笑,肉还没洗完,炉子还没生起,他先泄了像什么话!

  "够了。"李惟摸了摸宝琴的脸颊,身子往下移去。宝琴睁开眼看他,眼角眉梢全是不自觉的春色,"能煮肉了么?"李惟从床头摸索出一个小瓶,缓缓拔去瓶塞,一边道:"炖肉不能放水,须放料酒。"宝琴被他翻过身体,臀高高翘着,李惟将细小瓶口推入后穴,冰凉液体全都流了进去。宝琴惊叫一声,"什么东西?"李惟笑着亲了亲他的尾椎,"是料酒。"宝琴气得大骂,"你真要把我煮了?"李惟笑起来,"不逗你了。润滑用的东西,微有些催情,并不伤身。"

  宝琴心中将李惟骂了个狗血淋头,真是不学好,不知从哪里搞来这等东西,浪费银子!身后李惟一点点插入,宝琴的身体早软了,腰塌了下去,臀却被李惟高高捉着肆意揉弄。李惟缓缓动了几下,见宝琴并不不适,便由着性子尽兴抽送起来。宝琴只觉小腹渐渐生出热意,后穴紧紧裹缠着李惟,时不时如抽搐般一下缩紧,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心知那"料酒"起了作用,口上却再没力气骂人,只能咿咿呀呀地叫唤着。手掌撑不起身体,上半身趴了下来,十指蜷缩纠紧,但光溜溜的席子根本什么也抓不住。宝琴欲望到了极限,刚要哆嗦着射出来,却被李惟一把握住,不由抽泣求饶:"不行了……再煮下去,肉就要老了。"李惟轻笑道:"这么心急?炖肉可是要文火慢熬,才能煮得又酥又烂,入口即化。"宝琴觉着自己离那八个字也不远了,下身憋得慌,假哭变成了真哭。李惟先前忍得辛苦,见宝琴这般,软下心来,抬手放开宝琴,自己也松了筋肉,同宝琴一起射了出来。

  宝琴动了动身子,被李惟抱在怀里,轻轻吻住眼泪。他抬了下腿,李惟的精水混合着方才瓶中的液体差点流出来,吓得他赶紧并拢,气鼓鼓道:"肉都煮得烂出汁了。"李惟大笑,"那便是肉汤,你今天还拿它拌饭呢。"宝琴伸手去推他,"好了好了,肉也炖熟了,你走开!"李惟收紧手臂,咬了一口宝琴的嘴唇,"你这个小没良心,喂饱你了便转身不理人。肉炖好了,梅菜还没放进去!"宝琴哎呀一声,果然忘了个精光。李惟同他这般厮磨一阵,下身又蠢蠢欲动,拎高宝琴双腿挂在肩上,"将梅菜盖在肉上,倒入酱油,合上锅盖继续煮。"话音落下,就着他湿滑入口,挺腰一下送到了底。宝琴呻吟间隙,不忘虚心求教:"梅菜……梅菜……先前不要煮么?"李惟赞许地弯腰亲了他一口,"梅菜浸在水中,泡一刻钟。"却换来宝琴尖叫一声,身体快被扭成两截,那坏东西却毫不留情地冲了进来。

  两人搂抱在一起,下身更是密不可分。宝琴的性器夹在两人小腹间,满身是汗,喉咙嘶哑,早就失了神智。李惟一边喘气,一边道:"快好的时候,记得放葱和糖。"宝琴哪里还听得进去,呜咽一声,泄了出来。李惟被他后面一缩,跟着射出来,低头深深吻住宝琴,难舍难分。李惟拥着宝琴,抚摸着他汗津津的皮肤,心满意足得同宝琴吃了一大碗肉一般快活。宝琴渐渐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下回再教我做菜,正正经经去厨房教!"李惟却笑道:"哦?宝琴难道想在厨房做?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气得宝琴伸手去打他,却被翻身压住,亲得没了声响。

  咳,为防脸大如盆,帐中密事,还是少看为妙。看官们,吃肉!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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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午后,学堂放了课,几个没背出书的孩子却被许先生留在院子里,挨个进书房背给他听。
  宝琴百无聊赖,踱到院子里。背书的孩童们呼的围了上来,"宝琴宝琴,李惟呢?"宝琴哀怨地抬起脸,"你们快背书去!"顽童笑着嚷嚷开:"李惟不要宝琴了!李惟不要宝琴了!"宝琴气极,瞪着大白鹅般一哄而散的孩子,恨不能拾地上的石头去扔他们。身后却忽然一重,宝琴回过头,瞧见一个胖墩墩的小子冲着他笑,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宝琴,我喜欢你!等我长大了就来娶你!"
  宝琴哭笑不得,许先生打开门道:"怎么那么吵?"吓得宝琴和一干小孩一齐站得笔挺,大气也不敢出。许先生心中好笑,面上却扫了一圈院子里,"今日背不出,不许回去!"顽童们纷纷垮了脸,许先生又向宝琴道:"宝琴,你进来。"
  宝琴跟着许先生进了书房,许先生在桌边腾出一块地方,铺好纸墨,微笑道:"你不是跟着李惟在认字么?现下左右无事,不如复习一番。"宝琴点头,坐了下来。他回忆起李惟最近教的字,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听孩子进来背书。果然是一帮偷懒的小家伙,摇头晃脑,架势十足,却总要卡住。宝琴听得多了,待到进来的孩子抓耳挠腮,许先生淡淡问道下句是什么,不由脱口而出,引得师生二人都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放走最后一个学生,许先生转过头来,却见宝琴趴在桌上睡着了。许先生摇头一笑,从里间拿了件长衫,走到宝琴背后欲给他披上。他忽然止住脚步,拾起宝琴写字的纸。他的字略有长进,却还是歪歪扭扭。开始写的字都天南地北,不着边际,看来李惟教字也是随心所欲。后来却是一整排李惟的名字,木子李,竖心惟,一笔一画,极是认真。许先生放下纸,低低一叹,伸手摸了摸宝琴的脑袋。
  宝琴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他走出书房,许先生正端了菜,招呼他吃饭。二人吃得简单清淡,许先生用膳素来安静,宝琴便也捧着饭碗不说话。许先生看他一眼,夹了一筷子笋干到他碗里,"你这孩子,别光吃白饭。"宝琴想起他初到李家的日子,许先生也常常这般说他,往昔一去不复返,叫他忍不住酸了鼻子。
  吃过饭,宝琴自告奋勇要去洗碗,却被许先生叫进屋子。许先生坐在床沿,从一个古旧木盒中掏出一块玉佩,交给宝琴道:"你拿着。"宝琴愣愣接过玉佩,"这是——"许先生淡笑道:"李惟他爹过世前托我保管的,这块玉是李家的传家之宝,代代传长媳。我前些日子倒一直忘了给你,如今才想起来。"宝琴虽不懂玉,只觉触手温润,心知定是块好玉,不由变得胆怯,伸着手不肯缩回去,"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给我?"许先生笑起来,"李惟是独子,又只娶了你一个。你虽是个男孩,却也是名正言顺的李家媳妇。这东西不给你,还能给谁?"宝琴还待推辞,许先生却已拿过玉佩戴在了他的脖子上,"傻孩子,好好收着。"
  宝琴咬着嘴唇,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难过,情绪太过满溢,反而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若是李惟父亲知道传家玉佩给了我,定然要气坏了。"许先生笑了笑,似有什么情绪从眼角纹路弥漫开来,"谁让他去得早。既然交给我,便由我做主了。"他的声音平缓,神色更是浅淡,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叫宝琴怎么也瞧不明白。
  宝琴伸手握住玉佩,沉吟许久,抬头向许先生道:"先生,多谢你收留我。但是,我还是想回去待在李惟身边。"许先生笑道:"好孩子,想去便去罢。你待在这里不快活,他那头亦是牵肠挂肚。有什么事那么了不起,非得叫两个人分开?你们一齐共同面对,未必会比现在更糟。"宝琴心中极暖,站起身便道:"多谢先生!我这就回去!"许先生却拉住他,"天黑了,外面路都看不清,不如睡一晚明早再走。"宝琴心中恨不能早一刻见到李惟,却怕许先生笑话他迫不及待,便勉强点了头答应下来。

  李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晌苦笑一声,怎么从前那些年,都不曾觉得这张床太过宽大?被子上还有宝琴的味道,他搂紧了拼命嗅,却觉得味道又淡了。李惟脑中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在打转,如何睡得着?恍惚间,却忽然叫他抓住一个——不知明日是否要出门,可要偷偷去张望宝琴一眼?
  念头一出现就被他打消。这种冒险的事还是别做为妙,万一叫人跟踪了,不但白白将宝琴送走,还连累了许先生和学馆。更何况,许先生心地善良,学馆里孩子多又热闹,宝琴没有理由会过得不好。李惟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宝琴的心里怎么会好受?
  李惟心事重重,直到后半夜才睡着,却又做起噩梦。梦里,他带着宝琴去曲城赶集,大约和上次过年前差不多。两人本来手拉着手,有说有笑,他掏出钱买东西,一回头,却不见了宝琴。李惟大喊着宝琴的名字,满大街地找他,绕过一个个摊子,钻进一间间铺子,拉住身边经过的每个人问,恨不得把每家每户的门都敲开。但宝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半,没有人见过他。李惟似被重物压住了胸口,心愈来愈紧,呼唤的声音愈来愈焦急。他心中似乎隐隐明白这是个梦,想要快些醒来,但熟悉的曲城忽然变了模样,李惟被困在其中团团转,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更找不到宝琴。
  他绝望到极点反而醒了过来,一下子坐起。李惟抹了把额头的汗,窗外天空微微发蓝,早起的鸟已经开始鸣叫。李惟跳下床,飞快穿好衣裳鞋子,顾不得自己狼狈,奔出门去直往学馆。他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看宝琴一眼,看他在睡梦中安然无恙,不然自己只怕要急得发疯。
  镇上清早有雾,石子路湿滑,又看不太清。李惟跑得急,差点跌了一跤。他踉踉跄跄跑到昨天经过的河畔,模糊中忽然瞧见有个身影向自己走来。李惟心怦怦直跳,停下脚步愣愣看着来人。那人生得瘦小,手上提个包袱,愈是走近,愈是迟疑,最后竟也顿在原地,不敢置信般唤道:"李惟?"
  李惟冲过去一把抱住宝琴,不管不顾死死将他搂在怀里,"你……"宝琴又惊又喜,犹不相信地摸了摸李惟的背,"你来接我了么?我、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回来!"李惟说不出话,梦里的恐惧和慌乱还残留着,失而复得的感觉叫他怕自己一开口连声音也变调。宝琴却误会,紧紧抓着李惟的衣衫,认真道:"我不是任性,也不是不听话,我真的好好想过了。如果曲南镇闹了灾荒,大家都得逃命,你会扔下我吗?我信你不会。这次的事,往大了说,不过是谁想当皇帝。而闹灾荒,却是老天在作祟。皇帝也就是个天子,难道还能大过老天爷去?老爹的事尚且如此,怎么儿子的事你反而害怕了?"
  他说得有板有眼,李惟却笑了起来。什么胡乱打比方的歪理,天灾与人祸,难道还能拿来比较了?这一笑,却笑得停不下来。李惟在心中不断摇头,寒窗十年,读书万卷,却不愿反驳宝琴的一字一句。他笑自己,彻底认输。其实很早之前就认输了不是么?明明知道不该这样,却敌不过内心思念宝琴。那些自以为是的道理,都让他们见鬼去罢!
  宝琴却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可怜兮兮道:"你别笑话我异想天开。我从小就被卖给人牙子,根本不记得爹娘,长大了才听说是因为家乡闹了饥荒,后来又被那个坏蛋卖到青楼……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受够这种被扔来扔去的滋味了!"李惟吻他的额头,他带着潮气的眼睛,最后是他颤抖的嘴唇,绕了一大圈,终于回答宝琴最初的问题:"对,我来接你回家了。才不过一个晚上,我却想你想得受不了。宝琴,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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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


  两人回到家里,旁人都还未起来。宝琴坐在屋内,忽然想起玉佩的事,便从衣内取出给李惟瞧,"昨天许先生把这个给了我。"李惟定睛一看,意外道:"先生竟然给你了?"宝琴挑起眉毛,"你什么意思?先生不该给我么?"李惟坐到他身边,笑道:"我一时说错话,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是我爹留给先生的东西,我以为他更愿意自己收着。"宝琴心道李秀才把玉佩交给许先生不是为了转交给未来儿媳么,先生留在身边做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也没有细想,只得意洋洋道:"这下我可算长辈承认的了,往后你得听我的话!"
  李惟笑骂一句造反,凑近脑袋去亲宝琴。宝琴笑着向后闪,一个追一个躲,结果两人都跌到床上。李惟顺势将宝琴压在身下,宝琴眼睛亮晶晶,问道:"你说你想了我一个晚上?"李惟卡在宝琴腿间,故意向上顶了顶,"这里想。"又拉起他一只手放在自己心口,"这里更想。"宝琴微微红了脸,却不知是为他哪句话。李惟最爱他这副欲怒还羞的模样,低头含住他两片嘴唇,简直心花怒放。
  两人陷在床上胡闹了一阵,直到小鼓在门外唤道:"李公子,用早膳了。"李惟依依不舍地爬起来去开门,小鼓朝里面一瞧,却见宝琴红着脸理衣裳,不由叫道:"你怎么回来了?"宝琴微微一哼,心道我现在名副其实便是李家的主人了,如何不能回来!
  太子连喝数日补汤,身子已大为好转,但右肩上的伤尚未愈合,还须小鼓伺候着用膳。饭堂里便只有李惟、宝琴和赵驸马吃饭,赵驸马坐在他们对面,很是尴尬。宝琴心情正大好,一时倒也不介意和讨厌的人同桌。
  三人吃得差不多,刚放下饭碗,却又听见敲门声。赵驸马手一抖,筷子都落在桌上。李惟起身,沉稳道:"我去开门。"宝琴跟在他的身后,李惟忽然回身牵住他的手,顿时叫他什么都不怕了。
  门外站着三人,均是头戴白花身着素衣。玉竹依然穿着女装,身后跟着上次的侍女,一旁还有一个青年,却是李惟和宝琴都见过的。李惟吃惊道:"江大人!"江少爷朝二人拱手道:"李公子,宝琴公子。"
  江少爷突然来访,实在出乎李惟意料。将客人请入庭院,两厢都是卧房,堂屋又隔出一半给赵驸马用,连个像样的待客之地也寻不出。江少爷倒不介意,见李惟停下脚步,便开口道:"李公子,事情紧急,请容在下略去寒暄。此番造访是为亡父亡母,在下听舍中下人说,前些日子李公子曾来过寒舍,可否请公子告知在下所为何事?"李惟先道一声节哀,心中却吃不准是否该说实话。江少爷瞧出他的迟疑,肃然道:"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既有求于李公子,确实该首先道明己意。不瞒公子,在下怀疑家父之死并非意外,而与三王爷有关。在下在朝中略有耳闻,太子殿下微服前往曲城,查处贪案。江家在曲城经营百年,不是自夸,曲城上下倒也没有瞒得过江家的事。钦差一来,家父便出了这等事,在下不得不将此二事联系起来。"
  李惟并未说话,只是细细打量面前之人。江少爷态度并不激烈,眸底却存着一分痛意。他自然有可能是三王爷派来刺探太子的,但李惟相信无人愿意拿父母的生死来当作借口。他沉吟片刻,却道:"若是此事真与三王爷有关,江大人待如何?"江少爷一字一句说得缓而狠厉,"自当报此杀父弑母之仇!"
  话音刚落,却听东厢传来一声喝彩。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太子由小鼓搀扶着站在门后,微笑道:"好一个血性男儿!"江少爷面露喜色,连忙匍匐跪下,"殿下!"他一跪,身后玉竹和侍女也手忙脚乱下跪。太子摇头一笑,"都起来罢。"江少爷站起身来,皱了下眉头,"殿下这是——"太子脸色微沉,"全拜本王那三伯父所赐!"
  方才李惟停在院中,一则没地方请客人坐下,二来是故意方便太子听他们说话。看来太子已然信任江少爷,李惟也松口气,笑道:"江大人见到殿下,似乎并无意外?"江少爷笑了笑,"事实上,在下听到还有一位相貌才学均是极好的公子同李公子一齐见过家父时,便已暗自猜测那人身份。"李惟拱手道:"江大人,抱歉。殿□负重伤,李惟实在不敢贸然透露。"江少爷连忙还礼,"李公子千万莫要多礼,该说抱歉的乃是在下,方才的确存了试探之心。"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与李惟道:"家父早年便曾对在下说过,若是有朝一日他死于非命,恐怕便是因为此物。"
  李惟惊喜万分,连忙回头去看太子。便是喜怒不轻易形于色的东宫之主,一时亦难掩激动神色。

  李惟和江少爷入了东厢,与太子他们一同翻看那账本,宝琴则拉着玉竹到了西厢。数日不见,玉竹瘦了一大圈,眼角即使擦了粉也难遮憔悴。宝琴不禁道:"玉竹,这些天你肯定累坏了。"玉竹淡淡笑了下,"我没事,何况夫君也回来了。"宝琴点点头,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过来人的感慨,"你别怕,再苦再难的事,有江少爷陪着你,总会过去的。"玉竹听罢,却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
  宝琴慌了神,"哎呀,怎么又哭了?"他又不像玉竹随身带着手绢,只好拿衣袖胡乱给他擦脸,"好啦好啦,别哭啦。出殡那天我也在街上看到你,哭成那个样子,再哭便要脱形了。"玉竹紧紧抓着他的手,似有满腹苦水,却一滴也倒不出。他哭得累了,神志便有些昏沉。宝琴虽不愿叫别人躺在他和李惟的床上,但终究可怜玉竹也许好几日没睡,便扶着他躺下,替他盖了薄被,等他入睡再悄悄退了出去。
  屋子外,江家侍女正坐在廊下。宝琴也无处可去,只好坐在她身边,却见她转过脸来笑道:"宝琴,你不认识我啦?"宝琴定睛细看,果然觉得面熟,"你是——"少女笑道:"我是阿榴,从前在春风苑便服侍玉竹公子。"宝琴啊了一声,阿榴却猛然捂住嘴,四下张望,"不小心说溜嘴了,该叫公子少奶奶才是。"
  宝琴笑起来,"原来如此,怪不得玉竹到哪儿都带着你。他在江家孤立无援,多亏有你在身边帮衬。"阿榴道:"当初少爷把少奶奶娶回家,一同替我也赎了身。"宝琴感叹道:"江少爷果然对玉竹一往情深,竟能细心至此。"阿榴却忽然敛了笑,闷闷低下头去。
  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回事?宝琴想起玉竹方才也是这般,不由生出一个念头,小心翼翼问道:"难道江少爷待玉竹不好?"阿榴望他一眼,"少爷待少奶奶自是极好,只是硬叫一个男人扮作女人,怎么会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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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


  宝琴和阿榴说了一阵子闲话,东厢的门便开了。宝琴笑着起身,迎到李惟面前,一旁江少爷问道:"玉竹呢?"宝琴道:"他身子有些不舒服,我便叫他在床上睡一会儿。"江少爷歉然道:"给宝琴公子添麻烦了。"
  宝琴说着无妨,江少爷却已走到阿榴面前,"把玉竹叫起来,我们回去了。"阿榴面露迟疑,李惟上前道:"江大人,不必马上叫玉竹公子起来。另外,依李惟所见,江大人在这件事过去之前,还是不要回府为好。"江少爷转过身体,"李公子的意思是——"李惟道:"若江老爷的不幸确与三王爷有关,多半府上藏着三王爷的探子,江大人将账本交给了殿下,回去后岂不危险?对方既做出行刺太子的大逆不道之事,又波及江老爷江夫人无辜百姓,绝非良善之辈,江大人不得不防!"
  江少爷顿在原地,沉思起来。宝琴一时嘴快:"不如就留在我们家,反正殿下也在这里!"话说出口却又觉得自己多作主张,不由偷看李惟一眼。李惟向他微微一笑,对江少爷道:"宝琴说得不错,只是家中地方狭小,实在委屈了江大人和玉竹公子。"江少爷挥手道:"在下岂会介意?只怕人多嘈杂,影响了殿下休养。"李惟唤来小鼓,叫他去问太子。小鼓带来的回话道:"本王也是这是意思,先前主人没开口,倒不便提起。"
  尘埃落定。宝琴心道江少爷说话的时候,心思都露在脸上,想来也不是奸邪坏人。就是说话太过迂回,叫他听得都吃力。玉竹能留在李家,他心中十分高兴。宝琴从前与玉竹交情只算一般,也并非善良无私,但他和李惟差点分开,如今重聚在一起,满心欢喜之余,对别人暗自吞眼泪,便充满了同情。
  如今,账本已然入手,只消送回京城,将曲城贪官勾结富商的罪证大白于天下,便可挖去这颗毒瘤,无疑削断三王爷一条臂膀。李惟将这些说给宝琴听,宝琴似懂非懂,"那么,什么时候把账本送走?"
  李惟道:"本来,由太子亲自带回京城最好不过。但他肩伤未愈,为防夜长梦多,不如叫赵行先回去。何况这样一来,太子和账本不在一处,三王爷便是要下手也难许多。"宝琴点点头,"万一姓赵的半路叫人捉了,岂不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李惟笑道:"这点我们也考虑过,太子手上会留着副本。"他从怀中取出账本,宝琴奇道:"怎么放在你这里?"李惟道:"我今夜便负责誊抄,时间紧急,愈快愈好。"
  他便在桌上铺开纸墨,宝琴坐在一旁,帮不了正事,只能帮些旁的忙。添茶加水,研墨剪灯,李惟抄完的纸他理齐收好。如此忙了一夜,东方发白,李惟大功告成,伸了个懒腰,将不知何时睡着的宝琴抱到床上,拥着他躺了一会儿。

