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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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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雨田园箬笠新》作者:一茶顷(3.4更至VIP完结/编辑推荐) Part1

  严小三儿
  严家湾。
  是灵渠镇十里外的一个有着三百户多人家,近两千人口的第一大村。
  据说不单是吉兆县,甚至是枝城市所有姓严的人家,都是从严家湾出去的。
  因此,也可以说隶属吉兆县灵渠镇富源乡的严家湾是严姓的根源。
  秋高气爽,炎暑的热气渐渐消散。
  地里的庄稼也收得七七八八,严家湾的男人们忙过了农忙时节,又都再次结伙去外面赚钱了。
  如今留在严家湾的,大多是妇孺老弱。
  这不,刚消过晌午饭,严家湾留守在家的婆姨们,又三三两两,五个一伙的聚到了湾前的大榕树下闲话家常。
  "四嫂,咱湾里是不是谁家来客了啊?"一个年轻的婆姨一手纳着鞋垫,一边凑过身,悄悄地问着身边稍微年长一点的婆姨,一脸好奇。
  "诶?没听说哪家来客了呀!"被称为四嫂的婆娘停下手里织毛衣的伙计,也是一脸疑惑。
  "不能吧,昨晚我挑水回家就看见了呀!"年轻婆姨瞠圆眼睛,满脸"不可能"。
  "说说,怎么了?"年轻婆姨另外一边正在白棉布上照着图样绣鸳鸯,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婆姨也凑了过来,手肘拐了拐年轻婆姨,一脸八卦。
  "呀,这个是绣给你小姑做嫁妆的枕套面?啧啧,这个样式真不错。"年轻婆姨瞥见那婆姨手里的活儿,惊呼出声。且被那绣鸳鸯的婆姨用手肘碰了碰腰际,年轻婆姨才呲牙咧嘴继续道:"啧,真的,我昨晚看到湾里来了个陌生人。"年轻婆姨看身边的婆姨都停下了手里伙计盯着自己,得到被关注,小小的虚荣心很是满足,坐直了身子,兴致也提了起来:"咱严家湾人不少吧?!"
  众婆姨点头,等着年轻婆姨下面的话。
  年轻婆姨嘴一撇,啧啧有声:"啧,我瞧清了,咱严家湾的婆姨啊,都比不上那人好看。"
  "哎,不会吧?国昌婶家严俊的媳妇儿你们见过吧?"坐榕树根上的另外一个年轻婆姨把手里款竹篾圈成的绣框一停,出声反驳:"上次严俊带回来时,国昌婶说了,那闺女家是什么什么地儿的呢?"
  "重庆。"编簸箕的中年婆姨理了理竹篾,接口。
  "对对对,就是重庆的。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了,四川啊重庆那地方,尽出俏婆姨。"见人接了她的话,那做绣品的年轻婆姨得意地继续说:"他婶婶,你也见过严俊媳妇儿吧?能比人好看?"
  "我看严俊媳妇儿再好看也不能跟那人比啊。"年轻婆姨撇撇嘴,一脸不屑:"我见那人,可是男的。"
  "啊?男的?"年轻婆姨们都惊呼出声。
  "可不咋地,一爷们儿长那么好看,当时把我给吓得,还以为是老辈子们说的狐狸精来了呢。"年轻婆姨把鞋垫往腿上一搁,言行并茂:"当时吧,我惊得都差点把桶里的水给洒了出来,那人生得也太好看了些……还好人家搭手帮了我一把,扶住了我肩头的扁担,不然哇,我这脸丢大发了。"
  "他婶婶,你有没有吹牛啊?爷们儿能生得比婆姨俊?"被称为四嫂的婆姨也把手里的织活儿放到一边,来了兴致。
  "四嫂,我什么时候诓过你?"年轻婆姨不乐意了,歪着脑袋看对方。
  被称为四嫂的婆姨"嘿嘿"一笑,连忙伸手掐了年轻婆姨的脸一把:"哟,孩子他婶,桂月妹子,好妹子,生气了?嫂子不是好奇嘛!哟,别气别气,回头让我那大钊兄弟好好哄哄你?"
  婆姨们闻言就是一阵哄笑,年轻婆姨也被羞红了脸,娇嗔地剜了四嫂一眼:"四嫂,你……没个正经,就知道欺负你妹子我。"
  "好好好,嫂子不欺负你了,说说吧,看清那好看的爷们儿去哪家了么?别说,要真有这么好看的人……咳,我还真不知道哪家有你说得那么好看的亲戚呢!"四嫂见笑也笑了,闹也闹了,在对方还没恼羞成怒之前,先打住了玩笑话头。
  那个叫桂月的婆姨抿嘴想了想,摇头:"当时天儿都黑下来了,我倒是没怎么注意。不过,我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往湾后头去了。"
  "湾后头?"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几个婆姨惊呼。
  "婶子,你们知道?"年轻的几个婆姨诧异地问道。
  "你们要说是湾后的话,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编簸箕的中年婆姨也把竹篾和未成型的簸箕往身旁一掀,再次开口搭话:"要是真是的话,那还真的对上了。"
  "国盛婶子,说说,谁呀?"年轻的婆姨们最先沉不住气,唧唧喳喳问了起来。
  被称为国盛婶子的中年婆姨眼一斜,挑眉看着另外一个纳鞋底的中年婆姨:"兆胜婶子,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七奶奶……"几个年轻婆姨一听,视线又转向被称为兆胜婶子的中年婆姨。
  看着望着自己的一双双眼睛,被称呼兆胜婶子(七奶奶)的中年婆姨顶针一顶,针一下就穿过了厚厚的鞋底,在发间篦了一下:"哦,湾后头的严老四,你们知道吧?!"
  "国强四叔?"
  "严江……他嗲?"
  "赵翠花他公公?"
  几个年轻婆姨不约而同开口。
  兆胜婶子(七奶奶)继续道:"可能大钊媳妇儿看到的就是严老四家的小三儿。"
  "四叔家的假闺女小三儿?"四嫂惊呼出声。
  "四嫂,你知道?"桂月忙开口问四嫂。
  四嫂点点头:"四叔家的小儿子,严江严河的弟弟。不过,不是听说考上京城的大学,在大城市挣大钱了吗?回来了?"
  "四嫂四嫂,不能吧,赵翠花家男人长得什么模样我可知道,五大三粗的汉子,能有那样儿的弟弟吗?"桂月不信地看着四嫂。
  "咳,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四嫂清咳一声:"我刚嫁到严家湾那阵儿,四叔家小三儿就被市里挑去读免费的高中了,再后来又考上大学,倒是真没见过四叔家小三儿真人啥样子……我只知道爷们儿们背地里都唤他'假闺女'。"
  国盛婶子接茬儿,眼底储满回忆似的望着几人背后的大榕树道:"你们是不知道,那小三儿生得像她娘。啧啧,当年小三儿他娘被严老四带回来那会儿,咱严家湾哟……"
  "咳咳,国盛媳妇儿。"兆胜婶子(七奶奶)出声,狠狠看了国盛婶子一眼,国盛婶子撇撇嘴,低下头继续编簸箕。
  "诶诶诶,来了来了。"桂月小声惊呼,手指悄悄指着湾后头走出来的年轻男子。
  一群婆姨不约而同将脸望了过去,神色各异。
  "……哎哟,还真是严老四家的小三儿回来了嗳。"
  严老四,全名严国强,爹妈生下兄弟四个,排行老幺,前后娶过两个媳妇。
  严国强娶第一个媳妇儿时刚满二十,那媳妇儿命薄,结婚四年,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严江严河之后,由于那是农村条件不好,产后月子调养不当,落了一身病,严河不到三岁时,年纪轻轻的媳妇儿就丢下爷仨走了。
  在严国强满四十岁那年,去了一趟镇上,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年轻漂亮得惊动周围十里八村的小媳妇儿。
  一年半后,小媳妇儿给严国强生下了第三个儿子,也就是大家口中的严小三。
  不过,湾里人都知道,严老四那小媳妇儿漂亮是漂亮,一看就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农村人,十有八九是从大城市来的。
  也因此有人猜测严国强是不是跟人贩子那买来的,更甚者,还有一些老爷们儿背地里猜严国强买这漂亮媳妇儿花了多少钱。
  这漂亮媳妇儿吧,自从被严国强带回家后,就鲜少出门,更别说串门子,和人搭话儿话家常了。
  好在漂亮媳妇儿生下严小三儿后,偶尔也抱着孩子出来湾里走走,透透气儿。
  于是,湾里人也有了机会和这漂亮媳妇儿打打招呼什么的。不过,这漂亮媳妇儿即便简简单单微微浅笑应个声,或是礼貌简短回几句话,那也是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完全不同湾里其他村妇那么大大咧咧。
  那声儿啊,好听得让人骨子发软,连带这些村妇婆姨们也听的脸红心跳,纷纷暗讨:莫不是狐狸精下山么?得把自家男人看好了!
  严小三长得像他娘,从小都白白净净,跟观音菩萨座前的仙童似的,一点也不像湾里那些野孩子。
  因为严老四的另外两个儿子也只比严小三他娘小上几岁,严小三出生时,俩小子都成了半大小子,能帮严老四下地干活儿了。而且严小三也跟他娘一样说话温温柔柔,小声小气的,所以湾里的孩子一般都不和他玩,一些嘴坏的孩子一见到严小三,就拍着手大喊"假闺女"。
  这样一来,严小三每天都和他娘呆在家里,几乎是足不出户……最多就是在他娘给院子里的鸡喂食儿时,在院儿追着鸡崽儿跑一跑。
  人说的"红颜薄命",就是严小三他娘就是这样的人。
  老人们说,严小三他娘生得跟仙女似的,说不准还真是仙女下凡,不然那家闺女媳妇儿生得那么好看?……所以老天爷让她早早就升了天。
  在严小三儿八岁那年,严国强趁是赶紧的日子,去镇上赶集置办一些家用回来,半路上就被人拽回了家——严小三他娘投井了。
  严小三他娘为什么投井,严家湾的人至今也弄不明白。
  不过,打那之后,听严河严江说,严小三就再也没喊过严老四一声"嗲"。
  不知道算不算严小三彻底随了他娘,不光生得好看,就连念书也比一般的孩子厉害。
  严小三初中毕业,就被市里的重点高中挑了去,而且,听说还是书学费和住宿费全免,每年还有一笔奖学金给。
  在严家湾人都说"严家湾马上要出一个状元了"的时候,镇长拿着一纸通知书,敲锣打鼓的来了严家湾。
  原来,不负众望的严小三考了全省第一名,被京城的一所名牌大学优先录取了。
  虽然大家听了镇长来报的好消息,可是大家也发现,严小三并没回来。
  严小三这一走,就是六年。
  爱打听的湾里人背地里闲聊时,一扯到严老四家的状元儿子严小三儿,免不了一阵唏嘘。
  老辈子们都说严小三是文曲星下凡,状元跑不掉。
  就拿镇上那个王大富来说吧,他家小子虽然也考上了省里的大学,可听说那些都是靠王大富卖水鱼的钱,贴出来。不光每年学费得好几万,每个月送去的生活费也得千儿八百的。
  别人家的孩子念大学都是钱堆出来的,可是这严小三不单考上了全国有名的大学,人家还从没问严老四要过一分钱。
  听说,人严小三儿在大学里不单没花过严老四的一分钱,大前年过年的时候,还给严老四汇了好几千块钱回来呢。
  ……
  云云云。
  直到四年过去了。
  严小三眼看也该大学毕业了。
  却依旧不见严小三回严家湾时,严家湾的人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儿了。
  问严老四的大儿子严江,严江还没吱声,严江的媳妇儿赵翠花就叉着腰站出来对着刨根问底儿的人一通大骂。
  至于严老四的二儿子严河,早些年南下打工,娶了一个外地媳妇儿后,两口子就住到了枝城市内,听说自己开了个店铺,在做什么水果生意,那个也鲜少回严家湾。别说问了,很多人都差不多不记得严河长什么模样了。
  严老四?
  严老四就是一个闷头,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问了也白搭。
  自此,严小三为什么不回严家湾,成了严家湾的一个谜。
  ……一如严小三他娘当年为什么投井一样。
  一草一木
  严澈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晌午。
  为了那一夜无梦的好觉,严澈起床梳洗时,难得的弯了嘴角。
  严澈是昨晚七点,天已经渐渐黑下来时回的严家湾。
  对于严澈突然回家,最先错愕当属严老四严国强。
  看着严澈出现在家门口,严国强手里抱着的柴禾连着嘴上叼着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半晌才说出三个字"回来啦?"
  想着昨晚的情形,严澈坐在家里唯一一张上得台面的——拨步床上,盯着青底白花的麻帐发了好一会儿神,才开始打量起房间的摆设。
  严老四的篱笆小院儿就一横一套二的土坯瓦房,中间是堂屋,相当于城里的客厅。里面除了一个摆着祖宗牌位的大神龛,中间就只有一张陈旧的大木桌和四条同样久远的板凳。这个堂屋,充当着严老四家的客厅和饭厅。
  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大房。
  右边的房是严老四自己的卧房。由于起房子时横梁搁得高,房子被木料木板简单地隔为两层。上面堆着七零八落的农用工具和一些杂物,下面摆了三张简单的床,以前严老四父子仨就住这里。
  左边的房,是严澈年幼时,和他娘住的地方。和右边的房一样的是,这里也有上下两层。不同的是,右边的房是简易用木料隔开的两层,而这边却是请了木匠,用好木板隔成的房中楼,还打了一条雕花的木楼梯。
  还和严澈离开时一样,楼下干净整洁,整整齐齐地堆放着用竹篾编成的粮栅栏,里面围着严老四一家的粮食——还没脱壳的稻子,和闹菜荒季节时,充当家里饭桌上下饭菜的泡菜。
  一上楼梯,那情形,可就大不一样了。
  楼上的摆设,说得难听点,或许就是严老四家所有的家当了。
  斑驳的朱漆大衣柜,虽然年月已久,除了漆面掉落一些,却也没有太多缺损,听说那是严老四爷爷奶奶分家时,留给他嗲的。算起来,这大衣柜至少也是清朝时候的物什,放到现在的市面上,那可是古董。
  还有一个两米宽,一米五高的三开柜,中间的立面上,镶嵌着轧花玻璃,虽然同样漆了朱漆,不过看样子,应该和那农村难得一见的梳妆台一样,是近代家私。
  柜面上摆着一个青花瓷的花瓶,还有一个相框。
  相框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抱着一个三岁大小的粉嫩孩子。细细看,不难看出严澈和那女人五官酷似。
  房里比大衣柜更显眼的是那张两米五高,两米宽,两米五长,两进的拨步床。应该和那大衣柜年月一样久远,因为斑驳的朱漆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拨步床比大衣柜更精致,帐梁上雕龙刻风,就连床前的踏踏板沿儿也雕刻着花草。
  靠着床头两端的踏踏板上,都有着类似如今床头柜的隔层小柜,上面也是雕工了得……总之,这拨步床十分奢华。
  靠着拨步床的,是一个梳妆台,大大的镜面一尘不染。镜面玻璃右下角,有着一个红艳艳的"囍"字,字下面是一朵漆画的并蒂莲。
  台上还有序的摆放着篦子和梳子,还有一瓶花露水和雪花膏……不过,看样子很久没人用过,因为这些东西似乎都没开过封。
  梳妆台和那三开柜款式相近,而且都用朱漆刷过……应该是严澈他娘来了之后,严老四托人打的。
  严澈看着这一切,心下的复杂难以言喻。
  这个房间的摆设,和他离开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严澈知道,严国强在他娘去世,他离开严家湾后,就没让人住过这个房间。
  因为……隐约的,严澈还能依稀闻到房间里,属于原本的清香味——那是曾经严澈他娘用湾后面山上,一种名为香脂的植物熏过的味道。
  想着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严澈心下觉得对严国强的愧疚更深更浓。
  哪怕……昨晚严国强下厨为严澈做了一碗曾经严澈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说着"回来就好"的话,并满足地看着严澈稀哩呼噜吃完……可是严澈一看着严国强不复往日的神采,白发苍苍,满脸褶皱时,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红,重重跪倒在严国强跟前。
  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严澈想着这几年自己的举动,抬起手准备给自己狠狠一耳光时,严国强拦下了严澈。
  严澈抬头看到的,就是严国强满脸的老泪,嗓子发痒:"嗲,我错了。嗲,我回来了!"
  院子里,除了那五六只被老母鸡带着到处觅食儿的小鸡仔,清净地就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严澈好心情的找出小米,为了大小鸡后,晃晃悠悠开始逛起了离开九年的严家湾。
  严家湾变了。
  却也没变。
  人家户还是那么多,还是坐落在熟悉的地方。
  只是,这些房子都变了,变好了,变漂亮了。严家湾人的日子,也过好了。
  不知不觉逛到了湾前头的大榕树。
  严澈看着愈发庞大的大榕树,有些愣神。
  记忆里,严澈他娘总是带着他到这里避避暑,吹吹凉风。抑或在湾里人怪异的目光下,和人说说话什么的。
  严澈知道,不是他娘不爱和人说话,而是他娘本性害羞,和人说不上几句话就紧张到语结。
  严澈也知道,他娘想带他出去和湾里其他孩子玩耍。严江严河比自己大上十来岁,严澈还没学会走路,严江严河就陪着严国强下地干活了,哪有时间陪自己玩啊?!
  只是,湾里人都和他娘儿俩有隔阂,每次他娘儿俩一到榕树下,原本热闹的榕树底下就立刻变得安静。
  严澈感觉到被人注视,凝神一看。
  原来,还和以前一样,榕树下又围坐着一群农闲的婆姨。
  而此刻,那些婆姨或好奇,或惊讶地看着严澈。
  严澈不由有些惊慌,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眼……没有肿啊。
  很快,严澈释然一笑……他怎么忘了,他生就一张和他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官……不然,从小湾里那些孩子怎么会一见到他就边跑边喊"假闺女",背地里却借着来找严江严河的时机,悄悄给自己送湾后头山上采来的果子呢?!
  严澈微微一笑,在婆姨堆里,虽然大多都是陌生的面孔,不过,还是给他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孔:"七奶奶,国盛婶子,乘凉呐?"
  "哎哟,小三儿啊,啥时候回来的?"张超英闻言,放下手竹簸箕,笑着跟严澈打招呼:"回来也不上国盛婶子家坐坐?你国盛叔前些时候还提起你呢!"
  "嗯,我昨天才回来的,有时间一定去看看国盛叔,国盛婶子的炸小鱼儿我可是最喜欢的。"严澈笑着回答。
  严国胜和严国强的父亲是亲兄弟,算来他和严国强四兄弟可是亲亲堂兄弟,因此在湾里同是严姓人家里,关系自然亲近不少。
  严澈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这个国盛叔比不多话的严国强还疼自己。
  每每遇到雨水多的时节,严国胜总会在田里逮一些小鱼儿,回到家让手巧的国盛婶子张超英裹了面粉用油炸。然后再拨拉出一大份,让张超英送到严国强家。
  严澈很爱吃这样的小鱼儿,饭量极小的严澈,每到这个时候都能吃下两小碗玉米面喝着大米蒸的饭。
  "嗳嗳嗳,好,回头我让你国盛叔给你带小鱼儿去。"张超英听这孩子还记得自己的好,立马眉开眼笑。
  "小三儿,都这么大了啊!"张超英的话一落,严兆胜的婆姨邓翠兰放下鞋底,弯了眼看着严澈。
  "七奶奶。"严澈唤了一声。
  "呵呵,越来越俊了。"邓翠兰笑道。
  按辈分来说,严兆胜是严国强的父亲那辈儿最小的孩子,虽然关系有些远,不过都在一个严家湾,再远也远不到哪去。
  总而言之,严家湾的严家人都是亲戚。以前湾里小孩子打架斗嘴,一不小心就打了自己长辈,或者骂了自己孙辈,人虽多,可是辈分却家家理得门儿清。
  每逢过年过节拜祖宗的时候,按辈分排队上香也是有条不紊。
  在农村,当众嫂子戏耍小叔,开小叔玩笑一点也不稀奇……只要不做出格。
  因此,年轻婆姨们很热情,特别是严家湾这些个沾亲带故的年轻婆姨们,看到这个生得俊俏的严家湾状元小叔,更是热情得不像话。
  在农村土生土长的几个年轻婆姨本来就不拘小节,见婶子搭头逗严澈,这个生得比她们几个婆姨还俊俏的小叔也不生气,更是多了一丝好感,不由得也开起了严澈的玩笑。
  邓翠兰看着张超英给严澈一一介绍着这些年轻婆姨是哪家媳妇儿时,这些年轻的嫂嫂们时不时出言开一下严澈的玩笑,严澈那张俊脸羞得红到脖子根儿的情形,也不厚道地把鞋底往旁边一搁,跟着逗起严澈的乐,完全不顾忌自己已经是"奶奶"辈儿的长辈。
  一番"唇枪舌战","脂粉乱飞"的介绍下来,严澈是彻底领教了农村婆姨们的厉害之处——这些年轻婆姨言辞大胆得令严澈觉得,就算是城市里那些见过世面的女人遇上……也会脸红耳赤。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算来……是被这些嫂嫂给调戏了,而且还是光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红果果地被一群嫂子调戏了。
  一个大老爷们儿,总不能跟这些言辞大胆的嫂嫂们置气吧?!
  因此严澈只能心下后悔没早些走,脸也一红到底。
  严澈正被这群婆姨都得尴尬想逃时,没注意到,湾前小路上,远远走近两个人。
  一男一女。
  邓翠兰倒是眼尖,当两个人刚拐过路口,就看到了。
  待人稍微走近一些,看清来人时,邓翠兰脸色有些古怪,手肘轻轻碰了碰张超英,轻声对严澈说:"小三儿,那不是你大哥大嫂来了么?"
  张超英也抬头一眼,和邓翠兰脸色一样变得古怪:"小三儿啊,先回家吧!桂月,你们几个去坡后的菜地喊你们四叔回来。就说严江两口子来了。"
  桂月看了看渐行渐近的严江赵翠花两口子,又看了看严澈,正待开口,四嫂揪起桂月的胳膊,拉着她就往坡后的菜地方向赶。
  其他几个年轻婆姨也住了嘴,低头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严澈抬头一看,可不,一脸憨厚无奈的严江,和一个一脸气势汹汹来的女人正往自己这边靠近……这个女人就是严江的媳妇儿么?严澈暗暗猜测。不过,看着女人的表情,严澈自然不会觉得这个未曾谋面的大嫂会是来欢迎自己回家的。
  "七奶奶,国盛婶子,各位嫂嫂,我先回家了。"严澈微微笑,礼貌地跟几个婆姨打了招呼,在严江隐隐欣喜,赵翠花面黑不渝的脸色,三人一前一后走向了严家湾后面的篱笆小院。
  憨兄悍嫂
  严澈跟在兄嫂身后,对严江时不时回头的眼底的笑意,面部神经还是不由地缓和了下来。
  昨晚临睡前,严国强曾突然冒出一句话,说:"三儿,要是你大哥屋里头的来了,别理她。"
  当时严澈听得云里雾里一脑浆糊,如今看着严江憨实的模样,还有那女人来势汹汹的举动,大概明白了严国强话里的意思:这个嫂子,不是省油的灯。
  严澈家在严家湾后面,依着严家湾背后的鸡冠山而建。
  按理说,这样的位置建房是最危险的,一旦遇上山体滑坡什么的,那么严澈家的屋子十有八九逃不了灾难。
  也不知道算不算严家湾这边生态保护得好,严国强的房子自打建成以来,别说是山体滑坡泥石流,就连暴雨季节来临,十天半个月的倾盆大雨也没见屋背后的山石滚落半颗。反倒是房子建成之后,依靠着鸡冠山的小院,总是比湾里其他人家更显得生机勃勃,一院绿意盎然。
  湾里老人闲话拉家常时,一说到严老四家,就说哪里风水好,不然严老四兄弟四个,怎么就严老四家出了个状元郎呢?
  赵翠花绕过严旭家的篱笆院,嘴里就开始嘟嘟囔囔:"严旭媳妇儿在不在?"
  严旭是严国强三哥严国富的小儿子,早些年和严河一起南下打工,赚了一些钱,回来之后就在严国强家前面的空地建了一栋新房两层小楼,还娶了邻村号称周庄一枝花的周金兰做婆姨。
  如今严旭在吉兆县县城开了一家小超市,小日子过得不错,只是很少严旭回严家湾的时间愈发稀少,常年在家看家带孩子的就是严旭的婆姨周金兰。
  当年严旭要把房子建在严国强家前面的空地时,严澈在枝城市里念高中,赵翠花已经嫁到了严家湾。
  对于严旭建房的位置,新媳妇儿赵翠花立刻就站了出来,第一个反对。说是严旭不厚道,把房子建在自家前面,存了心当自家的运道。为此,严国强初初还让严江出言劝阻,再怎么说,严旭也是严江的亲堂弟不是?赵翠花这么闹着,不单伤和气,还让严家湾人看笑话。
  结果,严江还没开口,就被赵翠花骂了个狗血淋头,直呼"窝囊废""软蛋"。
  这事闹得严家湾鸡犬不宁,严旭更是气得巴不得拧了扁担教训赵翠花。
  严国富脸上也不好看,跟严国强商量后,黑着脸,硬是从严旭修房子的钱里抽出了两千块给赵翠花,赵翠花这才哼哼唧唧回了屋。
  自打这以后,严家湾人才知道,老实憨厚的严老四一家,出了一个泼辣的媳妇儿,惹不得。
  其实,严旭鲜少回严家湾,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赵翠花。
  严旭结婚后不到半年,周金兰肚子就争气的大了起来。
  相比前后屋住着的赵翠花,结婚快两年了,肚子反倒是没有丝毫动静。
  湾里人嚼舌根就说赵翠花太泼辣,老天爷下报应了。
  没曾想,这话被赵翠花听了去。本来她嫁给严江快两年了,肚子却一直没动静,赵翠花怕得跟娘家人说了后,娘家兄嫂急得跳脚。
  在农村人心里,女人不能生孩子,那跟养了不下崽儿的母猪没区别。要是早些年头,这样的女人,夫家是有权利休了的。被休了的女人,那可是家里族里的耻辱,是要被赶出家门的。
  赵翠花娘家嫂子和她关系好,为了这事,急得到处给她求土方子,连鞋都跑烂了好几双。
  这下好了,严家湾的人唠闲话,正好说到了赵翠花的痛楚,就跟热锅上加了油似的。
  赵翠花不能找说闲话的人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严旭。
  赵翠花撒泼找上了严旭家,堵着严旭家门口,又哭又骂,直接就往地上躺,任人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这下好了,严澈的大伯,严国强严国富的大哥,严家湾的村长,严家现任族长严国繁不得不出动……赵翠花还是不起来。
  看着又哭又闹,躺地不起的赵翠花,严国繁一个头两个大,好声好气地问:"严江媳妇儿,你这是怎么了?有话你说出来就是了,地上寒,病了咋整?"
  赵翠花这才嘤嘤哭了出来,说是严旭家房子起得不好,当了严国强家的风水,自己身体没毛没病,结婚快两年了,硬是怀不上娃。还说,要是严旭家房子不推,他们严老四一家就得倒大霉了!
  经赵翠花这么一哭诉,严国繁算是明白了……那些嚼舌根的话被赵翠花听去了,变着方子在跟他这个大伯要公平呢!
  严旭明白缘由,知道自己成了冤大头,苦不堪言。
  驱散了看热闹的乡里乡亲,毕竟他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不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得关起门来自家解决不是?
  当晚,严国强四兄弟,连着下面的小一辈,零零总总十多二十口人,全部挤到了严国强家小小的堂屋里……开起了家庭会议。
  会议讨论到了凌晨两点钟,最后严国繁一拍板,决定让兄弟四人,每家出一部分钱(当然,严旭家出大头,谁叫他家房子建的不是地方呢?-_-|||),把严江两口子送去市里的大医院检查一下。
  好嘛,明明是自己身体有缺陷,下不出蛋,这下好了,得要一家子人帮忙出钱看病。
  严旭算是怕了这个堂嫂了,心不甘情不愿……说是检查的钱他出大头,其他几家条件不好,算是他占了四叔家菜地起房子的补偿。
  赵翠花第二天神清气爽,拉着严江,揣着四家人拼凑出来的一万来块钱,去市里看病去了。
  好在检查出是赵翠花身上有一些不算严重的妇科病,三千块钱没花完,医院开了一些药,赵翠花美滋滋的又和严江回来了。
  不出半年,赵翠花终于也腆着大肚子,跟不可一世的母鸡似的,湾前湾后"散步"养胎。
  看得严旭差点没背过气儿去。
  至于剩下的几千块钱……要还?那是没可能的。
  赵翠花也算是人精,拿着剩下的那几千块钱回了娘家,拖了娘家嫂子的关系,在县里买了一辆二手,七成新的国产小货车,让早些年学过驾驶的严江跑起了客运。
  没过一年,赵翠花顺利给严江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时,赵翠花肥掌一挥,春风得意地坐在丈夫那辆二手小货车副驾驶座上,跟着丈夫带着儿子,住到了灵渠镇上去了。
  这下,严家湾总算平静了。
  经赵翠花一闹,严旭却不想再回严家湾住了,这不……后来才在县城弄了个小超市。
  虽说赵翠花搬出了严家湾,可是她还是经常回来的。
  只要赵翠花一回来,周金兰总是提心吊胆。
  没办法,赵翠花仿佛就和她们家房子杠上了似的,每回来一次,总能在她家房子的问题上找个由头来找茬儿。
  这回,周金兰刚给小女儿哄睡着,听到赵翠花洪亮的嗓门,手一抖,差点没把小女儿摔地上。
  "哟,嫂子回来啦?"周金兰抱着女儿一出门,脸上扭曲的笑使她觉得难受。
  "严旭媳妇儿,你看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赵翠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严旭家新围上的栅栏:"是不是看我搬出严家湾,就觉得我们家不住人了?你这栅栏围得真好,我看看,我看看,这样围太难为你们了,你们直接把栅栏围到我们家去得了,你看成不?"
  好家伙,严澈一听自家这嫂子的话,嘴角都开始抽搐了。
  瞟了一眼憨厚的严江,严澈才发现严江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下一声叹息。
  周金兰听赵翠花这话一说,脸色也不好看。换了一只手抱孩子,周金兰也觉得自己紧绷的弦儿快承受不住了。
  "嫂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周金兰冷下脸,看着赵翠花。
  赵翠花眉头一扬:"什么意思?我嗲一个人住着,你们爱怎么圈怎么围,那没关系,反正他老人家就一个孤老头子不是?如今我小叔回来了,那就是说我小叔还要住严家湾的房子,你们这么圈这么围,你让我小叔以后住哪?啊?你们看我嗲一个老头住这,是不是就想欺负上头了?再怎么说了,我嗲还是严旭他嗲亲弟弟呢!你们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得,周金兰一股怒气被赵翠花机关枪似的一席话,生生憋了回去,咳不出,咽不下,周金兰只觉得两眼发花,喉咙发甜,心里的委屈咕嘟咕嘟冒了出来:"嫂子,你这么说,就是我周金兰不孝顺了是不?可是你怎么不问问湾里人,四叔逢年过节,小病小灾,是谁在帮着照顾?你们严江严河都扑腾出去了,小三儿也住大城市了,你们谁回来照看过我四叔?你这么说话,对得住良心么?"
  周金兰不这么说或许也就罢了,这话一出,赵翠花就给点着了,直接跳脚指着周金兰大骂:"啊?你说我不孝顺?我怎么不孝顺了?我不住严家湾,那不是要照顾严家陵读书么?啊?我每天早早起来给严江做饭,送严家陵上学,完了还要去给人做工赚钱,准备供严家陵念书,中午还得急忙忙赶回家给爷儿俩做吃的……每天忙得脚后跟提着后脑勺,你说我不孝顺?我好几次让我嗲跟我们去镇上,他老人家自己不乐意,我能强迫他?啊?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们就是嫌我这个媳妇儿没有你们这些媳妇儿漂亮,嫌我娘家没有你们几个娘家厚实……哇,我这是什么命哟,我的命好苦哟!"
  严澈看着前一刻还咄咄逼人,后一刻直接坐地上拍腿捶胸,嚎嚎大哭的赵翠花,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鸭蛋。
  赵翠花坐地上,哭得跟唱歌似的,眼看湾里的人渐渐都走了出来,严江搓着手,不知道该不该去把自家婆姨拉起来。如果不拉,一会他得被大伯严国繁骂一顿,如果拉了吧,回头一回家,他一准儿没好果子吃。
  思来想去,老实巴交的严江在原地转来转去干着急,就是想不出办法来。
  严澈倒是把严江的表情看进眼里,摇了摇头,瞥见院里周金兰脸色苍白,抱着孩子的身子晃了晃,这才觉得自家嫂子闹过火了,怕死这周金兰急火攻心,一会儿别出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严澈眉头一拧,上前一步,越过严江,走到赵翠花身边,把赵翠花连拖带抱地拉了起来:"嫂子,地上凉。"
  赵翠花一愣,哭声顿止。
  在她嫁给严江之前,就听人说起过严江有个后妈,漂亮的十里八寸,或许连整个县都没人比她漂亮。只是那漂亮后妈命薄,年纪轻轻就走了,倒是留下一个孩子,就是严江严河的三弟。
  赵翠花知道严澈这个人,以前还是闺女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严小三是出了名的神通天才,文曲星下凡,念书好得不得了。
  当初赵翠花是看不上老实巴交的严江的,但是一想着严江这个天才弟弟,她才有了心思答应了和严江的婚事——咱配不上严澈是吧?咱就找他哥嫁,怎么说也是兄弟,还就不信没个遗传?咱的娃儿以后指不定就随了小叔,也能出个状元。
  可是赵翠花嫁到严家湾,就真没见过这个小叔。因为这个天才小叔被市高中挑去念书去了。
  这次听镇上的人说,好像是小叔回来了。赵翠花把严家陵送去上学后,就拉着严江回了严家湾。
  一来是看看人们都说和他娘生得一个模子的小叔,到底有多好看,是不是真的就跟人说得那样"像仙女似的"(汗,你小叔是男的)。
  二来吧,小叔可是国内名牌大学出来的大学生,比那些个大学生简直金贵了不知多少倍。名牌大学呀,那可不是一般有钱人就能进得去的哇。要么本身脑子好,要么就是家里钱多的没处花。她这个嫂子,怎么也得回来沾沾这贵气儿。
  三来呢,小叔可是在大城市工作过的,小叔能耐这么大,怎么着也赚了不少钱吧?!要不是严家陵要上学,她还真想带着儿子一块儿回来,指不准小叔还会给她家严家陵不少见面礼呢!她家严家陵怎么也是湾后头严老四的长子长孙呐!要是小叔喜欢这侄儿,说不定还能拉一把她们两口子。
  心里揣着小九九,赵翠花拉着严江回了严家湾。谁知道刚到湾头,就看见小叔被湾里几个小娘皮子,骚婆姨戏弄……她这个嫂子还没来得及看自家小叔呢,你们这些小娘皮倒是懂的找空子。
  心下不悦,回家路上又看见严旭家围出来的栅栏,赵翠花心思一动……新计旧仇,严旭媳妇儿周金兰这下又炮灰了。
  只是。
  被严澈这么一拉一抱,那轻轻柔柔的嗓音一声"嫂子",赵翠花心一下软了,化了。
  这个小叔,声音太好听了,跟三月坡上的茅草根一样,清甜清甜,甜到心窝窝里头了。
  严江没想到自家小三儿居然能劝住这撒泼的赖婆姨,更没想到自家这婆姨居然听小三儿劝,果真不闹了……于此,严江看自家小三儿的眼神,那叫一个自豪,那叫一个幸福:果然是我们家小三儿,念书好,做啥都好!(-_-|||)
  严澈看着自己傻呆呆的兄嫂,有些无语。
  回头看了一看盯着自己看的周金兰,同样是傻呆呆的,连带怀里醒来的两岁小娃……直接流出了口水。
  严澈觉得头疼:"严旭哥家的嫂子是吧?"
  周金兰闻声,回神红了脸,赶紧低下头给小女儿擦嘴角的口水,喃喃道:"啊,是三弟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呵,昨晚回来得。嫂子别生气,我大嫂性子直,别往心里去。"严澈把赵翠花送到严江身边,眼神示意严江带赵翠花回家去。
  好在严江这是没犯傻,乖乖地,连拖带拽地把赵翠花拉回了家。
  看着严江和赵翠花进了院,严澈这才笑着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乡亲,对周金兰说:"嫂子,我大哥大嫂刚回来,我先回家去招呼了,回头跟严旭哥说说,我还得去县城找他吃酒,让他别赶我走呢!"
  周金兰还是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三弟这是什么话,你严旭哥求都求不来,那还舍得赶你走啊!"
  严澈看到严国强扛着锄头,急急忙忙往这边赶,这才打住了话头,转身接住了严国强的锄头。
  严国强看了看周金兰,又看了看自家院的方向,想是知道赵翠花已经合周金兰"交过锋"了,阻止了严澈伸过来的手:"全是泥巴,别弄脏了。"
  严澈也不说什么,只是对着周围的乡亲报以一笑,乖巧的跟在严国强身后,回家去了。
  家里,还有那个"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厉害嫂子在等着呢。
  严澈开始头疼。
  龟蛇大战
  赵翠花被严江拖回院儿时,整个人顿时就从方才的失态中清醒过来了。
  想想前面的失态,心里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也微微带着热度,但是看着似乎没人留意到她的不妥……撇撇嘴,也无所谓。再说了,即便有人看到了,那又能怎么着?自家小叔生得好看,又不是她一个人发呆发傻。
  呃,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说了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
  心里哼哼着,赵翠花甩开严江的手,噔噔噔就进了堂屋,坐到大木桌旁的板凳上,开始东张西望。
  赵翠花有着自己的小九九,眼睛毒着呢。
  严江见自己婆姨算是安分下来,紧张的脑弦儿也松缓下来,看着赵翠花理也没理他就进了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当,毕竟……这个婆姨一直都这样泼辣跋扈,对他对儿子还是不错的,习惯了也就没觉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
  看到院子里的母鸡和鸡崽儿,严江望了望天,这个季节总会有那么几只鹞子出来扑食,琢磨着,要不要帮他嗲把母鸡赶进鸡窝里,免得鹞子叼了小鸡儿,那就得心疼好一阵子。
  估摸着严国强一会儿就该回来了,严江"咯咯"唤了几声,看那母鸡不理他,反而扑腾着乱窜,干脆跟着母鸡跑,直到撵它们进窝为止。
  因此,严澈和严国强回到家时,就看见赵翠花正坐在堂屋的大木桌旁,东张西望。身材魁梧的严江却在院子里追老母鸡回窝,惹得小鸡仔跟在他屁股后面叽喳乱叫,画面委实滑稽。
  看着这个画面,严澈微微笑的眼底,多了一丝暖意:人们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样才算是家吧?!
  严国强可没严澈这样的觉悟,只觉得严江这样的举动,怎么看都没有严澈入得他的眼,更别提牙尖嘴利的赵翠花。
  所以,严国强一脚进了院,就把肩头上的锄头递给了迎上来的严江,哼哼一声,算是应了严江的招呼,带着严澈进了堂屋。
  横了赵翠花一眼,拿起桌上的大水碗,就钻进右边的屋子。严澈生下来没奶喝,嘴儿刁,羊奶米汤都不喝,独独就喝味道怪怪的柠檬水。因此,这些年来,即便严澈没回来过一次,他也习惯每年初夏就腌一大玻璃瓶的冰糖柠檬。
  怎么说呢?
  "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这歪话,在严国强这里,一点也不过。
  看着自家公公端着加了蜂蜜,黄澄澄的柠檬水出来时,赵翠花的脸色真是难看到了极点。
  本来准备过来巴结一下这个小叔的,可是赵翠花眼利,瞅见了严澈还没来得及归置的行李,一看就知道严澈这次在家要注意些日子。
  本来吧,住就住呗,反正她家三口人已经搬镇上了,也碍不着她什么事不是?可是一看到公公端出来的柠檬水,赵翠花的性子就被引爆了。
  想当初,她刚嫁进老严家那会儿,不晓得公公那么宝贝那瓶冰糖柠檬,天热了,她时不时夹一片泡水喝,结果被公公知道了,还发了好大一阵脾气,闹的湾里人背地里都说她嘴馋,还给她取了个"馋嘴婆姨"的绰号,太丢人了。
  严澈喜欢喝柠檬水,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昨晚回来,严国强给他煮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西红柿鸡蛋面后,看他一吃完,就给他跑了一大碗柠檬水喝。
  那味道,他记得的,和小时候喝的一模一样。
  见严国强又给自己泡了一碗,严澈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独享,转身递给了进屋的严江:"大哥,口渴了吧。"
  严江看着面前的柠檬水,一愣,他可是记得清楚得很,他嗲泡的冰糖柠檬,可是只给严澈喝的。
  以前严河还为此闹过别扭,结果给严澈他娘知道了,每次严澈一喝柠檬水,严澈他娘就会泡足四碗——严国强一碗,严江一碗,严河一碗,最后那碗才是严澈的。
  那个时候的严江严河虽然也不小了,可是农村的孩子,懂事晚,见严澈他娘递过来,也就咕嘟咕嘟喝了个底儿朝天,两手一抹嘴,也没想别的。
  直到后来,腌的冰糖柠檬没了,本来身子就弱的严澈一下瘦的跟地里的小老鼠似的……严江才知道,严澈他娘没奶水给严澈吃,严澈不喝羊奶,也不喝米汤,就靠那一瓶冰糖柠檬泡水吊着小命儿呢!
  打那以后,严江严河再也没为这个和严国强闹别扭了。后来就算严澈他娘再泡了端给他兄弟俩,两兄弟直接躲出了家——他们可不想自己弟弟饿死。
  如今这个弟弟长大了,而且出息了,亲自把柠檬水递到自己跟前,严江觉得怪,却又说不出到底怪在那里,只好挠挠头,嘿嘿一笑:"三儿,我不爱这个。"
  严澈愣了愣,不懂严江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没开口,赵翠花倒是先出声了。
  "哟,小叔啊,这次回来不走了吧?!"严澈一听,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个嫂子真的是……
  梆梆——
  "咳嗯。"严国强用烟杆敲了敲大木桌,清咳一声,赵翠花嘟囔着听不清的话,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见赵翠花安静了,严国强从烟袋里掏出烟丝,慢慢悠悠地卷着烟卷:"你俩怎么回来了?"
  "呃……"严江看看严国强,又看看自家婆姨,默默地站到了严澈身边,挨着严澈坐到了严国强对面、赵翠花旁边。
  "嗲,我今天送家陵上学,路上听八婶说好像是小叔回来了,所以就和家陵他嗲回来看看。"赵翠花瞟了一眼严澈,小心翼翼地回着严国强的话。
  "哦。"严国强卷好烟卷,塞进了烟斗里,正准备掏火柴时,严澈从口袋掏出火机,给严国强点上。
  严国强眼底柔和了不少,眯着眼吧嗒吧嗒着,很是享受。
  结果,堂屋里的一家四口就安静了下来。
  严澈受不了赵翠花时不时就试探一句的调调儿,借着去圈鸡的当儿,上了屋背后的鸡冠山。
  他心里明白,他要是再继续坐下去,赵翠花还得没完没了。
  这鸡冠山,从小在严澈的心里就很神秘。
  树木茂密不说,当年湾里的娃们总能上一趟鸡冠山,带回许多严澈叫不出名儿,却又特别好吃的果子。
  小时候严澈也想跟着进鸡冠山玩,可是每次都被严澈他娘拦住了。
  不得已,小严澈只好每次都眼睁睁看着湾里的娃们拉帮结伙的进山,满心满眼都是羡慕。
  后来,严澈大一点了,想着估计能和人家一起进山了吧?可是那些娃子还是不带他,严澈他娘更是押着他一笔一划在院子的泥土上学写字。
  直到严澈他娘去世,严澈上山的念头算是彻底断了个干净。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严澈带着无限感慨,走走停停,终于进了成为"童年阴影"的鸡冠山。
  说鸡冠山是山,其实有点名不符实。
  准确的说,这海拔不过几百米的鸡冠山,充其量也就算一个小山包罢了。
  只是山上长着密密麻麻,不算树也不能说是灌木的不知名植物。即便现在已进深秋,还是葱葱郁郁一大片,倒是令人一进这里,精气神儿立刻好了起来。
  林子里很静,静的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连虫子的叫声也没有。
  静的有些没有生气。
  严澈也不在意,只是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似乎……企图看到一株半棵熟悉的植物,好来分辨到底是当年哪一种果子长在上面。
  无奈,严澈找了半天,还是没结果——主要是,很多植物他都不认识。
  嘶嘶嘶——
  咕咕咕——
  突然,突兀的两种声音传到了严澈耳里。
  严澈一怔,立刻顿住脚步,凝神细听:好像,是什么动物?!
  嘶嘶嘶——
  咕咕咕——
  嘶嘶嘶——
  咕咕咕——
  随着叫声越来越急切,严澈眉头皱了起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嘶嘶"声,应该是蛇发出来的。
  那么……那这附近就会有蛇出现?
  严澈整个人都警戒起来,虽然不知道附近的蛇是不是毒蛇,但是被咬了,终归不是好事,疼也是很难忍受的。
  于是,严澈蹑手蹑脚,屏住呼吸,悄悄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遁去。
  随着声响越来越清晰,严澈知道自己离声源越来越近,心里的紧张使他冷汗津津。
  绕过阻碍的草木丛,严澈听到除了"嘶嘶""咕咕"的声音外,还夹杂着什么东西撞击声音,发出来的噼啪声。
  这噼啪声一响起,总会伴随"嘶嘶""咕咕"竭力的声音,听上去让人胆寒。
  严澈终于绕到了鸡冠山山顶背后……的小湖泊旁边,发现了声源。
  一条海碗碗口粗的大白蛇和一只磨盘大的黑色乌龟,那"嘶嘶""咕咕"的声音,正是这大白蛇和大黑龟,此刻"你一下我一下"的正在"厮杀"。
  ——龟蛇大战?还是巨龟巨蛇大战?
  看着大白蛇血淋淋的躯体,与大黑龟残缺的背壳,严澈心底冒出这句颤巍巍的话。
  这两个在严澈眼底视为巨物的家伙,使严澈心生寒意。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庞大的蛇和龟,听人说,一般长大这么大的东西,不是成了精就是成了仙。在这个科技为先的时代,这样的念头虽说很玄乎,甚至被称之为"迷/信"……但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至今不也还有着许多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存在么?——宁可信其有,也绝对不要掉以轻心。
  再说了,看这俩的势头,还都不是好相与的善类,野性十足,处处血腥……要是被它们发现了……严澈不敢想象。
  这巨型的大白蛇大黑龟虽然稀罕,要是被人捕到,无论哪一个放到世人面前,那都是视觉上的大震撼。但,若是伤及性命……严澈还没那么莽撞。
  这些年只身在外,无数的艰辛自是难以道来,同时也累积了不少成熟看法想法,以及经验的严澈,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毫无利益回报的傻事。
  于是,严澈借着身边一些低矮植物的掩护,凝住呼吸,细致谨慎地藏匿其间。
  准备——找着机会,拔腿就逃。
  灰白珠子
  严澈逃跑的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寻找到机会实施时,一幕令他双腿发颤的事情发生了。
  在巨蛇巨龟大战之际,一只估计有着和他一样念头的灰色野兔,嗖地窜了出来,企图趁巨蛇巨龟无暇东顾时,从这个危险的地方快速离开,逃命去……可是,就是这个时候,事情发生了。
  野兔刚窜出严澈的视线,曝露在湖泊的空地上,一丝红光闪起,野兔已经不见了。
  红光过后,更浓的血腥味在四周空气中散开,这味道,闻得严澈眉头紧锁。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只野兔,死了。而且还是尸骨无存,化成血雾。
  这个想法初现,严澈从头顶寒到脚底板心:太,太,太骇人,太惊悚,太……残忍了。
  在严澈哆哆嗦嗦,惧意增浓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巨蛇巨龟的眼神,瞟向了他:糟了,被发现了!
  这样的念头,令他整个人像被扒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一般……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向他涌了过来。
  然而,严澈没等到巨蛇巨龟像对待野兔那样的袭击,而是目睹一幕更为神奇的情形。
  先前巨蛇巨龟的搏斗都以肉/体上的相撞为主,在野兔出现后,场面顷刻改变。
  "嘶嘶嘶——"
  "咕咕咕——"
  两个不同,却同样带着敌意的声音再次想起。不同先前吸引严澈过来时的警告,这次声音之大堪比振聋发聩的音波攻击。
  严澈在这样的音波干扰下,即便捂住了耳朵,还是被震得脑袋发昏,胸口发疼,胃里一阵翻滚,嗓子眼儿冒出一丝腥甜。
  好家伙,难道真的是成精的妖怪?
  这是严澈脑海里浮现的,一个带着黑色警告的极度危险的念头。
  然而,他此刻是心有余(各式各样,只能构思不能实施的逃跑方法)而力不足(严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浑身僵硬,思维和四肢脱离了自我掌控):危险!这俩家伙要拼命了!
  只见在巨蛇巨龟大吼之后,同时将巨大的头颅仰向天空。
  呼呼——嘶——
  呼呼——咕——
  巨蛇巨龟口里,同时吐出一白一黑,散发了微弱光芒,网球大小的珠子,浮在半空。
  吐出珠子后的巨蛇巨龟,顿时身躯萎靡下来,只是看着彼此的眼神,依旧"不死不屈",大有玉石俱焚的意味。
  严澈看着这个情形,脑子里突然再次冒出一个念头:内丹。仙侠小说、电影电视剧里所描述的内丹。
  "小子,趁现在,帮我灭了那只臭王八。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一个声音在严澈脑海里响起,带着阴狠与傲气。
  "小子,帮我灭了那条臭爬虫。我能给你的比他给你的更多。"
  又一个声音在严澈脑海里响起,浑厚得震荡严澈的灵魂。
  谁?是谁在说话?
  严澈双眸圆瞠,骇然无焦距地盯着面前的巨型蛇和龟:难道,刚才……和我说话的……就是……就是……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哼,果然是孱弱无知的人类。就是我在和你说话。嘶嘶——"
  听到熟悉的"嘶嘶"声,严澈木然扭头,对上萎靡瘫在地上的大白蛇,对上了大白蛇阴鸷的双眼……
  "咕咕,小子小子,别被他迷惑,别看那爬虫的眼神,静下心,静下心,别慌。"
  另外一个声音,犹如严冬响雷,轰轰轰地传了过来,严澈一个激灵,脑仁儿发疼,从漩涡中挣扎了出来,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山风一过,瑟瑟发抖。
  "哼哼,你以为那王八是好货?他阴险着呢!小子,帮我杀了那王八,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能给你的,足够你小子荣华富贵好几代。嘶嘶——"
  眼看严澈挣扎出来,巨蛇没好气的中伤巨龟,再次抛出诱惑。
  "哼,小子,别听他的,你帮我杀了那条爬虫,我带你到我的水宫走一圈,让你继承我的位置,成了水世界之主。咕咕——"
  "嘶嘶——小子,水里有什么好?你们人类能在水里生存么?帮我杀了那王八,我让你拥有陆上的一切资源。嘶嘶嘶——"
  "咕咕——臭爬虫,你的大陆有我的海世界大么?居然还能厚颜无耻的说出这些话。小子,帮我杀了他,这个星球的海洋都属于你!咕咕咕——"
  "嘶嘶嘶……"
  "咕咕咕……"
  "嘶嘶嘶嘶……"
  "咕咕咕咕……"
  一阵夹杂着嘶嘶咕咕的对话,提出的都是诋毁对方,提高自身诱惑条件的"异类"之声。
  严澈已经听不到他们,不,它们到底在说什么了,无限的恐惧刺激得他神经绷到极限……左手居然在这个情况下,能自行动作了。
  于是。
  极度紧张与恐惧下的严澈,伸手抓住了挂在颈项上的项链——上的圆珠。
  这个不起眼的白珠子,仅有成人小拇指尖那么大,是严澈在大三的寒假,打工回宿舍的途中,在一条奄奄一息,生着九条大尾巴,身子只有巴掌大的怪狗身边捡到的。
  当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本来严澈完全没留意到路边死掉的流浪狗,只是在他靠近时,被珠子发出的淡淡红色光芒吸引了视线……继而才发现在那条满身是血,已经没有呼吸的怪狗。
  伸手捡起那粒珠子时,严澈有些愕然:因为珠子居然带着温度。
  严澈觉得珠子神奇,于是就拾了起来——同时,他也用身上带着的报纸一裹,拧着那条死僵的狗尸,到一旁的荔枝公园,趁着没人的当儿,挖了一个坑,将狗尸埋到了里面。
  严澈可不是为了拿了珠子"报恩",那时的他也没闲心认为这珠子是这条死狗的,他只是简单的觉得……狗死在街角,等到身体腐烂,指不准能衍生出什么带有疾病的病菌呢!就算没那么恐怕,生出一对苍蝇蚊子,散发出腐烂恶臭味之类的,也是他不能忍受的——毕竟,这条路可是他下班回宿舍的必经之路。
  回去后,严澈就发现原本有着温度的珠子,此刻冰冷刺骨,也没再多想什么,随手就扔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直到大学毕业,收拾行囊搬离宿舍时,严澈才再次从抽屉里翻出那粒珠子,不过当时淡红的珠子,已经变成了如今的乳白色。
  虽然严澈心生疑讶,却也没做多余的探讨,倒是拿了珠子到校外的一个首饰加工房,在上面打了一个小眼儿,串到了项链上——就当大学四年的一个纪念吧!
  给他加工的那个工人当时还取笑严澈,说这个珠子又不是珍珠,串项链上格格不入,同时撺掇严澈在坊里买一粒珍珠或者玉什么的,都比这个看上去有身价。
  严澈看了看那些东西的价格,微笑着摇了摇头,戴好项链就走了。
  项链是严澈娘留给严澈唯一的遗物,做工精细的白金项链。
  因此,严澈他娘去世后,严澈就一直贴身就戴着。
  严澈有个小毛病,那就是精神极度紧张,或者极度无助、恐惧时,手就会下意识的摩挲那条项链,就仿佛能触摸到他娘,能在上面汲取勇气似的。
  这次,严澈的手刚碰触到那粒珠子,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
  "嘶嘶嘶——小子,你暗算我!"
  "咕咕咕——小子,你暗算我!"
  两个声音声嘶力竭地在严澈脑海里响起。
  严澈愕然抬头,看到的就是一黑一白,浮在空中的两个网球大的珠子,向他"冲"了过来。
  "嘶嘶嘶——"
  "咕咕咕——"
  严澈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巨蛇巨龟超大的声音震得树木沙沙沙作响,严澈整个人跌坐潮湿的地面上。
  嗖——
  嗖——
  咣铃——
  严澈觉得脖间一紧,上面戴着的项链好像变成了被磁铁吸引一般,朝着一黑一白珠子"奔"来的方向,浮了起来。
  不能说是项链,而是项链上的那粒珠子。此刻,珠子"急切"地想要挣脱项链,"奔"向"冲"过来一黑一白的大珠子。
  就在严澈脖子被勒得越来越近,觉得不能呼吸,快要被项链勒得窒息时……
  呯——
  珠子脱离了项链的桎梏。
  如愿以偿地,冲向了一黑一白网球那么大的珠子。
  呯呯呯——三声,
  骇然结舌的严澈看到三粒珠子撞到了一起。
  然后,巨蛇巨龟发出"嘶嘶""咕咕"震耳欲聋的哀号一声,倒地再也没起来。
  嗤嗤——
  嘭——
  已经不能思考的严澈……看到自己那粒只有小拇指尖大的乳白珠子,仿佛张开了无形中的大嘴,竟然将比它大数倍的一黑一白珠子……"吞噬"。
  严澈张大嘴,就那么傻愣愣的看着,盯着半空中发出"嘭"的巨响的,他戴了快两年的,原本熟悉,此刻才陌生到令他悚然的珠子。
  不能动弹的严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那粒珠子,"吞噬"了一黑一白网球大珠子,依旧还和原来一样大;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小的乳白色的珠子,在"吞"下巨蛇巨龟的两粒大珠子,顿时黑白红三色光芒闪烁,原本的乳白珠子,也变成了灰白色;眼睁睁的看着变成灰白的小珠子朝自己"飞"来……
  严澈觉得额头一阵灵魂都在发颤的疼:他知道,自己肯定被那珠子砸中。
  被痛楚拉入昏迷前,严澈绝望的想着:这,这也太玄乎了……呵,这下小命儿算是交代了。娘,澈儿这是真要来陪您了!
  严澈因痛昏厥后,他所不知道的是:那粒珠子没入了严澈的额中,一阵白光从珠子进入的地方,向严澈全身蔓延……直至白光将严澈笼罩其间。
  而后,珠子进入严澈额中的地方,光滑如昔,根本没有任何伤口或者血迹。
  就在珠子没入严澈额中,严澈整个人被那白光包围时,在严澈所藏匿的树木丛对面,嗖嗖地跑出了两只小小的碧眼,粗尾的……花猫。
  两只花猫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带着怯意看了一眼严澈的方向,当看到那层白光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过,很快看到湖泊空地上的巨蛇巨龟的尸体时,两只花猫眼里的渴望与胆怯纠缠,犹豫了。
  两只花猫再次对视一眼,似乎做了什么决定,顶上了那层看不见的威慑,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巨蛇巨龟的尸体靠近。
  终于到达巨蛇巨龟的尸体,不难从两只花猫眼底,看到了人性化的"欣喜"。
  两只花猫各占一具巨大的尸体,张嘴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开始撕咬巨蛇巨龟尸体上的肉,然后囫囵吞咽,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甚至发出"呜呜"的声音。
  ……场面,太诡异了。
  令人抓狂
  傍晚时分,赵翠花嘀嘀咕咕拽着严江出了院门。
  严国强冷着脸连客套的话也没给一句,想着赵翠花话里话外那个要分家的意思,严国强更是冷冷的哼了一声,见赵翠花前脚迈出院门口,严国强抬起赵翠花喝过水的碗,就着里面剩的水,直接泼到了门槛上:"我还活着,想分家,没门儿!"
  严澈晕乎乎回来时,正好撞上赵翠花黑似锅底的脸,严澈张口喊了声:"嫂子,这就走啊?"
  赵翠花剜了严澈一眼,没好气地说:"不走?等着碍眼啊?"
  严澈无缘无故被哽了一下,站在院门口有些愣神。
  看到赵翠花这么对待严澈的严国强,脸色更不好看,哼哼道:"三儿,进屋。"
  严江无奈地看了严澈一眼,严澈大概是知道赵翠花惹恼了严国强,被赶出来了(-_-|||),看着憨厚的严江,严澈笑了笑:"大哥,下次记得带侄儿回来。"
  听到严澈这么说,严江也露出一口和皮肤极不相称的白牙,憨厚地点头:"好嘞!"
  "好什么好?啊?好什么好?这个家还有你的地儿?"赵翠花一把拽过严江,疾步往湾前走,一边拧着严江腰侧的肉,一边尖着嗓子挖苦严江。
  严江微微挣扎,按下赵翠花的手,压低声音说:"别再嚷嚷了,让人听了笑话!"
  "呸,你这窝囊废!"赵翠花闻言,恶狠狠啐了严江一口。
  看着严江两口子消失在严旭家房子的拐角,严澈这才迈步进了院子。
  严澈一进院子,严国强的脸色就缓和了不少,归置好烟杆,看向严澈:"三儿,饿了吧?"
  微微颔首,严澈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将袖子挽了起来,对严国强说:"嗲,你坐着,我去做饭。"
  正要起身的严国强愣了愣,随后又坐回了板凳上,褶皱的脸上渲染上了笑意,打趣道:"你会烧火么?"
  闻言,严澈动作一顿,有些尴尬地道:"呃……要不,嗲你帮我烧火吧!"
  严国强一脸"我就知道"地站了起来,把烟杆往裤腰上一别,乐呵呵地跟在严澈身后,往院里的灶房走去。
  晚饭极简单,严澈独自在外几年,早就练得一手好厨艺。
  利用现成的泡菜酸豆角和时令蔬菜,再切了一小块儿严国强从灶台上割下来的腊肉。严澈利索地炒了一个酸豆角腊肉丁、清炒通心菜,还做了一小碟红油泡菜丝和一个西红柿鸡蛋汤。至于主食,就是玉米面和着面粉摊的玉米饼。
  饭桌上,严国强神色复杂,忧喜参半。
  喜的是自己从小就心疼的小三儿回来了,不单又叫了自己"嗲",还能给自己做一桌子饭菜。光是看这菜的颜色香味,他就知道味道一定不错。
  忧的是自己从小就心疼的小三儿在外面几年,一定受了不少罪,别人家读书的娃,别说做几个菜了,恐怕除了握笔,那手连灶台都没沾过。
  严国强将这一切又归于自己没本事,不然……哪个当老子的舍得这么能干的儿子吃这么些苦头?!
  严澈没留意严国强的表情变化,稀哩呼噜吃完晚饭后,就被严国强赶走,说是不要他来收拾,让他早点去休息。
  严澈看着严国强细嚼慢咽地吃着晚饭,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睡到晌午才起来不说,下午还跑到后面鸡冠山一"逛"就是半天,吃了晚饭还被下地干活回来的父亲赶去休息。
  即便是真的尴尬,严澈的确还真是觉得有些累。
  严澈坐在大木桌旁,喝完严国强再次为他泡的柠檬糖水后,严国强也刚好吃完晚饭,收拾了桌上的残汤剩菜,去了灶。
  这时,严澈才起身到院里打了盆水,简单的洗漱一下。
  严国强见严澈正要倒水,探出头跟严澈说:水先别倒了,留着还有用。
  严澈没多问,将水盆的水留在院里后,拖着困乏的身子就上楼睡觉去了。
  沾床就睡着的严澈,当然不知道严国强收拾好灶房后,就着严澈洗过脸的水,也洗了一把脸。洗好脸后,盆里的水还是没有倒掉,而是倒进了旁边鸡窝跟前的水槽里。
  巡视了一圈,确定鸡窝猪圈都没问题后,严国强这才把院门栓上,进了堂屋。
  在大木桌跟前,严国强吧嗒吧嗒抽完一卷烟丝后,才悄悄到了严澈的房间。
  严国强拿着三开柜上的相框,一手摩挲着照片上女子的脸,一边侧头借着月光,看着床上睡熟的严澈,眼底多了点点亮光,口中喃喃道:"三儿他娘,三儿可算是回来了。长大了,壮实了,也越来越像你了……"
  严澈睡得并不踏实。
  朦朦胧胧中,他似乎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水雾缭绕,能见度连一米都不到。
  严澈独自一人站在水雾中,迈出一步……
  哗啦啦……
  听到声音,严澈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赤脚站在水面上。
  "咦"了一声,严澈发现水雾渐渐散去,入目的是一片平静无波,仿佛天然镜面的小小碧水湖泊。
  却,看不到岸。
  也不能说没有岸,只是除了平静如死水的碧水,严澈再也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就连他自己,此刻也是站立在水面上。
  这个"梦"里,宁静无声。
  严澈对于自己站在水面,只觉这个"梦"很古怪,却也很神奇。
  忍不住轻轻迈了一步,试探似的一步……严澈惊喜的发现,自己居然拥有了"水上漂"的功夫,在这水面上,如履平地。
  这个令人诧异的发现,使得严澈那掩藏得极深的孩童心性顿起,忍不住再次迈出一步,两步,三步……加快脚步,一步,两步,三步……
  严澈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伫立水面,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呼吸?
  是了,呼吸。
  严澈此刻能清晰的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严澈愣了愣神,脸上表情复杂地盯着水面上,自己那双光/裸的双脚……
  原本除了每一步从水面上提起脚时,会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外,此刻居然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看着足下漾开一圈圈的涟漪,正往他四周扩大,散去,直至不见。
  如此一来,严澈心下又有了新的念头。
  于是,严澈试着慢慢蹲下身,伸出手,腐开水纹,小心翼翼探进水里……
  水很冰很凉,碧玉如茶浆,还带着似有还无的清香,令严澈眯起了眼,享受似的深呼吸。
  这水……是真的,不是梦,而且,沁凉清香。
  有了这个念头,严澈睁开了眼,眉头犹豫地微微皱了一下,复而又缓缓展开。
  合起双手,掬了一捧水,凑到唇边,严澈小心谨慎地张嘴抿了一口。
  ——清冽甘甜。
  咕嘟。
  咽下喉咙的这口水。
  等到嘴里的水,真的完全被咽下去后,严澈反而有些后怕。
  这个不知名的古怪地方,水还是碧幽幽的……自己就这么喝下去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严澈想着,背上都惊出了冷汗:得意忘形,不计后果啊!自己太鲁莽了!!
  过了许久,严澈没有等来任何不良反应,他才稍微安下心。
  心一静。
  严澈这才惊讶地发现:精神,好像好了很多。就连入睡前身上浓浓的倦意,这会儿也消失殆尽。这样精神饱满的状态,使他唏嘘不止:自从步入社/会后,他好像就再也没有过这么完美的状态了。
  而且,似乎视野更加明亮,连他方才惊出的细细水纹,此刻,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啊,感受到自己的精神状态的严澈,觉得即使现在出去跑几圈……
  噗通——
  严澈拧着眉,从踏踏板上爬了起来。
  刚才一激动……严澈发现自己迭出梦境,居然从床上跌到了踏踏板上。
  爬跪在踏踏板上,揉着被床沿硌疼的腰侧的严澈,盯着干燥的梨木踏踏板上那个深色的手掌印,呆了。
  手上还沾着明显的水气儿,往踏踏板上一按,又一个稍微浅一些的手印出现在那个较为深色的手掌印旁。
  看着两个深浅不一,即将消失的手掌印,呆完的严澈,好看的五官,彻底扭曲了!
  一是因为严澈发现困扰了自己四五年的轻度近视……居然无药而愈。这会儿不单视野清晰了,连屋顶透明瓦上牵的细细蜘蛛丝,借着淡淡的月光,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二来,这一摔,真疼。
  三嘛,这事太玄乎了……真的不是在做梦?!可是这水,这湿意,这手掌印出的掌印……是真的啊!!
  严澈愣完神,脑子一下清醒了不少。
  想着下午在鸡冠山上遭遇的种种,严澈眉头蹙了起来。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下午那件事?!
  当时突然而至的疼痛,使严澈痛的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时,严澈发现自己躺在草木丛中。
  坐起身,环顾四周,还是那么静悄悄地,根本没什么不妥。
  原本记得有巨蛇巨龟的湖泊沙滩上,似乎在搏斗之类的……可是,此刻别说什么会说话的巨蛇巨龟,什么挂掉的巨兽尸体,连一只小动物,小虫子也没有。除了被水洗刷得白澄澄的沙砾,空无一物。
  如果说是幻觉吧……严澈低头看着项链上的空缺,少了那粒珠子。
  如果说不是幻觉吧……严澈又抬手摸了摸额头,光洁如初,别说伤疤,就连一个豆坑都没有。
  明明记得额头巨疼,他正是因为这样昏厥的啊……严澈迷惑了。
  带着满满的迷惑,严澈迷迷糊糊的回了家。
  这会儿,联系着下午那件件透着古怪的事情,严澈坐在床前的踏踏板上,盯着湿气渐渐弱了的双手,皱着眉,陷入了纠结的思绪中。
  沙沙沙——
  一阵夜风刮着落叶吹过瓦面。
  严澈回神,盯着屋顶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三开柜上的相框。
  从踏踏板上站起身,严澈走到三开柜前,凝视着相框里的年轻女子和女子怀抱里的孩子,眼神不由暗了暗。
  摊开的手微微握成了拳,严澈心道:这事,太过诡异。如果刚才是真的,为什么我始终想不起那是什么地方?如果刚才是假的,那么……为什么手上的湿意那么真实?哼,不管真还是假,要是能在清醒的情况下,再次进入那里的话,再诡异的事,我也认了。
  严澈刚下了决定,回头时,正好看到对面梳妆台镜面上的影像——自己的额头发出微微的乳色光芒。
  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严澈就发现,自己已经再次进入了那一湖碧水之上。
  和"梦"里一般模样,严澈站在水面,讶然无措:就这么又回来了?我怎么出去啊?!
  严澈眼前一变,朦胧的烟波碧水已经变成了自己房间熟悉的环境——梳妆台的镜面上,严澈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正瞠圆双眼,满脸惊愕地看着自己。
  情况太诡异了。
  严澈心下戚戚然。
  严澈翻开自己的行李,从里面翻出了还有两格电量的手机。
  将手机的自动拍摄功能调解好,放到梳妆台上对着自己的方向,固定好后,严澈站在大衣柜前,有了自己谨慎的打算:
  ——如果我就这样消失不见的话,手机的录像功能能记录下来,那样,等嗲他们发现之后,应该能凭借录像,找到我的吧?!
  只不过,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突然进去,又突然回来了呢?
  难道是物理学上至今难解的时间、空间错位?!抑或……是武侠小说里,那些给人下了降,使人产生幻觉,导致昏迷,直至死亡?!
  严澈觉得自己神经错乱了……
  没弄清楚情况的严澈,小心理着自己的思路,用千百种假设设想,再小心翼翼求证,心思千百转,独独双眼却没离开过梳妆台上的手机摄像头。
  生怕一不小心又进入那个地方后,再也出不来了。(嘁,一看就是不看仙侠小说的主儿,担惊受怕也是自找滴!╭(╯^╰)╮)
  这样高度紧张的情况维持了许久,严澈觉得一向自诩还不错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并且,口干舌燥,想要喝水。
  于是,严澈拿着手机,轻手轻脚下了楼梯。
  来到堂屋,严澈把手机放到大木桌桌面上,伸手在取了一只碗,拧开暖水壶的壶盖,倒了一大碗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喝完温温的开水,严澈看着手里的碗,隐隐有些失落……说实在的,刚才喝的那水,甘甜清冽,比此刻碗里的白开水不知道爽口多少倍。
  严澈觉得要是进去了能出来的话,一定要多盛几碗水出来。
  念头一动。
  严澈哑然发现……自己端着大水碗,又站到了碧水之上。
  凄然苦笑,严澈暗恼:这下好了,真进来了,怎么出去啊?!
  刚想完,严澈就发现哪有什么碧水如镜,自己端着大水碗,正站在堂屋的大木桌旁呢!
  呃……
  似乎就快要抓住了什么要领,可却又犹如流光一闪,转瞬即逝。
  严澈盯着手里的大水碗,真感觉到自己要崩溃了。
  隔空取水
  人类对着不在理解范围之内、或是不能理解的事物,总有着本能自我保护的抵触与带着危险意识的好奇,相当矛盾。
  就像严澈。
  这个一向以冷静沉着,遇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被周围的人称之为"绝情"的人,面对那诡异非常的"梦境",本能的危险意识张开防御的同时,近二十来年不曾有过的好奇也超常爆发。
  不是有人说过"不在恐惧中死亡,就在恐惧中爆发"么?
  严澈此刻站在堂屋,盯着手里的大水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严澈脑子里的这个念头就像是沸腾了的水,咕嘟咕嘟直翻腾,熬得他一脑混乱。
  瞥见木桌面上的手机,严澈猛地一震,迅速放下大水碗,抓起手机……自动拍摄功能还在运行。
  按下保存,重新打开播放。
  等一看到录像画面,严澈嘴角僵硬地抽搐起来。
  画面?
  没有。
  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的昏暗。
  即便如此,严澈却在一片暗色里,隐约看到一个浅色的衣角,然后是一双端着大水碗的手。
  倏地,画面变成一片黑暗,那双手和碗,还有衣角……统统不见了。
  盯着画面,严澈拧着眉,有些无语。
  不过,很快的,严澈的眉头舒展开了。
  即便那一片模糊不清的阴暗画面,并不能看清什么,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是严澈却在模糊的画面上,已经隐隐知道了一些想要知道的答案。
  比如:自己进入那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后,现实的世界里——他整个人,会凭空消失。
  再比如:严澈终于抓住了那缕"害羞"的线索……似乎……自己有着想进入那个世界的念头,那么,他就真的能进去。同样的道理,当他进入那个"梦"里后,想着出来,整个人就会完整无缺的出来。而且,似乎连附带在身上的东西,就像那只碗,也能完整的进进出出。
  紧紧的捏着手机,严澈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手心冒汗。
  这……算什么?
  如果把这个情况告诉人,算什么?
  玄乎其玄的神迹?超出思想的功夫?还是……会被当成妖怪?乃至妖言惑众,鬼力乱神?!
  严澈不敢想。
  自古以来,就有着"怀璧其罪"的说法。这个道理,他怎么可能不知晓?
  把手机摆在木桌上,掐在暖水壶和一只大水碗之间的位置固定,让摄像头对准自己。
  严澈站在摄像头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心里默念:进去,进去。
  待到睁开眼,严澈发现自己果然已经身处那个神奇的水面上。
  四周瞄了一眼,依旧还是那一片烟波飘渺,只不过,先前的水雾,此刻淡得犹如薄薄的轻纱,丝丝缕缕盘桓在水面。
  严澈再次闭上眼,默念:出去,出去。
  果不其然,等严澈再次睁开眼时,已经站在了原本的大木桌旁。
  脑子里有些发懵,严澈使劲甩了甩头,小心翼翼拿起木桌上的手机,重放了一遍录像画面。
  嘴角,不自觉的松缓下来,带了一个愉悦的弧度:哈,果然。
  嘀嘀——
  手机跳出一条"电量不足"的提示。
  闪了闪,最后手机整个陷入黑屏——没电了。
  严澈看着黑屏的手机,得到真相的激动心情,使他也没太多在意的放到了桌上。
  顺手端起了那个大水碗,严澈闭上了眼。
  一阵微弱的乳白光芒在严澈额间韵出,很快,严澈整个人就消失在堂屋。
  大水碗和严澈都不见了,只有那只黑屏的手机,静静地躺在旧旧的大木桌上。
  "三儿?是你吗?"
  凭空出现在桌边的严澈,乐滋滋的看着大水碗里泛着绿莹莹水光的水时,严国强的声音从右屋传了出来。
  严澈一惊,手里的大水碗险些脱手摔地上。
  "三儿?"
  "啊,嗲,是我!"扶好手里的大水碗后,深呼吸,严澈应了一声严国强:"嗲,我起来喝口水。"
  "哦,别喝那么多水,晚上得起夜了。"严国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是严澈却依旧能听到严国强呢喃一般的话:明天不能切腊肉来吃了,那东西盐重,吃了齁得很,难怪三儿起来喝水……之类的。
  严澈听得有些尴尬:"嗲,你睡吧,我这就去睡了。"
  直到再也听不到严国强的回声,而是传来严国强轻微的鼾声,严澈这才蹑手蹑脚拉开堂屋大门上的门栓,端着大水碗出了院子。
  ——做他的实验。
  端着大水碗在两个地方,进进出出四五次后,严澈端着大水碗再次回到院子中。
  仰头愣愣地看着天空,看着那轮没有星子陪伴的弦月,看着弦月身边厚薄不一的云层快速溜走,严澈的脸上神经有些打结:今天遇到的事,到处泛着诡异。
  比如巨蛇巨龟的打斗……
  比如巨蛇巨龟吐出来的大珠子……
  比如自己带了两年的珠子砸了自己,然后疼得昏了过去……
  比如自己进入的那么古怪的地方……
  这些,匪夷所思的事,真真切切的在严澈身边出现,发生。
  严澈实在想不到其中有什么联系,不,或者说找不出自己为什么突然能进去那个古怪地方的线索。
  他开始怀疑学了十几年的科学知识,到底是不是对了。
  对于那个连落脚地也没有,只有一汪大约十多平米的碧水湖泊的地方,严澈觉得有些失望。
  那么一点水,能用来做什么啊?
  如果说用这些水灌溉,那也太少了点。如果当饮用水,看水色,都不知道能不喝。
  思来想去,严澈用空出来的手,下意识的揉了揉肚子,得出一个令自己啼笑皆非的结论:鸡肋。(所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哎。
  浅浅喟叹一声,严澈将碗里的水泼到了篱笆下。
  有些郁闷。
  至于郁闷什么,严澈自己也说不出来……或许是失望,或许是些别的什么吧。
  盯着空了的大水碗,撇了撇嘴,严澈干脆拉过一只翻倒在院中的破笸箩,翻过底儿,坐到了笸箩上……就这样,怔怔看着手里端着的那只空了的大水碗,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
  严澈回过神儿来,再次抬头望天时,或许是错觉,原本在头顶上空的弦月,此刻已经有些偏斜。
  咂吧一下嘴,严澈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除了有些僵滞外,却感觉不到一丝应有的疲惫。
  难道,和自己近视一样,都是那水的缘故?这个令严澈有些讶异的念头一闪而过,便自言自语轻声:"呵呵,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啊?估计该去睡了,都发胡话了。"
  自嘲地笑了笑,严澈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像他呢喃的那样,甚至有些期望着那水真的有着一些不同凡响的超能力。
  如若不然,太对不起他历经的这一系列诡异事件了。
  嘎啦——
  破笸箩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
  严澈将大水碗夹在腰间,一手撑着笸箩——免得笸箩一毁将自己摔个结实——悻悻站了起来。
  嘶——
  一个不留神,手指被笸箩上的竹篾扎了一下。
  把手指凑到眼前,严澈没看到被扎伤或是出血,稍微有些放下心……却闻到一股怪味。
  仔细一看,看到一手黏糊糊的稀湿。
  僵着脖子一回头。
  好嘛,敢情这笸箩"坐落"在小鸡崽儿们的"厕所"上,笸箩底上沾满了鸡粪。
  严澈呲牙咧嘴,生出一堆"屋漏偏逢连夜雨""喝口水也能噎死""随手一抓,也能抓一把鸡屎"……之类的感慨。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出严国强归置在屋檐下的塑料盆,严澈才发现:几年不回家,原本家里院子的那口井,居然干涸了。
  这怎么办?去厨房倒水的话,声响得把严国强吵醒。
  如果不洗手……严澈一头黑线。
  水,水,水。
  严澈急得围着塑料盆团团转。
  哗啦——
  严澈垂下眼睑一瞥,怔住了。
  被他倒光了的大水碗,这会儿满满一碗绿莹莹的水,正对着他泛着水光。
  将大水碗的水倒进塑料盆,确定里面"真的"没有水后,讶然的严澈再次心里默念:水水水。
  果不其然,大水碗里再次储了满满一碗水。
  如此反复好几次,看着塑料盆里已经有小半盆水,严澈心下一阵得意:哈,这就是隔空取物,啊不……隔空取水啊,哈哈哈。
  由于手上沾的东西太过……那啥,严澈不得不把大水碗与脏手"分"得老远,然后将大水碗放到屋檐下后,才回到塑料盆旁,浇了一些水出来,把手上的污渍冲掉后,才把手伸进去,仔仔细细洗了一次。
  原本以为这样洗也不能尽人意——消除异味。
  回头得用肥皂香皂把每根手指、每个手指缝、每个指甲盖儿全部"消毒"一次的严澈,在把手离开水面时,不但没有闻到那股意料中的鸡粪味,反而多出一股清香。
  严澈嘴角抽了抽:难道是洗手液?!
  还没来得及多想,严国强咳嗽的声音已经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严澈连忙将塑料盆里剩下的,已经被"污染"的水倒到了篱笆下,再把塑料盆放回原位,这才端起大水碗,再次蹑手蹑脚转身回了屋。
  枯树开花
  已经成了习惯的生物钟作息,使严澈在床上翻来滚去几圈后,终于还是沉入黑甜。
  不过,即便是睡着了,严澈也是做了许多紊乱的梦。
  与之先前那个"梦"不一样,这次严澈是真的做梦了——就像看电影,严澈作为一个观众,将梦里的那个自己从小到大的情形,仔细的看了一遍。
  就算是看自己作为主角的电影,这一觉下来,严澈还真是累得不轻。
  朦朦胧胧中,严澈被一阵喧哗的人声吵醒。
  苦苦挣扎了几下,严澈不得不幽幽地睁开眼。确确实实是人的说话声,不是在梦里,而是真真切切的……就从自家院子里传出来的。
  隐隐约约地,严澈也听到人声里,掺杂着严国强的声音,似乎还有不少人。
  爬在床上,将脸在枕头上狠狠磨蹭几下,严澈撑起双臂,一跃而起。
  穿好衣服后,严澈在梳妆台上翻看了一下正在充电的手机。
  电量显示已经满格,这才开机。
  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到8:32了。
  严澈这才慢慢吐吐的走下木楼梯,堂屋里空无一人,倒是院门口沾满了几个老人。
  这些老人中,有几个严澈还是认识的,都是严家湾的老辈子,按辈分来算,严国强都得喊他们一声"爷爷",严澈更得喊他们"老祖"。
  "嗲。"站在堂屋门口,严澈找到老人们中间的严国强,严澈喊了一声。
  "哟,这就是老四家的三小子啊?"听到严澈的声音,严国强和几个老人都扭头看了过来,其中一个头发乌黑,脸色红润的老人捋着下巴的山羊胡须,笑眯眯地看着严澈:"嗯,不错不错,长大不少,身体也壮实不少了。"
  听到人家赞扬自家孩子,严国强的喜悦当然少不了:"三儿啊,起来啦?"
  严澈秉承一个晚辈该有的礼貌,在严国强的介绍下,一一招呼着几位老人后,看着他们似乎围着什么在讨论着,便开口问严国强:"嗲,一大早,你们在看什么呢?"
  闻言,严国强侧开身,让严澈走了过去:"喏,你看,咱家这棵枯死了四五年的橘子树,今早一起来,居然开花了。"
  听到这话的严澈,微微一怔,向篱笆方向走去:"呃,是……么?"
  "可不是,不光着橘树开了花,连着一片被鸡崽儿糟蹋都寸草不生的地,一夜之间也长出了不少东西……咦?这不是辣椒么?还开花了。"严国强说话间,身子蹲了下来,在一株开着白花的植物前惊呼出声。
  "嗯,还真是辣椒。"几个老人也围了过去,对着那株开白花的辣椒啧啧有声。
  严澈可没那么多闲心凑过去看,他整个人都惊住了。
  这棵横在篱笆下的橘树,他是见过的。
  别说一树隐在绿意中的乳白色的花儿了,昨天的这棵树,连一片绿色的叶也没有,光秃秃的,就剩几枝干得可以做柴火的灰褐色老树干。
  早就枯死了的橘树,是大小鸡崽儿们嬉戏的乐园。大鸡总是跳到树干上,高高临下的看着在下面翻扒泥土觅食儿的小鸡崽儿们。
  看着树干上依旧沾满鸡屎,如今却满树白花的橘子树,严澈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挪开了视线。
  一旁的那只破笸箩,被下面生出来的草穿破,草叶从笸箩的空隙钻了出来,这会儿的破锣已然成为一个花钵。
  严澈嘴角抽了抽,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破锣,就是昨晚自己当做板凳的那只破锣。
  因为,破锣跟前的泥地上,还有几个大大的脚印,正是他留下的。
  "嗯,老四,这可是吉像啊。"那个先前和严澈说话,头发乌黑,一脸红光的老人是严国强父亲的五叔,严国强这一辈儿的人都喊他"五爷爷",到了严澈他们这一辈,得喊老人一生"五老祖"了。这会儿,五老祖还在捋着他的胡须,看着那开花的橘树:"橘树开花,橘通吉。"
  "五爷爷,这个……这个是好事么?"严国强闻言,小心地问了一句。
  "当然是好事,这是大吉大利的预兆。"五老祖瞥了严国强一眼,又把目光落到了那一树白花上,啧啧有声:"好好好,这个季节橘树开花,看来咱严家又要出大喜事了。"
  "五叔,有这个说法?"严国强身边另外一个老人有些迷惑地看看橘树,问着五老祖。
  五老祖点点头,煞有其事地道:"你们还记得六年前不?"
  六年前?不正是自己考上X大,离开这里的时间么?
  严澈听这位五老祖的话一起,耳朵就竖了起来。
  "六年前,老四家三儿考上大学那次。"五老祖看了看假装不在意,却竖着耳朵的严澈,眼底浮出一丝笑意:"鸡冠山上的状元树,那可是一夜间都开红花了啊。"
  严澈一听,额际忍不住流下几滴冷汗,心底腹诽道:这个老祖真能掰。
  那所谓的状元树,其实就是一种不知是什么属科的灌木而已。
  常年青翠的状元树,有些像万年青。
  两者不同的是他们的花,万年青的花繁却小,状元树则不同。
  其花花大如斗,一树只开一朵花,花色红艳,花形华贵。远远看上去,就和以前状元郎胸前佩戴的大红花似的,煞为惹人注目。而且,这花正好开在古时春闱之际,因此得名状元树,花为状元花。
  当初严澈得到大学录取书时,正值炎炎八月,而这种灌木,或是因为如今这混乱气候原因,反倒是在这个时候开花了,严家湾背后的鸡冠山上,红艳艳一片喜气红花。
  就因为这个,当时在灵渠镇还闹得沸沸扬扬。
  这一异像奇观下,严家湾严老四家的严小三儿,被人传成了无数个不着边,带着神话色彩的传奇人物的各种版本故事,让外人更加确信严澈真是那"文曲星下凡"的说法。(-_-|||)
  也正是这个原因……严澈这次回到镇上,被一个严家湾的人认出他就是严家湾严老四家的严小三儿,引得一众人当成稀有动物围观了许久。
  其中一个中年婆姨的举动,更是令严澈哭笑不得——中年婆姨拿出一个搪瓷缸,让严澈往里面吐口水,说是回头让她家小子喝(o(╯□╰)o),沾沾状元的贵气,指不定自家小子也能考上大学当状元。
  严澈几乎是落荒而逃,在如今这个二十一世纪,到处是现代化科技的时代,他实在是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些迷信的说法和想法。
  回严家湾的路上,严澈深深地感受到贫穷带来的愚昧的悲哀。
  这会儿听这个五老祖说这样的话,严澈只是想找个机会,赶紧溜了。
  好在那个五老祖还真没为难严澈,反而被几个老人和一脸激动的严国强围住了,继续解释着"吉兆"。
  严澈悄悄回了堂屋,钻进了左屋的小楼上。
  从行李中取出了一个自己带回来的水杯,严澈凝神取出一杯水后,盯着杯中碧油油的液体,陷入深思。
  这水,很神奇,神奇到令严澈觉得……或许真的有神灵在。
  看到枯木逢春的神技出现在那棵老橘树上,令得老橘树再次复活,长出了新叶不说,还开了花。
  那么……
  突然,一个念头在严澈脑海浮现。
  严澈的脸,也因为这个让人激动的念头,渲染上了绯红的色彩,使那张隽秀的脸庞更加艳丽动人。
  下午。
  吃过午饭,严国强扛着锄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出了院子。
  严澈知道严国强要下地了。
  也没多说什么,在严国强的身影转过严旭家的拐角后,严澈探头等了几分钟,确定严国强不会半途返回之后,悄悄来到了院子的篱笆下,来到那棵死而复活的橘树下。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严澈抿嘴思索片刻,转身回了屋。
  再次出来时,严澈手里多了几粒萝卜种子和一把小锄头。
  在与橘树相对的篱笆下,严澈把萝卜种子用一张纸包了起来,放到衣服的口袋里,搓了搓手,拧起小锄头就开始松着篱笆下的土。
  那片土很肥沃,因为那上面常年堆放着鸡屎鸡粪。
  土刚挖松,母鸡就领着一群小鸡崽儿飞扑过来,严澈见状,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这样可不行,万一种下种子就被小崽儿刨开,那就白做了。
  看着大小鸡崽儿用爪子刨着地,严澈拧眉思索片刻,转身找来几块竹篾编成的,一米多高一米宽的竹篱笆。
  将母鸡和小鸡崽儿赶出那片新翻开的地后,严澈找来了一些两米长的竹竿,轮圆了胳膊,用小锄头将竹竿一头夯入地里二、三十厘米,每隔十厘米一根,用来固定住那些竹篱笆……围成一个长宽约一米左右的院中院。
  等小院子围好之后,严澈从口袋里掏出纸包,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萝卜种子取了出来,稀稀拉拉撒了几粒在新建成的迷你菜园里。
  趁着四下无人,严澈回了堂屋,拿出一个平常用作盛饭,比大水碗小了几圈碗……心念一动,取出了一小碗碧水,回到院子里,将小碗里的水洒进小菜园,进行第一次灌溉。
  不过,严澈只是用手浇着小碗里的水,给小菜园浇了一小半。
  那一小碗水,也只够浇一小半。
  严澈端着小碗又回了堂屋,再次取出一小碗碧水,倒入木桌上的大水碗里,端着大水碗到灶房里舀了一些水,进行稀释。
  经过稀释的水被严澈端了出来,再次洒到小菜园的另外一大半没有灌溉的泥土上。
  做完这些后,严澈有些犹豫的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这才揭起地上剩下的一面竹篱笆,盖在了小菜园上——为了阻止鸡崽儿们飞到里面进行破坏,严澈不得不在上面盖了一层竹篱笆。
  归置好小锄头,收拾完地上残留的竹竿竹篱笆,严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棵开满一树白花的橘树,又扭回头看了看盖在竹篱笆下的小菜园,似是下了决定似的,转身回了堂屋。
  严澈却是做了决定。
  看着橘树突发的这个异像,还有橘树的位置,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严澈可是清楚的很。
  昨晚那些被严澈倒掉的水,就是泼到了橘树的位置。
  一棵枯萎多年,死的不能再死的橘树一夜之间死而复生,枯木逢春,不光长了新叶,居然还开了花……那么,是不是可以将这一切神奇功效,归于那古怪的水呢?
  严澈有了这样的想法,于是就做了实验——小菜园。
  要是真的是水的作用……
  严澈爬在大木桌上,一想到这里,"哼哼哼"地闷声笑了起来。
  邬子荡
  整整一下午,严澈卷裤腿带袖笼,系了一条大大的麻布围裙,把屋里院外打扫了一次,清出了一撮箕蜘蛛网,倒掉了三桶污水。
  当严国强扛着锄头,带着一背如血晚霞踏进整洁一新的院门时,严澈看了看时间,已经18点整。
  严澈接过严国强肩上的锄头,放进柴房出来时,严国强正在院里打了一盆冷水洗脸,一边洗一边看着干净的院子"呵呵"直笑。
  "嗲,晚上做饭?"严澈问着严国强,意思的:做米饭还是吃面。
  在农村,夏秋季节的晚餐,大多是喝粥吃面。忙了一天,口干舌燥,吃点喝点汤汤水水的比做饭炒菜实诚。
  用毛巾狠狠抹了一把脸,用力过大,抹得脸都泛红的严国强将毛巾在盆里搓了搓,抬头看着严澈的眼里柔和:"家里挂面没有多少了,我去邬子荡买几把回来。"说着,稀里哗啦拧干毛巾,大步流云往屋里走。
  "哦,邬子荡?我去吧!"严澈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冲进屋的严国强喊:"嗲,我去,正好我去看看武老师。"
  严国强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看严澈,似是思索,很快点点头:"成,你去吧!你都九年没回来了,去看看你武老师也好。"
  "嗯。"严澈微微颔首,用麻布围裙掸了掸身上沾的柴灰,搭在灶房的门背后,看着严国强,道:"那我去了哦。"
  "等等。"严国强满意地看了一眼干净整齐的儿子,眼里含笑,就要进屋:"我给你装几斤麦子,换多几把面回来。顺便给你武老师带几斤大米过去。"
  看着严国强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严澈出身喊道:"嗲,麦子就不用拿了,我身上还有钱。拿几斤大米就好了。"
  严国强并没应严澈的话,屋里已经传来倒米的悉索声。
  不一会儿,出来的严国强手里多了两个布袋子,一手一只,看上去至少一个袋子里能装十来斤米粮:"你手里的钱自己留着花吧,家里别的没,就是米粮多。"
  严澈接过一个袋子,解开袋口往里看了看,看到里面装着白花花的大米时,就只接了这个袋子,弯了弯眉眼,道:"嗲,多了我拧不动,就拿这个。"
  说完,也不等严国强接话,抗肩上就往外跑。
  "你这小子。"严国强看着严澈忙跳跳的举动,笑骂出声:"慢点跑,山路不好走。"
  "知道了,嗲,你抽一袋烟我就回来了。"严澈说着话,人已经到了严旭家院子的拐角。
  邬子荡。
  就是严家湾对面的山坡下。
  虽然站在严家湾看不到邬子荡的人家户,其实走过去也就十多二十分钟的事。
  邬子荡不像严家湾,整个荡口总共才七户人家,掩在青翠的竹林里,远远看去,不仔细都看不出住着人家。
  这邬子荡,除了荡头的挂面小作坊的主人之外,另外六户人家都姓邬。而这次严澈要去的,正好是荡头的挂面小作坊。
  挂面小作坊的主人姓武,曾经是严澈的小学、初中班主任,叫武少康。
  武少康是当年上山下乡那会,没有回城,留在富源乡严家湾村小任教的知青。严澈升初中时,村小的学生日渐减少,最终被取缔,武少康也被调到了富源乡普中教初一,继续任严澈的班主任。
  阻隔开严家湾和邬子荡的山坡,有个令人莫名其妙的名字,相传这名字还是那些知青们玩笑下取的——美人坡。
  至于为什么叫美人坡,严澈不知道,严家湾和邬子荡的村民也不知道。严澈曾经问过他娘,他娘笑着摇摇头;后来严澈也问过严国强,严国强更是挠着头,傻愣愣地"呵呵"笑;再大一点,严澈听人说是当年知青取的,就拿去问武少康,武少康歪着脑袋,斜着眼斜着嘴看严澈,最后脸部抽搐的让严澈去坡上站一站就知道。
  如今严澈再次站在这"美人坡",观望着四围的情况,隐约明白了名字的由来,有些无语……敢情,那所谓的"美人坡",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美人坡"=没人坡。
  站在坡上,由于地理环境的古怪,基本看不到四周的情形。但是,这个位置,在严家湾和邬子荡却能一眼了然。
  当然,严澈这会儿明白的也是表面——这"美人坡"的来由,在当年知青里可是真有典故的。
  绕过美人坡,严澈就看到邬子荡那一簇苍郁的竹林。
  竹林最前端是一个青石砌成的小院。院里有间青石砌墙的青瓦房,不同一般农村一套二的建筑,大门旁就是一闪窗户。
  房子旁边有个大大的麦秸秆做棚的工房发出轰隆隆的机械声,隐约还能看清一米高的青石围护基墙内,制作挂面的机械正在运转,长长白白的面带被扯得老长老长。
  院子里挂着一挂挂白白的面条,就跟晾着的衣服似的,那些应该是刚切好的面丝。
  这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
  严澈把肩上的布袋掂了掂,这熟悉的环境令他的记忆也变得愉悦。
  记得初次和严国强去换面时,小小的严澈对武少康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特别好奇,一直盯着武少康看。武少康发现后,问严澈:"你看我什么?"
  严澈揪着严国强的衣角,害羞的躲到了严国强身后,露出半张脸,问武少康:"你为什么脸上带个黑框框?"
  当时武少康就笑了,没有回答严澈的问题,反而问严澈会不会数数。
  因为武少康温和的笑容,严澈少了惧意,多了好奇,点点头,乖巧的从一数到了三百——那时的严澈还没满三岁,又瘦又小,连说话吐字都不是太清晰。
  听完严澈数完三百个数,武少康惊讶的看着严澈问严国强:"这孩子上过学了?"
  老实的严国强"嘿嘿"一笑,摸着头说:"没有,都是他娘在教。"
  武少康满意的笑了笑,带着惋惜的摸了摸严澈的脑袋:"可惜咱们这里没有幼儿园,没有提前上学的先例,不然这孩子我就把他带进学校上学。"
  即便如此,武少康还是让严国强在他下课放学时,带着严澈过来玩。严澈的启蒙教学因此就在这个小小挂面作坊开始,直到五岁半能上村小一年级时,严澈已经学完了一般小学三年级的课程。
  说实在的,严澈当然知道武少康对自己这个学生的在乎程度,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师生情,多了一层亦师亦父更亦友的复杂感情。
  严澈和他娘合照的那张黑白照片,就是当初武少康给他娘儿俩照的。为什么没有严国强和严河严江父子仨?只因为他们对着相机这个稀罕玩意儿,都害羞得躲到了一旁。以至于如今后悔当时怎么没一起拍,少了难得的全家福……
  因为这个小小挂面作坊几乎盛载了严澈几乎全部童年的记忆,如今站在青石围墙外的严澈,步伐沉重得难以迈近,只能站在外面发傻发呆。
  正在严澈站在院外发呆时,一声洪亮的"滚"传了出来。
  很快,严澈就看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婆姨,狼狈的从院里跑了出来。
  这个婆姨说不上年轻,但是娇小的体格,丰腴的曲线,以及那张巴掌大瓜子脸上,五官被小麦色的肤色衬得深邃明媚……总的来说,这婆姨是一个风情万种,妩媚入骨的尤物。若是生在大城市里,这样的女人一定会更加艳光四射。
  看到院外站着严澈,婆姨一怔,红肿的双眼闪过一丝慌乱。
  严澈有些尴尬地扭过脸,假装没有看到……瞥了严澈一眼,婆姨垂下眸子,敛下眼底的情绪,转身,向邬子荡的方向跑了去。
  对于这样的突发事件,如今的严澈当然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还是有些转不过脑子来。
  "来了还不滚进来?"低沉的声音还带着怒气,冲着严澈吼了出来。
  严澈摸了摸鼻子,扛着布袋,讪讪走了进去。
  一个身形消瘦却不见瘦骨嶙峋,头发微白却梳理得紧贴有序,没有半丝邋遢的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侧背对着入口,坐在传面带一旁抽着烟。
  这个男人不像严江那样的农村汉子那般魁梧高大,偏瘦的体态,慵懒吸烟的姿势,却有着一种令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严澈轻轻叫唤了一声:"武老师。"
  中年男人一听,身子一僵,手里的动作一顿,猛地转过身,惊讶地看着严澈:"严澈?"
  严澈弯了眉眼点点头:"武老师,是我,严澈。"
  男人的容貌其实还是没什么改变,只是相较九年前更多了几分沧桑,几分苍白,几分消瘦,拿着烟的手,不复当初的白皙修长,骨节变得又大又硬,连掌底也有这一层茧……不过,依旧还带着属于他的俊逸儒雅。
  男人正是武少康。
  "什么时候回来的?"武少康捡起跌落的半截烟,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的搪瓷缸里,那是严澈记忆深处"武老师"的烟灰缸。
  "前天晚上。"严澈上前,把布袋放到一旁,熟门熟路的给武少康泡了一搪瓷缸的浓茶,递给了武少康。
  看着武少康伸过来接的手,被香烟熏黄的食指,微微蹙眉:"武老师,您身体不好,少抽点烟吧!"
  武少康接过搪瓷缸,抿了一口浓茶,露出洁白的牙:"哟,我的得意弟子一回来就管教起老师来了?"
  严澈翻了翻白眼:"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不能让我说啊?"
  喝了一口浓茶的武少康心情大好,也没理严澈的大白眼,反而看了看一旁的布袋,道:"来换面?"
  严澈摇头:"我嗲让我给你送来的,今年新打的大米。"
  "呵,好东西啊,你家的大米向来都是最香的。当年你娘……"武少康发觉自己得意忘形,立马闭了嘴,小心的看了严澈一眼,却发现严澈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怒不可遏,有些宽慰,有些惊讶,嘴巴张了张,愣是没说出话来。
  看到武少康的情形,严澈弯了嘴角:"武老师,我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不分十分黑白一点就着,到处乱炸毛的愣头青了。"
  严澈的话一说完,武少康还是愣了愣,遂点点头,摸了摸严澈的脑袋:"你都知道了?"
  闻言,严澈微微颔首:"去年……知道的。"
  "嗯。"武少康侧过身,端着搪瓷缸又抿了一口:"你……该跟你父亲道歉。"
  严澈的头垂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武少康也没再说什么,放下搪瓷缸后,一把将那个布袋拧起放到一旁,又继续查看面带的湿度韧度。
  "武老师……我找到蒋老师了。"
  严澈的话刚落,武少康身子一颤,扶住一旁的机械,他才站住了身体,几不可闻的声音幽幽从武少康嘴里干涩的发了出来:"他……他还好吗?"
  严澈蹙着眉,望着武少康的眼神冷静,却又含着一股怒气,还有一股心疼与不甘:"他很好。结婚生子,事业有成,他儿子……还比我大几岁呢!"
  工房里除了柴油发动机传来的轰隆隆的声响,与机械传送带吱嘎吱嘎的声音,师生之间静默无言。
  许久。
  一挂新面已经被切成丝,武少康抱着那挂挂面,走到院子,晾好回来。
  严澈眼底多了一丝对武少康的怜惜,语气转软下来,首先承认了错误:"对不起,武老师。"
  武少康挥了挥手,严澈望去,仿佛就这么一瞬,武少康又苍老了好几岁,歉意在眼底慢慢晕开,最后变成了氤氲。
  "武老师,找个伴儿吧,您这样,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严澈梗着嗓子,艰难地冒出这么句话:"他不值得……您等——"
  "严澈,这里有四把挂面,你父亲一定还在等你回去消夜吧!"武少康难得大声的制止住了严澈的话,将装了四把一斤重挂面的布袋,交到了严澈手里。继而,语气又轻缓下来:"去吧,等空下来再过来,咱们爷儿俩喝一盅。"
  严澈抬头,红着眼看了武少康一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粉红钞票,拽过布袋,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正是因为这样,严澈没有看见在他转身走开那一瞬间,武少康大大的黑框眼镜后,滑下两行清澈的光带……就这样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美人坡的拐角。
  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他娘,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哎!
  严澈快到了严家湾时,脚步缓了下来,眼看四下无人,严澈抽手揩了揩眼角,深呼吸几次后,这才疾步往湾后赶去。
  夜,已经来临,像毛笔进了砚洗,糟墨搅黑了一方晴空。
  黑,却不是那么彻底。
  拧着布袋转过严旭家的院子时,严澈就看见院里又围了一群人。
  "三儿,回来啦?"严国强最先看到严澈,喊了一声。
  一愣,严澈走上前:"嗲,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严国强咧着嘴,看了一眼四周围着的人道:"三儿啊,咱家这老橘树,早上开完,这会儿结了一树大橘子,个儿大,甜的跟蜜似的。"
  说话间,严国强递过一个橙黄橙黄的大橘子到严澈面前。
  啪嗒——
  严澈手里的布袋跌到地上:"嗲,你……说什么?"
  "你这孩子,瞧把面都摔粉了。"严国强一边伸手拧起地上的布袋,一边拍着布袋上的泥土,笑责严澈:"我说,咱家这老橘树,结果了,喏。"
  说话间,把那个橘子塞进了严澈手里。
  严澈看了一眼四周正在吃着橘子,笑得有牙没眼的一群大人小孩,盯着手里这颗足足有小凤瓜大小的橘子愣了起来。
  食物中毒
  晚饭是严澈张罗的。
  自家院子里橘树一夜复活,一夜开花,一天结果,湾里人都说这是仙物,是吉兆……使得严国强兴致高涨,一直陪在院子里,和几个老人高谈阔论。
  当然,其中最为主要的原因嘛,还是因为严国强听着老人们对严澈的夸赞,喜上眉梢,不由脊背也挺直了,声调也提高不少。
  对于这样开心的严国强,严澈也不好扫了他老人家的兴,所以卷了袖子,系了麻布围裙,洗手下厨做……挂面。
  严澈做的是简单快捷,还营养美味的泡菜鸡蛋丝素挂面。
  将泡菜从坛子里捞出来后,用清水泡一泡,洗掉表面的盐水,切片成丝,用花椒面、辣椒面和少许味精腌一下。
  打了三个土鸡蛋,加点面粉合水在大碗里搅拌。在热了的锅上,加上少许凝成白雪状的猪油脂(农村大多食用猪膘熬制的猪油,植物油也只有油菜籽榨成的菜籽油,价格还不低),等猪油化开后,将大碗里的鸡蛋面粉搅拌均匀的面浆倒进里面,小心地摊成薄薄的鸡蛋饼。出锅后,同样切成丝。
  然后再同样将凝固的猪油脂用锅铲挖出小半锅铲,放到锅里加热,猪油化开后,把腌好的泡菜丝倒入,翻炒一会儿。
  等觉得泡菜丝入了油后,倒入少许清水,刚好淹住锅里的材料,盖上锅盖焖煮两分钟,把泡菜里的盐味煮入水里后,倒入鸡蛋饼丝,用锅铲搅拌翻炒片刻,就可以铲出锅,连酱汁儿一起铺在捞出来装碗的挂面上。
  在面上,撒几粒从自家地里挖回来,洗净切好的葱花,就可以食用了。
  严澈把面碗端出灶房时,面碗里发出的香气,使院里的几个老人都吸了吸鼻子,悄悄咽了几口唾沫:"老四,你家三儿做什么呢?这么香?"
  听到有人问,严澈把面碗搁在堂屋的大木桌上后,转过身笑了笑:"就是煮了碗素面。四爷爷你们都别回了,留下来一起消夜吧?"
  闻言,严国强也点头,出言挽留几个老人。
  一位头发斑白,脸上有着几块大拇指大小老人斑的老人看了看堂屋大木桌上的两碗色香俱全,冒着腾腾热气的面碗后,摆手摇头:"不了不了,老四,福气好哇,小三儿念书好,如今还给你做饭吃。"
  几个老人一听,都点头称是,看着严国强的眼神带着复杂的羡慕。
  严国强听到这样的话,脖子再次梗得老高:"哈,四叔你说笑了,呵呵。"虽说这话是谦逊话,可是大家都能看得出严国强眼底的得意。
  见严澈家要吃晚饭了,那些老人们也不好继续待在这里,便纷纷告辞回了各自家。
  严国强进屋时,更是背着手,迈起了戏曲里的方步,嘴里还哼起了《沙家浜》里那几句耳熟能详的调子。
  看得严澈忍不住憋笑。
  "嗲,吃面。"见严国强咧着嘴盯着面碗看了一眼,就要去拿腰带上别着的烟杆,严澈把筷子递到了严国强手里:"烟能少抽就少抽,晚上你总是咳嗽。"
  "呃。"严国强再次把烟杆别进腰带,接过筷子:"吵着你了?"
  摇摇头,严澈一本正经的说:"就是因为你抽烟抽得多了,所以晚上才咳嗽。"
  "啊……是这样的?"严国强愣愣地看着自己心疼的小儿子。
  严澈点点头,说:"你是不是抽完就觉得喉咙里有痰啊?"
  见严国强像乖学生似的点头,严澈继续说:"那就是因为你抽烟闹的。"指着右胸,严澈看着严国强说:"嗲,这里是肺,是吧?"
  严国强又乖乖点头,这个他知道。
  "嗲,你抽烟,这里面都给熏黑了,所以才有痰。"严澈坏心眼儿的说着,他是真的想严国强戒了烟。毕竟,这个自家烤制的烟丝,焦油量可不低,确确实实对身体不好。特别是回来这两晚,严国强半夜都能传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严澈揪心之余,更心疼。
  "啊?那我抽了这么多年的烟……"严国强果然被严澈震住了,一双不大的眼睛睁得老圆。
  "嗯。"严澈继续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嗲,别再抽了,再抽的话,估计你这肺……就得跟咱家灶台上的腊肉一样了。"说完这话,严澈心下唾弃了自己一把,但是为了严国强的健康,他还是觉得这样行得通。
  果然,严国强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到了大木桌上,低头看了看右胸,抬头看着严澈的眼底有着骇然:"三儿,要是……这样了,人能活几年啊?"我还想看你娶媳妇儿,生个孙子给我带带呢。
  严国强沮丧了。
  "咳嗯……"严澈清咳一声,觉得吓得有些过头了,赶紧说:"嗲,现在还不算晚,你要是现在戒烟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来得及?"严国强的眼底又有了光彩:"要是我不抽了,是不是就能活到看你娶媳妇儿,生儿子?"
  "呃……"这下轮到严澈发傻了。
  一抹黯然从眼底流过,严澈敛了敛神,笑道:"嗯嗯,嗲,戒烟了吧!"
  严国强一听,眉开眼笑,脸上的褶子也撑平了不少,抽出腰带上的烟杆,递给严澈,极其认真地道:"三儿,这个,你就拿去当柴烧了吧!"说完乐呵呵地拿起桌上的筷子,吃起跟前的面来,边吃边嘀咕:"咱三儿就是能干,泡咸菜也能做的这么好吃,哧溜……"
  看着严国强的样子,严澈盯着手里,自他有记忆来,就一直跟随严国强的烟杆,心里百味俱全:他嗲对他的话,简直就当成金玉良言了。只要是他说的话,几乎没有不听的。
  严澈再次对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悔恨得揪心,眼眶也有些发热。
  "诶?三儿,站着发什么呆,面都糊了。赶紧赶紧吃。"严国强抬头看着盯着烟杆发呆的傻儿子,出声道:"这面很香,比西红柿鸡蛋面都香。哧溜——"
  "嗲,您做的西红柿鸡蛋面才是最好吃的,是三儿最喜欢吃的。"严澈看着严国强,鼻翼发酸。
  "啊……"严国强闻言,抬头抹了一把嘴,憨实地笑了笑:"我就会做那个,还是三儿能干,回来就做好吃的。"
  严澈一听,立马垂下头,拿起一旁的筷子,闷声吃起面来。他在心里下了决定:趁着在家,多做些好吃的。
  一顿晚饭下来,严国强满意地拍了拍肚子,习惯性的把手伸到腰带……才发现烟杆在饭前就被自己"上交"了后,干干地笑了笑:"哈,老习惯了。"
  严澈偷笑。
  严国强挠了挠头,才想起:"三儿,你说那橘树是怎么回事儿啊?真跟你五老祖说的一样,是老天爷给的吉兆?"
  严澈一顿,他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吧?!摇了摇头,嘴里含着面条,支吾不应。
  严国强用他的脑子想了想,也没想出个由头,也放弃了,起身到院子里又摘了两个橘子,一边吃,一边走进堂屋:"别说,着橘子太甜了,个儿也老大,我还真没见过谁家长出这么大的橘子过呢。"
  深秋季节,正是橘子橙子成熟采摘的季节,有橘子当然不出奇。
  但是,象严国强家院子里这橘树,就太离奇了。
  原本已经死了的老橘树,一夜之间不但活了,还开花结果,果实又大又甜,这才是神奇之处。
  这样的事,也只有在神话故事里才出现过,比如:神仙手一挥,一个仙法,就能起死回生……这橘树不正应征了这样的事么?
  于是,严国强还真的信了严澈五老祖的话:吉兆,神仙给他家老橘树施了仙法了。至于这橘子,不就是湾里人嘴中的仙果了么?
  所以这会儿的严国强,在听了严澈对"抽烟与肺与寿命"的"学说"后,准备多吃几个"仙果",希望能由此增加寿命,将来能亲眼看到严澈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那样的话,将来自己百年之后,也有脸下去见严澈他娘,也能有个交代了。
  严澈当然不知道严国强心里的想法。
  看着严国强一瓣接一瓣的塞橘子,严澈不好说什么,只是心生忧虑,眉头不经意的蹙了起来:别出什么事才好!
  三更天。
  严澈被一阵隐忍的痛吟惊醒。
  仔细一听,严澈才发现声响是从楼下传来,是严国强。
  严澈心下大骇:果然出事了!
  一个挺身,严澈就翻下了床。
  衣服也来不及穿,就着一件小背心,屐拉着拖鞋,顺手乱抓了一件外套往肩头上一披,严澈就咚咚咚下了楼。
  一到堂屋,正好看到严国强穿着小布褂大花裤衩,赤着膀子,捂着肚子往外跑。
  "嗲,怎么了?"严澈紧张地问道。
  严国强看到严澈只披着一件外套下来,正准备责备这孩子"深秋夜风侵骨,才穿这么少就下楼,不爱惜自己身体,病了怎么办"时,肚子一阵绞痛,凉凉的液体就从额头流了下来,也顾不得回答严澈,抱着肚子就往茅房跑。
  当严国强从严澈身边跑过时,严澈的眉头突地皱了起来。他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又腥又臭不说,还带着一股难闻的汗骚臭味。
  还没来得及思索,大声得夸张的噼啪噗噗声就从茅房传了出来。
  半小时后,坐在打开灯的堂屋的严澈,终于等到了严国强回来。
  严国强拖着疲惫的身体,满身油黑的出现在门口时,严澈惊呼出声:"嗲,您怎么了?"
  "啊?"严国强有气无力地说:"闹肚子了,哎。"
  "不是,嗲,你身上……"严澈指着严国强身上的黑色油污,声音也颤抖起来。
  "嗄?"严国强不明就里,低头一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严国强也愣在门口:"这……这……这……"
  严澈算是知道刚才那臭味从哪里来的了,原来……
  "嗲,夜风冷,进堂屋坐一会儿,我给你烧水洗个澡。"揭下肩上披着的外套,严澈给严国强披上后,转身出了堂屋,去灶房给严国强烧水去了。
  灶房里,已经会用柴禾烧饭的严澈,猛往灶肚添了几把干柴后,没多久,猛火之下,就烧好一锅热水。
  从锅里舀了几瓢热水,再从水缸里舀出几瓢冷水,兑了一大桶温水后,严澈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拧到了严国强的房间,将这些水一桶一桶倒进房中的大木盆里。
  往返好几次,在严澈有些力竭时,大木盆算是装了一大半盆热水。
  严澈拧着空木桶出到堂屋,看着还坐在板凳上发呆的严国强说:"嗲,水弄好了,进去洗洗吧,不够我再烧水。"
  "啊?……啊,好,好!"严国强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污糟,尴尬地走进房间:太丢脸了,难道是刚才拉到身上的?居然让三儿看到自己这个邋遢的样子……哎!
  见严国强进屋后,严澈拧着木桶回了灶房,坐在灶前烧火的木桩上,盯着灶口深思:这是怎么怎么回事儿?难道是吃了橘子的原因?食物……中毒了?要是食物中毒的话,那嗲身上的……
  严澈可不像严国强那样,认为是拉肚子"拉"到身上的(-_-|||)。
  一想到这里,零零碎碎的"可能"冒了出来,严澈惊得猛地站了起来,走出灶房。
  眼见四下无人,严澈蹑手蹑脚来到下午打理出来的小菜园旁,揭开竹篾栅栏,再一次的惊呆了……下午才种下的萝卜种子,已经有几棵长出了成人小腿粗的白萝卜来。
  严澈认得,这几棵萝卜,正是自己用没有稀释过的碧水浇灌的那几处……而另外用碧水稀释过的水浇灌的萝卜,如今也已经长出了几片绿油油的大萝卜叶。
  对这一现象,严澈后退半步,脚跟绊在土坷垃上,一屁股跌坐地上:天呐,自己到底是得了什么东西了?!?!
  严澈不知道的是。
  这一夜,不单是严国强出现了食物中毒拉肚子的情况,整个严家湾都不得安宁——只要吃过他家院里那橘树上的橘子的人,都出现了腹泻的情况。
  当然,也有些人和严国强一样,全身被脏兮兮,黑油油,臭气熏天的油污包裹的现象。不过,出现这个现象的人,无一不是傍晚在严澈家,吃橘子过多的人。
  这一晚,严家湾人心惶惶,灯火通明。
  家家户户都从梦里醒来,各自在各家的灶房里,惊魂不定地烧着热水,准备洗澡呢——不然,那身上的味道,太臭了,臭得人一闻就想呕。
  大伯来了
  严元照在家排行老五,严家湾的年轻小辈儿都得喊他一声"五老祖"。
  虽然今年已经八十三高龄的严元照,依旧须发乌黑,面露红光,手脚麻利,走出去,任人也看不出他"高龄"在身,充其量也就猜他个六七十岁吧?!
  严元照并不是严家湾辈数最高的老人,也担不起"老辈子"的这个称号,因为他头上还有一个堂叔,九十六岁的严廷宽——严廷宽是严家湾的"宝",严氏族谱里廷字辈最后一位健在的老人。
  逢年过节,严氏子孙回严家湾拜祖宗时,免不了都去看看那位活生生的"祖宗",同时,也巴望着严廷宽过百岁仙寿之际,重新翻录好严氏族谱后,希望整个严氏家族的儿孙全都回来严家湾,好好热闹热闹呢。
  按理来说,严元照虽然无儿无女,在严家湾这个极重孝道的地方,也是有小辈们伺候着孝顺着,也算是衣食无忧吧?!可是严元照身上还是有个可大可小的小毛病,一直困扰了他几十年。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出生的严元照,经历了中国那段艰苦的战乱时期,饥寒交迫远远比不上成日惶恐的那些日子里,年幼的严元照跟着家人担惊受怕,腿上的毛病就是在那些时候受伤落下的——风湿,每逢阴天雨天,严元照都疼得"哎哟哎哟"直哼哼,更别说下床活动了。
  这天,一大早的,严元照就听见有人在自家院子外喊自己。
  悉悉索索穿好衣服,严元照出门一看,原来是湾前的严兆林来了。
  把严兆林让进院儿后,严元照也进了屋,端起桌上的隔夜茶水就准备喝下解渴,却被严兆林拦了下来,转身给严元照泡了一杯热茶递将过来。
  严元照接过热茶,严兆林就叨叨起来:"五叔,记得湾后头严兆庭不?"
  想了想,严元照点点头。严兆庭是兆字辈里,比较能干的一个孩子,就是走得早,留下的四个孩子还算本事,老大既是严家湾的村长,又是严氏家族如今的族长。
  "严兆庭家的老四,记得不?"严兆林又问。
  严元照眯眼,他当然记得严兆庭家的老四,四个孩子里,最本分的就是严老四,早些年从外面带回来的媳妇儿,他还去看过呢。四围乡镇没一个婆姨比得上的俊俏不说,还给严老四生了一个状元儿子,听说考到北京上大学去了,那可是严氏一族的骄傲啊!
  想着,严元照顿下手里的茶杯,道:"老四家的小三儿该大学毕业了吧?!"
  严兆林点点头:"嗯,毕业了,听说昨天晚上回来了。"
  "真的?哈哈,不错不错。"严元照一听,眉开眼笑:"走,过去看看咱们严氏一族的状元郎。"
  "诶?五叔五叔,您别急啊,我这来就是让你去严老四家的。"严兆林赶紧拦下严元照,小心翼翼的把他安抚在椅子上坐好:"五叔,您不晓得吧?严老四家又出稀奇事了。"
  "嗯?啥事啊?这么大惊小怪的。"严元照对严兆林拦下自己的行为,很不开心。
  "五叔,您别生气啊,我说,我说就是。"看严元照静下来,严兆林也捡了严元照身边的位置坐下:"五叔,严老四家院子里那棵死了几年的老橘树,活了。"
  "真的?"严元照一听,拔起半拉身子,盯着严兆林。
  严兆林赶紧道:"真的,真的,严老四一起来就发现了,现在村里的几个老人都往那边赶呢。我这不就是来找你的嘛!"
  "嗯,那咱们过去看看去。"严元照一挥手,还真有几分长辈的姿态。
  严兆林颔首,跟了两步:"五叔,要不要去喊三爷爷?"
  严元照脚步一停,皱着眉头,捋着胡须想了想:"还是不要去了,三叔年纪大了,不去打扰他老人家的好。"
  严兆林也觉得是这么个话,便跟在严元照身后,往严家湾湾后的严老四家赶去。
  看着开满一树白花的橘树,严元照乐得啧啧作响。
  这是什么?吉兆啊!
  几个老头儿刚叽喳争议了一番,严元照就看到一个五官隽秀,身姿修长的俊后生从严国强家的堂屋走了出来。
  严元照当然知道这孩子就是严老四的幺儿严小三儿,这个可是严氏一族唯一的一个状元啊!
  看着这个小三儿,严元照笑眯了眼,不停地捋着胡须:不错不错,小时的粉面仙童儿,如今已经长成了俏儿郎,俊状元——真给严氏一族长脸啊!
  想到自从严家湾出了这么一个状元后,严元照每次去灵渠镇上赶集,逢人就被夸"严家湾好风水"的时候,严元照不由捋着胡须出声道:"哟,这就是老四家的三小子啊?嗯,不错不错,长大不少,身体也壮实不少了。"
  听到这严小三儿礼貌谦逊地称自己一声"五老祖"时,严元照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呵,状元郎啊,那也是我严家儿郎,也是我斗大字不识一升的严元照的重孙儿。
  所以,从严老四家看稀奇出来,到回到自己的小院儿时,严元照都美滋滋地暗乐,连饭也多吃了一碗。
  傍晚时分,严元照又被莽撞的小辈儿闯进了院儿。
  想想谦和有礼的严小三儿,再看看这个国字辈的小辈儿,严元照摇摇头:果然是读书人和莽汉的区别。
  来人是国字辈的严国昌,七十多岁了,只长年纪不长心性,毛躁得还不如年轻人稳重。
  严元照问严国昌作甚急急忙忙的,严国昌夺过严元照跟前的凉茶,喝了一大口,才跟严元照说:"五爷爷,严老四家院子里的橘树……结橘子了!"
  听严国昌一说完,严元照一愣,猛地一拍大腿跳了起来:"走,走,看看去。吉兆啊,吉兆啊!咱严家湾,咱严氏一族,这下要走大运了!"
  一路急行,严元照又想到了当年严小三儿考上大学时的异像,再想到严小三儿一回来,枯木又逢春,不但死而复生,还开花结果……这,这,这不就是说严小三儿正是神仙下凡,来光耀严氏一族的吗?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的严元照,风行疾驰赶到严老四家的小院儿。
  好家伙,院子里里外外围了几大圈的人,都站在橘树下指着硕果累累的橘树喧闹不止。
  见到严元照来了,一圈人就让开了路,严元照摇步生风,走到了橘树下,看着那一束黄澄澄,硬是比一般家橘子大上好几圈的橘子,激动的脸上似乎要沁血。
  严元照手指颤抖,指着那是一树橘子道:"这,这,这是仙物,是仙物啊!"
  严元照因为情绪激动,有些丢脸的被后生们送回了家,不过,临走时,严国强还是给严元照摘了一大布袋的橘子。
  一回家,严元照就围着桌上个顶个儿大的一堆橘子转了几圈,不住"啧啧"有声:"仙果,一定是仙果!"
  想着自己如今八十有三,当年在鸡冠山上摘了一些不知名果子吃后,不单没有中毒,反而到了现在,也不见一根银须,乌发黑须印堂发亮,外人都道是自己误食仙果,其实哪有什么仙果啊!只是自己心态平和,调理得当罢了。
  只不过啊,如今这橘子,却真真的当得上是"仙果"了!
  枯木一夜开花,一天结果,不是仙果是什么?
  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橘子,轻轻揭了那层薄薄的皮儿,严元照掰下一瓣,送到嘴里。
  牙齿轻咬,橘子的蜜汁儿立刻弥漫在嘴里,那甜得甘爽的味道,从上颚一直冲到脑门,严元照享受地眯了眼,鼻息间都是浓浓的橘香:仙果啊,果然是仙果!(-_-|||)
  这般享受地享用着橘子,不知不觉间,严元照就吃完了一布袋的橘子。
  打了个嗝,严元照坐在椅上拍了拍肚皮,还觉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心道:真甜,连半丝酸味也没有的甜,果然不能与凡物相提并论啊!
  于是,吃橘子就吃饱了的严元照,晚饭半粒米也没服用,心满意足的洗脸洗脚,上床睡觉了。
  可是。
  半夜,严元照就痛苦了。
  睡得正香,酣梦连连的严元照,被肚子传来的一阵绞痛惊醒。
  ……
  折腾了一宿的严元照,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一阵敲打屋顶瓦片的淅沥雨声扰醒。
  有些愤愤地严元照觉得憋屈:吃了那么好吃的"仙果",结果闹了一夜肚子不说,连带身上也脏得……真是难以启齿。本来想着今天修养一天,谁曾想,下雨了……哎哟,我的可怜的老腿又要……嗯?
  严元照一个激灵,睁开眼,盯着青底白花的麻帐帐顶,愣神了。
  轻轻抬了抬那条折磨他几十年,一到阴天雨天就疼的左腿……诶?诶诶?诶诶诶???
  "五爷爷,醒了吗?国盛进来了啊!"屋外响起一个声音,紧接着是跺脚泥,揭蓑衣抖雨水的声音,严元照知道,这是严兆庾的儿子严国盛来了。
  吱嘎——
  房门推开。
  严元照就这么躺在床上,盯着严国盛走进来。
  严国盛看到严元照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回神儿后,严国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严元照床前,紧张地惊呼:"五爷爷,五爷爷,你怎么了?别吓国盛啊!!"
  看着严国盛惊慌失措的样子,半晌,严元照才回神,激动得手脚无力,嘴唇颤抖地道:"国盛啊,你……你……你把我扶起来。"
  严国盛看严元照说话了,心下才缓神,乖巧地将严元照扶起来:"五爷爷,腿又疼了?"
  激动的严元照摇摇头,把身子挪到床沿儿,放开严国盛扶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将左腿放到地上,踏实,站了起来。
  严国盛对严元照的举动意欲不明,作为晚辈,只能乖乖的站一边看着,要是严元照快摔倒了,自己得确保第一时间搀扶住。
  半步。
  一步。
  严元照脸色变红。
  两步。
  三步。
  严元照双眼润泽涟涟。
  四步。
  五步。
  ……
  严元照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到房门口,再快速折回身走回床边;走回床边,又折回身走向房门口……一次又一次,一圈又一圈。
  在严国盛即将面部神经抽搐时,严元照终于停下脚步,指着严国盛的手指,颤抖得就像小鸡啄米。
  严国盛急了:"五爷爷,您这是怎么了?"
  "咳哎!"严元照恨铁不成钢地对严国盛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自己的左腿,眉头一挑。
  严国盛不明白严元照的意思,急得上前搀住严元照:"五爷爷,您腿又疼了?哎,您老真是,腿疼还起来干嘛?赶紧回去躺着躺着。"
  "咳哎!"严元照恨恨地拍开严国盛的手,指着自己的左腿:"你这个二愣子,老头子这是告诉你,腿好了,腿好了!"
  "嗄?"严国盛还是没反应过来。
  咬牙切齿地摇摇头,严元照手一挥:"愣小子,去,去镇上找严国繁回来!"
  "五爷爷,找大哥回来干嘛?"严国盛云里雾里:今儿一早,这位老祖宗的举止太奇怪了!
  "啰嗦什么?让你去就去!还不快去?"严元照恶狠狠赶人。
  "……哦,我这就去。"严国盛看了外面雨小一些的天空,无奈腹诽:是不是人老了都这样啊?心性跟娘们儿一样多变!
  "等等。"严元照喊住正在门口解上面挂着的蓑衣的严国盛,道:"严国繁回来了,你带他来见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又说回来严家湾湾后头的严澈这边儿。
  由于晚上严国强闹肚子,严澈帮着烧水,让严国强洗澡后,又让严国强喝下一大碗姜汤……繁琐忙碌下来,愣是到了五更天,疲惫的爷儿俩才各自上床睡觉。
  这下,严澈睁开眼,从床头的屉柜上拿过手机一看,好家伙,快十点了。
  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大个懒腰,严澈这才揉着眼睛穿衣起床。
  到了堂屋,正好看到严国强也从右屋走了出来,严澈赶忙上前搀扶住严国强:"嗲,身体好点了么?"
  严国强笑眯眯地看着严澈,从大木桌上拿了一个大水碗,就往屋里走,也没搭理严澈。
  严澈莫名其妙的看着严国强进屋后,出来时,严澈就知道严国强去给自己弄柠檬水了(瞧吧,多好的爹啊!-_-|||)。
  果然,严国强出来后,泡了一碗柠檬水递给严澈。
  严澈迷惑地接过来,喝了一口,看着严国强:"嗲,你身体怎么样了?"
  严国强还是憨厚地傻笑。
  严澈郁闷了:莫不是嗲给拉……傻了吧?(不孝子啊不孝子,简直太不孝了!!没见到你爹红光满面么!!!!!!⊙﹏⊙b)
  爷儿俩还在堂屋里大眼瞪小眼(严澈大眼,严国强小眼)时,院门外已经有人在喊了。
  "严老四在家么?"
  "嗳,在在在,谁啊?!"严国强立马站起身,走到堂屋门口。
  严澈也望了过去:嘿,居然下雨了。睡得也太死了吧,连下雨了都没听到!
  "老四,在家啊!"严澈看到一个与严国强生得十分相似的老人,身后跟着一群老人(-_-|||),正从院门口走进来。
  "啊,大哥,你怎么回来了?"严国强一愣,也不理下着淅沥小雨,迎了出去:"五爷爷,您怎么也来了?小心腿……"
  看着一行来人率先进院的熟悉的老人,严澈有些意外——严氏家族如今的族长、严家湾村长……一直住在灵渠镇的自己的大伯,严国繁怎么来了?
  大伯来了,这算正常吧?!
  可是后面跟着的那一大条尾巴……呃,那一大群严氏家族的老人,这算是个什么情况呢?
  严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暗讨:莫不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萝卜风波
  本来吧,这一大群的到来,不是找自己的麻烦,该是好事对吧?!
  不过,这会严澈如坐针毡,心神不宁啊!
  哎,也怪不得严澈。
  要是你被人一直盯着,甚至可以说眼冒绿光的盯着,你能好受?你能处之泰然?
  咳哎,所以说,这就不能怪严澈了。
  如今他可不是一个两个人盯着他眼冒绿光的看,而是一群严氏家族的长辈们,眼冒绿光的盯着看。
  别说严澈了,就连严国强站一边,也被这样的架势吓得毛骨悚然。
  于是,严国强趁着大家都在看自己儿子的时候,难得不厚道的悄悄遁了出来,碰上了严国盛:"国盛。"
  正往堂屋里钻的严国盛被严国强一拉,索性也不进去了,把手里的竹筲箕往严国强怀里一塞,道:"我家那口子说小三儿还记得我家弄的炸小鱼儿,这不,今早回来的路上,我在柳家潭那边逮了不少,刚给炸好,热着呢。"
  严国强看着一筲箕的炸小鱼儿,有些感动:"哎,麻烦你了。可不,小三儿从小就爱吃你家弄的炸小鱼儿。小时候饭量跟猫儿似的,只有你家送炸小鱼儿过来时,才能满满吃完两小碗。"感动之余,严国强难免多了一丝哀伤。仿佛他又看见了严澈他娘坐在桌边儿,看着小小的严澈一口炸小鱼儿,一口玉米饭的往嘴里扒。
  "哎,四哥,你又想小嫂子了?"严国盛一看,急忙拉着严国强往旁边走:"四哥,小嫂子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瞧小三儿都长大成人了……要是小嫂子知道你把小三儿养得这么好,她九泉之下也能含笑瞑目了。"
  "真……真的么?"严国强眼眶微红,抓着严国盛的衣袖,紧张求证。
  严国盛微微叹息一声:"四哥,你待小嫂子的好,咱们严家湾哪个不知道啊?要怪,只能怪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
  哥俩儿不声不响地蹲在屋檐下,看着屋檐上落下的水珠,将地面滴出一排整齐的小坑。
  严国盛悄悄侧目看了严国强一眼,看到严国强正盯着水坑发愣,不由暗自悄悄摇头:哎,这四哥……小嫂子真是命薄,享不了三小子的福哇!
  "诶?四哥,你的烟杆呢?"严国盛这才发现,从来烟杆不离身的严国强,今天居然没别在腰带上,好奇出声问道。
  "嗄?"严国强堪堪回神,油黑的脸上露出可疑的暗红,喃喃道:"三儿说抽烟对身体不好,抽多了人活不久……我,我,我把烟杆让他去当柴烧了。"
  严国盛"噗嗤"笑出声:"四哥,你对三儿可真是言听计从啊!不过也好,你这些年老是咳嗽,不抽了也是好事,哈哈哈。"
  "嗯嗯。"严国强点头:"三儿说抽烟抽多了,肺得熏成灶房腊肉,那人就活不长了。"
  严国盛听完一愣,暗道:好小子,就这么诳你嗲啊?!
  不过,严国盛可不会跟严国强说这些,他倒是相当赞同严国强戒烟。
  说起来,他们家这一脉,到了严国强爷爷那代就养活了两个儿子,一个是严国强他嗲,一个是老来得子,体弱多病的严国盛他嗲。
  严国强他们家四个小子倒是热闹,严国盛家就显得冷清多了,严国盛他嗲去世时,严国盛还不到五岁。严国盛他娘,早在丈夫去世后,就改嫁去了别的地方。至于严国盛,几乎就是跟着严国强四兄弟长大的。
  严国强是父母意外去世的,那时的严国强也不过十七八岁,严国盛比严国强小差不多十岁。因此,当严国强四兄弟分家时,严国强还没满二十岁,也没娶妻,严国盛就跟着严国强住到了严家湾湾后的小屋,直到严国强娶了严江严河他们的娘,严国强也没让严国盛搬出去。
  严江严河他们娘嫁给严国强才不过七年,也因病走了,适时严国盛已经有了对象——也就是如今的张超英——严国强才让严国盛选了一处地,让他出去住了。
  回首一看,严澈如今都二十多岁了,严国盛不免有些唏嘘:"四哥,咱们都老了!"
  听严国盛这么一说,严国强先是一愣,而后顺着严国盛的目光,看到礼貌得体的严澈正在堂屋招呼各位叔叔伯伯,爷爷老祖,欣慰一笑:"是啊!"
  遂地。
  "不对。"严国强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怎么给忘了我要干嘛。"
  严国盛迷惑的看着严国强:"四哥,咋地啦?"
  "哦,你说老大和老辈子们来干嘛的啊?"严国强压低声音,轻声问严国盛:"这一来,还这么大一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我家问罪来了。"
  严国盛先是凝思,随后指了指严国强家院子里那株昨晚被采摘干净果子,如今只剩一树深绿树叶的橘树说:"喏,就是为了那玩意儿。"
  "嗄?"严国强迷惑了。
  "四哥,五爷爷说他吃了你家院里的橘子,那疼了几十年的风湿,愣是一下不见了。早上我刚过去,五爷爷就把我赶去镇上找大哥回来了。"严国盛撇撇嘴,他很不喜欢严国繁,却又最害怕严国繁:"四哥,你吃了那橘子了吗?真的有那么神?"
  严国强闻言,憨憨一笑:"走,进去吧,小三儿一个人招呼不过来。"说完就起身往堂屋里走。
  "诶,四哥四哥,你还没告诉我呢!"严国盛也起身,追了进去:他这几天一直在镇上,没有尝到这么神的橘子,有些不甘心啊!
  好吧,咱继续说身处水深火热中的严澈。
  被一屋子里的长辈们行注目礼,严澈颤巍巍地一一递上了茶水后,被五老祖叫到了身边坐下。
  看着五老祖看自己的眼神柔得渗人,严澈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五,五老祖。"
  "嗯,嗯,乖乖!"五老祖点头捋须,笑得那叫一个得意。
  严澈不由腹诽:乖什么乖?难不成还要给我红包不是?!
  不过,这些只能在心里悄悄说。明面上,严澈还是真如五老祖说的"乖"一般,乖巧的坐到了五老祖身边,等待"会审"。
  严国繁端着大水碗喝了一口茶,瞥了严澈一眼,眼底也有些满意:毕竟,这可是灵渠镇,乃至吉兆县第一个凭自己本市,考到京城那所名牌大学的孩子啊!而且,还是他严家子孙,荣誉,自然少不了他这个当大伯的。
  说来,如今严国繁被乡长镇长乃至县委书记看好,言行尊敬,其中也有不少是因为严澈这个状元郎出在严家湾的因素在里面,其次才是自己的严氏家族现任族长身份的原因。
  ——严澈当年可是以高考全省第一名走出严家湾的啊!
  这会儿严澈回来严家湾了,严国繁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小三儿啊,大学毕业啦?"
  严澈听到大伯发话,不由坐直了身子——这个大伯向来行事爱打官腔,作为晚辈儿,礼不可废:"嗯,大伯,毕业两年了!"
  "两年了啊,哎,不知不觉你们都这么大了!"说话间,严国繁放下手里的大水碗,做出一派感慨:"你如今在京城工作?"
  严澈点点头,有些敷衍地道:"嗯,是的。"
  "好哇,京城可是大城市,首都啊!"严国繁嘴上虽然说得一副"我很是欣慰"的样子,可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严国繁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都属于早婚早育人群,两个孙子一个外孙女的年纪也差不多跟严澈一般大。
  为了让几个孩子有个好的出路,儿子女儿找上了严国繁,让严国繁托关系,使了老大人力财力,终于在把三个孩子送到了吉兆县县城上小学。
  可是这三个孩子真不是读书的料,别说大学了,连上初中,也是留级了几次,最后塞了不少钱才弄进去的。
  好不容易初中挣扎到了初三,彻底歇菜了,连高中也没考上。这不,如今都跟着严国繁的二儿子严通到沿海打工去了。
  相比严澈,严国繁老脸一热,心底直叹: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去死啊!
  等严国繁胡思乱想完毕,神游天际归来的时候,严澈已经被几个老辈子轮流"疼爱"了一番,本来就俊俏的脸,更是红艳艳地让一群人看得愣神。
  这会儿严国强也进了堂屋,正在和这些老辈子们闲侃胡聊呢!
  严国繁身子一直,清嗓"咳嗯"一声,话到嗓子眼儿,还没溜出嘴,院里就传来噪舌的惊呼声打断:"哎哟,我地个老天爷呀!这——这是什么啊?这是些什么啊?怎么这么大个儿?"
  一堂屋的喧哗彻底冷却下来,个个都望向院子。
  只有严澈,脸色唰地白了下来。
  ——因为他站的方向,正好对着院子里自己开出的小菜园,为的就是害怕有人靠近,从而发现里面的秘密。
  只是,就一转眼儿的功夫。
  严澈刚转过头和五老祖旁边的四爷爷说了一句话,就让人发现了他在院子里的秘密。
  小菜园里的萝卜有多大,昨晚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但是……严澈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严国强一眼,发现严国强正疑惑的望着自己,严澈一惊,心都凉了。(哇哈哈哈哈,看到了吧,看到了吧?果然做贼心虚啊!╮(╯▽╰)╭)
  静得诡异的堂屋,很快响起了悉悉索索,噼里啪啦……众人起身,都走出了堂屋,到院子一看究竟去了。
  不得已,严澈在严国强疑惑的眼神下,硬着脖子也跟了出去。
  刚走到堂屋门口,严国繁就看着院子里那棵墨绿色的橘树,对着严国强问道:"这个,就是那颗枯死了四五年的老橘树?"
  严国强看了看,点点头:"嗯,就是鸡嘴坡上被风刮倒的那棵。"
  听严国强这么一说,严国繁一愣:鸡嘴坡上的橘树他可是知道的,当初就是因为这橘树早被虫蛀空了心,还挡在地头,他好心让严国强砍掉,说是挡了庄稼的阳光,担心狭(欺负的意思)死庄稼。严国强却跟倔驴子似的,硬是说等它死了再砍。直到四五年前,一夜急风雨,老橘树被刮翻了,严国强才让人帮手扛回了院子里。
  "那……就是这树,一晚上活了?结了一树橘子?"严国繁有些转不过神儿,傻愣愣地问严国强。
  严国强还没来得及回话,五老祖倒是插嘴过来了:"嘿,不光结了橘子,还个顶个儿的大,个顶个儿的甜,更神奇的是……老头子我昨晚多吃了几次,今早起来,发现居然逢阴雨天就下不来床的老腿,不疼了!"
  听了五老祖这些话,严国繁还将信将疑时,旁边几个也吃了橘子的人,也唧唧喳喳接过了话,说着这橘子怎么怎么神,如何如何"比仙药还灵"……却没人看到,严澈的嘴角抽啊抽啊抽的,就快抽到耳根子去了。
  不过,很快这些玄之又玄的话题,被严国盛从竹栅栏里报出的一棵萝卜打断了。
  这棵白萝卜根须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但是……它的个儿,已经让众人乖乖失了声儿,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大鸭蛋。
  不能怪乡下人没见识,只是这萝卜,大得太离奇了。
  就连严澈,这个"始作俑者",见到严国盛报出白萝卜时,抽搐的嘴巴也张得老大。
  到底什么情况让人这么失态?
  嘿。
  你见过大萝卜么?
  你见过有成人大腿粗,半米长,跟个月余婴儿大小的大萝卜么?
  你见过有成人大腿粗,半米长,跟个跃于婴儿大小,密密麻麻,叠叠重重挤满长宽约一米的小院子的大萝卜么?
  (哼哼,别以为我在凑字数,我在凑字数么?在么?在么?)
  其实,市场上还真有这么大的萝卜。但是,即便是这样大的萝卜,也绝对不会是一天就长这么大的不是?
  其中的讶异与骇意,也仅仅只有此刻惊讶得脑子一片空白的严澈一人能体会!
  "好家伙,这一个萝卜恐怕就有好几斤重!这里一下就有十多棵呢!"严国盛在众人愣傻的当头,抱着萝卜掂了掂,一脸惊讶:"四哥,这萝卜种你从哪来的啊?"
  严国强收回张得老大的嘴,摸了摸下巴,瞥了严澈一眼,"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我哪知道啊?就是抓一把萝卜种,往里面一丢,谁曾想就长出这么大个儿来了呢!"
  严澈听到严国强的话,悄悄垂下了头。
  只听到严国繁开口道:"老四,你这院儿……真是太神奇了!"
  在严国繁这话一说出口后,众人也嘤嘤嗡嗡应这话,无一不是说什么"神仙下凡"、"我严氏一族要出头了"……等等等。
  严澈已经听不下去了,这一系列的刺激,率先受不住的就是他自己。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严澈悄悄退回了堂屋,转身进了左屋,上楼去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好好思考一下……而且,严澈觉得,要是严国强开口跟自己问起原由,那么,自己该怎么和严国强交代呢?!
  乡间邮递
  这场因萝卜引起的风波,最终雨停后,以一场在严国强家摆的"萝卜宴"而画上了句号。
  真的还别说,这巨型萝卜个顶个儿的香甜脆嫩,不但煮汤炒菜好吃清甜,就连生吃也香脆爽口,极其开胃。
  几个年长的老辈子若不是牙口不好,倒是想直接抱着这萝卜当水果来生吃。
  至于年轻一些的爷们儿们,还真是这么做了。饭桌上,一手端着高粱酒,一手拿一截洗干净,连皮也不带剥的白萝卜,张口就咬……咔嚓咔嚓的酥脆声,听得老辈子们一阵羡慕:年轻就是好哇!岁月不饶人啊!
  一顿午饭下来,除了心思紧张得稍微有些恍惚的严澈,倒也算得宾主尽欢。
  严国繁离开时,有些遗憾地看了眼严国强家院子里的橘树,只可惜橘子昨晚已经被大家摘了个干净……不过,他还是在剩下的大白萝卜里,挑了一棵,带回了镇上的家里。
  对于严国繁的此举,严国强当然不多话。
  只是在送严国繁到湾前头的大榕树下,严国繁让严国强有空带着严澈去镇上家里坐坐时,严国强抿嘴不应声了。
  严国繁也没在意,挥一挥手,迈着有四分醉意的步伐踩着被雨水冲刷一新的石板小路,哼着小调儿,一晃一晃的往湾口走去。
  等家里的人客都走完后,严澈乖乖地帮着收拾家务,洗着那一大摞碗盘碟筷。
  直到严国强回来,严澈绷直了神经,等待严国强接下来即将开始的审问。
  可是,这一等,等到了天黑尽,严澈也没等到严国强的责问。
  枕臂侧躺在床上,严澈盯着屋顶那块透明瓦上印下来,落在屋中央木板地上的月光,一阵一阵的愣神:嗲为什么不问我原因呢?明明……就发现这些事和我有关系的啊!
  一想到严国强没来询问自己,心神不宁的严澈反倒翻来覆去在床上烙着饼子,到了五更天也没能睡着。
  不过,和严澈这情况截然不同的严国强沾床就睡,那叫一个舒服啊,舒服得一夜都没做过一个梦,没打一个鼾——唔,更主要的是,自打吃橘子闹了那么一出后,严国强觉得身体更加清爽,一整夜,愣是连咳嗽也没过一声,一夜好觉到自然醒。
  一清早,严国强神清气爽,面色红润的起床后,借着天气放晴的当口,早饭也没吃,早早就下地收菜去了。
  严国强前脚扛着锄头站在院门口,严澈后脚就黑着眼圈青着脸,偏偏倒倒的出现在堂屋门口。
  一看到严澈的情形,严国强惊了一跳:"三儿,你这是怎么了?"
  摆摆手,严澈看了精气神极佳的严国强一眼,有气无力地问:"嗲,你这就下地了?"
  严国强缓缓放下肩上的锄头,关切地看着严澈,思考着要不要下地,还是在家看着儿子。别等自己下地了,儿子病了也不晓得。
  "呃,要不吃了早饭再去吧?饿着肚子干活对胃不好。"严澈不知道为啥一下严国强不说话了,只得小心开口提议问道。
  严国强把锄头往篱笆上一靠,说:"三儿,我去左湾你顺子叔家给你取药,你等着哈。"
  这下轮到严澈愣了,连忙出声制止住严国强:"嗲,你取药做什么?"
  "啊?"严国强回头,憨厚地看了严澈一眼,眼带心疼地说:"嗲看你脸色不好,别整得病了也不知道,哎!"我这个当嗲的,太不像话了!
  "呃……嗲,我没病,我只是没睡……好。"严澈囧了囧,他嗲也太小题大做了。
  "啊?"严国强又一愣,随后呵呵一笑,脸色松缓不少。抬头往东边山头望去,那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一片殷红,今天一准儿是个好天气:"三儿,回去睡一会儿吧……还是别了,先吃点东西再去睡。"
  说完,严国强就卷了袖子往灶房走,也不理严澈是赞同还是反对。
  没一会儿,灶房里就传出洗米倒水,折柴烧火的声音,一股柴禾燃起的清烟,渐渐从灶房屋顶上的麦秸棚里透出来,在霭霭薄曦中冉冉升起。