  众人商量下来,赵驸马计划在入夜后出发,以掩人耳目。此行艰险,赵驸马苦不堪言,但在场数人中唯有他应担当此任,太子受伤,李惟和江少爷只能算局外人。
  家中又多了两个人,饭堂里那张四方小桌坐不下,中午李惟干脆在庭院摆了张桌子,替赵驸马饯行。太子这么多天也总算出了房门,以茶代酒,与众人同坐了会儿才回屋。赵驸马要做些上京的准备,亦没有久留,便只剩下李惟、宝琴和江少爷。宝琴转了转眼睛,"玉竹窝在里面做什么?我去叫他出来!"
  玉竹和江少爷睡在堂屋隔出来的另半间屋子里,宝琴走进去,玉竹正坐在椅子上,塞了一粒药丸入口,喝水吞了下去。宝琴奇道:"玉竹,你在吃什么?身体不舒服么?"玉竹吓一跳,转过头道:"无事,是以前的老毛病了。"宝琴也没放在心上,"你出来吃饭罢,大家都在外面。"
  他拉着玉竹走到院子里,桌边空了一个位子留给他。玉竹已换下女装,穿着男式孝服,却掩不住举手投足间的阴柔之气。江少爷只看他一眼,便别开双目。桌上气氛着实诡异,李惟只好打起圆场。今日本是送行宴,虽然简陋,倒也有酒,便劝着江少爷多喝几杯。宝琴心中早就怀疑玉竹和江少爷之间不对劲,细细观察,竟发觉二人浑如陌路,坐了好半天也不曾把视线落在对方身上。
  江少爷喝多了酒,却有些醉了,抬起杯子向李惟道:"李公子,这杯我敬你!"李惟与他对饮一杯,江少爷道:"李兄!不瞒你说,从前你在朝中,我对你多有误会。"他平素说话斯文有礼,现下连舌头都有些大了,也不等李惟接话,便继续道:"我以为你蒙受太子照拂,实质上不过是个草包,如今看来却是我的偏见。李兄,我自罚一杯,向你赔罪了!"宝琴暗中咂舌,酒后吐真言,这江少爷酒量不咋的,酒品也不见得好,真是人不可貌相。李惟也连连后悔方才劝酒,"江大人,酒多伤身,适可而止便好。"谁料江少爷就与天下醉鬼一副德性,一瞪眼道:"我没醉!"
  他身边一直沉默的玉竹抬起头,面上闪过一丝忍无可忍,轻声劝道:"贤文,你少喝些。"却被江少爷一把推开,"你给我让开!竟还有脸和我说话!"玉竹脸色煞白,嘴唇气得发抖。宝琴拉住李惟衣袖,"你快把江少爷扶进去,他醉得都开始说胡话了。"江少爷转头面向宝琴,极是认真道:"我没有说胡说!这人害我一生背负不孝之罪,我怎么能原谅他?李兄,你是知道的,亲人亡故,我却连送终都等不到,这种滋味……"他捶胸顿足,李惟和宝琴一时也说不出话,只能瞧着二人。玉竹面含痛意地看着江少爷,"你果然怪我!你清醒的时候不说,原来心里一直在怪我。"江少爷醉得深了,冷笑一声道:"我怎会不怪你?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一路赶着回家,无论如何也想着见他最后一面。你迫不及待把二老下葬,到底安了什么心?到底怕我看出什么?"李惟站起身,架住江少爷,"江大人,不说了,进去罢。"江少爷挣扎着,双目发红,口吐恶言:"我不过叫你回一趟曲城照顾我娘,却等来爹娘双亡的消息。贤文不孝哇,早知便不娶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此话既出,众人皆是惊呆。阿榴不知从哪里冲过来,哭喊道:"少爷,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公子不都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吗?"玉竹平素哭哭啼啼,现下却没有一滴眼泪,面上带着令人心惊的漠然,"阿榴,你别说了。江贤文,事已至此我便告诉你,你骂得不错,你当初的确不该娶我,你爹就是我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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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章 ...


  这句话比江少爷的恶言更叫人发愣。宝琴的脑袋嗡嗡发响,直瞪瞪地看着玉竹。江少爷似不敢置信,又似没有听清,"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还是阿榴最先反应过来,惊叫一声:"公子!"
  她的声音中带着无比的惶恐,却全无一丝诧异。江少爷转过身子看着阿榴,"他说的是真的?你都知道?"玉竹淡淡开口道:"你别为难阿榴,我全都告诉你。那日傍晚,公公把我叫去他的房间,捧出一叠画册给我。我打开一看,皆是女子的画像。我心中已有不妙预感,公公道,婆婆身体愈来愈不好,只怕熬不过多久,唯一的心愿便是抱上孙子。我嫁你数年仍无动静,他虽知我不情愿,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是劝我以大局为重。我听罢难受至极,公公耐心哄劝我,纳妾的事必须进行,如今唯一能补偿我的便是叫我亲自挑一个良顺女子,将来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他还信誓旦旦,即使新妇诞下孩子,我依然是正妻。我捧着那些画册翻开,江府算得上地方豪门,便是纳妾挑的也都是出身清白、好人家的女儿。我不过是个青楼男倌,再低贱不过,却也不愿从今往后与女人共享一个夫君。江贤文,你可知什么叫心痛如绞,我当时便是那个感受。"
  江少爷眸中醉意略散,声音含着痛意,"然后呢?"玉竹冷冷笑了,"心痛得狠了便只剩麻木,我一口恶气涌上心头,将那些册子全扔在地上。公公吓了一跳,想不到向来眉低眼顺的我会做这种事。一不做二不休,我便向公公道出真相,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落难小姐,我是个男人!公公大吃一惊,凑上前来看我。莫论平时装得多像,男女终究有别,光是眼神的凶狠便不同。公公一时被气得糊涂,竟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不由笑着告诉他,你都与我入过洞房,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为你纳妾实在是白费心思,你根本不喜欢女人!"
  江少爷颤抖着接口道:"你明知道我爹经不得受气,竟还这般气他!"他举起桌上一杯凉水灌了下去,强迫自己冷静几分,"纳妾的事,终归需我点头,就算爹娘迫你,待我回来自会同你一起想办法。玉竹,我知你委屈至今,怎么最后……"他再也说不下去,双目盈满泪水,抬手撑住额头。他竟没有发火,叫李惟和宝琴提得高高的心愈发不安。玉竹从未见过他伤心成这般的样子,愣愣瞧着他,艰难道:"你又有什么法子?你要当孝子,最后终会听你爹娘的话。你娶我时,明明说过我们住在京城,没有人认识我,我不必扮一辈子女人。但你不许我出门,害怕我被别人看见,不许在我屋子外面穿男装,害怕从曲城跟来的老管家告诉你爹娘。你这个也害怕那个也害怕,究竟有没有想过我?"
  江少爷哽咽着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件事最不对的人是我。当初若不骗爹娘,堂堂正正和你在一起,今日便不会有这样的事。"语罢背过身子,一步一步缓缓向堂屋走去。一旁阿榴早就泣不成声,玉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倒在椅子上,捂住了脸庞。

  是夜,赵驸马已经离开,江少爷和玉竹分开睡在堂屋两头,不知心头何种滋味。李惟抱着宝琴躺在被子里,亦是睡不着。宝琴忽然道:"这么说来,江老爷的死倒和三王爷没关系了?"
  李惟道:"也许罢,我也糊涂了。不管怎样,江少爷既已将账本交给我们,三王爷决不会轻易放过他,现下还是住在此处更好。"宝琴点点头,李惟却又道:"但我始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玉竹那日来我们家里,当夜江老爷便死了……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宝琴问道:"你有什么想法?"李惟沉吟片刻,"仔细想来,我们这些人之中,离江老爷最近的便是玉竹。他急匆匆将江家二老下葬,甚至等不及江少爷回来,实在不合情理,也难怪江少爷疑心。若真如他今日所说,江老爷是被他气死的,倒不怕被人看出端倪,何必急着入葬?"宝琴吃了一惊,"你怀疑玉竹?但他已经承认间接害死江老爷,难道还会更糟?"李惟道:"我也想不通这一点,他今日的样子,若是做戏就太可怕了。你与玉竹熟,可有觉得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宝琴仔细想了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啊!我今天瞧见他在吃药!"李惟一愣,"吃药?说起来,你有没有觉着,玉竹比上一次来我们家时更像女子了,便是穿了男装也浑身别扭。"宝琴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还比你多见一次,你和太子去见江老爷那次我在江府花园看见他……果然一次比一次更女气!"李惟道:"怕是与他吃的药有关。"宝琴听得心惊,却又慢慢觉得伤心,"不知江少爷知不知道。他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江少爷,到头来却气死了江老爷,当真功亏一篑。这两人从此有了心结,只怕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
  李惟翻身摸了摸宝琴的脸庞,"江少爷今日能生生煞住愤怒,并没有将此事全怪在玉竹头上,二人之间的感情应还是极深的。可惜一步走错,步步皆错,只盼这件事过去后他们也能重新面对。"宝琴凑上前去吻他,唇舌流连,依依不舍,"我们可不能这样。"李惟笑着抱紧他,"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受温热交缠的鼻息。两人自然而然地拥吻,李惟双手扶着宝琴肩头,轻轻压着他在身下。宝琴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李惟忽然抬脸笑道:"这样就不行了?"身体紧贴,相互的反应再清晰不过。宝琴抬了抬腿,把欲望凑近李惟,索求着他的爱抚。李惟心领神会,伸下手去专心抚弄宝琴,直到他泄了出来。李惟低下头亲了宝琴一口,还沾着体/液的手拉住宝琴的,贴在自己的东西上,却叫宝琴躲开。李惟笑骂道:"小没良心,自己舒服了便不管为夫?"宝琴的声音又轻又羞,"不要,要后面。"
  李惟听得难耐,嘴上却还调笑,"到底不要还是要?"宝琴磨牙在他身上咬了一记,"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李惟笑起来,不再客气,替宝琴扩张后,便插了进去。宝琴扯了一角被单塞在嘴里,堵住情不自禁的呻吟。他今日格外热情,双腿紧紧缠着李惟,不肯松开。李惟被他惹得做了好几次,他心知宝琴难过玉竹和江少爷的事,自然奉陪到底。他身强力壮,纵欲一夜倒也无妨,却担心起宝琴,伸手一摸,可怜的性/器已射不出多少东西。
  两人均是累极,也顾不得满身狼藉,相拥而眠。朦胧入睡前,李惟心道宝琴勾起人来真是要命,竟似要将一辈子的份都做完。这个念头隐隐带着不详,李惟来不及细想便已睡着,只下意识将宝琴搂得更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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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


  天刚亮,李惟便醒了。家里陡然多出两张嘴,他昨日算了算余粮,今天又要去买菜。
  宝琴躺在他的肩膀上,睡得正香。李惟微笑了下,小心翼翼抽出手臂,轻声叫唤宝琴。许是昨晚累坏了,宝琴半梦半醒,好容易听明白李惟在说什么,嘀咕着不肯起来,连眼皮都不舍得睁一睁。李惟亲了亲他的脸,让他继续睡。自从上次宝琴被太子骗去药堂,李惟再不肯留他一个人在家里。但如今赵驸马已出发,太子又是个病人,加之家中还多了江家那对,李惟也总算放下心。
  他出门后不久,宝琴倒也醒了。他拥被坐在床上,想起昨夜荒唐之事,不由面孔发热咧嘴傻笑了会儿。宝琴下了床,揉了揉发酸的腰,洗了□子,打算去厨房做早饭。走到厨房门外,便听见里面声响,大约是小鼓。宝琴正要进去,眼角忽然扫到一道白色身影,往偏门闪过。
  玉竹?宝琴奇怪地跟在他身后。大清早,玉竹一个人要出去么?偏门开了一条缝隙,宝琴的手刚搭在门上准备拉开,却听见一个陌生声音道:"我发了三次信号,你总算出来了。"玉竹淡淡道:"前两次都不是方便出来的时机。"那人笑了一声,"你的药吃完了吧?给,这是下个月的份。"
  宝琴心怦怦直跳,手心发汗,背脊发冷。玉竹在和什么人说话?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江少爷不知道么?他吃的药——难道果真被李惟说中,与他愈来愈像女人有关?宝琴大气也不敢出,偷偷凑上前去看,只见一个黑衣人拿了一个药瓶在手上,玉竹却摇头道:"我已不需要这种药了。"那人嘿了一声,收回药瓶,"随你,不要也罢,不过这个东西你必须收下。"他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递到玉竹面前。玉竹背对着宝琴,向后跌了一步,声音有些不稳,"这是什么东西?我不要!"黑衣人笑得讽刺,"你当真不知道,你的公公不就是吃了它才一命呜呼的么!"
  宝琴脑门刷的流下汗来,却见玉竹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是你们害死公公的,与我没有关系!"黑衣人一把将药粉塞到玉竹手上,不耐烦道:"这个屋里的人都必须死!你正好混在其中,只要把药下在井中,不过举手之劳!你别摇头,难道忘了王爷和世子对你赐药之恩?养兵千日,今天便是你报恩之时!"玉竹猛然上前扯住黑衣人的衣袖,苦苦哀求道:"你们放过贤文罢!他什么都不知道!先前没能阻止他将账本交给太子是我无能,我已经将公公的死归结到自己头上,贤文不会再怀疑三王爷的!他与这件事根本毫无关系!"黑衣人冷哼一声,"也罢,只要你取了太子和李惟的命,我便放江贤文一条活路。不然,哼,你自己明白!"
  玉竹拿着药粉的手僵在半空,宝琴双手捂住嘴,只怕自己要尖叫出来。不行,必须要告诉李惟——糟糕!李惟现在不在,哪怕告诉太子也好!宝琴缓缓向后退去,却听哐当一声,脚跟踢翻了墙角的破花盆。"什么人!"门外黑衣人低喝一声,闯进李家。宝琴脸色煞白,瞪大眼睛,只来得及看见玉竹惊慌失措的表情,本能地飞快背转身子,便颈后一痛,失去了知觉。
  黑衣人将宝琴扛在肩头,"被这小子看见了,啧,真麻烦!这人便是李惟带回来的小倌?"玉竹扑到他的跟前,"你别伤害他!他是无辜的!"黑衣人嗤笑道:"你倒还有闲心管别人?记住,这小子和江贤文的命都握在你手里!"语罢纵身一跃,便消失在巷子中。

  太子刚起身不久,右肩仍不能太用力,看了一会儿书便将书册换到左手。房门突然一下被撞开,小鼓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反身把门关紧,活像有鬼在追他。太子皱了下眉,"什么事慌张成这样?"小鼓急得满头大汗,连话都说不利索,"不、不好、大事不好了!原来、原来那个玉竹是三王爷的奸细!我、我刚刚看见了!"太子一惊,放下书,"你喘口气,慢慢说。"
  小鼓抚了抚胸口,深深吸了口气,"奴才本来在厨房,窗口正好对着偏门,一抬头便看见宝琴鬼鬼祟祟趴在门口。奴才心中好奇,不知他在做什么,便伸出脑袋去看他。谁料他突然踢翻花盆,一个黑衣人冲了进来将他打晕,那个人身边站着的同伙就是玉竹!"太子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玉竹是三王爷的人?那个黑衣人你在京城见过么?"小鼓摇头,"没见过,但除了三王爷,还会有谁做这种事?"太子不满道:"这么说,玉竹和那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你根本不知道?"小鼓哭丧着脸,"奴才隔得远,根本听不清。"心中暗道他哪有宝琴那么大的胆子,竟趴在门口偷看!黑衣人大喝一声什么人的时候,小鼓还以为自己被发现,吓得差点尿裤子。
  太子沉吟片刻,"罢了,你接着说,宝琴被打晕后呢?"小鼓道:"那人便将宝琴扛走了。"太子微微抬头,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尚心出门多久了?"小鼓回道:"半个时辰不到。"太子唇角上扬,竟笑了起来,叫小鼓不由害怕地唤了声殿下。太子微笑道:"你马上去尚心的房里,照我的话做,不许叫别人看见,明白了?"他细细嘱咐了一句,小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战战兢兢跑到西厢,完成太子的指示。

  李惟回到家里,在厨房放好菜,一路走到院子,竟一个人也没瞧见。宝琴难道还没起来?李惟暗笑,推开房门,一下掀开床帘,"小懒猪,还在睡?"笑容顿住,床上被子叠得好好的,宝琴已经起床了。李惟摸了摸脑袋,嘀咕道:"跑哪儿去了?"但家里前前后后,哪儿都不见宝琴。李惟甚至去了堂屋,江少爷呆呆坐在椅子上,玉竹隔老远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李惟尴尬道一声打扰,站在院子里看着对面东厢,心道宝琴总不可能在那里罢。
  他正准备出门找找,不知宝琴会不会跑去朱大壮家或者学馆。东厢的门却开了,小鼓迈出门来,"李公子,你在找东西么?"李惟歉然道:"吵着殿下了?对了,鼓公公,你早上有没有瞧见宝琴?"小鼓咽了下口水,强作镇定,"吃完早饭后便没见过。怎么,他不在家里?"李惟点点头,"我出门一趟。"
  小鼓却跟着他走到门边,忽然指了侧门旁墙角花盆,"啊呀,怎么土都打翻了?"李惟低头一看,心中顿觉不妙,连忙蹲□子察看。小鼓故意道:"是不是有小偷摸进来了?李公子,你快回房瞧瞧有没有少东西!别的屋里都有人,宝琴又不知跑哪儿去。"李惟被他拉着推进西厢,简直莫名其妙,大白天的哪来贼?一回头却瞥见橱门缝隙夹了一角衣裳,果然有人动过!
  李惟走到橱边,翻看起来。小鼓又紧张又愧疚,忍了许久,终于问:"少东西了吗?"李惟低低嗯了一声,"少了银子。"小鼓眼一闭牙一咬,豁出去般道:"多少银子?"李惟转过脸来,眼神飘到窗外,"一百零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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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