  严澈站在堂屋,愣愣地傻笑:这就是自己刻意撇弃了十多年,刻意视而不见十多年的亲情。原来自己一直都这么幸福着,只是这样的幸福,一直都在被自己无视、漠视,从而挣扎着寻找幸福……其实,幸福一直围绕着自己的不是吗?哪怕娘已经不在了,这样的幸福,却从未离开过。
  所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就是父母对自己子女伟大无私的爱啊!
  严国强熬了一锅玉米粥,找出一截昨天剩下的萝卜,难得手巧的切成丝,用严澈昨天配的蘸酱做了一碟麻辣萝卜丝,再捞了一碟泡菜撕成片,也放了一些蘸酱在里面搅匀,就端上了桌。
  盛出一大盆粥端到堂屋大桌上,让它晾了一晾。
  等不到再那么烫嘴时,给刚洗漱好的严澈盛了一大碗,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后,父子俩开始了早餐。
  这顿早餐,严澈吃得特别香。
  心底煽情的将这一切归于老父亲用"爱心"做的早餐,就是不一样。
  一边稀哩呼噜喝粥夹菜,一边眼眶红红,鼻翼酸酸的严澈,暗讨:粥……真烫。
  这次回家,眼泪越来越浅,感动越来越多,情绪越来越不稳了!太不对劲儿了啊太不对劲儿了!
  等早餐用完,严国强硬要赶严澈上楼睡觉,严澈却执拗地要收拾碗筷,看严国强出门。
  两爷子争了一会儿,严国强才妥协地不放心的看了严澈一眼,问:"三儿,真的没事儿?只是没睡好?"
  得到严澈的再三保证,严国强才方口严澈收拾碗筷,自己扛了锄头,迈着轻快的脚步,踩着初生红日落下的霞光,往地里赶。
  目送严国强精神抖擞的背影消失在严旭家院子拐角后,严澈也来了精神,哼着歌,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往灶房里送。
  灶房里收拾完后,严澈没有上楼休息,而是再接再厉把屋里屋外又收拾了一趟。毕竟昨天来了不少人,虽然后来父子俩也收拾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粗略一扫,并没有将角落的一些垃圾清除。
  等一切都做完后,严澈掏出手机,发现时间才刚刚到八点过一刻。
  打了几个呵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严澈这会儿才困倦得眼皮发涩。
  将院门合上,给小鸡喂了水,撒了一些米糠后,严澈揉着眼睛回了屋……继续补眠去了。
  严澈这一觉补得自己舒服了,却让严国强看得心惊胆颤。
  等严澈醒来时,看着在自己床跟前的严国强时,吓了一大跳。
  "嗲?您……怎么在这里?"惊魂未定,严澈犹有余悸地看着跟前面色憔悴,一脸胡须茬子的严国强,坐起身,咽了一大口唾沫,小心地问着。
  "啊……啊,三儿,你可算醒了,你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啊!"严国强看到严澈醒了,眼眶一红,一张嘴,话还没说完,嘴唇却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三天三夜啊,他怕得寸步不离的守在严澈床边,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尤其是看着严澈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呼吸平缓,似是下一刻就会停止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令他害怕得肝儿颤的念头,那就是——三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我死了拿什么脸去跟他娘交代啊?!
  听严国强这么一说,严澈也愣傻了:三天三夜,自己睡了三天三夜?
  傻愣愣的严澈,看到严国强这会儿的情形,并不比自己好到哪去,心下一阵刺痛,道:"嗲,我没事了,我……"哽咽的滋味很难受,却怎么也比不上严澈此刻愧疚的心情。
  看着严澈泫然的表情,严国强这个憨实害羞的农村老汉,这会儿难得一见的情绪外放,一把抱住不住严澈,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严澈的肩头发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不然……我等我下去了,怎么跟你娘、跟列祖列宗交代啊!呼噜——呼噜呼噜——"
  半晌,严澈没等到严国强的动静,倒是严国强宏大的"呼噜呼噜"声,传到了耳里。
  囧了囧,严澈小心翼翼地把严国强扒开,放倒在自己床上,这才蹑手蹑脚下了床。
  看着自己睡熟的老父亲,严澈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那股暖暖的感觉,几乎要挤破那小小的桎梏,贲发出来。
  踮着脚尖走下楼,严澈坐在堂屋的大木桌旁,盯着桌面上那只久得藏垢已经掩盖本身颜色的暖水壶,怔怔出神。
  三天三夜,从那天回去补眠,一觉睡了三天。这一事实已经将严澈曾经一觉睡了二十三小时的记录打破,而且,即便是睡了这么久,却不像上次起床那样身体不适,相反的……严澈这会儿觉得精神异常饱满得,甚至有些亢奋。
  对于这一异象,想也不用多想,严澈觉得十之八九是因为那个神秘古怪的"梦境"搞的鬼。
  想到这里,严澈瞄了一眼门口外的院子,确定没人经过后,凝神静思:进去。
  果然,睁开眼时,严澈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那汪碧水之上。
  只不过……
  这次,似乎不一样了。
  皱着眉头,严澈有些发愣: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猛地一个大激灵,严澈咧嘴看着脚下,笑了。
  原来啊,严澈终于发现这次与上次进入这个"梦境"的不同之处了。
  而这个不同之处,正好在严澈的脚下。
  原本举目只能看到一汪碧水的小湖泊,此刻不单湖面上的水雾散开不少,就连湖面面积似乎扩大了不少……当然,这不算什么。
  最让严澈眉开眼笑的,就是他脚下,此刻,真真正正地踏在了地上。啊,也不能说是地吧,充其量就是一方古怪的泥地,有棱有角,丈余长,两尺宽,就像是湖面刻意搭起的长方形平台一样。
  更为奇怪的是,这看似水哒哒的沃土泥台,站在上面的脚感觉不到一丝泥泞的湿粘,干燥得就像是一块干地。
  跺了跺,没有水汽或者水溅出来,严澈直接弯腰,伸手感触泥土的湿润。
  呵,湿的,润的。
  很明显的湿意从指间传送到严澈的脑子里。
  严澈站直了身体,看了看脚下的泥台,又举目看了看碧水湖面,心道:不知道,这个变化,是不是因为自己睡了三天三夜的结果。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行,坚决不行,嗲这次就惊吓不轻,再来几次,他老人家怎么受得了?再说了,一次也就罢了,这样的情况出现多了,不光嗲要怀疑,恐怕周围的人也会将院子里出现的异象和我联系起来,那可就糟了!
  ——"严国强!"
  ——"严澈!"
  ——"有人在家吗?"
  这时,严澈被突然传来的声音惊醒,一愣,整个人立刻出现在堂屋的大木桌旁。
  "呀!有人在啊!"
  严澈往院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色邮政制服,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的青年男子,正掌着绿色自行车,往自家院子里望呢。
  而此刻,显然被严澈突然出现在堂屋的情形吓了一跳,一手掌着自行车,一手猛揉眼睛,口中喃喃嘀咕:"诶,奇怪了,刚才明明没人啊!这是怎么出来的?我眼花了?"
  严澈将青年男子的嘀咕无一遗漏的听了进去,抿嘴一笑,道:"啊,我是严澈,严国强的儿子,请问有什么事?"
  青年男子一听,这才抬头看了看严澈,有些怀疑:"你是严澈?"
  严澈点点头。
  "真的?"
  严澈斜眼,点头:"嗯。"
  "嗯?确定真的?"青年男子歪着脑袋,似乎发现在这么下去,对面的人估计要发飙,这才适可而止:"那啥,你的身份证。"
  挑眉,严澈还真是不悦了:"做什么?"
  "哦哦,我是灵渠镇邮政局的邮递员,姓萧,你叫我小萧,大萧,萧大哥,萧……"语气一顿,青年男子看着严澈微微皱起的眉,语气一转:"呃,或者老萧都成。"
  "是这样的,这里有一份你嗲署名的邮运包裹。呃……我看看啊,对了,署名是严澈和严国强,你拿身份证出来,也可以领取。"青年男子从草绿色的牛仔布袋里掏出一叠票据,找出一张一边照着念,一边跟严澈解释。
  严澈恍然:哦,原来是包裹到了。
  "哦,我知道,这个是我自己邮的。"严澈迈出门口,走到院门口的青年男子跟前。
  "你自己邮的?"青年男子望着面前这个好看的有点过分的男孩(?),有些疑惑。
  "呵,是啊,我当初回来时,觉得东西沉,带着麻烦,所以就去邮局邮寄托运了。"严澈笑了笑,这一笑……晃得青年男人一阵眼花。
  回神的青年男子挪开眼,暗道:妖孽。
  继而想起镇上另外一个憨实的男人,就开口问:"这里是严家湾,你认识严江不?"
  严澈眨了眨眼,点头道:"当然,那是我大哥!"
  青年男子囧了:"不可能吧?!你是严江的弟弟?严江的弟弟不是严河么?你别诳我!"
  耸耸肩,严澈从小就习惯人家置疑他和严江严河是不是亲兄弟的问题,遂,有些无辜道:"我嗲就是严江严河他嗲,你说我们是不是亲兄弟?"
  青年男子张着嘴看了看严澈,又瞟了瞟严澈身后的院子,小声道:"真的这里就是严江的家?"
  严澈点头:"当然是。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青年男子急忙摆手摇头:"别别别,严江婆姨太彪悍,不行不行。"
  严澈了然,笑道:"那么,我可以领会自己的包裹了么?"
  孰料到,青年男子表情一改,严肃认真起来:"我不管你是真的严江的弟弟,还是假的。例行规矩,你都得拿身份证出来。"
  严澈无奈,这人怎么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油盐不进不说,还又臭又硬……蓦然转身回了屋,取出了身份证。
  青年男子接过严澈的身份证,对着严澈看了又看,比了又比,啧啧有声:"哎哟,看不出,你都二十三了?我还以为你才十七八呢!哈。"
  严澈翻了翻白眼:"大哥,我的包裹,什么时候能取?"
  青年男子嘿嘿一笑,填了一张票据,让严澈签了名后,说:"等你有空了……嗯,最好下午就去镇上取吧。包裹存放时间最迟不超过一个礼拜,不然一个礼拜过了,包裹还没人领取,我们就要按照发件地原路返回了,你可别怪我们邮局啊!"
  说完,青年男子往院子又瞄了瞄,笑嘻嘻的翻身骑上自行车,按响车铃,清脆的叮当声一直响到湾前头。
  盯着手里票据上歪七扭八,像是鸡扒的字迹,严澈嘴角抽了抽,决定等严国强睡醒了,打声招呼就去镇上取包裹。
  而且,以后没事绝对不邮递了……这邮递员,太啰嗦了!
  被怀疑了
  严国强醒时,正值晌午饭的当口。
  一边坐在土灶前,有一把没一把的往灶口添柴禾,一边思索那碧水上出现的一方泥台有何功效的严澈,连严国强什么时候进灶房都不知道。
  直到严国强揭开锅盖,把里面的萝卜炖老腊肉翻了一遍,出声唤了声"三儿",严澈回神,才发觉到他的存在。
  严国强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抖擞,笑眯眯的看着儿子被自己吓回魂的情形十分得意,心底免不了多了一丝宽慰轻松:还好三儿没事。
  "嗲,一会儿我想去一下镇上。"饭桌上,严澈给爷儿俩都盛好饭,给严国强手里递上筷子后,坐到严国强对面。
  "去镇上做甚?"严国强从大土钵(一种粗制陶器皿,有大有小,大的有脸盆大,小的和一般碗差不多,敞口平底儿,容量不输细陶制大海碗之流。早些年在农村里极为多见,如今一些偏远地方还有保留)里夹出一块萝卜——自从自家院子里拔出这种萝卜后,严国强就觉得这萝卜味道太好了,就连生吃也比什么苹果味道还好,只可惜太少。
  "呃……是这样的,我回来的时候,因为东西多,就直接寄了邮递。"严澈垂下眼睑,言辞闪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直接跟严国强说'嗲,您儿子被人炒鱿鱼了,这才回来看您'吧?!
  严国强闷头"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和碗里的玉米饭苦战起来,也没说同意不同意。
  搞得对面的严澈心底七上八下,心虚不已,扒饭的时候总忍不住偷瞄严国强。
  一顿饭下来,父子俩倒也是秉承了"食不言寝不语",只是气氛有些僵硬。
  晌午饭一过,问了包裹大不大,严澈点头后,严国强进屋换了一身衣裳,跟在严澈身后,说:"既然东西不少,我陪你去取吧!"
  严澈看了看严国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许了。
  爷儿俩一前一后往湾口走去。
  路上遇见几个熟人,问及爷儿俩要干啥去时,严澈安守本分,躲在严国强身后,选择乖巧地傻笑,让严国强打着哈哈应付:"去镇上。"
  富源乡之所以穷,主要就穷在交通不便上。
  就拿严家湾来说吧。
  严家湾地不贫,山不荒,四季分明……虽然每年八九月也会闹闹小旱灾,不过这样的局面也不会维持太久,十月一进,雨水又会变得充足起来。
  为啥这么穷?穷得村里的壮劳力们纷纷出走,到外面打工?
  那是因为严家湾的交通太不便利,要从严家湾走出来,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条不知道走过祖祖辈辈多少人,却只有尺来宽的老石板路。
  说到这里了,你可能要问,为啥这么多人出去打工,就没人想到集资修路呢?
  哈,这算问对了。
  其实早些年,湾里也曾有过这样的打算,准备三百多户一家出点钱,一起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口号标语不是这么打着的么?
  只不过,口号喊得再响亮,标语写的再醒目,小家小户思想根深蒂固的农家人,哪个心里没点自己的小九九?
  按说修路这大事,政府才是该出大钱的不是?政府都不管不问,要我们黎民老百姓出血汗钱来修路?还不如赚了钱举家搬去镇上呢!
  于是,凑钱修路的计划,腹死胎中,再也没人不长眼的提及过。
  因此,一般家里稍微宽裕点的,基本不是搬去灵渠镇,就是迁去了吉兆县县城。条件更好点的,直接去枝城买房安家了。
  严家湾嘛,只能在逢年过节拜祖宗的时候,当成走亲戚这么回来打一圈,走走,看看而已。
  严国强跟严国盛借了自行车,载着严澈行驶在石板路上,虽然免不了一阵颠簸,不过严澈还是安安稳稳的坐在后座上,四周打量着家乡的一山一水。
  到了灵渠镇上,严澈还一脸意犹未尽。
  灵渠镇邮局坐落在老街与新街的交叉路口旁边,与镇上唯一一栋标志性建筑——贴了瓷砖的五层高灵渠镇镇办公大楼相邻,十分好找。
  在冷清的邮政营业厅等了几分钟后,营业窗口总算拉开了一个脸大的空隙,一个年轻姑娘睨了严国强一眼,准备用惯用的冷冰冰语气说话时,看到了一旁的严澈,愣了愣,小脸开始泛红,嗫嚅道:"谁……要办理业务?"
  严国强可不懂什么"办理业务",只得看了看严澈,侧过身,让严澈上前。
  在严澈轻柔的声音下,小姑娘一直红着脸,扭扭捏捏的给严澈办了领取手续。临末,还问严澈需不需要待他们去包裹领取室,严澈笑着摇摇头,对着小姑娘道:"不用了,谢谢你!"
  愣是看的人家小姑娘小嘴大张,小脸红得冒烟儿。
  包裹确实不少。
  除了严澈的衣物之外,还有不少日用品以及小电器。
  当初严澈想得简单:既然要回去散心,不如直接把一些在家或许能用上的小电器也捎回去。与其亏大本的卖给二手贩子,拿回去指不定还能用个三五年。
  所以,爷儿俩取出包裹后,直接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好家伙,这可怎么带回去啊?!
  "你这……是把家都搬回来了啊?"严国强合了嘴,有些担忧的看着严澈。
  严澈躲开了严国强的眼神,假装检查那些东西有没有磨损,岔开话题:"嗲,要不我们喊个车带回去吧!"
  见严澈故意岔开话题,严国强也没多话,存下疑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你佳美姐。"
  严佳美是严国盛和赵超英的女儿,老两口结婚这么多年来,也就只生了严佳美一个闺女。
  十年前,严澈还在灵渠老街上的普中念初中时,严佳美就嫁给了灵渠镇上的一户柳姓人家,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说来,严澈在家的时候,从他娘去世后,除了严国强和两个哥哥,还有老师武少康之外,严佳美是对他最照顾入微的一个人了。
  这次严澈回来,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看严佳美,可是心里已经打算好,过几天去看看这个像母亲一样的堂姐。
  不一会儿,严澈就看到严国强和一个中年汉子从一辆三轮车上下来。
  中年汉子就是严佳美的丈夫柳建国。
  柳建国和严国强是一款人,老实不多话,在见了严澈后,眼底的欣喜自然瞒不了人,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搓了搓手,对严澈点点头,看着那一大堆行李包裹,问严国强:"四叔,这些都要带回严家湾么?"
  严国强看了看三轮车,又看了看那堆行李,点点头,说:"尽量装吧,装不下的话,就先放一部分在你家搁着,回头我再来拿。"
  柳建国也不再说话,闷头就开始捡着行李,一件一件小心的放到三轮车上。
  因为柳建国放置得当,不多不少,刚刚摆满一三轮车,连多余的一点空隙也没留。
  严国强满意的看着三轮车,严澈更是一脸崇拜的看着柳建国:"姐夫,你可真厉害!"
  柳建国"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玩着三轮车车头的扶把:"呵,小三儿说笑了,我,我这算什么本事啊?你姐成天念叨你的本事,那才是本事呢!"
  严澈一听,这个本分的姐夫说的真诚,他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两个人顿时尴尬起来。
  好在严国强推着自行车过来,大手一挥,严澈这才跟了上去,坐到了后座上。
  两车三人,载着大堆东西,吱吱嘎嘎,不作停留的往严家湾赶去。
  所以说,严澈和严国强在灵渠镇上停留的时间,前后没有超过一个小时。
  听说爷儿俩来了镇上,急匆匆赶来的严江和严家陵,连严澈严国强的背影也没瞄到。
  脖子上还系着红艳艳红领巾,已经念小学三年级,生得虎头虎脑,快满九岁的严家陵东张西望后,有些失望地拉了拉严江的衣角,问:"嗲,是不是娘又气阿爷了?阿爷都不让小叔看到我?"
  严江心下一紧,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说:"不会,你阿爷疼着你呢,下次嗲带你回去看你小叔。"
  严家陵虽然是赵翠花的亲生儿子,可是性子完全随了严江。脾气温和不说,比起严江,这小子更向着家里人——特别是那不多话的严国强,严家陵是巴不得有点好东西都给这个"阿爷"捎去,反而对外婆家的亲戚们不冷不热。这一点让赵翠花恨得咬牙切齿,直呼"生这么个儿子,不如生个棒槌"。
  这会儿听严江一说到那从未谋面的小叔,严家陵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泛光,拉着严江的胳膊直晃悠:"嗲,我小叔是不是那个考上大学的小叔?那个考上大学的真的是我小叔?"
  想到自家的小三儿,严江表情一缓,更加温和:"当然,你小叔那可是你嗲我看着长大的,不是你小叔是谁小叔?"
  这年轻父子俩的对话,严澈和严国强当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至于这会儿的严澈,可一点儿也不好过。
  柳建国帮着把包裹送到离严家湾三里外的柳家潭时,三轮车就进不去了——路,太窄了,三轮车在上面都行驶不了。
  不得已,柳建国把三轮车往柳家潭村外的小桥上一靠,进柳家潭找人去了。
  这柳家潭,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以柳姓为主的小村,而柳建国的伯伯一家,如今还住在这里。
  很快,柳建国身后跟出了骑着自行车的三五个壮汉子,这些是柳建国找来帮着将严澈的包裹,送回严家湾的。
  虽然严国强有些不好意思打扰别人,这会儿见柳建国已经把人喊来了,也不再推辞,留下严澈原地看守一下拿不走的东西,和着几个汉子一趟一趟的把东西往湾里送。
  看到这些东西,年轻的汉子们嘴上也嬉笑起来,无心打趣问严澈:"你是不是把家都搬回来了啊?"
  严澈倒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微微一笑,不接也不答,反而是严国强,脸色暗上了几分。
  汉子们力气大,没到一个小时,挤满一三轮车的物什就被"整理"干净了。
  严澈也在最后一趟来回时,看着柳建国把三轮车放进柳家潭村,骑出一辆自行车时,严澈翻身坐到了柳建国身后,让柳建国送回严家湾。
  对于帮忙的这帮汉子,一顿晚饭是早了点,不过,一人一包严澈带回来的硬盒香烟是免不了的。
  等到这帮汉子笑闹走出严澈家院子时,不多话的柳建国也要告辞回家了。
  严国强再三挽留之后,这才从灶房抱出一大棵白萝卜,拿了三包烟塞到柳建国怀里。
  柳建国看到那白萝卜时,惊讶自是少不了,却也没多话,冲严国强严澈点点头:"四叔,我先回去了。"回头看到严澈后,想了想,又说:"三儿,有空到镇上坐坐。"
  见爷儿俩颔首,算是应承了,柳建国这才脱下外套往萝卜上一盖,抱着上了自行车。
  等人都走完了,院子里外也静下来时,严国强闷声不响进了堂屋。
  严澈心知一番询问是少不了的,严刑拷打不如坦白从宽,报着"视死如归"的想法,身板一挺,跟了进去。
  "这么多包裹,三儿,你跟嗲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坐在大木桌旁的严国强,盯着堂屋那堆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东西,问着进屋的严澈。
  微微一愣,严澈也坐到了严国强对面,头一低,还真有了几分"我认罪"的姿态:"嗲,在京城的工作,没了。"
  严澈话一落,严国强猛地抬头,脸色刷地白了,一双黝黑的手死死抓住桌沿儿,身子也从板凳上拔起半拉:"啊?没了?怎么没了?出啥事了?你没被怎么样吧?"
  其实不怪严国强这么紧张。在严国强心底,自己儿子这么能干,找的工作也一定是实打实的"铁饭碗",而且还是那种一般人都赶不上的工作。在严国强的认知里,"铁饭碗"打翻,必定是犯了什么很大的错误。所以,这会儿一听严澈的讯息,脸都吓白了。
  知道严国强误会,严澈一头黑线,忙不迭解释:"嗲,三儿没犯事儿,也没被怎么样。不是你想的那样,没那么严重。"
  "啊?不是我想那样?不严重?"严国强有些恍惚,却也在严澈的话下,缓缓坐了下来,手往腰带伸……伸到一半,这才想起烟杆已经被"上交"了,这才又缩回手,坐定了,等严澈的话。
  严澈无奈地点点头,道:"嗯,现在要是在一个公司……呃,单位做的不顺心,就可以自己请辞,出来重新找工作。"
  "这样也成?"严国强皱眉,心道:那不和他们进厂打工一样了?
  似乎能猜出严国强想到什么一般,严澈顿了顿:"嗯,现在的单位没有以前的制度,都是签合约做工了。"
  而后,严澈简单的说起了在公司的一些事务,也不管严国强是不是真的懂了,把上班辞职的事情简短叙述了一遍,看着严国强缓和下来的情绪,严澈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手指扣着大木桌上的凹槽,严国强瞄了一眼严澈,拧着粗眉,道:"三儿,你跟嗲说实话,院里,院里的事,是你弄出来的吧?"
  这下严澈彻底愣住了。
  半晌,在严国强的注视下,严澈脑子百转千回,点了点头,说:"嗲,这事儿你别说出去。我……我得了一项技术,呃,嗯,就是能使庄稼催产的技术。"
  严国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也有点老怀欣慰:"你是读过大学问的人,技术不技术我不懂,但是……橘树起死回生,也是那技术?"
  严澈梗了梗,摇头否认道:"这个……呃,这个我也弄不清楚。可能是意外。但是萝卜的事,确实是我弄出来的。"
  "呼——"严国强听完,僵直的身体松懈下来,伸手拿起大水碗,揭开暖水壶的盖儿,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水,"咕嘟咕嘟"喝光后,把大水碗一放,因为喝水喝得急,黝黑的脸上也多了一层暗红:"那我就放心了,我就说嘛,这神仙的仙术,怎么可能是咱们凡人弄得出来的?"
  看到严国强信了自己的话,严澈心地翻了个白眼儿,也松了口气,腹诽道:这是什么神仙的仙术?要真是什么神仙的仙术的话,那你儿子还真不是凡人了!
  父子夜话
  已临秋末,白天的时间也愈发见短。
  严澈将一堆行李收拾完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在院里伸了一个懒腰,严澈双手撑着发酸的腰,抬头望着糟墨似的天空: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灶房传来噼里啪啦折干柴禾的声音,看着麦秸草棚上冉冉升起的清烟,严澈才想起来爷儿俩一直没吃饭呢。
  放下手,严澈愣了愣,还是走进了灶房。
  严国强坐在灶口前,正用手折着一根又一根的干桑枝,然后往灶肚里添。
  看到严澈进来,严国强抬头看了一眼:"收拾好了?"
  "嗯"了一声,严澈走到灶台前,揭起梧桐木制的木锅盖,吹了一口扑面而来的浓浓雾气,拿起一旁的锅铲,将里面做的萝卜焖饭翻了翻锅。
  至此,灶房里除了严国强折桑枝的啪嗒声,就剩下灶肚里柴禾燃烧的噼啪声。
  "嗲……"
  "三儿……"
  爷儿俩在静默之后,不约而同开了口。
  相互看了一眼,笑了笑,严澈说:"嗲,你说吧!"
  严国强垂头,又折了一根桑枝,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词语一般:"你……去南边了?"
  "嗯。"
  "见到那边的人了?"严国强把手里的桑枝往灶肚里一扔。
  严澈盯着严国强,灶肚里的火光,印在严国强的脸上,红光满面;印在严国强的眼底,一片火晶烁烁。
  许久,严澈才张了张口,说:"见了。"
  "见了……也好。"严国强愣愣地说着,盯着灶肚的眼神有些恍惚。猛地,火苗突然蹿大,印在了严国强脸上,印出了一张血红的狰狞的脸,正咬牙切齿盯着火光"嚯嚯"地笑:"那群狗娘养的,还没死?"
  闻言,严澈眼底闪过一抹忿然,转瞬即逝,也敛下眼睑,垂下了头。
  严国强说的南边,其实,正是南方的某个城市,严国强仅熟知的一个城市。
  那里,养育了他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一个女人——严澈他娘的家。
  那一年,严国强四十。
  严家湾人人皆知,一个屋里屋外一把抓,孤身带着两个十多岁孩子已经十多年的鳏夫。
  刚在牲□易市场卖了一对猪崽儿,去百货商场买了两斤冰糖,一斤水果糖准备回家的严国强,一出灵渠镇,就感觉到背后跟了人。
  原本,严国强以为是有人盯上了他口袋的几十块钱。所以,在经过一个小山坳时,老实巴交的老男人难得地多了一个心眼儿,埋伏了下来……一把擒住了"小贼"。
  "小贼"很淡定,即便被严国强一把摁在地上,也不多挣扎,只是用圆溜溜,乌黑黑的眼珠子盯着严国强,盯得严国强不得不怏怏放开"小贼",恶声恶气地问:"你想干嘛?"
  "小贼"得到自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活动着被严国强扭压过的胳膊,一边不眨一瞬的用那乌溜溜的大眼顶着严国强,盯得严国强心底发毛。
  正当严国强被盯得发憷,要发脾气时,"小贼"抹了一把脸,开口说话了:"你要老婆吗?"
  "小贼"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严国强愣了:"小贼"居然是个女人,而且光是声音,就让人听得身子发酥的女人。
  "你要老婆吗?""小贼"重复地又问了愣住的严国强一句:"喂,我说,你要老婆吗?"
  被"小贼"吼了一声,严国强回神,粗粗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要不要老婆?""小贼"翻了翻白眼,继续重复。
  这时,严国强第一个念头就是:人贩子?!
  看着歪着脑袋,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的严国强,"小贼"哼了一声,绕过严国强,在山坳旁一处滴着泉水的地方蹲了下来,掬着那水就开始往脸上泼。
  "小贼"的举动弄得严国强一阵迷糊,就像是一个被定了身的人似的,傻呆呆的盯着"小贼"的一举一动,直到"小贼"洗完脸,转过身那一瞬……严国强不但没回神,反而傻得更彻底。
  "小贼"不是"小贼",而是一个漂亮得让严国强一看就两眼发晕,两腿发僵,头脑空白的年轻姑娘。
  那漂亮的姑娘走到严国强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严国强:"喂,傻了?"
  严国强傻愣愣地点头。
  漂亮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严国强只觉得眼冒金星,脑袋里扑腾扑腾开了好多粉艳艳的毛桃儿花,一簇一簇,挤得他脑袋满当当的。
  严国强回神儿时,一张好看的让人脑袋空空,手脚软软的脸蛋正在自己眼前晃啊晃啊晃,晃得严国强不得不伸手拉开那张漂亮脸蛋的主人。
  "嗳,我说,你要老婆吗?"漂亮姑娘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歪着脑袋,嘴角噙着好看的让严国强眼晕的笑容,不折不挠地继续问严国强。
  严国强好不容易抓住一点清醒,老实并不代表他就没脑子——"老婆",严国强当然知道就是"婆姨"的意思,这个他还是知道的。这么平白无故掉下来,正好砸到自己脑袋的大饼子,他当然不相信真能下得了嘴,眉头纠结的更深:"你是谁?"
  漂亮姑娘脸色一正,迎上严国强的目光,认真地说:"我做你老婆吧!"
  "为什么?"严国强是这么问的。
  听到严国强的问题,漂亮姑娘也愣了愣,看着严国强老实巴交的脸,说:"我觉得你老实,应该不是坏人。"
  就这么问五不搭六,七绕八绕,严国强也不知道是怎么被绕得不得不点了头,而且还是巴不得一头撞在石壁上的点头。
  拉着脸,心里发苦的严国强再次带着姑娘折回了灵渠镇,回了百货商场,肉疼地抹了身上的十几块钱,买了一身的确良的白色连衣裙——呃,让那漂亮姑娘换上,因为她身上的衣衫,实在是……太臭了。
  让严国强老实了四十年的脑袋没想到的是,那漂亮姑娘在换上白色连衣裙后,让百货商场里所有进进出出的人,顿时都僵在了原地。
  严国强知道这个姑娘漂亮,但是却不知道只是换了一身衣裳,能这么漂亮,漂亮到严国强倾尽四十年所有的词语也形容不出来。(……囧)
  看着那漂亮姑娘扯着裙摆,在自己跟前轻轻转了一圈,然后巧笑倩兮地对着自己一笑……严国强脸色一暗,冷着脸,拿了找回的钱,拽着漂亮姑娘就逃出了百货商场。
  灵渠镇外。
  严国强放开了漂亮姑娘的手,与之隔开两个人的距离,一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了买那对猪崽儿剩下的钱,递到了那漂亮姑娘的手里。
  漂亮姑娘一愣,盯着严国强,问:"你做什么?"
  皮肤黝黑的严国强,觉得被盯得脸上一热……刚才,拉着那姑娘的手时,那滑滑的皮肤,让他感觉就跟湾里兆源叔家做的水豆腐都没那么滑……扭过脸,不看那漂亮姑娘,说:"这个,你拿去吧。以后别跟人说要做人婆姨,这样的话,闺女家家不能瞎说。"
  严国强不是没有眼劲儿的人,单看这个姑娘的言行谈吐,虽然偶尔透露出一丝莫名的感觉,但他就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一般的人,绝对不是农村人,倒是很像乡里那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也和那些知青不同,但是绝对是大城市里来的有钱人家的人。
  似乎看出了严国强的一些想法,漂亮姑娘看了看严国强递过来的钱,又看了看严国强,嘴角扬起一抹笑,那个笑让严国强觉得心里酸酸的难受:"呵,不好意思,刚才和你闹着玩的呢。嗯,这个衣服的钱,我……怕是一时还不了你了。"
  严国强一听,急忙摇了摇头:"没关系,没关系,不碍事。"
  漂亮姑娘并没有接严国强递过来的钱,而是后退半步,对着严国强浅浅福了福身子,道了声"谢谢",转身就回了镇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严国强看到那个单薄的背影时,觉得很难受。不单是自己心里难受,那个背影也无处不透露着难受。
  摇了摇头,甩掉那些念头,看了看手里的钱,严国强扯着嘴,干干地笑了笑,头也没回的走向回严家湾那条小路。
  经过那个小山坳时,严国强却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这时,来了两个林家沟的人,一见严国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其中一个严国强人的,是林家沟林木匠的大儿子林锯。林锯一见严国强,立刻道:"严老四,你怎么在这里?"
  严国强迷惑:"怎么了?"
  "诶?刚才镇上那女的不是你婆姨么?"林锯瞪圆了眼睛:"赶紧回镇上看看吧,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抓走了,别遇上什么人贩子就糟了……诶,你……"
  严国强一听,撒腿就往镇上跑去。
  严国强一回到灵渠镇,立刻就迎上来一群大老爷们儿。
  有严国强认识的,也有严国强不认识的。
  但是这些人都围着严国强,叽叽喳喳跟村里婆姨似的:
  "严老四,严老四,那边那边,那群人抓你婆姨往吉兆县城方向去了。"
  "老四,赶紧的,现在还能追上,那群人刚出镇。"
  "严老四,要帮忙不?哥儿几个,操家伙,走嘞!!"
  ……
  不过,严国强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顺着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当然,他身后还跟了一群拿扁担,拧菜刀,扛锄头,提铁铲……(o(╯□╰)o……别看这些为了争一口水就能大打出手的农村汉子们,等到他们团结一块儿,凝聚起来的力量……看看咱们新中国就知道。)不一的热血爷们儿一大群。
  出了灵渠镇,在灵渠镇去吉兆县城的路上不足一里的地方,严国强一行就追上了那群人。
  严国强也看到了被两个穿着草绿色制服,扭着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往吉普车里塞,身旁还站了三个穿着黑色短打的汉子。
  这五个人不像本地人,皮肤黑黑,身材精瘦,一看就是南方过来的人。
  似乎看到了严国强,白色的身影开始猛烈挣扎。
  严国强清晰的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含着的惊喜的泪光,同时,还有这强烈的求救讯息。
  心下一动,严国强大手一挥,冲身后那群"武装"的汉子们,大喝道:"哥儿几个,那群狗娘养的要抓我婆姨,给我把他们往死里敲!"
  说话间,严国强率先从口袋里掏出了才买的那包纸包冰糖,对着靠他最近的一个男人脸上砸去……(……败家啊!!!-_-|||)
  人是救下来了,但是那五个人严国强却没让真"敲死"。
  严国强不傻,他当然知道那两个穿制服的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要是"敲死"了,估计麻烦就打了。
  但是严国强却真不如他给人的印象,在那五个人钻进吉普车之前,严国强背对着那群帮忙的大老爷们儿,一脸狰狞的横在五个人面前,恶狠狠压着嗓子对那五个人说:"你们给老子听好了,这女人是老子买回来的,不管你们是她什么人,想带走她,没门儿!赶紧给老子滚,下次再出现在灵渠镇,老子让你们活着走进来,永远走不出去。"
  兴许是严国强狰狞的样子真吓着五个人了,五个人脸色一变,带着一脸惧色,连滚带爬的上了吉普车。
  回到那漂亮姑娘身边时,严国强还没说话,那姑娘就扑到了严国强怀里,鼻涕眼泪一直往严国强身上抹。
  严国强这个四十来岁的农村汉子,顿时全身僵硬,手脚无措。
  来帮忙的那群爷们儿汉子一看,口哨哄叫声四起,严国强干干一笑,一一谢过后,这些不好再打扰两人的汉子们才收拾家伙往镇里赶。
  这下,严国强不得不带着漂亮姑娘回了严家湾。
  严国强一直没问那姑娘什么来历,更没问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在家里对那姑娘以礼相待,在外对人说那是他婆姨。
  甚至跟三个哥哥借了一些钱,翻新了房子,还找林家沟的林木匠打了几样家具。
  对于这么漂亮的婆姨,湾里村外打听看热闹的人自是不少,还有人悄悄问严国强"在哪买来的?","花了多少钱"……等等。
  严国强都是敷衍地一笑而过,拒不回答。
  倒是那姑娘待严江严河极好,照顾严国强极为仔细,还做得一手好饭菜,家务收拾得让爷儿仨每次回家都不知道往哪下脚。
  两个月后的一天夜晚,那姑娘拉住了又要往右屋窜的严国强,进了左屋,上了木楼梯。
  那姑娘告诉严国强,她叫姝瑜,姓万俟。
  在严国强没认识她之前,她就见过严国强三次,都是在灵渠镇上。
  第一次,严国强给了她一块玉米饼,那时她刚到灵渠镇,饿了三天。
  第二次,严国强把一个险些摔进水沟的老阿婆拉住,结果被那老阿婆一阵捶打,大骂严国强没良心,居然要推老人家下沟。结果严国强赔了老阿婆十块钱。(o(╯□╰)o)
  第三次,严国强拉开一个差点被拖拉机挂住的小孩儿,却不知道腰包里买种子的钱被另外一个小孩儿顺走了……结果,严国强站在供销社门口,急得像要咬尾巴的驴子(人家吃一堑长一智,严爸他¥%#……&*(#‵′)靠)。
  那姑娘说:"我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严国强"嘿嘿"一笑,说:"我怎么不知道?"
  那姑娘说:"蠢死了。"
  严国强挠着头,一顿傻笑。
  那姑娘说:"夜了,睡吧!"
  严国强愣了愣,转身准备下楼……还没迈出半步,手却被拉住了。
  那晚,严江严河没能等到他嗲下楼。
  又过了一个月,傻呵呵的严国强在众人嫉妒得冒火的眼光中,一直傻笑着又举办了一次婚礼。
  婚礼上,严家湾的老少爷们儿奋起,同仇敌忾,灌得严国强烂醉如泥……还在傻呵呵地笑。
  八个月后,万俟姝瑜给汗津津地给严国强生下一个儿子。
  严国强抱着不足月出生,瘦小得跟老鼠崽儿似的儿子,坐在床边看着睡熟的万俟姝瑜,一口"小三儿",一口"澈儿"地念叨,念着念着又开始傻笑起来。
  严江严河两兄弟端着一碗开水荷包蛋正好进屋,听到楼上他嗲那笑声,一翻白眼,把碗递给了帮万俟姝瑜接生的四奶奶,红着脸就出了屋:真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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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打算
  严国强所讲述的这段故事,是严澈从来不知道的。
  在他的记忆里,湾里头的人在背地都悄悄说严澈他娘是被严国强买回来的。
  起初听到这个的时候,懵懂无知的小严澈好奇的问了他娘:"娘,什么叫'买来的婆姨'啊?"严澈他娘总是神情潸然,然后抱着严澈,强颜欢笑说:"澈儿,因为娘是你嗲的宝贝,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宝贝。"
  这个严澈懂,因为他总是听他娘说自己的娘的宝贝。
  后来,严澈渐渐长大了,懂了"买来的婆姨"的意思,小小心灵里顿生愤意,自卑情绪隐藏在个性深处,开始怨恨起严国强来。
  直到严澈八岁时,他娘去世,严澈就认为是因为"娘是嗲买的婆姨,所以嗲不爱惜",以至父子俩多了九年的间隙,九年的误解,如今空留无限遗憾,悔青愁肠。
  看着严国强此刻讲述过去的幸福表情,那种沉沦在回忆里的幸福表情,严澈恨得巴不得狠狠抽自己几耳光,然后大骂自己:不孝子!
  润了的眼,定定地看着严国强,严澈在等着严国强继续讲述他和他娘的故事……公开他一直得不到正确答案,迷惑至今的……他娘的死因。
  严国强问过万俟姝瑜:为什么给三儿取名严澈,原本的严海不好么?
  万俟姝瑜的解释就是一个温柔的笑,笑着看严国强,笑着看一旁好奇地想凑过来看弟弟的严江严河,笑着看怀里闭着眼睛,不住蠕动小嘴儿打呵欠的严澈,说:"我希望孩子长大后是个八面莹澈的人,不要被阴谋阳谋迷惑了眼,不要因为看不清真相受人蒙骗而伤心。"
  严国强不懂那么多,反正他觉得只要是万俟姝瑜说的,肯定有道理。至于那八什么面什么莹什么澈什么的,他完全听不懂,也不肖去懂。
  其实,在万俟姝瑜给严澈取名之前、在严澈还没出生之前,严国强就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儿,就叫严小溪;如果生下来的又是儿子,就叫严海。
  其实,严国强更期待着万俟姝瑜肚子里的孩子是闺女,一个和万俟姝瑜一样漂亮的闺女,所以他才想到了严小溪这个好听的名字(严爸觉得严小溪这个名字最好听-_-|||)。
  自从万俟姝瑜怀上之后,严国强心底就有一个梦,一个属于四十岁老男人的粉色泡泡梦。
  ——下地干了一天活儿回家后,刚到湾口,就能看见自家院子上空腾腾升起的炊烟,严国强一边催促着两个笨蛋儿子赶紧往家赶,一边放大步伐。
  刚到院门口,就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自己扑过来,扑进自己怀里,甜甜糯糯地在怀里腻着喊"嗲",乐得他透心儿的甜,一天的疲惫顿时消散。
  抱起他的小甜心,抬头一看,万俟姝瑜正站在堂屋门口,手上戴着袖套,腰间系着围裙,含着温柔地笑,看着他们爷儿四个说:"回来啦?赶紧洗手吃饭。"
  然后呢?
  当然是爷儿四个鱼贯进院,洗手洗脚,打理干净后进堂屋吃饭啰。
  饭桌上,老大老二体贴的去帮他们娘盛饭端菜,而他呢?抱着宝贝闺女坐在大桌上,等着开饭就好了。
  等到宝贝闺女长大了,他要使劲赚好多好多的嫁妆,再给闺女挑一户最好最好的婆家,风风光光的把和她娘一样漂亮的闺女嫁出去……呃,虽然舍不得。
  然后再过个年把,闺女就能给他带回一个可爱漂亮的外孙或者外孙女,他就和闺女她娘来带,坚决不给闺女婆家带,气得亲家每天上门要孩子……(o(╯□╰)o……无语)
  严澈出生后,他的岳父梦虽然破了,但是依旧开心。
  心道:儿子就儿子,三个儿子三尊宝。
  别人家个个都躲着藏着,冒着倾家荡产的超生,不就是为了追着生个儿子么?
  自己家一来就仨,这可是香火兴旺的体现啊!
  只是,抱着小小的儿子,严国强正准备告诉万俟姝瑜他想的名字时,没曾想,万俟姝瑜已经给孩子取好了名字。
  不失望不可能的。
  不过想想,严国强也释然了:万俟姝瑜一看就是念过书的人,取的名字肯定比他这个大老粗取的好。
  更让严国强高兴的是,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万俟姝瑜,在生了小三儿后,居然开始出门,到湾里和湾里人招呼聊天,渐渐和周围邻居有了交流。
  而且,两个儿子对自家小三儿更是心疼到了骨子里,比起他这个当嗲的也毫不逊色。
  随着严澈渐渐长大,从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开始,到会呀呀冲人笑;从只会在床上翻身开始,到学会在床上爬;从流着口水呀呀学语,到开口喊了第一声"嗲";从撅着屁股站起小身子,到看到下地回来的严国强进院,而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严国强觉得他的那个梦并没有破灭,这个儿子还跟他想像中的那样延续着他的梦,虽然梦里的闺女……变成了儿子,却也差不离儿(没错,那你就给你儿子准备嫁妆吧……-_-|||)。
  看着万俟姝瑜越来越多的笑堆在了脸上,看着严澈越来越大,越来越聪明,严国强有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人生这样,应该就是老辈子们说的圆满了。
  老大老二说要出门打工,赚钱供弟弟上学时,严国强怔愣片刻,老怀欣慰,并准备同意时,万俟姝瑜出言反对了。
  万俟姝瑜说:老大老二可以出去打工赚钱,但是不是养严澈,而是赚钱娶媳妇儿。
  看着到了该娶妻年纪的老大老二,严国强有些内疚:原来儿子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到了夜里,万俟姝瑜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两对镯子两副耳环,悄悄交到了严国强手里,说:这个,拿去给老大老二做聘礼吧!
  还没等严国强表态,老大老二就跳出来反对了。
  其实,严国强不知道的是,在他沉浸在"迟来"的爱情中,几乎忽略这两个只比万俟姝瑜小几岁的儿子时,兄弟俩已经渐渐地认可了这个小娘。
  严江严河的娘去得早,在兄弟俩的印象里,除了这个原本老实巴交,现在更是每天只会"傻笑"的嗲之外,根本就记不清他们娘是什么样子了。
  自从严国强带回万俟姝瑜后,湾里嘴坏的婆姨还背地里撺掇过兄弟俩,说"你们嗲给你们找了后娘,小心有了小娘不要你们"时,兄弟俩确实担心过,有一长段时间兄弟俩总是小心翼翼的观察这个小娘,要是真想那些婆姨说的一样,兄弟俩准备奋起反抗,驱逐外敌。(o(╯□╰)o)。
  不过,经过慢慢地接触,严江严河兄弟俩羞愧了。因为这个小娘不单单生得好看,而且脾气好的没话说,不但没有给他们脸色,还把他们爷儿仨照顾的仔细入微,甚至还教兄弟俩一些从未接触过的知识与做人的道理……这个小娘做起家务来,比湾里那些婆姨还利索。
  最主要的是:这个小娘不像其他婆姨那样东家窜了西家窜,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人是非。
  于是,兄弟俩的心态起了变化。
  特别是严河,看到这个小娘,他敏感的发现小娘和本地婆姨们的巨大区别,小心思里开始瞧不上本地的婆姨,这也是他为什么带回一个外省媳妇儿的主要原因。(嗯,这个是后话,以后细写。)
  兄弟俩都觉得,像小娘这样的人能答应和他们嗲一起生活,已经够委屈小娘了(-_-|||)。
  如今还给他们添了一个弟弟……兄弟俩觉得这个小娘,简直就是电影里演的那些好媳妇儿的典范原型。当然,这绝对是他们以后娶妻的标准,哪怕以后娶的婆姨没小娘温柔好看,也一定要像小娘一样能干。
  对于这个弟弟小三儿,兄弟俩完全没有任何间隙。
  或许是因为年纪的缘故,对这个在早婚早育的农村里,完全可以当"儿子"的弟弟(囧,这样要被误会滴,是十分不好滴),兄弟俩更是疼爱有加,巴不得一回家就抱着逗一逗,玩一玩,再听听弟弟糯糯软软喊一声"哥哥"……只可惜,这样的机会,都被他们嗲占光了,兄弟俩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暗骂严国强"土匪强盗"数次。
  眼看弟弟渐渐长大,越来越聪明可爱,兄弟俩悄悄有了打算:弟弟聪明,连武老师都说弟弟是个读书的料,他们准备出门赚钱供弟弟念书。
  许是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兄弟俩暗下决心:拼死拼活,也要让家里出个状元来光宗耀祖。
  所以,看到万俟姝瑜拿出首饰给他们做聘礼娶媳妇儿,兄弟俩的反应着实大了一些。他们宁可多赚点钱给弟弟念书,迟点娶媳妇儿,也不会要弟弟将来娶媳妇儿的聘礼。
  这事儿闹得挺激烈,最后严家湾人都惊讶严国强那漂亮婆姨居然藏着那么多首饰,看严国强的眼神简直就是嫉妒得喷火。
  其中,严国富就是一个。
  见到严国强,严国富阴阳怪气地说:"老四,不错嘛,没想到弟妹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严国强也不介意,抱着他不到三岁的严小三儿继续在那"招摇":"三哥,小三儿今天居然在武老师跟前数了三百个数,武老师都吓一跳捏!呵呵。"
  严国富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严旭到了四岁才会能说清楚话,这会儿严国强抱着严澈跟他说这样的话,在他听来,就是当着他的面扇他耳光。
  当时脸那个黑哟,扭曲着笑脸,严国富说:"老四啊,弟妹也是一番好意,你怎么就不顺了弟妹的意思,接下那些首饰呢?"
  严国强神色一正,认真地道:"老大老二说了,那是留给小三儿的。"意思就是:你连严江严河都不如啊你,三哥!
  听到严国强的话,严国富郁得冷哼一声,背着手就回了家。
  上帝是混蛋。
  ——这话是有一定道理可述,有一定痕迹可寻的。
  当严国强一家虽然过得贫苦,却贫苦得开心美满时,老天爷开始看不过眼了。
  严澈记得,那一年他刚上小学二年级。
  那天放学一回到家,严澈就发现两个哥哥和严国强不在家,而家里,来了六七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严澈有些害怕,一进屋就躲到了万俟姝瑜身后,警戒地眼睛盯着这些陌生人。
  其中一个男人笑着对严澈伸出手,说:"是小澈吧?都这么大了?来,来舅舅这里。"
  万俟姝瑜横在了小严澈跟前……而后,小严澈听到哥哥们回来了的声音,他被抱走了。
  遂地,严老四家的悲剧,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了……
  猛然一个激灵,严澈从遥远的记忆里挣脱出来。
  "嗲。"严澈看着严国强已经双眼放空,嘴角含笑,完全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忍不住残忍的开口唤醒了严国强。
  回神的严国强看了严澈一眼。
  只是那一眼,严澈目睹了严国强茫然的眼里,泪水,在火光的反衬下,毫无预兆地簌簌流了下来:"三儿,三儿,三儿啊——"
  三声"三儿",声声透着力竭,声声压抑哀恸。
  严国强的眼泪,揪住了严澈的心,那颗明知被真相蒙蔽了十多年,企图挣破那层薄膜的心,这一刻……有些不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相了。
  或许,这个真相是严澈迫切想知道的,但是,这个真相,恐怕也是这个憨厚老实的农村汉子……一辈子的暗伤。
  严澈垂下了头,盯着锅盖上腾腾升起的烟雾,模糊了。
  晚饭吃得毫无声息,形同嚼腊。
  严澈后悔了,这次是彻彻底底的后悔了。
  他醒悟了,觉得现在这样其实不错,真相什么的……已经无关重要,不,其实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更准确的答案。
  失去了娘,还有一个嗲。
  严澈觉得如果还一味的追寻已经逝去的过往,那么,结局很可能就是……连唯一的嗲也会失去。
  爷儿俩对坐在收拾干净的大木桌旁。
  严国强没有问严澈要烟杆,严澈却贴心地递给了严国强一支香烟,并帮他点燃。
  看着严国强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郁的烟雾后,严澈心下一沉,说:"嗲,我有事跟你说。"
  似乎还没有从回忆中走出的严国强,茫然的眼神看着严澈,"啊"了一声,再没下文。
  "嗲,我不想回京城了。"严澈忐忑地说。
  "啊。"严国强突然惊醒:"啊?"
  "我说,嗲,我不想回京城了。"严澈敛下眼睑,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倏地,严国强站了起来:"三儿,你老老实实跟嗲说,你是不是在京城你出了什么事?"
  摇摇头,严澈异常平静地抬头,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地看着严国强:"嗲,这几年,我在外面……很累。我想回家,我想……娘了。"
  严国强一愣,缓缓坐回了板凳上,狠狠咂吧了剩下的半截烟,猩红的火点一下蔓延到了过滤嘴。
  "呼——"大口喷出浓烟,严国强人也松缓下来,没有严澈预想的激烈反对,反而似是安了心似的:"那你打算怎么做?"
  对严国强的反映,严澈有些意外,却也在意料下的感动中:"嗲,我想和你一起种地。"
  严国强愕然盯着严澈,连烟头烧到了手指也不自知。
  "嘶……"甩掉烟头,严国强的蹙眉拢了起来,盯着桌面半晌,复又看着严澈:"因为那个技术?"
  严澈点头。
  爷儿俩对视,严国强带着担忧的眼神看着严澈,而严澈眼底清澈,神色坚决。
  严国强退下阵来,浅浅叹息一声:"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听到严国强这样的话,严澈也不由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说是严国强太迁就他呢,还是该说严国强什么。对于这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父亲,严澈真的不知道怎么应对。
  "家里地不对,你的户口在你上大学时就迁走了,现在你算是城里户口了,村里已经没了你的地。倒是你大哥二哥的地还有,不过……你大嫂那边……"严国强对这个大二媳妇儿也是相当纠结。
  "嗲,大伯他们不是在说要放后面的山给人承包么?我有这个打算。"严澈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毕竟,这事早晚都会让严国强知道的。
  "啊?包山?"严国强"嘶"了一声,指甲嵌入木桌的缝隙,折了小半块,好在没出血,却也是疼得不轻,十指连心哪。
  严佳美
  承包山头的这个心思,其实在严国繁来的时候,严澈就有了。
  当严国繁看着院子,对严国强说"神奇"时,眼神看着的就是严澈。
  严澈不是严国强,不光读过书,实习一年,工作两年所积累下来的察言观色的经验,严澈绝对不比一般人逊色。
  因此,严澈在严国繁那样的举动下,也猜出了严国繁对他的怀疑。毕竟,这样的事早不出晚不出,偏偏他严澈一回严家湾就莫名冒出来了呢?
  严国繁是严氏族长,更是严家湾村长,严家湾千多口人,要是没点真本事,他怎么可能胜任村长族长这么多年也没下台?
  可惜没有背景后台,若是被人提拔几次,以严国繁的能力和手段,哪会只是小小的村长(族长)啊?
  既然被人看到那一番异象,再想到严国繁先前意外提及上面准备把严家湾附近几座荒山承包给私人,以增加村里收入时,严澈自然而然也想要插一脚。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严澈当然是懂得的。
  但是身上拥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宝物,严澈又不是一般庸碌之人,若是就这么偷偷摸摸不加使用,严澈也觉得真真暴敛天物了。
  思来想去,严澈觉得:换个生活环境,换一种理念生活,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再说了,农村,未必就真的不如城里。承包荒山下来的话,经营的方式也很多,若是对那宝物加以利用……那有可能会创造一个他从未想到过的奇迹。
  昨晚爷儿俩的谈话,严澈想了一宿。
  早上起来时,意外的看见严国强没有下地,坐在堂屋等着他。
  "嗲?"严澈轻声唤了一声。
  严国强抬头看到严澈后,点点头,拍了拍身边的板凳,说:"三儿,你过来坐。"
  严澈有些犹豫,爷儿俩都没吃早饭,就算有事,是不是该吃了早饭再谈呢?
  估计是严国强看出了严澈的想法:"先跟我再说说,说完了吃饭也不晚。"
  严澈没再说什么,乖巧的坐到了严国强旁边,带着小小疑虑,轻声问道:"嗲,您是不是不同意了?"
  严国强摇头,皱着的眉头出卖了他平静的眼神:"三儿啊,你说这个承包山头……得多少钱啊?"
  "那得看承包多少年头来算的吧?"严澈想了想,不是很确定的回答。
  严国强端起跟前的大水碗,喝了一口水,道:"其实吧,你说这个事,我觉得不靠谱。"
  "为什么?"严澈下意识的反问。
  "你不会种庄稼,也没下过地,要是承包了山头……我倒是听人说过这个事,七连乡那边也有人这么做过,好像是承包下来栽果树,丢进去好几万的贷款,最后一山的果苗都死光了,赔得那户一人家要喝农药……"严国强说到这里,顿住话头,看着严澈:"我觉得,你还是想想,要是在外面真的不快活,回来在家嗲养你。"
  严澈一听,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嗲,我都二十多岁了,有手有脚不要你养。"
  "那……"
  "嗲。"严国强还要说些什么,严澈却先出声制止住了严国强,说:"嗲,要是你不放心,我先去大伯那边打听一下,好吧?"
  听到严澈这么说,严国强脸色好转一些,点点头:"也成,你去打听一下。咱严家湾这边的山大,要承包……钱估计得要不少。"说话间,严国强下意识的手又伸向腰带,摸到空空的腰带上,又想起了"上交"的烟杆,有些赫然地瞟了严澈一眼,扭过了头。
  吃过早饭,严国强并没扛了锄头去地头,反而再三叮嘱严澈后,看着严澈轻便出了湾口,这才皱着眉头,背着手,佝偻着背往湾里严国盛家走去。
  儿子要做事,手里估计不宽裕的话,什么事也做不成……严国强还是得挂着老脸去找严国盛商量商量。
  严国盛早些年镇里县里跑得勤,伙计也接了不少,严国强想为了严澈开口去跟严国盛借钱。
  可是他却不知道,在条件差不多的农村里,每家每户都没太多余钱,能借出多少啊?即便能借到,那也未必够承包的费用。(好爹!-_-|||)
  严澈刚走到柳家潭,就遇上了一个正好从柳家潭走出来的人。
  人,严澈记得,正是昨天柳建国去喊来帮他搬行李的汉子中的一个。
  看到来人推着自行车跟自己打招呼,严澈有些脸发烫,因为他只知道这个汉子昨天搭了力帮自己,却不记得这个人叫什么了。
  来人见严澈支吾的样子,才反应过来:估计这个状元郎昨天是没记住自己的名字。
  也不在意地笑了笑,来人自报家门:"我叫柳建华,是柳建国的堂弟。"
  严澈笑了笑,不好意思道:"呵,你好。这是要去哪啊?"
  "去镇上,你也是吧?"说完柳建华拍了拍自行车后座的铁架座位,道:"上来,我捎你一起。"
  听到柳建华的建议,严澈先是犹豫了一下。
  遂又想到这个柳建华是佳美姐的小叔,而佳美姐从小就待他极好……算来,这也是个亲戚了吧?!
  于是,严澈就没跟柳建华太多客气,道了声"建华哥,麻烦你了"后,翻身就上了柳建华自行车的后座——到灵渠镇几里的路,徒步而行,可要不少时间和体力的。
  柳建华是个三十来岁的农家汉子。
  比起严江来,柳建华的身材不算太魁梧,一张粗犷的脸黝黑发亮,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虽然穿着打扮很朴素,但是却比一般农村汉子整洁,而且身上也没有那么多汗臭味。
  严澈心想,柳建华倒是一个讲究的人。
  柳建华很健谈。
  对着谨言少语的严澈,柳建华总是找着话题来说。
  从严澈当初被市中提走到考上大学引起的轰动,从严佳美嫁给柳建国到生下一男一女取名柳歌柳曲……最后,柳建华谈起了严澈的二哥严河。
  这时,严澈才知道为什么柳建华对自己这么热情。原来柳建华也曾出去打过工,而且正是和严河在一个工厂做工。
  当时的柳建华就跟乡巴佬进城一样,看什么都新奇,也是因为这样,惹得一些瞧不起农村人,存心找茬勒索的混混的注意。
  柳建华虽然是个初次进大城市的乡下人,可是骨子里的傲气一点不输那些城里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就被那些混混给轻易勒索?
  于是,柳建华含着一口怒气,把背包一扔,赤手空拳对付围困自己的三个混混儿。
  那时的柳建华在农村人眼里算是身体比较弱的(严澈就更不要说了),更何况单手难敌众拳,几下过来,柳建华被打倒在地。
  幸亏严河凑巧路过,大喝一声冲上来就吓走了几个混混儿,柳建华才没被几个混混儿整死。
  严河不单救下了柳建华,在听说柳建华也是富源乡出去的人时,还带着柳建华去了他当时在厂外面租住的房子,并且帮忙在厂里车间给柳建华找了一份工作。
  只不过,柳建华实在受不了工厂加班加点不加工资的高强度工作,最后不得不打背包回来继续种地。
  一到灵渠镇,柳建华的车还没停下,就被人招呼住了。
  两人下车一看,招呼柳建华的人正是严澈的堂姐严佳美。
  柳建华喊了一声"嫂子"后,看到严佳美拉着严澈的手说个不停,呵呵一笑,借口有事准备先走。
  严澈虽然觉得这个男人挺"健谈",但是心性不错,还是客气的笑着道了一声谢。
  看着严澈的笑,柳建华红着脸说了声不客气,推着自行车就跑了。
  见柳建华落荒而逃的背影,严佳美笑眯眯地拉着严澈的手,一脸嗔怪:"臭小子,回来了也不来看姐!"
  严澈自知有错,甜甜地叫了一串"姐",严佳美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几条,拉着严澈就往家走:"三儿,今天不回去了,住姐家。"
  话一落,容不得严澈反驳,严佳美连拖带拽就把严澈从大街上拖走。
  严佳美家在灵渠镇老街上,是座不算太大的四合院,里面虽然不大,但却收拾得落落有序。严佳美告诉严澈,早几年她们住院门口那间小小的偏屋,她公公婆婆过世后,这个院子才属于她和柳建国。要是以前,来个客人都没地方住。
  说话间,就拉着严澈进了中间的大屋。房间也不算大,除了一台二十四英寸的彩电,和电视对面那张铺着毛线编织毯的沙发比较能入眼外,几乎没什么大件的电器,但贵在整洁,还算温馨。
  严澈和严佳美还没进屋多久,屋外就响起了孩子叫"娘"的声音,紧接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两个孩子都背着小书包,一进客厅看到严澈,都愣在了门口。
  严澈望去,大的女孩估莫八九岁,小的男孩约莫六七岁,都生得几分清秀,五官都肖似严佳美。
  看自己两个孩子傻愣愣的表情,严佳美捂嘴"噗嗤"笑了出声,严澈有些脸热,问道:"姐,这就是柳歌柳曲吧?"
  听到严佳美和严澈的声音,原本两个活泼的孩子这才回神,扭扭捏捏的走到严佳美跟前,悄悄打量严澈。
  严佳美笑着给两个孩子放下书包,整理了衣衫,笑骂道:"傻了?不是说想见你三儿舅舅么?见了还不喊人?"
  小的男孩儿一听,黑红黑红的小脸上,单眼皮的小眼睛瞠得圆鼓鼓的,走到严澈跟前,盯着严澈眼底全是好奇:"你就是我那个考上大学的三儿舅舅?"
  看着孩子圆溜溜好奇的眼睛,严澈不由弯下身,将脸和那张天真稚气的脸靠近,笑着反问:"你是柳曲吧?"
  "嗯,我叫柳曲。"小男孩看着严澈靠近的脸,小小的脸一红,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三儿舅舅,你真好看。"(-_-|||)
  柳歌今年九岁,念小学三年级,比较内向害羞,一直都贴着严佳美,任由严佳美怎么赶也不离身。
  柳曲今年七岁,念小学一年级,毕竟是男孩子,没多久就和严澈混熟了,端着小板凳坐到严澈跟前,先是盯着严澈看,后来被严澈讲的故事吸引,倒也乖巧地托着下巴听得兴趣盎然。
  柳建国回来时,正好严佳美做好午饭。
  一进屋看到严澈在,居然和柳歌一样害起羞来。
  午饭很简单,一盘红烧肉,一盘炒土豆丝,一个青椒炒鸡蛋和一碗白菜豆腐汤。
  两个孩子却吃得很快,特别是柳曲,嘴里塞得鼓鼓地,一边夹菜,一边对严澈说:"三儿舅舅,要是你经常来我家就好了!"
  严澈拿着筷子的手一滞,问:"为什么?"
  柳曲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嘴里,一边嚼,一边支吾不清地说:"你要是经常来,我就经常有肉吃。"
  严澈一愣,严佳美拿着筷子就往柳曲脑袋上招呼过去。
  挡下严佳美的筷子,严澈有些潸然:"姐……"
  严佳美回身一笑:"吃,赶紧多吃点,这孩子胡说八道呢!"
  严澈看着悄悄扒着白米饭的老实姐夫柳建国,看着一桌子的菜,有些食之无味,心情沉重了不少。
  午饭后,柳歌带着柳曲上学去了,柳建国也再次等着三轮车去了街上。
  屋里就剩下严佳美和严澈。
  严佳美翻出鲜少拿出来的茶叶,给严澈泡了一杯茶后,姐弟俩坐到沙发上聊起天来:"三儿,在京城工作还顺利么?"
  严澈想了想,还是把工作上遇见的不如意隐了下来,只说一些零碎小事儿。
  听完严澈的话,严佳美叹了一声息:"哎,家里这样……你也看到了,苦啊!这个穷,没个头儿。"
  "姐,一会儿带我去大伯家吧!"严澈默了默,还是把想要承包山头的事告诉了严佳美。
  严佳美一听,眉头皱得老高:"你还真要种地啊?好不容易考出去了,你还惦记着那坨泥巴啊?"看着严澈笃定的样子,严佳美有些难受:"那……四伯知道你这个决定么?"
  严澈点点头,严佳美张了张嘴,吸了一大口气,恨恨地选择闭上,生着闷气,任由严澈怎么哄也不笑一下。
  良久。
  严佳美又是一声绵长的叹息。
  "三儿,你当真是要铁了心回来种地?"严佳美有些妥协。
  严澈点点头。
  "可是地里活很累的,你看四伯他们在地里刨了一辈子,现在还……"
  "姐,我想跟大伯承包山头,就是为了要让嗲过上好日子。"严澈按下严佳美的手,专注地盯着严佳美的眼睛……这时,他才发现,已经那个年轻清秀的佳美姐,如今眼角已经爬上了许多鱼尾纹,眼睛也不再那么清澈明亮,就连白净的脸庞上,也多出一簇簇暗色的斑点。
  看着,严澈觉得眼眶发热。
  "呵,姐老了,是吧?"严佳美看到严澈的表情,带着自嘲苦笑:"咱家三儿都这么大了,姐还不老就成妖怪啰!"
  严澈垂下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接下话茬。
  "哎,算了算了,你念书多,主意也多,要做什么就去做吧。估计四伯对你的这个做法,肯定是同意的吧?"严佳美伸手掐了掐严澈的脸,一如多年前,她只要一到四伯家,最爱做的动作就是伸手掐这个可爱漂亮的小堂弟,掐了一次不够,就再多掐几次。"不过,我可是听说了,这承包下来,每年交给上面的钱可不少啊!"
  严澈微微颔首:"嗯,我知道,这次来,就是为了跟大伯打听这个的。"
  严佳美眼一挑:"大伯的话?不能全听。一会儿我带你去找一个人。"
  小心眼
  其实吧,不能怪严佳美那么说严国繁,在严国盛一家的心里:除了严国强,其他三个伯伯都不是好相与的。
  早些年严兆庭两老还在的时候,没了父母的严国盛被他们接回家后,第一个对严国盛翻白眼的就是严国繁。
  那时才五岁大小的严国盛虽然小归小,但是自从他嗲病逝他娘改嫁后,小小的心灵里就比一般孩子敏感,眼力劲儿特别好,一进严兆庭家就显得谨小慎微,害怕不讨喜。
  严国盛知道大伯家这四个哥哥,除了少言寡语,却是真心的上前拉着他上桌吃饭的四哥外,另外两个哥哥在他进门时,就直接送他一串串的冷眼刀子,大哥更是直接冲他翻了个白眼。当然,这些都是在趁严兆庭夫妇不注意的时候。
  也由此开始,严国盛小心谨慎,多做事少说话……但是,只跟着严国强,做什么都粘着严国强,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只有这个不多话的四哥是真心待他的。
  后来严兆庭夫妇死于一场意外的泥石流,双双埋骨在赶集回来的豆枣儿坡下。
  严家四兄弟闹分家,严国盛却知道是严国繁背地里出的馊主意——严兆庭夫妇尸骨未寒,老三严国富家里的就吵了起来,不分家就不过日子了。
  分家,严国盛这个"外人"自然成了编外,严国强却没说话,拉着严国盛就去了湾后头——那时湾后头就一间茅草房,还是严兆庭家堆柴的柴房。
  好吧,这样严兆庭一脉算是"铺开"了,一分为四;而严兆庾一脉就剩年纪还小的严国盛。
  这样分家也就罢了,后来严国繁入了党,竞选族长,乃至村长,第一个找的就是严国盛,连哄带骗加威胁,严国盛对严国繁算是彻底的恨上了,也怕上了。
  张超英只给严国盛生下一个闺女严佳美,村里闲话的根儿,就从严国繁家里传出来,由严国富家里那口子传开的——说什么"严兆庾家算是绝户了"。
  因为这个,还在做月子的张超英差点闹得喝农药,好在严国盛看得紧,拦了下来。
  为了这,严国盛在严家湾众人跟前耍了一次狠,抱着满月的严佳美在严家宗祠跟前说了一次指天发誓的狠话:"我严国盛这辈子就只要这么一个闺女了,你们是不是也准备把我逐出严家族谱?"
  严国繁走出来,借着风,虚伪地把严家湾众人狠狠地说了个遍,其义正言辞得令严国盛拳头捏得咯咯响。
  也是这次风波,严国繁不仅被老辈子们推上了族长的位置,还被指派为严家湾一村之长。
  气得严国盛几次想去揍严国繁,却被严国盛拦住了。
  到严佳美长成大姑娘了,准备出嫁时,又出了一次风波。
  原因是严家湾另外一个女孩也看上了柳建国——那个女孩和严国繁已经出嫁的闺女严金月走得近,算是感情极好的"小闺蜜"。严金月出坏招告诉那女孩,柳建国的家在镇上,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嫁过去就能算半个城里人,"姐妹"俩还离得近。
  于是,人为的造就了一段三角恋。
  严佳美被那女孩戳鼻梁骂"狐狸精"。
  其实,看上严佳美的是柳建国,主动找人上门提亲的也是柳建国家人,哪来什么"第三者插足"之说?!
  严佳美虽然还是嫁到了柳建国家,但是公婆待她并不是很热乎。
  从严金月撺掇起来的那一闹,柳建国父母一下觉得自己憨呆呆,唯恐娶不到媳妇儿的儿子,居然这么"俏市",对严佳美有些"不满意"了。
  好在柳建国是真的喜欢严佳美,对父母的行为直接用分家来要挟。
  柳建国父母就这么一个儿子,看到儿子的决绝,才悻悻地消停下来……直到两老离世,严佳美的婆媳关系都不是那么顺趟。
  如今逢年过节的,严佳美即便带着一家四口回娘家,也最多只是好烟好酒的买去看严国强这个四伯,至于其他三个伯伯,别说严佳美了,就是严国盛张超英也鲜少走动。
  算来,严国盛一家和其他严家湾严姓人家的关系,也比和严兆庭一脉(除了严国强之外)的关系好。
  这会儿严澈说要去找严国繁,严佳美第一反应自然是递上白眼一枚:我不乐意去!
  哪怕再怎么不待见严国繁,严佳美可不会为了自己的一些小怨恨耽误了最宝贝的堂弟。虽然严澈的事一定要严国繁经手,但是严佳美却带着严澈去找了另外一个人。
  严澈不解。
  严佳美告诉严澈:"三儿啊,我跟你说,找这个人,绝对比找那老头实惠。"
  "怎么说?"严澈迷惑地看着一脸"听我的没错"的严佳美。
  严佳美对严澈这样的眼神有些尴尬,揉搓了一把严澈的脸,严佳美这才"罢手",正言道:"这人懂的多,而且,感觉背景很不一般。上次你姐夫出了点事,就是这人几下摆平的。"
  听严佳美这么一说,严澈更迷惑:"这人?"
  点点头,严佳美拽了严澈继续走:"嗯,一会儿告诉你。见了你就知道了,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听说也是大学生呐!"
  兜兜转转到了马路边的一个商店前,严佳美套了一块钱,要打电话。
  严澈连忙拦下严佳美,拉着严佳美到了一旁,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有些难为情地说:"姐,你要打电话不早说?用这个。"
  严佳美不知道严澈为什么拉着她跑,现在一看:"哟,三儿,你这个手机真好看。不便宜吧?"
  看着严佳美小心翼翼捧着自己那个手机,翻来覆去地一脸惊喜,严澈的心里,又不好受了:"姐,咱有电话,用这个吧!"
  严佳美欢喜地点点头:"嗳,好,好,好。我家三儿也有手机了。"
  正准备伸手去按,严佳美却停了下来,把手机递还给严澈,一本正经地说:"三儿,还是别用这个了,这东西贵,咱还是去那边打电话吧!"