  那一百零八两银子正好好摆在东厢,小鼓至今仍不明白太子为何叫他取走这个数目的银两。他看着李惟默不做声,脸上蓦然闪过一瞬脆弱,心中难过极了。李惟关好橱门,却无暇细看小鼓表情,"我还是出去一趟。"
  太子坐在东厢,不动声色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心情极好,左手研了墨,右手执起笔来写信。字写得虚浮无力,与往日字迹大不相同。太子抖开信纸,微微一笑,盖上了自己的印章。他收起信,面前摊放着两本账册。一本是江老爷的原件,另一本是李惟誊抄的。太子翻开后者,指尖轻抚纸张上李惟的字,一笔一划,目中透出痴缠神色。
  不一会儿,小鼓回到东厢。太子抬头淡笑,"尚心呢?"小鼓低了脑袋答道:"出门去找宝琴了。"太子哼笑一声,"白费气力。"小鼓咬了咬嘴唇,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道:"殿下,宝琴被坏人抓走,恐怕有性命之忧,还是如实告诉李公子罢。"他虽然是太子身边的人,但在李家住了那么久,并非对宝琴没有感情。太子敛起笑容,冷淡道:"小鼓,非我冷血狠心。若是叫尚心知道宝琴被抓走,他会怎么做?"小鼓讷讷道:"自然要去救他。"太子点头,"这等关键时刻,怎能为了不相干的人坏了大局?何况,宝琴撞破了内奸之事,多半要被灭口。与其叫尚心知道了难受,不如让他以为宝琴已自行离开。"
  他说得头头是道,小鼓想不出反驳的话,但揣着良心却怎么也过不去。太子瞥他一眼,转开话题:"现下不能再浪费心思在宝琴身上了,那个玉竹,你须紧紧盯着。"小鼓一听,又紧张起来,"殿下,我们要不要揭穿他,免得他暗中使坏!"太子轻蔑道:"他孤身一人又有什么能耐?若揭穿此事,只怕他狗急跳墙,反而于我们不利。你且去把江贤文叫来,便说本王与他有要事商量。你守在门外,本王与江贤文同食共室,我便不信那个玉竹能将自家夫君也害死!"
  小鼓依言去叫江少爷。江少爷尚未从昨日玉竹口中的真相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一听太子叫他,巴不得逃开玉竹。便只剩玉竹一人留在堂屋。他握着茶杯,浑身发颤,眼前不断闪过众人的面孔,江少爷,宝琴,太子,李惟,甚至还有死去的江老爷。黑衣人的话再明白不过,如果他下手,江少爷和宝琴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其实,当初江府内三王爷的眼线就不止他一人,如今即便不是他,三王爷也定会想别的法子杀光这里的人。到时候,只怕他和江少爷也难逃一劫。玉竹伸手入怀,刚触上那包药粉,便像被烫痛一般缩了回来。只要把药下在井中,不过举手之劳——黑衣人的话犹在耳边,玉竹绝望地捂住脸,那人说得轻巧,他却如何有勇气害人性命!
  玉竹陷入煎熬,身体忽冷忽热,只怕自己再坐下去便要发疯。堂屋的门却忽然被敲了几下,玉竹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开门。李惟站在门外,额上淌着汗,看起来疲累不堪,"玉竹……你早上,看见过宝琴么?"玉竹几乎连牙齿都在发抖,强自镇定下来,"没有,怎么了?"不行!就算对不起宝琴,这个时候也不能说实话!李惟似最后一丝希望被压垮,茫茫然向后退了两步,"宝琴不见了。"
  玉竹勉强做出满脸惊讶,李惟却已转过身子,缓缓向西厢走去。他推开房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只觉浑身的力气都散尽。宝琴究竟在哪里?李惟的目光不由停在橱柜上,随即却闭上眼睛——不可能!宝琴不可能卷着银子走人!他们刚刚经历过一次分别,明明昨夜还那样缠绵快活,根本不舍得离开对方。李惟跑遍了整个曲南镇,挨家挨户地打听,没有人见过宝琴。他想起他做过的噩梦,他曾那样疯狂地寻找宝琴,更害怕一回头便看见他倒在血泊中。李惟倒头灌了一壶冷水,强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李惟开始回忆起整件事的过程。他买菜回来,不见了宝琴,走到门边,发现花盆碎了。小鼓害怕遭贼,拉他来房里,他发现少了银子。李惟站起身,出了屋子往偏门走去。他停在碎花盆旁,蹲□子细细查看。花盆里的土撒了不少出来,泥土中依稀有几个凌乱鞋印,李惟眼睛一亮,正是宝琴的鞋底!他站了起来,左右寻找,但鞋印似乎只聚集在门口这一方之地,屋外没有,向里也没有。这怎么可能?除非宝琴脱下鞋子走路,不然多少会留下鞋底泥印。要不然——李惟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宝琴不是走出去的!
  不是走出去,便是横着出去了。而自己是不会横着出去的,当时肯定还有别人!李惟心中大骇,四下细看,发现并无血迹才略略放心。他闭上眼睛,开始想象某种可能的场景。有人敲门,宝琴来开门,不知来者是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宝琴被那人带走,多半已被敲晕或麻倒。宝琴不过是个青楼小倌,李惟也早已辞官回乡,惹祸的并非他们,只怕还是冲着太子,最有可能便是三王爷的人。但三王爷的人为何要带走与此事毫无关系的宝琴?李惟蹙起眉头,额心微微发痛——不行,他想不明白。
  另外一个谜便是那一百零八两银子。数目太过凑巧,几乎不可能是贼偷走的。这个约定是两人在帐中嬉闹时说的玩笑话,外人不会知道。但若与方才的假设结合起来,宝琴自站在门口后再未进入屋子,除非他身上揣着一百零八两银子去开门。怎么可能?李惟摇头暗嘲。他站在偏门外的巷子中,此处十分幽静,走到底转一个弯才是朱大壮家。若在此地劫人,镇上百姓无人看见也是正常。
  无论如何,这些不过是李惟自己的猜测,他也并无多大把握。李惟抬头看了看天色,离正午尚有一段时候,他要跑一趟曲城。不管宝琴如何离开曲南镇,多半要经过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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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


  宝琴渐渐恢复了意识。他动了动手指,颈后还在隐隐发痛,身上却被挨了一脚,"这小子醒了!"
  宝琴一下子睁大眼睛,昏迷前的情景涌入脑中,眼前数人围着自己,更叫他不得不认清状况。他躺在地上,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有人上前摸了把他的下巴,"哟,真醒了!"宝琴吓坏了,连忙往后缩去。另一人笑道:"他便是李惟的小娘子?"第三个人斥道:"别打他的主意!老大说了,要拿他去问李惟换太子。"
  先前两人大笑起来,宝琴心中却咯噔一声。不成!他曾向李惟信誓旦旦,就算被别人拿性命威胁,也不会拖累李惟。宝琴低下头,眼珠子一转,抬脸便可怜兮兮道:"诸位大人,你们在说什么呀?奴才并非李惟的娘子。"那群人一齐看他,一人蹙眉道:"你不是?那你是谁?"宝琴并不知道对方是否从玉竹那里确定了自己身份,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奴才名唤小鼓,是太子殿□边的奴才。"
  "什么!"那人大怒,"你是太监?"宝琴拼命点头,身子快弯成一只虾,这下实在冒险,万一被人发现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却听墙角突然传来嘶哑声音:"他说得不错,你们抓错人了。"宝琴一愣,扭头看去,才发现墙角稻草堆中竟然躺着赵驸马。幸好李惟和太子准备了复本,赵驸马果然叫人抓了。
  众人骂起粗话来,一人欺身上前便要脱宝琴的裤子。宝琴死命抓着腰带,哭喊道:"大人,莫要叫奴才出丑!"他装哭的本事一等一,眼泪落了满脸。宝琴毛发本就不算浓密,从前在青楼又用过些药,面上胡须几乎瞧不见,但脱了裤子岂不露馅!那人却还不依不饶,宝琴急得快要真哭了,门外却走进一个人来,"闹什么!怎么那么吵?"
  便是先前同玉竹讲话的那人。他手下连忙道:"老大,这小子说他是太子身边的太监,不是李惟的人!"那黑衣人踱上前来,阴沉地盯着宝琴。宝琴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黑衣人冷冷道:"既然是个没用的小太监,杀了便是。"
  宝琴面色巨变,完了,这下弄巧成拙。已经有人拔出刀来,宝琴慌不择路,一转眼看见赵驸马正目不转瞬地瞧着自己,眸中透出惊惶神色。宝琴求生本能越过一切,看着赵驸马的脸上全是哀求。赵驸马咳嗽了一声,继续哑着嗓子道:"他既是没用之人,你们便不要滥杀无辜,放了他罢。"一人上前踹了赵驸马一脚,"你自身难保,还敢管别人的性命!"宝琴身子软在地上,不住求饶:"大人,您饶了奴才罢!奴才什么都不会说!不会再回去的!"黑衣人蹙眉,催促道:"还不动手!"
  宝琴绝望地闭上双目,等待自己脑瓜落地。黑暗中,李惟带笑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大刀的疾风扑面而来,宝琴不知何处生出勇气,向旁边一滚躲过刀锋,随后爬起来没命地向门外跑去。众人又惊又怒,个个身负武艺,宝琴又哪里逃得掉?一人老鹰抓小鸡般拎住宝琴的头发,将他狠狠拖了回来。宝琴痛得大叫,叫声中却夹杂着屋外隐隐哨声。众人瞬间变了神色,带头的黑衣人一把堵住宝琴的嘴,凝神听了一会儿,"不好,快转移!"众人七手八脚地架起五花大绑的赵驸马,一人指着宝琴道:"老大,这人怎么办?"黑衣人提起宝琴便往外走,"不能叫他们发现行踪,来不及了!啧,你把他捆结实,和赵行一起扔在马车里!"
  于是宝琴有惊无险地捡回一条命。马车的后车箱内黑不溜秋,宝琴被绳子绑得无法动弹。赵驸马斜躺在他右边,低声道:"你怎么被他们抓来了?"宝琴同样压低声音,"原来玉竹是他们的同伙,不小心被我看见了。"赵驸马顿了顿,"难怪我一直觉得他眼熟。上次我去江府找江老爷,便来回见过他好几次,想来那时他就已经盯上了我们。"宝琴问道:"你呢?怎么被抓的?"赵驸马苦笑一声,"刚出曲城不久,便落到他们手里。现下在哪里,要去什么地方,竟全不知道。其实,我出来之前便已明白此行多半不吉,只是不能抗命罢了。"
  宝琴点了点头,却发现脖子被卡住,"你别担心,账本应该还有一份。"赵驸马却忽然冷笑起来,"恐怕太子手上的不止一份。"宝琴一愣,赵驸马道:"我走得紧急,又将账本细心藏好,自己还未来得及翻看。后来被抓,账本被搜走,我才知道太子给我的根本是空账本!"宝琴一惊,"空账本?太子为何要这么做?"赵驸马哼了一声,"你以为现在追着我们的是谁?都是太子的人!他根本没打算让我送账本去京城,只想叫我做饵,引出三王爷的手下,好让他再一网打尽。"宝琴听得发愣,"这、这么说,太子其实根本没有危险?"赵驸马道:"他上次吃了大亏,怎会没有准备?既然能派人来追踪这边,想必李家周围也定有人暗中护卫。"
  宝琴第一反应却是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李家若是安全,李惟想必也没事。但是玉竹……万一玉竹在井中下药,别人可会发现?他一会儿释然一会儿担忧,连叹了好几口气犹不自知。赵驸马似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一声,"这些事我全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太子真是好手段,为了叫我当诱饵当得像一些,竟一个字也不曾透露!不过,李惟知道多少,我便拿不准了。"宝琴听得不高兴,"李惟也被骗了,他才没跟太子串通。"赵驸马似笑非笑,"就你这个脑袋瓜,拿什么和太子争?"
  宝琴气恼,总不能道一句李惟就喜欢脑袋简单的顶回去。方才情况紧急,他与赵驸马好好说着话倒没什么,一沉默下来却觉出别扭。宝琴暗道现下不是计较过往恩仇的时候,心中平复了会儿,便开口道:"刚才的事,谢谢你替我扯谎。"赵驸马轻声一哼,黑暗中却叫人只想说出实话:"别谢我太早,我们还不知能活到几时。他们现在留我一命,大约是想要挟公主和皇上。若有机会拿你的命换我的命,我还会卖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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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章 ...


  李惟直到快天黑了才回到镇上。他在曲城找了大半天的人,却一点音信也无。李惟没有先回家,直接去了学馆。白日里许先生听说这件事,也着急得不得了。
  许先生果然还没睡,一见李惟便将他拉进屋子,"宝琴找着了吗?"李惟摇了摇头,失望得说不出话来。他强撑了一天,许先生与他情同父子,李惟再难以伪装,满脸焦急无措。许先生叹了口气,摸了摸李惟的头发,"你莫太着急,别尽往坏处想。宝琴素来机灵得很,必能化险为夷。"李惟勉强笑了笑,许先生微微有些严肃道:"不论如何,你绝不能怀疑宝琴。我见着那么多学生长大,宝琴是个好孩子,我不会看错。"李惟苦笑道:"我自然相信宝琴。只是事到如今,我倒宁肯是他自己逃走,至少他平安无事。"
  二人心中皆沉重,一时无话。许先生替李惟泡了一壶安神镇定的茶,缓缓道:"我白天听你细说这件事,果然也觉得蹊跷。宝琴如果自己离开,不但情理上说不通,早晨你家门前那条路上有不少铺子开门,不可能一个街坊也没看见他。"李惟道:"先生说得不错,宝琴多半是被三王爷的人劫走了,只是学生不知他们带走宝琴做甚?"许先生沉吟道:"目的暂且不论。还有一件说不通的事便是少了银子,这一点似乎说明宝琴是主动出走的。同一个人身上,为何会有两桩自相矛盾的事?"
  李惟听得一愣,若有所思,"难道先生的意思是,宝琴失踪与少了银子并非同一人所为?"许先生看他道:"有这个可能么?"李惟道:"银子丢失的数目,是学生与宝琴玩笑时约定的,应该只有我们二人所知……不!这一点其实无法保证。我虽未与别人说过,宝琴却未必。可能是他说漏嘴,或者干脆被别人偷听了去。"许先生点点头,神情上颇为赞同。李惟受了鼓励,继续道:"如此一来,拿走银子的只可能是家里人。赵行已经离开,江家夫妻无心管别人的事,太子……"他猝然住嘴,猛地抬起头道:"可不是!硬说遭了贼,拉我去屋子查看的人便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
  许先生神色沉重,"阿惟,我们尚无根据,倒不能冤枉别人。太子身份毕竟高贵,你切忌小心行事。"李惟点头,"先生放心,学生自有分寸。"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惟见时候不早,便告辞了。
  他走在学馆回李家的路上,天色完全暗下来,路上已没多少行人。李惟借着模糊月光,走到曾与宝琴一同停下看水鸟的河边。那天,江家出殡的队伍经过此地,李惟大为震惊,宝琴更不知道害怕到什么程度。他一直在说些逞强的话,霸道的神情,凶恶的口气,其实他早就开始不安。李惟靠在河堤上,月色落在水中,这样宁静的夜晚,他却想起宝琴发颤的声音,"李惟,我们逃走罢。"
  "好,"李惟伸出手臂,似乎宝琴就站在他的面前,等待他拉住他的手,"我们一起逃走罢。"他那个时候为什么拒绝宝琴?太子,江家,三王爷,与宝琴根本没有关系,为什么要让他们一一来伤害宝琴?李惟愣愣放下手,他该去哪里找宝琴?忽然,他心中一喜,宝琴会不会已经回来了,正在家里等着他?李惟只觉浑身有了力气,顾不上这念头荒唐可笑,发足往家里跑去。
  李家宅子内,堂屋和东厢闭着门,透出微些烛光,惟有西厢一片漆黑。李惟缓缓推开房门,却不想走进黑洞洞的屋子。小鼓端着汤药正要送到东厢,蓦然瞥见一个黑影,差点吓得打翻,"李、李公子?你回来了?"
  李惟转过身子,瞧了瞧小鼓,收敛心神,点头道:"我有话要对殿下说。"小鼓为难道:"可是殿下喝完药便要睡下了。"李惟冷冷扫了东厢的窗子一眼,"也罢,我明早再与他说。"他迈进西厢,关上房门,瘫倒在椅子上。桌边还留着白日的冷茶,李惟口渴得紧,一气喝了,理清思绪开始想找到宝琴的办法。
  假设宝琴被三王爷的人带走,他与此事并无直接利害关系,于对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要紧人物,这间屋子里在乎宝琴的人只有李惟,就算拿来做人质也没太大价值,究竟是为了什么?李惟慢慢回想,忽然心中一紧,是了!他早晨是这么推测的,有人来敲门,宝琴去开门……若是换个想法,偏门处发生了什么事,不巧被宝琴看见……李惟紧张得纠紧椅子的把手,如此一来便说得通,宝琴被抓走是为了——灭口!
  李惟霍然起身,在屋子里来回地走。不可能,不可能,他拼命安慰自己。宝琴没事干嘛跑到门边去?哪有这么巧正好叫他撞见什么事?许先生说得对,他不要尽往坏处想,故意吓唬自己。李惟停下脚步,他既能想到这点,许先生难道想不到?他回想起方才许先生安慰他时,眼底分明写满忧色,顿时连手指尖也微微发颤,杯子啪的掉在地上。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呼,李惟一把拉开门,"宝琴?"李惟又惊又喜,但定睛一看,那人身穿白衣,满脸忧愁,却是玉竹。李惟稳了稳嗓音,尽量不透出沮丧,"玉竹公子,这么晚有什么事吗?"玉竹抬起头,神色复杂不安,"宝琴还没回来吗?"李惟心中一暖,也不枉宝琴记挂玉竹的事,只是黯淡道:"还没。"玉竹却哭了起来,"对不起……李公子,对不起!"
  李惟脑袋发胀,"怎么了?"玉竹摇摇头,抹去眼泪,"都是我给你们带来麻烦。"李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岔开话题,"江大人睡下了么?"玉竹摇头,"贤文和殿下在东厢说话,一直不曾出来。"李惟冷哼一声,果然小鼓方才在骗他。玉竹却被他吓了一跳,向后缩了缩,迟疑道:"贤文和殿下,关系很好么?"李惟不知他想要说什么,总不会是吃醋罢。他勉强分了心神在玉竹身上,微笑安慰他道:"你一直和他待在京城,想必最清楚不过。据我所知,江大人与殿下不过普通交情,你最近心情不佳,别钻了牛角尖。"
  玉竹点点头,"多谢李公子。"二人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玉竹告辞,李惟回到了屋子。玉竹此人行事向来古怪,上次跑到李家向宝琴哭诉,李惟也觉得莫名其妙。但他此刻根本无暇多想别人,定了定心神,开始收拾行囊。宝琴处境危险,他若慌了神,反而容易坏事。李惟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目休息。如今这个时候曲城的城门已经关了,明日出发寻找宝琴,还须先养足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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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


  江少爷从东厢离开时,已是深夜。太子虽说有要事,其实不过是找他说闲话。两人从当朝政事,说至诗词书画。江少爷书香门第出生,自是满腹经纶,虽然不比李惟妙趣横生,却也称得上才子。他在朝中素来洁身自好,不屑结营朋党之辈,不太同谁走得过近。今日一叙,才发现太子学识见解均是不俗。江少爷颇为感激太子,糟糕的心情已好转许多,"殿下与臣说了这半日话,倒叫臣忘记许多烦恼。"太子矜淡一笑,"哪里,江卿替本王养伤中解闷,该是本王道谢。"
  时候实在不早,江少爷便告辞回去了。太子伸手抚了抚衣角,面上现出淡淡嘲讽。他留江少爷在东厢半日,不过是用来牵制防备玉竹。笼络一颗人心,实在乃意外之喜。太子起身走到窗边,左手推开窗子,听夜风吹过竹林。李惟做出许多惊世骇俗的事,看似放浪不羁,实则重情重义。他整整一天废寝忘食地寻找宝琴,倒也在太子的意料之中。可惜有些事,费尽心力也未必有结果。太子缓缓牵起嘴角,民间有句俗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该是收享后福之时。
  江少爷回到堂屋,却意外看见玉竹坐在他那半屋子,在灯下等着他。江少爷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坐在玉竹对面,"你怎么还没睡?"玉竹没有说话,烛光之侧细细看他,肤白如玉,眼含秋波,不似往日刻意做女子打扮,却有几分他们初识时清朗少年的模样。江少爷心中泛起酸楚,当初他拉着玉竹的手,立下重誓会一辈子好好待他,怎会走到今日这步?
  玉竹抬起脸,微笑道:"我还不想睡,你陪我坐一会儿罢。"江少爷叹了口气,"这些日发生那么多事,前几天我冲你发脾气,说了许多混蛋话,我向你道歉。"玉竹摇摇头,"是我对不起你。"江少爷听得难受,还待再说什么,却被玉竹止住,"你莫再说那些不痛快的事。"江少爷点头,"那你想说什么,我陪你。"
  玉竹缓缓站起身,伸手拉起江少爷。两人站在屋中,玉竹靠在江少爷胸膛上,低声道:"你抱抱我。"江少爷一颗心又麻又胀,说不出话来,却不忍拒绝他,轻轻揽住玉竹。玉竹静静躺了会儿,忽然道:"你还记得我们多久未行房了么?"江少爷不由俊脸发红,"这是在别人家里。"玉竹扑哧一笑,"你脸皮总是那么薄,我又没说什么。"江少爷一阵阵发窘,却听玉竹叹道:"我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和你……我不想被你看见这副不男不女的身体,我宁可你只记得我从前的样子。"
  江少爷一惊,连忙低头去看他。玉竹也正凝目瞧他,目中无比眷恋,脸上却无比哀伤。江少爷紧紧抱住他,心中突如其来感到害怕,却不知在怕什么。玉竹猛然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发出一声哽咽,"贤文,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如何再能回到从前?江少爷苍白了脸,父母双亡之事血淋淋地横在两人之间,他虽没有再怪责玉竹,却也实在做不到心无芥蒂。玉竹慢慢松开他,擦了擦发红眼圈,却笑道:"你困了罢,快去睡觉。"