  严澈无奈,又把手机塞回了严佳美手里:"姐,就用这个。回头等三儿给你买三部手机。一个拿来打,一个拿来看,一个拿来扔着玩……"
  话还没完,严佳美笑出了声,伸出两根手指,掐着严澈的脸就是一通笑:"臭小子。"
  严佳美虽然当严澈开玩笑,也乐得严澈这么开玩笑。可是严澈却是真的有这个打算,真的想去给严佳美买手机……虽然,这样还不如直接帮严佳美一家。
  想到这里,严澈更是坚定了"留下来,包山种田,创造奇迹"的念头。
  严佳美一个电话打完后,严澈就从商店里买了两罐可乐回来。
  看到严澈手里的饮料,严佳美眉毛皱成了一条线:"我说三儿啊,姐不管你是不是挣了大钱,但是你也不能乱花钱啊?这个可乐还不如家里的茶水,连你俩外甥外甥女都不喝的。你有钱也要省着花,不然将来娶媳妇儿怎么办?"
  严澈笑笑,塞了一罐进严佳美手里,搂过严佳美的肩头,撒娇道:"姐,三儿不娶老婆了,姐都被姐夫娶走了,三儿还上哪去找这么贤惠的女人啊?"
  这话听得严佳美嗔怪一声,又狠狠捏了一把严澈的脸,这才放手用吸管小口小口,很是不舍的喝着可乐。
  严澈扭过头,眼眶发润。
  没过多久,严澈看到一辆熟悉的自行车,依旧那么"叮铃铃"地一路响了过来。
  严佳美站直了身,冲自行车招手。
  严澈一愣,心道:好嘛,原来佳美姐找到人是他。
  来人把自行车往路边一靠,看到严澈站在严佳美旁边,愣在原地:"诶?这不是严家湾的那个严澈么?你怎么在这啊?"
  严佳美疑惑:"小萧啊,你认识我家三儿?"
  "啊?柳嫂子,严,严澈就是你说的那个宝贝弟弟严小三儿啊?"来人乍呼呼地指着严澈惊呼出声。
  严佳美笑眯眯地拉过严澈:"三儿,这个就是我说的小萧,萧辛偐。小萧啊,这个就是我的宝贝堂弟,严澈。"
  "小心眼?"严澈"噗"地笑了出来,而小心眼……不,萧辛偐脸顿时红到了耳根:"萧辛偐,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萧,辛亥革命的辛,人旁偐。"说完,萧辛偐还是一头雾水似的挠着头,看着严佳美说:"柳嫂子啊,你不是姓贾么?怎么姓严了?"
  严佳美一怔:"谁告诉你我姓贾的?我姓严啊。"
  萧辛偐有些委屈地看着严佳美:"柳曲,柳曲说你叫贾美,所以姓贾。"
  闻言,严澈再次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惹得萧辛偐丢了一个眼刀子过来,严澈假意咳嗽了一下,憋得难受。
  "呃……我姓严,叫严佳美。"严佳美也有些憋笑,不过女人家心地好,愣是没有笑出来,憋得一脸粉霞,双眸微漾,生生平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柔媚。
  萧辛偐也红了一张脸,咧着嘴傻笑:"呃,原来是这样啊,呵呵,呵呵。"
  "柳曲那坏小子,回头我收拾他。"严佳美见萧辛偐没有半丝介意,不由责怪起那个小混蛋儿子来。
  "别,别。"萧辛偐连忙摆手:"柳曲很乖巧的,这是我自己弄错了,和他没关系。"
  "本来就是,自己笨,怎么能怪小孩子。"严澈轻声嘀咕了一句,再次被耳利的萧辛偐听到,那双委屈的眼睛瞄了过来,看的严澈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柳嫂子,那严江也是你弟弟?"萧辛偐忍不住又问了严佳美一句。
  这下严佳美的脸彻底红了,是郁闷的红了:"严江是我大哥。"
  严澈闻言,再次丢了萧辛偐一个白眼,心讨:这人怎么这么没心眼儿,哪有人当着女人的面说人老的?再不长眼的人也能看出大哥比佳美姐大吧?!
  这下,萧辛偐扶着自行车,当场就傻了。"呃"了半天,也没"呃"出一句话来。
  严佳美豁达大度,也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人的莽撞,很快就不计较萧辛偐的语误,招呼着两人往家里走,说是站在马路边说话算什么事,人来人往的,看着多闹心。
  严澈倒没说话,搀着严佳美的手臂,就走了前头带路,萧辛偐因为刚才说错话,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地跟在两人后面,脑袋耷拉着,似是在反省(……o(╯□╰)o)。
  说萧辛偐这人没记性,也一点不为过。
  一进院儿,萧辛偐将自行车往院里一靠,就跟着严佳美和严澈进了大屋。
  严佳美问萧辛偐吃饭了没的时候,萧辛偐已经打开了电视,拿着遥控器正在选频道,头也没抬地跟严佳美说:"柳嫂子,我要吃你做的辣酱面。"
  那情形,一点也不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似的,看得严澈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不过,这萧辛偐愣是一点没察觉。
  气呼呼的严澈一甩手,跟着严佳美出了大屋,钻进了旁边的灶房。
  严佳美见严澈这表情,呵呵一笑,道:"三儿啊,你别介意,小萧这人没坏心,就是这么大大咧咧的。"
  严澈"哼"了一声,没搭理。
  于是,严佳美一边洗锅刷砧板,一边和严澈说起了半年多前的一件事。
  半年多前。
  柳建国那时还在开那辆旧的三轮摩托,专门拉客做生意。
  有一天下雨,柳建国的三轮摩托在载客的途中打滑,碰上了一辆刚好经过的轿车,引起了一起小小的交通事故。
  虽然只是在轿车车门上刮花了一块小拇指指头大小的漆斑,可是那车主却不依不饶,硬是要柳建国出一千块钱赔偿。甚至威胁说不赔钱的话,就扣下柳建国的三轮摩托。
  柳建国是老实人,虽然知道车主这是在勒索自己,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两方人焦灼在灵渠镇去吉兆县县城的公路人,引得一群人围观。
  哪怕围观的人也知道柳建国被勒索,可是他们一看到那辆轿车车牌,就知道车主肯定是市里的人,也都不敢吱声,只是小小声地骂着那车主。
  这时,正好送信的萧辛偐路过,上前帮柳建国说话。
  那车主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见萧辛偐的装扮只是个邮递员,嗓门更大,吆喝着报警。
  本来那车主以报警为由,只是为了吓唬老实人柳建国,哪曾想萧辛偐却真的掏出手机,作势要真报警。
  车主一愣,问萧辛偐什么意思。
  萧辛偐问柳建国口袋拿了五十块钱,就对那车主说:"我看你车也不是什么好车,出口就要一千,你还真能开口。这里五十块,要么私了你就拿走,要么咱们上警局说去。好像……你这车的车牌……"
  车主听到萧辛偐的话,顿时脸色一白,看萧辛偐的眼神带着怯意,一把夺过萧辛偐手里的五十块钱,恶狠狠地瞪了柳建国一眼,骂骂咧咧地转身就上了车。
  为了这事,柳建国不知道怎么感谢萧辛偐,直接把萧辛偐带回了家,让严佳美做了一顿好吃的,算是答谢萧辛偐。
  严佳美虽是妇道人家,可是做人处事比柳建国圆滑不少,几句话下来,萧辛偐直接改口叫柳建国"建国哥",喊严佳美"柳嫂子"。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萧辛偐每到月底,一拿了工资,就好酒好菜的买来柳建国家,让严佳美做一顿好吃的。
  听严佳美把这事一讲完,严澈轻轻的瞟了一眼大屋的方向,脸色缓和不少。
  严佳美见了,乐得一笑:"三儿啊,这小萧性子直,性情仗义,这不,拿着大学文凭,在邮局做了快三年,还是邮递员。"
  严澈闻言也乐了,道:"这种人不懂得讨好上面人,能升职才怪呢!"
  严佳美也不枉论严澈说的话,只是笑着说:"不管升职不升职,这小萧却是是好人。"
  没有反驳严佳美的话,也没有应声,但是严澈却在心底点了头。
  算是默认了。
  严佳美用中午吃剩下的一点五花肉,剁成了肉沫,过油,合着自家做的辣椒酱翻炒一下,就铲出锅来,盖到了煮好的挂面上。
  再把一截洗好的大葱,斜着切成丝,放到了碗上面,抽了一双筷子,端到了大屋。
  严澈也仔细熄了火,跟着严佳美出了灶房。
  萧辛偐是真的喜欢吃严佳美做的这个辣酱面,一接过严佳美手里的碗,就不管不顾地趴在沙发前的木茶几上,稀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严佳美倒了一杯热茶放到萧辛偐旁边,笑着说:"哎哟,慢点吃,不够嫂子再给你煮。"
  一边满嘴面,一边辣的嘶嘶叫的萧辛偐抓起水就咕嘟咕嘟喝掉一半,再埋头继续"苦战",之余还口齿不清地说:"够了,够了,嫂子,你做的辣酱面总是这么好吃,怎么吃都吃不厌。一个礼拜不吃一回,我都觉得嘴里淡出鸟味了。"
  看着吃得满脸辣酱的萧辛偐,严澈白眼翻得几乎全是眼白:这人,怎么这个邋遢,这么讨厌啊?!佳美姐做了面,连声"多谢"也不会说。莽汉,莽汉!
  不到五分钟,萧辛偐愣是将一大海碗的辣酱面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多余的辣酱汁也没剩下。
  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萧辛偐这才端着严佳美第四次给他倒的热茶,靠着沙发,抹着满是红油的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说:"嫂子,建国哥太有福气了。"
  严佳美倒仿佛习惯了萧辛偐这个样子,笑骂了一声,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萧辛偐吃饱了没。
  萧辛偐忙不迭点头:"饱了饱了,有这一顿,我晚饭都不要吃了,真香!"说话间,还煞有其事的咂吧着嘴。
  看得严澈忍不住又是一连串的白眼猛翻,心底大骂:猪!小心眼的猪,不对,没心没肺的猪!
  赵翠花来了
  看着一副餮足模样的萧辛偐,严澈心里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他真的很不待见这个没点眼力劲儿的"莽汉"。
  不过,既然严佳美不介意,他能说什么呢?所以,严澈也只能安静的坐在沙发旁边的板凳上。
  倒是严佳美东敲西碰的,也没主动跟萧辛偐提及了承包荒山的事,炉火纯青的说话技术,绝对属于天生与来,无师自通。
  说实在的,严澈听着严佳美和萧辛偐的谈话,对这个姐姐越来越佩服了,心想:要是给佳美姐多念点书,到大城市里的正统公司上班,指不准还是一个业务能力极强的公关骨干呢!
  当然,这个只是在严澈心底悄悄的想着,这话说出来还不得让严佳美一通"好捏"啊?
  总算等到萧辛偐想起严佳美打电话找自己,一定是有事时,严澈已经濒临爆发。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萧辛偐放下茶杯问道:"柳嫂子,你找我来是有事吧?"
  严佳美一拍大腿,道:"啊,瞧我这记性,小萧你不提,我都给忘记了。"
  严佳美这动作,严澈是看得清楚,虽然嘴上是说着"忘了",可是那表情可以点也不像不记得正事的看家婆姨。
  "小萧啊,是这样的,你上次不是在跟你建国哥说起包山的事么?"严佳美又给萧辛偐续添了热水后,坐到严澈身边,看着萧辛偐,有条不紊,娓娓道来。
  "啊?……嗯,是啊。"萧辛偐喝着热茶,点点头,迷惑的双眼盯着严佳美:"柳嫂子想包山?"
  "哈哈,哪啊!"严佳美连忙摆手摇头,打着哈哈:"你看我这个全职家庭主妇,像是那要做大事的人么?"
  严佳美的话一出口,萧辛偐立马反驳:"柳嫂子,你这话就不对了,你细心有耐性,要做事的话,一定成。"
  听着萧辛偐的恭维话,严佳美也很是受用,眉眼弯弯:"好啦好啦,就你这嘴会说话。小萧啊,你知道那包山有什么条件么?"
  想了想,萧辛偐嘴角一斜:"还能有什么条件?承包承包,要的不就是交钱拍板么。"
  "呃……"严佳美被萧辛偐这话一梗,有点愕然,却也很快恢复过来:"那总得有个细节吧?"
  点点头,萧辛偐道:"这次好像给承包的山就在严家湾,是严家湾的村长提出来的……啊,柳嫂子,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严佳美看了严澈一眼,严澈不愠不闹,坐在一旁掰手指玩,可是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见状,严佳美也不说什么,继续问萧辛偐:"呃,虽然那是我娘家没错,可是……你看,我不是要在镇上照顾你建国哥和两个孩子么?一家大小都等着我做饭伺候呢,哪有时间回去看啊?更别说湾里有个什么事,哪有门道让我知道啊。"
  看着严佳美说得认真,萧辛偐也觉得是这样,晒然:"柳嫂子,你不包山,打听这些做什么啊?"
  严佳美瞥了严澈一眼,严澈这时却抬起了头,带着客套的微笑:"只是想打听一下而已,呵呵。"
  严澈的话一毕,萧辛偐双眼睁得溜圆:"啊?"似乎严澈和他说话是幻觉一般。
  严澈微微一笑道:"嗯,我来镇上,就是为了打听承包的详细情况。"
  萧辛偐不解,双眼的迷惑更浓:"啊?你要承包那些荒山?拿来干嘛?"
  严澈笑而不答,只是弯着嘴角看萧辛偐,半晌再次重复道:"只是打听一下而已。"
  "哦"了一声的萧辛偐,似乎被严澈这样的注视弄得有些别扭,挪开眼神,移了移屁股,躲开严澈的注视:"呃,我倒是听说一些,不过不多。"
  听到萧辛偐这么一说,严佳美忙不迭出声道:"啊,那敢情好。小萧啊,三儿不知道那承包的价钱,你给说说看。"
  "呃……嗯,听说今年计划要承包出去四座山,就你们严家湾旁边,划属严家湾的齐王山,雾戌山,闸坡山和帽儿山。……这个价钱嘛,应该是按亩算价,具体每亩多少钱,这个细致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到这里,萧辛偐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其间借空偷瞄了严澈一眼,发现严澈又再低头掰手指玩(-_-|||),这才继续道:"不过我听说最小的雾戌山两年承包费一万五。最低两年,不过要一次付清。"
  严佳美"哦"了一声,神色有些僵,侧头看了一眼严澈,发现严澈已经陷入沉思。
  静默了许久。
  严澈抬头,看着萧辛偐,问道:"你知道有年份封顶吗?"
  "啊?"严澈突然插话,萧辛偐愣了愣,有些不解:"什么年份封顶?"
  "我是指,你说最少得承包两年,那最多能承包多少年?"严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还加以解释。
  耸耸肩,萧辛偐摊手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最好你们去问问乡政府的人。哦,这事好像镇政府管不着,只能找你们富源乡乡政府。不过……好像没听说这个。"
  随后,萧辛偐细细给严佳美严澈讲了一番承包程序,细致得严澈眯着眼打量了萧辛偐好几次。
  其实也不怪严澈,只是严澈觉得,萧辛偐他一个邮递员,怎么对这些东西这么熟悉?连手续程序也清楚地手到擒来,不打半丝犹豫……这明明是那个大大咧咧,唠里唠叨的萧辛偐,讲起流程一套一套的,让严澈觉得难懂、看不透。
  萧辛偐对严澈的打量眼神,似乎丝毫不知,还是那么心无旁骛的细细地给两人"普及"承包手续与流程,态度极其端正认真。
  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打断了三人。
  萧辛偐出屋,在院子里接了一个电话后,回来时就跟严佳美告辞,说是邮局有事,不去的话要算旷工。
  严佳美想起这个时候的萧辛偐应该在上班,结果被自己一个电话拉了出来……也就不再加以挽留,只是热络地告诉萧辛偐,让他有空就过来坐坐,陪柳建国喝喝小酒,吃顿便饭。
  萧辛偐也不客气,咂吧着嘴告诉严佳美自己想吃什么菜。
  严佳美也乐呵呵地一挥手,道:"来呗,只要嫂子能做的菜,一定做给你吃。"
  临出门前,萧辛偐也跟严澈打招呼,说是有事找他。
  严澈客套地笑笑,答应着好,心底却忍不住腹诽:我要真有事了,找你有用么?
  但是,严澈看不懂萧辛偐出门时,最后看过来的那一眼……就是那一眼的眼神,让严澈莫名地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而后,那串悦耳得有些刺耳的"叮铃铃"声,渐行渐远。
  严澈在严佳美回来后,也拿出手机看了看时候,说:"姐,天不早了,我早些时候回去吧!"
  严佳美一愣:"今晚不留这里了?"
  严澈微微叹息,摇摇头:"要是真是这样的话,我得回去和嗲商量一下。"
  想了一下,严佳美也觉得是这么个事,点头道:"那成,我跟你一去去镇上,让你姐夫送你回去。"
  严澈本意想拒绝,可是严佳美不由分说,柳眉一横:"站这儿乖乖给我等着。"
  在镇上的停车坪找到柳建国的严佳美,把要送严澈回严家湾的事一说,柳建国没多话,把招揽客人的"空车"牌一扣,答应了。
  严佳美叮咛了严澈几句,见严澈回答得敷衍,直接把严澈拉到了没人的角落。
  默了默,严佳美拉住严澈的手:"三儿,姐这些年存了点钱,虽然不多,回头我让你姐夫给你送去。"
  严澈笑着拍了拍严佳美的手背:"姐,没事儿,不用担心。"
  说着就往柳建国的三轮车方向走去,没走两步,严澈又被严佳美拉了回来:"你要是真的打算回来了,真的要包山的话,姐这里真还有点钱,虽然不多……"
  严澈回头看着严佳美,伸手给严佳美被风吹散的发丝,捋到了耳背后:"姐,真的不用担心,我自己心里有数。"
  严佳美叹息一声,拍了拍严澈的背,道:"那就去吧,回头让你姐夫早点回来。"
  严澈点点头,几步走到柳建国的三轮车旁,爬了上去:"姐,你回去吧,姐夫送我到湾口我就让他回来。"
  严佳美点点头,目送载着两个人的三轮车开出停车坪,直到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往家走。
  回到严家湾,时候还早。
  严澈一进院就发现严国强不在家。
  本来以为严国强一准儿是下地,却发现严国强的锄头靠在墙角,严澈不由纳闷:嗲上哪去了?
  傍晚时分。
  严国强回来了,怀里揣回了一个纸包。
  听到严国强回来的声响,严澈正好端着炒好的一盘青椒炒蛋走出灶房。
  等把饭和剩下的一个酸豆角炒腊肉一块儿端上大木桌时,严澈发现严国强还是跟先前自己看到的样子一样,仿佛没有动弹过。
  把饭碗和筷子递给严国强时,严国强看了严澈一眼,遂放下筷子……严澈才发现,桌边摆着一个纸包——包着废报纸的方形东西。
  "嗲,这是……"拿着筷子,还没落座的严澈疑惑的看着那个纸包,问严国强。
  绵长一声叹息,严国强微微侧过身,拿过那个纸包,把跟前的饭碗和筷子稍微挪开,留出一个位置,一点一点把外面的报纸揭开。
  "……钱……嗲,你这是……"哪来的?
  "这个,不晓得够不够你包山的承包费。"严国强连着包裹的废报纸,全部推到了严澈跟前:"家里虽然穷,好在还有地,基本还不至于饿着……这几年你们汇回来的钱都在这里,你点算一下,看够不够承包费。"
  严澈僵站在原地,看着桌上废报纸里的三沓粉红钞票,眉头纠得老高。
  "点点看,不够我明天再去想办法。"严国强端起一旁的碗,拿起筷子就开始夹菜扒饭:"呜,我明天去枝城找找老二。"
  从严国强把报纸摊开,到囫囵扒下一碗饭,严澈就僵在那,心思百转,有些酸,有些涩,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滋滋味味,搅得他脑子一片浆糊。
  看着严国强缓缓放下碗,眼底带着一丝躲闪,严澈自嘲地轻笑:"嗲,您觉得三儿就这么不济?在外这么多年,还要回来您养着?"
  严国强一听,扒饭的动作滞了滞,看着严澈眼底的躲闪更强烈,后来直接微侧过身,口齿不清地说:"吃饭吧,吃了早点休息。"
  缓缓坐到严国强对面的位置,严澈放下手里的筷子,手轻轻拂过桌上那三沓粉红的钞票。
  第一次,严澈觉得这个颜色很刺眼,刺得双眼发酸,刺得泪腺失控。
  手,也不觉的颤抖起来。
  "嗲……"
  话才刚到嘴边,外面就传来一阵混乱的狗吠声,此起彼伏。
  隐约的,还有女人孩子的声音。
  严澈嘴还没来得及合拢,看到严国强猛地站了起来,碗筷往桌上一丢,双手一揽,把桌上连报纸带钱抱进怀里,利索转身,进了右屋。
  严国强这一系列动作的速度之快,严澈根本没反应过来,跟前的严国强就没影儿了,紧接着,右屋一阵呯咣的混乱声响起。
  混乱声没维持多久,严国强沾了一身蜘蛛网,出现在门口……
  见严澈看着自己,严国强觉得老脸有些发烫,低头假装没看到地伸手揭蜘蛛网。
  掸干净身上的蜘蛛网后,严国强扯了扯衣角,整平衣服上的褶皱,"咳嗯"一声清咳,不慌不忙地走到了木桌旁。
  坐下。
  端起碗,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老大家的那个来了。"
  伸筷子夹菜时,严国强压着嗓子对严澈说。
  果然……
  "严旭家的,出来出来,你看你家的篱笆……"
  "阿爷,我回来了。"与赵翠花找周金兰茬儿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从院门口传来的稚嫩的孩童声音。
  一眨眼儿,严澈就看到一个八九岁大小,虎头虎脑的男娃儿拧着一网兜水果出现在院门口,横冲直闯地往堂屋里跑来:"阿爷,阿爷,我给你带苹果来了。"
  "阿爷,我……"男孩儿刚迈进门槛一步,就看到桌旁的严澈,顿时愣在门槛上。
  开始兴冲冲的笑,也卡在脸上,小脸蛋染上一层暗红,偷瞄了严澈一眼,挪着小身子靠近严国强,把网兜往严国强手里一递,躲到了严国强身后,先前洪亮的声音不复,变成了嘤嘤嘤像小蚊子似的语调:"阿爷,家陵……回来看你了。"
  拍板交钱(上)
  严家陵猫在严国强身后,扯着严国强的衣角偷偷瞄严澈时,那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儿,也被严澈看进了眼底,不由出声问道:"嗲,这是……"
  "来,吃饭了没?"严国强虽然不是很喜欢赵翠花的泼辣劲儿,但是对严家陵这个孙子倒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得紧。
  所谓"隔辈亲",这便是原由。而且,严家陵不像别的孩子,虽然从小不在身边长大,却对自己这个"阿爷"孝顺得很。
  这会儿严国强把严家陵拉到跟前,让严家陵坐到自己腿上:"你大哥的儿子,严家陵。"说完,笑眯眯地看了看严澈,又看了看严家陵,心情清爽起来,端起碗,就夹菜喂严家陵。
  严家陵今天一放学回家,就听见嗲和他娘又在吵架,不过吵什么……他不知道,他一进屋,他娘就不在咋呼了。
  晚饭后,听说他娘要回严家湾,严家陵就死皮赖脸也要跟着赵翠花回严家湾,说是为了保护他娘……其实他是因为听说阿爷和嗲一直念叨叨的"传说中的三叔"回来了,他好奇地跟回来一探究竟。
  这会儿看到"传说中的三叔"了,严家陵却惊奇的发现学校里那几个神马张怡筠,神马杜悠悠,神马邓艳玲,神马王琦瑶之类的"四大美女",都是浮云啊浮云。
  比起自己眼前这个"传说中的三叔",严家陵小脸又红了,暗道:果然是级别的问题,顶级和次级品的区别就像神器和一般武器。
  这会儿,哪怕在回严家湾之前,已经被赵翠花死命逼迫吃了两碗饭,撑得已经塞到嗓子眼儿了……严家陵还是一边看着自己的"传说中的小叔"悄悄脸红,一边毫无知觉的乖乖张嘴,让自己阿爷喂自己饭。
  也不知为什么,严家陵觉得这顿饭特别的香,哪怕肚子已经饱得不能再饱了,可是以看到"传说中的三叔"盯着自己,严家陵就觉得特别有胃口(囧……),对阿爷送到嘴边的每一口饭菜都张大了嘴,大口地吃,大口地咽。(……囧,难道这就是'秀色可餐'?)
  终于。
  小容量的肚皮老爷对于严家陵小朋友这次暴饮暴食的举动,发飙了。
  "哎哟——阿爷,肚子疼。"
  严澈还在含笑看着自己这个初次谋面的小侄儿乖巧吃饭,想着一会儿怎么和这个小侄儿交流时,只见小侄儿脸色一白,五官全部挤作一团。
  "怎么了怎么了?"严澈比严国强反应还快,奔到严家陵身边,一把抱住严家陵,一边上下检查:"告诉三叔,哪儿疼?"从小大哥二哥都对自己好,要是大哥的儿子一来就出什么事的话,严澈觉得他是真没脸见大哥了。(没话说,没话说……╮(╯▽╰)╭)
  严国强也着急了,毕竟刚才孙子还在好好吃自己喂的饭,怎么一下就肚子疼了呢?
  看着严澈七手八脚地给严家陵检查,严国强端着碗,拿着筷子,愣呆呆地坐在原位,动也不敢动,一脸不知所措:乖乖,这可是怎么回事儿?
  "噗——"
  这时,严澈发现怀里的严家陵小脸儿更红,亮晶晶地,几乎能滴出血来。
  也在这个时候,严澈和严国强的鼻子里,同时闻到一股……臭不可闻的……呃,臭味。
  这下子,严国强算是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狠狠戳了严家陵脑袋一下,严国强咧开嘴"嚯嚯"地笑了起来。
  听到严国强的笑,小家伙的脑袋几乎弯得可以够到胸口了。
  看严澈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看老的,又看看小的,严国强不忍心,这才"咳嗯"一声清了清嗓子,抓出严澈怀里的严家陵,使劲扑棱了几下垂得看不见脸的小脑袋,佯装生气道:"你这个贪吃的小东西,遭罪了吧?!瞧你把你三叔吓得。"
  听严国强说完,再看看严家陵的样子,想想方才的情形,严澈这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看着低着脑袋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的严家陵,简直是哭笑不得。
  这边三辈人上演着一副和谐的画面,赵翠花哼哼唧唧已经走进了院。
  周金兰这回可学乖了,一听是赵翠花的声音,干脆拉登关门,不予直接交锋,装了一次怂——反正每次都被赵翠花指着鼻子欺负,哪怕明知是赵翠花故意找茬儿,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击……怂也不是怂一次了,多次少次有啥区别?出去和赵翠花吵,只会再次气得自己几天吃不下饭而已。
  没有周金兰的"造势",赵翠花不满地唧唧歪歪罢了嘴,很是不甘。
  这一进院,就看见自家公公笑眯眯地抱着自家儿子,旁边站在自家小叔……赵翠花心里又不平衡了。
  "哼"了一声,连人也不招呼,赵翠花就大喇喇地走进了堂屋,坐到了木桌旁的板凳上。
  见赵翠花进来了,严国强笑脸一收,抱着严家陵,侧过身不想看到赵翠花。
  严国强是长辈,摆下谱无可厚非。
  这下可苦了严澈,抽了抽嘴角,站在那不得不招呼赵翠花:"嫂子,吃饭了没?"
  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看到桌上两盘可口的菜,悄悄咽了咽口水,赵翠花有些后悔干嘛要吃了晚饭来?
  一扭头,就看到严国强脚边的那一网兜苹果,牙齿咬得"咯咯"响:哼,就说嘛,这小子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把家里今天中午才买回来的苹果,又一个不落地全部给他阿爷送来了!
  这下,看的赵翠花眼冒金星:兔崽子,兔崽子,跟你嗲一样,养不家的白眼狼!!
  看到赵翠花扭曲的脸,再看到赵翠花盯着的那一网兜苹果,严澈有所了然,心底油生几分得意:果然是我们严家的孩子。
  虽然得意,可不能忘形啊!不然这个不省油的嫂子闹起来,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于是,严澈起身,道:"嫂子,我去添副碗筷,一起吃晚饭吧!"
  作势要出堂屋时,严家陵冒出半边脑袋:"三叔,我娘和我吃了饭才来的。"
  一听到严家陵的话,严澈站在原地,嘴角又抽了抽,心道:小子,你娘这下要发飙了。
  果不其然,赵翠花牙一咬,不管严国强是不是护着严家陵,就要伸出手去揪严家陵出来,嘴里哼哼道:"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
  严国强可不乐意自家孙子被修理,手一挡,脸色就垮了下来:"这是做什么了?孩子有没错。"
  见严国强脸色不渝,赵翠花也不好当面顶撞,脸色一沉,嘀咕几句,狠狠剜了严家陵一眼,坐回了原处。
  严家陵还嫌气他娘不够,又冒出脑袋,冲他娘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赵翠花脸色白了几分,嘴角直抽抽。
  这一幕,看得严澈直摇头,这才拿起桌上的大水碗,给赵翠花倒了一碗水:"嫂子,喝水。"
  赵翠花不接严澈递过去的碗,微微侧开身,身子一挺,做得笔直,开始了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嗲,你不能偏心!"
  严国强一愣,瞄了一眼赵翠花:"咋回事儿?"
  "哼。"赵翠花嘴一撇,鼻子发出一声冷哼,斜了斜严澈:"我可是都听说了!小叔要承包山头的事。"
  严澈愕然:我才去了一趟镇上,都没行动,怎么就有人知道我要承包山头了呢?
  想着,不由看了严国强一眼,发现严国强也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爷儿俩都摇了摇头。
  "你又听到谁嚼舌根了?"严国强冷冷地看着赵翠花,脸是彻底黑了下来。
  虽然见严国强这样的脸色,心里多少有些畏惧,不过这次赵翠花是铁了心了,桌下的手一捏,牙关一咬,道:"嗲,你这样做不公平。当初我们要买车,您老一句话也没说,如今小叔要包山,您就到处借钱……这,这……严江也是您儿子吧?!也是您亲生儿子吧?!"
  "您一碗水不端平,您……您……您对不起我死去的婆婆,严江他亲娘!"赵翠花牙帮子咬力过度,有些酸疼,不过这会儿却顾不得这么多了,一鼓作气:"小叔是小娘的儿子,你一向都宝贝小叔,可是严江呢?他也是您儿子吧?!您这是偏心!难怪二叔这几年都不回来,就是您偏心闹的。您只偏心小娘,您只偏心小娘生的小叔!!……"
  赵翠花一袭不知轻重的话,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喷出口,严国强气得全身发抖,手脚冰凉,嘴唇都泛白。
  严国强有软肋,就是严澈他娘——是他绝对的禁区。
  这么多年过来了,别说外人,连严江严河都不会当着严国强的面提万俟姝瑜半个字,怕就怕一提就勾起他嗲的伤心往事。
  要知道,当初万俟姝瑜被人从井里捞起来时,无病无灾,壮实得跟头牛一般的严国强,在看到万俟姝瑜的尸体第一眼时,可是当场背过气,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人对当时的严国强都吓了一跳,谁都不知道,这个一向老实憨厚的汉子,居然有这么大的气性……即便是当初严江严河他娘去世,严国强也不曾有一丝太过激烈的情绪波动,只是沉默着不吭一声办了丧事。
  心里虽然不平衡,但严江严河却不能说小娘不好。
  小娘年轻漂亮,勤劳温柔,这些是他们不能否认的,全严家湾的人都不能否定。而且,小娘虽然比嗲小很多,但是他们都看得出,小娘是真的喜欢自己嗲这个上了年纪的粗汉子,也是真心待他兄弟俩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敬重这个小娘,也同时为了小娘的突然意外而愤慨,更多的……是可怜自己那情根深种的嗲,怜悯那可爱漂亮的小弟……自打万俟姝瑜去世后,谁也不曾提及过,哪怕在小严澈哭闹要找娘时,严江严河兄弟俩,乃至周围的人都会转移话题,转移小严澈的注意力。
  如今赵翠花噼里啪啦句句提及万俟姝瑜,严国强的震怒可想而知。
  许是发现严国强的不对劲儿,严家陵从严国强怀里钻了出来,看到的就是严国强逐渐暗沉,再由暗沉转为苍白的脸,严家陵小小的胳膊一把圈住严国强,回头恨恨地瞪着赵翠花:"娘。"
  赵翠花被自己儿子的眼神骇得当场僵在原地,嘴巴大张。
  "娘,你要是把我阿爷气出个好歹,我就没你这个娘。你……这次太过分了!"严家陵小小的脸,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别人不知道,可是小小的严家陵却清楚,阿爷虽然看上去憨愣愣,冷冰冰,根本不在乎他这个孙子,可是他却知道,阿爷很疼很疼自己。
  阿爷经常背着别人悄悄来镇上看自己,悄悄给自己买糖,悄悄给自己零花钱……每次看到阿爷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把十块二十块的纸币塞进自己口袋,再东张西望发现没人时悄悄离开的背影;每次听到他娘当着他和他嗲的面斥责阿爷偏心,而他嗲却蹙眉不语时,眼底的黯然;每次……
  其实阿爷很疼他,只是阿爷的疼不在表面,而是深藏在心底。阿爷不像外公外婆那样做表面工作,心口不一……严家陵虽然小,但是不代表他没脑子。谁对他好,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渐渐长大的他,也知道了一些阿爷的小奶奶的事,虽然不是很清楚的理解,但是他却知道,阿爷不是他娘说的那种人……
  如今,看着他娘这样的口无遮拦的重伤阿爷,严家陵的愤怒此刻几乎能焚断母子亲情的那一丝血缘纽带。
  看到小小的严家陵眼底的决然,同样震怒的严澈一怔,彻底清醒了。
  严澈上前抚慰严国强,小心地拂平了严国强的怒火,倒了一碗水慢慢地喂着严国强……直到严国强的脸色好转,不再是那么骇人的苍白为止。
  严澈缓缓站了起来,对愤然的严家陵说:"送你阿爷进去休息。"
  看到严家陵不动,还是那么恨恨的看着赵翠花,严澈眉头一动,加重了语气:"送你阿爷进去休息!"
  严家陵不甘地眼神带着委屈,却也不能违背这个明明看上去没甚威严,此刻却让他害怕的三叔,搀着严国强的胳膊,进了右屋。
  严家陵搀扶严国强离开后,赵翠花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刚才,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什么了?
  她看到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她的儿子,愤愤的眼神里,带着对她浓浓的恨意。
  那是刺得她脊梁发寒的恨意啊!
  儿子不当她是娘,当她是仇人的恨意啊!
  越想越惊心,赵翠花的眼泪不可遏制:儿子不到九岁,怎么可能这么恨她?!为他们爷儿俩做了这么多,难道都错了?
  "嫂子。"看到赵翠花的眼泪,严澈眉头纠了起来,有些愤然,却也有些不忍心……把那碗凉掉的水倒掉,严澈重新倒了一碗温水,递到了赵翠花跟前。
  赵翠花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了看严澈,嘴唇颤抖,声音嘶哑:"小叔……家陵,家陵刚才……"
  "嫂子,别多想,喝点水。"严澈把水放到赵翠花手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道:可恨之人果然也有可怜之处。
  看着赵翠花接过了碗,从赵翠花颤抖的双手,严澈也清晰地感觉到了赵翠花的惧意——那种被骨肉抛弃的惧意。
  看着赵翠花,严澈突然一阵心酸,他想到了自己这几年的做法,是不是也给严国强带来了同样的伤害呢?
  其实,他才是那个没心没肺,没有良知的人,简直连小小的严家陵都不如。
  黯然只是一瞬。
  严澈也知道赵翠花来的目的,再次抬眼时,严澈心下已经有了决定:"嫂子,你等我一下。"
  说完,严澈就转身进了左屋。
  不多时,严澈拿着一张卡和一张存着,从屋里出来。
  来到木桌前,在赵翠花疑惑的眼神下,严澈坐到了赵翠花旁边,把银行卡和存着摆在赵翠花面前:"嫂子,你放心,我不管做什么,不会要嗲一分钱。"指了指桌上的存折和卡:"这个是银行卡,和存折是一起的。卡上有多少钱这里看不到,你看看存折,上面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抹干了眼泪的赵翠花看了看桌上红艳艳的存折和蓝色的银行卡,又看了看严澈,有些不确定。
  "嫂子,你看看吧。"严澈看出赵翠花的犹豫,带着坦然的鼓励。
  赵翠花小心地伸手拿过了存折,慢慢打开时,眼神还留在严澈身上,看到严澈毫无怒气的笑容,这才仔细看存折。
  不看不知道。
  一看之下,赵翠花不算大的眼睛都瞠圆了,指着存折,语结道:"小,小,小叔,这……这……你存了这么多钱?"
  拍板交钱(下)
  不看不知道。
  一看之下,赵翠花不算大的眼睛都瞠圆了,指着存折,语结道:"小,小,小叔,这……这……你存了这么多钱?"
  个,十,百,千,万,十万……
  四十五万啊!四十五万整的存款啊!
  一下见到这么多钱,赵翠花的脑子一下乱了,心里也搅得七上八下的:她可是一辈子也没想过这么多钱啊!严江起早贪黑的接生意,一年也就挣个万把块钱。这么几年省吃俭用,时不时还回娘家搬粮食来吃,即便是这么节省,她家的小存折上也不过三四万块钱啊。可是小叔的折子上,却是清清楚楚的摆着这么一长串数字啊……
  其实这次赵翠花回严家湾来,还真是因为有人碎嘴嚼舌根,偷偷告诉她,看见严澈来镇上了。
  当时赵翠花就挺郁闷的。
  你说吧,你是自家兄弟亲呢,还是隔房的姐姐亲?你来镇上不看你大哥,倒是去看了你隔房的姐姐,这算什么?真还不把你大哥看在眼里了?
  后来那碎嘴婆姨又悄悄告诉赵翠花"我听你那兄弟说像是要包山"时,赵翠花整个人一下就紧张起来了:那还得了?包山啊,那得多少钱啊?而且那事多糟践钱啊,她可是知道的。这几年周围几个村也出现了好几个在外面赚了钱,回来包山什么的,不过哪个不是赔了个光,末了还欠一屁股债啊?再说了,这小叔不是在京城上班么?这次回来还真的打算在家重地,不走了?还是……
  几番寻思下来,赵翠花最后的想法,还是落在了钱上。
  她觉得严澈这样的举动,十有八九是在京城混不下去了,回来跟她家分家产了(-_-|||)。
  想到这里,赵翠花就坐不住了。
  晚上严江回来后,为了这事赵翠花还跟严江吵了一大架,这不,就急冲冲赶回了严家湾。
  赵翠花想了,要是严澈真的是回来分家产的话,那么,她怎么也得在前面先占了大份不是?毕竟她可是拖家带口,比起这个孤家寡人的小叔,她家有很大的"鸭梨"啊!
  但是这会儿……
  看着赵翠花脸上快速转变的表情,最终落在了赵翠花大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缓和下来时,严澈也松缓了一口气,他知道,他这招先发制人,提前露财的险招,应该是制住了这个不省油的嫂子。
  通过侧面的几番打探,严澈知道,其实这个嫂子就是性格泼辣了点儿,单是从赵翠花对严国强的畏惧,以及对待严旭家的态度上来看……这个嫂子没太多坏心眼儿,是相当的顾自家大哥,以及这个盛产老实汉子的家。
  换个角度来讲,也正是这个嫂子的泼辣行为,才让严江能走出严家湾,脱离和严国强一样一辈子刨泥巴的命运……当起了货车司机,挣起了不碰泥巴的小钱。
  当货车司机虽然同样辛苦,却不难看出在这个嫂子的鞭策之下,大哥一家过得还算不错……和严家湾的庄稼人比起来,和严佳美家比起来,大哥家的日子,确实要轻松不少。
  所谓"家有悍婆娘,四季不愁粮",估计就是指的赵翠花这类的女人。
  也是因为了解到这些东西,严澈才想到了在赵翠花面前直接露了底,打消嫂子认为他准备给他们借钱,或者分了他们家产之类的疑虑。
  现在看来,他是赌对了。
  "嫂子,我也不跟你说太多白瞎的闲话,我这次确实有打算承包荒山的念头。但是。"严澈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赵翠花一眼:"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大哥每天挣钱不容易,家陵还小,将来用钱的地方也很多……虽然兄弟暂时拿不出什么来帮你们,却也不至于拖累你们不是?所以,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呃……呵呵,小叔,你说哪儿的话呢,呵呵。"被看穿的赵翠花,干笑着把面前的存折推回严澈跟前:"自家兄弟,呵呵,瞧你说的多见外,呵呵。"
  听到赵翠花这么说,严澈也不多说什么,也跟着笑了笑。
  突然想到既然赵翠花已经知道他的打算了,严澈也不至于傻到继续遮遮掩掩,以至将来凭添更多小麻烦、小猜疑,那以后就不是一两句话的事了……索性来个开诚布公,扯开了话来说:"嫂子,现在在外面确实挺辛苦,压力挺大的。我想回来,这也是想借着回家休息休息,做点小事情。叶落总要归根,不管我走到哪里,这里终归是我的根不是?我也不是打算瞒着你和大哥,就是怕你们担心啊。"
  听严澈这么一说,赵翠花倒不是一下就没了半点疑虑,半点顾忌,却也不能再有诸多的不满不是?
  再怎么说,这里可是严澈的家,就算她如今嫁到了严家,生了严家陵,她也只是个妇道人家,做得了严江的主,却做不了这个家的主啊。
  ——这个家,还是严国强说了算。
  "呵呵,小叔,你这么说,不是叫我这个做嫂子的难看么?你是嗲的儿子,严江的弟弟,当然,当然是这个家的人,回得这个家,呵呵。"赵翠花瞥了一眼右屋,她之所以提高声调,那是因为这话其实是说给严国强听的。
  要是真的惹怒了严国强,在严江那里,她也绝对讨不了好。别看严江老实本分,要是真的发起怒来,她赵翠花也有些害怕……看严国强就知道。
  反正看到严澈有这么些钱了,虽然心里不赞同小叔包山糟践钱,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的男人。
  赵翠花忍了忍,还是把心里的话憋了下去。
  心道:反正不是严江的钱,人家是大学生、读书人,见识广……最主要的是才工作两年就赚了这么多钱,这不就证明这个小叔不光念书好,赚钱也是一把好手么?人家脑子灵活,既然想着要包山,十有八九早就有了主意,咱不跟这儿拖后腿的话,将来小叔赚了钱,那还不第一个想到咱啊?
  且不说赚钱不赚钱吧,就算做了最坏的打算,小叔不会种庄稼,包了山,亏了。可是那么大一笔钱,得让他亏多少年啊?就算是真的全部都亏光了,小叔这样的念书人,心气儿高,面子看得重,估计肯定不会继续留在家里,到那个时候,大不了自家贴补几块车费,人家再回京城上班些时日,钱还不得又回来啊?这样又是一个人情啊!
  ……总的来说,完全也没自家啥事。没风险的支持,高利润的回效,傻子才不要呢。
  这么想着,赵翠花也释然了。
  她担心的无外乎就是老爷子跟严江开口,严江那样的性子,十有八九会毫不犹豫的把存着给严家陵读书的钱全部借出来。
  如今一看,嘿嘿,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担心了吧?!
  赵翠花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笑眯眯地和严澈哈拉了几句,就借口天色不早了,严家陵明天还要上学之类的,去跟严国强赔了个不是后,完全不理严家陵想要留在严家湾的挣扎,连拖带拽,带着严家陵借着夜色往镇上赶了回去。
  赵翠花带着严家陵走后,严国强就从房间出来了。
  看着严澈的存折上那笔吓人的钱后,严国强也没再三质问钱的来历,他相信严澈不是那种不计后果去做违法乱纪的事的孩子。
  只是……
  "三儿啊,你嫂子那性格,你这样做,成么?"严国强担心的是赵翠花打严澈的钱的主意。
  严澈闻言,笑了笑:"嗲,您放心吧。嫂子虽然嘴皮子厉害,其实她人真没什么坏心眼儿。"
  严国强不懂。
  严澈想了一下,就跟严国强做着分析:"嗲,您看嫂子往娘家拿过一分钱么?"
  默了默,严国强摇头。
  "那……嗲,您是不是觉得嫂子她和严旭哥家的闹起来,不好看?"严澈又问。
  严国强又想了想,点头。
  "嗲,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嫂子其实是怕她不在严家湾,人家欺负您这个老实人,才故意每次回来都这样做呢?"严澈给严国强倒了一碗水。
  "啊?"严国强愣了:他这个泼辣的儿媳妇儿,有这么孝顺?
  严澈点点头:"嗲,其实娶到这个嫂子,是大哥的福气。"说着,严澈就坐到了严国强对面:"嗲,您看看咱们周围的人的生活,再看看大哥家。周围的人哪个不是外出打过工的?即便这样,他们的日子有大哥过的殷实么?"
  这下严国强有些了然了,不过迷惑依旧还有。
  "嗲,虽然大哥没出门打过工,您看他现在在镇上有车有房,呃……虽然车不是好车,房也是租的房,但是你看嫂子有像别人家的女人那样,为了生活琐碎,为了家陵上学什么的着急么?"严澈不急,慢慢引导严国强。
  这下严国强肯定的摇头:"倒是没有,我看他们家经常有鱼有肉,家陵没事就往我这送水果呢。"
  "那就是嘛,嫂子持家有道,大哥不是有福是什么?"严澈这下眉眼弯弯,他是真的挺佩服这个嫂子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大哥买新车的钱,不够那部分都是嫂子娘家贴补的吧!"
  严国强这下完全懂了,看了看严澈,眼角皱纹加深。
  虽然严国强在严澈的再三要求下,把那些借来的钱一一还了回去,但是严国强还是执意要让严澈好好考虑几天。
  毕竟,包山这样的事,前面有好几个吃螃蟹的,可都被大钳子扎破了嘴。
  严澈也不反对,果真乖乖待在家,将这事儿晾了三五天。
  虽然晾在家,可严澈却没闲着。
  有了包山的打算,自然要着手计划一下包了山,到底拿来做什么不是?
  于是,在这三五天里,严澈多次进出那个"梦境",多次在院子里的迷你菜园里试验——什么蔬菜种子都让严国强寻了一些回来,严澈也发现根据碧水的稀释程度不同,蔬菜的成长时间也有所不同,但是经过碧水浇灌的蔬菜,无一不是个顶个儿的大,个顶个儿的美味营养。
  以至于这段时间严国强原本干扁发青的脸色,居然悄悄的变得红润起来,脸上发黑的皱纹深槽,也开始浅淡,乃至减少。
  而且,一直困扰严国强多年的夜间咳嗽,夜起频繁等痼疾,也无药而愈,不复存在,几乎每晚都能安然睡到天亮。
  对此严国强也疑惑过,但是想到严澈所谓的"高科技技术",严国强也乐得不再过于追问。反正,儿子本事了,老子脸上有光。
  这天。
  严澈一大早动身,孤身一人去了一趟吉兆县,在吉兆县的X银行提出了三十五万现金后,就急冲冲包了一辆面包车,赶回了灵渠镇。
  与灵渠镇旁边的富源乡乡政府前等候多时的严国强回合后,爷儿俩走进了乡政府大院,准备办理承包手续。
  办理业务的年轻干事严国强认得,是双河村老黄家的二儿子黄生群。
  想着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哪家不知哪家根底?
  黄生群的大哥和严江关系比较好,因此一眼就认出了严国强,起身喊了一声"严四叔",并热络地招呼上茶。
  当得知严国强身边的严澈就是当年的状元郎时,黄生群更是客气周到,连连夸赞严澈能干,给富源乡长了脸。
  对于严澈为什么突然回乡下要承包荒山,黄生群并未多问,只是详细的给严家爷儿俩做了解释,并且厚道的劝慰严澈承包下面积比较小的雾戌山。
  对黄生群的建议,严澈很是赞同,原本他就看中面积较小的雾戌山。
  雾戌山就在严家湾右侧,临靠着严澈家背后的鸡冠山,往来比较方便是其一,其二就是雾戌山是四座山中,水土流失较为轻微的一座。
  黄生群还告诉严澈,雾戌山上面的土质,比较适合栽种果树。山势不高,方便运水浇水。
  经过黄生群这么一分析,严国强也点了点头,觉得可行。
  严澈倒没想过那么多,毕竟,他有自己的"秘宝",有了这个"秘宝",再差的土地,也不至于生不出"金子"来吧?!
  黄生群悄悄告诉严澈爷儿俩,说这次承包出去的山地还没打开话,先对内部(本地人、本村人)开绿灯,所以四座山至今还没人出面承包。要是过段时间多外公开的话,估计要承包雾戌山就比较困难了。
  爷儿俩暗地里商量了一下,严国强拍板,就定下雾戌山的承包权。
  在填写表格时,黄生群问严澈承包多少年的时候,严澈想了想,让黄生群填了个四十年。
  一听到严澈的话,黄生群在表格上的钢笔一顿,抬头看了看严国强,却看到严国强根本没注意这边,而是在打量黄生群的办公室。
  无奈,黄生群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再问了一次严澈:"四……十年?"
  严澈点了点头。
  黄生群叹了一口气,停下了笔,摇头道:"严澈,这个……因为金额巨大,这个,得拿去乡长签理。"
  严澈不解。
  黄生群这才细细给严澈解释。
  原来,从有承包荒山这个决策下来后,虽然承包荒山的人不少,但是大多都承包个三五,七八年,最长的就是白杨村济济山被一个市里的牲畜养殖专业户承包了十五年。不过那也是因为济济山附近交通便利,那个牲畜养殖专业户把济济山作为一个生猪放养场而已。
  吉兆县山多,地少,土地较为贫瘠。
  很多承包荒山的人家户,都栽在了这上面,没有赔得倾家荡产,那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严澈一听,浅加思索,问黄生群:"黄干事,那要是我承包了雾戌山,雾戌山山脚的那片空地是不是也算是我的了呢?"
  听到严澈这么问,黄生群也是一愣,想了想:"应该……算是吧。只要不是农用耕地,应该都属于雾戌山。"
  严澈点点头,继续道:"如果我要动山下的土,应该不算违法吧?!"
  黄生群恍然大悟,起身拍了拍严澈的肩头,爽朗笑道:"哈哈,果然是念过大学的人,脑子就是好使。"顿了顿,黄生群又道:"这样吧,严澈兄弟,你要是信得过黄大哥,这分表格,让大哥亲自帮你填写吧!"
  严澈眼睛一亮,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当然当然,求之不得。黄大哥,有劳了!"
  摆摆手,黄生群摇头道:"哪里哪里,有你这样的高材生回乡,我们富源乡是求都求不来的,这点算什么?这样吧,我帮你连协议也一块儿起草,正好你在这里,一会儿看看合适不合适。要是行的话,咱们直接拿去乡长那里签字就行了。"
  这么好的事,严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立马点头,两人一解一答,协商起协议内容,很快就将承包协议写了满满一张纸。
  乡长姓张。
  对严澈这么大手笔承包荒山,并且还是一次交清四十年承包费的大主顾,在乡长办公室起身相应。
  快速阅完承包合同后,张乡长大笔一挥,签了大字。
  让财务当场点清现款后,张乡长拍了拍严澈的肩头,一脸感慨地对严国强说:"严四叔,你有个好儿子啊!出息不忘家乡人啊!"
  严国强哪里得过大官这样的赞扬?手脚都不知道放哪,一脸局促。
  相较于严澈,反而淡定很多,面上依旧是儒雅谦逊,处事不惊的淡淡微笑。只不过,严澈心里却乐翻了天。
  想着合同上面光是"四十年买断雾戌山所有权"那一项,严澈就有振臂向天,大声呐喊"这螃蟹真是美味极了"的冲动。
  掘塘砌山
  走出乡长办公室的严澈兴致特别高,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多了一抹令人挪不开的风情。
  似乎看出了严澈为什么这么高兴的黄生群,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悄悄递上去一盆冷水:"严澈,这个所谓四十年买断的所有权,是省委为了扶持咱们枝城市经济发展,而特例开的绿灯,给出的特权,嗯……这个嘛,我觉得你在外读书这么多年,朋友网一定不小吧?你最好是找人去办个名正言顺的什么文件,不然以后……上面(黄生群指了指天)有事下来,你的麻烦甩都甩不掉。"
  黄生群在严澈耳边悄悄说完这样的话,就借口要回办公室做事,也没介意当场陷入沉思的严澈没跟自己打招呼,笑眯眯的喊了声"严四叔,我先回去工作了"后,背着手往办公室走去。
  清楚感觉到儿子情绪变化的严国强,在回家的路上几次想开口问儿子到底怎么了,却都被严澈抿紧了嘴,皱的老高的眉头生生憋了下来。
  不由得,严国强的眉头,也被严澈传染了。
  于是……一路走来,经过的人都能看见一大一小两个汉子都皱眉不展,一副沉思的深沉模样。连一些准备上前打招呼的熟人也被爷儿俩这个样子吓得绕道而行,唯恐这爷儿俩遇到什么烦心事,别一上来就点了"火药包"。
  对于这个现象,爷儿俩根本是毫无知觉。
  其实吧,严澈也就是被黄生群给堵了一下。
  怎么说呢?
  原来严澈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能力居然失灵了。
  本来以为是乡政府出了小纰漏,自己不小心钻了这个纰漏的空子,回头就能占大便宜。谁曾想,这所谓的"纰漏",原来是上面为了"勾/引"他们这些水鱼上钩而抛出来的香饵。
  并且,这"香饵"并不是"绿色无公害",相反的,这个"香饵"是经过无数能致人死命的"化学合成营养素"捏了团,沾了糖衣的"毒药"。
  如此一来,严澈的心情哪还高兴得起来啊?
  回到家里,严澈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堪堪回了神,一脸愁容的严澈心里不禁愤愤咒骂道:靠,你们上面原来就是这么糊弄我们百姓的,难怪咱吉兆县穷得叮当响,原来就出在这些条框上面啊!
  不过,严澈这时也想到了黄生群最后告诉自己的话,默了默,严澈没有立刻深信不疑的执行黄生群的建议,而是走出堂屋,站在院子中央掏出了手机,查看手机信号。
  于是乎,经过严家这个院子的人们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严老四家的状元儿子严小三儿手里举着一小块白呼呼,巴掌大,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块状物体,在院里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眉头深锁。
  严小三儿身后呢?
  一只老母鸡,昂首缓步,慢慢悠悠地"咯咯咯咯咯咯"唱着人类听不懂的歌曲,不紧不慢的跟在严小三儿背后大约两尺远的安全距离。
  而老母鸡背后,跟了五六只刚出毛的小鸡仔,"啾啾"叫着,一边跟紧鸡妈妈的步伐,一边不忘边走边在地上跑着小石子吃,神情十分欢愉自在。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的严澈,终于在自己圈起的"迷你小菜园"旁边,寻找到了两个信号,眉头稍稍展开一点。
  在手机里翻了翻,严澈找出一个号,带上蓝牙耳塞,拨了过去。
  听着一串震耳欲聋,四年不变的"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在耳边反复翻唱,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老宅"二字,严澈眉头又皱了起来。
  终于,《红高粱》变成了人的声音——一个冰冷的机械化的女声:"对不起,您拨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Sorry,you dial
the user ……"
  盯着手机上的"通话中断",严澈咬咬牙,低声咒骂了一句:"死老宅,居然不接电话,哼哼……"
  好在严澈并没计较太多,没打通电话,严澈把手机往口袋一揣,继续让其充当"手表",走进了堂屋。
  坐在堂屋的木桌旁喝下一碗温开水后,严澈依旧没等到严国强的回来,估摸着严国强在严国盛家聊上了。
  想了想,严澈起身换下了脚上的皮鞋,换上了一双平日里严国强下地的解放胶鞋,转身出了门。
  严澈决定到雾戌山上走走看看,不管如何,先去视察一番自己的"领地"。
  雾戌山。
  当地人也称其作"狗儿山"。
  其名源于薄雾天气里,远远观望雾戌山,就仿佛看到一条坚守本职,看守家门的忠犬静坐在那。
  当然啰,雾戌山也被严家湾人称为看门山。估计严家湾人认为这"大狗"看的门,看是自家所在的严家湾。
  严家湾三面环山。
  背靠鸡冠山,鸡冠山后是海拔两三千米的齐王山,相传在齐王山上埋着一位旧时的王爷(其据不可考),因此得名齐王山。
  东侧是比齐王山略微矮一些的帽儿山,因为山顶一块与帽子相似的巨石,得名"帽儿山"。是四座大山里,水土流失最为严重的一座山。山上光秃秃一片,除了一些杂草野灌木侥幸长在石缝间,基本上是看不到太多的绿色。美人坡就在帽儿山山脚下,坡上开了耕地,开了春,那一片就是帽儿山最显眼的一点绿斑。
  邬子荡,其实就在帽儿山山脚下的美人坡后面。
  严家湾跟前有条小河,土名儿叫做豌豆溪……呃,其实它原本叫挽头溪,当地人叫久了,就成了豌豆溪。
  挽头溪源于比齐王山还大几倍,属于富源乡,乃至吉兆县最高山脉平梁山山上的几眼泉,从山上汇流而下,流经林家沟、邬子荡、严家湾、双河村……等山村,与十几里外的玉岭河在燕子口汇合,而后辗转山岭千万里,穿沟越壑万千道注入长江,再汇入大海。
  这挽头溪溪水清澈无浊,常年细流不断(哪怕当地旱情最严重的季节,挽头溪也能保持住基本的周围千万人的用水流量),养育了类似严家湾这样的村子千千万万的子孙。因此,挽头溪也被当地人称为娘娘河。
  而剩下的那座闸坡山就在河对岸,与严家湾背后的齐王山两两相望。关于这闸坡山,在本地还流传着一个故事。
  相传当年齐王山还没有埋葬齐王时,齐王就住在这边。齐王是战败的一个皇子,被登基的皇帝兄弟下放到了这里。
  一天,心情郁闷的齐王出门散心,在路上遇上了一个漂亮的女子,并深深被其吸引,誓要娶为妻子。
  不料,这事不知怎么被远在京城的皇帝知道了。齐王的这个皇帝兄弟,向来霸道,打小就有争夺齐王所喜欢的一切东西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皇帝下令将这个女子强势收回皇宫,充做后宫的一个妃子。
  你想啊,齐王都被皇帝斗成这样了,如今还要被皇帝抢老婆,齐王怎么可能甘心?
  于是齐王召集身边仅剩下的十多个家丁,准备和前来抢夺女子的皇帝来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结果,这个皇帝太厉害了,居然请来了神仙帮忙。
  神仙衣袖一挥,就从天降下一座山,生生拦在了齐王众人面前,挡住了齐王追逐皇帝的路,也挡住了齐王出来的唯一出口——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牢房,桎梏齐王在其中。
  这座山,就是如今的闸坡山。(……囧,这不是茶凭空编的,是真的有这么一座山,这么一个传说,不过被茶改了名字而已。)
  呃……扯远了,扯远了。
  严澈一路慢慢爬上了雾戌山,站在不算高的山顶,将严家湾尽收眼底。
  当然,严澈也看到不远处严国强每天细心照顾的自家的菜地,以及美人坡后面那片翠竹下的邬子荡。
  闭上眼,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
  严澈虽然感受不到书中所谓的"一览众山小",却发现站在这里,心情异常舒坦,颇有心旷神怡的意味。
  雾戌山虽然不大,座山面积或许还没严家湾大。
  转过头,看着山背面的情形……此时此景,严澈露齿笑了。严澈觉得选择承包雾戌山,真的是明智的选择。
  哪怕这四周都绵延的山,山外还是山,但是……严家湾湾前有流经的挽头溪,虽然雾戌山距离挽头溪有些远,背对严家湾的山的另一面却是面朝柳家潭的方向。
  而柳家潭,正好处在各村往去灵渠镇,富源乡唯一一条水泥公路旁。
  看到雾戌山周围的这一切不算太有优势,却又有着不小优势的环境位置,严澈灵机一动,急冲冲地跑下了山。
  严澈刚一进院,就看见严国强和严国盛兄弟俩坐在堂屋谈话。
  许是看到严澈回来了,兄弟俩的对话一顿,都看着满脸激动得泛粉的严澈,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这孩子怎么了?
  严澈冲进堂屋,端起严国强跟前的大水碗,就着里面的水,咕嘟咕嘟就喝了下来。
  碗见了底儿,严澈抹着嘴,噙着欣喜的笑容,喘着粗气:"嗲,国盛叔,我……我……咳咳……"
  见到严澈这个样子,严国强不由皱了眉,伸手拍了拍严澈的背,替他顺着气:"慢点说,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是忙跳跳的。"
  严国盛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副慈父娇儿的画面。
  "嗲,嗲,我想到咱们的山怎么弄了。"稍微调和了气息,严澈深深吸了一口气,兴奋地抓住严国强轻拍自己脊背的大手:"嗲,咱们请人。"
  "请人?请人做啥?"严国盛率先问出了严国强的疑问,兄弟俩这会儿都敛下了笑容,神色认真。
  "嗲,这事儿咱爷儿俩弄不下来,得请人帮忙。"严澈拍着胸口,顺了顺气,继续道:"工程不算太大,却也不小。所以得请人来帮忙。"其实严澈没说出口的是:嗲年纪大了,做下来怕身体受不住。至于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更不消指望了。
  "三儿啊,你说清楚些。"严国盛使劲挠了挠肩膀,一脸迷糊。
  "呃……"严澈这才想起,自己说了半天,主题还没告诉两位老人,难怪老人迷糊,暗自鄙视了自己一番:"国盛叔,嗲,是这样的……"
  原来,严澈看到雾戌山下那片空地面积很大,而且,承包合同上不是注明了:只要不是农耕地,都属于雾戌山的范围么?
  因此,严澈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就是——掘塘砌山。
  不是说山上泥土流失不少么?成,那咱就挖了下面那些山上滑下来的泥巴放到山上去培着,那么大一片空地,挖出来的土总够给整个山铺一层了吧?!
  本来那片空地上的土壤就是雾戌山上滑落下来的,基本把空地上的土挖出,搬上山,算是把流失的土壤"完璧归赵"了吧?!
  哈?你说那山下的空地怎么办?
  嘁……
  到那个时候,空地早就被挖成了大坑。
  大坑,知道吧?知道有什么用处么?
  对了喂,挽头溪离得近,咱可以抽挽头溪的水注入大坑里,把大塘培成现成的池塘。
  池塘拿来干嘛?
  要是你连这个都想不到的话,一会儿找块豆腐去。
  池塘可以养鱼,还可以栽种莲藕,两样可都是创收的绝好方法啊。
  严国强严国盛一听完严澈的话,两人都楞得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严国盛猛地一拍膝盖:"呔,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看了看严澈,严国盛又笑弯了眼,对严国强说:"四哥,我看啊,三儿这办法好。"说完拍了拍严澈的肩头,一脸感慨:"三儿,果然还是读过书的脑子好使,我跟你嗲担心了半天,被你这么一说……咳嗯……呵呵,白瞎了。"
  严澈一愣,看了看严国盛,又看了看严国强,脸上还没消下去绯红,更添深一层,眼眶也熏得热乎乎的:"嗲,您别操心,三儿一定会弄好的!"
  严国强这会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腰杆儿也挺得老直:"国盛,咱就这么做吧!"
  狠劲点了点头,严国盛说:"四哥,反正现在是农闲,也别花那些个钱出去请工来做,咱就卖一次老脸,喊人搭把手,不就是管几顿好吃好喝的饭菜么?咱们是农村人,谁还去计较你这些啊。四哥,你看这样成么?"
  想了想,严国强看了严澈一眼,眼底柔和的让严澈觉得心里酸酸涩涩,涩涩甜甜的:"成,国盛啊,四哥嘴笨,这事儿你就帮着三儿去张罗吧!"
  严国盛哈哈一笑,道:"四哥,三儿是我侄儿,我不帮他谁帮他?是不,三儿?"说完,严国盛笑眯眯地问着严澈。
  严澈也学着严国盛狠劲儿点了点头:"国盛叔,我要吃炸小鱼儿。"
  "成,回头我去逮几斤,让你婶儿炸给你这个泥鳅猫吃。"
  严澈心底有了计较。
  山既然已经承包下来了,这个责任已经从公家落到了我个人手里。
  即便如此,还有一些条款文件不得不签署搞掂……不光是要办一些重要的证明,以防后患。更主要的是,不能因为这些原因就这么把山空置荒废了。
  毕竟……
  这可是自己所有的心血投入,而不是一时冲动啊。
  红砖围墙
  最近这个礼拜,严家湾异常热闹,人来人往的,就跟赶集似的。
  一般而言,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严家湾有人家办红白事;二么,那就是这里有稀罕可瞧。
  严家湾这次还真出稀罕事了,闹的远近村子的人都赶过来看稀奇,二十里外的杜家桥村都有几个汉子为了这事专门赶了过来。
  到底,严家湾发生什么事了呢?!
  严元照背着手,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在严家湾平坦的石板路上,一路点头微笑着和经过的行人打着招呼。
  看着往来的本村和外村人,严元照脸上的得意之色不屑遮掩,大有"看吧,咱严家的状元郎不慕朝堂,喜农园"之势。
  没错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是因为严澈回家承包荒山闹出来的。
  大家都弄不明白这个状元郎是不是读书读多了,弄得脑子都不好使了,好生生的城里生活不过,跑回乡下包山种什么庄稼?!
  这包山的事,能有人没做过么?别说挣钱了,不都是弄得头破血流,倾家荡产了么?
  虽说乡政府因此大力表扬了状元郎,说是状元郎有心为家乡经济添砖加瓦,为家乡人奔小康起先锋作用,值得大家看齐学习。
  可是,大家并不看好状元郎这个"脑残"之举,都在寻思着:这山荒成这样,能发展个啥啊?虽然电视里也报道了不少外省包山带动经济发展的事迹,不过,那能喝平梁山脉地区的山地相比吗?
  即便是不看好这状元郎包山的行为,但是不代表大家不会因为好奇来看热闹啊?!
  这不,都围到严家湾旁的雾戌山下面,看严家状元郎怎么带起这农村的"经济发展"来了。
  临近晌午,严澈和严国盛婆姨张超英围着灶台转呢。
  "国盛婶子,您去休息一下,我一个人来就够了。"严澈看着张超英套着袖套,在灶台旁边来回的忙碌,有些过意不去。
  "去去去,要么出去,要么乖乖给我烧火。"张超英手一挥,佯装生气的眼底,盛满浓浓的笑意:这孩子,难怪自家男人这么疼他。
  "好好,婶子我去烧火。"看着张超英的样子,严澈知道是不可能替上去了,也只能笑呵呵地坐到了灶前的木桩子上,一把接一把地往灶肚里添着柴禾。
  "三儿啊,哎……"看着严澈认真的样子,张超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其实,她也不是很看好严澈包山的事,总觉得没谱。虽说因为当年严家湾人对她的事后,张超英对严家湾人都有着一层隔阂,但是严国强和那些人不一样。
  算起来,严国强在严国盛眼里,可是亦兄亦父的存在啊。
  "婶子怎么了?"严澈迷惑地看着张超英古怪的神色,不由轻声问道:"不舒服?"
  "没事没事。再添两把火就够了,你去看看你国盛叔回来了没,这些饭菜你一个人搬不动。"张超英笑了笑,摇头,心讨:年轻人,能折腾就折腾去呗。看四哥把钱还回来,估计这小子在外面是赚了钱才回来弄这些的。
  "嗯,行!"严澈往灶肚里再添了两把柴禾,也站起身抖掉身上的柴屑,出了灶房。
  六天前。
  严澈将自己"掘塘砌山"的想法告诉严国强严国盛后,当天下午严国盛就动身去召集了八九个壮年汉子回来帮忙。
  这些壮年汉子都是严国盛从柳家潭喊来的,其中带头的就是上次严澈遇见的柳建华。
  看到严澈的惊讶,严国强趁着严国盛在招呼这些汉子吃茶抽烟的当儿,才悄悄告诉严澈——柳建华是柳家潭的村长,同时也是整个富源乡最年轻的一个村长。
  听到父亲的这个真相,严澈还真是吃了一惊,想着自己大伯的村长范儿,再看看柳建华嘻嘻哈哈的样子,他还真不相信这个就是村长。
  不过,严澈还没愣多久,柳建华倒是主动上前搭话,并把严澈给另外几个汉子介绍了一下,引得几个汉子一脸羡慕,不住地说"哎,真好。没想到状元郎是严江的弟弟啊"之类的。
  柳建华是柳家潭的村长没错,同时也是严国盛的徒弟。
  早些年,严国盛跟着一个老泥水匠打帮手,学了两三年手艺,之所以严国盛家的条件在严家湾算是中等偏上,也和严国盛握有一技之长有关。
  严国盛有着泥水匠的手艺,少年时的柳建华缠了严国盛半年多,就是为了拜严国盛为师,学一个奔生活的技艺。
  说起严佳美和柳建国的这桩婚事,柳建华还算是俩人的媒人。
  就在柳建华长期往来严家湾、柳家潭和灵渠镇三地,死缠严国盛时,当然也知道严国盛有个女儿叫严佳美。而柳建华的堂哥柳建国也是这样认识了严佳美,一见倾心。
  看到柳建华的认真,严国盛最后也不得不收下了这个牛皮糖的徒弟,同时,柳建国也邀了家人上严家湾来提亲了。
  虽然严佳美和婆婆不对头,但是严国盛在富源乡,乃至吉兆县的名声还是不低的。因此,严柳两家关系还算不错,特别是柳建华家,逢年过节的时候,柳建华一定第一时间到师傅家拜年。
  严国盛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柳建华做了严国盛徒弟后,点点滴滴都看在张超英眼里,这么十来年过去了,对于这个徒弟,基本就把他当儿子看待了。
  所以这次柳建华一听师傅要找人帮忙,二话没说,带着几个堂兄弟,立马就来了严家湾。
  简单的吃了一顿开火饭后,柳建华大手一挥,几个汉子扛了工具就让严澈带着去了雾戌山下面的那片空地,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严澈在汉子们眼里就是一个书生,当然不需要他动手,至于严国强严国盛,别说严澈不同意,就连柳建华也不乐意。
  于是,严国盛充当了"监工",在一旁指导这群汉子如何下手,严国强就着手去镇上才办食材。
  这帮汉子虽然仗了严国盛柳建华的面子,不收分文银钱,但是置办伙食这是必须的事。因此,严国盛让张超英来帮忙做饭,购买的食材也让女婿柳建国负责运送。
  这么一分派下来,严澈反而成了闲人,到了哪里想动手,无一不是被催促着离开。
  张超英看着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就让严澈去雾戌山叫人回来吃饭休息。
  严澈没话说,只能乖乖地听候差遣,去了雾戌山。
  一到雾戌山山脚,又看到每天都不变的热闹场面——热火朝天干活的汉子,和一大圈看热闹的围观乡邻。
  摇了摇头,严澈硬着头皮,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嗲,国盛叔。建华哥,各位大哥,先回去吃饭休息一下吧!"严澈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走到严国强严国盛跟前,冲着挥着热汗,往返掘土抬泥的汉子们大声地喊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喊住了卖力干活的汉子们,同样也让看热闹的人们也注意到了严澈。
  "哟,状元小哥儿,今天你家做啥好吃的呢?"
  "哎哟,好俊俏的后生。"
  "嗳,这就是严家湾的状元郎啊,生得真俊!"
  ……
  这样的情形,从开工以来,几乎每天都能发生两次,饶是严澈脸皮再厚,性子再淡定,每次都得脸热一热。
  不过,每当这样的情形一出现,严国强或是严国盛就会出面解了严澈的围。
  这次也不例外,是严国盛出面:"咳,咱庄稼人家能有啥好吃的?不就是萝卜炖猪蹄,洋芋(土豆)焖大肉,再来碗素菜汤加苞米饭这些粗糙菜么?能填饱肚子就是,哈哈。"
  严国盛一出口,柳建华几个汉子当然也免不了出口迎合:"就是就是,填饱肚子是大事,是大事,哈哈。"
  说是填饱肚子,光是两个大荤菜,已经让人眼馋了。在这些农家人眼里,一个礼拜能吃一次肉,已经算是家里条件好得奢侈的事了。
  自打严澈家开工以来,几乎每天除了早饭,晌午饭和晚饭都是大荤菜,不是鱼就是肉,顿顿都有两三斤苞谷酒……这些丰富的饭菜,早就被周围来看热闹的人羡慕了好久。
  严国盛的话一出,难免人群又是一阵起哄。
  就这样,在大伙儿的哄笑和羡慕的眼神下,严澈跟在严国强严国盛身后,柳建华带着一帮汉子跟在严澈身后,扛着工具往严家湾赶。
  刚到院门口,一群人就看到背着手往这边走过来的严元照。
  严国强立马上前,搀扶住严元照:"五爷爷,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
  严元照笑呵呵地看了看严国盛,又看了看严澈和他身后那群汉子,对严国强说:"我闻到肉香跟过来的。"
  听严元照这么一说,严国盛也笑嘻嘻的迎了上去:"五爷爷,您老鼻子真灵。"
  严元照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看着严澈:"小三儿啊,你这阵势做得真不小哟。"