  李惟被吵醒的时候,天还蒙蒙亮。西厢的门被拍得直响,李惟惊得来不及穿好外衣便去开门。江少爷惊慌失措地抱着玉竹,"李兄,你救救玉竹!"
  李惟大吃一惊,定神看去。玉竹躺在江少爷怀中,紧紧闭着双目,面无血色。李惟一手搭在玉竹脉上,人还活着,脉象却已极弱,"玉竹这是怎么回事?"江少爷慌得六神无主,"我、我也不知道!李兄,你救救他!"刻不容缓,李惟也不与他多说,进屋披了衣裳,帮江少爷将玉竹背稳,便往镇上医馆跑去。
  那老大夫时隔没多久又被李惟从床上叫了起来,脾性再好也气得翘了胡子,目光落到玉竹脸上,却惊了惊,连忙把人往里面送。大夫替玉竹把了脉,又翻看眼皮口唇,摇头道:"这人似乎服了毒。"李惟和江少爷听得一愣,大夫叹道:"老夫也无甚把握,姑且先洗胃罢。"大夫到里间叫醒学徒,江少爷握着玉竹的手,坐倒在床下,"怎么会这样?"李惟拍了拍他的肩,"你一人要紧么?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江少爷略有些回过神来,勉力笑道:"多谢李兄,你忙去罢,我在此就行。"
  李惟心中烦乱,回想起昨夜玉竹来找他时的情形,果然异样古怪,他却无暇放在心上。回到家里,他先去了堂屋,仔细查看一番,却在江少爷的枕头底下发现一封信。李惟略一思索,顾不上给江少爷送去,自行拆开看了起来。信中寥寥数语,却叫李惟瞪大了眼。玉竹竟是三王爷的内奸,那包毒药原是为太子和他准备的!李惟匆匆扫到信尾,牢牢抓了信纸差点扯破,不自觉念了出来:"宝琴失踪乃三王爷手下所抓,性命堪忧。吾一时错念未能告知李公子,望尔代吾道歉。"最后的最后,便是一句以死谢罪。
  李惟的目光在性命堪忧四字上停留片刻,垂下手来,收好了信。以死谢罪,他冷笑一声,真是勇敢。旧友自私软弱也无妨,宝琴是他娶回来的人,他自己去找!李惟走回西厢,便要提了行囊走人。
  屋里却已有人,太子指着他收拾好的包袱冷道:"你便准备一走了之?"李惟淡淡看他,"若不是殿下暗中做那些手脚,草民大概昨日便已出发。"太子面上动怒,"李尚心,你放肆!"李惟却笑了笑,"一而再,再而三,草民连上三次当,当真是天下头一号傻瓜。殿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子眼神微动,"三次?本王究竟做了什么,叫你记恨了三次?"李惟认真看他片刻,"草民本来不想说,是还顾及与殿下的情分。如今,也罢。这次,殿下伪造宝琴为财而逃的证据。上次,殿下设计他落入赵行手中。再上次——"李惟顿了顿,面上眼中均是冷意,"殿下故意在三王爷世子面前偷亲草民,叫三王爷把草民当作靶子,叫草民再无法在朝中立足,从此只能做殿□边的人。"
  太子向后跌了一步,头一次在脸上现出慌乱,"你竟然知道?那个时候,你根本没有睡着!"李惟点头道:"陈年旧事,草民本不想道破。一来是为情面,二来……草民从未对殿下有过同样心思,将来也不会有,只能装傻不叫二人尴尬。如今想来,却是草民错了。草民以为自己行事圆滑,反而伤害了身边最重要的人。若是草民一早向殿下言明,殿下便不会来这曲南镇上,宝琴也不至于被人掳走。"
  "住嘴!"太子退到椅子旁,浑身发颤坐了下来,"说来说去,你不过是为了那个男倌!"李惟无声一叹,"殿下怎么还不明白?此事根本与宝琴无关,即使没有他,草民对殿下也不会生出情爱。不过,在草民心里,殿下纵然高洁如东珠,却未必比得上宝琴。"
  话已至此,便是彻底撕破脸皮。李惟深深看太子一眼,这些话太伤人,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说出口,但一气说完,却并无什么后悔害怕,只浑身生出一种倦意。他提了行囊,便要往门外走去。太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天大地大,他生死未卜,你去哪里寻?"李惟转过脸,竟微微一笑,"草民也明白希望渺茫,争分夺秒之事,便不陪殿下说话了。"扭头的最后一眼,李惟瞥见太子发红的眼圈,略嫌低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别悔。"李惟脚步不顿,径直走了出去。
  太子握紧的拳头又松开,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缓缓重复道:"尚心,你别悔。"他忽然抬手击掌三下,便有一个黑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跪在太子跟前。太子面无表情问道:"我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地上的黑衣人道:"已追查到他们的下落,宝琴与赵大人被关在一处,目前还活着。"太子颔首道:"若确定三王爷没有再派别的人马,便将他们一网打尽,救出赵行,杀了宝琴。"黑衣人道一声属下遵命,便又消失了身影。太子面上泛起冷笑,第三次道:"今日你没求本王,日后你别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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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


  宝琴和赵驸马被扔在马车后厢已有两日。马车走走停停,有时分明能听见赶车的人互相吆喝着吃饭休息,却无人来管他们。赵驸马还曾叫骂过,车帘子一把被掀开,还来不及闭目挡住刺眼的光,便被人刮了两个耳光。宝琴本就不敢引人注目,身子蜷得更紧,听见前面传来嘲骂:"还当自己是大爷哪!""理他做甚,饿他们几天便老实了!"
  宝琴昏昏沉沉,半睡半醒。肚子饿得慌了,便开始一阵阵发疼,疼了一会儿又没什么感觉,只整个人发虚。好不容易松口气却又疼起来,连胸口也发紧,似被火灼烧,如此循环反复。腹空便也罢了,那些人连水也不给他们喝。宝琴口唇干得发裂,咽一下口水,喉咙痛得似被撕破,最后却连口水也没了。
  赵驸马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一开始还骂骂咧咧。宝琴不理他,烦得紧了才随便哼几声。他哑着嗓子,声音破碎得不像话,"你别说话了,省些口水。"赵驸马沉默下来,果然也不再吭声。
  车厢中几乎瞧不见光线,不分白天黑夜,又无人说话,时间一长,连身边的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宝琴努力让自己睡着,只要不醒着,便不觉得饿,不觉得渴。他并非没有遭过这种罪,当年刚被卖进青楼,一个鲜活活脆生生的人,哪里肯这样认命就范。等到各种手段往身上招呼,还没等尝尽,便屈服了。宝琴模糊中想起往事,仿若回到那段地狱般的日子,又仿佛遥远如梦境。他脑子尚不清醒,只拼命叫自己别再去想那些,想些快活的事。
  李惟便出现在他眼前。他温热的身子抱着宝琴,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哄道:"小懒猪,快起来。"宝琴揉着眼睛坐在床边,待李惟一件件衣衫替他穿好,笑道:"还没醒?到开店的时候啦。"他端来水盆,冷水搓了毛巾给宝琴擦了脸和脖子,冻得宝琴一阵哆嗦,怒瞪着他。李惟却笑起来,双手捂住宝琴的耳朵,轻轻揉弄抚摸。他低下头,高挺的鼻梁贴住宝琴冰凉的鼻尖,摩挲半天。宝琴不自觉分开双唇,舌尖若隐若现,满脸都是快亲亲我的表情。李惟微微一笑,托着他的脸吻了上去,动作那么温柔,神情那么珍惜,好像他是世上最稀罕的宝物。
  "宝琴……宝琴!"宝琴一下子惊醒,叫唤他的却是赵驸马。他许久没说话,声音听起来竟如七八十岁的老翁。宝琴动了动脑袋,在地上弄出些许动静。赵驸马松了口气,"你……你怎么了?你刚刚……叫得很大声。"宝琴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嗓子却痛得不像话,原来自己意识不清时竟大声叫了?赵驸马犹豫了下却没有说,那种叫声倒更像哭声。宝琴更不会知道,他浑身干得冒烟,哪里还会流得出眼泪?
  马车却停了下来,二人不由自主往后滚去,撞在杂物上疼得要命。赶车人跳下来,周围渐渐响起笑声,看来又是他们行路休憩的时候。这两日下来,起初还顾及着追兵,常调换方向。后来却轻松起来,似是已摆脱。宝琴听见一人问:"去看看,那两个还活着不?"便有人上来掀起车帘,回头笑道:"还活着哩。"那黑衣人领头走上前一看,哼道:"老实许多,放他们下来罢。"
  宝琴和赵驸马被人扯着扔到地上,解了绳索。宝琴小心翼翼活动着手脚,待眼睛适应光线些,才慢慢睁开打量四周。天其实已渐渐暗了,只剩西边一轮落日。马车停在一处树林里,那些人果然松懈下来,正围着火堆烤干粮。宝琴低下头,拉了拉身边看守的裤脚,"大人,奴才想去解手。"看守一愣,领头回过头来,不耐烦道:"你带他们去,看紧了!"
  那看守便带着宝琴和赵驸马向远处草丛走去,宝琴慢吞吞跟在后面,解了裤带,却走到更远的地方。看守怀疑地看过来,"你做什么!"宝琴脸上挤出难堪讨好的笑容,破着嗓子道:"大人,奴才……奴才有缺陷,不想被瞧见。"看守嗤笑一声,"死太监,真麻烦。"却也不再管他。宝琴缓缓蹲□子,长草几乎漫过头顶。他那么久没喝水,其实哪里解得出来。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现下正是个逃跑的机会!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却忽然有几个灰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与三王爷的人斗在了一处。宝琴张大嘴,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下一瞬间却发力跳起,提了裤子没头没脑什么都不管便往远处逃去。宝琴一路跑开,几天没吃饭的身体一阵阵发软,差点摔倒。他听到身后有呼呼气声,开始只当作风声,忽而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却见赵驸马也跟着他逃了出来。
  宝琴停下来,伸手撑住树干,凝神往后看去,并没有人追上来。两人皆是上气不接下气,一松下来再也跑不动,却又不敢停下,便扶着树迈开腿向前走。没走多久,却听见前方有水声。两人对视一眼,生出无穷力气,争先恐后般跑到一条溪边,扑倒在地埋头捧水狂喝。
  当真是久旱逢甘霖。宝琴翻了个身,看着天上淡淡露出脸的月亮,竟打了个饱嗝。他忽又想起一事,弄湿了手,沾着溪边泥土,擦在自己脸上。赵驸马不解地看着他,宝琴道:"待走到人多的地方,就算有人追上来,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关。"赵驸马却叹了口气,"你跑什么呀!跑得那么快!刚刚那些人多半是太子派来的,没准就是来救我们的。"宝琴白他一眼,"那你跟着我跑做什么?"赵驸马道:"我被你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已跟着一起逃了。"宝琴此时尚不知自己无意中又逃过一劫,向着赵驸马不屑道:"你现在回去不就得了。"赵驸马苦笑道:"好不容易逃了,哪里敢回去?万一太子的人败了,岂不自投罗网?"
  两人在溪边稍作休息,终不敢久留,趁着天未黑透,起身向前走去。不一会儿,树林到了尽头,眼前却是一条宽阔的泥土路。宝琴犹豫起来,怕没了树木掩护,容易被追兵发现。赵驸马指了前方道:"那里有人声传来,似是个热闹地方。"宝琴半信半疑,却也只能继续向前。
  赵驸马说得却不错,眼前暮色中渐渐现出一堵城墙,高大气派,并不输于曲城。城门口有许多小贩叫卖,轿夫车夫停着招揽生意。果然是一座热闹城池,入了夜仍有不少人进出。宝琴和赵驸马混在人群中进了城,倒也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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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


  两人入城没走多远,似闯入一个集市,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热闹得很。宝琴茫然四顾,"这里是哪里?"赵驸马蹙眉道:"城门上写着蝶城二字。南方多泉,泉边多彩蝶,蝶城地处南方,却是三王爷的属地。"宝琴暗道那个字笔画那么多,难怪他不认识,"我们不是往京城去么?怎么闯到三王爷的老窝来了?"
  赵驸马亦是不解,"大约后有追兵,叫他们只好先摆脱,再赶往京城。"宝琴左右张望,满街繁华景象,琳琅满目,"这里好热闹,三王爷便住在蝶城么?"赵驸马却笑起来,"怎么可能?三王爷的属地有三府七城,此处不过是其中一座。照理三王爷只能待在属地,不能随意入京。但当今太后乃是三王爷的生母,他以太后抱病、侍奉太后为由,长年待在京城。"
  两人正说着话,后面却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让一让,让一让!我要做生意了!"宝琴回过头,只见一个小哥推着一车蒸笼在他们身后摆摊。蒸笼掀开,露出一只只大白馒头,散发着热乎乎的香气,叫宝琴本来麻木的肚子一下子叫了起来。同样的声音也从赵驸马身上传来,宝琴看了看他尴尬的表情,两人灰头土脸衣衫破烂,大约被人当作了乞丐。
  宝琴腆着脸,向那小哥笑道:"这位大哥,我与兄长从家乡流落至此,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您行行好,赏我们两个馒头罢。"蝶城向来富足,有钱的地方乞丐便多。做吃食生意的,最怕门前有乞丐纠缠,只怕弄脏了摊子,不会再有客人光顾。那小哥吃过几次亏,直叹自己晦气,只当送瘟神,塞了两个馒头在宝琴手里。宝琴脸上笑开了花,迭声道谢,烫得将馒头在手里掂了几下,回身分了一个给赵驸马。赵驸马默默接过馒头,看了看上面黑乎乎的手指印,皱了下眉头,再看了眼径自往前走去的宝琴,终是低头咬了一口。
  如今这集市熙熙攘攘,倒也不怕追兵找来。两人坐在路阶旁,专心吃馒头,倒还真有人往他们面前扔几个铜板。宝琴乐呵呵地收好,赵驸马瞧了瞧他,"你何时连扮乞丐都那么像?"宝琴却道:"儿时跟着人牙子,他又不会白养我们,白天里全打发出去讨饭,哪个收成不好便要回去挨揍。"赵驸马本想道幸好你后来到了我家,这话在嘴里顿了顿,却无颜说出口。宝琴吃完馒头,看了看集市里穿梭来去的人,不禁有些发愁,"虽然逃出来了,如今可该如何是好?"
  赵驸马闻言从地上拾了根树枝,圈圈画画起来,"此地是蝶城,曲城在这里,京城更远。那些人本来想抓我们去京城,最后反而往反方向跑了。如今我要回京城也必会路经曲城,正好可以送你回去。"宝琴颇不自在地移开些身子,"我才不要和你同路,谁知你会不会半路把我卖了?再说,你只要随便找个官府亮出自己身份,自有人好吃好喝地招待,八人大轿地抬你回去。"赵驸马摇头道:"若是在别地便也罢了,这里是三王爷的地盘,这么做不是找死么?"宝琴努了努嘴,"不管怎样,你先前救我,就算我们恩怨相消罢。就此别过,永不再见。"他说完起身便走,赵驸马连忙拉住他的袖子跟上,"哎,说什么恩怨相消,好歹相识一场!眼下窘迫,两个人总强过一个人。宝琴,你别走那么快啊!"
  宝琴甩开袖子大步往前走,赵驸马紧紧跟着,他也没有办法。赵驸马心中早打好如意算盘,宝琴虽然恩怨分明,倒不是记仇之人,方才也心软分给他一个馒头,必不可能狠心将他抛下。两人离开集市,走到一处巷子中,宝琴气得转过身子,"你跟着我做什么?"赵驸马道:"你别发脾气,还是先想想眼下之计。"宝琴哼了一声,"你有什么高见,倒不妨说说看!"
  赵驸马想了想,道:"关键还是银子问题,只要有了路资,一切都好办。"宝琴冷笑道:"这不是废话!就算没有银子,我一路讨饭,哪怕光凭双腿,也一定要回去,你肯么?"赵驸马却皱眉道:"这样不妥。追兵极有可能还在附近,若是贸然上路,太过危险。蝶城那么大,藏两个人决不成问题。不如先待在此地,等风声过去了再回去。"宝琴略一思索,赵驸马说得的确有理,心里却还不服气,"李惟还在等我呢,说不定他出门找我,往京城而去,岂不愈来愈远!我没那么多时间,得快些回去!"赵驸马道:"这个法子倒未必比你一路行乞回去慢。躲在蝶城的日子里,顺便想办法筹钱。到时候追兵走了,银子也有了,自然能尽快回到曲城。"宝琴斜眼看他,"你果然打着这种主意,再把我卖了,你的路资岂不到手?"赵驸马苦笑道:"我真打这般注意,便不会告诉你了。"
  宝琴仍是一脸怀疑,"就算你说得不错,何必跟着我?我连字也不识几个,又不做长工,只能寻些苦力活。你墨水喝得多,必有其他谋生的路子,赚钱定然容易许多。"赵驸马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你没听过?书读得多是为考取功名,在寻常人家只要会写字就够了,其他的未必有用。"这句话李惟倒也说过,说话时嬉皮笑脸的样子还在宝琴的眼前。他不由翘起嘴角,所以李惟辞官回家卖猪肉了嘛,这种平凡日子的妙处,赵驸马怎么会懂?宝琴想到李惟,再看赵驸马,真是一百个不顺眼。
  夜已深了,两人尚在逃命中,又没钱住客栈,便靠在巷子口的大树下凑合一晚。所幸蝶城温暖,入夜了也冷不到哪儿去。这几日下来,宝琴头一回能舒展着身子睡觉。入梦前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等安顿下来便要给李惟写信报平安,不会写的字哪怕画图也要寄出信去。不!得叫他快些来接自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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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一章 ...


  那一夜宝琴睡得并不踏实,半途醒来好几次。夜集早就散去,再热闹的街市,此刻也安静下来。他累得要死,却不敢睡得太深,只怕一睁眼自己便在青楼。宝琴转过头去看赵驸马,睡得四仰八叉,歪着脑袋流口水。宝琴心道自己若拔腿走了,该是再也不会同这个倒霉家伙再见了罢。虽然这么想着,却连动一动脚趾的力气也没有,半清醒半迷糊中,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两人便在蝶城中晃荡。如法炮制在一家小客栈门口讨来半碗冷饭,分了填下肚子。城中有条护城河,河水甚清。两人略作洗漱,又不敢完全露出本来面目,互看一眼,嗯,还是一副叫花子模样。
  也真叫老天保佑,还果然让宝琴找到了差事。二人寻到一条小巷中,赵驸马忽然顿住脚步,指着一块牌子道:"招人。"宝琴定睛一看,挂着牌子的店铺上高高垂着一面招旗,上头写了个硕大的米字。那厢赵驸马已匆匆看完牌子,喜道:"这家米店原先有个伙计,回乡探亲去了,现在临时招人,只做半个月。"他们站在门口议论,米店也走出个掌柜,一打照面却皱了眉,"去去!别待在店门口!"
  宝琴绽出笑脸,上前道:"这位大爷,我们兄弟二人从曲城而来,路上遇了恶人,被骗去钱财,流落至贵地。如今见到掌柜挂出的牌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望大爷好心收留我们,在贵店某个差事。"掌柜将信将疑,见宝琴说得诚恳,细细打量二人,虽然身上邋遢,但果然举止神情皆不像乞丐,便开口道:"我招个伙计,是要给城中买米的客人送上门去,你们既然并非蝶城人,如何识得路?"宝琴连忙道:"路在嘴上,张口问人便是。我们二人定会下些苦功夫,尽早记住蝶城的路。"掌柜迟疑道:"我看你倒机灵,可会写字记账?"宝琴一愣,赵驸马却道:"记账之事交给在下便是,原来在家乡倒也做过几年账房先生。"掌柜不乐意了,"送米记账,我先前那伙计一人便可包办,如今你们拆成两个人的活,岂不叫我多给一份工钱?"
  他语罢便要往店里走。宝琴哪里肯,追上道:"大爷,请留步!我们兄弟只求回乡,不求旁的。这段时日,只需店里包吃包住,不领工钱。待到原先的伙计回来后,大爷肯赏给我们回曲城的路资,便心满意足了。"掌柜在心里算了算,不要钱只管吃住,到时再出一点路费,倒是他赚了便宜。当下转过脸来,"那就跟我进来罢。哎,先把手脸洗干净些,不然谁敢吃我家的米!"
  米店伙计回乡,掌柜一个人忙不过来,一上午已积压了好几张订单。他给宝琴讲了大致方向,又画了简单地图,所幸大多也只是周围的人家,不怕找不到。掌柜本来打算叫宝琴和赵驸马都出去送米,赵驸马愣愣站在店里,不像个干活的,倒像个客人。宝琴最会察言观色,一看掌柜脸上露出不满,连忙道:"我这个兄弟是个路盲,送米就让我一人去罢,店里有什么事全交给他!"掌柜哼了一声,"一个不识字,一个不识路,你们兄弟倒是有趣!"
  宝琴不敢怠慢,领了单子便出门了。店里有辆小推车,总算不至于叫他背着米出去送。宝琴问老板讨了顶草帽,说是外面日头正盛,实际怕被追兵认出。赵驸马看着他忙进忙出,有些局促地站在店堂里。掌柜看他一眼,"你这弟弟倒对你颇为照顾,这么个小身板便跑出去拖米了。"赵驸马说不出话,顿了顿才道:"掌柜有什么事可叫在下来做?"他一开口满是书生气,掌柜心道看来确像读过些书的,便将店里账本交给他,"原来那小子记账乱七八糟,我看得头晕,你替我对一对上个月的旧账。"
  待宝琴送完所有的单子回来,已是日暮时分。掌柜并不住店里,将原本的伙计房给宝琴和赵驸马用,顺便叫他们看店。铺子里也没有别的吃食,掌柜留了十斤米给他们,半个月的份全在里面了。宝琴瘫倒在椅子上,连吃饭的胃口也没有,有了推车虽然好许多,但不巧巷子口有座桥,上坡的时候照样要人命。赵驸马见他累成这样,难得有了自觉,"你先休息会儿,我去煮饭罢。"
  他煮的饭却是夹生的,宝琴吃得胃痛,赵驸马自己更是难以下咽。宝琴叹口气,赵驸马估计是头一回煮饭,他也不好责怪他。走到掌柜留给他们的屋子里,赵驸马略打扫了一番,果然只有一张床。宝琴搬了一条被子打地铺,看了看跟进屋子的赵驸马,"你肯睡地上么?"赵驸马一愣,没有说话。宝琴摇摇头,"算我糊涂,竟然问你。罢,我睡地上,你睡床。"
  两人在屋子里翻找一番,竟还找到几件衣裳,宝琴道:"大约是先前那伙计留下的,我们先借来穿,总不能这样破破烂烂的干活。"赵驸马点点头,换下衣衫,"这身扔掉罢。"宝琴恨不能将衣服砸他脸上,又随即充满了无力感。他曾经伺候这位少爷近十年,听惯他的吩咐,如今两人身份不比往昔,赵驸马的少爷气派却丝毫未减。宝琴瞪着他,赵驸马一脸莫名,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宝琴却舍不得扔掉身上衣衫,他搬了个盆子,在屋外小院洗净,晾了起来。衣角展开,襟线对齐,宝琴摸了摸夹层内里的小补丁,想象着它穿在李惟身上的样子。他抬头看了会儿月亮,李惟如今怎么样了?定然急坏了,到处找他罢。玉竹的事不知有没有被太子识破,到底如何收场了?宝琴咬了咬嘴唇,将鼻中酸涩咽下去。
  他走进屋子,赵驸马默不做声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宝琴并未察觉,"你明日写账的时候若是方便,替我留一些纸墨。"赵驸马道:"你要写信给李惟?"宝琴点头道:"总要叫他放心,他若能来接我便再好不过。"赵驸马哼了一声,"便是写了信,谁给你带回去?"宝琴听不得他嘲讽语气,气吼吼道:"关你什么事,我自会想法子!"
  时候不早,两人又话不投机,干脆各自倒头睡觉。赵驸马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有些睡不着。不知为何,这几日劫后余生,明明是危险紧急的时候,却叫他想起许多不相干的往事来。床下传来宝琴绵长的呼吸声,定是白日里累坏了。赵驸马鬼使神差般,轻声道:"宝琴,你上来睡罢。"
  自是无人回答他,过往画面却铺天盖地向他涌来。宝琴那时只有四五岁,说是赵驸马的贴身小厮,其实不过是大户人家在少爷身边养个玩伴。他依着赵府的规矩,也睡在床下地铺。冬日里,青石地板冻得刺骨,隔着一条垫被仍是不够,赵驸马几乎能听见宝琴牙齿格格打战的声音。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心中一软,便叫宝琴上来一起睡。两个孩子挤在一个被窝里,宝琴瑟瑟发抖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赵驸马抱着他瘦小柔软的身体,竟有种格外的满足之感。
  这个秘密,没有旁人知道,宝琴一逾矩便逾矩了十年。后来再躺在一块儿,哪里还会那么单纯,亲吻爱抚,叫两个少年尝遍快活滋味。赵驸马做这些事,全是凭着青春本能,宝琴的世界只围着他一个转,自然不会拒绝。后/庭之事倒不曾有过,赵驸马只试过一次,刚探了一根手指进去,宝琴便哭得杀猪一般,叫赵驸马哄了半日。赵驸马不知宝琴在青楼里是怎样光景,他从前偶尔想起时,也只是凉薄无比地遗憾自己卖人之前至少该吃一次。今夜却不知触动哪根神经,钝痛缓缓从身体某处生出,紧紧绕在他的心口。
  赵驸马坐了起来,月光照进屋子里,宝琴白生生半张侧脸,睡得正香。赵驸马蹲□子,凑到宝琴跟前,却见他手中握着一块玉,缠了根丝线挂在脖子上。赵驸马伸出手指刚要去碰,宝琴翻了个身,嘴里喃喃说着梦话:"李惟,不要了,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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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二章 ...


  且说那日李惟与太子翻脸,准备离家寻找宝琴。刚走到偏门口,却被怯生生唤住。
  李惟回过头,小鼓从厨房走出,口中喊着:"李公子,且等一下。"李惟停下脚步,小鼓转身往中庭跑去,而后捧着一个布包出来,交到李惟手中,低头道:"这里便是你少的银子,其实、其实是我偷走的……李公子,对不起!"李惟这几日听多了对不起,心中一把怒火,但无论是玉竹还是小鼓,都不过听命行事,冲他们发火又有何用?他收起银子,冷淡道:"你若真有心赎罪,便将那日的事老老实实说与我听。"
  小鼓点点头,把那天他躲在厨房、看到宝琴被黑衣人带走、玉竹在旁原是同伙的事都说了出来。李惟沉吟片刻,小鼓所说的事不过证实了他的猜测,于他找人并无太大帮助,玉竹可能知道得更多,偏偏他服毒,自己都生死难保。李惟出门后,先去找了朱大壮,不便透露内部实情,只说宝琴被拐走、他要离家去寻。朱大壮头脑简单,人又豪爽仗义,当下拍了胸脯,他替李惟看家,万一宝琴回来或有信送来必会设法通知李惟。李惟感激不尽,又将玉竹留下的遗书交给朱大壮,麻烦他送到医馆江少爷处。信里除了宝琴的事,还有许多玉竹留给江少爷的话,还是交还给江少爷最好。
  李惟一路走到曲城,拐进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这家铺子做贩卖消息的生意,外人几乎都不知道。李惟上京赶考途中,曾救过一个濒死之人,便是这间铺子的老板。那人伤愈后向李惟道明身份,许诺往后李惟若有难处,便可向他求助。曲城的小店不过是一间分铺,这人的生意究竟有多大,李惟却连想都不敢多想。
  他走到铺中,掌柜放下算盘,向李惟笑道:"李公子,许久不见。"曲城分铺的掌柜当年来接伤愈后的老板,故而也识得李惟。李惟没时间多客套,当下说明来意,"林掌柜,我想找一个人。""哦?"林掌柜淡淡道,"何人?"李惟直言不讳:"林掌柜想必也听说过此人,原先是城中春风苑的小倌宝琴,如今是我的妻子。"
  林掌柜却皱起眉毛。李惟知他心思,世上愈有名愈复杂之人的消息反而不难查到,最怕这种无名小辈平头百姓,倒叫他们无处下手。林掌柜缓缓道:"宝琴公子如何离开李公子身边,种种前因后果,可劳烦李公子据实相告?"李惟叹口气,他知道这间店并不寻常,甚至有势力植入朝中,个中内幕说不定比他还要清楚,便将太子来到曲南镇、三王爷行刺、玉竹潜入李家、宝琴被人掳走等事和盘托出。林掌柜听罢果然没什么吃惊神色,点头道:"这件事不算秘密,有心人想要知晓并不难,甚至玉竹公子是三王爷的人,我们也是知道的。如今却是宝琴公子的下落……李公子,恕在下直言,宝琴公子并非此事中的关键人物,留着性命也没用,最大的可能便是早已被灭口。"
  这一点李惟何曾没有想到过,但从他人口中听见,仍叫他苍白了脸色。林掌柜暗自一叹,宽慰他道:"不过凡事都有万一。有一件事不知李公子可知道?赵大人从昨日起便失去了行踪,想必已落入三王爷手中。"李惟抬起头,"我虽不知,但赵行身上带着账册,引得三王爷出手也不奇怪。我们本就如此计划,叫赵行吸引对方注意,太子再带着复本出发,想必要安全许多。"林掌柜点点头,"在下本来也是这般以为,但太子殿下这两日并无动静,李公子难道不觉得异常?"
  李惟一愣,他满头满脑都是宝琴的事,倒忽略了太子那边。林掌柜说得不错,赵驸马与太子相继出发,时间不宜隔得太久。万一赵驸马被捉,难保他不会供出太子手上还有一副账本。太子直至今天早晨都没有动身的意思,其中果然蹊跷。他愈想愈心惊,"难道太子另有打算?"林掌柜微笑,"这却不是李公子所求之事,我们还是回到宝琴公子身上。在下以为,捉拿赵大人和掳走宝琴公子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所为。"李惟略一思索,点头道:"林掌柜说得不错。赵行出发没多久便落网,想必仍在曲城附近,与接触玉竹的人是一起的可能很大。"
  李惟在脑中理清了些事,但仍有许多不明白。林掌柜道:"假设宝琴公子还活着,且与赵大人在一起,三王爷的人既要带着他们赶路,又要限制他们的行动,想必只能选择马车行路。这样一来,能够目击宝琴公子或赵大人的人便很少了。"李惟却不死心,"虽然目击者少,从客栈酒家追查马车的行踪,难道不是一条路子?他们毕竟并非寻常人,多少会透出异样。"林掌柜赞许地点点头,却道:"若是万一有别的情况,他们不得不挑选人迹罕至的山路呢?这样一来便行不通了。"林掌柜说得不无道理,李惟苦笑道:"难道我只好束手无策,无头苍蝇般没方向地乱找?"
  林掌柜笑道:"李公子既然寻上门来,这件事我们便应承下了。本店行事有其特殊之处,倒不便叫李公子参与进来。"李惟颔首,消息贩子的方式他学不会,人家也不可能告诉他。拜托林掌柜寻找宝琴虽然多了很大把握,他自身却没了用武之地,整个人都浸透着焦躁。林掌柜似知晓他的心思,敛起笑容道:"李公子若想帮忙,倒也确有件事,只不知李公子可承受得住?"李惟连忙问道:"何事?但说无妨。"林掌柜道:"我们来寻活人,李公子去找死尸。方才那些不过都是假设,最大的可能还是宝琴公子已被灭口弃尸。劳烦李公子在临近各城官府打探,可有无人认领的无名尸首?这件事对李公子来说过于残忍,若是公子不愿……"
  李惟慢慢低下头,而后抬起脸,直直看向林掌柜,"好,我去做这件事。"他说得极为坚决,叫林掌柜也难免动容。李惟一字一句缓缓道:"他便是死了,也是我李家的人,是李惟的妻子,怎能将他留在他乡?宝琴若当真遭遇不测,我定会将尸骨收回,埋在我爹娘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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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章 ...


  小吏领着李惟往地下走,"公子小心脚下。"李惟道谢,慢慢走下石阶。离得愈近,便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飘出来,小吏拿衣袖掩了口鼻,"天气越来越热,这味道真是要命!"李惟跟着他走到停尸间门口,塞了些碎银到小吏手中,"有劳大人了。"
  这已是李惟拜访的第三处官府。小吏收了银子,眉开眼笑,"公子哪里话,这是我们分内之事!公子方才说,要认的人是公子的弟弟罢。唉,好好一个小伙子,怎么就去了!"李惟眉心一跳,简直想把那小吏的脑袋对着石墙撞一撞。认尸的人最怕认对人,他满口说什么胡话!
  两人走进石室,摆了七八张台子,躺着四具尸体,都拿白布蒙了。小吏拍拍脑袋,"青年男子,应是向北的这两具。依仵作所言,正好都死了两日。"他快步上前,掀开第一人面上的白布,"这人是暴病而亡,横尸街头,倒没有外伤。"李惟一看,那死者皮肤黝黑,厚唇宽鼻,连忙摇了头,"并非家弟。"小吏也松口气,走到第二人旁却有些犹豫,"这人胸口中了数刀,死相极惨……面、面目全非,公子可要有些准备。"李惟点点头,小吏一撩白布,那死人面孔满是血痂,青紫一片,根本就认不出。李惟一颗心直往下沉,不由凑得更近。小吏见他神色,暗道一声造孽,将白布完全扯开。
  死者胸前有四五个刀口,一眼看上去便极深。李惟几欲作呕,小吏别过头去道:"再放一日没人领走,便拖到乱葬岗埋了。搁得再久,要生出蛆来了。"李惟强忍着,细细察看那人身体,直到瞥见腰侧一处褐色胎记,才叫心脏归了原位,"多谢大人,这人也不是。"
  李惟离开官府,失魂落魄地坐在大街旁。他身上飘散着死尸气,行人纷纷掩鼻避让,指点议论。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他额上渗出汗来,而背后早就被冷汗浸湿,一吹风禁不住发抖。这两天以来,他辨认了近十具尸体,一开始连饭也吃不下,后来却渐渐麻木了。便仿佛现下,官府里躺着的并不是宝琴,李惟浑身松懈下来,身子发虚,只觉灵魂都快要出窍,茫茫然找不到附着点。太好了,宝琴也许还没死。但是宝琴,在哪里呢?
  气味差不多被吹干净,李惟站起身,强打精神往客栈走去。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那些人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宝琴,宝琴活下来的可能便越大。因此,他在附近的城镇找不到宝琴的尸首,那么往更远的地方寻找也没有了必要。李惟回到客栈屋子,顾不上换衣洗浴,摊开地图。临近数城中,如今只剩下最远的蝶城。李惟微微蹙眉,蝶城是三王爷的属地,而三王爷常居京城,照理极少有可能往蝶城方向去。况且蝶城与曲城之间隔着一座山,需绕路而行,很不方便。李惟起身踱到窗边,林掌柜处至今仍没有消息,他若放弃,便当真无计可施了。也罢,明日一早赶往蝶城,便当作最后一丝希望。
  李惟拿定主意,心情也略微好转。林掌柜告诉他,他所到诸城均有分铺,只需按着地址前去拜访,分铺之间自有其传送消息的秘法。李惟暗道明天出发前再去一趟城中铺子,知会一声林掌柜自己将赴蝶城。家里若有了什么消息,林掌柜已派人与朱大壮说好,必能尽快通知李惟。
  万事俱备,似是布下天罗地网。李惟摊开掌心,又缓缓收拢,喃喃自语道:"你到底在哪里?怎么还找不到?"他上次与宝琴不过分开一夜,便已尝到相思之苦。如今数日未见,那人生死未卜,春末夏初的好日子,落在李惟眼中,如寒冬一般苍白无色。他拼命想要探得宝琴的消息,却怕收到死讯。他夜夜盼望宝琴入梦聊以慰藉,却怕做那种不祥噩梦,更怕他飘渺虚幻的笑颜,挥手向自己道别。

  宝琴在米店虽然辛苦,倒也平安无事。追兵不知有无入蝶城找过,也不知那一日是哪方胜了。赵驸马似老实许多,头一天煮了夹生饭,第二天煮得稀巴烂,第三天也总算像样了。
  吃过晚饭,宝琴要出门,赵驸马问道:"你去哪里?"宝琴摸了摸怀里昨夜写了一宿的信,"我去托人送信。"赵驸马怀疑道:"人生地不熟,你找谁去?我也要跟着去。"宝琴白他一眼,"那谁来看店?"赵驸马道:"我锁上大门,总不会有事。"
  宝琴无法,只好任由他跟着。两人往初至蝶城那夜看到的集市走去,宝琴道:"我向掌柜打听过了,这个月天天都有夜市。"赵驸马仍是不解,宝琴钻入人群,绕着好几个铺子兜转,忽然听到叫卖声:"都来看一看!快来看一看!曲城玲珑斋的七弦琴啦!欸——这位小兄弟,曲城玲珑斋的七弦琴,可要买一把送给心上人?"
  宝琴停下脚步,故意看了一阵,挑剔道:"你这真是曲城玲珑斋的琴么?可别骗我!"那小贩拍着胸脯道:"小兄弟放心,玲珑斋的琴,绝对正宗,童叟不欺,你一弹就知道!"宝琴露出笑容,曲城多桐木,盛产好琴,玲珑斋便是其中一块响当当的牌子。他在青楼待过,虽不会弹琴,却也比旁人更清楚。宝琴从怀中掏出信来,"大哥,您既然卖玲珑斋的琴,想必常常从曲城往返,能否劳烦您替我送一封信到曲南镇上?"那小贩一听,竟不是有心买琴的,顿时一脸不乐意,"搞什么,原来是叫我送信!"宝琴急道:"大哥,这封是极重要的家书,人命关天,请您一定要帮忙。"他又从袋里掏出许多碎钱,一股脑塞给小贩,"我不敢叫大哥白送信,这些请您收下。"小贩掂了掂手里的铜板,仍有些犹豫,宝琴趁热打铁,"等送到了信,那户人家必有重赏。"一句话说得小贩果然心动,答应下来。
  信成功送出,宝琴心情极好,禁不住哼起小曲。赵驸马数日内连连见识他的本事,真有些刮目相看,"你那些钱,从哪里来的?"宝琴笑道:"送米的时候,有人给赏钱,我都好好收着。怎么?你可不许乱打主意!"赵驸马苦笑一声,没有接话。
  宝琴回去一路嘿嘿傻笑,"玲珑斋的琴,李惟家的宝琴。"他想起李惟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时,似笑非笑道:"既然叫宝琴,不如弹一首听听?"哼,笑得像只狐狸,又坏又狡猾!赵驸马走在他身后忒地郁闷,宝琴这个名字,明明是他取的。
  两人回到米店,便洗洗睡了。宝琴躺在地上,扳着手指算李惟什么时候能收到信,什么时候能来接自己。一会儿美得笑出声来,一会儿又发愁家里没人扑了个空怎么办。他兴奋过头,躺在地铺里不能乱动,不然非得打几个滚才肯消停。直到将近子时,才觉出困意,睡了过去。
  宝琴却睡得不熟。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靠近自己,他咕哝一声动了动脑袋,却忽然觉得颈间一松。宝琴惊得陡然睁开眼睛,一摸胸口,许先生给他的玉佩没了!赵驸马站在一旁,一见他醒来,拔腿就往门口跑。宝琴惊怒交加,大喊一声,赵驸马却一个踉跄,被他随意乱踢的鞋子绊倒,脑袋砸在了门槛上。
  宝琴一下跳坐在他身上,伸了手没头没脑地打他。赵驸马哀叫连连,宝琴用力掰开他的掌心想抢回玉佩,不想他竟死死不松手。宝琴只觉脑袋一空,从未有过的愤怒涌上心头,双手掐住赵驸马的脖子,咬牙切齿道:"好……我让你抢,让你偷,让你再卖……我让你再卖了我……"他的力气本来敌不过赵驸马,但赵驸马摔得眼冒金星,又被宝琴压住了身体,拼命挣扎了几下,渐渐没了动作。宝琴目眦欲裂,眼前一片血红,牙齿咬得嘴唇破开,脑中嗡嗡作响。直到听见清脆一声,玉佩落了地,宝琴慌忙松手抢在怀中,仔细看了没有摔裂,才回过神来。
  赵驸马直挺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脖子上十指印痕,红得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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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


  宝琴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赵驸马的脑袋倒在门槛外,屋外月光照在他脸上,一片惨白。宝琴喉咙中发出些微声响,勉强撑起身子,瞪大眼睛,伸长手臂去探赵驸马的鼻息。
  他啪嗒一声复又跌坐在地,长长出了一口气——赵驸马还活着!宝琴捂住眼睛,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艰难辛酸,委屈逞强,全都化作眼泪,汹涌流淌。宝琴的手还在发抖,无论如何停不下来。李惟李惟,你这个混蛋,怎么还不来接我!他骂完李惟,又开始骂自己。从前明明更加辛苦,现在怎么变得那么娇气?模糊视线中瞥见还躺在地上的赵驸马,宝琴又是害怕又是愤怒,手脚并用爬到他身旁,用力摇晃他的身体,"你再装死!再偷我东西!快给我起来!"
  赵驸马脸上挨了七八个耳光,呻吟一记,终于悠悠转醒。他只觉后脑颈间痛得要命,甫一睁眼却看见宝琴满脸泪水,竟忘记方才掐昏他的正是宝琴,微笑了一下,强忍疼痛艰难道:"你别哭……我没事。"宝琴一愣,盯着他肿成猪头的脸,猛地擦去眼泪,开口便骂:"你以为我担心你才哭?你这个坏蛋!小偷!还敢装死吓唬我!"赵驸马目中现出失望,撑坐起来,"你原来这么讨厌我。"宝琴怒极反笑,"我不讨厌你,难道还喜欢你不成?赵行,你以前对我做过什么,你都不记得了?还是以为我能大方到一笔勾销?罢,就算往事不提,这几日我也尽量不去想从前不痛快的事。谁知你狗改不了吃屎,这次你没了身契不能再卖我,便要偷我的玉去卖!"
  赵驸马拼命摇头,伸手想要抱住宝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为了贪你钱财,不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回去!宝琴,你听我说……这些天我想了许多,你我虽然落难,因你在我身旁,日子却一点都不叫人绝望。宝琴,我好后悔!如果当初你还在我身边,我们一起渡过难日,咬紧牙关,也能抵达京城参考,现在便会大不相同!"宝琴一脸厌恶闪开,冷冷看着他,"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么?少爷,你不要怕,宝琴会一直陪着你,不叫你吃苦受累。就算老爷夫人不在了,身上钱财都没了,少爷只管安心备考,有宝琴在,哪怕一路乞讨也定会送你到京城。你拉着我的手,说你只有我了。我们抱头痛哭一场,我在心底发誓,无论发生何事,决不会弃你!谁知第二日醒来,便已天翻地覆,身处青楼……赵行,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一脚踢开的东西,早就摔破了,就算你想捡回来,也不可能复原了!"
  赵驸马痛苦道:"我知道当初是我对不起你!这次来曲南镇,我也说过许多虚情假意的话。但是宝琴,偏偏老天作弄,叫我们沦落在一处。我知道我心里的难过还不比上你当时伤心的万分之一,但我是真心悔过!我本来打算卖了玉,和你一起回京城,此生便再不与你分离。"宝琴面露嘲讽,"你要带我回京城?可问过我愿不愿意?就算我和你回去,皇家公主在你家中,你又准备置我于何处?"赵驸马张口结舌,宝琴冷笑道:"赵行,你当年是个什么人,如今一点长进都没有!你尽管后悔,难过去罢,我一点都不稀罕。"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赵驸马看似极为失落,默默走到院子里。宝琴前一夜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卷着被子躺到床上。开什么玩笑,你不睡我睡,明天还要干活呢!宝琴将玉佩重新戴好,牢牢握在手里,翻身闭眼,不再理会赵驸马。