  严澈规规矩矩上前喊了一声"五老祖",小脸儿粉粉地垂了下来,惹得严元照更是眉开眼笑,脸上的皱纹灿烂起来。
  "五爷爷,进屋进屋,一起喝点苞谷酒。"严国强见到老人家这么开心,自然也欢喜,和严国盛一人一边搀扶着严元照进了院。
  严澈招呼柳建华一行进院后,就钻进了灶房,帮张超英把一盆一盆的菜往堂屋端——农村汉子干活消耗体力大,因此饭量也不小,除了菜都是大份的用盆装,每一顿光是准备的苞米饭都得准备一大木桶,不然就不够吃。
  饭桌上,严元照端着盛酒的粗陶碗,抿了一口后,"滋滋"有声地道:"老四啊,我这些天也看了你们那边的雾戌山。还是小三儿能干啊。"
  "五爷爷,小三儿这算啥,咱村不是还有三座山没承包出去嘛,小山而能力有限,只能包小一点的。"严国强赶紧给严元照夹了一筷子炖的稀烂的肉皮,放到严元照碗里。
  严元照摇了摇头,放下酒碗:"你以为我不晓得啊?能出得起钱包山的,咱们乡里基本没几个,这些山啊,都是包给外来人了。"说着,叹了一口气:"哎,你们说,本来是咱们自家的地盘,结果承包给人家后,咱连一只脚也不能迈进去,这算什么啊?"
  听严元照的话一完,大家都静了下来。
  其实严元照说的,就是前个月在赵翠花娘家赵家沟发生的一件事。
  赵家沟也承包出去了一座山,承包人是来自枝城的城里人,也不晓得在山上倒腾什么。
  后来有个赵家沟的人不小心进了山,被山上的人打断了腿丢下山。
  这事一出,赵家沟人都上政府,要告这山上人草菅人命。
  结果,一纸法院传票下来,赵家沟反而被告上了法庭——承包人告赵家沟人上山偷东西,赵家沟人还拿了家伙围了山,说是自己的权益和生命受到威胁。
  经过乡政府出面协调,受伤那户人家不单没有拿到医药费,反倒是贴出了三千块钱给承包人,这事才算了私了,收回了起诉。
  严澈也听说过这事,在饭桌上听严元照这么一提,心下也有了担忧。
  就在严澈担忧初萌的时候,严元照有说话了:"老四啊,你们这个事儿啊,不是我偏袒你们,不顾严家湾的情面,我觉得吧,你们得还出点钱,劳点工。"
  严国强严国盛对视一眼,一脸迷惑地看着严元照。
  严元照也没搭理俩人,反而转过来看着严澈:"小三儿,你自己来说说吧。"
  "呃……"严澈一滞,心中忿忿:这个五老祖真是,一下就把事转到我身上了,我又没说什么,可都是你老人家在说啊!
  这下目光都落到了严澈身上,他也没办法,在严元照笑眯眯的注视,和大伙迷惑的眼神下,站了起来,有些犹豫地说:"呃,我想五老祖说的事,是让我在山下多加一道围栏是吧?"
  严元照摇头。
  严国强皱着眉头,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严国盛还没缓过神,看看严澈,又看看严元照,眼神落到柳建华身上,柳建华也摇头。
  "五老祖是担心要是我将来在山上种了什么好东西,湾里人趁我不注意,上去……呃……嗯……"严澈也不好说白,最后的话就用"呃嗯"代替了。
  严元照点点头,众人恍然大悟。
  严国强转过头看着严元照,眉头加深:"五爷爷,那,您说怎么做?"
  严元照看了看严国强,又看了严澈一会儿,在几个汉子记得要出声时,这才觉得关子卖够了,又抿了一口苞谷酒,放下碗:"小三儿说上栅栏,肯定不行。别说防有祸心的人了,就是防一些野物都不行。你们啊,在花点钱,弄个围墙吧!我可听说了,小三儿这次一口气包了四十年呐。"
  严澈点了点头,同意这个五老祖的建议。
  "五爷爷,那不又得花不少钱么?"严国盛不乐意了,他可是早就知道严澈承包四十年花了三十万啊,哪还来剩下的钱啊?
  "啧,你急什么?老头子能出主意,会没想到这个么?"严元照横了严国盛一眼,继续看着严澈,对严国强道:"还记得你有个表舅吧?燕子口那个。"
  严国强点头。
  "他家不是专门烧红砖的么?"严元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狠狠道:"而且听说他孙子不是娶了大江媳妇儿的堂妹么?你去找找看。"
  听严元照一说完,严国强眉头散了,嘴角也扬起来了,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口黄牙:"呵呵,五爷爷,还是您有办法。"
  雾戌山庄
  热火朝天地忙活了近三个月的雾戌山,如今远远看去,完全改了模样。
  黄土为帔,红砖做衿。
  雾戌山不见了昔日的荒芜苍凉,倒有了几分新颜。
  站在美人坡,遥望着新面貌的雾戌山,武少康很难想象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亲自抄刀改变的。
  看着焕然一新的雾戌山,武少康甚至可以幻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出现平梁山一样的一山翠意,眼中有了湿意,更多的是胸中那股满满涨涨的,属于自豪的荣誉感——这就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啊。
  "武老师,不过去严家湾看看么?"邬爱国站在武少康身后,跟着听了半天,却不见武少康前行半步,不由问道:"这雾戌山可是严老四家那三小子弄出来的呢,那三小子不就是您以前的学生么?"
  微微颔首,武少康满是沧桑的嘴角勾出一抹弧度:"是啊,这孩子看着本本分分的,没想到弄出这么大动静。"
  "嘿,可不是嘛。这可是咱们这一片第一个出来包山的啊!听说一出手就交了四十年的承包费。"说到这里,邬爱国不由啧啧有声:"那可是三十万啊。我的老天爷,听我那个在乡政府工作的小舅子说,齐剌剌三十沓百元大钞……我看这三小子在外面是赚大钱了!"
  "呵呵"笑的武少康,不予回答,但是满面的自豪难以言表:"邬大哥,你不是要过严家湾么?"
  "啊?"邬爱国一愣:"武老师不去了?"
  武少康微微摇头,闪开身,让出路给邬爱国:"不去了,这样看到了就好了。"
  "嗳。"邬爱国有些迷惑,却也没多想:"那成,我过去找找村支书谈话。"
  点点头,武少康看着邬爱国走向严家湾的背影,眼底一黯,转身再次走回邬子荡荡头的那个青石院子。
  忙了近三个来月,严家爷儿俩可谓是累散了一把骨头。
  这会儿,严澈和严国强正坐在堂屋的大木桌前,老的递着单子,少的拿着笔记录。
  "三儿啊,这下还剩了多少钱啊?"严国强虽然识字不多,可是单子上的数字他可是认得的。看着一张张单子从手里流过,虽然每张单子上面的数字不大,但一积累起来,那可不是简单的一笔支出。
  "呃……"看了一眼记录下来的数字,严澈眉头微微一皱,很快又舒展开来:"嗲,没太多……嗯,没超过我之前的预算。"
  "哈啊?预算?"严国强不懂。
  "嗯。"严澈点头,拿起笔下的单子,一笔一笔念给严国强听:"我从银行里提了三十五万现金出来,除了承包费花掉了三十万,砌围墙的红砖花了两万八……其他的花了,呃,差不多一万。"
  "啥?什么花了一万?"这些数字严国强越听越惊悚,特别是严澈后面的"其他的",严国强直接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嗯……就是买菜的钱、运砖的钱、租用手推车的钱和混凝土的材料钱。"严澈细细地看了一遍后,才抬头给严国强一一列述:"嗲,其实这些都是小钱。"
  严国强怒了:"这还是小钱啊?"
  严澈也知道严国强气什么,无外乎就是喊大哥帮忙运砖,结果赵翠花收钱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由于没有办法直接把砖送到严家湾,严国盛又不得不跟三伯严国富借了五辆手推车,一小车一小车的运进了雾戌山下,借车之前,严国富开口就否定,说是"只租不借"。
  严澈站起身,走到严国强身边,伸手把严国强的肩头一按,按坐到了板凳上后,严澈划开桌上的单子,空出一个地方倒了一碗水给严国强:"嗲,您别生气。先人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么?亲兄弟明算账。大哥和三伯这么做,我倒不觉的不近情理。"
  严国强可不管这些,也不接严澈递上的水,"哼"了一身扭过了头,继续生气。
  看着严国强这样的情形,严澈忍不住笑了出声。
  "嗲,嗲,别气别气,您气坏了,以后谁来帮三儿打理啊?三儿啥也不会,还得让嗲来教呢!"轻轻摇晃着严国强的胳膊的严澈,拿出了十多年没用过的撒娇手段,哄着生气中的严国强。
  看着严澈这个十多年不曾看到过举动,严国强又惊又喜,一下就忘掉了先前愤怒的情绪,转回身,看着严澈……眼眶有些发热:"三儿。"
  似乎明白自己的举止又牵动了严国强某些记忆,严澈酸涩的愧疚感再次爬上了心头,挪开眼,轻声道:"嗲,走,咱们爷儿俩去看看雾戌山吧!"
  "嗯。"狠狠点头,严国强倏地站起身,险些让坐在板凳另一端的严澈摔个结实:"走吧,咱家花了这么多钱,这雾戌山如今就是咱家的了,走,咱爷儿俩去看看咱自家的山头。"
  严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嗲,听您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咱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呢?"
  严国强闻言一怔,回头瞪了严澈一眼:"胡说些什么?这话能乱说?赶紧的。"
  严国强父子俩到雾戌山山脚下时,发现有人比他爷儿俩更早到了。
  严元照在严国盛的搀扶下,正一块一块地检查着那道长约近千米,高约三米的红砖围墙。一边检查,一边出言教训着严国盛:"你这混小子,手艺不精,你还敢给三儿砌围墙,你看看,你看看,偷工减料,偷工减料。"
  虽然言辞严厉,可是却不难发现严元照眼底的笑意。
  听到严元照的斥责,严国盛也不反驳,反而一边小心的搀扶严元照,一边点头谄笑:"是是是,五爷爷说的是。五爷爷,你看这不是为了给三儿省钱,所以才在一米五以上砌了空花嘛。你看看,其实这样子挺好看不是?"
  "哼,偷工减料还有借口。"严元照哼笑一声,刚回头就看到赶过来的严澈父子:"哟,老四带三儿来了?"
  "五爷爷。"
  "五老祖,国盛叔。"
  "行了,行了。"严元照一挥手,另外一只手就落到了严国强手里,兄弟俩一人一边,搀扶着严元照继续"视察"红砖围墙,严澈乖巧地跟在身后:"三儿啊。"
  "五老祖,孙儿在。"听到严元照喊自己,严澈立马上前,走在严国盛身侧半步后。
  "你这墙弄这样就成了?"严元照笑眯眯地看着这个重孙儿得体的举止,心下自豪感倍增。
  "哦,五老祖,我想这样恐怕还不行。"严澈看了看高高的围墙,认真道。
  "啊?怎么呢?"严元照停住脚步,三人都看向严澈。
  严澈凝神想了想,指着围墙道:"我觉得这样不是很好看。"其实严澈想说的是这样砌墙不是很保险。
  "臭小子,你国盛叔砌的墙哪里不好看了。"严国盛闻言,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得质问。
  "国盛叔别生气,您听三儿说完嘛!"看到一言触怒了严国盛,严澈赶紧摆手解释:"国盛叔,三儿不是说您砌的这个围墙不好看,真的。"
  看严国盛瞪着眼盯着自己,严国强也皱着眉头剜自己,严澈不由觉得冒冷汗,可怜兮兮滴看着严元照。
  严元照这才笑呵呵地敲了严国盛一锤:"急什么?你做工程,还不让人给你提意见了?"
  嘟嘟囔囔几句,严国盛牛眼大瞠:"臭小子,还卖关子?赶紧说!"
  严澈"嘿嘿"干笑,搓了搓手,道:"墙砌得很美观,不过,三儿觉得太过生硬,没有生气……呃,三儿觉得在墙角种上一些青藤,等藤蔓爬上了围墙的时候……"
  听完严澈说了一半的话,严元照点点头,盯着围墙若有所思。
  看到严元照这个样子,严国盛不但没有再瞪严澈,反而学着严元照的样子,也打量起新新的红砖围墙来。
  严国强却责怪地瞪了严澈一眼,眼底满是责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你国盛叔?你国盛叔给你砌墙分文不取,要知道他在外面帮人一天就是几百块呢!
  看着这个情形的严澈,摸摸鼻子,低下头:说多错多,不如不说。哎,不止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辈分大一级也得压死人啊!
  半晌。
  严国盛猛地一拍腿,吓得严元照一颤:"五爷爷,我知道三儿的意思了。"
  严元照蔑了严国盛一眼:"一惊一乍的作甚,孩子还在跟前呢?没个大人的型儿。"
  严国盛也不在意,挠着头"嘿嘿"一笑:"五爷爷,三儿说的种青藤是不错,不过不能种一般的青藤。"
  "那要咋整?"严国强这才开口,急急问道。
  "四哥,你记得以前咱哥儿几个上平梁山的事么?"看着严国强拧着蹙眉的样子,严国盛可学不来严元照卖关子的手段,继续道:"五爷爷,我记得平梁山上有一种青藤,就是长得很粗壮,带刺儿的那种啊,叫什么名字呢?"
  严元照眯着眼想了想:"哦,你说的是刺儿藤啊。怎么了?"
  严国盛瞥了严澈一眼,愤愤道:"这小子要的恐怕就是那种藤吧?"
  严国强不懂,看了看严澈,又看严国盛,最后开口问严元照:"五爷爷,那和围墙有什么关系啊?"
  严元照"呵呵"一笑,攘开严国盛,拉过严澈,责怪地等了严国盛一眼:"你这个当叔的,有你这么和侄儿说话的么?"说完又斜了严国强一眼,微微叹息:"老四啊,得了三儿,就是你的福气啊!"
  虽然被严元照这么夸,让严国强很开心,不过他还是不知道刺儿藤和围墙有什么关联,最后不得不看着严澈,等着儿子揭秘。
  严澈小脸儿微醺,任由严元照牵着手,小声道:"刺儿藤上的刺很硬,密集度大,一堵刺儿藤结成的藤墙,别说是人,连一般的大一点的动物也钻不进去。而且刺儿藤移栽很容易存活,结出的刺儿果还可以卖去酿造刺儿果酒,所以……我想的是移栽一些刺儿藤在墙角根儿,等刺儿藤爬满围墙的时候,既可以美化围墙,还可以等果子成熟了,嗯……摘去酿酒。"
  严澈一说完,严国强这才恍然大悟,和严国盛又对视一眼,兄弟二人做着同样的动作——挠头傻笑。
  既然围墙得到完善,三辈人就进了围墙里。
  走在铺砌好的石板路上,严元照看着盖了一层黄土的雾戌山,满意地点点头,转过头对严国强说:"老四啊,回头你去县里农科所买些果树吧。如今虽说不能保证没有那个什么水土流失,不过植树造林的好,水土流失的坏,我这个老家伙还是懂的。既然这雾戌山被咱承包下来了,也算是咱的地界了不是?咱们当然不能真的只在山上种那什么的树,得种果树。"
  严元照的话与严澈和严国强爷儿俩先前的打算一致,严国强也乐得点点头:"嗯,五爷爷,明天我就去县里找找看。"
  "嗲,还是我去吧,我熟悉那边的路。"严澈忙开口,他不光要去拿果树苗,还要拿很多东西呢。要是让严国强去,他还不放心。
  "四哥你别争了,正好我也要去县里做工,明天我跟小三儿一起去,带着小三儿去农科站看看。"严国盛也开口赞同严澈去县里。
  想了想,严国强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时,严元照看向了那块被挖空的空地的方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三儿啊,这土被挖去山上了,这么大一个坑咋整?"
  严国强一看,笑嘻嘻率先上前搀着严元照的手,带着严元照往空地的方向走去:"五爷爷,您仔细看了再担心。"
  说话间,严国强顺着石板铺砌的路,搀着严元照来到那块挖成宽五十几米,长一百二余米,深达五六米的大坑前。
  "喝,好家伙。居然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这些,这些……这是谁想出来的啊?"严元照看着平整地用碎石砌了内墙的大坑,还有一条用红砖砌成,长二十多米,宽约两米,类似码头的坝台廊桥延至大坑中心,末端还用麦秸秆搭了一个茅草亭时,大喝一声,红润的脸上激动难掩,连严元照指着茅草亭的手指有些颤抖:"这,这是谁想出来的?"
  严国盛"咳嗯"一声,严元照看过去,正好看到严国盛的眼神直瞄严澈,严元照笑意更浓:"好,好,好,还是三儿有出息,有出息。告诉老祖,你是不是想弄个公园啊?"
  严澈一听,开始被严国盛戏谑的眼神瞄得脸发烫的难为情,一下消失殆尽,脸色有些泛青:"呃,五老祖,这个……不是弄公园的。"
  "啊?不是弄公园?"严元照有些迷惑地看了看严澈,又看了看那条红砖铺就的廊桥,喃喃道:"这不就跟县里的清湖公园一样么?不弄公园,你弄这个做啥?"
  "咳嗯……"严澈学着严国盛一声轻咳,掩下尴尬,清了清嗓子:"五老祖,我和嗲商量了,准备在这个挖出来的池塘里种莲藕,再养一些鱼。至于这个长廊和草亭嘛,咳嗯……只是为了方便休息而已。"
  "啊?"严元照愕然,严国强和严国盛兄弟俩撇过脸,一脸憋笑。
  "五老祖,咱这弄公园……呃,没人来啊。"严澈苦着脸,他的鱼塘计划怎么成了建造观赏性的公园了?!
  的确。
  严澈不单要在雾戌山上种果树,还要在掘出的池塘里养鱼种莲藕。
  而且,严澈已经让柳建华帮忙去购置一些木料和竹子,他还要在围墙之内建一两栋木屋,宽敞的双层休闲大木屋。
  粗犷木料铺板,碧秀竹子砌墙,金色麦秸秆做顶。
  ——草堂陋居煮香茗,漫山花果挂笑迎;整日亟亟夜枕戈,不如风好眠草亭。
  这就是严澈的计划。
  这就是严澈对雾戌山改造后,未来的蓝图构思。
  并不是严澈想要做世外隐士,他没那么高雅,也没那么能"隐"得下来的忘尘之心。
  他是凡人,故而免不了俗,免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俗。
  他是凡人,虽然免不了俗,却也知道其他凡人都渴望脱俗。
  因此,严澈准备借助神秘碧水的功效,就有了这样的计划——一个将在一年后,正式开张营业的农家乐休闲小居的计划。
  带着从头到尾没有合过嘴的严元照,粗略地围着改造后的雾戌山转了一圈后,严国强和严国盛才陪着有些疲惫,心情却依旧亢奋的严元照回去休息。
  至于严澈,严元照一挥手,独自一人揣着满满一肚子计划回了自家院子。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严澈再次跑到院子里那个迷你菜园旁边,等到信号出现两格提示后,拨通了"老宅"的电话号码。
  严澈这是准备"合理"利用损友"老宅"的资源,让"老宅"回家磨一磨他家那位老爷子,争取磨来一幅墨宝,上书——"雾戌山庄"。
  平梁之行
  已临岁末。
  雾戌山上的新黄略微沉淀,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暗色。
  清晨薄霭,只有围了雾戌山一圈,安静横在山脚的那条赤红色的红砖墙特别的显眼明艳。
  隐约地能看见红砖墙后,有两栋竹墙草棚的小阁楼安静的伫立在薄薄晨雾中。
  雾戌山,已经有了一丝人气。
  这时,红砖墙内的山上,从薄雾中歪歪倒倒的走下一个人来。
  这人身上披着晒干箬叶叶子拼成的褐白色蓑衣,头戴着同样是箬叶与细丝竹篾编成的褐白色斗笠,脚上穿着一双沾满了黄色泥土的黑色塑胶雨靴,背上背着一个背篓大小的青绿色塑料喷雾器,戴着白色棉线手套的手正好搭在喷雾器的手把上……一步一滑地向山下走来。
  这个人正是一身"武装"的严小三儿,严澈。
  严澈刚走到干净的石板路上,沾了泥的雨靴的沉重感让人不爽,跺了跺脚,那些稀泥也没见剥落,不得不伸脚在石棱子上刮着雨靴粘着的黄泥。
  "看吧,我都说山上也铺石板路,你就不听,说什么饭吐出来重新蒸,这下满脚泥不舒服了吧?"一个声音传来,严澈"噗嗤"一声忍笑不住,笑出声来。对来人笑道:"嗲,是返璞归真,不是饭吐出来重新蒸。"
  说话的人正是从石板路另一端走回,和严澈一模一样装扮的严国强。
  "我管你是不是饭吐出来重新蒸,我也不懂你的那些学究词。"严国强解下严澈身上的喷雾器,连着自己的一起提溜到了一旁,弯腰捡了一根枯枝,抓过严澈的脚,就帮严澈刮起了雨靴上的黄泥:"这泥巴路一下点雨就难走得很,下次山上我的管,你管着山脚的就好了。"
  严澈并不挣扎,乖乖地让严国强给他挂着雨靴上的黄泥:"嗲,我哪有这么没用?你看这几天下来,我不熟练了么?"
  严国强一听严澈这话,直接抬头狠狠瞪了严澈一眼:"还好意思说,你肩膀磨破的皮是怎么回事儿?"
  严澈这下老实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弯腰接过严国强手里的枯枝:"嗲,我自己来。"
  哼哼了一声,严国强把手里的枯枝交给了严澈,看着严澈弯腰认真地刮着泥,眉眼微弯:"三儿啊,你别说,你兑出来的那个水,还真有效。"说话间,严国强抬眼望了望四周:"你看,这才栽下去几天的小果苗都吐新绿了。"
  听到严国强这么说,严澈也不答话,只是在严国强看不到的角度偷笑,心里暗暗腹诽道:那是肯定的,原本一碗水能让蔬菜种子一天就成熟食用,几碗水就能让枯木复活,一天花开结果……别说小小果苗重新吐新芽,要是不顾忌吓着您老人家,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还想让它们现在就开花结果呢。
  雨靴上的黄泥基本被刮干净后,严澈也站到了严国强身边,陪着严国强一起看着山上稀稀拉拉的一颗颗稚嫩纤弱的果树苗,顿时间,心底升腾起来的成就感难以抑制。
  "三儿啊,过两年山上是不是就满山果子树啊?"严国强声音有些颤抖,情绪里夹杂着激动。
  严澈侧目看到严国强坚毅的侧脸,虽然不复当年那么黑里透亮的光滑,却在这段时间碧水种植的蔬菜调养下,呈现出一抹健康的暗红色。
  看着这样的父亲,严澈心里是欢喜的,也是愧疚的,伸手抓住了衣角,严澈有些又要忍不住眼眶快要泛滥的温热:"嗲,不用过几年,开了春,这些果树苗就能开花,到了明年秋天,一准儿满树果子。"
  "喝,你就唬你嗲吧!"笑眯眯的严国强憨实地斜了儿子一眼:"哪有那么快?你看这还都果树苗子呢!"
  严澈抬头,直视严国强带着喜意的双眼,认真地说:"嗲,三儿不唬您,秋天一定能结果子。"
  "呃……"严国强看着这个样子的严澈心下一怔,缓过神来,伸手揉了揉儿子那头柔软的头发,道:"成,三儿说是就是。"
  对父亲这样的敷衍,严澈很不满,也很无奈,嘴角抽抽,嘀咕道:"我说了您就是不信。"
  "哎哟,你爷儿俩还在这磨叽啥呢?赶紧回去吃饭了。"就在父亲逗趣儿子的当口,张超英系着围裙,戴着袖套已经站在了那道刚刚修葺好的大木门前:"四哥,国盛呢?"
  "啊,婶子。"严澈唯恐刚才的样子被张超英看了个全,脸上升温,别扭地喊了一声。
  "国盛啊,估计就要过来了。"严国强轻松拧起两个喷雾器,一边朝竹楼走出,一边对张超英说着:"他婶子,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张超英摆摆手,抬腿几步就走到严澈跟前,利索地给严澈解下蓑衣,整理着衣衫:"四哥,瞧你这话说的。自己家的事,还什么麻烦不麻烦。"说话间,睨了严澈一眼:"三儿,你说是吧?"
  严澈侧着脸,两颊微醺地把玩着手里的斗笠,支吾着"嗯嗯"两声。
  张超英看严澈这个样子,就知道这孩子又在害羞了,咯咯一笑,打趣道:"四哥,你说咱家三儿怎么就这么害羞呢?你瞧瞧,我给他解个蓑衣,脸儿就犯了羞,跟涂了胭脂似的。"
  这次严国强没有上前给严澈解围,站在竹楼前的院子里,一边抖擞着蓑衣上沾的水汽,一边看着严澈的小模样儿咧嘴傻笑。
  "你这婆姨,知道三儿面皮儿薄,你还笑话他做啥?"披蓑衣戴斗笠,踩着大雨靴,背着喷雾器的严国盛这时也赶了回来,正好看到自家婆姨又在逗严澈,忍不住笑着责骂。
  "哎哟,我这不是担心将来咱家三儿找了媳妇儿怕羞么。"张超英狠狠剜了一眼严国盛:"你以为三儿跟你这个大老粗一样啊?"
  "是是是,我是大老粗,你不也跟我这个大老粗过了大半辈子了嘛?"严国盛一边走,一边解下喷雾器的皮带扣,放下喷雾器,一边由着张超英帮他揭下斗笠。
  张超英嗔怪地哼了一声,严国强在院里看得不住傻笑。
  "四哥,这竹楼子过几天能住人了吧?"严国盛把蓑衣斗笠都解下来后,走到竹楼院子里,慢慢打量:"啧,别说啊,林木匠这老头还真有几把刷子,这竹楼做得还真好看。"
  严国强点点头,也回头一脸灿烂地打量竹楼。
  "什么啊,这竹楼可是三儿捯饬的设……设……"张超英上前插嘴,一时想不起那个词儿,歪着脑袋望着天想了半天,手往大腿一拍:"嗨,设计图。要不是三儿画的这个设计图,他林老头能弄出来?是不,四哥?"
  "呵呵。"严国强憨憨地挠着头,嘴都能列到后脑勺:"孩子嘛,呵呵。"
  三个大人围着竹楼叽叽喳喳,却都没看到严澈自张超英那句"找了媳妇儿"之后,眼底暗了几分,带着深深的愧疚看着三位疼爱自己的长辈,雪白的牙齿几欲咬破那淡粉的嘴唇。
  严澈心里有话想要对无限疼爱自己的父亲和叔叔婶婶说,想不要背负那沉重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内疚,对他们坦白,可是……却只能狠狠地压抑、隐藏,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话要是说出来,将会给他们带来毁天灭地的打击——特别是他那对他期盼至深的父亲。
  这一刻,严澈痛苦地闭了眼。
  自私而懦弱地选择逃避。
  从九月初回到严家湾,到如今已经足足过去了四个月。
  四个月的时间里,严澈想了很多很多,但是,到了最后才发现,所谓的思索结论,其实早在刚回严家湾,决定承包雾戌山时已经有了雏形。
  既然在回到这里时就坚决地选择留下,选择面对曾经残忍伤害,如今试图弥补的血亲亲情,那么,过去的种种,绝对不能再提及。
  那一切……就算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也罢,当做是一个个寒夜惊魂,血淋淋的……噩梦也好,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直到再也没人记起。
  或许,真如那人所说"找个女人成家生子吧"……也许……这也不失为一个完满的结局,不是吗?
  早饭是张超英烙的鸡蛋玉米饼和熬了一个多小时的一大锅玉米粥,下粥的小菜是一碟拌了麻辣酱的泡菜丝和一碟切得大小均匀,上锅蒸熟的熏腊肠。
  这些,都是严澈教张超英的。
  看着两辈爷们儿围坐木桌旁吃得香,张超英乐滋滋地问:"怎么样?这凉拌泡菜丝有没有三儿的水准?"
  严国盛听到张超英的话,一下坐直了身体,开始的囫囵样即可变成了细喝慢吞的认真模样,末了,还一本正经地说:"嗯,还行,不过嘛,火候还差一点。"
  这话惹得张超英拿着勺子就往严国盛脑袋上敲去:"喝,有的吃你还挑挑拣拣?胆子肥了啊!"
  看着感情好到让人羡慕的叔叔婶婶打情骂俏,严澈红着脸瞥了严国强一眼,发现老实憨厚的老父亲也和他一样,脸上泛着暗红色。
  父子俩对视一秒,严澈端着盛玉米粥的碗,身子悄悄侧开一点,不去看叔叔婶婶的"恩爱"。
  一顿热闹的早餐过去了。
  趁着张超英去灶房洗碗的时候,严国盛抿了一口煮的很浓的热茶:"四哥,你说奇怪不奇怪,果树苗子咱才栽下去几天啊?我今天数了数,全部都长绿苞了。"
  对于严国盛的疑问,严国强悄悄看了严澈一眼,呵呵一笑,没有回答。
  "诶,四哥,你笑什么啊?"严国盛撇撇嘴,虽然这个动作和他的脸十分不协调,严澈还是看的忍不住侧过脸去想笑:"四哥,我还发现啊,咱山上那些果树苗子,也长高长壮了不少。你说,这大冷天儿的,三儿让我们去给每棵果树苗子浇水,我当初还担心把苗子淹死了,现在看来,反而……"严国盛说到这里,猛地一惊,脸色激动地看着严澈:"三儿,你,你,你说,是不是因为咱们每天给苗子浇水……所,所以……啊,对了,早上我看到你往喷雾器里倒水,是,是不是……"
  严国强眼底一慌,连忙站起身:"他叔,你说什么呢?"
  "诶诶,四哥,你别急,我真看到三儿往喷雾箱里倒水了。"严国盛拉下严国强,看着严澈问:"三儿,你说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严澈愣了愣,他还真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严国盛给看到眼里了,随即一想,看了看严国强一眼,看到老父亲眼底的慌乱,有些不忍:"国盛叔,你,先坐下,我慢慢说。"
  听严澈的话,严国盛坐下后,严澈才把先前跟严国强说过的那套说辞讲给了严国盛听。
  严国盛一听完,拍着蒲扇似的大手掌,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初你们家那老橘树,还有那吓人的大萝卜,就是三儿弄出来的吧?!"
  严澈心下一惊。
  "我当初就觉着有点奇怪,三儿没回来的时候没这事,三儿一回来就出这么些个稀奇事儿,原来是三儿拿了高科技技术回来了啊!"严国盛端起脑袋大的搪瓷缸,猛灌了一口热茶:"好事,这是好事。难怪三儿要花这么多钱去包山。四哥,我觉得三儿是拿到宝贝了。"
  严国强并没像严国盛那么高兴,反而皱着眉头接过了严国盛手里的大搪瓷缸,也喝了一口热茶:"他叔,我觉着吧,这事儿,不要说的好。"
  严国盛"啊"了一声,不解地看着严国强:"为什么?"
  严国强看了看严澈,严澈点点头:"国盛叔,我……我手里这个技术,嗯……"
  把大搪瓷缸摆到桌中央,严国强叹了一口气:"他叔,你也不想想,这样的技术三儿带了回来,一定有他的苦处,你……哎,就记得不要说出去的好。"
  看父子俩这样的表情,严国盛想歪了……遂地,狠狠点了点头:"三儿,你放心,叔不是那么笨的人。咱自己发明的技术,怎么能让人抢了去?放心吧,叔不说,你姐,不,连你婶儿也不说,让他烂到肚子里也不跟人说。"
  严澈愕然,看到严国强认可地点头,严澈知道——他嗲和这个叔叔完全误会了。
  转念一想,严澈却又定下神来,这个"美丽的误会"又何尝不可?
  于是,严澈默了默,说出了在掘塘子时就做好的打算:"国盛叔,既然您知道了,三儿也不卖什么关子。三儿的意思就很简单,咱手里握着这样的……呃,技术,三儿想说的是:您就别出去外面跑得那么辛苦,给人做泥水活儿了,您就留下来帮我照顾山上的果树呗。"
  说完,严澈看着严国盛,看着他脸上的挣扎。
  堂屋静了许久,挣扎了半天的严国盛呼出一口浊气,叹了一声,道:"三儿啊,你说这个事吧,也不是不好,只是你这个……要不我闲下来就过来帮你?"严国盛觉得哪怕是再好的技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出成果不是?不能拖着不做事吧?!
  严澈当然知道严国盛的想法,摇了摇头:"叔,我是认真的。您就别出去了,专心的帮着和我嗲一起照顾这一山果子吧。您看,我啥也不会,我嗲也年纪不小了……"
  严国盛也看着严国盛,神情严肃认真:"他叔,我看孩子说的是个理儿,你就来搭把手呗。"
  看了看严澈,又看了看严国强,严国盛难得地皱起了眉头:"三儿,你肯定这能赚钱?不会和那些人一样亏本?"
  听到严国盛这样的话,严澈松了一口气,笑道:"叔,您就放心了。这样吧,这一山的果子,等结了果子,拉出去卖了后,三儿也给您分一成股。"
  严澈的话一出口,严国盛就猛地站了起来,瞪着严澈怒目圆睁:"三儿,你把你叔当什么人了?"
  ……
  严国盛突然而来的怒气,令严澈愕然不知所措。
  半晌才回过神儿,忙按下严国盛:"叔,您别气,别气啊,等我说完成不?"
  这下严国盛可不买严澈的账了,哼哼地喘着粗气继续瞪严澈。
  严澈无奈,求救地眼神看向严国强:"嗲——"
  严国强点点头,指着板凳对严国盛道:"他叔,先坐下来,你吓着孩子。"
  看严国盛虽然还是气哼哼的,却也真的坐下后,严国强又道:"你急啥?听孩子说完不成?"
  "哼。"严国盛剜了严澈一眼:"那赶紧说。你就以为你叔是那贪你财的主儿?你叔还有力气,能自己挣!"
  严澈苦笑不已:"叔,您误会了。"
  经过一番苦苦的解释与安抚,严澈总算让严国盛懂了自己为什么要分股给他。
  "三儿,你是说我出力,不用出钱,就能给我分股?"严国盛一脸愕然:"现在城里都这样?"
  严澈点点头:"嗯,城里人管这个叫技术股。"
  严国盛恍然大悟,咧开一口黄牙:"四哥,那也成,我就沾沾三儿的好处,我入这个技……技……"
  "技术股。"严国强提醒。
  "诶,对,技术股。"严国盛乐呵呵地拍了拍腿:"那成,以后这一山的果子树就交给叔了。"
  严国强这下不乐意了:"那我做啥?"
  "呃……"
  "……"
  南方的气候明显比北方暖和。
  进了一月,严家湾这才迎来第一场雪,而且还只是一层不足一指厚,一沾地就融化的小雪。
  竹楼已经完全能住人了。
  于是,严国强把老房子里的家什一整理,听儿子的话,搬家搬进了雾戌山下的竹楼里住了。
  这不,一大清早,严国强在拧起了干竹枝札成的大扫帚,正在院里掸着落在篱笆上的积雪。
  远远低,看见严国盛正背着手往这边走来,严国强这才放下扫帚:"他叔,你还真是,这么冷的天,还往山上跑!"
  "不冷不冷,走走就暖和了。"严国盛兴冲冲地巡了一趟山回来,自从严澈那个"技术股"分给他后,他完全把雾戌山当成了自家的事儿,每天比严国强还积极。
  严国强呵呵一笑,招呼严国盛进屋。
  "三儿还没起来?"严国盛在门口跺了跺脚,开口就问。
  "哪啊,早起来了,在捣腾呢。"严国强递过一大搪瓷缸的热茶给严国盛,指了指院一侧的小屋子:"说是想去平梁山挖兰草,啧,这孩子,也不嫌冷。"
  "啊?挖兰草?整那做啥?"严国盛一脸莫名。
  "这不说是院子空,咱平梁山上花花草草多么?三儿说上去找找,挖一些回来种着好看,说不准还能挖出几株兰草呢。"严国强也很无奈,不过儿子说的话,一定有道理,他也不多反对。
  严国盛这下也乐了:"四哥,你别说,三儿读的书多,比咱有想法,你就由他去折腾吧!"
  严国强点头,兄弟两转头又聊起了山上的果树。
  可不,原先纤瘦得只有指余粗,不足两米高的果树苗,如今普遍已经有细擀面杖粗,近三米高了。
  从农科站买回的两百株果树苗子,即使是在严冬栽种,也没有一棵枯死或是冻死,全部都成活了。
  特别是山顶那个被严澈取名眺远亭的茅草亭子旁边的那一片十余株桃树苗子,由于严澈浇水浇得勤,已经有婴儿手臂粗,窜到三四米高了,如今深褐色的枝头隐隐冒出了几个米粒儿大小的花苞子。
  严国盛琢磨着,估计再过个几天,天气在暖和一点,还能长出更多的小米粒儿。再等开了春儿,山顶就会开出一簇簇粉色的桃花来。
  现在的严国盛完全信服了严澈的"高科技技术"调制的"神奇药剂",对于看顾雾戌山果树的兴头高得张超英都有了小小怨言——"怎么没见你有对那些果树上心啊?你准备着跟那狗儿山上的果树过日子去吧!"
  莲瓣奇兰
  那一场小雪过后,天就连续晴朗起来。
  田间多了一丝丝新绿,山间也有小鸟儿飞过,叽叽喳喳地传递着春天走近的讯息。
  这一天,天气甚好。
  严澈身穿张超英从严佳美家寻来的深蓝色帆布连身衣,脚蹬厚底的登山马靴,背着一个竹篾编制的背篓,背篓上还挂着一个大斗笠,大斗笠下扣着一件大蓑衣,腰侧挂着一个偌大的浅蓝色帆布袋子,袋子外面的铜纽扣上系着一个草绿色的行军用水壶(……囧,无法想象的囧样)……拒绝了父亲严国强和叔叔严国盛一起同往的要求,爬上鸡冠山,穿过齐王山,往比齐王山还高还大的,吉兆第一大山——平梁山赶。
  平梁山海拔五千三百七十米,是吉兆县内最大的平平梁山山脉的主峰。也是吉兆县,乃至枝城市在前些年大生产运动下,经过大肆乱采乱伐后,唯一留下的最大的一片绿色丛林。平梁山森林如今被省林业部规划为特级绿化带。
  平梁山山势陡峭,山上树木密实葱郁,若是没有当地熟悉山林的百姓带路,一旦进入山林,很容易迷路。这也是早些年平梁山能逃过厄运的主要原因。
  严澈在准备进山之前,就跟严国强严国盛仔仔细细打探了一清楚。
  要是严澈毫无准备就进山,严国强严国盛是绝对不同意的。
  此刻,严澈正一手拿着简易描绘的地图,一边欣赏着山林如今十分少见的树草灌木。
  进入山林后,因为树木高耸入天,显得林地昏暗潮湿,还有一股浓浓的树叶腐烂的臭味扑鼻而来。
  掏出帆布袋里准备的口罩,严澈快速地戴在了脸上。
  说真的,这一刻,严澈心里还是有些后悔了。
  不说能不能挖到自己预期想要的刺儿藤,或者好运气的碰上株把两株兰草,单单是一进山林后的寂静,严澈就有些胆寒。
  伸手摸着掩在帆布袋后,挂在皮带上的军工刀,严澈精神力提高,警戒地留意着四周的情况。
  这样的环境,已经远远超出严澈开始预测的山林,而归于老林。
  在这样的老林里,严澈可不敢担保没有凶猛的野兽出现。虽说没有什么老虎之类的,但是野猪之流肯定会有的。
  这可不是严澈凭空揣测,是真有事实根据的。
  十多年前,那时严澈还是腻在父母怀里,无忧无虑的孩子,就听说燕子口有家汉子伙同几个打猎好手进平梁山打猎,结果被野猪咬断了两条腿,被人抬回家时错过了救治时机,活活疼死。
  在这件事之后,富源乡几个村的壮年民兵带上火药枪,集合上过平梁山,对野猪进行了灭绝式的清除,打死了近百头野猪。
  严澈的记忆里,那次严国强严国盛也在其中。特别是严国强扛回家的那百斤野猪肉,一家人足足吃了半个月之久。
  说到严澈兴起要进平梁山挖兰草的念头,还是因为严国盛的闲聊引起的。
  听说前年来了一个外地中年汉子,花了五百块钱一天的工价,请了几个本地农家汉子一同进山。
  开始的时候,几个汉字都觉得这个中年汉子是钱多撑得,上山不打猎又不做啥,只是让他们带着往潮湿的地方走,挖一些本地人都不待见的野草。后来一个外出打工的孩子回来听说了这事,大家才知道,那些野草其实就是兰草,而且经过当事人描述,那些兰草就是市面上卖价数万的观赏品种。
  后来也有人上山寻过,想要挖几株卖去城里换钱,不过,没人认识这些东西,无外乎都是无功而返,还被村里人嘲笑钱迷心窍,想钱想疯了。
  严澈一听严国盛这么一说,摸了摸口袋,想起这段时间下来,存折里就剩下几万块钱了,不由也起了些小心思。
  趁着空闲,严澈往镇上网吧跑了几次。为此也打电话让"老宅"去查了不少资料,大致弄清那兰草一些基本资料后,也想上平梁山碰碰运气,心道:哪怕遇不上数以万计的极品观赏兰草,挖出一般的兰草,经过碧水的灌溉,怎么也能值点个千儿八百吧?!
  一路走来,严澈有些失望,并没发现任何疑似兰草的植物,倒是保持着这样高度紧张的情绪,使他有些困倦。
  这不,走了一个多小时,估摸着已经进入半山腰,严澈发现头发已经能滴出水来。
  伸手往头发上一捋,望了望头顶从叶尖滴落,像下雨似的露水,严澈这才不得不找了块空地,放下背篓,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又武装了一层,原地稍作休息后,再次往山上爬。
  严澈一边走,一边苦笑,心讨:果然人性贪婪,哪有那么容易给我找到兰草啊?更别说市面上价值不菲的观赏兰。果然是白日做梦。
  甩掉想发横财的念头,严澈重新振作,打足了十二分的警戒精神,沿着直线往山顶进发。
  刺儿藤,一般就生长在山顶向阳处,愈是靠近恶劣陡峭的青石山崖,刺儿藤的踪迹愈密集。
  越往高处走,严澈惊讶地发现从进入山林时的阔叶林,如今已经变成了针叶林。
  虽说如今还是冬季,哪怕这些针叶林叶尖都凝了一挂挂的冰凌,可是走在树下的严澈,却一点也没感觉到寒意。
  带着疑问,严澈战战兢兢攀爬着突然开始稀少,乱石开始增多,越走越崎岖陡峭的山"路",每向前前进一段,严澈免不了心底的后悔就增加一份:我是不是太冲动,太不知死活了?
  想到严国强临行前看着自己的担忧眼神,严澈开始动摇了。
  不过……
  回望那段看不到尽头的路,严澈苦笑着继续往前攀爬,抓实了那块长满青苔的凸石旁的小树枝,踩上了令一块比较干燥的凸石,一跃攀登了一步:现在后悔,好像有点晚了。不管了,照国盛叔的话,下山应该比上山好走一些。
  噗啦——
  一脚踩滑,严澈双手死死抓住小树枝,伸脚勾住了滑落的斗笠。
  深深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另外一只脚在凸石剥落后的坑处站稳,平息了那失跳一拍的心脏,严澈小心翼翼地抬脚,捡起了斗笠,挂在背后。
  感激地看了一眼那看似柔弱,其实根实茎壮的小树,严澈知道,这次多亏了它。如果不是它,自己估计就滑下去了。
  虽然这样的斜坡不至于受什么重伤,却是少不了身体面上会有大面积的擦伤,那样也是能疼得痉牙的。
  有惊无险地爬到了平梁山的另一面——乱石嶙峋,长满杂草刺藤的一面。
  严澈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他想找的刺儿藤。
  只不过,眼前的刺儿藤和印象中的刺儿藤可以说完全不一样。
  在严澈心里的刺儿藤,无一不是茎生得异常粗壮,茎上长满了坚硬的利刺,结成一大片一大片的藤墙,坚实得除了用大刀劈开,用大火烧尽外,人畜都无法穿透的神奇之物。
  可是面前的刺儿藤,不光粗壮的茎上长了坚硬的利刺,同时每隔八九厘米就生出一大片心型的翠绿叶片,大若成人巴掌。而且这些心型绿叶片片有序的自叶尖向下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叶后粗壮的茎上坚硬的利刺。
  这样的刺儿藤看的严澈有些无语,心想:我可以不可以理解做这是刺儿藤的战略?掩护战略?诱敌深入战略?
  哎,只可惜,植物就是植物,对上邪恶的人类,那还不是"鸡蛋碰石头"?
  严澈避开了那坚硬的利刺,从背篓里取出从五老祖家借来的小小的药锄,选了一簇宽不及一米,高不过一米余,密度还很单薄,未成规模的刺儿藤墙下手。
  一盏茶时间,这簇刺儿藤已经被严澈连根带泥的挖了出来(……残忍),一掂,呵,好家伙,就这么一小簇的新藤,居然也有一二十斤呢。
  严澈谨慎地握住入泥处没有利刺的深褐色粗壮根茎,从帆布袋里抽出一条大塑料袋,再空出一只手来取出一小捧碧水,给根系的泥土浇上一些后,用塑料袋把根和泥包好,轻轻放进背篓里——得,就这么一放,小背篓基本已经装满了。
  看着装得满满的背篓,严澈嘴一撇,干脆就近找了一块干燥的石头坐下休息,拧开军用水壶的盖子,对着嘴就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哪怕这会有太阳晒着,严澈几口凉水下肚,还是打了一个激灵。
  拧好水壶壶盖后,严澈总算有好心情打量四周的风景了。
  还别说,这放眼尽是连绵的绿色,真比在雾戌山看到的人为景色让人怡然不少。
  严澈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嘴角微微勾起,深深吸了一口气:"呼,果然比都市满是汽车尾气的空气清新。"
  "咦?"
  严澈鼻翼翕动,眉头微微蹙起,轻呼出声。
  他闻到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不像花香,也不似人工制作的各种香水味道。那是一种很淡很绵长,却也让人有种心灵得到洗涤、得到解脱,断断续续、似有还无的飘渺幽香。
  兰草?还是别的什么花?
  严澈心思一动,整个人都振奋了。
  按理来说,这个季节应该是不会有花草出苞,更别说散发出这样的幽香……那么,如果不是花草,那会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呢?
  严澈放下背篓,系好帆布袋,抓起蓑衣斗笠眯着眼,任由鼻子跟着那幽香寻去(囧……好像是小狗哦)。
  由远及近,传来淙淙泉水之声。
  严澈这才凝神仔细打量起四周的环境。这里应该是方才那刺儿藤乱石群的背阴面,到处多是灌木与针叶混杂的栎松群,空气湿度极高却不见霜雪,乱石凌乱无序散落,土壤呈深暗的黑褐色,其间那股幽香夹杂在浓烈的腐臭味里……
  双目圆瞠,严澈为之一怔,脑子急速转动,脑中的资料就仿佛影片一样浮现眼前:背阴,湿度温度适中(不高于16°,不低于0-6°),酸碱腐壤……兰草最佳的生长环境。
  轰——
  兴奋炸得严澈脑子一瞬发白。
  很快稳定下来的严澈,走路愈发小心,腰也弯了一大截,几乎能贴到地面(囧),惟恐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价值不菲的兰草。
  呃,估计因为严国盛说外地人在平梁山上挖去的兰草价值不菲,因此,这会儿又真的发现完全符合兰草生长的环境,故而在严澈心底就形成了一个这里有兰草,而且还一定都是极品兰草的,绝对错误的观念(-_-|||)。
  不过,找了一圈,严澈直到寻到了那淙淙泉水边,也没能发现一丛兰草。(╮(╯▽╰)╭)
  带着失望,严澈摸了摸鼻尖,嘴角抽搐地往回走,心道:还好没人一起来,不然丢人丢到家了。
  也就在严澈失望准备放弃时,先前那股幽香又出现在严澈鼻翼下。
  流逝的激动情绪,再次被撩拨出来,眯了眼,和前面一样,闻着香味,跟着鼻子……而行,严澈心下十分确定:这香味,一定是兰香。
  果不其然。
  没多久,严澈在一丛乱石前停下了脚步,满眼的不可思议。
  那是一丛不太大的兰草。
  估摸着最多不过一个根系长出六七苗,可是那苗茎收脚粗壮紧实,偏偏细叶又窄又长。叶宽不到一厘米,叶长却近一米,墨绿色的叶面光滑平整。每一苗都长出十来片这样的窄长叶子,看上去极为壮观。
  在这茂盛的兰叶中央,长出一枝粗壮的箭,箭冠挂着足足十二朵绽放的墨色小家伙。三瓣铺展,双瓣抱蕊,素雅傲然静立在严澈眼前。
  这些小家伙花瓣似莲,却没有莲瓣繁,纯墨色的花瓣中隐约能见粉绿色的茎纹藏匿其间。严澈激动得手脚都有些颤抖,小心翼翼靠近那花蕊,发现那花蕊的颜色居然和墨色中的粉绿茎纹相同,只是边围渲染着一圈花瓣的墨色。
  十二朵,从花瓣到花蕊,除了浓郁的墨色与近乎嫩白的粉绿色,再无其他杂色。
  严澈一靠近,那股熟悉的幽香浓郁扑鼻:是了,就是这个香味。果然是花香,不,不对,是兰香。真的有兰草,真的有。
  确定那股幽香是从这奇怪的兰花散发出来的以后,严澈反而冷静下来了。
  一看花瓣形状,心里虽知这兰便是那观赏价值不凡的莲瓣兰,可是严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什么类型的莲瓣兰。
  墨色的……春兰极品素心,包公素?
  可是包公的花瓣不是这种圆形,略微有些窄尖。而且,包公素的花色是翠包墨,这个是墨包翠啊。
  莲瓣荷?素冠荷鼎?……更不可能,那些可都是永怀素的雪色,这个可是浓烈的墨色啊。
  严澈纠结着眉头掏着脑子里对兰草所有的认知,依旧找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无论如何,严澈还是准备动手——将这丛兰草挖出来,带回家去。
  "喵嗷——"
  "喵嗷——"
  "唰唰唰——"
  这时,一左一右两个方向传来两声似是猫叫,又不像猫叫的声音,随后一阵沙沙声向严澈快速靠近。
  严澈心神一敛,伸手抽出别在腰间的军工刀,靠向那从诡异兰草旁边的石壁,警戒地戒备起来。
  ……
  两只花猫
  唰唰唰——
  唰唰唰——
  严澈的背密实地紧靠着石壁,防了左右两边的灌木丛,却没能防左右两边的上空。
  两个灰影在严澈警觉时,已经迎着他的面,扑将上来。
  突袭。
  "嗷唔——"
  "喵嗷——"
  发现两个灰影从树上袭来的那一瞬,严澈就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身体还是先思维一步,双臂迅速抬起,哪怕就算要受伤,也希望尽可能地避免伤及脑袋和胸口的薄弱致命处。
  可是,事实却有些出乎意料。
  灰影灵敏地在半空一滞,灵巧地来了个360°凌空翻转,而后"噗噗"两声,双双落在严澈跟前三米处。
  这时,严澈才惊讶地发现——袭击自己的,居然是两只身长约有一米,身高约四五十厘米,却有一条比身子还长的粗尾巴,体态异常健壮的大花猫。
  初见袭来的生物是两只大猫,严澈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浓重的危机感扫去几分。
  不过,在接下来看清两只大猫凶狠的表情和奇怪的举动后,严澈惊骇之下,警戒更甚,步步为营——怕猫?非也,这老林子里的"猫"长得这么大,能是一般小角色么?!
  两只大猫落地之时,双爪匍匐在地,双眸犀利有神地锁住严澈,嘴里发出"唔唔"的低沉危险警告,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共同出击的凶猛模样。
  然而,却在看清严澈时,这两只大花猫先是极具人性化地一愣,随后同时发出极轻地,类似猫叫的"喵嗷"声音。
  两只大花猫相互对视一眼,眼底的凶光骤然消失,居然冲着严澈摇起了粗壮的尾巴。
  这两只大猫的奇怪变化,严澈全身发麻,握着军工刀的手开始发抖,手心开始冒汗。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啊?莫不是分散我的注意力?(-_-|||)
  思及如此,严澈紧紧背贴住坚硬冰凉的石壁,目光丝毫不诧,瞬也不瞬地盯着两只大猫,心底冷冷哼笑。
  "喵嗷——"
  "嗷唔——"
  眼看两只大猫又轻唔叫了一声后,向着自己的方向踏出一只前爪,严澈的脸色顿时愈发苍白起来,连那逐渐呈现淡紫色的嘴唇都有些抽搐式的轻颤,握着军工刀的手离开胸口,对着两只大猫的方向,更是不可遏止地猛烈颤抖起来。
  严澈想对着两只大猫大喊"站住,不许再往前一步!不然宰了你们!",可那是畜生,不是人,怎么可能听懂自己的威胁呢?(不错不错,没吓傻,还留有几分理智……╮(╯▽╰)╭)
  这一刻,严澈第一次觉得手里的小小军工刀居然这么沉重,却也是那么地无用。
  不由的悔意,在心底蔓延开来:天呐,早知道听国盛叔的话,直接拧大砍刀上山好了!哎哎,有钱难买早知道,果然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两只大猫看到严澈这个举动,脚步一顿,僵在原地,扭头和同伙相视一眼,而后……又转回头,歪着脑袋看着严澈,那双"无辜"的眼睛仿佛在对严澈说:我们是可爱无害滴猫猫(囧)。
  这次严澈是仔仔细细、清清楚楚看到了两只大猫的互动,和对着自己表现出的那些诡异的人性化表情……虽然对此囧得不能再囧。
  但是,严澈脑中一个念头闪过,眼底的戒备与惧意更加强烈:呃……这,不会也和那条大蛇和那只大乌龟一样……或者说,是他们的同伴吧?!(做贼心虚)
  看着眼前这两只大花猫咄咄逼近,再联想到了几月前在鸡冠山上遇到的大蛇和巨龟……严澈恐惧的瞄了两只大花猫一眼,全身一瑟,又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握着军工刀的一只手变成了两只手,盯着大花猫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脱框而出。
  "啊嗷~"
  右边那只棕褐色(近似暗金色)的大花猫似乎对严澈的动作很是无奈,大大打了一个带声道的呵欠,露出嘴里又尖又长的犬牙……干脆收回那只先前踏出来的爪子,就地趴在原处,下颚枕在收回的那只肥大的爪子上,歪着脑袋盯着严澈看,另外一只爪子则时不时拨弄一下面前的野草。
  左边那只浅灰褐色(近似灰白色)的大花猫看了看右边那只,又看了看严澈,极夸张地摇了摇小脑袋,打了一个小小地呵欠,也趴在了原地。不过,它的两只肥大的前爪交叉放在下颚下,下颚直接置于爪上,和右边那只花猫一样歪着脑袋看严澈。
  至于它们身后那条又粗又长的大花尾巴,极有节奏,极有默契的左右摇摆啊摇摆。
  看着这两只大花猫的举动,严澈愈发紧张起来。
  右边那只大花猫张嘴打呵欠时,严澈可是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它嘴里拿两颗犬牙,再看到两只大花猫那肥大的四爪……再没常识的人也知道,这……绝对不是猫,至少不会是家猫!
  不是猫?
  严澈心底冒出一阵寒气儿,一个激灵打得全身颤栗,凝神望去。
  只见,那两只一灰一金的大花猫趴卧在自己跟前三米左右,正抬头(歪着脑袋)看着严澈。
  略圆的脑袋上,口鼻处的白色绒毛一直延到穿过面颊的黑色"泪槽"的眼角,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张在笑的大嘴。
  一道黑色的"泪槽"线横穿整张面颊,若不是圆瞠的那对晶亮的大眼睛,看上去倒是挺像蒙眼的黑色带子。
  鼻梁与眼角下方各有两撮小拇指大小的白色绒毛,像两滴没有滴下的眼泪。
  更为逗趣的就是这两个家伙眼睑上又有一簇长条形的白毛横在上面,白毛上面还有两条弯弯的黑色条纹,看上去就跟笑弯弯的眉毛似的。
  最为奇特的,还属这两只大猫除了毛色稍微有些不一样之外,几乎连身上每一道纹路都一模一样——难得一见,如此相似的"双胞胎兄弟(?)"啊!
  不敢指望能近距离地上前看清两只大猫的样子。
  但是。
  光凭着刚才和对方打的一个照面,那在树上矫健的跳跃动作,还有着地后略显笨拙的行走步伐……那身长与尾巴的比例,异常肥厚有力的大爪子,以及那猫科动物中媲美远古剑齿虎的尖锐犬牙,……严澈心底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这两只……呃……大花猫,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十有八九,应该就是由于生态破坏严重,被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已经濒临灭绝的——云豹。
  望着那两只极为"悠闲"看着自己的云豹,严澈心底苦出黄连汁来:好嘛,没想到这一级保护动物居然让我在平梁山给遇上了,呵呵……我这算是好运还是倒霉呢我?
  在严澈有了这一惊人认知,嘴角抽搐地苦笑时,两只胆大的家伙居然不着痕迹的向前爬行了近一米距离——将它们和严澈之间的三米距离,缩短成了不足两米。
  待严澈发现两只与自己似乎近了一些距离时,与他紧张的情绪相反的,他似乎……看到那两只云豹在……笑?!?!不是吧,应该是它们脸部的毛色造成的错觉吧?!
  抬手快速揉了揉眼睛,严澈再次瞠圆双目看去,除了他与云豹之间的距离貌似(?)缩短了之外,那两只还是那么悠然自得,毫不在意,极富节奏地摇摆着那又粗又长的尾巴,嘴里居然发出猫式的"喵呜"叫声(囧……),还时不时惬意地伸出舌头舔着自己的前爪……身上的云纹斑也随着它们的靠近,在严澈眼底愈发清晰起来——左边那只有着浅灰褐色的素雅云纹斑,右边那只则是棕褐色的华丽云纹斑。
  果然是云豹!
  握着军工刀的手指向明显有着"挑衅"嫌疑的两只,却又不能再有下一步行动,严澈又好气又好笑,郁闷自是不可言语。
  只不过……面对这样的严澈,那两只一左一右地直接把脑袋扭向一侧,理也不理严澈。复又张大嘴,露出尖锐的犬牙继续打呵欠后,脑袋搁在前爪上望着严澈"喵呜"(囧)地低吟。
  虽然不确定这两只在山林中,处于食物链顶端的食肉凶兽是不是真的不准备攻击自己,但是严澈从先前的精神高度紧张,到现在又被这两只身份的一惊一乍吓得不轻,严澈的精神委实有些退靡不振了。
  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再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严澈身体一软,顺着那石壁滑坐湿润潮湿的地上,握着刀的手也松散地横在了腹部,瞄了那两只一眼,严澈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既然不能伤害这两只动物,那么,我躲远点还不成么?
  念头一起,严澈第一想到的就是那奇怪的"梦境",心思快速一转,严澈凝神默念一声:进去。
  于是……
  两只云豹眼睁睁地看着严澈凭空消失在自己面前,极具表情化的惊愕浮现在两只云豹"脸"上,而后两只相视一眼,看到对方眼底同样的诧异。
  严澈进了"梦境",他想着进去躲一会儿,再次出来时,那两只家伙应该走了吧?!
  于是,严澈掏出帆布袋里的手机,在手机上面翻阅起小说来。
  严澈手机上的那些小说,几乎都是"老宅"帮他下载的,存了好几G,不过他一次也没去看过。这会儿着实是无所事事了,才想起它们来。
  老宅之所以叫"老宅",并不是因为他姓"宅",而是老宅顺应了如今的宅文化,是名符其实的御宅一族。
  从大学第一年开始,严澈就对这个除了必修课,其他时间一律猫在寝室,坚决执行"足不出户"的同窗十分不解,但碍于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方式"与"生活态度"。
  并且,这个老宅貌似家庭条件相当地不错,衣食住行和严澈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他也没必要去管别人这些吧?!
  更何况,逃课绝对不下与老宅的自己,不也趁着机会出校打工么?
  因此,对于自己唯一的室友,两人都选择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处理模式。大一大二两年下来,由于两人的"不在同一个经纬度上"生活,过得形同陌路。
  这样的相处模式直到大三那一年,因为一些意外的发生,两人这才有了真正的交集,从"陌路"变成了"至交",这一"交"下来就是四年。
  严澈翻阅的小说是老宅在国内一家知名网站下载下来的,听说是老宅最近相当迷的系列。
  于是,百无聊奈的严澈这才开始无精打采的翻看起来。
  小说写得相当不切实际,堪称玄之又玄,忽悠得没边儿。不过,严澈却看得眼睛都直了——因为这小说正是一部田园修真小说,其中也出现了一个类似与严澈"梦境"一样的神物存在,只不过人家那是有形有貌的戒指,而严澈呢……
  摸了摸鼻尖,严澈抬头打量着"梦境"的现况。
  ——碧水湖在出现身下这一方泥台后,面积似乎扩大了不少。
  虽然这里除了自己这么一个生物,显得毫无生机,但是一想到刚才在小说里看到的那些东西,严澈还是为之眼前一亮,想到了:"既然自己能进来,也能把把手机、水壶、大水碗什么的死物带进来……那么,能不能带一些有生命的动植物进来呢?"
  所谓"心动不如行动"。
  严澈一有了这样的念头,立马凝神默念一声"出去"。
  场景交换。
  严澈已经从"梦境"回到了现实。
  只不过……
  眼前这一对像小山似的山果子是怎么回事儿啊?那两只云豹呢?
  "喵呜~"(囧,注意,你们不是猫,不是猫!是云豹,是云豹!!!(╰_╯)#)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
  在山果子小山两侧同时露出两个小巧的圆脑袋,正"水汪汪"地看着"再次凭空"出现的严澈,露出一"脸"惊喜。
  严澈囧了,呆了,愣了,傻了……先前灭顶的恐惧,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了。
  看着面前这跟小山似的山果子堆,再看看那两张明显"讨好"的猫脸,严澈无语望天:它们,这算是在讨好我么?!这两只云豹……它们是在讨好我么?!
  碧水湖异变
  所谓"和谐",不知道眼前这一番情形算不算得上和谐呢?
  ——严澈手里抓着一只拳头大的野山梨,在身上蹭了蹭,把粗粝的深褐色表皮啃来吐掉后,一口一口的"消灭"着这看上去不起眼,实则水汁丰厚,略带清甜的果子。
  别说,这么下来,严澈还真是觉得饿了。
  两只被严澈临时起兴取名"小金""小银"的云豹兄弟,正一左一右围着严澈裤腿打转。
  棕褐色的小金特别活泼好动,调皮可爱,呃……还多,多,多才多艺。
  这不,小金正围着严澈转圈时,嘴里不时冒出"汪汪"(狗叫)、"咯咯哒"(母鸡下蛋)、"嘎嘎"(鸭叫)、"啾啾"(鸟叫)、"喵呜"(猫叫)、"哞哞"(牛叫)……等声音。
  而后还得意地看着严澈,等待严澈出言鼓励。
  一旦严澈说出"啊,小金真厉害"时,小金那粗长的花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快啊。
  当然啰,这个时候,将会还有更多奇奇怪怪的声音从小金嘴里发出来……(原来是超级模仿秀的高手……佩服佩服……-_-|||)
  浅灰褐色的小银就文静多了,它不屑小金这么"幼稚"的举动,而是亲腻地用脑袋在严澈小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磨蹭,末了,还时不时抬头用温润的,有着奇特长方形瞳孔的眸子看一看严澈。
  一旦严澈留意到小银的这个动作,就伸出手,轻柔地给小银顺毛儿。
  一到这个时候,小银直接往地上一趴,然后一个翻身,把长着白毛的肚子露出来,让严澈给他挠肚子。
  而它呢?则是享受地眯了眼,嘴里不时发出满足的"唔唔"声。(乃确定乃真是刚才那只威风凛凛,冷静追捕猎物的云豹,而不是某家逃进山林的堕落的猫?(╰_╯)#)
  不得不说的是——这两只家伙与之先前那副凶残的模样相比,此刻的模样让严澈面部神经痉挛,心肝儿打颤,大跌了几次下巴。
  吃了几颗香脆清甜的野山梨、酸酸甜甜的草李子、带着浓郁苹果香的花红……以及一些严澈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山果子后,严澈打了个嗝,无奈地看着面前那一堆山果子,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饱饱的肚子,心道:嗨,浪费啊浪费,真是太浪费了!多美味的果子啊……可是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啊!
  眼睛还焦灼在那堆水果子上,严澈感觉大腿一沉,低头一看:喝,小银居然把他的大腿当成了枕头,此刻枕着自己的大腿,粗粗的花尾巴拍了拍严澈的手,轻轻一蹭,翻了个身,白白的肚子又露了出来。(囧……)
  而小金呢?估计是转(圈)累了,此刻也乖巧的趴卧在严澈脚边。只不过……这一会儿,小金嘴里学的是"喔喔喔"的公鸡打鸣声儿。(囧……)
  似乎已经麻木了的严澈,居然不露声色,毫不介意地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地给两只诡异地家伙顺毛儿挠痒痒,眼睛盯着的依旧是那堆山果子。
  严澈寻思着,能不能把山果子和两只家伙带进去……(胆儿不小)。
  噗通——
  嗷唔——
  小银摔倒在地,一声痛吟,小金囧然抬头:
  哈,严澈又凭空消失了。
  而严澈呢?
  此刻正站在碧水湖上的泥台上,嘴角抽抽,自言自语地干笑道:"哈,果然只能自己进来,只能带死物啊……哈……哈哈……"
  无奈地默念"出去"后,严澈一出来,就对上小银幽怨的"眼神(?)",以及小金憋笑的"表情(?)"。
  十分抱歉地蹲下身抱了抱小银,小银这才轻轻伸出脑袋,再次在严澈手上磨蹭,嘴里又发出"呜呜"的声音。
  倒是小金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了看严澈,又瞄了瞄那堆山果子,突然猛摇尾巴,发出"吱吱吱"的叫声。
  小银听到小金的声音,抬头看了小金一眼,又看了看严澈和那堆山果子一眼,而后张嘴轻轻咬住了严澈那厚实的蓝色帆布裤子的裤腿儿,把严澈往一旁扯。
  严澈不知道这两只又要做什么动作,对于这俩只的灵性,他也懒得置喙什么——眼前的样子,估计是小银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吧。
  想到这些,严澈也不犹豫,跟着小银拉扯的方向迈开小步伐。
  果然。
  小银咬着严澈的裤腿儿,将严澈带(扯?)到那株散发着幽香的奇兰跟前。
  然后小银张嘴放开了严澈的裤腿,退到一边,和小金并列地蹲坐地上,都歪着脑袋,用温润的眸子看着严澈。
  严澈讶异地看着跟前的兰草,指着兰草,又看了看那一"脸"严肃的小金小银对着自己"点头",严澈这下囧了:"你们知道我要什么?"
  两只不约而同摇头。
  "你们能听懂我说话?"严澈又问。
  两只还是不约而同的摇头。
  严澈怒:"你们听不懂还要什么头?不是笨蛋吧?!"
  两只相视一眼,继续点头。
  严澈无语,抚着额头,指着兰草说:"你们是让我把这个挖出来带进去?"
  两只毫不犹豫地继续点头。
  严澈觉得太阳突突直跳,怒喝:"还说你们听不懂我说话?!"
  两只摇摇头,直接扭开脑袋……看风景去了。(囧……)
  看着两只这个样子,严澈嘴角抽抽,亦觉得无趣,忍不住腹诽唾弃自己: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跟两只短毛畜生置什么气?哼!
  摇了摇头,严澈从帆布袋里掏出一个专门为了遇上兰草而准备,还没巴掌大的小小花锄,走到那从兰草跟前,带上棉线手套,小心翼翼地挖了起来。
  为了避免伤及根系,严澈选择在距离兰草约二十厘米的地方下手——画了一个圈,顺着圈的画线,一点一点地下铲挖深。
  估摸着差不多深度时,再一点一点向中心挖去。
  半小时过去了。
  严澈抹了一把汗,捧着根系粗壮的那丛兰草,心道:总算是没有损伤地挖出来了。
  仔细看了看那兰草的根系,严澈又有些愕然。
  兰草的根系不同一般兰草的褐白色,或者乳白色根系,其根系和叶子几乎是一模一样,都是墨绿色,墨绿中还带了一丝丝的殷红,晃一眼看上去,倒是有点像紫色,
  看着这样的根系,再看了一眼箭上的墨色花朵,严澈暗自揣测:是不是因为花色随了根系颜色呢?
  这个念头一起,严澈就狠狠鄙夷了自己一番:嘁,你以为是人啊?随什么随?难道还有遗传基因不成?
  见严澈将那株兰草挖了出来,小金小银也向严澈靠了过来。
  盯着严澈手里的兰草,以及箭上的散发着幽香的花朵,两只不舍的眼神里带着浓浓地馋意。
  许是有了默契,小金小银扭头相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严澈,顿时眼底的情绪再也无迹可寻。
  严澈并没注意到小金小银这样的情绪转换……呃,就是注意到了,估计他也看不出来。仔细地将兰草连根一起用塑料袋摊上。
  不知道从哪得来的讯息,说是好的兰草最好不要沾染人的体温,不然的话,那样养出来的兰草免不了缺少一份脱尘的清雅傲气。
  所以从开始拧着花铲掘土,到现在把兰草用塑料袋抱住根系取出来,哪怕是手上已经戴了棉线手套,严澈还是从头到尾都细心的经由着。
  抱着隔了塑料袋摊着的兰草,严澈看向那两只望着自己的云豹,撇了撇嘴,道:"我带它进去?"
  两只忙不迭点头。
  严澈咬牙切齿:好嘛,这就是听不懂人话,啊?!
  看着手里的兰草,严澈狠狠剜了两只一眼,大意是说"一会儿收拾你们!"。
  平复了激动且忐忑的心情,严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待到情绪稳定下来后,凝神默念:"进去。"
  ……
  严澈连着他人和兰草,一同消失在两只云豹眼前。
  隐约间,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些微即将消散的幽幽兰香,几不可闻。
  兰草安然无恙的摊在手中,而严澈就这么定定地盯着手中的兰草,静立在碧水湖中央的泥台上。
  严澈说不清此刻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
  或许是激动,或许是比激动更强烈的欣喜感……但是,严澈却知道,这一刻他的脑子冷静得令自己都惊讶。
  小心翼翼地将兰草放到泥台上,轻轻抽调那层塑料袋的隔阂……仿佛是心中有个指引似的,严澈这么做着,也眼睁睁地目睹了兰草自发地将根系扎进泥台里景象。
  没有惊愕失措,也没有欢喜若狂。
  严澈盯着那兰草顷刻间在泥台上生根,离土的颓然被猛然贲发的生机代替……而后,严澈什么也不知道了,眼前一黑,失去了一些意识。
  其实,严澈被"梦境"无情地抛弹了出来。
  "咚"地一声跌落在小金小银面前,吓得小金小银顿时全身炸毛,露出狰狞的面容怒视着将严澈抛出的方向,许久许久。
  然而,却一无所获。
  根本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异样在严澈被抛出的方向出现,或是发生。
  小金小银一左一右站在严澈身边,眼底有着慌乱和担忧。
  小金用脑袋拱了拱严澈,严澈还是昏迷不醒,根本没有动弹回应。
  看着地上的严澈,小金"呜呜"两声,又咬扯了几下严澈的衣角,依旧不见严澈醒来,这才不甘地唔鸣,站直身体,和小银一同警戒地护卫着不省人事的严澈。
  而小银微眯着的眼底,有着浓浓的愧疚感,还有浓浓的怒气,嘴里也发出"呜呜"的低鸣,四爪匍匐在地,做攻击状态怒视着抛严澈出来的方向。
  小金看了小银一眼,扭头继续观测着四周的情况,只是那粗长的花尾巴,却轻轻碰了碰小银的尾巴,为此,得到小银一枚温润的眼神。
  小银在小金的特殊"安抚"下,平静了下来,又回到了先前那个斯文冷静的……呃,模样。
  在陷入昏迷的严澈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严澈的"梦境"里,正发生着肉眼可见的惊悚巨变,其变化,也悄悄影响着严澈本尊。
  就在严澈被抛弹出"梦境"后的那一瞬,泥台上的兰草突地猛烈一颤,簌簌地急速长壮长高长大。
  从初初的一米左右的叶长,快速窜长到了四五米,叶宽也增长到了四五十厘米。
  小手指粗的根脚入人体脉络一般,快速蔓长、深潜,扎入那坚硬的泥台,延伸至泥台底下更深处。
  而巨大兰叶丛中的那一枝已经达到五米有余长,直径已为三四十厘米的兰箭上,原本那十二朵大拇指般大小墨色花朵,在兰叶猛然增长壮大的情况下,也犹如被按了快进键一般,快速绽放,快速凋零;快速凋零,快速绽放……
  如此反复了千百次的违常循环,仿佛就在弹指一瞬,又仿佛历经了千百年……墨色的十二朵花逐渐消散,退化。
  最终,在犹如擎天柱一般巨大的兰箭顶端,慢慢长出一个巨大的仿若脸盆的花苞,墨中带金泽的花苞。
  花苞出现在兰箭顶端的同时,明显地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以巨大的气压形式向花苞压来。
  碧水湖面漾起细微的涟漪,那细微的涟漪逐渐逐渐激烈起来,无数细小的碧色水珠儿在水面快速跳跃,挣脱。
  不过盏茶功夫,碧水湖面的水开始沸腾,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深碧色水泡从水底翻滚出来,露到水面又快速破裂,四溅的水珠儿再次陨于湖面,与湖面的水珠水□融,直至被融合,不见……另一个巨大的水泡应接而上。
  湖面的不宁静,也影响到了兰草扎根的泥台。
  泥台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地震一般,猛烈地晃动着,左右上下,呈十字描写的顺序晃动着。
  原本看似水泥铸成一般的泥台,这一次快速崩塌裂开,一道道巨大的沟壑还没被碧水侵入,立马又从沟壑底下冒出新的土壤,快速将那沟壑填平……沟壑方才填平,又有一道新的沟壑生成,泥台的范围开始向湖面延伸,而碧水湖在泥台的侵略下,又开始向它的思维延伸……仿若一场疯狂的、无声的、袖珍的沧海桑田巨变。
  然而,这一疯狂动荡,似乎对这已然壮大到骇人的兰草毫无影响。
  它依旧平静地旁观着整个空间内这些神奇的惊人变化,仿佛这一切压根就与它无关。
  不知道过了多久。
  啊,或许只是一小会儿。
  一切疯狂归于平静。
  碧水湖扩大了。
  原本小小一汪碧水,如今有了碧波连天的错觉。
  泥台也扩大了。
  原本有棱有角,丈余长,两尺宽的小小泥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约有两三亩面积,呈椭圆形的湖心岛屿。
  "岛屿"中心长着一株堪称擎天的巨大兰草,兰草中心的兰箭顶端那个墨中带金的花苞,已经裂开了少许,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一股幽香。
  隐约地,花苞中不疾不徐地吐露出一丝丝,似断非断,似连非连的,肉眼可见的单薄的白色雾气。
  白色雾气徐徐腾空,先是毫无规律的漂浮着,随着白色雾气越来越多的聚集,它们开始聚到了一起……仿佛人为地在滚动揉捏一般,白色的雾气越积越多,越积越多,最后形成了一片乳白色的云层,悬浮在碧水湖上空,充满了先前的空洞。
  一汪碧水,静如明镜。
  无边白云,延至"天边"。
  湖中心的那个呈深褐色的岛屿上,巨大的兰草无风自动,微微摇曳,似是露出了满意地微笑。
  相对于"梦境"的巨大变化,严澈在外的身体也有着可怖的变化。
  原本守护着昏迷的严澈的小金小银,被一股从严澈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味,迫得忙不迭跳离严澈身边三四米距离之外。
  小金小银不明所以地相视一眼,满眼惊愕地盯着昏迷中的严澈……
  凭什么救你
  此时的严澈,依旧昏迷不醒,静静地侧躺在深褐色的腐壤上。
  手上戴着的白色棉线手套已经脱落在一旁,腰间挂着的帆布袋子还在原处,只是里面装着的物什全都散落在地。
  看上去似乎没任何变化,实则一层无形的薄雾正笼罩在严澈身上,颇有加深加浓,乃至从无形逐渐形成有形的黑色粘稠雾体转变。