  第二日掌柜回到米店时,赵驸马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封书信,说什么另谋出路。宝琴微微冷哼,倒也不意外。他起初有些担心掌柜没人记账,也不会再收留自己。不想掌柜只是叹道:"你一人好好做事罢。其实你们不是兄弟?看起来倒像一对主仆。"宝琴暗叹自己真是奴才命,早就脱了奴籍,落在外人眼里还以为赵驸马是自己主子哩。再回想当年伺候赵驸马的情形,才真叫不堪回首。
  宝琴便留在米店老老实实干活。他做事勤快,嘴巴又甜,叫掌柜十分满意,竟开口让他留下来。宝琴抹一把额上的汗,笑道:"掌柜,兄弟的事的确骗了您,家乡可真有人在等我!"掌柜瞅他一眼,打趣道:"是你的小媳妇吧?"宝琴笑得露出牙齿,"可不是!"
  信虽送出去了,却还没有任何回音。宝琴到夜市上逛了几天,那个卖琴小贩尚未从曲城回来。他失望而归却又暗自鼓舞,每一日过去,都离与李惟重逢近了一天。
  他亦时时担忧着追兵,白天从不敢在街上摘了草帽,怕被人认出。日子却风平浪静,赵驸马再未出现,蝶城仍是一派热闹。宝琴便渐渐宽了心,大约是太子的人胜了,找回赵驸马,功德圆满回了京城。不管怎样,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不值得那些抢龙椅的劳师动众。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午后太阳毒辣辣,早蝉在枝头鸣叫,竟与夏天没什么分别。宝琴送米回来,拉着空车轻松许多,瞧见路边有人叫卖西瓜,暗道回头撺掇掌柜也买一个。他推车过桥,走到桥正中,忽然听见河边传来喧哗。宝琴停下脚步一看,两个妇人在岸边大喊救命,水中一个小孩浮沉挣扎。昨晚下了雨,河水正急。妇人身旁围了几个老人,皆是手足无措。宝琴顾不上多想,一下扔了车,双足蹬去鞋子,纵身从桥上跳到了河里。
  道旁路人纷纷赶到岸边,那两个妇人见有人救孩子,松了口气放声大哭。河中宝琴刚刚拉住孩子,还未游上岸来,却听扑通一声,竟又有人跳了河。
  宝琴抱住孩子身体,那孩子喝饱了水,已不太挣扎得动。头顶草帽顺着河流漂走,宝琴抬眼看见岸上围了黑压压的人,暗道自己情急救人,可不要被坏人认了出来。正这么想着,背后突然传来哗哗水声,宝琴尚来不及回头,便被人一把搂住。他吓一跳,拼命挣动起身体,身后那人却开口唤道:"宝琴。"
  宝琴愣愣转过脸,看着李惟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眼中狂喜与后怕几乎要将他溺毙。宝琴颤了颤嘴唇,李惟却笑道:"先把孩子送到岸上去。"两人游到岸边,孩子的娘扑在地上给他们磕头。有人跑到孩子身边替他拍出胃里的水,李惟趁乱拉着宝琴挤出了人群。
  两人在蝶城的街头狂奔,阳光被行人和屋宇分割成一片片影子,却又被他们抛在身后。蝉鸣早就听不见,似乎所有的声音全消失,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为什么要跑呢?跑到哪里去?宝琴想不明白,却忍不住咧开嘴笑。他们停下的时候,吵闹的人声,嘈杂的蝉鸣,各种各样的声音,又一下子向他们涌来。
  李惟抱住宝琴,深深地吻他,双手抚过他的脸庞,他的肩头,他的胸口,仿佛要确认他有没有掉一根毫毛。宝琴羞红了脸,却不舍得放开他,好半天才摸到衣服上挂着的一叶水草,啪的贴到李惟的脸上,"要死了!大街上!"
  周围全是起哄声,李惟毫不在意地大笑,"反正这里没人识得我们。"宝琴心道你不认识,我可是认识的,被他气得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连鞋子都没穿,便像个疯子般跟着李惟跑老远。宝琴一脚踩在李惟湿嗒嗒的鞋面上,"我的鞋子和车还在桥上!"李惟弯腰将他扛在背上,声音里满是笑意,却叫人那么安心,"我背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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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 ...


  两人回到桥上,宝琴穿好鞋子,李惟替他推车,身上的衣服都干得差不多。桥下人群已散开,妇人和孩子也不见了。宝琴奇道:"你怎么也下水了?可吓我一跳!"李惟难得瞪他,"到底谁吓唬谁!我冷不丁看见你从那么高的桥上跳下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宝琴笑嘻嘻不说话,李惟目光渐渐转深,直直看着宝琴,恨不能将他吞下肚去。宝琴一缩脑袋,抢过推车便往回走,暗道李惟发什么疯,别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来。
  李惟追上他,一齐走回米店。宝琴向掌柜禀明原委,歉然告辞。掌柜看看他,又看看李惟,叹道:"罢,我那伙计也快回来了,这几日就请隔壁酱油铺的学徒帮忙罢。"宝琴和李惟再三道谢,掌柜摇头道:"你本来就在白白给我干活,我哪里还有责怪你的道理?兄弟也好,媳妇也罢,家里人来接你,便快些回去。"
  宝琴跟着李惟回到客栈,两人商量一番,决定明早再启程回去。李惟道:"这些天你累坏了,我们坐马车走罢。"宝琴连忙摇头,"那得多少银子!再说,我现在一听到马车两腿就发抖,我可不坐!"李惟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这么多天不见,怎么还那么财迷?"
  宝琴气哼哼地看着李惟。分别多日,他攒了好多话要和李惟说,当真见面了却忘得精光,只呆呆瞧着李惟,目光中满是不自知的心疼,"李惟,你瘦好多。"李惟将他缓缓推倒在床上,一件件剥干净衣裳,双手抚摸过每一寸皮肤,才沙哑了嗓音道:"你也是,本来就没几两肉,如今只摸得到骨头了。"宝琴勾着李惟的脖子,拉他躺到自己身上,一边解他的衣衫,一边道:"我没事。"李惟的手滑到他臀上,掌心捏了雪白滑腻的肉,笑道:"也就这里剩下肉。"宝琴只觉双臀落入温热手掌,掌心温度激得他微微战栗,声音都不自觉带了颤抖,"李惟,我忍不住了。"
  方才一番说话调笑,其实并无太多身体接触,但两人均早就硬得厉害,刚搂抱在一起,便如天雷勾动地火,再难舍难分。宝琴被李惟撞得魂都要飞了,忽然想起自己被关在马车后厢时半梦半醒的回忆,夹杂在呻吟间隙,破碎道:"李惟……李惟……亲亲我。"李惟低头吻他的眼睛,舌头轻轻刷过他的睫毛,再吻住他的嘴,温柔舔过每一颗牙齿,抵住他的舌尖小心翼翼地吮吸。宝琴禁不住发出呜咽,比梦里更真实,比梦里更叫他心醉。
  两人一同泄了出来,紧紧抱在一块儿。客栈的床实在不怎么样,咯吱咯吱都快要断了。隔壁房间的客人骂个不停,宝琴把脸闷在枕头里吃吃地笑,李惟捉了他的手,摸着虎口新出的茧,凑到唇边亲吻。宝琴忽然转过头来,眼睛发亮,"你收到我的信了么?"李惟笑起来,"你这也叫信么?那么多错字,还夹着图画,好久没练,回去得好好督促你。"宝琴白他一眼,"要不是它,你能找着我?"李惟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回家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
  宝琴乖乖点头,见面后那么快活,之前的相思煎熬全都变得不重要。李惟起身道:"我叫小二送水上来。"方才大约动静太大,小二在门口探头探脑,"客官,您昨日不是还一个人来的么……"宝琴侧身向里躺,只留头发在被子外,故意捏了嗓子娇滴滴道:"夫君,怎么还没好?"听得小二吞了下口水,艳羡不已地退出房去。李惟走到床边,一把抱起宝琴往浴桶走去,"娘子可等不及了?为夫这就满足你!"

  第二日一早,两人吃过早饭便离开了蝶城。昨晚做得过火,直到隔壁客人气势汹汹来敲门,两人才肯罢休。宝琴一百个不情愿,但走路都勉强,只好听李惟的话坐马车回去。
  李惟在外面赶车,宝琴躺在车内无聊,干脆坐到他的身边。李惟笑看他一眼,"不再睡一会儿?"宝琴翘起唇角,却故意扇了扇风,"里面热,外面凉快些。"李惟也不揭穿他,递了水壶给他,"热了就多喝点水。"
  宝琴仰头喝了口水,趁着路上没什么人,眼睛一转,也喂了李惟喝水。李惟抹了把下巴上的水珠,笑道:"别闹,当心撞到树上去。"宝琴笑起来,"对了,你昨天道什么说来话长,现下可以告诉我了。"李惟道:"你先说罢,那天之后究竟怎么了?"
  宝琴将那日偷听玉竹和黑衣人的话慢慢说了,接着道:"我被他们抓走,发现赵行也被捉了。这时太子的人赶来,他们匆忙赶路,将我们关在马车后。一路上,太子的人都在追着他们。我们逮着空子逃了,怕被追兵发现,便躲在蝶城里。赵行不愿老老实实干活赚钱,也不知溜到哪里去。"他挑大概说了,不愿叫李惟心疼。李惟却握住宝琴的手捏了捏,似乎他吃过的苦,李惟全知道。宝琴心中温暖,笑道:"你呢?"李惟道:"我托了朋友帮忙,自己在临近城中找你。来蝶城的途中,大壮刚好收到你的信,朋友那里也有了消息,说太子的人已经在蝶城把赵行救走,太子也离开曲南镇回京了。我到了蝶城,信才转交至我手中。只是你画的米店地图实在看不明白,我正在附近打转,便看见你从桥上跳到河里。"宝琴听了啧啧称奇,"什么朋友那么神通广大,我的信竟然又回到蝶城才叫你看见!"
  李惟笑了笑,只字不提自己寻尸的事。两人相视一笑,心中想的是同一件事。只要能够重新回到对方身边,吃过的苦又算什么?宝琴却忽然哎呀一声,"玉竹到底怎么了?他后来下毒了么?那黑衣人可是拿江少爷的性命威胁他。"李惟叹道:"他终究没能下手,却服毒自尽。我将他送到镇上医馆,便出来找你,也不知他如何了。"宝琴愣了半天,"玉竹真是傻瓜,江老爷根本就不是他害的,他却为了不把江少爷卷进来,算到自己头上。"李惟想起江少爷抱着昏死的玉竹,悲痛惶恐的表情,安慰宝琴道:"他的心,江少爷终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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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六章 ...


  曲南镇李家肉铺重新开张。
  李惟提着秤给街坊称肉,宝琴动作麻利将肉装进刘家奶奶的篮子里,笑呵呵道:"刘奶奶,八个铜板。"刘奶奶一边掏钱,一边念叨着:"他们不是说你进城玩了么?怎么回来反而瘦了?"宝琴笑个不停,看一眼李惟,安慰刘家奶奶道:"玩得累啦,外面的饭又没有家里好吃!"
  一早上,买肉的乡亲们问候李惟和宝琴前阵子干嘛去了,他们已经听到七八种说法。曲南镇本来就是小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家家户户的祖宗八代都摸了个遍。李惟突然关门停业,家中先是有生人进出,后来干脆闭门封户,叫街坊好奇得不得了,暗地里早议论得翻天了。刘家奶奶之后是李大姐,叫李惟给她挑两只蹄膀,问宝琴道:"李惟的那门亲戚走了么?到底什么来头呀?那么多天连脸都没露过。"宝琴嘻嘻笑着却不说话,李惟将蹄胖扎好,交到李大姐手中,笑道:"攀不上的亲戚,富贵人家出身,往后也不会和我们来往啦。"
  肉铺的生意异常好,直到太阳渐渐升高了,买肉的人才少下来。宝琴系着个围裙,反正台子很高,一直遮到他的腰上,他干脆下半身懒懒靠在李惟身上,"好长时间没站那么久了,脚酸。"李惟伸着两根手指要去刮他的脸蛋,宝琴左闪右躲,笑骂道:"脏死了,别碰我!"李惟抬眼一看,趁着街上没人,一把抱住宝琴,低头亲了他好几口。
  收了店,两人一齐烧水洗澡,然后吃午饭。宝琴的脸被热水熏得发红,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抬头见李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半羞半恼地叫道:"看什么呀!"李惟笑起来,"我正琢磨改天去买个大些的浴桶。"宝琴的脸更红了,却忽然欣喜道:"等天气热了,倒可以去山中的河里洗澡。"李惟啧啧道:"想不到娘子还颇有野趣。"下流话说得隐晦,宝琴眨巴着眼睛愣了会儿,才丢下饭碗追着李惟打。
  吃过饭,李惟指挥着宝琴把几床被子都搬出来洗晒一番。宝琴揉着腰,装可怜柔弱,"站了一上午,真是累坏了。张大妈吴三姨刘奶奶李大姐都说我瘦了,叫你要好好待我。"李惟拿了只藤编被拍打他的屁股,"今天太阳好,不许偷懒,晒完晚上就能睡了。还有啊,这几条被子都被别人睡过,你愿意再睡?"宝琴一听,想想太子赵驸马睡过的被子,果然不能忍,乖乖被李惟骗得一块儿干活。
  棉花被芯整齐铺在架子上曝晒,新洗的被单床单迎风飘荡。李惟坐在廊下,宝琴趴在他背上,噗嗤一笑,"如果家里有小孩子,旁人定以为他尿床了。"李惟抱着他坐到自己膝上,卷了他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玩,笑道:"家里没有小孩,旁人恐怕就要误会我们一个晚上把所有床单都弄脏了。"宝琴气得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你怎么说话从来没一句正经!"李惟笑着捉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谁说的,我怕自己说正经话你会脸红。宝琴,你是我的。"他凑近轻轻吻了宝琴,脸上挂着温柔笑意,"我也是你的。"
  宝琴的脸果然噌的红了。他扭捏半天,想道一句你还是别正经了,忽然觉得怎么绕来绕去,都是他吃亏!宝琴推李惟一把,站起身故作镇定地理衣裳,"许先生不是叫我们下午去一趟学馆么?快些去罢。"

  两人拉着手往学馆走去。刚进院子,还没看到许先生,李惟和宝琴却愣住,"江少爷……"
  江少爷正挽了袖子在晒药,回身看见二人,微笑道:"李兄,宝琴公子,多日不见,可还安好?"宝琴忍不住冲到他面前,"我听说玉竹还在医馆里?他现在怎么样了?"江少爷笑道:"多谢宝琴公子挂念。玉竹恢复得很慢,不过比开始已经好许多。我就近住在学馆里,也方便照顾玉竹。"江老爷既然识得李秀才,过去也曾把儿子送到镇上学馆,跟着李秀才和许先生念了一阵子书。
  许先生从屋中出来,淡淡笑道:"你们来啦?"宝琴许久没见他,上前挽住许先生手臂,不由撒起娇来,"先生,我好想你啊!"许先生一愣,他在学生眼里固然可亲可敬,却从未有人这般亲昵待他。宝琴尊敬读书人,本来也不敢对许先生造次,但发生那么许多事,再次见到先生,天真纯稚的心情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李惟微微一笑,走到他们面前,"先生叫我们来,可有什么要紧事么?"许先生点点头,拉住宝琴的手往外走去,"前阵子我去山上庙里求菩萨保你们平安,如今你们跟我一起去还愿罢。"宝琴听得稀奇,"咦,山上还有庙?李惟怎么从来不带我去?"李惟抬头轻轻敲他脑袋,"叽叽喳喳,小心菩萨嫌你聒噪!"
  三人上山,行了约莫一刻钟路,满眼浓荫中若隐若现一座小庙。庙里几乎没什么人,一个小和尚倒在树下打瞌睡。宝琴跪在蒲团上,左右身边是李惟和许先生。他偷偷打量两人,学他们样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要对菩萨说些什么呢?宝琴向来不信这些,一时有点犯难。殿外忽然吹起一阵微风,不知哪里传来轻轻铃声,偷懒的小和尚哎呀一声跳了起来。宝琴勾起嘴角,便请菩萨保佑他与李惟永不分离,一世安好。
  迈出庙门的时候,宝琴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好小的庙。"许先生笑道:"庙虽小,却很灵。"宝琴好奇道:"哦?除了这次,先生还许过什么愿?"许先生摇头道:"我许什么愿呀?只要你们都幸福安康,我没什么别的愿望。"他转向李惟,低声笑道:"这件事我是听你爹说的,你娘刚怀孕的时候,他便一个人傻乎乎跑到山上来许愿,告诉菩萨他想要一个大胖儿子。后来你娘果然生了儿子,你爹乐坏了,逢人就说这间庙里的菩萨灵验。"李惟无奈笑了,"我爹怎么尽说这种事。先生,爹的墓就在不远,你可要去看一看?"
  许先生顿住脚步,"不了,时候不早,别等天黑了还没下山。"宝琴亲亲热热地拉住他,"先生,我和李惟就是你的儿子,我们一定好好待你!"李惟笑起来,摸了摸宝琴的脑袋。他想得太多,这句话一直不知该如何告诉许先生,倒叫这傻小子先讲出口。许先生笑得开怀,"好孩子,我也早把你们当作自己的儿子了呀。"


48

48、第四十七章 ...


  到了六月,每日便只能做一个时辰的生意。宝琴恹恹坐在廊下,拿扇子摇个不停。天气太热,李惟将东西都搬到了东厢,窗外有一片竹林,的确凉快许多。
  家里没有旁人,两人干脆都脱了衣服,只穿一条裤衩。李惟拍拍宝琴的脑袋,"进屋去,今天还没练过字。"宝琴一动不肯动,"天那么热,墨都要干了,写什么字呀!"李惟笑了笑,转身取了毛笔和一碗水出来。宝琴瞧着他,奇道:"你这是做什么?"李惟在他身边坐下,"你怕热不肯在屋里写字,我们便在外面学。就写在地上,蘸水为墨。反正天热,一会儿便没影了。"宝琴笑嘻嘻抬起头,"这法子真好。"
  宝琴如今已认识数百字,李惟教得实用,宝琴上回在蝶城差点吃不识字的大亏,故而学得也认真。有时候,难免扯几句解字的典故。李惟讲得生动,宝琴听得一愣一愣,脸上尽是不自知的欣羡,叫李惟暗叹这个状元搁在乡间总算也有用武之地。
  练完字,便是宝琴最欢喜的时候。李惟从井底拉上一个篮子,抱出凉水浸泡的西瓜。宝琴乖乖坐在板凳上,嗷嗷待哺的模样,叫他做什么都肯。西瓜一切四,两人捧着瓜瓣,并排啃西瓜。李惟含笑瞅着宝琴,看他整张脸几乎都埋到瓜里,嘴角沾满瓜瓤汁水,连鼻尖都顶着一粒瓜籽。宝琴噗的一声,将口中瓜籽吐到院中。
  李惟疑惑道: "怎么不吐在盆里?"宝琴笑道:"你快点也吐一粒,我们比比谁吐得远!"李惟这下哭笑不得,却禁不住他缠闹,也往院子里吐瓜籽。两人你一粒我一粒,还真较上了劲。宝琴屡战屡败,不服气道:"下回和你比谁撒尿远!"这等把戏,李惟幼年时倒和朱大壮玩过,不由笑道:"小孩子家的玩意儿,不如比谁精水多、射得远。"宝琴一口西瓜呛在嘴里,怒瞪李惟一眼,"你怎么吃着西瓜,脑袋里还尽是这种事!"语罢背过身子不再理他,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李惟抬起脚丫子拱他的后腰,笑得幸灾乐祸,"明明是你出的馊主意,待会儿记得把院子里的瓜籽扫干净。"宝琴怒气冲冲回过头,"呸!比就比,谁输了谁扫地!"