  这黑色的粘稠雾体蔓延至严澈全身,乃至严澈身边半米的位置。
  所有碰触到粘稠雾体的东西,无一不被侵蚀,最后变成与那深褐色腐壤一模一样的沼泥——那堆被小金小银用作"孝敬"严澈的山果子,正是例子。
  迫得小金小银退开三四米的那股腥臭气味,正是从包裹住严澈全身的那层雾气中散发出来的。
  小金小银相视的眼底有着震惊,同时也有着疑惑。
  不过,碍于他们不能言语,显得更加无声静谧,山林里似乎连风都停止了。
  默默转身,小金小银各自背对严澈,面朝外围周边的灌木丛,绷直了皮毛下每一块肌肉,暗橙色的眸子警戒地盯着四周,若有一丝风吹草动,不难担保它们不会冲上去撕咬制造动静的"罪魁祸首"。
  严澈,以及严澈身边被两只云豹捍卫的小小范围,这会儿俨然成为一个有凶兽守卫看护的"危险禁地"。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近两个多小时,腥臭开始消散,包裹住严澈的那层粘稠黑雾也开始渐渐淡化。
  隐约间,守护着严澈的小金小银嗅到了一股原本就在严澈身上存在的香气,与之先前他们嗅到的更为纯正,更为绵长。
  小金蓦然回头,看到小银这时也正好惊喜地回头,两只对视一眼,目光落在躺在两只相隔七八米距离的中央的严澈身上。
  那浓稠的黑雾散去,严澈清晰的出现在它们面前……严澈身上原本穿着那件蓝色的帆布连身衣,还是安然的穿在严澈身上,似乎并没被那粘稠的黑雾污染,干干爽爽丝毫不见半滴水汽,那色泽反而更加新艳,仿佛就是新买的一般。
  严澈裸/露在外的手和脸上的肌肤,不复先前纯粹的白皙,如今犹如沁了水,带着莹润水泽的凝玉白脂;先前还夹杂着淡淡青紫色的菱形薄唇,这会儿仿若初绽的樱瓣,粉粉嫩嫩,不点而朱……还在昏迷中的严澈是安静的,不若先前那般令人担忧的苍白色安静,而是粉嫩美好,春日沐风一般的惬意休眠。
  秀气的剑眉轻蹙,两扇仿似墨色蝶翼的浓密长睫颤栗,轻扑,振翅欲飞。
  一双如黑曜晶亮的眸子出现在蝶翼之下,带着迷惑,带着迷茫看着小金小银:"小金小银?"
  "喵呜~"
  "嗷唔~"
  小金小银闻声猛扑向严澈,柔软的腹部紧贴在严澈双臂上,伸出舌头欢快地猛舔严澈的脸。
  严澈费劲儿地从两只柔软暖和的腹下抽出两只手,猛地擦干脸上的口水,小心翼翼地推开两只,笑意盈盈地嗔怪:"哎哟,你们沉死了,让开让开。"
  小金小银这次可没那么听话,像牛皮糖一样黏在了严澈身上,被推开后又再次反扑上来,继续用掺了口水量十足的舌头在严澈脸上进行"亲密接触"。
  反复几次,严澈不见成效,也懒得耗力拒绝两只异常的热情,反而躺在地上,纵容着两只用口水给他洗脸,笑盈盈的眸子望着顶上那片不见朗空的叶层,伸手给两只顺着丝般顺滑的毛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梦境"里突然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弹出了"梦境",但是严澈依旧为能将那株兰草放进"梦境"而欣喜。
  虽然急切地想知道那株兰草在"梦境"里到底长得如何,也急切地想知道兰草的进入给"梦境"带来什么变化,但是面对热情的两只小家伙,严澈还是耐性十足地接受它们的"亲热"。
  只不过,对于这两只突如其来的热情,严澈还有有些迷惑的。
  侧头看了看还在自己脸上"再接再厉"的两只,严澈觉得心底的某一处柔软了,暖和了,眉眼也弯了。
  然后……呃,两只放肆的家伙,像被定了型似的,傻愣愣地看着严澈,伸出嘴来,带着细细嫩嫩倒刺的舌头上还滴着可疑的液体……
  瞄到两只这个样子,严澈"噗嗤"一声忍俊不住,伸手轻轻扯了扯两只圆脑袋上的圆圆耳朵,再揉了揉它们傻乎乎毛茸茸的圆脑袋,轻拍着它们的脊背道:"起来起来,赶紧起来,你们两只臭家伙,要把我的腰压折了。"
  听到严澈的话,两只伸出一只前爪挠了挠被严澈揪过的耳朵,不清不愿地从严澈身上下来,粗长的花尾巴却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严澈。
  看着两只越来越具人性化的样子,严澈有些无语,更多是无奈:他没养过宠物,不过现在……看着这两只的样子,他想,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大家对宠物这么宠溺热衷了。
  没错了,任何动物都有它们可爱的一面。一如此刻的小金小银,它们的举动,完全像个孩子一样招人疼爱。
  从地上爬起来后,严澈也彻底的从两只的萌样里清醒过来。
  有些疑惑地四周望了望,严澈对着小金小银问道:"那堆山果子呢?你们吃光了?"
  小金小银对视一眼,不屑地冲着严澈甩了两个大大的"白眼",直接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严澈……它们被误会了,被华丽丽地误会了。即便它们是畜生,是凶兽,可是它们也有兽权啊!怎么可能接受这没根没据的诬赖捏?!
  所以,它们用屁股无声地对抗严澈的"欲加之罪"。
  "呃……"看到两只这个囧然的举动,严澈瞠目结舌。
  完全没看懂两只这一举动的意图。
  严澈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尖,这才想起先前记挂的"梦境"。
  摇了摇头,严澈并没立即上前"哄慰"两只,而是凝神默念了一声"进去"。
  在严澈消失后,两只转回身,看着严澈原本站着的位置空无一人后,怏怏地原地趴卧,无精打采地将下颚搁在爪子上。
  暗金色的眸子却神采奕奕地盯着严澈方才站过的位置,准备在严澈回来后,狠狠"报复"一番。
  哼哼,兽也不是好欺负滴!
  "梦境"变化带来的震撼,以及两只"兽的报复"的后果,暂且不表。
  严澈和小金小银笑闹一番后,发现树叶间偶有露出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这才醒悟进山的时间不短了,再不回家的话,恐怕父亲和国盛叔得到处找人进山寻人了。
  可是看着两只依依不舍的"表情",严澈有些左右为难了。
  "小金小银,你们要跟我回家?"严澈蹲下身子,揉着两只的耳朵,轻声问道。
  小金小银对视片刻,回望严澈的眼神带着犹豫。
  严澈见状,对此轻叹一声,轻柔地拍了拍两只的圆脑袋,有些无奈地望着远处:"哎,不知道养你们算不算犯法。"
  "汪汪。"这时小金张嘴就是一声狗叫,逗得严澈愁虑顿消,伸手就狠狠蹂躏了小金的脑袋一把:"哈哈,是啊是啊,把你带回家当看家狗也不错。"
  小金"郁闷"了,"哀怨"地斜了严澈一眼,扭头正好看见小银居然用前爪捂着嘴……"偷笑"?!
  严澈又囧了……
  最终的"商议"结果,就是严澈带着小金小银往生长刺儿藤的那片乱石坡走去。
  严澈决定带两只回家去,大不了就对问起的人解释说……这是捡来的两只"大花猫"……呃,希望两只不要做什么坏事,引起什么"天怒人怨"吧!
  小金小银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跟在严澈身旁,回到乱石坡,找到遗放背篓的地方后,严澈再次被囧到了。
  原本从土里挖出来,刚好装满小背篓的那簇刺儿藤,不但不见一丝萎靡,反而更加郁郁葱葱地已经从背篓里长了出来,藤枝已经从背篓里爬到了周围的地上……
  看着背篓底处伸出来的刺儿藤根系,严澈目瞪口呆加当场"当机"——不会吧?!这也太夸张了吧?!
  谨慎地扒开藤蔓,严澈看着轻松能从背篓里捧出来的那丛刺儿藤,心含侥幸:还好还好,还好根系还没有钻到泥土里,不然又得再动手挖一次。
  不过,这明显比先前壮大了一倍的刺儿藤,这下怎么带回去呢?
  ……难道还是用背篓背回去?
  看了看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的背篓,严澈否决了这个想法,苦恼地捧着刺儿藤,坐到了原地的那块干燥青石上,盯着被"催长"的刺儿藤一脸愁容。
  打闹的小金小银似乎也注意到了严澈这边的情况,一蹦一跳,踉踉跄跄地跑到严澈跟前。
  严澈看到跑回来的两只,空出一只手,每一只揉了一下它们的脑袋,继续捧着刺儿藤为难。
  小金不明所以地歪着脑袋看了看严澈,又看了看严澈手里的刺儿藤,最后还是扭头看着小银。
  小银看严澈的表情和他手里的刺儿藤后,露出尖锐的犬牙,轻轻地咬扯着严澈的裤腿。
  正犯愁的严澈迷惑地看了看小银,不知道小银这是什么意思。
  小银咬扯一下严澈的左裤腿,又松开嘴,咬扯严澈的右裤腿,发现严澈依旧有些不明原由,有些发急,便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盯着严澈。
  看着明显"郁闷"的小银,和一副"我很天真"的小金,严澈小心的放下用塑料袋包着根系的刺儿藤,伸手揽过两只,左蹭蹭,右蹭蹭,以示安慰。
  小银可不买账了,挣脱严澈的怀抱,闹起小"别扭"来。
  严澈不懂了,有些讶然地看着挣脱的小银。
  小银的花尾巴扫了扫刺儿藤,却被刺得猛地缩了回来,"委屈"地望着严澈,伸出前爪轻轻用爪上软乎乎的肉脯磨蹭严澈伸出来的手掌。
  看着小银这一系列的动作,严澈这才恍然大悟,放开小金小银,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啊,是啊,既然能把兰草带进去,不知道能不能把刺儿藤也放到里面去。"
  转念一过,严澈看着地上的刺儿藤,又犹豫了。
  前面试过连山果子都不能放进去,那么……刺儿藤能放进去么?还有,刺儿藤放进去后,能担保不发生兰草那样的情形么?
  甩了甩头,严澈还是决定试一试,不是怎么知道行不行?不试怎么会有"梦境"如今的大变化呢?!
  温柔地揉了揉小银的圆脑袋,严澈弯了嘴角,弯了眉眼:"小银,你真聪明!"
  得了赞扬,小银一扫不渝,乖巧地伸出脑袋任由严澈揉捏,享受地眯了眼,嘴里发出"呜呜"地低吟。(囧)
  刺儿藤就是刺儿藤,果然是不能和神奇的兰草相提并论。
  严澈带着刺儿藤进入"梦境"里的湖心岛与后,刺儿藤并没像兰草一样快速地扎入湖心岛屿的深褐色土壤里,反而好似惧怕那深褐色土壤一般,乖巧地维持原形,被严澈放置在一旁。
  严澈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刺儿藤真的不会像兰草那样发生巨变后,虽然免不了有些失望,却也还算安了心。
  环视了一眼"梦境"周遭的放(扩)大情景,面对这次的巨大变化,严澈虽然已经被震惊了一次,心里也稍稍有了准备,但是这会儿脸上还是忍不住又浮现出错愕,不由唏嘘:这里也太神奇、呃,古怪了,自己能进来,死物能带进来,就连植物也能带进来,为什么就不能带小金小银进来呢?
  百思未得其解。
  摇了摇头,甩掉想得脑仁儿发疼的那些迷惑,想着外面的小金小银,严澈解下腰间挂着的军用水壶,在湖心岛屿与碧水大湖的边沿,弯腰注满了一壶碧水,凝神默念"出去"。
  严澈本就想着碧水的神奇功效,想要带一些出来给小金小银饮用。
  如果看到的那些小说里描写得没错的话,这些碧水应该能带给小金小银不小的改变吧?!
  呃,不知道这碧水能不能像小说里所谓的"仙液"一样,让小金小银"修成人形"呢?……严澈邪恶地想着。
  可是,当严澈拿出盛放碧水的军用水壶,拧开壶盖后,小金小银快速倒退了五六步,一脸惊恐地盯着严澈手里的水壶,任由严澈怎么召唤,两只半步不挪,坚决不靠近严澈。
  看了看两只的表情,又看了看手中水壶里的碧水,严澈又迷惑了:难道这么神奇的碧水不是仙液,反而是毒药?瞧它俩都吓成这样了……可是我不也喝过么?不见得有什么坏处啊?
  嗖——
  灰影一闪,小银从原地消失,只留下小金一脸惊吓,余悸未平地盯着严澈手中的水壶。
  小银去哪了?严澈看着小金,却发现小金压根儿就不看自己。
  不过,没过多久,小银又回来了。
  呃……嘴里多了一只还在扑腾的野山鸡,远远一甩,将扑腾的野山鸡丢到了严澈跟前。(囧……)
  看着小银回来了,严澈紧张的心情也松缓不少,见小银"抛"过来的野山鸡,似乎明白了小银的意图,一把抓住振翅欲逃的野山鸡,严澈一脸惊讶地看着小银:你,也太聪明了吧?!还知道用"小白鼠"来做实验?!
  小银脑袋一扭,不理严澈。
  对两只异乎常律的举动,严澈早从开始的惊骇,到后来的麻木,再到如今的处之泰然,耸耸肩,严澈顺了小银的意。
  做回那块青石上,严澈快速反扭野山鸡两只有力的翅膀,桎梏在一只手里,再用双腿将其翅膀和双爪夹在其中。空出的手,固定住野山鸡的脑袋后,一只强制掰开野山鸡的喙,一只拿起扭开了盖的军用水壶,对着野山鸡的嘴就灌了一口。
  令人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在严澈放开野山鸡后,获得自由的野山鸡在地上站稳后,正准备展翅逃逸,不曾想,刚站稳的野山鸡,摇晃了两下,骤然到底。
  严澈骇然结舌。
  回过神来的严澈,虽然没了再给小金小银喂养碧水的打算,却也陷入深思:为什么我喝了就没事?小金小银这么害怕,也是因为害怕出现野山鸡的情形么?可是……为什么碧水浇灌出来的蔬菜作物,吃了之后又没事呢?!
  背起在愣神之余,已经被神奇的小金小银装满山果子的背篓,严澈有些恍然地跟着小金小银往山下赶去。
  刚到山脚,严澈就注意到了小金小银的异常。
  小金小银匍匐在地,欲做攻击的姿势严澈是再熟悉不过了,也是因为小金小银的这个动作,严澈也屏住呼吸,静站在原地。
  果然,没多久,一阵沙沙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严澈没做多想,就近找了一棵一人粗的阔叶树树干,藏匿其后。
  一挥手,严澈也让小金小银上了树,藏在阔叶中。
  "把他丢在那里不会……"
  "放心,我早对这山打听过了,是远近出了名的老林,很少有人来这里的。嘿嘿……听说,这老林里如今还有不少猛兽呢。"
  "啧,你们说,他这是得罪谁了啊?连全尸也不给他留?"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有人出钱,咱们办事就成。"
  "那是……哎,真不会有人来山里吗?"
  "嘁,严冬腊月的,谁闲得没事,吃饱了成的跑进山来啊?"
  "就是,安心的走吧。"
  "这小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哎,咱管不了那么多,估计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一些大人物吧……"
  "我看……"
  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
  严澈这才从树干后走出来,小金小银"唰唰"地跳落在严澈跟前,一人两豹盯着声音消失的方向,确定那些人不会再回来后,才回头六"眼"相对。(囧——)
  "小金小银,走。"严澈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其中一个声音,他是熟悉的。
  小金小银望了望严澈,连蹦带跳地跑到了那几个人走过的路,低下头用鼻子狠劲嗅了嗅,再抬头看了严澈一眼,往着那几个相反的方向,向山上跑去。
  爬涉了近二十来分钟,小金小银停在了一处满是青石嶙峋的乱石堆前。
  严澈背负着小背篓,攀过一块大青石后,抹了一把额际的汗水,把背篓放了下来,用两块较小的石块固定住,也往小金小银的方向走了过来。
  绕过小金小银所站的位置,严澈蹑手蹑脚的绕过了一块足足有门板大的青石,看到青石后面一个被人绑手绑脚,还被胶带封住嘴的男人时,愣住了。
  那个男人看到严澈,明显也是一愣。
  严澈回神,冷着脸毫不留情地伸手撕揭了封住男人嘴的黑胶带,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嘶——噗噗……"男人被严澈大力撕揭胶带扯得一声痛"嘶",啐了一口唾液后:"你……等等。"
  严澈默然回头,冷漠的眼神瞟了男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讽刺:"有事?"
  "你跟踪……不,你怎么在这?"男人显然是认得严澈的。
  严澈露出讥笑:"怎么,这里又是你家地盘?我不能来?"
  男人知道严澈误会自己的话了,不由有些急:"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严澈没再理会男人的急切,转身准备离开。
  "你……你不救我?"男人见严澈并没帮自己解开绳索的意思,而且转身就要走时,急了。
  "嗯?"严澈闻言,停住脚步,回头好笑地看了男人一眼,轻飘飘冒出一句话:"凭什么救你?"
  免费劳工
  所谓"柳条一绿,春风得意"。
  严国强最近可是走到哪都是一脸乐呵呵,真真是带着一脸春风。
  为此,严国盛打趣:四哥,难道你要找第三春?
  对于严国盛这样的话,免不了的就是严国强的一顿翻白眼,惹得张超英也忍不住啐了严国盛一口。
  刚从严元照院子走出来的严国强,背起了手,脊背挺得笔直,嘴里又哼起了《沙家浜》里众人耳熟能详的调子。
  走出榕树庞大的虬枝阴影,落入眼底的就是完整的雾戌山全貌。
  果树苗子栽下月余,已近两月。
  如今的雾戌山今非昔比,没有昔日的荒凉枯败,也没有早几日的纯色土黄,这一会儿的雾戌山戴了一顶红粉帽子,黄衫也变作了黄绿相间的花衣衫,至于那赤红赤红的腰带嘛……此刻也点缀上了点点绿色的花纹。
  摇头晃脑,严国强满意的眼底露出了一丝骄傲——这就是我儿子干出来的事业。
  "哟,是严四哥啊!"
  刚到湾头的大榕树下,迎面就遇上了笑呵呵上来搭讪的林锯。
  这林锯子承父业,是林家沟林木匠的大儿子,也是当年给严国强通气儿,告知严澈他娘被人绑走的汉子之一。
  "咳,是林大啊。"严国强见到林锯,眉开眼笑,也迎了上去:严国强很感激当年那些帮忙的人,若不是这些人通信儿给他,他怎么能遇上严澈他娘,怎么能有严澈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呢?"这是做什么来啊?"
  "哎,还能做啥?我嗲身子骨愈发不利索,出工都是我张罗,这不,过来严家湾给人打家具呢。"林锯递上了一支烟给严国强,严国强摆了摆手,笑得满脸泛红光:"戒啰,戒啰,我家三儿说抽烟不好,不给抽了。"
  林锯一愣,随机反应过来,拍着严国强的肩头笑道:"哈哈,严四哥,你可是有个好儿子啊!"说话间,侧过头看到那完全变样的雾戌山,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严四哥,这狗儿山就是给你家三小子承包了吧?"
  严国强闻言,嘴角眼角笑意更浓:"可不,这孩子,不晓得怎么想的,好好城里不待,跑回这穷旮旯包山。"
  虽然严国强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调,可是林锯却清楚的将严国强那一脸的骄傲自豪看在眼底,有些不是滋味:"话可不能这么说,三小子可是咱灵渠镇出了名的大状元……你看看,这狗儿山才弄下来不到半年,山上就变了个样儿……哎,真是比不起啊!"狠狠拍了拍严国强的肩头,林锯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严四哥,我都嫉妒你了,早晓得当年不喊你去追嫂子,我自个儿去追得了,指不准就是我老林家出大状元啰!"
  听林锯这样的话,严国强也不生气,更是得意:"这个孩子……咳,我一个大老粗,能教他啥?还不都是孩子自己努力的?"
  林锯听着严国强这话,看了严国强半天,看的严国强都奇怪时,林锯这才摇着头,一副割腕的模样道:"哎,比不得啊比不得,一跟你家三小子一比,我都想回家把我家那几个塞回他娘肚子里,重新生过!"
  林锯这话一出,严国强也给逗乐了:"你知足吧,你家三个儿子也不差,都在南方赚大钱吧?!"
  一听严国强这话,林锯鼻孔里冒出冷哼:"屁的大钱,不要老子寄钱去给他补漏洞就不错了。倒是老哥你啊,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懂事,哎,哎……不说不说了,一说啊,我就鼻子眼睛都是气。"
  严国强也是听说过林锯三个儿子的事,也不好多话,只是拍了拍林锯的肩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当嗲的生他养他,孩子长大了,以后的日子就归他自己去奔了,你操这么多心做甚?"
  林锯一愣,点了点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只不过啊……哎,不说了不说了,我先去看木料了。"
  说完,林锯又拍了拍严国强的肩头,佝偻着背往湾里头走去。
  看着林锯的背影,严国强也忍不住轻声叹息一声,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严国强老怀欣慰,也觉得什么叫"满足"了。
  原本的轻快心情,遇上林锯这么一遭,严国强收敛了不少。
  刚回到院前,就遇上了扛着锄头过来的严国盛。
  "四哥,从五爷爷那回来啦?"严国盛把锄头往严国强家的篱笆外一靠,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来——这还是严澈孝顺的烟呢,严国盛舍不得递给外人抽,一直偷摸着自己抽呢:"五爷爷今天身子骨还利索吧?"
  "嗯,吃了一碗干饭,还跟我下了一把军旗呢!"严国强也靠了过去。
  "自打三儿这山弄起来后,五爷爷心情都豁朗了不少,每天出院的时候都要去巡一圈呢!"严国盛听严国强这么一说,也拉开了话匣子:"老人家多运动点,饭量增大了,身体自然就好起来了。"
  严国强点点头,很认同严国盛的这话:"他叔,你这是又上山去了?"看了看严国盛脚上的雨靴,严国强问道。
  严国盛吐了一大口烟,嘿嘿一笑:"那是,三儿都说了,我管了这山,以后还给我分钱。我一分钱没出,三儿能给我分钱,我还不得跑快点,做多点啊?"
  严国强没好气的横了严国盛一眼,一把夺过严国盛手里的烟,丢到地上,伸脚一碾:"你是他叔,就是你不做活,他也不能不孝顺你啊!还有啊,这烟别抽了,小心把你的心肝肚肺都熏成熏肉!"
  严国盛先是一愣,缓过神来后,看着严国强一脸严肃的样子憋笑憋得脸发紫:"啊,是是是,熏肉熏肉,不抽了!"
  看到严国强一脸肃正,严国盛也不得不收了笑意,瞟了院子一眼,压低嗓子轻声问道:"四哥啊,三儿月前带回来那个人怎么样了啊?咱可不能由着三儿什么人都往家里待啊,要是给人知道咱家三儿手里的技术,起了坏心咋办?"
  严澈手里的"技术"是严国盛最上心的事儿,他可是眼睁睁见识了那"高科技技术"的神奇,瞧瞧那一山果树苗子如今一天一个样儿的势头……严国盛有种感觉,觉得这一山果子树,要不了多久就能长得一山苍翠,而且在不久的将来,严澈许诺的一成技术股,绝对不会只是自家婆姨预估的几十百把块钱那么少。
  说来,也是严国盛对自家这个侄儿的信心,更是对自家侄儿手里那"技术"的信心。
  这次严澈从山上回来,小小的身板儿居然背回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壮汉子……严国盛是打心眼儿里担心,担心这个救下来的人成了"白眼狼",回头反咬严澈一口。
  看着严国盛谨慎的模样,严国强轻快的心情也沉寂下来,微微叹了一口气:"哎,你当我不担心么?"
  "那……四哥,三儿是怎么跟你说的?"严国盛眉头也跟着严国强一起皱了起来:"三儿虽然念书多,可是……我还是怕他被人骗啊!"
  微微摇头,严国强眼底的担忧依旧,有些犹豫地说:"我……我看,还是看三儿怎么做吧,这孩子……从小就独立,他心里应该有着自己的主意。你看这狗儿山的事,不就是他拿的主意么?咱,咱们……"
  严国盛当然听懂了严国强的话,不过还是担忧的看了一眼院子,点了点头:"成,不管将来出了啥事,我这个当叔的自然不会放由三儿被人欺负。"
  拍了拍严国盛的肩头,严国强伸手拧起严国盛的锄头,闻到灶房传出来的香气,就往院门口走:"别回了,进去吃饭吧!"
  "哎,别别。"严国盛连忙拦下严国强,欲夺回锄头:"超英煮了早饭,等我回去吃呢。"
  严国强一躲,瞪了一眼严国盛:"怎么?许你免费给做工,就不能包你早饭了?"
  挠了挠头,严国盛嘿嘿笑道:"三儿不许了我技术股嘛!"
  横了严国盛一眼,严国强又道:"什么技术股不技术股的,不还没给你工资嘛,你这么拼命还不管饭,要我这老脸往哪搁?再说了,你这么疼这孩子,将来孩子孝顺你这叔也是天经地义。"说完一还手,躲过了严国盛的争夺,不容分说:"走,进去吃了饭再说。"
  一顿早饭吃下来,严国盛甚为满足,腆着肚子打了个嗝道:"三儿啊,你说一样的菜,你怎么就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呢?"
  严澈瞄了院门口一眼,坏心眼儿地问道:"叔,婶子做的没我做的好吃么?"
  "啊?咳,她呀!"严国盛背对门口,因此没看见正进院门的张超英,摇头晃脑继续发表着自己的意见:"你婶儿啊,不行不行,她只会把菜往锅里一倒,加勺盐一搅和就出锅了,哪能和你这做的跟花儿似的菜比啊!"
  "哎哟——"话一说完,严国盛就痛呼出声。
  "好呀,背地里开始嫌弃我做的菜不好吃?你怎么也吃了三十几年了?啊?"张超英一手"绝招"炉火纯青,360°左旋右转,直到严国盛开口讨饶才"哼哼"地松了手。
  严国强忍笑责怪地剜了严澈一眼:"你这小子……"
  同样哀怨地看了严澈一眼的严国盛一脸委屈:"三儿啊,我是你叔啊,可不能这么陷害你叔不是?"
  "陷害你?我看是你心里早就这么想了吧?"张超英嗔怪了严国盛一眼,转身才发现这不是在自己家,还有哥哥和侄儿看着呢,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四哥,你看你,怎么又把他拉回来吃饭了啊?三儿厨艺好,这家伙早就开始嚷嚷造反了。"
  严国强又狠狠瞥了一眼看着严国盛吃瘪,开始幸灾乐祸偷笑的严澈:"他婶儿,这孩子笑闹呢,他叔怎么会有这些想法呢?"
  严澈赶紧点头称是,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一桌碗筷,抱起来拔腿就跑回了灶房。
  "喵呜——"
  这时,院中响起两声猫叫。
  严澈还没从灶房出来,张超英倒是先一步迈出了堂屋,看着院子里那两只巨型大花猫:"呀,四哥,三儿带回来的这花猫可真大。"说着就要伸手就摸两只"花猫"。
  可这"花猫"狡猾得跟什么似的,张超英还没碰到,两只见了空就窜进了堂屋,一左一右围着严国强"喵喵"叫。
  严国强一见,伸手使劲抻了抻两个家伙的圆脑袋,笑骂道:"嘿,不知道跑哪里疯了一夜,现在晓得回来啦?"
  严国盛更是转身就从墙上摘下一小串鱼干,"兹兹"唤着两只过去吃(囧):"好家伙,真大。四哥,这猫也是三儿带回来的?"
  严国强看着两只乖巧地吃着鱼干的"花猫",点点头:"是啊,三儿还给取了名,黄的叫小金,灰的叫小银。"
  "哈哈,有金有银,还是三儿会取名字。"得了张超英一个白眼,严国盛假装看不到地盯着两只大猫笑:"看吧,我就说我逮的小鱼儿好吧?连猫都这么爱吃。"
  殊不知,两只"大猫"此刻正一脸"郁卒"地吃着鱼干,只想干呕,不约心道:我们不喜欢吃鱼啊,我们喜欢吃肉!!
  早饭一过,严国盛就说山上的水野浇了,草也除了,还巡视了一遍,准备去看看自己那半亩菜地。
  呃……顺便也带走了不甘不愿的小金小银,说是带回去转一圈,震一震家里那群老鼠(囧)。
  严国强本来还想继续接严国盛的手,去山上经由一下,哪知一听"全弄完了",责怪了几句严国盛不给自己"留活儿"之后,讪讪地背着手,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摆弄已经开始长毛的小鸡崽。
  这会儿看到严澈端着新熬的玉米粥从灶房出来,严国强把手里剩下的小米全洒在地上,也跟着严澈进了堂屋。
  正当严澈要端着碗进左边的屋时,严国强轻声叫住了严澈,招手道:"三儿,先停当一下,过来坐坐。"
  严澈闻言,转回身,将盛玉米粥的碗放到木桌上,乖巧的坐到了严国强对面:"嗲,什么事?"
  严国强瞥过那碗玉米粥,看着严澈问道:"这个……那人是谁啊?"
  听到严国强的问话,严澈有些奇怪:半月前自己把人"背"回来后,嗲就不曾问过这人是谁,如今怎么起了兴致,问起这个人来?
  给严国强面前的搪瓷茶缸加了一点热水后,严澈坐回板凳上:"嗲,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严国强端着茶缸低头抿着茶,并没回答严澈的疑问。
  见严国强沉默下的坚决,严澈心知不说个所以然,严国强还是会用这样的沉默继续下去,心底叹了一口气,不得不照实说:"嗲,其实……那个人我认识。"
  搪瓷茶缸在嘴边一顿,严国强瞥了一眼左屋的方向,缓缓坐下,压低了声调:"三儿,你真的和那人认识?"
  严澈点点头。
  严国强整个人有些颓然地坐到板凳上,重重叹了一口气:"嗲虽然是粗人,但是嗲不傻!你说他那伤口是怎么来的?"
  严澈一愣,惊讶地看着严国强。
  严国强没理会严澈,弯下腰将头凑到桌中央,压低声音道:"那是枪伤,是枪伤啊!"
  严澈低下了头,选择了默认。
  看着严澈这会儿的情形,严国强摇了摇头:"哎,我,我不说了。你,你准备怎么办?"
  听到严国强略带妥协的语气,严澈在严国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抹冷笑,轻声道:"还能怎么样?救了他,自然要他报着偌大的救命之恩。"
  上了楼,看着霸占了自己大床,正盯着自己的男人,严澈冷着脸将玉米粥递了过去。
  经过这半个多月,男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严澈对他的这种态度,也不甚在意,接过盛粥的碗,拿起勺子,稀哩呼噜喝了个干净后,将碗递回给严澈:"呃……我,真没想过你会救我……还有就是,谢谢你救了我。"
  严澈收回碗,冷眼看着男人,嗤笑道:"救你?"
  男人愕然,看着严澈冷冰冰的眼底那明显的讽刺,有些不是滋味,心道:难道不是你救得我么?我又没说错,你抽什么疯啊!
  "是啊,是我救的你。"严澈一手端着碗,一手抱着端碗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睨着男人:"你要准备给我报酬?"
  男人闻言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
  "藤少爷,你确定你现在能付报酬?"严澈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个所谓的残废"藤少爷",一脸不屑。
  男人的脸忽白忽红,眼神飘忽闪躲:"我……那你要怎么报答你?"
  "哼,别把人人都想得跟你一样龌龊。"看着男人的脸色,严澈的脸色更是暗沉了几分,眼底的冰寒也降低了几度。
  "我……严澈,我没这么想。"男人猛然抬头,对上了严澈冰冷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乱:"真的,我没那么想你。"
  严澈也不屑再听男人的什么解释,端着空碗,头也不回地转身往楼梯口走去,边走边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望着那个想伸手捏碎的背影,男人腮帮子一阵蠕动,"咯咯"之声令人头皮发麻。
  许久,从楼上传下一阵中气十足的咆哮:"我藤子都从来都是说话算话,既然做了承诺,自然不会背弃……我,我还偏就不走了!"
  有人阴恻恻地咧了嘴,又是一声冷哼:"想赖着白吃白喝,没门儿!这里不是枝城,更不是瀛都。"
  "赖着???(咯吱咯吱)我有手有脚有力气,我可以做工!"
  "抱歉,乡下农村,请不起小工!"某人站在楼梯口,反复地看着被人喝得连半粒粟米粒儿也不剩的大碗。
  "免费!免费劳力!!免费劳工!!!"
  于是,某人的嘴咧得更大,阴恻恻的眼神满是算计。
  一月之限
  九年前,从严家湾的严老四家三小子被市里选去读免费高中,到又考上京城的名牌大学,造成周边几个乡镇,乃至县市的轰动之后,严家湾再次进入乡民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中——这次的话题,依旧是围绕严家湾的严老四家。
  先是靠着自己本事考上大学,走出这穷乡僻壤的严老四家三小子回来了,还包下了严家湾的狗儿山——这被人当成笑话,笑那严老四家三小子读书读蒙了心,放着好好的大城市不待,居然跑回家种地。
  再就是这严老四家包了荒山不说,家里居然来了个不要工钱,免费做工,长得一点不比严老四家那俊俏三小子差的俊后生——开始大家都认为那俊后生是严老四家某个远房亲戚,经过一打听,才知道那是自愿做工,还不要钱的陌生人……嗯,原来啊,那黑脸黑神的俊后生是欠了三小子很多很多的钱,还不上了,这才来严老四家卖身做长工。(囧)
  藤子都藤大少爷最近过得很不如意,可以说是霉星高照也不为过分。
  先是家里老爷子过世,藤家内乱殃及他这个毫无威胁,仅是得了个"藤"姓的私生子身上——从会所回家的路上,不但被黑枪伤了腿,还被人蒙了麻布袋,准备来个"弃尸荒野"、"死无全尸"。
  好吧好吧,虽然没死成,不过遇上那个人,藤子都却一点也不觉得被救下来是多么幸运的事。
  对那个人,曾经的藤子一向对其都是斜眼相待——他瞧不起那人。
  一张脸长得像女人不说,心眼儿小,还也跟女人一样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完全不顾及他是几乎"致残"的伤病员,处理伤口粗鲁,对待病人恶劣……呃,虽然是他自己要求人家救的,但是怎么能这样对待弱者(?)呢?不说没点同情心,就连一点点怜悯心都没有。
  哎,这也就罢了,谁叫自己和那人有些过节呢?
  只不过,就算和那人有过节,那人和他的家人对自己摆脸色也就算了,但是……你瞧瞧,你瞧瞧,那两只对他猛翻白眼,大得可怕的花猫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啊?这是怎么得罪它们了啊?!
  藤大少爷郁闷了。
  黑着脸,在两只大花猫的监督下,忍着手脚被磨出水泡,顶着钻心的疼痛还要继续劳作,有点想哭。
  但是,一想到那张满是鄙夷的臭脸,藤大少爷一咬牙,心道:靠,不就是这点儿事么,当我是没吃过苦的大少爷?那你就想错了,哼哼!
  哎——
  心底大大地一声叹息,藤大少爷开始怀念那些远去的温香软玉在怀,莺莺燕燕在旁的大少日子了。
  这厢藤大少爷还在心里嘀咕感慨着,前面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快点快点,这么大个子,做起事来怎么慢吞吞。"走在前面十余米远的严国强拉长了脸,看着身后慢慢悠悠的藤子都,语气恶劣:"哼,每顿吃这么多,干点活儿还这么磨磨蹭蹭……连大姑娘小婆姨都不如。"
  噌地一声,藤大少爷暴怒了:大姑娘小婆姨?!把我当女人?!我——嗯,我来了。
  "雄起"的藤大少爷,对上两章咧出又尖又长还冒着白光的两对犬牙,"哧"地一声,耷拉下脑袋,偃旗息鼓了:"啊哈哈,伯父说的是,说的是。"
  干笑完的藤大少爷踩着那双堪比"包小脚"的雨靴,一瘸一拐,啪嗒啪嗒地赶了上去。
  看到年轻的藤大少爷一瘸一拐的样子,严国强的眼底还是软和了下来:哎,再怎么也只是个孩子啊,怎么招惹上这些祸事儿呢?
  摇了摇头,严国强语调也软了下来:"那啥……嗯,你跟着点吧,先跟着我学学怎么用喷雾器给果树喷水。"
  藤大少爷一愣:嗄?就这么简单?
  严国强瞪了藤大少爷一眼:"那啥……你以为这简单?喷水的学问多着呢,多了不行,少了不够,得保持匀称,不能涝了这棵,也不能旱了那颗。咱农村人,都指望着手下的庄稼果子活口呢!"
  由于新栽种的果树苗已经安全的熬过了寒冷的冬天,并且长势太过惊人,严澈暗地里斟酌了一下,已经停止了用掺杂碧水的水灌溉。虽然停止了碧水的催长,但是每日一次喷雾器浇灌却是不可缺少的。
  因此,每天一大早对山上果树的浇水工作,都变成了喷雾器喷洒。为了控制好对果树的水分保持,严国盛和严国强商量后,摸索出了一套严谨的"控水喷洒技术"。
  藤大少爷自荐要来给二老做帮手后,这套技术自然而然要教给这个新兴的"水手"。
  "伯父,我……叫藤子都,不叫那啥……"嘀咕着,藤大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
  "啊?"严国强侧耳。
  "伯父,我叫藤子都,不叫那啥。"藤大少爷抬头挺胸,双腿收拢,双手垂直放下,紧贴裤腿,中指对准裤缝儿线,声音洪亮地重复了一遍。
  严国强被这声音震得耳膜发疼,挖了挖耳道:"嗯嗯,我知道了,藤……子都。"啧,这娃他嗲给娃取名儿还真古怪,藤子都?!还肚子疼呢!哎哎哎,还是我家三个小子的名字好记好听啊!
  "喵呜——"
  严国强这才发现两只大花猫正围着自己脚下打转,笑眯眯地弯腰摸了摸两只大花猫:"小金小银真乖!"
  藤大少爷一抖,他好像看到两只大花猫对自己露出了"凶狠"的模样,仿佛在威胁自己:你敢再凶一下,小心我们吃掉你。
  可仔细一瞧,哪有什么"凶狠"的样子啊,完全就是两只"肥得"过火的花猫在跟严国强撒娇……(囧)
  "走吧走吧,赶紧把后面半边山的果子树都喷上水,不然到了中午也收不了工。"严国强手一挥,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什么也不会的年轻人,他开始怀疑这年轻人是不是真的跟外面传闻一样,欠了三儿很多钱,这才到自己家来"卖身做长工"。
  但是。
  这烧火险些点了灶房,挑水险些挑到井里,锄草挖断几畦菜秧,连用喷雾器喷水都学了近半个月,还没学会的长工……严国强觉得,放到任何一家也不会有人雇佣吧?!
  自誉为"被剥削者"的藤大少爷忍气吞声跟在严国强身后,顶着两只大花猫的监视,背着沉重的喷雾器给果树喷水时,那个被他称为"万恶的资本家"的严澈却在山下。
  胸前系着宽大的帆布围裙,手上戴着厚实笨拙的帆布手套的严澈,一手拿着枝剪(园艺剪刀),一手拧着一大铝桶按照10:1比例稀释后的碧水,正在巡视他种下刺儿藤的红砖围墙。
  当初严澈把一整簇刺儿藤拿出来,准备种下时,严国强一脸笑得一脸无奈。
  看满是不解的严澈,严国强才告诉他:"你折一段回来就好了,这刺儿藤可沉了,瞧你这折腾的。"
  原来这刺儿藤和梧桐一样,属于插枝种植类植物,严澈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以至于把整丛刺儿藤都带了回来……现在一边修枝,一边想着自己当时的傻样,严澈忍不住脸上又开始发烧。
  停在一株爬得最高,枝繁叶茂的刺儿藤前,严澈小心翼翼避开带刺的刺儿藤,揪住一片刺儿藤上皮实的绿叶,枝剪快速下刀,"咔嚓"一声,一段截下来的刺儿藤已经落到了严澈脚边。
  将剪落的桠枝顺好,严澈准备用这剪下来的刺儿藤桠枝再进行栽种,这样下去的话,这近千米的围墙根下都能种满刺儿藤了。
  看着门口这片的围墙,前后种下的刺儿藤由于灌溉了稀释浓度不同碧水的缘故,已经开始爬墙了。
  赤红色的砖墙上,爬了半墙绿油油的藤蔓,有的甚至已经到了空花的位置,直接从用红砖砌的空花孔钻了出去,向墙外延伸。
  看着这红红绿绿的搭配,严澈觉得异常的和谐,异常的好看……似乎能从中看到不久的将来,整条长长的红砖墙上,都爬满刺儿藤,红墙变成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绿墙的情形,不由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笑。
  抬头望了望身后已经有了初步模样的山,隐约还能听到小金学狗叫,又逗得父亲爽朗大笑的声音,严澈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以前怎么就没在这一山一水的单调生活里发现这些美好呢?怎么就被某些不必要的因素控制了情绪,从而让自己遍体鳞伤后才发现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呢?
  想想去世的娘,严澈就在这一瞬,有了一种新的领悟,一种对生活的领悟:平淡即是福!
  想象着在不久的将来,即便没有千万资产,也能拥有在这青山绿水间的一栖之地,比起都市里寸土寸金、高价购买的别墅豪宅……严澈充满着憧憬的眼底,笑意蔓延至嘴角。
  "嘿,什么事这么乐呢?"肩膀被人一拍,严澈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小心眼?
  严澈皱了皱眉:"是你?"
  萧辛偐扯开嘴角:"怎么了?很吃惊?"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票根:"我是来送包裹单的。"
  看了看萧辛偐手里的单据,严澈没说话,反而弯腰抱起了地上的刺儿藤截枝,准备往竹楼方向走。
  萧辛偐也跟了上来:"啊,我几个月不来严家湾,没想到这里大变样啊!"看着大手笔"整容"的雾戌山,萧辛偐一阵惊叹唏嘘:"严澈,这就是你承包的山?"
  把刺儿藤枝归拢,放在竹楼院子的篱笆墙下,在旁边的大瓦缸里舀了一勺清水往上面一泼,严澈直起身:"有事?"
  萧辛偐似乎根本就没眼力界,也不看严澈这会儿脸色不渝,又晃了晃手里的票根:"都说了我是来送包裹通知单的……哎哎哎,严澈,你家山上的桃花要开了诶!……什么时候种下去的?嫁接的吧?居然冬天也能活下来,牛,你真牛!"说着对严澈伸出大拇指,还在东张西望:"啧,你这竹楼弄得可真好看,比那些别墅也不差多少啊。"
  严澈放下铝制水瓢,看了看萧辛偐,又看了看萧辛偐手里的票据:"你不工作?"
  对严澈这样不冷不单,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点无视的态度,萧辛偐微微蹙了眉,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依旧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样子,抖了抖手上的票据:"喏,你的。"
  严澈微微一怔,想到什么似的,微微颔首,给了萧辛偐一个淡淡的笑,结果了票据:"哦,谢谢。"
  严澈一个淡笑下,萧辛偐又愣了愣,挠了挠头:"你签个字吧!"
  点点头,严澈没多话,解下大大的帆布围裙,就往严家湾方向走。
  "哎哎哎,去哪啊?"萧辛偐追了上去。
  严澈站定回头,挑眉:"当然回家拿身份证来啊。"
  似乎是想起了上次来严家湾的事,萧辛偐嘿嘿一笑:"呵呵,你记性挺好。"
  "那是当然。"严澈也点点头,似笑非笑,提腿就往严家湾走。
  这厢严澈签了字,"逢上"身份证后,和萧辛偐打着哈哈客套几句后,难得的,萧辛偐似乎发觉了严澈语气神色中的不友好,寒讪几句,也借口要去别的村。
  刚走出院门口,正好迎上背着喷雾器回来的严国强和藤子都二人。
  严国强一见是萧辛偐,想着应该是严澈又有什么东西汇了回来:"小萧啊,怎么不多做一会儿呢?"
  "啊,四叔啊,不了不了,我这不还有工作么?"萧辛偐也乐呵呵地招呼了一声,对于严国强的热情招待,想着严澈不冷不热的态度,毫不犹豫地婉拒了。
  "小萧啊,这是来……"严国强瞄了瞄院里,却没看到严澈露面。
  "四叔,是这样的,我给严澈送一份邮寄通知来了。嗯,最好是早点抽空去取。"萧辛偐点了点手上的单据,露出了众人熟悉的阳光笑脸。
  "哦,这样啊。"严国强往萧辛偐手上的单据瞟了瞟,想着萧辛偐有事,也不多加挽留,就迈步往院里走:"小萧啊,有空过来坐坐吧!都是熟人熟口的,别客气啊。"
  "好好好,四叔,那我先去办正事去了啊。"侧过身,让出路给严国强进院,萧辛偐还是一副好后生的样子,进退有礼。
  "嗯,去吧去吧,路上小心啊,你别把自行车骑太快啰!"严国强想着单据的事,回得也有些敷衍。
  "嗲,回来啦?"严澈闻声也赶了出来,正好接下了严国强卸下的喷雾器。
  看了看严澈和严国强的互动,萧辛偐一回头,正好看到一个眯着眼盯着自己瞧的男人。
  看清这个男人时,萧辛偐脸上的笑容一滞,眼底精光闪了闪,很快又恢复那一脸憨实的模样,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翻身就骑上了绿色的自行车,按着车铃,清脆一路。
  藤子都看着萧辛偐离去的背影,眯着的眼一直目送到那自行车消失在栅栏拐角,还没从迷惑中清醒过来。
  "要站那当门神?"一个掺杂着讥讽的声音传来,藤大少爷一个激灵,仿佛身上所有的疼都回笼,整个人顿时颓靡下来,有气无力地背着喷雾器往院里走。
  经过严澈身边时,藤大少爷还忍不住递了一个大白眼……呃,正好被严澈带了个正着,冷哼一声,嘲讽着藤大少爷的"幼稚"。
  顿时,藤大少爷觉得疲惫感又加重了!!
  没有任何娱乐节目,甚至连电视都没有的山村之夜,静得让藤子都觉得毛躁。
  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扭来扭曲的藤大少爷失眠了。
  鼻息间全是泡菜的盐水味令他皱眉,盯着屋顶那层木板,想着木板上面住着的某个人,藤大少爷咬牙切齿,心底一阵哼哼。
  一个翻身,藤大少爷"嘶"了一声,碰到了白天背喷雾器时,背带勒出的水泡了:"嘶——真疼。"
  掀了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后,轻轻揭开棉质的秋衣,借着从木窗透进来的月光,藤大少爷看到了自己肩膀上两道深色的印痕……轻轻一碰,疼得他猛吸冷气。
  "哎——"叹息一声,藤大少爷摸了摸硬硬的床,硬硬的枕头,还有厚厚的棉被,一阵恍惚,连严澈下楼的声音也没听到。
  "苦吧?!"严澈清冷带着讥讽的声音响起,藤大少爷皱着浓眉回神。
  冷哼一声,藤大少爷扭过头,看也不看严澈一眼。
  "喏,擦擦好受一点。"一个冰凉的东西碰了碰藤大少爷"受伤"的肩膀,惹得藤大少爷又是一声痛呼出声:"喂,你差不多了吧?"
  严澈轻"嘁"了一声,把冰凉的东西塞进藤大少爷手里后,看也不看藤大少爷一眼,抹黑又准备爬上楼。
  "喂。"
  严澈停在楼梯口,回头"嗯?"了一声。
  "喂。"
  "说!"严澈拉着脸,还是那么冷冰冰地。
  "我……我可以回一趟家么?"藤大少爷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你放心,我不会不守信的,我藤子都不是那说话不算话的人!"
  黑暗中,藤子都看不清严澈的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挺怕严澈的。
  特别是这会儿严澈不出声,他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儿:"啊……喂,我……"
  "随便。"严澈轻飘飘丢出两个字,又准备上楼。
  "我只会去一个月,只是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就回来,好吗?"越是听不出严澈的情绪,看不到严澈的表情,藤子都越是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回答藤子都的是严澈踩着木楼梯上楼的声音,藤子都对严澈的畏惧感觉,再次回到了上次目睹严澈帮他疗伤取子弹的情形,心下一寒,猛烈地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我……"
  "说了随便。"藤子都的话还没说出来,楼上又传来严澈冷冰冰的声音。
  藤子都磨着牙,捏着手里严澈给的那冰凉的东西,借着月光一看——是个小小的瓷瓶,上面用贴着的红纸上写着的"白药"两个字。
  看着这个小东西,藤子都一愣,盯着头顶上的木板一脸迷惑……
  池塘问题
  藤子都走了,在一个朝霞满天的早晨。
  严澈没有下楼,躺在床上,盯着帐定上的白花,听着藤子都在院里跟严国强告别,然后是一片寂静。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严澈只知道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儿还没顺,对藤子都的怒气一直以来都压抑在心底,无从释放。
  可是,严澈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藤子都这个原本不知世间疾苦的纨绔公子会回来,一如他信誓旦旦的那些话一样。
  所以严澈不急,一点儿也不急。
  包裹是严国强去镇上取回来的。
  两个。
  一个里面是一些种子;另一个是一部笔记本电脑。
  这些都是老宅给严澈邮过来的。
  在严国强取出包裹回家后,严澈一一检查了一次,就去给老宅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的老宅是愤怒的,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严澈回一趟家就不再回京城了。严澈温言劝慰,却得来老宅一顿怒吼。
  严澈并不生气,相反的,他很感激老宅。对于老宅的愤怒,严澈知道,那是老宅在生气,生他自己的气。
  想对老宅说声"谢谢",但是话到嘴边儿,严澈又咽了下去——他不能说出来,一说出这个"谢"字,不光是伤了老宅的自尊心,同时也会伤了两人四年来的情分,海誓山盟的爱情誓言根本无法比及的生死兄弟情。
  直至挂断电话,老宅的咆哮依旧没能停止,严澈只能对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通话时间,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是啊,真的是对不起。
  望着头顶上空旷的蓝天,严澈觉得那一片蓝刺得人眼疼,让人忍不住伸手挡去那一片干净的蓝。
  这边严澈家的生活少了那个怎么也教不会的"长工",少了那鸡飞"猫"跳的热闹,日子倒是再回到以前的平静。
  现在要说的,就是灵渠镇上的严江一家。
  自从得知严澈决定包山,赵翠花回来准备大闹一场时,却被严澈拿出存了一笔赵翠花做梦也没想过那么多钱的存折,赵翠花也被堵住了嘴,带着严家陵回了灵渠镇后,赵翠花着实老实了一阵。
  不为别的,为的就是不管"小叔"怎么折腾,反正不会折腾到自己家的钱这一点,赵翠花是心安了不少日子。
  这次回了一趟娘家赵家沟,无意中赵翠花说漏了嘴,把严澈存有巨款的事讲给了娘家嫂子听。
  本来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儿的赵翠花,刚从娘家回家后,她大哥赵青林就找来了她家。
  开头赵青林提及严澈的存款,赵翠花心下一惊,对大哥起了戒备:这虽然是自家大哥,但是自己是嫁出来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利益得失最先想到的该是婆家,而不是娘家不是?
  没曾想,赵青林还真没唆使赵翠花做什么事,反而和赵翠花谈起了赵家沟在玉岭河畔的养殖场。
  赵翠花不明白赵青林提这是什么意思,索性撩开了直接问:"哥,你说吧,你是啥意思,弯弯拐拐我听不懂。"
  赵青林不单是赵翠花的大哥,同时还是赵家沟的村支书。
  对这个顾自己家宁愿折娘家的唯一妹妹,赵青林还真不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光是自家妹子那脾气,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听到赵翠花语气里的戒备,赵青林心底更是哀叹"出嫁的姑娘,果然胳膊肘往外扭",摇了摇头,拉下脸说:"你小叔不是包了山么?"
  赵翠花点头。
  "听说在山下掘土,挖了个坑,准备做池塘?"赵青林又问。
  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赵翠花又点点头。
  "我的意思不是要占你严家便宜。"狠狠剜了赵翠花一眼,赵青林继续道:"咱赵家沟不是育了一批育苗么?我听说那塘子可不小,你给去问问……嗯,要育苗的话,能不能先从咱赵家沟拿。"
  赵青林说完就低头喝茶,也不急着催赵翠花。
  听赵青林这么一说,赵翠花大大松了一口气后,歪着头想了想:"哥,这个事儿是小叔自己在弄,我可做不了主……不过,回头我差严江去问问吧。"
  有了赵翠花这句话,赵青林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翠花啊,哥也不啰嗦啥……你这次做得很好,至少你知道你小叔有这个能耐,没有在你小叔跟前闹得太过火。嗯,我觉着吧,你对你小叔更好点……对你们家没坏处。"
  听赵青林这么一说,赵翠花不乐意了,眼儿一翻:"哥,那是我小叔,我能不晓得怎么做?"
  赵青林见赵翠花这个样子,也笑了:"你知道就好,回头多带家陵回去看看老爷子吧。"
  "对了,哥。"赵青林临走前,赵翠花拦了路:"那啥……嗯,鱼苗的事,我可说不准。小叔要是真要的话,价格……"
  "哼"了一声,赵青林背着手就往门口走,到门口跟前时,才留下一句话:"你就放心告诉你小叔吧,要是他要,自家亲戚绝对给他又便宜又优良的好苗子,亏不了他。"
  得了赵青林这话,赵翠花也不留赵青林吃饭了,追出去把赵青林送来放在院子的菜理了出来,还了一个空篮子给赵青林:"哥嗳,告诉娘,家陵想吃西红柿,嘿嘿。"
  气得赵青林吹胡子瞪眼,一路嘟囔:哎,哎,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啊。
  晚上严江收工回来,消了夜,睡觉的时候,赵翠花就把这事儿跟严江学了一遍。
  严江抱着头,盯着天花板想了一圈后,侧首悄悄看了一眼已经入梦的赵翠花,蹑手蹑脚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院子的一块砖头下,严江翻出了一个塑料袋。
  一层层解开塑料纸,借着月光,里面赫然一沓人民币——这些都是严江这个"老实汉子"的私房钱。
  探头探脑"侦查"一遍后,严江拿出那一沓钞票,用食指沾了口水,一张一张数了起来。
  等数完后,严江"憨实"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嘿,不多不少刚好一万块,不晓得三儿那边用不用得着……这次恐怕派的上用场啦!
  悉悉索索地准备把钱包好,再次放到转头下时,严江身体一僵,感觉什么东西正顶着自己。
  心里头一虚,战战兢兢回头一看……
  好家伙,自己儿子正拿着扫帚把捅自己腰眼儿呢。
  "呼——"严江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臭小子。"轻脚轻手把砖头放回原处,确定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后,压低了声音的严江出言训斥严家陵:"这么晚不睡做贼啊?"
  "嘿,嗲啊,我抓贼呢!"严家陵又黑又亮的眼珠子一闪一闪的,咧嘴就露出一口白牙。
  第二天,趁赵翠花前脚把严家陵送到了学校大门,后脚严家陵就鬼头鬼脑地从学校侧门溜了出来。
  接应的人,当然是严家陵他嗲严江。
  严家陵从口袋掏出了一百块钱,塞到他嗲手里:"嗲,我知道你藏私房钱,我还知道你要把你的私房钱给三叔送去。"
  严江虎目一瞪,啐了一声:"你知道个屁。"
  "嘿嘿,嗲,这个月我不打电脑了,这个钱你给我三叔一块儿捎去呗。"严家陵腆着一脸笑,用小肩膀顶了顶他嗲,呃,虽然他嗲跟座山似的,巍然不动。
  看着儿子递上来的一百块钱,严江眼神都软乎了,伸手狠狠揉了一把儿子那头有些扎手的头发:"哟,小子,哪来这么多私房钱呐?"
  严家陵白眼一翻:"姥给的。"
  严江嘴角抽了抽,他可是知道自己那老岳母有多偏心,自家孙女没得过她老人家一分钱,有点好吃的全留给严家陵了,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还能给严家陵这么多钱。
  "哎,你磨磨唧唧的干啥?不跟你扯了,一会儿吃到了又得罚站了。"把钱往严江怀里一塞,严家陵扭头就往学校跑,边跑边嚷:"嗲,下次你得带我去看我阿爷,我都好久没去看过阿爷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严江笑了,笑骂道:"臭小子,慢点跑!"
  拉了一趟干果去吉兆县城后,严江掉头回来时,直接从家门口开过,去了严家湾。
  把车停在柳家潭柳建华家的院子后,严江给柳建华递了一支烟,打了声招呼后,闷头闷脑地就往严家湾走。
  到严家湾的家时,正好赶上严国强严澈爷儿俩吃午饭的当口。
  对于严江的回来,严澈有些意外,也有些开心。
  喊了一声"哥,你回来啦",转身就进灶房拿多一副碗筷回来堂屋。
  严国强"哼"了一声,不动声色的把炒腊肉那盘菜车到了严江跟前儿:"回来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家里那个笑得吧?"
  见自家嗲这个举动,严江受宠若惊,挠了挠头,把特地买来的水果递了过去:"嗲,家陵要给您买的。"
  一听是孙子给自己的,严国强的脸色又好看几分,嘴里还说不饶地"哼"了一声:"又乱花钱了?!"
  严江赶紧摇头:"没有没有,那小子一天不去网吧打游戏的钱,已经够给你买几斤水果了。"
  这话正好让进来的严澈听见,把碗筷往严江跟前一摆:"哥,这可不好,家陵还小,怎么就给他去网吧上网打游戏了?"
  严江也无奈地摇摇头:"哎,还不是他姥给惯的。"
  爷儿仨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气,严国强大手一挥:"吃饭吃饭,说这些做什么?影响胃口。"
  听了老爷子这话,兄弟俩相互一视:哟,嗲居然有脾气了。
  "看什么看?容不得你们老子硬气一点?"严国强不满意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嗲,三儿(哥)吃饭吃饭。"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同时抓起筷子……扒饭。
  午饭过后,见严江也没意思要回去,严澈索性带着严江去了自己的地头——雾戌山。
  看着焕然一新的雾戌山,严江心生感慨:"三儿啊,这弄得可真快啊。"
  "不算快,我都觉得这算慢的了。"严澈撇了撇嘴。
  伸手和小时候一样揉了揉严澈的脑袋,笑得宠溺:"不算快?是不是要一栽下去就长出果子来才满意啊?"
  严澈瞠目结舌:"啊,哥,你怎么知道?"
  老实的严江难得地翻了白眼:"你还当真了?"
  "当然。嘿嘿。"严澈淘气地吐了吐舌头,在老实憨厚的大哥跟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时光。
  和二哥严江不同,这个大哥对他完全是不分好坏、一律照收的盲目溺爱。
  比如:只要严澈说太阳是绿的方的,严江就绝对认同,要是有人反对,严江肯定出拳头"纠正"。特别是在严澈他娘去世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记得那时严澈在市一中读高中时,曾经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严江敲响了严澈宿舍的门,为的就是给严澈送一篮子水果,一篮子严江在买了小货车的第一个月后,"抠"下来的"零花钱"买的水果。
  当时看着淋透了的严江一边傻笑,一边把水果塞进严澈怀里,还不忘嘱托多穿点衣服,多吃点饭,说完又急冲冲地往回赶……当时严澈的心情,到现在他还记得。
  "哥,这几年……过得还好吧?"严澈凝了凝神,看着笑得一脸欣慰的严江,眼眶有些灼热。
  "嗄?"严江回头,正好看到严澈微红的眼眶,顿时急了,手脚无措:"三儿,三儿,这是咋啦?"
  抽了抽鼻子,严澈笑道:"上次你回来,我都没跟你多说话。"
  "哎,你……这是……"严江看着自己这个宝贝弟弟,也有些语结,一拍裤袋,碰到了硬鼓鼓的那包东西,立刻想起了这次回来的主要事情:"对了,三儿啊,这次回来,哥有事跟你说。"
  看着严江突然认真的表情,严澈一愣:"怎么了?"
  指了指面前巨大的"池塘",严江表情有些古怪……呃,甚至可以说有些扭曲,别扭的扭曲,似是憋着什么一般,严江终是呼出一口气:"三儿啊,这个,呃,池塘,你准备弄什么啊?"
  看到严江这个模样,严澈心里一下就明白过来了:想来一定是嫂子跟大哥说了什么,大哥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吧?
  "哥,你有什么想法?"将气氛折中,严澈干脆问起严江的看法来。
  严澈这个举动,不得不说真的是缓解了严江的尴尬,挠着头,眼神闪躲的严江对上严澈认真清澈的眼神,心下叹了一口气:"哎,其实……就是你嫂子跟我说了个事,我觉得可行,就,就来问问你。"
  "啊?嫂子说什么了?"严澈故作惊讶。
  "呃嗯……那,那啥,这不挖,挖了池塘么,我,我觉得,嗯,嗯,养点鱼,呵呵,应该不错,嗯,呵呵,不错不错。"断断续续,支支吾吾,严江总算把话说完了,不过那张老脸却也憋了个通红。
  忍俊不住,严澈"噗嗤"笑了出来,心里却是暖呼呼的:"哥,我觉得这个办法挺好。"说着,严澈又扭了眉头:"哎,不过啊……"
  "哈啊?怎么?有什么问题么?"听到严澈的"不过",严江反而担忧起来,寻思着:要是给三儿带来不便,宁可得罪这大舅子了。
  "嗯。"严澈极力地点点头:"哥,我也知道在塘子里养鱼好,可是这……这鱼苗上哪寻去啊?差的吧,咱亏不起;好的吧,恐怕没熟人是找不到的啊。"
  "呃……"严江一愣,盯了严澈许久,又是一声叹息,伸出手继续"蹂躏"严澈的脑袋:"哎,三儿,真是啥事也瞒不过你。"
  "嗄,哥你说什么啊?"严澈眨了眨眼看着严江,一脸"我很无辜,我很迷糊,我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逗乐了严江:"是,是,你长大了,连大哥也开始被你糊弄了。"
  这下严澈委屈了。
  说话间,严江四下张望一圈,把严澈拉到了一个角落。
  "哥,怎么了?"严澈不解地看着严江。
  严江做贼似的再次张望后,伸手就往裤袋里掏,一个抱着塑料纸的东西就出现在哥儿俩面前。严江看了严澈一眼,"啪嗒"一声,那抱着塑料纸的东西就落到了严澈手里:"哥,这是啥?"
  看着严澈迷惑的眼神,严江咧嘴一个憨厚地笑:"哥给你的。"
  看了看严江,又瞄了瞄手里的塑料纸包,严澈迷糊地当着严江地面拆开……一看,一沓粉红的老人头。
  "哥,这是做啥?"严澈眉头一拧,抬头看着严江,脸色有些僵硬。
  "呵呵。"习惯性地挠了挠头,严江笑道:"这不,哥知道你这次把钱花的差不多,呵呵,不过你放心吧,这些钱是哥自己存下的,和你嫂子没关系。"想到什么,严江立马将钱的来源做了一番澄清。
  严澈闻言,哭笑不得:"哥,原来你也会存私房钱啊……"
  严江脸一红,虎目一瞪:"喝,你哥就不能存点私房钱了?"
  点头,严澈坚决地道:"能。"只是没想到你这老实人也会有这些小心思罢了。"哥,这钱我不能要。"说着,严澈把塑料纸包推了回去。
  "啊?为什么?"严江一愣:"你嫌哥钱少了?没关系,赶明儿大哥再去借一点。"
  严澈的苦笑有点扭曲:"哥,你……哎,你……我不差这点钱。"
  "嗄?"严江有些莫不着头脑,指了指池塘的方向:"你不差钱那塘子咋空着?"
  这下轮到严澈语结了,委屈地看了严江一眼,闷闷道:"塘子空着你就觉得是我没钱了?"
  严江老实地点头。
  这下严澈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脸抽搐:"哥,我……我有自己的计划,要是你再过几天回来,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呃……"严江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塘子的准备拿来种荷花,花种都已经寄过来了。"严澈耸耸肩:"不信你去问嗲。"
  "真的?"严江疑惑:"不过,荷花是啥?"
  严澈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狠狠剜了自家这个"爱好"操心的大哥一眼,心里有了计较:看样子,得早早的把池塘问题解决了,估摸着不单单是大哥担心,恐怕嗲那边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吧?!
  严江虽然有些郁闷严澈不接受他的帮助,不过看着弟弟把里里外外都理顺照全,也满心的为这个能干的弟弟高兴。
  下午准备离开的时候,严江要离开时,严澈执意要送严江到了湾头。
  到了湾头的榕树下,因为天气的原因,也因为开春儿的因素,这会儿树下倒是没人围坐闲聊。
  看到身边没人,严澈拉了严江到了榕树下的大树根上坐下。
  严江不明所以,却也乖乖的跟着严澈坐了下来:"三儿,有啥事?"
  严澈抬头盯着严江看了一会儿,道:"哥,你认识萧辛偐?"
  "嗯?哦,你是说邮局的小萧啊,认识认识,怎么不认识啊。"严江一听,哈哈一笑:"说来,关系还不错呢。"
  "哥,我觉得吧,嗯,还是少个这样的人过多接触的好。"严澈低眉思索片刻,拧着眉头对严江说。
  "为什么?"严江一愣,不解地看着严澈。
  "别问为什么,反正,尽量少些接触。"严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眉头拢得更高。
  严江默了默,微微颔首:"其实吧,我虽然不多话,但是不代表我笨。"严江扯了扯嘴角:"上次你嫂子知道你要宝山的事,就是他来跟你嫂子通的气儿。"
  严澈一惊,看着严江。
  "小萧这人不是一般人,我早就看出来了……脑子活套着呢,哪像做几年都不升官的笨人?那是人家不想往上爬。"严江说的有些意寓讪讪,不过严澈却惊讶的发现了严江眼底一闪而过的睿智:嘿,谁说老大憨呆呆的啊?!
  拍了拍严澈的肩头,严江很快就恢复了那副傻大哥的模样:"三儿,放心吧,哥不会吃亏,更不会叫人欺负咱家人的。"
  严澈也咧嘴一笑,道:"哥,赶紧回去吧,别晚了给嫂子修理。"
  严江一愣,倏地站了起来,急匆匆道:"啊,这,那,啊,那我回去啦。"
  一气儿窜出四五步,严江有突然停下转身,对严澈道:"三儿啊,回头跟嗲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严澈挥挥手,笑得幸灾乐祸:"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回去吧。"
  规模初成
  雾戌山山顶上第一枝桃花绽苞儿时,外出打工的汉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背着行囊,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家。
  严家湾的年味,也越来越浓了。
  严旭是最后一波回来的人。
  刚从湾口拐过来,入目的就是雾戌山山顶的那一朵粉红云团,着实令他呆了一呆,不由盯着雾戌山发起愣来:诶?雾戌山啥时候变这个样儿了?
  带着疑问,拖着大包小袋的严旭进湾后,远远地就看见院门口自家婆姨抱着孩子等在那。
  下意识往自家屋后望了一眼,默了默,严旭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天寒地冻的,你抱着孩子站在这干嘛?别把孩子冻着。"说着严旭就把行李递了过去,伸手接住了周金兰手里的小女儿,在小女儿嫩嫩的小脸上蹭了蹭:"我的宝贝瑜儿,想嗲了吧?"
  周金兰一脸喜悦地看着严旭笑了。
  接过丈夫手里的行李,看着父女俩的亲热劲儿,眼睛不由往后瞄了瞄,略带失望地道:"孩子他嗲,家璠呢?没跟你一道回来?"
  斜了周金兰一眼,严旭有些不悦:"璠儿在嗲那带着,你是明知故问。"
  看到严旭不耐的表情,周金兰心下一酸,咽下了那到嗓子眼儿的话,咬唇撇过头,拿着行李就往屋里走。
  严旭看到周金兰这个样子,眉头不由一拢,心下厌恶又多了一分,被他抱得过紧的女儿在怀里乱扭,这才松缓下来,又用长着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女儿,逗得女儿"咯咯"直笑,软软糯糯地直喊"嗲嗲坏,嗲嗲痒痒",这才眉开眼笑地抱着女儿跟着进了屋。
  周金兰确实是十里八村难得的好婆姨,条儿靓不说,还生的一双巧手,论及家务,无论厨艺还是绣活儿,在严家湾后生婆姨中都占首筹。
  因此,早在十八岁时就被严国富定为儿媳妇儿首选。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周金兰,还是有着自个儿不能道与人知的心酸。
  在灶房里默默揉着面的周金兰,听着客厅传来丈夫和小女儿笑闹的声音,鼻子一酸,一滴眼泪落进了合面的瓦钵里。
  严旭一边逗弄着趴在一旁,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边大口完了换小口地囫囵扒着碗里的面,似是无意地问了周金兰一句:"狗儿山是咋回事儿?谁在捯饬啊?"
  周金兰一愣,"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绪,伸手给女儿理了理衣衫,道:"幺叔家三儿回来了,包了狗儿山呢。"
  严旭闻言一愣:"嗯?三……啥时候回来地?"
  轻轻用手绢给女儿擤了鼻涕,瞟了一眼严旭后,周金兰又拿起手里的绣活儿,用针在头发里篦了篦,情绪无波地道:"年前儿凉秋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承包了狗儿山。"
  严旭瓮声瓮气"哦"了一声,带着思索,低头无声地扒了两口碗里的面,再也没心思逗弄女儿了:"一会儿,嗯,从包里那点儿东西出来,我去后面看看……幺叔。"
  周金兰一愣,抬头看了严旭一眼,严旭低着头,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周金兰有些失望地勾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嗯,不过,幺叔一家如今搬到狗儿山下的楼子里去了。"
  严旭抬头不解地看着周金兰:"狗儿山下……的楼子?"
  周金兰迎着丈夫的眼神,稳下心虚,点了点头:"年前儿修的,可漂亮了。"在周金兰的话一落,她清晰的看清自己丈夫的眼神一闪,居然躲开了她的注视。
  "要带柠檬么?"周金兰冷冷地问着严旭。
  严旭手里的筷子一顿,低头又继续扒着面,支吾不清的"嗯"了一声。
  一海碗面从端到手里,到扒完最后一粒葱花儿,严旭没用上五分钟。
  而后碗往桌上一撩,筷子一放,严旭就离开了椅子,拿着周金兰从行李中取出来的几斤柠檬和一些营养品出了门。
  严旭急匆匆地走出院门时,他没有看见背后的周金兰委屈哀伤地抱着女儿一直看着他,他也没看见周金兰银牙紧咬,扭曲的五官,他更没看到周金兰爱恋的眼底,摇摇欲坠的一汪清泪。
  严旭脚底生风,脚步匆匆地带着激动,带着一些……不能告人的急切。
  在眺望亭转了一圈,看着四周被粉艳的桃红包围,就算是不喜艳色的严澈也不由弯了嘴角。
  这第一批桃树苗,选的株都是农科所里那些技术员特别介绍的新品种,矮桃。
  原本严澈还想选观赏的桃树,但是一想到农村人摆弄不了这些所谓高雅的东西,讲的是实惠,看的也只有枝上的果子后,才叹着气选了这既好看,产果量又高的矮桃。
  而且,似乎由于喷洒过碧水的原因,这一山的果树长得快,成活率高之外,恁是连半条病虫都没看到过。
  严澈对此十分满意:呵,这碧水可真是比那农药还管用,唔,不对,咱这将来是绿色,无化学污染的纯绿色水果。
  矮桃是经过嫁接的一种新品种桃树,花繁色艳,往往一开花就是满满一枝。到了出果的节气,果实也绝对不比一般桃儿树逊色,不细心搭架、剪花掐果*【由于一般第一季的果子出来时,果树树龄都在一年之内,枝干还很羸弱纤细,所以大多数栽种果树的农户都会掐掉过于多的果子,以便来年长壮的果树能结出更多果子】的话,就能压折这小小细细的桃枝儿。
  为了将来方便观赏远景,严澈一开始就刻意把草亭的位置垫高,种植矮桃的地域铲平……再把它们种在草亭四周,因此矮桃的树顶普遍低于草亭的栏杆。
  坐在草亭的石凳上,严澈看着俯首可摘的桃花,再看看在亭子里外乱爬,上蹿下跳的小金小银,慵懒地靠到草亭的柱子上,眯着眼假寐,静心听着风的声音,呼吸着清新空气里带着的幽幽桃花香。