  夏去秋来,天气凉快的时候,李惟带着宝琴去了一趟曲城。玉竹前些日子已回到江府,两人特地上门去瞧他。
  偌大宅院,江少爷散尽奴仆,只剩下阿榴照顾玉竹,和当初跟着他们一起去京城的老管家。玉竹坐在亭子里,宝琴跑到他的跟前。他缓缓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然后笑着叫宝琴的名字。宝琴心中一酸,玉竹说话竟如牙牙学语般,含糊不清,语速极慢。玉竹似猜到他的心思,慢慢摇了头,微笑道:"我……没事……就是……说话……慢。"
  李惟和江少爷站在亭外。李惟环顾四周,笑了笑,"你不打算再回去了?"江少爷苦笑道:"爹娘双亡,我回乡守孝,拿这个做借口,真是不孝。当初我执意离家,也是为了叫玉竹更自由些,谁料反而害了他。如今世上再无人能反对我们,我欠他许多,便用余生来偿还罢。"
  两人说话间,玉竹拉着宝琴从亭子中走出,向江少爷道:"中午……留宝琴……他们……吃饭。"江少爷点点头,笑着牵住他的手,"我已经和阿榴说过了。你累不累,要不要进屋歇一会儿?"他同玉竹说话时,语速也极缓,似乎怕他听不清,其实根本没必要。宝琴和李惟看着二人如两只雀儿般,不由相视一笑。
  用过午膳,两人便告辞了。初秋的午后仍有些热,李惟和宝琴坐在茶馆里,闲闲剥瓜子聊天,打算太阳落下些再走回去。忽听得周遭一阵喧哗,却有个说书人走到台上,唾沫横飞说起故事来。宝琴饶有兴致,抬头听他讲。"诸位乡亲,上回我们说到,太子爷微服私访,三王爷痛下杀手,谁知太子爷被江湖好汉所救,刀下逃生。"
  曲城远离京师,小小的茶馆,满嘴胡说八道的说书人,大家不过图个热闹,炒起一室喝彩。说书人拱拱手,满脸微笑,继续道:"太子爷此番出访,是为治水救民查贪官,一共办了三件好事!"众人又是鼓掌又是叫好,宝琴努努嘴,低声道:"我就见他整日大闺女似的躲在房里,还三件好事!"李惟笑着把瓜子送到他嘴边,"这人不过是胡说,我们就当看戏罢。"
  台下有人道:"太子爷如此英明神武,三王爷肯定倒霉了!"说书人笑道:"这位大哥说的不错!太子爷回去后,一一揭露三王爷的罪行,累累在目,竟是十纸奏章都写不完!万岁爷大怒,当朝便下旨判了三王爷死罪!"茶馆里一片叫好声,宝琴偏过脑袋偷偷问李惟:"三王爷果真被下了死罪?"李惟淡淡道:"生死大事岂容胡说,看来三王爷确实败了。"宝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若是他们从头至尾好好相助太子,现下大约应感到高兴。只是偏偏闹了许多不愉快,倒对那素未谋面的三王爷生出些许感慨来。
  说书人继续道:"这么多条罪,搁在旁人身上,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定然要诛九族。但三王爷本就是当今圣上的兄长,同脉而生,诛九族便行不通了。听说太后娘娘并非万岁爷的亲母,但三王爷却是由她所出。这次三王爷世子丝毫未受牵连,想必也与太后娘娘从中周旋有关。"宝琴啊的低叫一声,"三王爷的世子!玉竹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就是他给的!他胁迫玉竹,肯定也不是好人。"李惟笑了笑,"那些人里面,有哪个是好人了?三王爷世子便是当初传我非礼太子的第一人,我辞官回乡,也有他一份功劳。"他冷笑一声,"只要太后和三王爷世子都还在,哪怕太子登基了,这个位子也坐得难受。"
  太阳西沉,两人离开曲城慢慢往回走。李惟买了一斤葡萄,宝琴小心翼翼拎在手上,高兴地哼起歌来。李惟笑看他一眼,"怎么,今天晚上还比么?谁的葡萄皮吐得更远?"宝琴想起上回的比试,自己吃了大亏不说,事后还得扶着腰扫地。宝琴恨恨看着李惟,咬牙切齿道:"我、我才不和你比了!"李惟装作没听见,微笑道:"不如今天就比谁剥葡萄皮快。"
  是夜,宝琴抽抽嗒嗒,嘴里塞满剥了皮的葡萄,身下塞了李惟的东西。明明是剥葡萄皮,怎么变成剥衣服了?他呜咽了两句想要骂人,李惟却俯身来吻他。口中的葡萄不知被谁咬破,汁水四溅,尽化作甘甜滋味。

  (完)


番外二
  杨昧从小就讨厌杨晔。
  杨昧周岁被立为太子,五岁起便要整日面对一群花白胡子的老头授业讲学,天未亮便起床,入夜了仍秉烛读书。杨昧的母后过世得早,父皇日理万机,虽然疼爱他,却没太多闲暇享受父子亲情。
  杨昧第一次看见杨晔,是在太后皇祖母的五十寿宴上。皇祖母的怀中坐着一个与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圆滚滚的脸极为讨喜可爱。皇祖母笑得开怀,转眼瞥见他,脸上的笑意一下子褪得干净。杨晔回过头好奇地打量着杨昧,杨昧抿嘴恭敬地给皇祖母磕头道贺。书上所说的承欢膝下,他今日头一回真正明白。原本他与皇祖母之间不咸不淡的祖孙情,如今看来那么可笑。

  时光飞逝,他们都长大成人。杨昧依然是不苟言笑的东宫太子,近年来父皇身体欠安,将不少朝中事务交给他。杨晔更是名扬京城的纨绔子弟,身份十足金贵,玩乐亦十足精通。他与杨昧同龄,在朝中也有个闲职挂名。杨晔偶尔心血来潮出席早朝,杨昧没有温度的目光扫过他,满心厌恶。
  杨晔其实生得十分俊美,但纵欲过度,显得面色虚白眼圈发黑。杨昧最讨厌的便是他那双被酒色熏灼的眼睛,浑浊莫测,像个无底洞般,贪婪得听不见回音。
  杨昧并不蠢。三王爷在朝中经营多年,杨晔身为世子成天装疯卖傻,是为明哲保身,并非当真无心朝政。但他却看不透,那双肮脏恶心的眼睛,究竟在贪心什么?
  直到有一日杨昧误打误撞在青楼男馆撞见杨晔,两人视线交汇瞬间,俱是一顿。杨昧喜欢男人,朝中几乎无人知道。杨晔男女不忌,却是京城人尽皆知。杨晔已是醉得厉害,满脸通红,只愣了一下,便欺身上来。杨昧猝不及防,被他搂住撞进一间空屋子里。杨晔酒气喷在他的脸上,慢慢贴近,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杨昧终于看清,那浑浊的水底,有着怎样的欲望。
  杨昧在二人几乎触上嘴唇的一刻出拳打在杨晔脸上。杨晔捂着脸在地上滚了下,竟摊手摊脚地睡着了。杨昧居高临下注视他片刻,过往某些明灭不清的回忆被联系在一起,恶心得快要吐在杨晔脸上。
  那一天杨晔到底有没有醉?杨昧不得而知。他再次见到杨晔的时候,依然是放荡的笑脸,没有一丝惶恐或后悔,嘴角的瘀青犹在,却似乎完全忘了那段插曲。只是从此,杨晔竟光明正大地缠上了杨昧,隔三岔五寻着看望皇祖母的借口入宫,人却拐到东宫,肆意无忌地骚扰杨昧。
  他再也不掩饰自己的贪婪,赤/裸裸的目光,恨不得把杨昧身上的衣服扒光。杨昧怒到极致反而平静,这人终归是自己的堂弟,三王爷的世子,皇祖母的心头肉,现下的他又能将他如何呢?惹不起,便躲。杨昧压下怒火,潜心经营,暗道哪怕早一日除去三王爷也好。
  杨昧一再避让,杨晔却有恃无恐。被缠得狠了,杨昧在无人处向着杨晔冷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杨晔眼神微动,叫杨昧愈发好笑。杨晔扮演风流情种也好,荒淫/色狼也罢,何必惹到他的头上来?做戏做得再像,难道杨昧当真会相信杨晔对他一往情深?

  杨昧遇见李惟的那日,天下起大雨。
  他在早朝上受了三王爷爪牙的气,父皇苍白无力的脸隐在殿堂高处的阴影里,眸中现出只有他才看得懂的怜意和歉意。一错神,却对上杨晔的目光,如一条冷冰冰的水蛇匍匐在杨昧背上。
  杨昧下朝回到东宫,关上门把满屋子东西砸得粉碎稀烂,吓得奴才们跪在门外簌簌发抖。凭什么父皇受到的屈辱他亦要再受一遍?凭什么那只恶心至极的癞蛤蟆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对他流口水?杨昧一口恶气憋在胸中,提了马鞭直奔马厩,谁也不带,一路向宫外奔驰而去。待他终于略感畅快,已然处于京郊。杨昧堪堪勒马,天上却一个惊雷,落下大雨。
  杨昧孤零零站在路旁,四顾左右一片荒凉,落汤鸡一般狼狈无助。他抬手抹去脸上雨水,先前熊熊怒火被浇成透心凉,竟是哭笑不得。杨昧牵着马往回走,一路寻找有无避雨之处。树木被风刮得东倒西歪,视线被大雨冲刷得模糊,路的尽头,杨昧却忽然看见一间茅屋。
  他敲了门,屋内有年轻的声音应答,门被李惟打开。天色阴暗,屋里只点一盏小灯,李惟的模样落在杨昧眼中却那么明晰。李惟定睛看了看杨昧,略有些吃惊,"这位兄台可是来避雨的?快快请进。"杨昧回过神来,点一点头,"多谢。"
  杨昧走进屋子,浑身的水往下滴,叫他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李惟将马拴在檐下,关上门寻了几件衣裳和布巾递给杨昧,"这般穿着湿衣恐怕要受寒,兄台若不嫌弃便换上罢。"杨昧接过道谢,见李惟只是背过身子坐在桌边,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迟疑了一刻,才脱衣擦身,换上李惟的衫子。他出宫时正在气头上,虽然换了便服,但有心人还是能看出端倪来。李惟回过头,替他捡起湿衣挂在架子上,神色并无异常,只笑道:"兄台不必拘谨,请坐下罢。"他又倒了茶水,"寒舍简陋,没什么可招待,兄台喝杯水暖暖身子。"
  杨昧觉得今天大概是他有生以来道谢最多的日子。他是天之骄子,何曾对人说过一个谢字?往常便是微服出行,一身贵气也难掩。唯独今日淋了雨,荒郊野岭有求于人,不自觉收敛了气焰。李惟淡淡含笑,对屋中多出一人似浑不在意,径自起身整理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书册。杨昧静静看着,不由问道:"阁下可要参加明年的春考?"
  李惟点头道:"不错。"杨昧细细打量他,既在料想之中,却又有些意外。李惟不似寻常读书人,扑面而来的文气。他坐在这样一间陋室中,丝毫不显窘迫,甚至颇为怡然自乐。杨昧垂下眼,笑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李惟报上姓名,杨昧回以惯用的假名,"在下王昧,京城人士。"
  雨停之后,杨昧便告辞了。只是往后每每再遇上不痛快的事,却不由自主骑马来这处京郊茅屋,与其中主人促膝相谈。一壶清茶,几卷旧书,对面谈笑风生的青年,竟能叫杨昧忘记老奸巨猾的三王爷和癞蛤蟆般恶心的杨晔。
  夜深人静的时候,杨昧躺在东宫的床上,忽然想起李惟。那日凄风苦雨,李惟的茅屋如从天而降,主人可不要是什么山林精魅。杨昧嘴角含笑而不自知,李惟一身正气,貌美却不惑人,怎么可能是那种精怪?一想到李惟终有一日要踏入仕途,杨昧凝了神色,却缓缓舒出一口气。李惟若是精怪,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他若是朝臣,恰恰落入杨昧掌心。
  他翻来覆去半夜,脑中尽是李惟。披衣坐起,为何会如此,连自问都不用。杨昧喜爱男人,外人并不知。他甚少沾花惹草,只在东宫里养了几个专门供他泄火的小太监。宠奴卖力地替他吹箫,杨昧闭上双目,想象此刻胯/下的面孔,在那个大雨之日里映入他的眼中,那么鲜亮。

  李惟中了状元,与杨昧并无一丝牵扯。杨昧信服李惟的才学,两人相交之初倒也想过,自己只要动一动嘴皮子,于李惟便是锦上添花。但愈临近春考,这股心思反而愈发淡薄,最后只冷眼看着朝中内外一派热火朝天,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
  迷信的人都说,状元命是天生注定的。杨昧看着李惟一身红衣,满面喜色,唇畔亦不自觉露出笑意。李惟身边围满了贺喜的人,一时并没有注意到杨昧。杨昧却忽然察觉出一道视线,杨晔龌龊的目光游移在他和李惟之间,最后落到他的脸上,附带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杨昧霎时觉得有些目眩,再定睛一看,道贺人群中有不少三王爷那边的官员,神色各异。杨昧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却又似已存在许久。李惟会一直站在自己身边么?这官场光怪陆离,吃人不吐骨头,李惟会变成陌生的样子么?杨昧在袖中狠狠握紧拳头,他竟想将李惟藏起来,不叫这些人看见。
  真是天助杨昧。李惟的父亲过世,孝期理应卸职,这位新科状元还未入仕便要闲置。杨昧顺理成章问父皇讨了人,留在东宫做个食客,于外人看来合情合理。李惟得知他真实身份,吃惊了一阵便也没放在心上。两人喝茶聊天,喝酒下棋,除了从茅屋搬到宫殿,竟与过往没什么不同。
  杨昧曾问李惟,他贸然将他收入东宫,叫他在尚未看清朝局时便与三王爷对立,可会后悔?李惟大笑道,殿下与三王爷水火不容,想要保持中立实在天真。若非要他选择一方,为了朋友豪赌一场又何妨?杨昧听得微笑,心中却钝痛。李惟拿他做朋友,却不知他在杨昧心中,绝非朋友二字可以形容。
  有谁会在情事中低唤朋友的名字?又有谁暗中设了蔽障,希望朋友永无出人头地之日?
  东宫中的幕僚不止李惟一人,每日进出杨昧的书房,一股紧张味始终难以消散。李惟渐渐便觉出异样,杨昧待他当真如养了一个闲人,只给吃饭不让干活。他为人直爽,当面问了杨昧。杨昧眼神闪烁,却道李惟孝期满后必要出仕,何必做那些脏事将来留下口柄?李惟笑起来,心中不无感激。杨昧却知道自己在说谎,他不要李惟出仕,那一天永远不要来。
  唯一看清他心思的,竟是杨晔。他笑着问杨昧,他心怀这么肮脏的念头,难道不怕李惟恨他?杨昧冷笑,肮脏?这只臭水沟底的癞蛤蟆,每天用最肮脏的眼神来看他,竟然反过来说别人脏!杨晔还是笑,拿扇柄点了点杨昧的胸口,轻轻抛下一句话:"我不是在说儿女情长,而是你的私心。"
  杨晔说得不错。杨昧在李惟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他哪日出门与谁一起喝酒,哪日遇上了前来东宫的官员说了什么话,甚至哪日去了青楼找了哪个小倌,均有人一一汇报。杨昧无法信任李惟,无法想象李惟与他并肩扛起天下,却不断回忆起那个雨日里忽然出现的茅屋,还有那张几乎不真实的脸。他抓不住山林精魅,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他关起来。他对自己感到不齿,但就像那日荒郊野岭有求于人,素来矜傲的太子殿下在李惟面前总不禁低落了气焰。
  杨昧要李惟毫无退路。他当着杨晔的面偷偷吻李惟,杨晔睁大了眼,惊愕过后却是好笑。他没有叫杨昧失望,李惟与他的流言飞满京城。但杨昧怎知会弄巧成拙,李惟借机辞官,竟彻底离开他的身边。

  曲南镇走一遭,以身犯险,即便是杨昧也并非无懈可击。
  他以胜者的身份回来,李惟却留在了曲南镇。心头缺空了一大块,再也无法填补。宽大松缓的衣袍,因身边没有任何人相伴,晃荡出满袖孤寂。那些做过的事,叫人笑话的手段,连杨昧自己也瞧不起。
  他胜了三王爷,却也同样输得那么难看。
  但就如他过去不认识李惟的数十年,抿紧嘴唇敛去神色,苦水和血泪往肚中吞咽,在人前永远只能做出凛然无畏的表情。
  无论如何,多年夙愿终于成真,三王爷被赐死,不过饮一杯酒的功夫。太后失了风度的破口大骂犹在耳边,杨昧愉悦地弯起嘴角。惟有杨晔,叫他恨得牙痒,竟毫发无损地从这场劫难中存活下来。来日方长,杨昧告诉自己。忍气吞声之事,他素来擅长。
  杨昧扳倒三王爷,和太后之间本就淡薄的感情彻底破碎。老太太眼不见为净,干脆搬到杨晔府中,对外称病静养。杨昧冷笑,他如何看不出来太后拼着年迈之躯也要保住杨晔小命。杨晔也似脱胎换骨,整日闭门不出,规矩得像个和尚,叫杨昧挑不出任何刺。
  时光匆匆,转眼便是太后七十大寿。她虽不待见皇帝和杨昧,他们却不能失了礼数。太后本来无意操办,也不知杨晔如何哄劝,竟说动了她,只是执意要将寿筵办在三王爷府中。百官纷纷摇头,三王爷虽死,太后要亲孙子当皇帝的心却不死。
  杨昧到三王爷府上时,宾客已基本来齐。三王爷的好园子,玲珑精致,夜风送爽。太后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老远就能听到欢笑。杨昧走近,旁人自然而然让开一条路,周围刹那寂静。灯光摇曳,太后微微偏过脸来,面上笑意全数化作厌恶。杨昧抿嘴微笑,恭敬磕头道贺。太后淡淡应了,却不叫他起身。
  众人心中各种念头,却无人敢吭声。杨晔蹲在太后身旁,静静看一眼杨昧,转头说一句俏皮话,逗得太后笑起来。仿佛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欢笑喧闹如流水般响起,太后也不再为难杨昧,开口唤他免礼。
  他们一个跪着,一个蹲着,一时目光交汇,竟是平视。杨晔背着光,眼色深沉难辨一如往昔。杨昧面无表情地走开,似乎方才那个插曲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却在人群之外遥遥回头,看太后与杨晔笑谈,二十年光景倒转,叫他依稀看见年幼的自己,还有第一次见面的杨晔。
  没人疼的孩子是没有资格任性的。这个道理杨昧已经忘了自己何时懂得。
  人人都以为他无情,其实他只是更能忍。
  旧时的伤疤被揭开,杨昧并非不痛。他端着一身矜冷,坐在花园一角喝酒。三杯入口,他看见太后冷淡的神色。六杯下肚,他看见李惟笑吟吟望着宝琴。九杯入肠,他看见杨晔向自己走来。
  杨昧几乎想扔了酒杯,怎么醉了也能看见叫自己不痛快的人!杨晔躲过他软绵绵的拳头,一把拉起他的身体。杨昧醉得厉害,摇摇晃晃跟着杨晔走进花园深处。他们穿过层层亭阁,直到杨晔推开一间屋子的门。杨昧勉强睁开眼,冲着床扑了过去。人还没躺平,却是天翻地覆,杨晔撑在他的上面,目光如炬。
  杨昧似有一些清醒,却又觉得糊涂。杨晔的眼神向来浑浊惹人厌,此刻怎么亮得像星子?他歪了歪脑袋,吃吃笑起来。原来是臭水沟里倒映的星星,杨晔真是只不折不扣的癞蛤蟆。癞蛤蟆却缓缓低下脑袋,吻住了杨昧。
  一愣之后,杨昧拼命挣扎起来。他并非醉得连人也不认识,心底万分清明身上的人正是自己最讨厌的杨晔,但浑身的力气却都使不出来。杨晔轻而易举制住他,伸手解开两人衣服,手指沿着他身侧游移挑逗,嘴唇移至耳畔,轻轻含住杨昧耳垂,"你不也喜欢男人么?为何要躲闪?"
  酒精让杨昧变得敏感,杨晔的嘴唇,杨晔的手指,火热的身体,滴落的汗液,情/欲涌上来的时候,果然不分对象。杨昧喘着粗气,看着杨晔的手伸到他眼前,指间粘连的浊液,浑然不知自己的表情对杨晔已是无比诱惑。杨晔动了下喉结,双手分开杨昧双腿。醉酒后迟钝的杨昧这才真正惊慌起来,身体被压得死死的,只能口吐恶言:"你敢!杨晔你敢!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杨晔笑起来,手指不知蘸了什么,伸进杨昧后/穴,"我敢上你,你却不能杀我。"杨昧感觉到体内的异物,拼死挣扎,眼角迸发出刻骨恨意,"你去死!你给我去死!"杨晔满不在乎地一笑,抽出手指,发烫的前端挤了进来。杨昧痛得闷哼一声,死死咬住下唇,决不肯在杨晔面前示弱。杨晔吐出一口长气,将他两腿分得更开,竟是毫不犹豫地插到了深处。
  杨昧痛得眼前一黑。他头一次居于人下,平时虽算不了温柔,却从未叫身下人受过这样的罪。杨晔停顿片刻,箍着杨昧的臀迫不及待动了起来。杨昧鼻子嗅到淡淡的血气,意识却渐渐抽离。
  为什么会这样?被自己最厌恶的人强/暴?这便是自己的报应罢。撕裂的疼痛夹杂着滚烫热意,还有无尽的耻辱和不堪,杨昧咬破下唇,鲜血横流。却有人伸手轻轻拭去,杨晔喘息着开口,声音中有着毒药般的温柔,"痛么?堂兄,痛么?"
  杨昧陡然睁开双眼,目光恨不能将杨晔千刀万剐。杨晔缓缓笑了,"原来只有这么痛,才能叫你的眼里全是我。"杨昧瞪大双目,似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杨晔却低头来吻他的眼睛,"眼里全是我,却全是恨。恨也罢,只要你别再露出那种表情,活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癞蛤蟆吃了天鹅肉,杨晔吃了杨昧。但这种事放不上台面,杨昧决不可能让第三人知道。三王爷谋逆之事已了,杨晔素来不理朝事,也没机会犯错,更何况有太后老人家虎视眈眈护着崽子。杨昧除了当作被狗咬了一口,还能怎么办呢?
  第二日,他强忍痛楚,努力维持正常姿势,回到东宫。杨昧屏退奴才,亲自清洗上药。淡淡血色在水中弥漫开,杨昧下唇的伤口再次被咬破,立下毒誓定要杨晔血债血偿。他素来忍功过人,一整天走路坐立,没叫身边人看出半分异样。只有早朝时候,杨晔的视线停留在他唇上伤口,无声微笑,眸中光芒更盛。
  杨昧以前看不起杨晔,从不往他身上多看一眼。而如今只要闭上眼,却满脑子都是折磨凌/辱杨晔的法子,塞得太满,竟连旁人的余地都没了。

  天气渐寒,太后大病一场,再也起不了身。她虽不慈,皇帝却不能不孝。临终托付也好,以死相逼也罢,杨昧冷眼看太后嚷嚷着死不瞑目,皇帝犹豫再三,终于答应了老太太的要求。太后心满意足地闭了眼,杨晔领到一道免死圣旨。太后虽死,但从此皇帝取不了杨晔性命,皇帝的儿子同样不能。
  三王爷败后,有不肯放弃的旧部将希望寄托在杨晔身上。但眼看最后的靠山倒下,杨晔仍无任何表示或动作。至此,三王爷一党才算败得彻底。
  杨昧心道如果他是杨晔,此刻会怎么做?性命无忧,三王爷留在民间暗藏的财产至今下落不明,山高水长,不如离开京城,或悠然隐居,或浪迹天涯。这么一想,杨昧竟有几分羡慕杨晔。他冷笑起来,怎能叫杨晔如意?从眼线那里得来的暗报却叫杨昧蹙眉,杨晔并没有离开的迹象。杨昧着实不解,他失了权势,再无亲人,死罪虽逃,活罪难免,这地方究竟有什么叫他留恋?
  不解归不解,仇还是要报。杨昧传唤杨晔入宫,他自诩并不变态,宫里也没几个真正的男人,他将杨晔交给一众太监,转身离开,轻袖不染纤尘。
  杨昧传唤得不勤,每月至多两三次。他并不亲眼观看杨晔遭罪的情形,每次结束有人来报,也只是淡淡听完,不动声色。杨昧从未限制杨晔离京,慢慢竟有了这样的心思,看那人到底能忍多久?是否比他更能忍?
  那日杨晔照例入宫,杨昧在东宫书房见完几个臣子,不知怎的心思一动,移步去了那间屋子。一片乌烟瘴气中,杨晔原本垂着的头忽然抬起,直直看着门口的杨昧。太监们吃了一惊,不敢怠慢,各种刑具用得愈加大胆。杨晔自然是痛的,浑身发抖,额上冒出冷汗,身体痉挛成异样弧度。他的眼神却一瞬不瞬地停在杨昧脸上,眸中掺满痛苦,但浓重欲望惊人贪婪一如当年。
  杨昧没有丝毫表情,直到时辰到了,杨晔被粗鲁地丢在门口。杨晔挣扎爬起,院子外跑进一个老太监,大约是王府下人,一把眼泪鼻涕地跑过来扶住杨晔。两人经过杨昧身边,老太监却猛然跪下,顾不得杨晔没了支撑摔倒,重重给杨昧磕头,"殿下,求求您放过世子!王爷已经过世,世子从未做过对不起皇上和殿下的事!老奴从小服侍世子,小时候他还和您一起分糖吃……殿下!您看在幼年情分上,饶了世子罢!"
  杨昧定定看他两眼,转身走了。这个老太监一点都不会说话,杨昧淡淡地想。他的好世子做过的事,他可不知道。至于幼年分糖,那还是二十年前,太后将他晾在一边,杨晔摇摇晃晃抓着满手的糖来找他。杨昧顿住脚步,杨晔从小便向自己炫耀祖母的疼爱,他怎会忘了?一错神,眼前却浮现杨晔吊儿郎当的笑,"只要你别再露出那种表情,活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杨晔再一次入宫的时候,被直接带入了杨昧的寝殿。杨昧屏退众人,淡淡道:"今日就你我二人。"杨晔笑起来,"如我所愿,再好不过。"
  杨昧没再说话,径自拉着杨晔躺到床上。杨晔垂下眼,嘴角微微翘起,无甚反抗,任由杨昧动作。杨昧自然不会对他温柔到哪里去,草草扩张,分开腿便捅了进去。杨晔轻皱眉头,努力放松身体,双手抓住杨昧的肩膀,抬头去吻他。杨昧别开脸,杨晔却不依不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脑袋撞在自己脸上。
  杨晔的手插在杨昧发中,舌头探进他的口腔。杨昧不愿回应他,专注于身下,一记记顶在杨晔深处,皮肤渐渐发汗。杨晔紧紧缠着杨昧的舌,绞在一块儿掠夺每一寸领地,疼得紧了,反而愈发凶猛。杨昧被他吻得快要分不清谁在主导,□累积到极处,泄了出来。
  杨昧放开杨晔,躺在一边。杨晔翻身趴在他身上,露出一个笑来,"这算两清了?"杨昧抿了抿嘴,杨晔那夜不顾他的意愿,折腾可比他今天狠,但他前些日子的报复更甚,如今不愿再与他纠缠,"两清了,往后本王不会再召你入宫。"杨晔微微地笑,"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能一直忍着不离开京城?"杨昧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确为这个问题所困惑,"为什么?"杨晔的手贴住他的侧脸,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等着你心软。"杨昧闻言一愣,冷笑尚未绽开,杨晔却道:"你要报复我,折腾我,弄得我生不如死,多的是手段,何必亲力而为?堂兄,你能忍,我更能忍。因为你为自己而忍,我却为你而忍。"
  杨昧怔怔看他,看见杨晔深不可测的目中,此刻清晰地倒映出两个缩小的自己,一开口,竟连声音都发颤,"你到底忍了多久?"他们都知道他问的并非杨晔受刑之事,杨晔笑起来,深潭般的双目漾起波纹,"很久啦,幸好今日总算等到。"他抵住杨昧的脸,低头专心致志地吻他。杨晔的手探到杨昧身后,杨昧闭上眼,连睫毛都发抖,却终是没有推开他。

  后来,杨昧再一次去了曲南镇,身边的人却从赵驸马换成了杨晔。
  他们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李家肉铺。李惟正提着刀切肉,宝琴带着笑招呼着客人。忙了一阵得了空隙,小两口挨在一块儿说起悄悄话。不知李惟嬉皮笑脸说了什么,惹得宝琴怒目而视,一张脸却胀得发红。
  杨昧背过身子,转头笑对杨晔道:"走罢。"杨晔忙不迭跟上,心头止不住得意。李惟真是不识货,他那娘子从头到脚一股小家子气,哪里比得上堂兄破冰一笑,仿佛新月从云间透出微光,十分的矜淡,十二分的稀罕。
  两人一路往镇外走去,杨昧蹙眉瞅着杨晔,"你的嘴是不是合不拢?要不要我帮你?"杨晔闭上嘴,却敛不起笑。杨昧斜眼看他颠颠走路的模样,暗道这人从前流连花丛好歹也算风度翩翩,怎么竟是这样一副德性,不由笑骂一声:"癞皮狗。"杨晔听了却是一脸受用,"癞皮狗?总算比癞蛤蟆长进几分!"

番外三
  曲城江府的花园内,蝉鸣不休,凉亭外的湖泊内开满娉婷荷花。
  玉竹坐在亭中,四周种着高树绿萝,只透入细碎阳光,实在是夏日里再清凉不过的好去处。阿榴站在一旁,脸上有些焦急不安,直到江贤文急匆匆步入凉亭,立刻迎上前问道:"少爷,大夫怎么说?"
  最近有位神医游历至曲城,江贤文特地重金请来替玉竹看诊,他感谢不尽,恭恭敬敬亲自送神医到门口。江贤文抹了把汗,笑道:"大夫说玉竹体内余毒已清,虽然说话慢于常人,只要多开口练习,也能渐渐恢复。"阿榴闻言绽开笑容,"太好了!"
  二人一齐转向玉竹,他的神色淡淡,却看不出什么高兴。江贤文一脸喜色变得慌乱,"玉竹,你别生气!我不是非要你说话……就算说话慢,也不要紧。"玉竹笑了笑,摇头缓缓道:"我没生气。"
  自从玉竹死里逃生,便落下了说话极慢的毛病。阿榴倒觉得没什么,公子不爱说话,她叽叽喳喳多说些便是。阿榴转了转眼睛,见江贤文和玉竹正默默看着对方,掩嘴一笑,从凉亭退了出去。
  玉竹上前拉住江贤文的手,与他一同坐下,拿袖子轻轻拭去他额上汗水,"怎么……跑得那么急……出好多汗。"江贤文反握住他手,低声唤玉竹的名字。玉竹伸手指水中荷花,"长得真好……哪天……请宝琴他们……也来看。"江贤文点头笑道:"好,等哪日凉快些,叫他们来陪陪你。"玉竹看着江贤文道:"你现在……
整天陪着我……我一点都不……不寂寞。"
  江贤文听了却只觉心酸。他从前忽略玉竹感受,叫他发生那么多事自己却毫无察觉,那时的玉竹一定寂寞得很。他伸手抚摸玉竹鬓角,"前些年在京城的日子,我待在朝中,天天很晚才回来。你每日如何度日,说给我听听罢。"玉竹摇了摇头,"从前的事……提它做甚?"江贤文勉强笑道:"你现下不再怪我,我怕自己飘飘然,忘了曾经有多么混蛋。"
  玉竹回忆过往,慢慢道:"府中有老管家……还有别的下人……我不敢叫他们……瞧出破绽……整日躲在房里……只有阿榴……陪我。有几次……我实在无聊坏了……便换上男装……出了门……哪知偏巧被你……被你撞到。"玉竹想起从前,他换回男儿身,带上阿榴,一齐偷偷遛出府。京城繁华无比,于玉竹主仆来说事事新鲜。两人上饭馆,逛街市,听戏曲,无人约束看管,说不出的自在快活。特别是玉竹,终于能堂堂正正走出房门,漫步于太阳底下,连刮过脸庞的风都觉得清甜。
  谁料有一回,却叫他们遇上意外。彼时玉竹已开始服用三王爷世子给他的药,身上男性特征渐渐消失,加之他本就出身青楼,又长期模仿女子,举手投足难掩阴柔之气。他和阿榴本在好端端吃饭,不知怎的引起一群地痞注意,硬说玉竹是女扮男装的娘子,嘴里不干不净,手上拉拉扯扯。玉竹气得说不出话,他素来男扮女装,今日竟在旁人眼中倒了过来,本来还欲好生解释,见到阿榴被人趁乱摸了两把,怒火蹿上脑袋,向着对方当脸便是一拳。
  桌子被掀翻,杯盘碎了一地,旁边的客人逃跑的逃跑,起哄的起哄,掌柜小二叫苦不堪。对方哪肯罢休,眼看就要动起手,楼上雅间的门打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走出,"是何人喧哗!"
  玉竹和阿榴抬头一看,大惊失色。阿榴反应快,大喊道:"少爷,少奶奶叫恶人调戏了!"她这么一喊固然引人注目,却是不得不为。江贤文身边几位同僚平素与他交好,常来府中拜访。时下风气开明,女子不必遮遮掩掩躲在内室,大可在夫君陪同下一起见客人,故那几人都是见过玉竹的。
  那些地痞不敢和当官的叫板,嗤了一声,"看好自己的婆娘!"便灰溜溜走了。楼上众官员表情尴尬,讪笑道:"江大人,令夫人真是好气势。"江贤文丢尽了脸,居高临下冷冷看着玉竹,只能撒气在阿榴头上,"还不快送夫人回去!"
  玉竹回忆至此,不由面色黯淡。江贤文知道他心中所想,伸手将他揽在怀中,认真道:"我知道现在说抱歉也徒然,但往后我绝不再做对你不起的事。玉竹,你再信我一次。"玉竹静静看他,点了点头。
  他想起自己尚在春风苑时,江贤文拉着他的手,信誓旦旦道:"玉竹,你信我!男扮女装的下策只是一时权宜,总有一日我要叫你成为世上最快活的人。"他说着大话,过于严肃的脸庞显得有些傻气,眼睛却闪闪发亮。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江贤文的誓言倒也不算完全作废。他死过一回,对人世愈发眷恋,觉得如今平静的生活再好不过。
  江贤文紧紧抱着他,倒是玉竹伸手推开,微笑道:"天那么热……你身上……全是汗。"江贤文笑了两声,忽然一拍脑袋,"大夫留下的药大约煎好了,我们回去罢。"玉竹微微皱眉,"又要喝药?我快成……药罐子了。"江贤文软声哄道:"他给你诊脉,说你体质偏寒,须调理一番。"玉竹被他拉起身,脸上还不情不愿,"大热天……寒一点……有什么关系?"
  他性格文弱,有什么事常常憋在心里不说,现下却是难得撒娇,叫江贤文满心怜爱。二人牵着手往居室走去,廊下遇到江府下人,纷纷行礼问好:"少爷,公子。"江贤文浑然未觉,玉竹眉间长年难以挥去的抑郁却渐渐化作浅暖神色。韩老爷和夫人过世后,江贤文便成了江府唯一的主人。他们这次回来,玉竹始终穿着男装,未再扮作女子。也不知江贤文暗自花了什么功夫,江府上下改称玉竹为公子,面无异色,一刻也不曾叫他感到不适。

  过了几天便是七夕。吃过晚饭,江贤文笑对玉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可记得?街上好热闹,我们去看灯罢。你等等,我让裁缝替你做了件新衫子。"
  玉竹僵硬地点点头,江贤文兴奋地起身去找衣衫,没看见他瞬间发白的脸色。一转身,江贤文捧了件浅碧色的丝织衫子回来,却吓得一把握住玉竹的手,"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玉竹将目光从丝衫缓缓转到江贤文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江贤文却急得跳脚,"你别不说话啊!你不愿出门么?"玉竹面无血色躺在床上的画面至今仍常叫他梦到,江贤文觉得自己的心肝脆弱了不止一点,禁不起丝毫惊吓。
  玉竹摇摇头,勉强笑道:"对不起……我以为你……你又叫我……穿女人衣服。"江贤文愣愣听完,心中如被针扎,一点点刺痛泛滥成一片。玉竹接过丝衫,轻轻抚摸了一下,赞叹道:"真是……好料子。"他走到床边换上衣服,笑问江贤文:"好看么?"江贤文强忍酸意,点头道:"好看极了。"两人收拾一番,便出了门。
  街上人头攒动,花灯如海。迎面而来一对对青年男女,笑靥如花,明眸如月。路人对于他们并肩两个男人,难免有些侧目,但偷看调笑,大半都是善意的目光。
  玉竹和江贤文却是无语并行。方才出门前闹出那一幕,江贤文难过,玉竹尴尬,一时皆难以释怀。两人走到长街尽头,旁人的欢笑,旁人的灯,融不进他们之间。玉竹咬牙,抬头去望江贤文。江贤文伸手摸他的头发,刚要开口,却听一声欢快的叫唤:"玉竹——!"
  二人一齐回头,远远瞧见宝琴拉着李惟跑来。宝琴满脸是笑,高兴地拉起玉竹的手,"我方才还和李惟打赌会不会遇上你!谢天谢地,我总算赢他一回!"四人打了招呼,玉竹好奇地伸手去摘宝琴挂在腰上的物什,"这是什么?"
  宝琴连忙解下递给他,"是个木头面具。"玉竹仔细端详,那面具做成一张笑脸,栩栩如生,叫人看了便十分喜欢。他还给宝琴,笑看他和李惟一眼,"是李公子……买给你的?"宝琴微微一哼,"不过精巧了些,只能做个装饰,还贵得很!"他口上这么说,抚摸着面具却是爱不释手。玉竹忍俊不禁,李惟伸手敲宝琴头顶,"小没良心!方才是谁脚底生了根,站在面具铺子前一动不动,恨不得把眼珠长到这两个窟窿里?"宝琴朝他扮一个鬼脸,忽然伸手指向前方,"那里好多人,肯定有热闹,我们快去瞧瞧!"
  李惟拉着宝琴向前走去,宝琴不忘回头道:"玉竹,江少爷,你们一块儿来啊!"玉竹和江贤文对视一眼,跟在两人身后。他们看李惟和宝琴一路笑着拌嘴,旁若无人的甜蜜。玉竹心中暗暗生出艳羡,手却被江贤文握住。
  他抬起头,江贤文看着他,慢慢道:"我若能如李兄一早想清自己想要什么,也不会叫你受那么多苦。我这么迟钝,又缺心缺肺,玉竹,你别嫌弃——"他话音未落,陡然哎哟一声,竟光顾说话不看路,撞在了一棵树上。
  江贤文捂住额头,满脸通红。旁人笑个不停,李惟他们也转过身来。李惟忍笑道:"江少爷,你小心些。"宝琴戏谑笑道:"玉竹那么美,定是叫江少爷看直了眼!"玉竹瞪了他们一眼,上前轻轻往江贤文额头吹气。
  他们贴得那么近,江贤文看到玉竹的喉结上下微动,浅碧丝衫衬得他颈间肤白如雪,不由渐渐痴了。玉竹微微退开些,瞧见他呆愣愣的眼神,终是笑着弯了眼睛,轻声骂一句:"笨蛋。"

  灯会上人太多,他们最后与李惟宝琴走散,时候不早,便先回了江府。走了许多路,两人都有些累。吃了点冰镇果子,洗完澡后就上床歇息了。
  身下凉席十分惬意,江贤文拉着玉竹的手,心绪渐渐沉静,方才街上盛景残留的喧闹嘈杂一扫而空。玉竹翻了个身,面向着江贤文,无意识发出轻轻噫声。江贤文心中一动,回头去看他,只见玉竹双目果然睁着。
  江贤文亦转过身,"睡不着么?"玉竹身上有股淡淡冷香,仿佛与生俱来,缎子般的头发铺在席子上,如流水般拂过江贤文的指间。江贤文情不自禁,喃喃唤玉竹的名字,凑上前去吻住他的嘴唇。玉竹不由抬头,承接着他难以克制的热情,细白的脖颈仰成优美弧度。他的皮肤泛着微微凉意,叫江贤文的手指流连忘返,心里模模糊糊想那神医说的话当真不错。
  他们其实已许久未行房,这般亲吻爱抚,很快便让两人都忍不住。玉竹双手拉着江贤文胳膊,江贤文却咬咬牙撑起身子,飞快亲了玉竹一下,下床点了一支蜡烛。
  玉竹躺在帐中浑身僵硬,身子弓起藏在丝被中,望向江贤文的眼神满是恐惧,"不、不要点灯……不要……看我。"他本就说话不流利,声音低弱,甚至能听见牙齿格格打颤。江贤文眸中说不出的心疼难受,却坚持摇头,"玉竹,我要看着你,你也好好看看自己!"
  玉竹呜咽一声,丝被让江贤文强行拉走,先前情动时早已衣衫褪尽,现下只能簌簌发抖地躺在光亮中。江贤文抚摸着他光滑皮肤,游移到胸口,指尖抵住两点突起,轻轻揉按。玉竹啊的低叫出声,双目紧紧闭起,眼角沁出泪水,"别、别弄……"江贤文低下头,将那两点舔得湿亮。玉竹鼻息急促,仿佛抽泣一般,强忍着什么,终于禁不住小声呻吟起来。江贤文沙哑道:"玉竹,你睁开眼看一看。不要害怕,你已经全好了。"
  那段日子,玉竹偷偷吃药,将身体弄得雌雄莫辨。他心中惶恐至极,却不知自己到底怕被别人发现男儿身,还是更怕变得不男不女。他如同中邪一般,明知这药害人,却强迫自己每日服食不可停歇。玉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愈来愈不对劲,胡子不长了,胸前渐渐膨隆,连情绪都变得女人般阴晴不定。最最可怕的却是他情/欲日益浅淡,有一日他独自躺在被中,用手弄了白天仍半软不硬。玉竹躺在枕头上大哭一场,从此再也不让江贤文碰自己。
  他那时并不知道停了药便可复原,与三王爷党之间也再扯不清关系,只能听命行事。恰巧江夫人病了,玉竹回到曲城,江贤文忙于官务,竟也不曾发现他的异样。除了阿榴,没人知道玉竹心里有多么无助。后来,江老爷被三王爷毒死,他们又让他如法炮制去害太子和李惟,他走投无路选择自尽,其实从很早之前便已起了这个念头。
  玉竹无法否认自己的胆小懦弱。事到如今,他已不能确认身体恢复原样,更不敢给江贤文看。江贤文将他抱起,扯下玉竹遮在眼上的手,哄劝道:"你看一眼便知,我没有骗你。"玉竹将信将疑,半坐着低头看去。胸部一片平坦,乳/尖因方才的爱抚而挺立发红。玉竹的目光瞟到江贤文身上,自己果然与寻常男子无异。
  江贤文微微一笑,知他终于肯将自己交出。他抱着玉竹在怀中,伸手将两人性/器捉在一处,撸动起来。玉竹脸颊发红,埋在江贤文肩窝。江贤文吻了吻他的耳垂,柔声道:"别害羞,好好看着。"
  他的声音如同咒语,叫玉竹不自禁盯住他的手掌。肉色的柱身,顶端流淌着粘糊糊的汁水,在江贤文的指间显得格外淫靡。江贤文一边亲着他的侧脸,一边使尽解数伺候他的东西,时而指尖挑弄着横沟,时而让两人的顶端抵在一起轻轻转磨,甚至将玉竹一头扎入粗密的毛丛中旋动着再松开。玉竹瞧得面红耳赤,双目却一眨不眨,眼睁睁看着自己充血鼓胀到极限,虽不如江贤文雄壮,也是一具实足的男性身体。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腔蹦出,响得盖过一切声音,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忘情的喘叫。
  两人情到浓处,一块儿出了精。玉竹的眼角残留着湿意,泪汪汪地瞧着江贤文。江贤文笑着亲他的眼睛,手探到后方替他扩弄。待准备停当,玉竹微抬身体,坐了下去,感受着江贤文深埋到体内。
  一室春光,一夜缠绵。
  待到两人终于累极而眠,不嫌脏不怕热地抱在一起,手指相扣。玉竹的目光描绘着江贤文沉睡的容颜,心中头一回觉得这般满足。他想自己真是个没用又不坚定的人,但只要心里盛得满满的,便再也容不下忧虑和畏缩。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到此就结束啦
多谢姑娘们一路陪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