  一阵凉风吹来,严澈打了个激灵,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就这么坐着居然不小心给睡着了,而身边一左一右围卧着小金小银,它们的尾巴都横在严澈的腿上,正用他们暖和顺滑的皮毛给严澈做"暖炉"呢。
  看到严澈醒了,两只都抬头望了望严澈,小银习惯性地用脑袋开始磨蹭严澈抚摸它的手,小金呢?呃……又开始连蹦带跳地在严澈跟前"唱歌跳舞"。(囧)
  向山下望去,估摸着严国强已经把鱼苗撒完了后,严澈揉了揉小银的脑袋,再拍了拍小银的脊背,道:"走了,咱们该下山了。"
  "喵呜——"
  小金窜到严澈脚边,蹭了蹭严澈的小腿,抬头"委屈"地看着严澈。
  严澈勾了嘴角,蹲下,伸手挠了挠小金脖子上的毛,小金也眯了眼享受起来……看到小金这个样子,严澈不由笑骂:"就你最闹。"
  严澈之所以这个时候上山,是因为昨天从赵家沟送来了一批鱼苗,足足有千尾,准备投进早几天灌了水,已经种下荷花的池塘。
  而严澈呢?有个叫人哭笑不得的毛病——严澈虽然极为喜欢吃鱼,可却碰不得那生鱼身上的半片鱼鳞,而且属于那种一碰就能全身钻出红粒子的主儿。
  所以除了吃打理干净,料理过了的鱼,严澈索性远离生鱼……投鱼苗的事,就不得不交给严国强严国盛两兄弟去做,严澈只能远远地躲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严澈也曾努力地要去克服这个毛病,不过结局却是全身冒出密密麻麻的红粒子,而且断断续续地发起了高烧,直至躺进医院一天一夜而告终。
  因此,对于克服这个诡异毛病,也就不了了之,完全妥协了。
  刚走到半山腰,严澈就发现小金小银炸毛儿似的对着山下"呜呜"嘶叫。
  严澈正在迷惑时,看到一个人影正向自己这边走来。
  喝制了小金小银后,严澈顺着方向仔细一看,一个人正顺着小径向自己走来:"谁?"
  "三儿?"来人个子不似严江那般高大壮硕,却也不似严澈这般的瘦小纤弱,但是五官却和严江严河有四五分相似……那人看着严澈,不确定地唤了一声,眼中闪烁着令严澈蹙眉的光芒。
  "你是……"严澈微微蹙眉,在脑子中搜索着来人的讯息。
  "严旭。"来人一瞬而逝的失落后,嘴角一勾,眉毛一挑,眼中多了一丝痞味儿:"要是在外面见到,还真不敢认了呢……以前那个会喊'旭哥哥',拽着我衣角要我带他上山的小娃娃如今长这么大了啊。"也越长越好看,越长越让人……
  "呃……"严澈瞠目,这个就是……"严旭哥?"
  男人眉毛一斜,嘴角也坠了下来,一脸夸张的失望:"以前可是喊我旭哥哥的哦。"
  "呃,严旭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或许是想起小时的一些丑事,严澈脸上染上几分粉红,和身后的桃花相映得彰,让人生出一丝花不如人的感叹,男人也有了些微失神。
  "呵呵,刚回来一会儿,听说你包了狗儿山,就赶过来看看。"男人有些不舍的挪开眼神,转身打量着雾戌山,到:"三儿,这里捯饬得不错啊,我进湾那会儿都以为是走错了,误入了那个世外仙境呢。"
  "哪有这么夸张啊。"严澈也勾了嘴角说着谦虚话,眼底却带着满满的自豪得意,对严旭这个极为夸大的赞扬却也很是满意。
  回头看到严澈嗔怪的那一眼,男人眸光闪动,快速地敛下眼睑,轻声道:"走吧,幺叔让我喊你下山,山上风大,别感冒了。"说话间就自发脱下西装外套,不容严澈拒绝地给严澈披到了身上。
  虽然有些别扭,严澈却没多想,在男人对小金小银惊讶的眼神下,招呼了小金小银自由活动后,和男人一同往山下走去。
  应了严旭要严澈这个"地主"做"导游",带他逛一逛新的雾戌山的要求,严澈没有立马下山回竹楼,而是带着严旭从雾戌山半山腰……种植梨树和苹果树之间,特意用从河边捞回来的鹅卵石铺出的环山小路,绕到了雾戌山山背后,围着雾戌山转了一圈。
  再由后山下山,从山脚那条铺了青砖的小路,沿山脚转半圈走回前面的竹楼。
  边走边由着严旭对这些年生活的询问,严澈选择性的做着一些简短而温和的回答,偶尔也出声问问严旭的近况。
  只不过,和严澈的敷衍比较起来,从头到尾,严澈都发现严旭言辞温柔,兴致颇浓,两眼放着令他再次蹙眉的温柔。
  按理来说,严国富和严国强是亲兄弟,堂兄弟之间的关系也会很好。
  不过,严国强四兄弟感情并不如外人看起来那么好,特别是严国富和严国强的关系,可以说是较为恶劣。
  对于这个三伯家的堂哥,严澈的记忆只停留在小时候:经常背着三伯,严旭会偷偷从家里拿好东西给他吃,回家后一准儿要挨三伯一顿猛抽。
  即便是如此,严澈对这个堂哥的感情,远远不如和严佳美亲近。
  这次严澈回来,听说两家因为严旭建房占了自家自留地,嫂子奋起撒泼后,对三伯一家更是淡了许多。
  眼看竹楼在望,严旭眼底生生露出一丝不满,不满行走的路程太过短暂。
  两人站在池塘旁边的小柳树下,严旭看着那条延伸到池塘中央的廊桥:"三儿,这是要准备弄个别墅呢?"
  严澈抿唇不答,只是望着塘中央的草亭双眼含笑,浅浅淡淡,甚是吸引人的眼球儿。
  侧首看了严澈许久,严旭眼神带着黯然,声音低沉:"三儿,为什么回来呢?"
  严澈回头,愕然看着严旭:"啊?"
  "呵呵。"严旭干干笑了笑,伸手将严澈往怀里一揽,使劲抱了抱,后又快速松开:"没什么,呵呵,哥觉得你本事大,京城那样的大城市就该是你的去处,就是想不通怎么又回来了。"
  严澈对严旭这样的举动也不做他想,懒懒地靠坐在柳树下的石桌旁,摩挲着新凿刻的石桌纹路,笑道:"也没什么,在外面漂泊久了,就特别想回家。再说了,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外面再风光,终究不如家里自在啊。"
  "是……是么?"严旭也坐到了严澈对面,不过不似严澈满心满眼都是四围景色。
  严澈看风景,严旭则是看那看风景的人,满眼的痴迷,满眼的挣扎。
  "嗲嗲。"一个糯糯软软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严澈回头,看到周金兰抱着女儿正站在一堵初长成的刺儿藤墙下,怀里穿着粉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娃冲着这边伸出手。
  "啊,嫂子来了啊。"严澈眼角含笑,起身迎了过去:"怎么站这里呢?进屋里坐坐吧。"
  这时严国强也正好从竹楼出来,看到周金兰和孩子也带了笑意:"小瑜儿来了啊。"
  周金兰这才从刺儿藤墙阴影中走出,带着浅笑上前:"幺叔忙呢。瑜儿,喊幺爷爷。"
  小女娃挪开了看着严澈的那双亮晶晶地眼睛,糯糯软软地喊了声"幺爷爷"后,眼神儿又回到严澈脸上,嘴角还流出了湿湿润润,晶晶亮的液体,对着严澈伸出手:"抱抱。"
  四个大人均是一愣,周金兰瞟了严旭一眼,倒是不以为意地笑道:"呵呵,这孩子,看到小叔叔好看就这么没骨气了啊?"
  对周金兰的话,严国强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渝,严旭脸色比之见到周金兰母女更暗沉,反倒是严澈毫不介意,伸手接过了严家瑜:"你叫小瑜儿是吧?多大啦?"
  "漂漂。"小女娃没回答严澈的话,当然,她还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反而把胖乎乎的小手伸到严澈脸上。
  还没碰到严澈的脸,严澈就觉得一股风扫过跟前,怀里一空,小女娃已经落入严旭怀里:"幺叔,我们……先回家了。三儿,有,有时间咱哥俩儿好好……嗯,好好聊一下。"
  "哇——嗲嗲坏,嗲嗲坏……"
  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严澈严国强父子一脸迷惑地看着严旭两口子一前一后,匆匆走远的背影,互视一眼:
  ——怎么了这是?(严国强)
  ——我不知道,我只是抱了抱那孩子。(严澈)
  ——嗯?怎么生这么大气?(严国强)
  ——呃,不会是嫌我不会抱孩子吧?(严澈)
  而后,爷儿俩均是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回屋。
  想着严旭的眼神,周金兰古怪的语调,严澈回头看了严旭一家三口离开的方向一眼,眼睛还是眯了眯,抿紧了嘴唇。
大伯卸任
随着大年越来越靠近,严家湾出门的汉子们几乎都回到了家,喜喜庆庆地张罗着过年,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红艳艳的春联对子。
因此,来雾戌山下严澈家的新家——竹楼看稀奇的人也越来越多,可谓"客似云来"。
相对于回来第一天就过来,还做出了许多严澈迷惑举动的严旭,反而没再过来过。
听严国盛说及:严旭一回来当晚,一向贤淑文静的周金兰,居然在半夜跟严旭又哭又闹,整个湾里人都听见了周金兰的哭喊撒泼声,以及严家瑜吓得歇斯底里的哭声。
严国盛的话,严国强听了愣了半天后,才吐出一句:"啊,我以为就家陵他娘这样呢,没想到……"
张超英走过来,一屁股把坐在板凳上的严国盛挤开:"四哥,这可不能这么说,翠花虽然泼辣蛮横,可是她从不跟严江吵吵得过分。"言下之意就是:周金兰没有赵翠花贤惠。
严澈听了张超英的话后,笑眯眯地坐到了张超英身边:"婶子,佳美姐回来不?"
张超英一愣,伸出手指像逗小孩儿似的点了点严澈的鼻尖,笑骂道:"喝,就你记挂你佳美姐,难怪以前佳美一有好吃的全都留给你。"
严澈谄笑地摸了摸被张超英点得痒痒的鼻尖,嘿嘿一笑:"这不我家没姐姐,就两个哥哥,姐姐当然比哥哥宝贝啰。"
听了这话,张超英更开心,忍不住也学着严国盛一样,伸手扑棱严澈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佳美姐如今有家有事,哪能经常往娘家跑啊?那还不给人说闲话?"
撇了撇嘴,严澈没有把"佳美姐公婆不过世了嘛"这句话说出来,而是转了话头对严国强道:"嗲,我给二哥去个电话,让二哥也回来吧。"
严澈的话一出,严国盛夫妇立马噤了声,悄悄瞟了严国强一眼。
严国强脸上的笑容一滞,挪开眼神:"他叔,一会儿咱去山上看看吧。"
"嗳,我去给调点鱼食儿,塘子里的育苗还没喂食饵呢。"张超英揪了一把严国盛,严国盛也站起来:"啊,是啊是啊,我去修修喷雾器,昨天喷水的时候就嘎嘎叫,这新买来还不到半年,别这么不经用啊。"
说着话,老两口就挤眉弄眼地走出了竹楼的客厅,留下默不作声的严国强和盯着严国强,等待严国强回答的严澈。
这次回来之后,全家人,乃至身边的人,除了柳建华之外,都没人提及过严河,严澈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这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为什么严国强对严河绝口不提……似乎,严河成了家里上上下下的一个禁忌,一个只有他一人蒙在鼓里的禁忌。
对于这个疼爱自己,却不溺爱自己的二哥,严澈对严河的思念是显而易见的。
所谓"喜气洋洋过大年,团团圆圆年夜饭",年三十儿的团圆饭自然少不了镇上的大哥大嫂。如今自己回来了,这个团圆饭怎么可能少得了二哥严河呢?
严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严国强对严河决绝之余,到了闭口不谈的地步。
爷儿俩坐在屋里静了片刻,严澈嘴角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严国盛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三儿啊,你出来看看塘子,今天气温低了好几度,不会冻着鱼苗子吧?"
严澈看了看严国强,又瞄了瞄门外,眉头蹙了起来。
严国强抬眼看了严澈一眼,嘴唇蠕动一下,挥了挥手:"你,你去帮你叔看看怎么弄吧。"
"可是……"严澈不甘地一张口,严国强就率先站了起来,急促地离身出了屋,根本不给严澈问话的时机。
看着似是仓惶逃避的严国强,严澈眉间渲染上了一层浓浓的愁绪:家里,自己不在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都有刨根问底的劣性,严澈也不例外,只不过他采取的方式方法不同。
别人或是不择手段,或是穷追猛打的去打探、询问,而严澈则是静静地观测,默默地思考,直至求证出最接近真实的真相,再加以佐证。
关于严河的事,家里人的遮掩,不单是提起了严澈的好奇,更是隐隐牵扯出一些潜藏的家庭因素——亲人之间的疏离,让严澈很没有安全感,会让他想起他娘去世时的恐慌。
于是,对于知道自己不在家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严澈觉得这是迫在眉梢,亟待理清的主要问题。
如若不然,这个家,还能算完整么?
这么思考着的严澈,俨然已经忘记——最先恶意抛弃这个家,抛弃疼惜自己家人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不光雾戌山山上的果树长得好,就连山下青砖路两旁的柳树也是一树翠意。
和严国盛用温度计测量了池塘水温后,严澈回了竹楼一趟,再次出来时,手中已经拧着一个装满用碧水6:1稀释过,足约2.5公升容量的塑料壶。
在篱笆上取下风干的帆布手套戴上,将花锄放进装满了理成一扎一扎的刺儿藤枝的背篓里。
这些刺儿藤枝,严澈准备补种到山侧两边的空地上。
雾戌山虽然是严家湾承包的四座山中面积较小的一座,但是再小,也不是那近千米长的红砖围墙能圈住的。
若是想将整个雾戌山圈围在墙内,那不太现实,最主要的还是造价太高。
因此,雾戌山两侧早些年被人为开采过石矿的地方,在筑起红砖围墙的时候,就被严澈"合理利用"起来,将红砖围墙与那差不多有二十米高的光秃秃石壁连为一体。
为了不给人借着石壁攀爬进入果园子,五老祖严元照让严澈在石壁下方种了一大片刺儿藤。
由于面积过大,残留碎石的石场太过混乱,严国盛和严澈叔侄俩光是打理就花掉了半个多月,并且还动用了机械的能力。
如今碎石场的碎石虽然已经被敲碎,并在其表面铺上了一层二十厘米厚的土壤,还在上面种下了刺儿藤,加之严澈每天总会偷偷往这些刺儿藤上喷洒一些稍作稀释的碧水,长势惊人的刺儿藤也已经小有规模,逐渐向光秃秃的石壁上攀岩。
与翠意满墙的围墙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不过石壁上如今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喜人。
介于这次刺儿藤的种植面积过大,先前栽种匆忙,却也难免出现漏空。
这不……严澈今天的工作就是"补漏"。
沿着红砖围墙外围,一路绕到了碎石场的地界后,严澈在一块还残留在垭口的大石旁放下塑料壶,把背篓也从肩上解下来。
拿出背篓里的花锄后,再把一扎一扎用茅草束起来的刺儿藤枝提溜出来,在石块上铺匀,拧起塑料壶洒上少许水,开始了他今天的工作。
铺在地上的土壤不多,因此下锄不能太大力、挖得太深。
浅浅一锄挖开一个小坑,把一根刺儿藤枝插入坑里,拢第一层土夯实,再拢一层土掩上,洒上足量的水就算完成了——毕竟所洒的水里有神奇碧水的成分,刺儿藤的成活率肯定也能得到大大提高。
因此,只要浇了水,后面压根就不用再担心别的,任由它们"自生自灭"了。
程序上看似轻巧,但是操作的人基本是直着腿弯腰作业,而且这一弯有可能就是大半天,一圈下来,是人都能累得学狗一样趴地不动吐舌头。
好在近半年来,严澈跟着严国强严国盛做了不少活计,虽不能说如今已是肩挑手拿,健步如飞,可体质上的改变,还是很明显的,比早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强了不少——唔,至少一天工作下来,第二天能爬得起来床。
刮过一阵带着冰粒子的冷风,严澈打了个寒颤,从手套里抽出手,呵气猛地摩擦几下,掩实了围巾,提高了衣领,再次戴上手套,弯腰继续工作。
等背篓里的刺儿藤枝消耗掉一半的时候,严澈听到有人喊他。
回头一看,严国盛正站在垭口,向这边张望呢。
"叔,你怎么来了?"严澈撑着腰,站直了身体,褪下手套搓着手问严国盛。
严国盛脸色有些沉郁:"三儿,你大伯出事了。"
"哈?"严澈一愣,有些莫名其妙的发愣。
"你大伯卸任了。"严国盛捡起严澈脚边的花锄和剩下的刺儿藤枝,拧了塑料壶往背篓的方向走去。
"卸任……"就卸任呗,再说了,大伯今年都七十了,整个乡里当干部的,就大伯这么一个高龄村长。
这些话是严澈想说的,不过看着严国盛的脸色,吞了一口唾液,连着话也吞了下去。
"说来,这次你大伯卸任,其中还有你的原因在里面。"严国盛坐到大石上,掏出一支烟,也不理严澈,自顾自地点燃抽了起来。
"我?"严澈这下是真的愣了:"和我什么关系啊?"
"记得早些时候院子里的老橘树么?"严国盛看了严澈一眼,看得严澈把不满也咽了下去,认真听了起来才继续道:"这次人家说你大伯滥用职权给亲戚谋福利,主要的就拿你家那老橘树说事了呢!"
严澈迷惑了:"滥用职权"和自家的老橘树有什么关联么?再说了,几个伯伯和自家的关系,谋福利也落不到自己家头上吧?!
"叔,我迷糊了。"严澈想不明白,直接把迷惑说来出来:"这和我没什么干系吧?"
听严澈这么一说,严国盛瞪了严澈一眼:"没关系?这些年供销社宣少往外卖农用化肥,到了耕播时节,每村都是限量派发一些,就是拿着钱也买不到。"
"你家院子的老橘树只是一个由头,主要是见你包了山以后,一山的果树长势太过喜人,哪个不是瞧在眼里,闲话在心底啊?"
"这不,开春儿了,化肥紧缺的时候又来了,派不出足够的化肥,就给人怀疑是你大伯暗地里克扣了化肥,全给了你来伺候果树了。"严国盛狠狠吐了一团烟,一口气说完了原由。
只不过,严澈听得眉头深锁:"这……叔,这也太……"
"太扯了是吧?"严国盛接过话,严澈也不客气地点头承认。
"哎。"严国盛重重一声叹息,招了招手,让严澈坐到了旁边:"三儿啊,要是我不知道原由,就连我也会这么想。"
严澈算是明白了,有人眼红了,看不过去了,要找点茬儿了:"叔,那这事……"
"咳。"将烟头一抛,严国盛拍着严澈的肩膀站了起来:"你大伯什么性格我还不知道?要他帮着你是不可能,不过……早前那橘树的事,倒还真是他帮你压下来的。要不然这么大的怪事,怎么可能没外人知道?"
想到了什么似的,拧了拧眉头,严国盛又说:"呿,理得他那么多,你大伯当村长这么些年,背地里也不会多干净,卸了就卸了吧,年纪一大把还干黑心事,不得善终也就罢了,没准儿还得报应在儿孙身上。"
听严国盛这么一说,严澈倒是给逗乐了:"叔,你真的这么恨大伯啊?"
给严澈这么一问,严国盛扭头狠狠瞪了严澈好几眼,拍得胸膛嗵嗵响地大声说:"吓,你小子懂个屁,我们是兄弟,知道不?兄弟之间能有多大仇恨?怎么可能……嗯嗯,怎么可能恨你大伯呢?"
如果没有那明显底气不足的最后一句话,严澈倒还真信了严国盛的话。
这会儿严国盛一说,严澈就斜着眼儿看严国盛。
严国盛被严澈斜得老脸一红,嚷嚷道:"看看看,你个臭小子。要是当年严国繁不欺负你嗲,欺负我年弱,我能恨他这个死老头么?啊……"
一下说漏了嘴,严国盛仿佛吞了一只苍蝇,张了张嘴,恁是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死死地瞪严澈。
是夜。
严国强和严澈消了夜,谈了一会儿严国繁的事儿后,得到严澈连番的宽慰后,打了两个呵欠的严国强开始犯困了。
从暖水壶里倒出热水,让严国强洗了脚后,严澈就推着严国强进了屋,让他早早休息……仿佛白天的爷儿俩的冲突压根儿不存在似的。
而严澈呢,待严国强睡下后,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抱进竹楼一旁的搭建的灶房。
一阵叮叮咣咣过后,碗也洗了,锅也刷了,严澈套着袖套,系着围裙把铺了瓷砖的灶台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又抹了一遍,这才解了围裙退了袖套,一边捶着发酸的腰,一边拧着灌了满满开水的暖水壶,关灶房门准备回屋。
一脚刚迈上竹楼的小楼梯,眼角余光斜到大门处,发现大门外似乎站了一个人。
转过身,严澈双眼一眯,略带警戒:"谁?"
"……是……是我。"声音极小,带着犹豫,仿若风一吹就能吹散似的。
哪怕声儿再小,还是给严澈一下就听出了是谁。
在没有月光的漆黑夜里,严澈勾了一抹"满意"的弧度,压下声调道:"你是谁啊?大夜晚鬼鬼祟祟站我家门外干嘛?"
"开门,我,藤子都回来了!"
会刨地不
藤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摸黑回到了这个连车都进不来的山村。
看着那人眯着眼看自己的样子,藤子都就气不打一处来,夺过那人端在手里的那一大海碗挂面,再狠狠奉送那人一个超大的白眼后,埋头稀哩呼噜就吃了起来。
别说,那人的厨艺还真是没话说。虽然只是一碗没什么好东西的面条,不过这会儿藤子都吃起来,却觉得有一股暖暖的东西在体内流淌。
藤子都偷偷瞟了那人一眼……似乎……好像……看那人顺眼了那么一点点儿,真的,只是一点点儿,一点点儿而已。
这晚,藤子都没有再睡那个满是泡菜咸水味的房间,在新的竹楼里,他居然也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员工福利不错吼~~~╮(╯▽╰)╭)
依旧是先前睡过的那张木板床,虽然床板还是那么硬邦邦的硌得人难受,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闻着厚厚沉沉的棉被上散发的阳光的味道,以及新房间淡而干爽的青竹香味……藤子都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自打回瀛都这一个月来遭受的白眼与蔑视,在这一瞬间已经变得无足轻重,甚至……让藤子都觉得都市那些纸醉金迷的浮华,与现在这个穷山沟粗茶淡饭的朴素生活比起来……这里,应该才是他的天堂,至少在这里,有一种让他安心的感觉。
嗯……当然啰,如果没有那个人在的话,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人间天堂了。
车马劳顿,旅途辗转的折腾,在翻了几个身后,藤子都裹着厚厚的棉被,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早晨起来的严国强发现饭桌上多了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庆幸终于走了的"长工肚子疼"时,实实吃了一惊:"肚子,呃……藤子都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呼噜噜喝了三大碗玉米粥,吃了六张玉米饼,小半碟麻辣泡菜的藤子都这才从碗里抬起头,抬手用手背往嘴上一抹,露出一口白牙:"伯父,叫我子都好了。"
"呃……"严国强端着碗,对着这个咧嘴露牙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的"长工"语结了。
到严澈重新又烙了几张玉米饼进来时,发现原本三人份早餐,已经被藤子都消灭一半,恶狠狠剜了藤子都一眼,可人家不知道从哪找出一根牙签,正坐在桌边打着饱嗝剔牙。
看了看光夹着泡菜丝,低头喝粥的严国强,严澈腮帮子一阵蠕动,终究还是软下面部逐渐趋向狰狞的表情,把玉米饼放到了严国强跟前……爷儿俩才开始继续早餐。
刚端起碗,严澈就见严国盛也扛着锄头进了大门。
连忙起身要给严国盛盛粥,却被严国盛拦了下来:"我吃过了。"
严国盛看到桌边坐着的藤子都,稍微愣了那么一下,有些意外。
说起来,严国盛对这个"长工"藤子都的印象倒是挺不错,虽然身份可疑了点,人"笨"了点,好在"上进",不懂就问,稍加提防,应该不会是个什么"定时炸弹"。
于是乎,严澈爷儿俩闷头和桌上的早餐战斗,严国盛就和藤子都倚桌而坐,以水当茶,天高海阔,唾沫齐飞。
严国盛佯装无意中问及藤子都的家世,却被藤子都装疯卖傻,打着太极绕了过去,反倒是讲起了一路归来的佚事趣闻,成功地带着严国盛严重跑题。
藤子都虽然沉浸纨绔子弟数年,却也练就了有一样本事——那就是藤子都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可谓舌灿若连,能把死人说活。
用藤子都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光靠一张嘴,那可是他横行瀛都数十年,泡遍瀛都女孩无敌手的终极武器。(……别看我,就当某点的种马窜场了吧,一切都是幻觉……-_-|||)
讲起见闻趣事的藤子都神采飞扬,声色并茂,引人入胜,跌宕起伏……就连在喝玉米粥的严国强也慢下咀嚼的速度,端着碗跟着听他白瞎胡侃。
严澈实在是恨得牙痒痒,桌下膝关节韧带"失调",一不小心……咳嗯……狠狠地踹到了那个手舞足蹈的"说书先生"小腿上一大脚。
疼得呲牙咧嘴、敢怒不敢言的"说书先生"这才一脸忿忿地收敛起来。
早饭过后,在院子收拾的严澈,身后就跟了一条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折来的狗尾草的尾巴。
此尾巴的愚笨指数令人发指。
不得已,严国强严国盛才把此"尾巴"流放到了严澈身边。
嗯,其原因,呃,这个得慢慢说一下了。
严澈爷儿俩早餐过后,从竹楼出来的严国盛见藤大少爷"见多识广",想着一边干活还能一边听人说书,于是决定带着藤大少爷去池塘喂鱼。
藤大少爷也觉得新奇:一月前池塘还是一个空空的大坑,现在却注满了水,而且里面还投了不少育苗呢。
鱼塘啊,那可是以前藤大少爷花了钱才进去消遣的地方,这会儿可是免费的啊,还能看到以前钓起来的鱼的"童年时代"。
于是藤大少爷哼着小黄调儿,屁颠屁颠地跟着严国盛去了池塘。
结果……
没过半个小时,池塘方向就传来严国盛的惊呼:"四哥,三儿,赶紧拿竹竿来,小藤掉池塘了。"
原来这藤大少爷投鱼食儿喂鱼,把自己给投进去了。(……╮(╯_╰)╭)
看着换了一身干衣裳,正在打着喷嚏,被隐忍怒气,牙齿磨得"咯咯"响,拂额抽抽的严澈盯着喝姜汤的藤大少爷,那小眼神儿叫一个无辜。
好嘛,严国强看到儿子这么为难,一阵心疼,手一挥:"走吧,肚子……子都,跟我上山喷水吧!"
还没等到严澈眼神杀到,藤大少爷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赶紧追上严国强,左一声"伯父",右一声"伯父"地叫着,抢着背起了比较大的一个喷雾器,十二分乖巧的跟上了严国强的脚步。
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严澈的视线。
结果……
没过一个小时,严国强沉着脸背着喷雾器回来了,身后跟着手里握着已经"脱离组织"的喷雾手柄,一脸委屈地跟在身后。(……(╯﹏╰))
于是,藤大少爷就沦为了严澈的尾巴。
狠狠瞪了某尾巴一眼,尾巴敏锐地感觉到了杀气,身体一瑟,吐出嘴里那根狗尾巴草,腆出一脸扭曲的干笑:"严澈啊,呵呵……咱们去做什么呢?"
"哼哼。"严澈哼笑:"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我……"
"除了吃喝玩乐,仗势欺人,欺软惧恶,落井下石,见死不救之外,藤少爷,您还能做什么?您还会做什么?"严澈嘴角一勾,眉眼一弯,露出一个甜得令人迷了神智,乱了心魂的笑,连嘴角两端宣少出现的梨涡也浮了出来。
所谓"美人一笑褰珠箔",可是某尾巴却在这一笑之下,双胯收拢,菊花一紧,感觉掀开的不是珠箔,而是通往十八层地狱的森寒大门:"严,严澈,呵呵,呵,咱有话好好说,呵,君子动手不动口,啊不,君子动口不动手。"
尽量让自己露出八颗牙的某尾巴小心翼翼上前,按下笑得他肝胆俱裂的美人的手……里的菜刀:"咱好好说,嗯,呵呵,我不会的,你教我,我一定好好学,真的。你看我说话算话又回来了,这次肯定也说话算话好好做事的,对吧?!呵呵!"
美人敛了倾城绝笑,眉头一蹙,又是冷冷一哼,斜了藤大少爷一眼,摇摇头:"藤子都,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严澈拿起被压在砧板上的精铁菜刀,侧身绕开藤子都,把菜刀别到了刀架上,继续收拾着灶房的首尾。
马上要过年了,收拾干净了灶房好拜灶王爷,祈祷来年五谷丰登,衣食无忧——这是每个农家人最关注的事。
至于这落难的大少爷……严澈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跟他置什么气,不值得。人若不自爱,一辈子都只能是那个样子。
手下动作一滞,严澈有些愕然: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自爱不自爱和我什么关系?难道还希望他重新振作起来欺负人?为了好玩为了好奇,就能拿着一个完全无相干的人的命运来打赌?就能把一个无辜的人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滚,给我滚回你该回的地方,别在这里碍我眼!这里是农村,养不起你这身娇体贵的大少爷。"将手里的抹布一掷,严澈猛地转身,指着门口,厌恶与憎恨的眼神犹如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刺向藤子都:"滚,滚出去。"
严澈突如其来的举动,另藤子都顿时呆在原地。
半晌。
"严……澈,你……"藤子都被严澈的神情骇住了。
他不知道严澈这么尖锐的斥责为了哪般,更不懂严澈眼底那深沉浓郁得疯狂的厌恶和憎恨到底为了哪般?
看着这样的严澈,藤子都脑子里迅速地流窜着和严澈稀少的几次见面情形,除了几次恶意的讥讽外,似乎……他并没有怎么得罪过严澈吧?没有吧?!
他虽然瞧不起严澈,虽然觉得他不像男人……可是也不至于让他露出这种像是面对杀父仇人一般的愤怒吧?
"严澈,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你太过出格的事吧?"藤子都收起了所有痞性,极其认真的看着严澈,极其认真的问着:"我承认,我以前是对你出言不逊,我道歉。但是,你……"
严澈一愣,疯狂狰狞的脸仿佛是年代久远的宣纸画,顷刻崩塌,化为尘埃,一脸茫然地看着藤子都,轻轻地"啊"了一声,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灶台。
失去焦距的眼神,望向藤子都。
直销那一眼,藤子都觉得心下一颤,带着钝痛,一步上前,要去扶住严澈:"你怎么了?"
藤子都觉得这样的严澈,太不对劲儿了。
还没碰到严澈,藤子都就感觉脸上划过一丝尖锐的疼,伸手摸上脸上疼痛的源头。
热热黏黏……放到眼前一看,一丝殷红在指尖异常触目。
手一顿,眯了眯眼,藤子都抬头。
此时的严澈双目清明,疯狂不在,茫然不在,仿佛先前那一幕只是藤子都的幻觉……对上藤子都眼神的双眼这会儿有些闪躲,眼底一抹挣扎的歉疚感,转瞬即逝。
"你怎么回事?"藤子都冷冷笑道:"我是遵循承诺回来这里,但是不代表我就能这么给你当孙子一样骂。我是没用,我是废物,但是,好像轮不到你来骂我吧?!"
灶房里,除了藤子都的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严澈食指抠着砧板上缝隙的"噗噗"声,一度气氛濒临引爆点。
许久。
"藤子都。"严澈的声音在空寂的灶房响起:"你……会刨地不?"
藤子都眉头一拧,深深呼吸了一口冷冽中夹杂着熏肉的空气,闭了眼,敛下眼底腾腾地怒气。
待到再睁开时,眼底那抹狠戾不复存在:"对不起,可是你教我,我会去认真学。"
"嗯。一会儿你跟我去菜地翻地吧。"严澈的声音轻轻地飘出。
"哦。"藤子都嘴角抽了抽,应声道:"要带什么?"
"锄头。"严澈的声音轻轻柔柔:"篮子,顺便去择点菜回来做午饭。"
"在院子里吧?我去找。"说话间,藤子都就准备转身出灶房门。
"藤子都……"听到严澈的声音再次传来,藤子都的身子停在门口处,手巴在门框上,紧紧捏住门框,回头看着一直未曾回头的严澈的背影:"刚才……"
"没什么,我去找锄头,还有篮子。"没等严澈说完,藤子都已经走出了灶房。
严澈要去的菜地,在鸡嘴坡。
两手空空的严澈跟在扛着两把锄头,拧着竹篮的藤子都身后,从雾戌山出发,穿过严家湾望鸡嘴坡赶。
两人都没说话,既没人质问,也没人道歉。
这一刻,藤子都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这一片开垦的徒弟,嗅着泥土的芬芳,虽然两把锄头硌得肩膀有些生疼,不过,他却觉得心灵在这夹杂泥土芬芳的空气中得到洗涤。
是的,很惬意,很舒适,很安宁。
"严澈,这里很好。谢谢你,能在这里收留我。"睁开眼,藤子都望着远处的山,近处的一畦畦冒绿的蔬菜作物,如是说。
"嗯,是的……很好。"严澈抬头,凝望着前面藤子都的背影……眉眼淡淡,神情淡淡,淡如拂过两人脸颊的那缕带着寒意的风。
村委会来人
严国繁卸任的事,在严家湾传遍了,连周边的几个村也有人来打探白瞎。
更是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直接搬了电视里的话,在严家湾传"严国繁被抓进廉政公署喝咖啡"了之类让人哭笑不得的传言。
开始听严国盛提及老院子里那棵老橘树,并初步揣测老橘树的问题就是严国繁卸任的根儿时,严国强愁了一整夜。
早已经习惯天蒙蒙亮就起床的严澈,这个时候才发现老父亲一夜未眠。
看着严国强苍白着脸,翻出了戒了许久的烟杆,顿在竹楼前的廊上吧嗒一阵浓烟时,严澈心中一酸,咬着唇钻进屋里办了两张竹椅出来。
爷儿俩就这样并排坐在廊前,一个闷声不响的吧嗒着烟杆,另一个不吭一声盯着雾蒙蒙的天际发呆。
严国强懂,严澈更懂。
知道这次自家包山,闹的动静太大,村里人眼热了,暗地里放闷棍子,要把他们往死你整呢。
"嗲,您也别操心了,这事儿……指不定没咱啥干系。"严澈抿了抿嘴,看着佝偻着腰猛抽烟的严国强,渲染上愁绪的眉头拧得老高。
"三儿啊,你说这次真的是橘树搞出来的祸事儿?"烟锅子往竹栏杆上一磕,看着从烟斗里磕到地上那团没有燃尽的黑色烟丝,严国强喃喃道:"真的就是橘树招祸?"
"嗲,您就别胡思乱想了,一棵橘树能有什么招祸不招祸的?"接过严国强手里的烟杆,严澈搀扶着严国强进了屋:"嗲,您去休息一下,我去做吃的给你送进去。"
严国强摆了摆手:"哎,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下不就成了花钱买祸事嘛。"说完,踩着沉重的步伐进了屋。
看着严国强佝偻疲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严澈有些拧不清到底回来得是对还是错。
轮到藤子都起来时,看到的就是严澈一个人坐在廊上的竹椅上,神色淡淡地看着天。
说实话,藤子都真的是怕严澈了。
在之前的怕只是感觉上,潜意识的一种莫名其妙的感知。真正的见识过了严澈另一面的藤子都,依旧害怕严澈……但是不再是从前的那种害怕,如今的害怕是另外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心疼,有心悸,也有心生疑惑。
——他有些看不懂这个看似简单的严澈,更是迷惑于严澈对他的忿然。
"起来了?"正在藤子都看着严澈侧脸愣神的时候,严澈淡却疏离冷漠的声音响起:"等一下吧,我这就去做早餐。"
说着,严澈就从竹椅上起身,将竹椅挪到一边,往灶房走去。
藤子都张了张嘴,想开口叫住严澈,却看到严国盛拧着一只塑料桶从大门走了进来。
望了望严澈刚好转进灶房的身影,又看了看严国盛进来的方向,藤子都一口咽了下去口中带着异味的唾液,咧嘴跟严国盛打起了招呼:"国盛大叔,这么早就起来啦?"
严国盛闻言,把手里的塑料桶往院中一放,抬手就从上衣口袋掏出香烟,顺便抽了一支抛给了藤子都:"嘿,小藤也起这么早啊。"
一伸手接住了严国盛手里的烟,往鼻子底下嗅了嗅,看了看烟的牌子,藤子都昔日人痞脸厚的样子又回来了:"呀,国盛大叔,这可是好烟呀!我在枝城见过,听说是吉兆卷烟厂不外销的内部烟呀!"
"哟,你小子识货嘛!"听藤子都这么一说,严国盛脸上一喜:"还真给你说对了。听说吉兆这种香烟专门产给……唔(指了指头顶)……上面的大官抽的,这可是我徒弟专门给我带回来的。"说完靠近藤子都嘿嘿一笑,手肘碰了碰藤子都:"小子,算你运气好,统共就一条,一般人我还不给递呢。"
"是是是。"躲过严国盛强有力的拐肘子,藤子都谄笑着掏出火机,给严国盛点上,也给自己点上。
"叔,你来啦。"严澈也从灶房弹出一个脑袋,对着严国盛笑了笑:"一会儿一起吃早饭。"
摆摆手,严国盛撇着嘴,一脸委屈道:"你婶儿就怕我过来蹭饭,老早就往我肚子里灌了几大碗炸酱面……"说着不由拍了拍肚子,佯装痛苦:"三儿啊,下次好好教教你婶儿做饭,争取让她的厨艺向你靠拢。"
严国盛这个样子着实把严澈给逗乐了,瞥了瞥院门:"叔,一会儿别怪我没提醒你又乱说话了啊!"
严国盛一愣,下意识的扭头看向院门口,没看到任何人后,"呼"地吐出一口气,挺直腰杆,瞪着严澈,拿出来"长辈"的气势:"三儿啊,不带这么吓唬叔的。"
见状,严澈眉眼弯弯,又缩回了灶房:"叔啊,今早摊青菜烙子,就不摊你的份儿了啊。"
严国盛一怔,拍腿提高了声调:"不成不成,我还能吃三个,三个啊,三儿,叔还能吃三个。"
青菜烙子,顾名思义就是用青菜调和而烙成的面点食物。
将新鲜的青菜(如水嫩的大白菜叶、清脆的包萝卜、略带甜味的胡萝卜三种)洗干净切成沫儿,倒入装有鸡蛋面酱的瓦钵(糯米粉为最佳,面粉也可)。
再放入先前早蒸熟过,亮晶晶的熏腊肉切成丁儿,和切得细细的葱花儿、姜沫儿、蒜蓉和些许白砂糖加以搅拌。
不用加太多水,搅拌的面糊糊不用太过湿哒哒的,筷子插在上面能立起来足以。
然后,盖上盖子发酵半小时。
半小时后,大锅里放入一定量的油加热,用平日喝汤的勺子,将搅拌过的食材半勺半勺地舀起,放入冒烟的热油里。
佐以小火持续加温加热。
筷子快速在热油里面翻转投进去的面疙瘩,直至外壳变成黄澄澄、酥脆脆、蓬松松的时候,用筷子将其捞至锅沿,滤油……放入另一批舀进来的面疙瘩,继续重复前面的程序。
这样的炸糕是严澈记忆里,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必做的面点食物。
但是这种面点只能够即时炸,即时吃,不宜存放过久,和酥肉完全不同。因此大多数人嫌这个麻烦不说,还不能一次吃太多(涨肚),更不能一次做太多,一般很少有人有闲心去做。
只不过这青菜烙子却是向来不挑剔的严国盛最爱吃的,而张超英却怎么也做不好的食物。
这会儿听严澈这么一说,严国盛跟个孩子似的,整个人都撵进了灶房,巴在灶门口,望着灶台前转悠的严澈,吞了一口唾沫,道:"三儿,真的做青菜烙子?"
严澈抿嘴,笑而不答。
藤子都不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不过见严国盛也跟去了灶房,他一个年轻人还在外面站着算什么?
于是也跟了进去,在严澈时而的"指导"下,谨慎地往灶肚里添着柴禾。
早饭如期展开。
饭桌上少了还在休息,没有胃口的严国强,却多了一脸垂涎三尺的严国盛。
严国盛所谓的三个青菜烙子确实没少,嗯,只多不少。
一口青菜玉米粥,一口酥酥软软,香香糯糯的青菜烙子,一口清爽的粥,藤子都这才明白严国盛为什么这么爱吃这种油炸食品了……嗯,就连他自己也不自觉地无视了严澈,闷头一口气吃了七八个。
若不是严澈皱着眉头提示"别吃多了,吃多了不消化",藤子都估摸着自己还能吃他个五六个。
吃饱喝足的严国盛和藤子都正腆着肚子,靠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打嗝休息,严澈在灶房收拾残局时,院门外来人了。
来人有四个,还都是熟人。
严国盛眉头一拧,看着四人:"你们这是做啥来?"
带头的严国昌看了严国盛一眼:"呀,国盛也在这里啊。呵呵,那正好,老四在吧?"
藤子都看了看四人,又看了看严国盛,悄悄起身,看到严澈从灶房出来时,才转身进了屋,心道:气氛不对啊气氛不对,我看不见啊我看不见……
严国昌是以严家湾村委会里,严国繁外的第二把手。
同时,严国昌也是在严元照这个老党员之外,严家湾唯三的党员之一。
按理来说吧,严国昌是党员,应该比"麻杆"的严国繁更有资格当严家湾的村长不是?
只不过,严家湾不是一般的村,而是一个有着大宗祠的本姓大族组成,与其说是一个村,不如说是一个大家庭。
特殊环境、特殊处理——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乡政府才将村长的职位给了身为严家湾严氏一族族长的严国繁。
这理论上最有资格做村长的严国昌,反而成了协助严国繁的严家湾第二把手。碍于本家的家训,严国昌也只能敢忿不敢言,谁叫严国繁是族长呢?谁叫指派的人是上面的领导呢?
一族之长在本地而言,其威信可比什么乡长县长还要大。只要族长一句话,周围同姓宗亲就会跟着走,跟着做……别看平时大家闲闲散散,甚至磕磕碰碰,真到有个什么大事儿了,作为吉兆县严氏一族抱团儿的能力,那可是十里八村最为恐怖,最能闹腾的一个族氏。
这次严国繁卸任,最高兴的当然是严国昌,这不,还没有铭文正命,跟着那捕风捉影的传闻,严国昌就召集了另外三个村委会成员,寻到了雾戌山下的严澈家。
见严澈一出来,严国昌了收起了平素的嘴脸,即时摆起了官架子,打起了官腔:"咳嗯,三小子啊,你嗲呢?"
瞥见严国盛不渝脸色的严澈,在看到严国昌这会儿的样子时,微微蹙了眉:"国昌伯伯,我嗲身体不舒服,正在里面休息着呢。"
严国昌闻言一愣,往竹楼方向看了看,又暗地里打量了一圈四围的情形,特别是看到一山的果花和水波荡漾的大池塘时,眼神闪了闪,一抹嫉妒一闪而逝:"嗯,那,你去把你嗲喊起来,咱们有话问他。"
严澈拧了拧眉,还没说话,严国强已经出现在主楼门口:"国昌哥来啦,进屋坐吧。"说完看向严澈:"三儿啊,去给叔叔伯伯们烧壶热茶。"
严澈悻悻转身进灶房时,严国盛冷哼一声,跟着严国昌一行人进了竹楼。
从竹楼里窜出来的藤子都反而跟着严澈钻进了灶房。
看到进来的藤子都,严澈没说多话,指了指灶前,藤子都就乖觉的去添柴烧火了。
一边默默往灶口添着柴禾,一边暗自唾弃了自己千百遍的藤子都,偷偷抬头瞄了严澈一眼,发现严澈正拿着茶叶罐盯着锅盖发呆。
"咳嗯。"轻轻咳嗽了一声,严澈回神,莫名其妙地看着藤子都,藤子都被严澈也盯得心里渗得慌:"那啥,严澈啊,那些人是什么人啊?"
"什么什么人?"严澈闷闷地问了一句。
"呃……就是刚才来的那些人啊。"藤子都嘴角抽抽,再接再厉。
严澈剜了藤子都一眼,没有搭理他的话,继续拿着茶叶罐盯着锅盖发呆。
讨了没趣儿,藤子都嘴一撇,摸了摸鼻子(呃……话说,这不是严小三儿的动作么?),继续专心致志的……添柴烧火。
待锅里的水烧开后,严澈拧起一个脸大的搪瓷缸,往里面倒入一撮茶叶后,舀了一瓢烧开的水,就在搪瓷缸上盖上了盖儿,斜了藤子都一眼。
藤子都犹如触电一般,从灶前的小木凳上跳了起来:"啊,啊,我去我去,这很烫的,我去我去就好了。"
严澈微微颔首,十分理所当然的让开神,藤子都揭起一块毛巾包在搪瓷缸外,捏着耳柄捧着搪瓷缸就除了灶房,往竹楼走去。
一边走一边在心底流泪的藤子都……我,我,我这不是犯贱么?简直就是人家扇了我左脸,我腆着伸出右脸让人继续……真,真TMD贱啊我……(ㄒoㄒ)
与之藤子都内心悲悲戚戚的悲催心声相比,严澈看着藤子都离开的背影,脸上很平淡,没有多余的表情,心底却是一片混乱。
不由捏紧的拳头一松,扭脸掏出手机,翻查着手机上的号码名片……
雾戌山泉
严国昌一行人走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特别是严国昌身边的村妇女主任,看严澈的眼神很是古怪。
这个妇女主任叫唐彩英,是严澈爷爷的堂兄弟的儿子——严兆林的儿媳妇,娘家在富源乡隔邻的普福乡。
在多年前,严兆林的儿子严国民外出打工,客死异乡后,严兆林想着才进门不到一年的儿媳妇儿唐彩英才二十多岁,既然儿子没这个福气,总不能耽搁人家闺女吧?
于是严兆林把儿子事故得到的三万块补偿都给了唐彩英,并让唐彩英重新找个好人家,过自己的新生活去。
在大家都觉得严兆林是被儿子的死,刺激得神志不清,居然把钱全给了儿媳妇儿,不留半厘养老而暗地里冷嘲热讽时,听了公公建议的唐彩英当场就跪在严兆林老两口跟前,死活也不肯走,说是"男人虽然死了,但是嗲和娘还是嗲和娘,进门的时候叫了,这一辈子都改不了口了。既然男人生前没和她离婚,如今男人走了,更不可能离婚……"云云。
严兆林老两口感动归感动,心善的老人怎么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耽误别人呢?
当口就让人找来唐彩英的娘家兄弟,一拖二拽三抱走,强势要将唐彩英带回了普福乡的娘家去,任由唐彩英怎么哭喊,怎么哀求,就是不让这个媳妇儿再进门。
这厢看着唐彩英终于被娘家兄弟带走了,后脚严兆林的婆姨直接晕死了过去,送到镇医疗所也没能抢救过来。
前后不过一个月,儿子死了,老伴儿也跟着儿子去了……严兆林至此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
嚼舌根说闲话的那些人,也一个二个终于闭嘴了。
事情过去一年后,都以为唐彩英应该又找了新人家,重新过日子时,乡政府来人了。
严家湾的领导班子准备招待乡领导时,也惊讶的看到了乡领导里面的唐彩英,正当大伙儿都疑惑怎么严国民婆姨在里面的时候,乡长哈哈一笑,介绍了这位新的村妇女主任——唐彩英。
也从这个时候开始,唐彩英再次回到了严兆林家,一边照顾着这个家剩下的最后一个老人,一边顶着村里的闲言碎语抓起了村里的计生工作。
春华秋实,一做就是好几年。
严澈是知道这个唐彩英的,只不过对这个人并没什么好印象。
当初严澈他娘去世之前,就是这个女人带着那个自称是严澈舅舅的男人来的家里。
在严澈潜意识里,自然把他娘的去世,加诸在这个女人身上——唐彩英就是造成他娘去世的罪魁祸首。
因此唐彩英望过来时,严澈脸色不渝,直接给了唐彩英一个背影。
这一切,都看在莫名其妙的藤子都眼里。
严国昌来做什么?村委会来做什么?
在严国昌一行人走之后,严国盛就吹胡子瞪眼地把一行人里里外外骂了一遍,一行人的目的也就进了严澈的耳里。
原来,严国昌并不是众人想的那么急功近利,也没众人想的那么蠢。
这次严国昌来也没提及化肥的事,反而拿严澈在雾戌山下挖掘的池塘说事。
严国昌的原话是:"三儿包山这事是好事,也是咱们严家湾村的大事,是乡政府表彰赞扬的好事。乡长亲自白纸黑字签了合约,当然是名正言顺的事儿,只不过……好像这池塘,有些不合规矩。"
严国昌话是说得隐晦,但是严澈是什么人,一下就想到了事情的根本上——严国昌是见严澈包了山,还在山下挖出这么一大个池塘,等这池塘里的鱼长大,打捞起来之后,那可是一大笔收入啊。
当然啰,池塘可不在包山合同里,那么……是不是该连池塘的承包费也一块儿交上去呢?!
严国强闷头抽烟,严国盛跳着脚骂严国昌不是东西的时候,严澈嘴角一弯,冷冷笑了起来:"嗲,叔,咱有什么好怕的?实在不行,上乡政府找理儿说去。"
严国强不抽烟了,严国盛也不跳脚了,都看着严澈,他们不懂严澈说的是什么意思。
藤子都也笑了,帮着严澈搭了腔:"伯父,国盛大叔,严澈的意思是说,早在理在咱们这边,他们不能把咱们怎么着。"
严澈横了藤子都一眼,藤子都摸了摸鼻子,闭嘴闪到一边。
看着两位老人迷惑的样子,严澈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原本当初严澈就为了预防这样的事发生,在签合约的同时,还让黄生群在后面添加了一条——山下非农耕地,归雾戌山所有。
单单这一条,严国昌一行人拿池塘说事的由头就不攻自破了。
其一,这池塘所在的位置,并非农耕地,自然属于雾戌山,严澈承包了雾戌山,欠了承包合同,池塘所在地当然归严澈的雾戌山所有。
其二,这池塘原本不存在,只是严澈包了雾戌山,当然不能光是一座光秃秃,土壤全部流失到山下的光山,掘土铺山情理之中的事。至于掘土掘出的大土坑,加以合理利用,做了养鱼的池塘创收这事,只能说是人家严澈有想法,脑子灵活。
这简单易懂的道理,脑子清楚的人一下就能明白过来。
因此,这池塘另行承包收费的问题完全是子虚乌有,村委刻意刁难。这种事不管闹到哪里,理都会在严澈一方,而不是在村委这一边。
听严澈这么一解释,严国强深深吐了一口浊气,烟杆也被他不经意地收了起来,脸色好看了不少。
严国盛更是猛拍了严澈几下,险些把严澈拍倒在地:"三儿,还是你读过书的看得到点儿上,哈哈,哈哈哈。"
一旦从迷雾中走出来,忽地就晴朗起来的严国强微微笑了,看向严澈的眼神中带着骄傲,带着欣慰:"三儿啊,咳嗯……锅里还有剩下的没……"揉了揉肚子,严国强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烧。
三人一愣,严澈最先回过神儿来:"啊,还有呢,嗲,我这就给你弄去。"
严国强点了点头,微微侧开身,不太敢看屋里剩下几个人的表情。
由于早上的突发事件,导致惯行给果树喷水的工作延迟,因此严国强和严国盛带着已经能"安全"操作喷雾器的藤子都上了山。
眼看要过年了,张超英一大早就出了门,给镇上的女儿女婿送一些熏肉熏肠去了。因此池塘里的鱼喂食儿的任务,不得不落到了严澈头上。
拧了装着线虫的塑料水桶,武装了又武装的严澈来到鱼塘中央的草亭里,用水瓢小半勺小半勺地把水桶里的线虫,抛洒进草亭周围的池塘水面。
这些线虫是严国盛在池塘投入育苗之后,每天晚上到挽头溪畔捞回来的。为了防止捞回来的线虫死掉,严国盛还做了不少措施。
用严国盛的话来说:池塘里养的不是鱼,那是一把把的钞票。咱伺候的也不是鱼,是钞票。
与严国盛的认真上心相比,严澈简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
从雾戌山承包下来开始,先前掘塘铺路的时候,看严澈那身板儿也不可能被派去帮什么忙,充其量就是跟着张超英打下手做饭,送水之类。
山上铺了土,刚种下果树苗的那头几天,严澈也曾帮着背喷雾器喷了几天水,不过在严澈被发现肩膀磨出一个个晶亮吓人的水泡后,也被严国强勒令停止,继续在家养着,看他们干活。
后来池塘注了水,塘底种了荷花,也投了育苗后,因为严澈对鱼鳞的过敏种种,再加上严国强对养鱼的细节根本一窍不通,于是严国强和严国盛做了简单分工——严国强管山上的果树,忙起来的时候严国盛去打下手。严国盛对养鱼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聊胜于无,加上严国盛对养鱼上了心,跟人讨了不少经验后,池塘就归严国盛看着。等严国盛上山帮严国强后,张超英就接手严国盛的活,过来帮着喂鱼。
再后来又多了一个被严澈"捡"回来的藤子都,经严国强严国盛悉心"调/教"一阵后,如今也算是两人身边的得力助手,上山下塘的事都抢着干。
严澈嘛,还和以前一样,偶尔帮着做做饭,大多时候背着手转转,美名其曰:巡山。
这次张超英不在,光是山上的活儿三个人刚好忙转,不得不把严澈派去喂鱼了。
好在喂鱼并不是什么力气活儿,只要对鱼鳞过敏的严澈武装得当,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把线虫抛洒进池塘后,严澈基本就又没事了,看着时间还早,不到做午饭的时间,索性靠在塘中央草亭的栏杆上,盯着还没什么"起色"的池塘发起呆来。
感觉裤腿被什么东西拉扯的严澈回神儿,看到"失踪"了好几天的小金小银居然回来了,而咬扯严澈裤腿儿的,正是一向"文静"的小银。
弯腰摸了摸两只的小脑袋,轻轻责骂了一声:"知道回来啦?"
小金"啾啾"叫了两声,一下跳到了严澈身边,小银却一反常态,铆着劲儿,继续咬扯严澈的裤腿儿。
面对小银的异常,严澈起先是没有太过注意,以为小银又在耍别扭了,再次弯腰揉了揉小银的小圆脑袋后,又靠回了草亭的栏杆上,盯着池塘水面一圈圈的涟漪发呆。
见严澈没有留意自己的小银,"嗷唔"一声,死劲儿咬住了严澈的裤腿儿就往草亭外拖。
这下严澈才注意到执着的小银的异常:"小银,这是怎么了?"
"呜呜"两声,小银咬着严澈的裤腿儿,尾巴不停的拍着地面。
严澈嘴角抽了抽,站了起来:"要是你俩会说话就好了。"不然每次猜来猜去真的好辛苦啊。
猜不出小银意思的严澈不得不跟着小银走出了草亭,小金东跳跳,西闻闻地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严澈发现小银带着自己沿着山脚的青砖小路,方向是往山上去。
虽然有些迷惑,趋于前几次小银"异常举动"带他发现的各种惊喜,严澈还是压下不解,跟在后面。
等爬了估摸十来米高度的上山小径,小银拐了一个弯,带着严澈往山侧走去。
严澈在原地顿了顿,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就这样,严澈跟着小银上上下下的走,严澈身后跟着小金上蹿下跳地耍闹。
这样的情形没维系多久,严澈就发现小银居然带着自己到了后山。
顺着后山那一片儿已经三四米高的野柿子林往下走,严澈发现小银带着自己来到了一个与山体斜面不齐,凹进去近一米深,一米宽,一米半高的凹层面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看着严澈。
严澈不知道小银这是怎么回事儿,也站着看小银。
小银等严澈动作,严澈等着小银下一个举动,一人一豹就这么站着不动了。
小金转了一圈回来后,嗅了嗅严澈,又跑到小银跟前打闹,却被小银一尾巴甩开。
"嗷嗷"叫的小金委屈地回到严澈身边,似是寻求安慰,小银呲牙"呜"了一声,小金嗖地躲到了严澈身后。
严澈这才发现小银居然生气了。(囧)
"小银乖,这到底是怎么了?"蹲下的严澈顺着小银的毛儿,小银却扭开了头,不理严澈。(囧)
莫名其妙的严澈回头把小金揪了过来:"说,你怎么欺负小银了?"(昧着良心说话,从来只有小金被欺负的。)
小金这下更委屈了,冲着严澈张嘴就是"汪汪"叫。
严澈拂额:"你们这是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
仿佛十分无奈的小银,看了看正在"撒泼"的小金,又看了看为难郁闷的严澈,这才耷拉着脑袋钻到了凹陷的碎石槽中,趴在地上就开始用前爪扒拉着地上的碎石和土层。
严澈看到小银的这个举动,也探了脑袋过去看:"小银,你开始是让我扒拉这些土石?"
小银闻言回头看了看严澈,还真的点起头来。
严澈嘴角抽抽,低头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在旁边翻出一块三四十厘米长,十来厘米宽,一指厚的石片,猫着腰来到小银刨过的地方,刨起土来。(-_-|||)
原本以为只是小银没事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可是严澈辛辛苦苦刨了约摸四五十厘米深,半米直径的坑后,手里那块石片就报废了。
严澈气喘吁吁地推出凹层面,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小金又在那上蹿下跳,小银却探出脑袋往新坑里望一望,又回头看自己时,严澈耸了耸肩,摊出手对小银说:"没办法刨了,好多碎石块。不过……"
严澈一愣,猛地坐了起来,凑过脑袋,跟在小银往坑里看。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里的土壤,湿度大得有些异常。
伸手摸了摸凹层外面的正常土壤,严澈又伸手摸了摸坑底的土壤,眼神十分复杂地看着小银:"小银,你,你该不是,要告诉我,这里有眼山泉吧?"
小银似是得意地甩着尾巴,小脑袋居然仰了个四十五度斜角,一脸"傲慢",不甩严澈了。
记忆中,严家湾一直都在挽头溪附近掘井取水饮用,旱季来临的时候,那井水干涸,整个严家湾的人都要到邬子荡,或者更远的地方取水。
不过,严澈家在湾后头,背后的鸡冠山上那汪小湖的湖水虽然不见干涸,碍于周围很多动物在里面喝水,自然不敢担保湖水干净,所以严澈家在旱季会爬山从湖里挑水回来洗衣洗澡,却不会直接饮用……饮用水当然得和大伙儿一起去更远的地方,排队挑回来。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严家湾所有人都觉得湾周围没有泉眼,听闻严家的祖宗们为此还曾经提出过搬迁的建议,为的就是搬迁到一个有泉眼的地方落地生根,繁衍生息——在农村人眼里,有泉眼就是有生机,有运脉,严家湾没有泉眼,就是一片"死地"。
只不过由于严家湾人口过多,几次搬迁提议都被众人否定,毕竟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怎么都是有感情的。
因此,严家湾没有泉眼,一直以来都是整个严家湾的缺憾。
这会儿看到这湿润的土壤层,严澈难得地眼露惊喜,暗暗想到:要是这雾戌山上真的有泉眼,那么……是不是说以后不用总到挽头溪里抽水,直接能从这里引水去池塘了呢?而且,这是山泉水,要是出水量丰沛的话,还可以当做饮用水,买几十米塑料管接到家里,那么就不用每天挑着水桶,到河畔辛苦地来回挑水了吧?!
想到这里,严澈倏地站了起来,招呼小金小银道:"你俩就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见小银"懂事"地点了点头之后,严澈拔腿就往山上跑……找他父亲严国强和严国盛去了,按耐不住激动的严澈,要把这个惊喜的发现告诉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内流满面,茶不懂怎么V,都是编辑大人在教……呜~茶又闹乌龙鸟~(ㄒoㄒ)~
啊,还是每日一更——轻松啊轻松(无限感慨滴某人)
下章——"过墙梯"
这厢泉眼还没来得及掘开,贼心不死的严国昌又寻事上门,找上了严加一家。
面对村委会的咄咄逼人,小三儿怎么办捏?
过墙梯
和那个人,以及那个人的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愈久,藤子都发现自己对那个人的嫉妒就愈深,愈明显,已经到了让他十分困扰,十分苦恼的地步。
明明还是那张被他嘲讽像女人的脸,明明还是那个让他觉得异常讨厌的性格,明明还是那个让他无故心生怒气的调调儿,明明还是那个一模一样的人……可是,藤子都是知道的,他真的很嫉妒那个人。
嫉妒他有一个宠爱疼爱甚至溺爱他的父亲,真的是嫉妒了。
那个人如今拥有的这些,都是他从小就迫切渴望,急切期望的感情……到老爷子去世,他也没能享受到一丝半毫。
可是那个人,却轻而易举的拥有着、挥霍着,这怎么能叫他不恨,不嫉妒呢?怎么能叫他不心生黯然呢?
看着严国强严国盛一脸兴奋的跟着严澈往山上走,藤子都腮帮子轻轻蠕动,敛下心底那一丝神伤,抬腿跟了上去。
严澈站在一旁,小金小银贴着他的裤腿儿,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摆着,他(它)们都在看着严国强和严国盛的一举一动。
一人手里拧着一把铁铲的严国强严国盛兄弟,正在将那凹层下的湿土挖大挖深,直至一泓清泉咕噜一声冒出地面时,两人不约而同停了手,紧绷的神经一抖一抖的松缓下来,捏得死死的拳头也缓缓松开,小心地呼出一口气,按捺住那灭顶的惊喜:真的有泉眼!
兄弟二人同时抬眼看了一眼对方,发现彼此脸上都带着红晕,那是激动兴奋的颜色:严家湾有泉,严家湾不是"死地"。
依旧面色淡淡,有些莫名其妙的藤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都不懂三人为什么这么激动,不就是一眼泉么?值得这么激动吗?
"四,四哥,这,这泉,泉眼看上,看上去不小啊。"严国盛紧了紧手里的铁铲,指节发白。
严国强颤抖的嘴唇张了张,发现喉咙居然十分干涩,狠命吞下一口唾液后,搓了搓手,在铁铲的木把上狠狠搓干手心那股湿意,点头道:"呵呵,看样子是小不了。"
"嗲,叔,咱……"严澈也被这样的气氛渲染上了紧张,不自主地也吞了一口唾液,侧头看着严国强和严国盛:"这雾戌山,原来还有不少稀奇呢。"
说完,嘴角一勾,露出了一抹有些扭曲的笑。
严国盛完全赞同严澈的话,挠着头,嘿嘿一笑:"这可是咱严家湾第一眼泉呢。"
严澈瞟了一眼那汪浑浊的泉水,摇了摇头:"叔,这可不一定。"
兄弟二人同时扭头,看着严澈,一脸激动:难道咱严家湾还有泉眼?
见严国强严国盛兄弟二人如此,就连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的藤子都也伸出脑袋,凑上前看了看那刚冒出地面,水质有些浑浊的泉水后,侧头看着严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严澈左手抱臂托着右手肘,撑着下巴,食指轻轻点着下巴,略带思索:"鸡冠山的湖,应该不光是积雨的死水。要是那样的话,长年累月下来,那一湖湖水早该浑浊不清,或者说还有臭味。"刚说完,撇了撇嘴的严澈因为自己的话而一怔,他想到了湖边的巨蛇和巨龟,脸色有点不自然了。
严国强默了默,道:"三儿的意思是……"望向严澈:"湖底下有泉眼?"
严国盛一哽,怔了怔,觉得舌头又开始打结了:"这,这,这是真的话……那……"
点点头,严澈眉眼弯弯:"那边的,咱们就别去打什么主意了。不过咱们这山上的泉眼嘛,我
倒是一个打算。"
在严国强和严国盛热烈的视线焦灼,与藤子都的一脸迷惑不解下,严澈这才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想利用起这眼泉来。
首先,他准备用铺路剩下的那些青砖,把泉眼周围打理一下,砌成封闭式的饮用水水池,体积看泉眼每天的出水量而定。这样一来,不但解决了自家的饮水问题,看泉眼的泉涌速度,估计旱季连严家湾的饮用水问题也能帮着解决一部分。
其次,水池不用砌成一次性完全封闭,留一面上盖,方便以后一月清洁一次。这样的话,就完全确保了饮用水的清洁卫生问题。
最后,也是最主要的,就是在水池里接一根塑料管子到山下的竹楼,当做饮用的自来水。不然,到了旱季,过来这边挑水的人多了,他一山的果树可是要遭殃了。而且爬这么多路来挑水,总不如直接在山下就能接到水来得方便吧?!
这绝对是利己利人的好事。
听严澈这么一讲,严国强和严国盛对这个建议自是十分赞同。
然而,藤子都却看着一脸神采奕奕讲述着计划的严澈,彻底地忽略了严澈越来越不是很好看的脸色,提出了他的意见。
藤子都的意见很简单,就是反对严澈用塑料管接水,理由是——不环保。
听了藤子都的话后,严澈冷哼一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藤子都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所处的位置,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干脆抿嘴不说了。
倒是严国强开口,"鼓励"藤子都,这才使他暗地里抹了一把汗,指着不远处邬子荡那一片竹林,说:"那边……呃,不是有很多竹子么?"
严澈顺着藤子都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一愣,不着痕迹的斜了藤子都一眼,陷入沉思。
由于意见"不合",完全看严澈的主意办事的严国强严国盛二人,虽然两人不知道什么是环保部环保,但是看严澈这会儿沉思不语,也不好拿主意。
毕竟嘛,严澈念书多,见识自然比他们一辈子就围着一个地方转的人要多得多。
一阵静默后,严国强率先做了决定,大手一挥,道:"先回去吧,仔细想想……呃,再做决定吧!"
严国盛当然是听严国强的,看到侄儿蹙眉沉思的样子,估摸着侄儿一定又能想出什么好的计划,也不再多嘴,他是完全相信着严澈:他这个侄儿人聪明,脑子活络,念书好,连这山野经由得有声有色,压根就不用他们这些老人操闲心。
合力把泉眼周围挖开一个一米直径,一米五深的圆坑,再在附近捡了不少碎石块,简单砌了一口井后,几人就准备着下山了。
只不过,在下山途中,相对和严国盛一样绝对地相信儿子、心无顾虑的严国强,与不吭一声,抿唇垂头沉思的严澈,严国盛倒是偷瞄了几眼一脸心神不定的藤子都,几不可见地颔首,脸上带了一丝唏嘘:年轻,就是好哇!
这一切藤子都完全没有留意,心里正为自己突然开口懊恼,害怕严澈一个不满意,以后处处刁难,自己日子那就不是一个凄惨形容了。
说实在的,藤子都很忌讳严澈,而且还是找不到原因的害怕严澈。
以前是,现在更甚。(-_-|||)
因为在用什么管子引水上出现分歧,将泉水引下山的计划一直处于搁浅状态。
正如藤子都所料,如今严澈对他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左右总能挑藤子都的毛病。
藤子都如今每天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这不能怪他没有血性啊!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藤子都如今也算是严家"包养"的人,面对严澈这个主人,他还真不敢怎么着,只能咬牙顶着。
为什么?
因为严澈让藤子都拿出用竹管的计划来时,藤子都是两眼一抹黑,天可怜见,他完全是"动口派",要论起什么计划,他懂什么啊?
就连当初为什么反驳严澈用塑料管引水,而改用"为环保用竹管引水"的道理,他自己也一样说不清楚。(囧)
至于严澈,看着藤子都每次被自己驳回后,蹲墙角揪毛的窘相,他就忍不住勾了嘴角。
其是关于藤子都提出的"用竹管引水"的问题,事后稍微深入想一想,严澈已经彻晓了藤子都的意思,而且这个建议很不错。
只不过他就是不愿轻轻松松如了藤子都的意,明知道藤子都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肚里的斤两,还让藤子都拿出什么计划的事,完全就是严澈刻意刁难罢了。
看着藤子都敢怒不敢言的纠结模样儿,严澈心里那口气,松缓了一点点儿。
所谓"日后再说",严澈眯着眼:可不是,他要来自投罗网,我也是没办法,我可连网兜没结呢。要把他搓圆捏扁?呵,日子还长着呢不是?^_^
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
特别是那些半路冒出来的程咬金。
这边严澈一家还在凑化砌井的问题,村委那边的人贼心不死,咬着池塘的问题死不松口,又有了行动。
这一天早饭刚过,严澈趁着严国强带藤子都上山,小金小银身为监工(监视藤子都)也跟着上了山,严国盛给池塘的鱼苗喂了鱼食儿后,就和张超英去镇上看听说生病了的外孙的当口,严澈独自一个人待在安静的竹楼里,趴在桌子旁,捏着铅笔,正往白纸上涂涂画——美名曰"设计引水管分布图"的时候,院里来人了。
来人有二,正好野是早些天来过的村委会四人里的其中两个,严澈十分不待见的唐彩英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叫严冲,是严国昌亲弟弟严国隆的独生子,算起来也是严澈的堂哥之一,只是关系比较远而已。
严冲是严江严河这一票同龄后生中唯一上完高中的人。
在严澈没考上大学之前,严冲也算得上是严家湾里有名的高学历文化人。自持过高的严冲,向来不屑与没念过几天书的同龄人结帮拉火。
高中毕业后,严冲没像一般年轻人那样出门打工,不屑帮家里下地干活,每天都待在家里看书练字,足不出户。
严国隆看得也心焦,觉得这么大一个儿子待在家里无所事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带着好酒好烟找了自家大哥严国昌,央着严国昌拉严冲进村委,那怎么也算是一个小干部不是?
严国昌想也没多想就应了下来,出面请乡政府几个熟识的干部吃了一顿饭后,严冲就跟着严国昌进了村委做文书。
这次严国繁卸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新村长的位置非严国昌莫属。
严澈是严国繁的亲侄儿,而且一回来就在严家湾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乡长乡委书记也因此多次表扬了严国繁,严国昌他这个"万年老二"早就心有不悦,总琢磨着给严澈下点绊子,又苦于严国繁在那村长位置上坐着,背后又有乡里领导撑着,只得暗里磨牙
好在背时的严国繁家里正巧出了点事儿,影响到连乡领导也受到不小压力,不得不卸了严国繁的任。
觉得运气来了的严国昌,为了博得领导的赏识,并且能打压一下严澈的气势,借着严澈的大手笔,做出一点"捞干饭"的政绩,想到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拿严澈掘出的池塘说事。
作为严国昌的亲侄儿,严冲得到严国昌给的暗示,自是义不容辞。
不过,严冲毕竟念过几年书,脑子比严国昌活套不少,其野心也不小。在领了严国昌"令"后,当着严国昌的面,利落地帮他拟了一份关于池塘承包的合同书。
严国昌满意了,这事自然就落到严冲头上去办。
严冲知道,要想撇掉这个一干就是十来年的村文书,走出严家湾,比起自家大伯,唐彩英的后台才是严冲最需要的。
这也是一直以来,严冲明里暗里对唐彩英照顾有加,体贴入微的主要原因。
再加上严冲还知道严澈对唐彩英的抵触,如果带着唐彩英一起去找严澈签合同的话,严澈肯定会说出一些刺激唐彩英的话。
那样下来,被严澈得罪了的唐彩英肯定会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然后动用她的后台打击严澈。说不定自己也因此能和唐彩英后台的那位套套近乎,得到赏识……(囧)
打着自己如意算盘的严冲,在和唐彩英进了严澈家后,果然没得到严澈的待见。
前次过来还能讨上一杯热茶,这次严冲和唐彩英的到来,严澈直接瞄了一眼,屁股都不带挪一下,顾自趴在桌上继续涂涂画画。
严冲和唐彩英也憋闷,坐到严澈对面的板凳上,严冲就掏出了严国昌交给他,却是他亲手拟的合同书,摆在了桌上,推到了严澈面前。
严澈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又继续埋头在白纸上涂画。
完全不出严冲所料,唐彩英是最先受不住的人,冷哼一声,起身就准备走,却被严冲拉了下来。
足足坐了半个小时的严冲和唐彩英,恁是没得到严澈半个字。
不得已,严冲只能告诉严澈,让他把合同签了,然后就追了出去……被严澈这样恶意冷落的唐彩英,早一刻已经被气走了。
临到门口的时候,严冲回头看了严澈一眼,说:"严澈,你还是签了吧,咱们都得按章程办事不是?"
似是好言相劝,其实话里隐藏的威胁之意就是:严澈,别不识好歹,要签赶紧签了,你一个光杆老百姓能拗过政府政策?!
确定两人已经走远后,严澈从纸上抬起了头,拿起了桌上的那份不伦不类的合同,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中午严国强和藤子都下山回来吃午饭的时候,严澈在饭桌上把这事跟着学了一遍,并把这合同拿出来给两人看后,严国强一愣,慌了。
"三儿,这怎么办?真要承包?可是这不是咱们山里的地盘么?"把筷子一放,严国强脸色都白了。
藤子都咬着筷子,斜了一眼那合同,斜了半天……没看懂。只得盯着严澈看,等待严澈的下文。
与严国强的慌神相比较,严澈嘴角含笑,端起碗,拿起筷子就给严国强夹了一筷子菜:"嗲,没事,下午你们在家看着吧,我去一趟乡政府。"
严国强不理解儿子怎么这个时候还不急,不由放下筷子,又想抽烟了。
找了半天,严国强怎么也找不到自己那把烟杆,转回身却接到极有眼力的藤子都递过来的香烟……勉为其难凑合一下。
见严国强已经急成这样了,严澈才知道自己做戏做过了,没唬到那几个贼人,反而害了自己老父亲。
这才收起了方才"装神秘"的心思,放下碗筷,进屋里拿出了早前在乡政府签下的承包合约,还有去县里办下来的一些相关手续,把它们跟严冲送来的合同摆在一起,看着严国强:"嗲,我下午去趟乡政府,带着……"指了指桌上的这些合同手续,严澈继续道:"这些,一起找当时和我们签合同的张乡长评理去。"
说完,严澈勾了嘴角,弯了眉眼。
严国强恍然大悟,脸色好转:"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严澈摇了摇头:"这么老远,我自己去就行了。"
踌躇地看了看严澈,严国强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真成?"
"嗲,我是去找张乡长说理,不是去告状。嗯,张乡长不在的话,还可以找陈书记嘛。"严澈十分淡定地微笑着端碗拿筷,继续吃饭。
一旁的藤子都端着碗,一会儿瞄瞄严澈,一会儿又瞧瞧桌上那一堆纸,咬着筷子,一语点破:"哦~~~~这就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原来是下了套儿,在这等人来钻呢,哼哼哼,果然是阴险狡诈的小人,果然是!
想着想着……然后,藤大少爷内牛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今收藏书评唰啦~唰啦~滴掉哇(肝儿疼,挠墙ing~~~_(ㄒoㄒ)_~~~)
下章——"关门放猫"
常言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关门放猫

  严澈去了镇上,但是却没有直接去乡政府。

  在去镇上的时候,严澈故意选了一条小路——没有走柳家潭那条直达镇上的公路,而是沿着挽头溪,行经河畔的双河村。
  在以前没有修柳家潭跟前那条公路的时候,严家湾人去镇上赶集,就从双河村这边走。其原因有二——一是双河村去灵渠镇这边很近,二是走双河村这边的路平坦,大多都是走河滩和石板路。
  严澈也是一时起意,想找寻一下儿时跟家人赶集时的感觉,这才选了双河村这条路。
  说来,也亏了这次走了双河村,看到了一群孩子打架,严澈突然醒悟过来。

  早些日子听严国强说起双河村里一户人家的事,甚为凄凉。
  说是有一户五口之家——爷爷、父母和一对兄妹,原本很美满的一家人。后来兄妹到了适学年龄,父母见两个孩子该上学了,为了给孩子挣学费,双双外出打工。
  也正是因为这对父母外出打工,这个家庭的不幸降临在这个原本美满的家。
  前年也是这个时节,外出打工的年轻父母领了薪水,准备回家和老人孩子好好过个年,没曾想在回家乘坐的长途汽车上,发生了车祸,双双离世。
  让原本还算小有殷实的家彻底崩溃,年迈的爷爷受不住打击,一下中风躺在床上,剩下不到十岁的兄妹俩,用弱小的肩头当起了这个飘摇的家主人。
  由于孩子父母早几年小有资本,没处理好和村里人的关系,疏离不热络。
  这会儿两个大人一走,村里人都不愿管那家老人孩子的事,更别提谁出手帮一把了,时常是一见了就绕道而行,恐之为瘟疫。

  严澈运气不行,经过双河村时,正好在村头看到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
  看着那两个孩子,严澈一下就想起了故事中的两个可怜孩子。
  本来嘛,孩子打架在采取孩子放养的农村司空见惯,严澈并没上前制止,而是冷漠的远远观望。
  中间的两个孩子身材瘦小,衣着佝偻,衣服不但破旧,而且一看那露在空气中的一大截手腕和脚踝,就知道是早几年的衣服……可见这孩子的生活十分窘困。
  略大的男孩把一个怯怯的女孩护在身后,狼一样的眼神盯着围着他们的那群孩子。
  严澈猜想,大的应该就是那个哥哥,身后的应该就是那个妹妹了吧?!
  围困两个孩子的那群孩子里,有个明显比一围孩子高壮不少的男孩指着兄妹俩,张嘴就是一串的国骂让严澈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现在的孩子……
  显然那孩子的举动就是为了激起中间的哥哥,孰料那小哥哥并没像他如愿的那么暴跳出手,反而用冷冰冰的眼神,轻蔑的看着那个男孩,依旧护着自己的妹妹。
  估摸着男孩没刺激到那小哥哥,反被那小哥哥的眼神刺激到跳脚,红着脸又是一串"杂、种"、"没嗲没娘"之类的词语吐了出来。
  听到这里,严澈翻了翻白眼:这孩子……怕是要倒霉了。
  果然不出严澈所料,在男孩骂到"杂、种"的时候,那小哥哥眼神从冷漠变成了阴鸷,大叫一声,松开护着的妹妹,向男孩扑去,两个人扭打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从那个男孩身后走出来一个女孩,噙着令严澈都肝儿一颤的笑,走向中央那个失了保护的妹妹。
  于是,严澈就目睹了一场令他震撼的孩子打架——那小哥哥虽然险胜,男孩被他打破了头,他自己的衣服却彻底报废。这还不算,他一直保护的妹妹,此刻已经被后来走出来的女孩扒光了衣服……这么冷的天,小小女孩光条条的身上,被那个女孩下令去河边捞沼泥的那群孩子涂满了黑色的淤泥,躺在河滩上一抽一抽的起不来。
  在那群孩子一哄而散后,小哥哥一边抹着脸上的血水和污泥,一边急急把妹妹扶了起来,却怎么也唤不醒妹妹,小小女孩只是在小哥哥怀里不听的"咯咯"发抖。

  严澈敛下心中的震惊,这才不厚道的走上前,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羽绒服,给小女孩裹上,看了一脸茫然的那个小哥哥一眼,说:"赶紧带你妹妹回家换一身干衣服吧,不然得生病了。"
  男孩这才反应过来,对着严澈深深鞠了一躬,弯腰准备背起小女孩往村里赶。
  严澈见男孩一身已经成了布条的衣服,叹息一声,拦下男孩,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粉红钞票,递给男孩。
  看着面前的钞票,男孩一愣,随后是受伤一般扭过了头。
  严澈对男孩的举动微微一怔,而后笑了:"我不是怜悯你们,这是借给你们的,回头你还要还给我的。"
  确实,严澈并非同情他们兄妹,而是看到男孩这么护着妹妹,不由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哥哥……
  男孩一听,抬头看了严澈一眼,带着犹豫问道:"你……是……"
  "哦,我是严家湾的,我叫严澈。"严澈微微一笑:"你们去严家湾一问就知道。嗯,记得还欠哦。"
  男孩看着严澈呆住了,许久才回过神,嗫嚅道:"你,你……你就是那个状元……状元严小三儿?"
  严澈脸上的笑一滞,对这个"严小三儿"的称呼如此"声名远播"有些无力,点点头:"呃……嗯。"
  男孩看了看严澈,又看了看严澈手里的钱,还是犹豫不决。
  严澈看到那女孩嘴唇已经有些发白,不禁有些急:"你还在想什么?磨磨蹭蹭的像娘们儿,你再不快点带你妹妹回家,怕是不用带她回去了。"
  男孩这才注意到妹妹的变化,一把抓过严澈手里的钱,弯腰背起了妹妹,利落地往村里赶。
  走出十来米后,男孩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严澈,道:"我叫沈秋,我妹妹叫沈春,我,我……我可能一时还不了你钱,不过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得了严澈的浅笑颔首后,弱小的背影才消失在严澈的视线里,留得严澈一脸沉思。

  正所谓"小鬼难缠",严澈在几个孩子打架的过程中,得到了活生生的验证。
  男孩出手的动机,是很多人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先发制人,擒贼先擒王。
  只不过他一个人人单势薄,小女孩脱离了他的保护,自然会遭受其他孩子的欺凌,头尾仔细一想,男孩一点也没赢,反而输得很惨。
  自己虽然险胜了比自己高大的那个男孩,可是呢,自己妹妹……
  由这一事件思及自家池塘纷争的前后,严澈心神一震,脸色剧变。
  眯了眼,嘴唇抿成一条线,严澈觉得该斟酌行事。

  于是,严澈并没去乡政府,而是去了镇上的严佳美家,看望严佳美之余,还找到了严国盛老两口。
  闲谈一阵后,严澈犹豫着去了严江家,赵翠花带着他找到了停车坝里还没出车的严江,兄弟俩去乡政府找了黄生群……去喝茶。
  经过黄生群隐晦的提示"陈书记和唐彩英关系不浅"后,严澈心下一惊,庆幸多亏没去乡政府"找人讲理"。
  黄生群厚道,碍于严澈两个兄长的关系,还是给严澈指了一条道儿:找陈书记,决不能去找那张乡长。
  经由黄生群这么一提醒,严澈也就把这其中利害关系明白了七八分,含笑谢过黄生群后,在黄生群离开时,悄悄往黄生群手里塞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了两瓶五粮液和一条玉溪。
  黄生群推脱了几下,严澈把黄生群手一按:"生群哥,你既然是大哥二哥的朋友,自然也是严澈的兄长,弟弟给你的你不接下就太见外了吧。"
  黄生群听严澈这么一说,露出了赞赏的眼神,拍了拍严澈的肩头,接过了黑色塑料袋,对严江说:"严江啊,你这个弟弟真是不错。"说完看着严澈,一脸严肃:"既然严澈你这么说,那以后我也跟你哥哥们一样,喊你三儿吧!"
  严澈眉眼一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生群哥,我这不本来就该是弟弟了嘛。"
  "哈哈,好嘛,果然是念过书,进过大城市的人。好,既然弟弟这么说,当哥哥的还啰嗦就太不像话了。嗯,虽然哥哥没什么本事,不过你们家那山的事,做哥哥的肯定会帮你留心。"黄生群被严澈一笑晃花了眼,也乐得有些晕陶陶:从古自今,所谓的"外貌"都是万事万达的优先凭证,这话一点也不错。
  末了,在黄生群临走前拍胸膛对严澈保证:这事,哥给你看着,你回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对黄生群这个保证,震惊的不止严澈,连严江也瞠大了双眼。

  笑眯眯送走了黄生群,结束了这次皆大欢喜的茶会后,严江也拉着自家弟弟后脚出了茶楼,迎面就碰上早在茶楼外笑颜等候的赵翠花,严江兄弟均为一怔。
  没有等来赵翠花的撒泼,反而满脸亲切地对严澈嘘寒问暖,闹得兄弟二人受宠若惊,兼之一头雾水。
  本来要留严澈住下,明天再走的赵翠花,拗不过严澈的坚持,不得不拿了几个大袋子,装了满满几袋早先采办的年货和肉类,临行前还嘱咐严澈多给严国强熬点骨头汤,老人年纪大了,多喝骨头汤对腿脚好。
  待到严江以送严澈一程为借口,兄弟二人一走出院门后,双双呼出一口气:嫂子(这婆姨)太热情……真是可怕。

  严澈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没黑,只是整个世界都染上一层让人情绪热不起来的灰。
  不过呢,这和严澈此刻的心情完全毫无干系。
  见院子里的一些农具都不在,严澈就知道,严国强他们还没回来。
  往山上望了两眼,严澈乖觉地拧着手上的几个大袋子,进了灶房,给劳作的人张罗晚饭。

  一晃一个礼拜过去了。
  村委会的人果然没再来找严澈签什么合同,也没找严澈拿回合同,仿佛那些事儿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不过,在严澈去湾里找张超英拿新编的竹簸箕时,遇上了唐彩英。
  唐彩英看严澈的眼神很是复杂,与其擦肩而过时,严澈发现唐彩英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话,对此,严澈也没多留意。
  相对于似是有话要说的唐彩英,严澈也遇上了严冲,得到的却是一个阴恻恻的眼神,让严澈不舒服的皱了眉头。
  经过自家老院子时,周金兰抱着女儿正在院子里晒东西,看到严澈时,头一扭,佯装没看见地回了家,弄得严澈莫名其妙,打消了主动上前打招呼的打算。
  耸耸肩,严澈摸摸鼻子,一脸无奈地拿着竹簸箕往雾戌山下自家的竹楼赶。

  等严澈回到家时,发现严国强严国盛一脸青色坐在屋里,不吭一声。
  严澈斜了藤子都一眼,藤子都一脸讪讪,屁颠屁颠地乖乖跟着严澈进了灶房。
  经过藤子都的坦白,严澈明媚的双眼一眯:"毁了几棵?"
  "什么几棵,是十一株,十一株苹果苗……啧,真是缺德啊,齐腰折断呐……喂,严澈,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啊?唔,你这样的人,被人这么整也是正常……"随着藤子都絮絮叨叨(幸灾乐祸吧!)的声音越来越小,严澈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越来越危险。
  发现情况有些不对的藤子都,猛地收住了嘴,一闪身就到了院里严澈两三米远的灶房门口,巴着门框:"啊,我先去看看池塘,啊哈哈,哈,一会儿,哈哈,一会儿吃饭了喊我就是,啊哈哈哈。"
  严澈的眼神还没杀到之前,身手越来越敏捷的藤子都早已没了影儿。

  这天的晚饭吃得很安静,安静的有些压抑。
  藤子都几乎把整张脸都埋在大碗里,隔着碗沿儿一边"咵咵咵"地快速动筷扒拉着饭,一边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偷偷瞄一瞄严澈,又偷偷瞄一瞄严国强……"咳咳咳。"被严澈突然而至的眼神一扫,呛得扭头喷了一地饭粒。
  呛咳好一阵后,藤子都这才打着哈哈:"啊哈哈,今天的饭菜很香……"
  话一落,看到严国强未动一筷的碗,呲了呲牙:又说错话了。
  不过……
  "啊哈哈,今天月亮很大哦。哈哈……"严国强有些无奈地看了藤子都一眼,下巴一抬,窗外漆黑一片,那有什么月亮啊?
  "呃……诶?小金小银呢?怎么没回来?"成功转移注意力的藤子都心里抹了一把汗:靠,死人死人了,要死人了,那眼神跟刀子似的……话说,我到底是怎么得罪这小人了啊?!每次都看我跟杀父仇人(……-_-|||)似的。

  不得不说藤子都这次是真的逃过一劫。
  晚饭后没多久,小金小银兴奋地回到家,围着严澈转圈时,果然得到了严澈劈头盖脸一顿责骂。
  藤子都坐在桌子旁,心里哼着悠悠地小黄调儿,喝着严家特制的浓茶,看着严澈激昂的训斥那两只,那叫一个惬意啊!(…O__O")

  人说"乐极生悲"——善妒的老天爷,永远都不会让你一直得意下去的。
  凌晨一点,好不容易戒了夜夜笙歌通宵达旦,习惯了山村"早睡早起身体好"的正常作息,正在梦里与无数性感尤物缠绵的时候,被人掀了暖被,曝露在瑟瑟冷空气中时……那滋味,真是太销魂了。
  就这样,藤子都被严澈提溜起来,美其名曰:巡山。

  身后跟着心底腹诽"不厚道"的藤子都,左右跟着一脸委屈的小金小银,严澈手里拿着袖珍手电走在中间。
  嘱咐三人(?)仔细寻找痕迹,不要发出太多声响后,两人两豹沿着山下的青砖小路巡一圈,一无所获,只得往山上巡去。

  刚爬到半山腰,小金小银一左一右咬住了严澈的裤腿儿。
  严澈这时也灭了手电,停下脚步。
  见严澈这个举动,藤子都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果然听到一些从后山传过来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和树枝折断的声音,若是在山下的竹楼里,根本就不可能听得到。

  严澈侧过头,对身后的藤子都问道:"上山之前,关门了么?"
  藤子都一愣:"在晚饭之前,大门就被你爸上了锁。……干嘛?"
  "哼哼。"严澈哼笑一声:"当然是……关门放……呃,猫。"
  说话间,严澈蹲下,轻轻抚摸着小金小银背上柔顺的毛皮,拍了拍两只,不紧不缓地,极其温柔地说道:"小金小银,这次,你们,要乖乖哦,逮不到人的话……"

  严澈语调很温柔很温柔,可是在这温柔的声音下,藤子都等一人两豹不由从脚底下往头顶冒寒气儿,打了一个寒颤:好冷啊好冷。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二伯国荣"
小金小银被分派去抓老鼠了,不过老鼠抓到了吗?老鼠到底是些什么人呢?……o(╯□╰)o
打滚儿求安慰~喵唔~~~~(>^ω^<)~

二伯国荣
  黑夜中,一对黄澄澄中带着绿光的眸子对上了另一对灰澄澄中带着蓝光的眸子,都透露出"我是无辜的"。
  看着摸黑走掉的两个人类,小金小银郁闷了。

  山后又传来嘤嗡之声,小金小银匍匐在地,借着伸懒腰的动作,做了……准备运动:哼哼,害我们被骂,你们就该为此付出代价。(……囧啊,这台词谁想出来的啊?)
  不过,这懒腰伸到一半,两只又郁卒了,明明要它们狠狠收拾那群坏人,可是为什么又"不能出手太重"啊?
  总之,小金小银在这一刻得出了结论:人类,难搞。自家主子,更难搞。

  严澈和藤子都又从摸黑爬上来的小径,下山了。
  为此,藤子都的嘀咕声像蚊子一样出来了:"……干嘛干嘛啊,上上下下的,你当半夜不睡起来锻炼身体啊?折腾,折腾,小人就知道折腾人。哼哼,一看就是内分泌失调,精神严重扭曲,开始变态了……哼哼,哼哼,呵啊~~"
  走在前面的严澈虽然听不清藤子都在嘟囔些什么,可也知道十之八九是在说他的坏话,仔细看着手电微弱光线下照射的路面,谨慎而迅捷地往山下走去:哼,回头慢慢跟你算账。你还真是不知道在背后议论你的主子——这可是职场大忌么?

  凌晨两点半。
  雾戌山下几只数百瓦的灯泡亮得刺眼。
  四个衣衫褴褛,满脸血爪印的青年男子被麻绳绑了个结实,一脸严肃(?)的藤子都拧着铁铲,看着几人乖乖地蹲在严澈家竹楼院子的篱笆下。

  也在这个时候,从严家湾那边熙熙攘攘走过来一行男女老少,走在最前面的严澈搀扶着一脸怒容的严元照。
  "啊,你们胆子真不小啊,居然任期人家欺负到咱们严家湾头上来了?啊?"严元照一边被严澈搀扶着疾步走向雾戌山,一边冷着数落身后的一行人:"老四家承包个山容易么?你们倒好,哈,由其人家进来进行破坏。好啊,好得很啊!"
  "本是同根生,你们是急着来相煎啊!"严元照越说越气愤:"严国昌,你个混账东西,我问你,你这个代理村长是不是吃干饭的?连雾戌山出了这么大事你还能睡得香?是不是人家提着刀进了你的帐子,你也不会醒啊?啊?"
  "五爷爷,您别生气,别生气,小心身子啊。"严国昌这下可不敢反驳了,严元照的脾气是湾里出了名的好……但是,前提是别惹怒他老人家。
  这老人啊,别的都好说,就是在族内关系的平衡上十分看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团结就是力量,抱团儿的一家人是任何天灾人祸也打不倒的。
  更何况,严澈家的那雾戌山还得了乡政府领导的高度赞赏,要是真出了点事,可不好办呐!
  如今出了这种事儿,严国昌心下也没底儿,开始暗地里咒骂起那些坏他事儿的蠢蛋来:哼哼,这可是故意破坏他人私有财产啊,是要坐牢的啊!
  虽然如此,可严国昌心还是虚的厉害,深怕一会儿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孔:马勒戈壁,到底是谁这么没脑子啊?净给老子帮倒忙。

  与严国昌心思迥异的唐彩英,反而一边轻松地跟在后面,一边悄悄伸手掩嘴打呵欠,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派头。
  只不过,唐彩英却时不时拿复杂的眼神瞄瞄前面严澈的背影,又瞄瞄身旁低头走路,看不到表情的严冲……随后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心讨:差距啊,这就是差距啊!

  一行人进了大院门。
  严国强就一脸愤概地迎了上来:"五爷爷,你看这事儿……"
  严澈微微垂首,后退半步,把一脸浅笑掩在暗影之中。
  挥了挥手,严元照制止了严国强的话:"老四啊,你放心,五爷爷这次给你做主。"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行人:"走吧,咱们去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后生,居然欺人欺到严家湾来了。"
  严国强代替了严澈的位置,上前搀扶住严元照的胳膊:"五爷爷,这么晚了还劳你跑一趟,孙儿不孝。"
  摇摇头,严元照叹息一声:"哎,这不怪你,恁大的事儿,谁能睡得好啊?"
  说着,严元照带着身后一行人往里走,战战兢兢的严国昌嘴唇都开始发起抖来。

  "四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叫叫嚷嚷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大伙儿回头一看,老远跑来一个人,一边跑一边穿衣服,身后不远还跟着一个婆姨。
  这正是严国盛老两口。
  在张超英身后不远又跟出一个急急忙忙的人影,一到光亮处才看清,是严旭:"国盛叔,幺叔家出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我也刚听到动静。"严国盛没有等张超英,或是严旭,忙着把胳膊塞进袖子里,脚下步伐也丝毫没有停息。
  等三人来到院子时,才发现湾里已经过来不少人。
  微微一怔,三人这才上前:"五爷爷(五老祖),您也来了?"
  严元照"哼"了一声,瞥了一眼严旭,看着严国昌狠狠道:"你看你,连个后生也不如。"

  严旭偷瞟了一行人一眼,不着痕迹挪到严澈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三儿,出什么事儿了?"
  从阴影中抬头,回看严旭一眼,严澈带着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道:"这两天,山上的果树苗子被人折了十多棵,今晚正好逮到了。"说完,严澈就朝竹楼方向努了努嘴。
  严旭闻言也望了过去:好嘛,篱笆下不就像粽子一样帮着几个人么。

  严国盛不同严国强的内敛,一听严澈这么一说,顺手拧起旁边一根竹竿,就要向篱笆下的几个人冲过去:"好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畜生,总算给逮到你们了。缺了老德了啊,辛辛苦苦养活了几个月的苗子,就被你们这么折了,背了阴德了啊。"
  张超英并没拦下自己男人,而是站到了严元照跟前,一反平日的贤惠模样:"五爷爷,这次您可得为我们三儿做主,您也瞧见了,这里里外外忙活了近半年才有这一山的成果,还没等到果树苗子长大,就毁在这些畜生手里……哇……这叫人怎么活啊?还叫不叫人活啊?"
  看着张超英突然这么大声哭喊起来,一行人顿时一怔,却又生不出什么阻止的办法来,不由面面相觑。
  "是啊,五老祖,幺叔国盛叔和三儿每天起早贪黑的做,这样下去还得了?您老得拿个主意,一定要严惩。"严旭站出来,一脸愤愤的样子让严澈嘴角抽抽,再次躲回了阴影里。

  眼见几人这番模样,严元照看了严国昌一眼。
  严国昌摸着一头冷汗,不得不站出来表态:"呃,这个,国强兄弟,国盛兄弟,呃,我看这样吧,咱们先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吧。"
  "看什么看?啊?"张超英一听,手背抹了一把脸,冲到严国昌面前儿,半点儿不给情面:"是不是看到有什么人在里面就放了,啊?"说着又回头看着严元照:"五爷爷啊,您可得为咱做主啊。您不是说了嘛,这是咱严家湾人的荣誉,可是现在……"
  严国昌被张超英一哽,脸色很是不好看,嘴唇动了动,没再说出一句话反驳。
  看到这个情形,唐彩英倒是站了出来:"五爷爷,孙媳妇儿说句话,成不?"
  对于突然站出来的唐彩英,不单严元照意外,连阴影里的严澈也定眼看了过去,就是不知道唐彩英要说什么。
  "嗯。"想了想,严元照看了严国强一眼,点头:"你说说看。"
  "好,那我就说了啊。"唐彩英看了站在原地的一行人,又看了看篱笆下藤子都拧着铁铲的样子,道:"这事儿,明显已经触犯了刑法。刑法,知道吧?"
  一直低着头的严冲一愣,也抬头皱眉看向唐彩英。
  "这是破坏个人私有财产,咱们……还是交给派出所来解决吧!"唐彩英语调平稳,不带一丝偏颇,让严澈眯眼侧目,让严冲心下一凉。

  一行人走进篱笆院,待走到那四个被绑在一起的青年跟前,看清楚他们的模样时,还没等人出生,严国昌和严冲已经不约而同,率先出声:"严惩,一定要严惩。"

  其实,早在门口堵住被小金小银挠花脸的四人时,严澈隐约已经记起其中一人。
  此人名叫严勇,比严澈大近十岁,算是严澈同一辈的堂兄弟。
  原本严勇也是严家湾人,父亲严国云与严国昌是堂兄弟。
  严澈记忆里,严国云在他十岁那年,在邻县石场做工,被大石压死。严国云死后一年,严勇的母亲就带着他改嫁去了拂晓镇。
  虽然严勇还姓严,可是他基本已经不把自己当做严家湾人。相对于生前嗜好酗酒,一醉就打妻骂儿的严国云,严勇更乐意叫继父孙益远为"嗲"。
  一来孙益远是红旗乡的乡政府干部,二来孙益远确实待严勇母子俩不薄,如今严勇虽然没工作,可是孙益远还是出钱给严勇在镇上开了一个杂货店。
  算来,严澈家还真和严勇有那么一些冲突——严勇在其母改嫁后,唯一一次被人修理,对方的人就是严澈的二个严河。

  至于另外三人,严澈心底有略有小底。
  严冲婆姨的娘家就在拂晓镇隔邻的红旗乡,如果没猜错的话,其中有个就是严冲的小舅子,红旗乡出了名的不事生产,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董忠。
  其他两个,严澈虽然不认识,却也猜出这四人此行目的。
  眼见严冲这会儿大义灭亲的举动,以及严国昌的坚决,严澈不着痕迹地弯了嘴角。

  果不其然。
  虽然四人脸被小金小银挠花,可是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剩下的两个青年中,一个是严国昌小儿子严朗的大舅子,另外一个是严勇的大舅子。
  这下大家都了然于心,看严国昌和严冲的眼神就有些说不出滋味了。
  特别是村委会另外一个——村委治保队长严国庆,更是冲严冲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事件前后虽然还没有弄清楚,却也把四名罪犯的身份摸了个透彻。
  碍于严元照年事已高,唯恐老人吃不消,不得不提议先行散了众人,决定明天天亮了再商讨如何惩办几个"贼人"。
  严元照问严澈这么决定怎么样时,严澈淡淡笑道:"五老祖,您说了算。"
  这么一来,严元照眼底一柔和,众人更是相信严元照会站到严澈一边,连严国盛老两口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只是……严国昌严冲的脸色沉得吓人,让严国庆把四人捆成一溜,押回了村委看守室。
  藤子都见众人走后,这才把铁铲放下来,揉着肩膀,一脸苦相对严国强严国盛说:"伯父,国盛叔,我宁愿去锄地也不要扛着铁铲当雕塑了。"
  惹得三位老人忍不住摇头苦笑,换得严澈白眼数枚。
  严国盛这才笑问:"小金小银呢?那些人脸上的血印子,应该是小金小银做的吧?"
  严澈一晒,没回答。
  严国盛顾自道:"嘿,我就说嘛,这么肥两个家伙,不能光长膘,不干事,连老鼠也不逮一只吧?!哈哈,原来不逮小老鼠,专逮大老鼠啊。"
  听严国盛这么说,藤子都一头冷汗,心道:不光能抓贼,还能监工呢。(藤大少爷心底内流满面……/(ㄒoㄒ)/~~)

  翌日。
  严澈一家由于昨晚睡得晚,到了八九点还没人起床,院里却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严国强的二哥,严澈的二伯严国荣。

  严国荣在木桌旁坐定,看了一眼旁边站没站相,耷拉着脑袋猛打呵欠的藤子都,微微蹙眉,疑惑的眼神看向严国强。
  对这严国强倒不是不想回答,只是严国盛已经先一步出了口:"这个啊,是三儿的朋友,叫疼……疼……"
  "二伯,我叫藤子都。"藤子都怨念了:自己名字有那么难记么?怎么个个都这样啊?
  严国荣只是打量似的有多瞟了藤子都一眼,不做任何评价,目光落到了严澈身上。
  被无视的藤大少爷又内流了……

  对于这个二伯,严澈说不出什么感觉,不过,这个二伯不像大伯,更不像三伯,是一个很严厉的老人。
  早些年参过军,就算如今退伍回了家,依旧不改一身正气,满脸严肃——反正,严澈很怵这个二伯。

  "二哥,你来是为了……"严国强给严国荣递了一支烟,自己也坐到了严国荣对面的板凳上。
  严国荣接过严澈倒好的热茶,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严国荣就好一口,那就是茶。不同乡下人喝茶,只要解渴就行,没有太多讲究。而严国荣对那样的茶,绝对是闻逗不闻一下。
  倒不是说严国荣大牌,觉得乡下的茶叶不好,相反的,严国荣很喜欢严家湾后鸡冠山上采摘的这种茶叶,觉得与外面那些名贵的茶比较起来也不相上下。
  只是严国荣不喜欢乡下人那种煮茶喝茶的方法,觉得是牛嚼牡丹,浪费了茶叶。
  满意地放下那一缸严澈泡制的热茶,严国荣严肃的脸上微微缓和,对着严澈点点头:"还好有个识货的。"
  严国强脸黑了。

  说来,严国强在和他三个哥哥的矛盾中,除了大哥和三哥的刻意刁难外,和这个二哥的矛盾有些叫人啼笑皆非。
  前面不是说了严国荣爱茶么?
  严国强恰恰就是不在乎细节的人,喝茶?真的是当解渴而已。于是……就这样得罪了严国荣。
  那时,严国强的父母皆在,严国强也还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严国荣就开始了严国强所谓的"穷讲究"——品茶了。
  有一天,严国强下地回来,天气炎热,口干舌燥,看到家里桌上摆了一壶茶,端起来就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呃……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原来那茶是严国荣从部队回来时,他的领导送他的。本来想着趁家里没人,泡一壶悄悄喝……呃,反正他家也没人懂这个,与其浪费给他们,不如自己悄悄品。
  谁曾想,转了个身回来,就看到严国强抓着那小小的紫砂壶……给他喝光了。
  哎,反正就这样,兄弟俩的矛盾就这么扯开了。
  所以严国强才一直觉得二哥不可理喻,蛮不讲理,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不如和大哥张嘴对骂,三哥直接动手来的更爽利(囧)

  这会儿听严国荣又重提这事儿,一向憨厚的严国强不淡定了,鼻孔发出冷冷两声哼哼,直接侧过身,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矫情,你就自己穷讲究去吧!!

  ——————————脑抽小剧场"巡山小分队之不是真相的真相"——————————

  半夜的巡山行动圆满结束,成功收队,并顺利抓获贼人四名。

  其中,小金小银表现极佳,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迅猛出击、迅速收尾,干净利索,毫无拖泥带水,实为可圈可点。
  ……呃,虽然战斗中使用了没什么技术性的又挠又咬云豹爪,但还是完美击倒了一脸爪花,浑身血迹,躺在地上嗷嗷乱叫的贼人三名。

  而长期处于(被异)种^族歧视,(没)人权(可)丧失,劳动力剥削(不出来),欲(……表误会,睡欲啊,是睡欲啊)求不满……等多重压力下的藤子都藤大少爷,其体内隐藏的无限潜力爆发,由高处跳下,飞出一记近期刚领悟出来的"雾戌山无影PIU~PIU~要你死神功之晴天霹雳雨天劈不动你腿(掌?)"与贼首之首进行亲切会晤,友好切磋。
  ……导致贼首精神过度亢奋,血气不稳,目前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至于巡山小队队长严澈同志……嗯,领导嘛,就得有领导的样子,所以……严澈同志临场站一边亲自指挥战斗,指挥小金小银留下清扫战场,还指挥藤大少爷看护犯人(三个抬一个,三人均身上均被系以艺术性的麻绳捆^绑),一本正经,满脸正气地领导着下属与战俘凯旋归队。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折折腾腾又一年"
捣乱问题基本稳定下来了,大年也到了。
严爸由衷一声感慨:哎,折折腾腾又一年啰!
今天下午14点的时候发生了地震,茶居然以被做枕,睡得十分之香甜,毫无感觉……o(╯□╰)o……果然高枕、无忧……
折折腾腾又一年
说到怵严国荣,那绝对不能忘掉还有一个严国盛。
在家收拾利落就去了雾戌山下严国盛刚院门口还没进大门便看围墙下有个人影定神一看原来是在竹楼里被彻底无视而无限怨念藤子都正蹲在围墙根下……拔草(囧)。
上前一问这才得知一大早家里就来了客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严国盛肯定来人一准儿是为了昨晚事来。
咧嘴哼哼冷笑严国盛正准备抬脚往里走时心底突然冒出一阵阵寒意连忙脚一顿退了还在一边嘟囔一边拔草藤子都身边问:"小藤啊家里来是谁啊?"
藤子都抬头幽怨地说:"哦是一个黑脸大伯。"
严国盛心下一怔小心翼翼地又问:"大伯?知道是谁不?"
"小人小人小人……"藤子都又抬眼看了看严国盛:"严国盛叔我很透明么?"
"哈?"严国盛不明所以不过……跳过啪地狠狠拍了藤子都肩膀一记:"别岔开话题说来人是谁。"
"哦~~~~"吃痛藤子都忧郁了那眼神儿看得严国盛肝儿一颤抖了抖猛搓胳膊准备继续下黑手时藤子都坦白了:"好像是小……澈他二伯。"
"呃……"严国盛手停在半空整个人一滞然后……
藤子都发现严国盛凭空消失在跟前……呃不对是已经在十多米开外正往家湾跑呢。
外面发生情况竹楼里三个人当然是完全不知道。
并没抽强烟放了一遍端着热茶有条不紊地慢慢品着至于强明显黑脸完全视而不见。(……老人们咳嗯挺可爱滴-_-|||)
与强三不(不待见、不欢迎、不搭理)相比面对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二伯澈正以坐等待二伯说明来意呢。
估计是喝茶喝满意了肃脸上居然露出了淡淡笑意轻轻斜了强一眼惹得强又是冷哼一声。
"澈你弄这么大一摊子时候能自己收尾吧?"眯着眼看着澈问道显然一副不相信现在年轻人样子估摸着就是一个五分钟热度头来还得自家娘老子收摊尾。
点点头轻轻一捏手澈发现手心已经沁出了些许湿意:"二伯承包雾戌山之前我已经好好想过了也跟嗲商量过心里早有了准备不会半途而废。"
"嗯"了一声满意地点头又斜了强一眼:"嗯你……你嗲想事太过局限你念过书自己多拿主意。"
强不舒服了老实人发飙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喝道:"你什么意思?跟我儿子说他老子不中用?啊?"
澈嘴角抽抽第一次见自家老父亲炸毛(-_-|||)看来父亲和二伯关系这么多年也没见好转啊。
"哼你中用?"一张肃脸上和强相似薄唇微微抿紧嘴角上翘:"嗯你怎么中用了?儿子你教?教老三终于自己回来了老二至今不回家?"
强这回焉儿败了巴着桌沿儿缓缓坐回凳子上脑袋也耷拉下来整个人沉浸在一股阴郁氛围里。
澈还没出声安慰眼角余光却瞥一直盯着强二伯眉头微微一蹙连忙起身走强身边:"嗲你去看看叔怎么还没过来嗯再看看还有菜没要是没有了让藤子都去地里摘点小白菜一会儿我去做什么早餐。"
明知道二伯戳了老父亲痛处那个痛处自己也是始作俑者之一澈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强只得支开强免得一会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在澈记忆里反正每次二伯一来不对盘两兄弟总会来这么一场针锋相对口舌之战。不过根据所有记忆记录每次输下阵都是自己老父亲。(抽~~热血爸啊!!)
不由心底摇头感叹:老小老小两个加起来都一百三十多岁人了……真是越老越像小孩子。这嘴都斗了一辈子了怎么了现在一碰上……还能斗得起来啊?!
等强一脸黑青地甩手走出去后澈这才坐下看着正色道:"二伯你这次来有事就明说吧。"
眉头舒缓又端起了搪瓷缸吹开水面上茶叶抿了一口道:"你大伯事知道了吗?"
澈点头"嗯"了一声。
"哎……"双手捂着搪瓷缸浅浅叹息一声:"以前你大伯那些勾当你也知道。这次事闹得有些大上面追究下来你大伯自然就载了。"
澈不说话安静地听着。
"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是看看这边有人找你们麻烦没有。"看着安静澈继续说:"刚进湾我听说有人进山找事?"
"嗯损了二十几株果苗人抓村委看守室里绑着呢。"澈食指拇指轻捻语调平缓地好像在叙述别人家事。
"损失不重吧?"闻言又拢了眉看着脸上无风无波澈问道:"你卓哥如今调吉兆县派出所有事话那边能搭上话。"
听这句话澈脸上漾出了笑容:"二伯放心没什么大事不用劳烦卓哥了。"心里却道:等就是你这句话。
叔侄俩东一句西一句扯着无外乎都是关于对雾戌山将来发展计划。
澈当然不可能把自己想法全盘托出不然话就算是置疑要是以前他恐怕自己也要质疑。
于是在问话下澈总捡一些简单说:比如果树比如池塘养鱼等等。反正不出格也不钝庸平平稳稳和一般人承包山头差不多。
进院之前也大约看了一下山上果树长势不错对澈话也就更是信了几分。
在澈第二次给搪瓷缸倒水后就换了一盅新茶重新泡了递给。
要知道绝对不喝这种连续泡过两次以上茶用他话来说那就是茶已经没味了那样还喝话不如喝白开水。
"这包山什么我虽然不懂不过也知道要就是一个顺趟你这下来三天两头出事儿有想过怎么一次解决干净么?"抿了一口茶水轻敲着搪瓷缸缸壁享受完去年新茶在舌尖余味后半眯着眼看着澈如是问。
澈敛眉蠕首:"这些事不可能一次解决干净不过侄儿心里有底。"
满意地点了点头瞟了一眼门外强自打出去后就再也没进过屋难免有些讪讪然:"你嗲……河事想来你是不知道不过那得等你嗲自己跟你说你也别想着瞎问更别瞎想。"
澈张了张嘴最终出来还是一声"嗯"。
说这里了抬腕看了看手腕上机械表放下搪瓷缸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这边就先回去了。"
澈也起身:"二伯留下吃午饭吧。"
摇头晒道:"我和你嗲一个桌吃饭?那你们就别想吃好了。"
干干一笑澈倒觉得这会儿自己也开始矫情起来一下不知道该留还是不该留。
"好啦好啦。"拍了拍澈肩头盯着澈认真道:"你嗲一辈子就那臭脾气哎亏得生出你这个儿子。以后这边做顺了找时间也上县城去认认门吧如今家里就剩我和你二伯娘两把老骨头了能多看一眼就看多一眼吧。"
在临出门前看了看空无一人院落又瞄了一眼静悄悄雾戌山和周围一眼悄声对澈说:"上次你大伯说你们家橘树事我不管你是用了什么办法以后给我掩实了弄出这么大动静……哼要不是你卓哥给镇派出所说了话让人看着点……反正以后再有这样事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澈身子一僵没想先前还和蔼慈祥人走几步就来这么一招有些愕然地看了一眼:"二伯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么。"
"哼。"冷哼一声:"你当我和你嗲一样一根筋?自己好自为之有事来找我。"
说完手一甩背着手一边打量竹楼四围模样一边缓步向院门口走去:"不要送了赶紧回吧!"
澈嘴角抽了又抽站在原地:我没想送你!难怪嗲和你不对付真是转身就变脸一套一套吓死人啊!
送走后澈才发现强已经带着藤子都上了山一大把嫩生生还滴着露水萝卜苗放在篱笆旁竹簸箕里想来着应该是强去家湾老院子里摘。
自从竹楼完工透了半个月一家人基本上就搬来了山下家湾老房子几十年来第一次空了下来。院子里除了澈后来搭出来那个小菜园基本都养起了鸡。
而这萝卜苗就是当初那个被澈用来做实验迷你小菜园里摘回来——虽然后来知道那巨型萝卜都是澈手里"高科技技术"造成后来把家搬山下竹楼后强还是在里面撒了一些萝卜种子说是沾沾养分。
强说也没差这已经是那迷你小菜园里出来第四茬儿萝卜苗了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能摘一两大把够炒一个菜而且没有一般萝卜苗苦涩带着甘甜有些像甜麦菜。
端起竹簸箕澈看了看天估摸着做早饭怕是晚了不得不开始张罗午饭早中两餐一起解决算了。
眯眼想临走前说话澈心下还是有了计较:这事恐怕以后还善终不了。得想个完全办法既能把湾里人心抹平了还能把人嘴巴都给堵得实实。并且藤子都来了之后很多东西越来越不方便实施了……
藤子都跟在强身侧正认真听着强教导如何照料果树还有看果树是否健康是否有病虫害时觉得鼻子一氧扭头打了一个大大喷嚏。
揉了揉鼻子藤子都望天暗想:诶?难道是哪位美眉想起我了?
色迷迷笑还没勾出来脑袋上已经狠狠挨了一下藤子都一回头看强正怒瞪着自己:"要我教你你就给我认真学着不然收拾东西下山待着。"
藤子都这才摸了摸鼻子一脸谄笑:"伯父伯父您教可真好真真你这么一说一教我脑子里居然能出现电影画面真是绝了!"
强好笑又好气地摇了摇头:"跟上了不然中午三儿不给咱爷儿俩吃。"
"嗷~"哀嚎了一声藤大少爷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强脚步继续接受他现学现卖农科普教育去了。
时间被一只无形手翻阅一天一天有条不紊地翻了过去。
勇一行恶意破坏澈家山上果苗事虽然在询问澈建议时澈开口好意说着不计较然而不知怎么被人捅了乡政府几个领导耳里。陈书记尤为震怒在办公室拍桌而起大手一挥恁是将勇一行扭送了派出所归类为年底打揪出来地痞流氓一流。
在乡里村委干部年结会上昌和冲也被张乡长重点点名批评。
虽然昌代理村长职务在这次大会上直接被撤销却意外地保留了两人工作态度既没有给两人处分也是没有换掉两人。
乡政府对这对叔侄俩决定澈是在次日得消息。
于是当天就去了镇上拉着江去了黄生群家。
在黄生群带领下三人好烟好酒拧了陈书记家。并由澈开口为勇一行求了情陈书记也口头承诺去跟派出所说说话通融通融要是四人态度良好有悔改之心话就让四个人在家安安生生过个年。
因为这个在澈回家第二天勇继父孙益远、勇母亲带着勇和他媳妇儿一同来了一趟家湾亲自登门跟澈赔礼道歉也对澈出面帮勇求情表示深深感激。
强拒绝了勇家送来礼物和钱难得地说了一番话既教育了勇"家本是一家人"又让孙益远"不要过分溺爱孩子那是害了孩子"还叫勇婆姨"看好男人女人是家里主心骨男人在外面奔波女人不光要把持家还要把持男人别叫男人做错事"……云云云。
神采奕奕地讲述长篇大论强看得澈藤子都一愣一愣直人家都走了许久两人还没回过神来。
澈没有"以德报怨"心理也没有"你打我左脸我给你右脸"品德他只是稍微做了一下面子工作毕竟开了年要开展一系列动作若是没有乡里乡亲支持保护话将必定会寸步难行。
并且做了这么几次"好人"口碑自然也渐渐出来了。
对于"好人"朴实农家人也绝对是乐意保护。
忙忙碌碌一转眼大年三十儿就了。
江一家三口也在下午时候大包小包回了家湾。
藤子都被江拉着上山"视察"同时强也被小孙子家陵叽叽喳喳拉去了池塘说是要喂鱼(-_-|||)。
赵翠花要给灶房里准备年夜饭澈打下手时看澈准备那一摊材料愣了愣坐了灶前帮澈烧火。
时不时叔嫂俩也能说上几句话拉下几句家常气氛少了疏离多了几分温馨。
下午五点半时候江追着小金小银回了院子里藤子都跟在后面嘟嘟囔囔"一个二个都这样这畜生就是会讨好人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是歧视歧视红果果地歧视哇"被澈听后忍不住狠狠翻了几个白眼。
家陵在池塘帮强搬鱼食儿搬出一身汗小脸儿红扑扑一见澈就开始"羞涩"起来扭扭捏捏要靠近又不好意思惹得大人一阵好笑。
最后看着饭菜就快好了强才打发家陵跟在澈身后去家湾把严国盛老两口叫过去反正家里就他两个怪冷清不如一起吃年夜饭。
晚上七点四十几正式开饭前严国盛提溜出一大串二十四响电光炮身后跟着家陵藤子都两条尾巴来院子里准备点火放炮。
强在澈笔记本电脑跟前听着用小公放播放着喜庆新春贺曲听得红光满面嘴巴咧得都能看后槽牙。
于是大手一挥强指使着站在自己旁边和他一起专研这"鬼东西"江让他去把澈月前去县里买回来那台二十四吋彩电搬了客厅。
在张超英和赵翠花忙着端菜摆碗摆筷子时看着屏幕上有雪花画面强背着手声音洪亮地又让江澈兄弟俩调天线转了央视频道准备边吃饭边看春晚。
八点整。
原来家湾老房子堂屋里那张大木桌上摆满了大碗大盘饭菜这张大桌子如今总算围坐了一圈人……虽然少了几个人。
张超英拿着瓷勺冲着严国盛挥了挥:"准备开饭啰。"
"好嘞。"严国盛回了一声喝让藤子都这条大尾巴把家陵这条小尾巴带远点就着手里烟头猛吸了一口趁着火点正旺点了鞭炮火线儿上。
家陵注意力从手里严国盛给哑炮转移了皮毛漂亮小金小银身上这不坐桌边儿了也不忘把小金小银唤道脚边。
和一直斯文小银比起来小金就有点……咳嗯太那啥了。
小金自打回来后被家陵围着转得开心更是喜欢上这个小小人类为了逗家陵开心吃家陵递给美味食物这不小金在小银无限鄙视眼神下被家陵手里五香牛肉引^诱得口水滴答一边摇着大花尾巴一边用那双黄澄澄眼睛盯着家陵……手里牛肉"汪汪"、"喵喵"、"咯咯哒"……地叫得欢快一家人被它都得哈哈大笑。
藤子都对其更是愤愤了极点:太会卖乖了吧!!!!
院里噼啪鞭炮响起时屋里那台彩电上春节联欢晚会也开始了。
澈拿出一盒江买回来郎酒拆了包装准备倒准备好酒碗里时手里动作一顿他看老父亲双眼闪烁着亮光。
"嗲。"澈轻轻坐强左手边江也坐了澈身边……强右手边是严国盛位置小辈不能目无尊长乱坐位置。
"好好。"强狠狠点了点头只说出这么两个字。
澈手伸过去握住了强有些颤抖是大手掌:"嗲新年快乐!"
人都落座强率先端了酒碗欣喜手颤抖得澈看着心酸。
严国盛拍了拍强肩膀:"四哥我敬你了哦。"说着端起酒碗碰了碰强酒碗给澈江递了个眼色。
澈江兄弟俩也端起了酒碗连带有些颜色藤子都也端了起来道:"伯父我也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环视一圈强心绪稳定不少呼出一腔闷气由衷生出一声感慨:"哎折折腾腾又一年啰!这年夜饭……算是吃上啰。"
三份红包
这团圆饭吃得有些沉闷。
不单单是严强举杯时,那闪烁泪光影响了众人情绪,还有各自心里藏着情绪。
于是,明明是该一团和气,喜气洋洋团圆饭,那一大桌可口饭菜还没动几筷子,在喝下一碗酒之后,严强就已经醉了,醉得涕泪齐飞。
看这情形,严澈不得不给严江使了一个颜色,兄弟俩起身,一左一右搀扶着嘴里还在嘟囔"团圆团圆"严强回了严强房间。
时间,桌上除了幼严家陵不明所以,还在不停逗着小金小银稚嫩声音外,大人们都沉默下来。
赵翠花嘴里不说,心里却知道这夜饭并不团圆。
虽然今小叔回来了,桌上人比往多了,桌上饭菜比往丰盛了……不过她知道,公公嘴里"团圆"是因为桌上还是少了人——二叔没回来。
可是二叔不会来……赵翠花觉得这个完全是自家公公问题,哎。
缓过神来,看着同样沉默下来严盛老两口和藤子都,赵翠花这才惊觉自己不合适……这个家如今就自己一个女人,爷们们不在场,她这个女主人要是不出来撑下场子,再不说句话,不把气氛带动起来话,这夜饭怕是吃不顺心了。
于是,稍微整理了一下有些不是滋味情绪,赵翠花拿起筷子给严家陵夹了一筷子菜,手肘轻轻碰了碰张超英胳膊,笑呵呵道:"啊,叔,婶,小藤吃饭啊,这么大一桌子菜,小叔可是做了好久啊,他哥俩一会就出来,咱们吃吧吃吧!"
赵翠花话虽然声音不大,却也把桌上各揣心思另外人拉回了魂,很快那股沉郁气氛也缓和下来。
严盛抽回心思,伸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端起酒碗,碰了碰藤子都酒碗:"小藤啊,还能喝不了?爷们家家,不会这么点就焉败了吧,嗯?"
"啊——"藤子都这时也堪堪回神,看那挑眉带着挑衅严盛,嘴巴一撇:"盛大叔,你还真小瞧我啊。"说着就端起酒碗,回碰了严盛酒碗,道:"虽然这白酒喝不惯,不过我酒量可没那么小哦。"
"哟,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严盛眼中冒出兴奋:好久没和人拼过酒了哇!
"哎哟,你们倒是慢点喝。"张超英伸手给严家陵拂掉沾在嘴角糯米饭粒,看到两人灌凉水似喝酒样子,赶紧给两人跟前碗里夹了几个酥肉丸子,舀了两勺豆腐羹,嗔怪道:"吃点东西再喝,空着肚子喝还不烧死……啊呸呸,瞧我这嘴啊,空肚子喝酒烧肚子呢,吃点东西再喝。"
"就是就是,婶子说得就是有道理。盛大叔啊,不听婶子话,小心回头让婶子好好给收拾一哦。哎哟——"见缝插针藤子都立马接过张超英话,学着跟严盛说了一遍,免不了讨来一筷子敲。
"咳,没大没小。"不知道是因为藤子都话,还是因为喝了酒,严盛瞪了藤子都一眼,暗色脸上浮现一层不自然暗绯色。
看着气氛缓和下来,赵翠花松了一口气,瞥了严强房间方向一眼,心道:每都这样,何时是个头啊?
哎,啥时候这人能回来全了,安安生生地让一家人吃团圆饭啊!
严澈兄弟俩伺候严强睡下后,很快也出来了。
这夜饭也就吃得有些缺兴,好在藤子都这个活宝在这,严盛偶尔打趣他几句也不见生气,几人一边扯着不搭边话闲聊,一边看着春晚讨论谁谁谁小品好笑,谁谁谁歌唱得好下,不到点钟就结束了。
而后张超英和赵翠花端碗收盘子,把严澈赶去厅里,让他和爷们们看电视抽烟打牌,别再掺合她们婆姨家灶房活了。
大夜守夜,这是习俗。
严强向来不多话,脾气也好,对小辈也不虎脸,是严家湾字辈里最和气老人。
严江又是轻一辈中唯一没出去打过工,小日子还过得最不错一个。不单一家口都住到了镇上,自己还开车赚有小钱。
至于严澈,那更是不用说了。虽然难得回家过,但是众人还是把能和他说上话当成一种荣耀,不管怎么说,毕竟严澈可是严家湾第一个大学生嘛!
因此,他们差不多吃完夜饭,两个婆姨也利索地把桌子收拾干净后,湾里陆陆续续就有人过来串门了。
老人小孩、轻男人女人,一下来了多二个人,还个个都带了一些零嘴。
眼看人来得越来越多,屋里越来越挤,张超英和赵翠花暗地一合计,琢磨着外面天气还不错,干脆让力气大汉子们去湾里搬了几张大桌子,取了几条长凳子。
打开那几个亮堂堂百瓦灯泡,就在竹楼外院子里支了几桌,上面摆满了瓜果零食,把屋里彩电业搬到了竹楼走廊上小桌上,正好坐在院子里闲聊唠嗑时候,还能看春晚。
后面来几个轻人身上居然带了几副麻将,索性又开了台。
小金小银在初初刚有人进屋来时候,一个闪身,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严家陵找了几圈找不到后,这才心不甘情不愿跟着过来串门几个小孩跑到院外,放起了烟花来。
……就这样,严澈家院子里一下热闹腾腾,变得比镇上茶馆还热闹。
趁人不注意时候,藤子都带了几罐啤酒和一包香烟,独自一人悄悄地爬上了雾戌山。
其实,在开饭时候,藤子都就有了想逃冲动。
看着人家家人团聚,藤子都心里别扭难受只有他自己清楚。
曾经,他不屑于这种一群人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围着满桌子油腻腻饭局,觉得俗,觉得那是暴发户才做事。
而今,他却很喜欢这样氛围,甚至发现……他在羡慕着、嫉妒着严澈拥有这样温馨亲情。
越是看着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谈笑风生,这种滋味,纠结得令他眼眶发热,鼻翼发酸。
爬到了雾戌山山顶草亭,藤子都靠着草亭柱子望着黑漆漆天空,一股温热液体悄悄从眼角滑落到了脸上,整张脸变得冰凉。
听着山下热闹喧嚣,藤子都更是忍不住伸手按住胸膛,感受着内里跳跃心脏,嘶哑着声音,一声几不可闻"爸"从翕阖嘴唇中溢出,淡入冷风里。
这一声称呼是老爷子在离世时,凭着最后力气对他请求。
虚弱老爷子躺在那雪白病床上,不似平常那么精神抖擞,狡诈干练,也不若平日那么声若洪钟,目光如炬。
那眼神,只是一个风烛残老人,带着期待,带着恳求地看着他,等待他喊一声"爸",等待他一声原谅地称呼得到救赎……可是,他喊不出,喊不出来啊。
那时他面上毫无表情,用冷冷地眼神看着老爷子,看着老爷子怎么咽气,然而心底却在热滚滚地翻腾,数来各种记忆画面蜂拥而至,乱七八糟,搅合得他一阵阵躁乱……明明嗓子很痒,几乎应了老爷子请求,一声"爸"即将脱口而出时,那一个字被他生生哽在喉咙,梗得嗓子一阵阵痉挛钝疼。
老爷子……就那么热切地望着他,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用尽一生慈爱地看着他,直至瞳孔变灰,消散,死不瞑目。
无数次梦里,藤子都还能梦见那么一双眼睛,带着那么多令他心疼期待,也含着那么多令他心悸绝望。
其实,这并不是藤子都多么无情,多么无意,这一切都是所谓因果。
当第一次见到老爷子时,藤子都刚记事,才不过六七岁大。
六七岁大小藤子都在疑惑到底该喊这个人做"伯伯"还是"爷爷"时,老爷子帮他做了抉择:"我是你爸爸,跟我走吧,以后跟我一起生活。"
于是,小藤子都就有了爸爸,还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不用挨冻受饿,有大房子住,还有很多佣人伺候藤家小少爷。
可是这一切,小藤子都不喜欢,不喜欢冷冰冰这个爸爸,更不喜欢冷冷大房子里那些哥哥姐姐和比妈妈还老新妈妈。
只是那以后,老爷子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不习惯陌生环境小藤子都想去找他自己妈妈,于是求着照顾他爷爷带他去,那个爷爷摇着头,一脸惊恐:"小少爷,请您不要喊我做爷爷,我是您仆人。一定要记得啊,不然老夫人要责怪……"
为此,藤子都哭过也闹过,无外乎就是要去找妈妈,要回家……不过,换来只有黑漆漆小屋关几天和咕噜噜肚子饿几天。
爱笑嘴甜小藤子都开始变得沉默,变得不愿意出门,变得不再喊任何人……包括老爷子了。
后来,小藤子都长大了……大哥和两个姐姐喊他"杂^种",老夫人骂他"biao子养"时,他也不反驳了,只是带着痞笑,好似看猴戏一样看着这些哥哥姐姐,然后在看着他们歇斯底里,暴跳如雷。
再后来,小藤子都知道了自己妈妈居然用一张支票将他卖了,带着巨额支票,和着另外比老爷子轻男人到外逍遥浪漫去了。
再再后来,藤子都就成了藤家有史以来最大污点,成了瀛都有名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眠花宿柳,纸醉金迷……美人膝上卧,醉亵一宵春。
当人人都骂他是"种^马"、"精虫上脑"时,藤子都心是黯然。
当老爷子骂他"不成器"、"烂泥扶不上墙"时,藤子都心是平静。
直到一次枝城之行,一个五官精致到令他怀里女伴都心生妒意男孩,出现在了他面前。
男孩清澈双眼,疏离微笑让藤子都已经麻木心被刺痛,他觉得被人敷衍,觉得被人无视了,而这个男孩就是那个主谋。
于是,他内心涌出暴怒情绪不可遏止。
一把揪住男孩衣襟,怒视男孩清澈双眼……男孩双眼很漂亮,漂亮到里面莫名其妙令他怒火更炽。
酒吧老板是狐朋狗友一个亲戚,顾及主人心情,在一阵谄言媚语劝慰下,藤子都怒气渐渐消散,被老板骂到狗血淋头男孩也被拉了下去。
清醒下来藤子都不自觉地嘲讽起了自己,猛灌洋酒,身边人看出了他余怒,和他玩笑支了损招,问他敢不敢打赌,赌那个男孩能坚持几天。
藤子都嘴一撇,搂着身边女伴倒进沙发里,答应了。
孰料事后第二天,他还没来得及目睹那个赌局如何施展时,他就被老爷子人押回了瀛都。
本来已经将这些事遗忘藤子都,直到在瀛都一个意外场合再次与男孩相遇,觉得面熟他经人提起,才想起那个在枝城"得罪"过他男孩,这才想起打过那次赌。
兴致一起,耍着无赖主动找上了那个男孩,没曾想半途杀出一个男人,狠狠将他揍了一。
之后他被老爷子教训了一,这才知道打他男人是京城某太子,而那个男孩正是人家最好朋友。
气急败坏老爷子警告藤子都,那位太子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大爷,让藤子都长点脑子,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装孙子……如若不然,就是被人家打死,老爷子也不敢找人家算账。
为什么男孩会跟那个太子在一起?
许久之后,藤子都才知道:几人在藤子都走后,也差不多忘掉了那个赌局。没曾想在京城遇上了已经上大学男孩时,发现已经长大男孩比以前更漂亮了。
于是,其中一人动起了邪心,加之又想起了那个赌局,恶由胆边生……结果被那位太子横空杀出,不单出手将那个男孩救下来,几人还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那位动了邪心还被揍断了根肋骨。
藤子都这次被揍,算来还是那位太子爷为了男孩第二次出手,而且下手轻了不少。
只不过,几人悄悄地告诉藤子都一个与老爷子所述相左真相——那男孩并不是那位太子爷什么朋友,只是一个农村出来土包子,还是一个靠卖后面兔爷,这才巴上了那位太子爷。
听了这些藤子都,由男孩想着那个用支票卖掉自己女人,再想起自己曾经揪过男孩那只手……不由嫌恶地狠狠在身上擦了好几次,唯恐沾上什么不干净东西。
老爷子走了,同父异母哥哥姐姐们为了家产展开了争夺战。
原本打算站一边看戏藤子都被牵连进去,而且还是大哥第一个开刀对象。
这时,他才想起,老爷子除了大哥,就自己这个一个子……还没来得及做防范措施,就被大哥下了黑手,歹毒地想把自己置身野兽之口。
意外,却被男孩救起。
拉开拉环,藤子都大口大口灌着冰凉苦涩啤酒,觉得这一切真是因果循环。
藤子都本来以为自己会被男孩报复,没曾想,男孩不但救了自己,还把自己带回了家。
自嘲地笑了起来,喝下去冰凉啤酒在肚里被转换成热乎乎液体,顺着眼角滑落:一个男人混成自己这样,他还有什么资格去鄙视别人?他还有什么资格鄙视严澈?!
呵呵,难怪连小金小银也瞧不起自己啊……
"哼,你倒是会享受。"
一个清冷声音从身后响起,藤子都一回头,看到拿着手电正往山顶走来严澈,一愣:"你,怎么上来了?"你家那么多客人不需要你招呼?
"我地头我不能来?你以为是枝城,还是瀛都?"严澈挑起一抹讥讽,冷冷哼笑道。
"我……"藤子都一愣,找不到半句话反驳。
"你……"严澈走近后看着藤子都一愣,藤子都疑惑,看着严澈盯着自己脸,这才猛然想去什么。
快速转过身,粗鲁地抹了一把脸,背着严澈,藤子都看着黑漆漆远处,阴阳怪气道:"你家不是有客人招呼么?偷懒是你自己吧。"
严澈撇撇嘴,手电照到台上啤酒,顺手拿起一罐,灭了手电,靠向另外一边柱子上,没有搭理藤子都,顾自喝起来。
没听到严澈声音,藤子都回头:"你……还在么?"
"嘁,不会就这样当自己是瞎子了吧?"严惩也回以阴阳怪调哼哼:"下面那么亮,难道藤大少爷眼睛被灯亮瞎了?"
看清靠在一旁柱子上严澈后,藤子都被堵得像被抛上岸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闷闷地抬手,准备把手里空罐丢掉。
"喂,你要乱扔东西,明天你就把山上垃圾给我清理一遍。"严澈清洌声音不咸不淡在身后响起,藤子都就跟被定住一样,腮帮子蠕动几下,手给收了回来……然后,乖乖地放到了一边。
"哼。"严澈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带烟上来了吧?"
"嗯,嗯?"藤子都一愣:"干嘛?"
"当然是抽,难道拿来看?"严澈没好气回道。
……
看着严澈摸黑下山背影,藤子都觉得握在手里薄薄东西,沉若千斤。
严澈说:这个是红包,就是压岁钱。
严澈说:这个是我嗲……我爸,我叔和我哥包给你红包,份……哼,我还没拿份呢。
严澈说:现在算是大初一了,发红包是习俗。
严澈还说:山上风大,一会……自己下来,你房间放了衣服……嗯,也是习俗。
然后严澈借着他手里打火机点燃了烟,笨拙地抽了一口烟,被呛得扶着柱子连心肝都能咳出来。
即便咳得这么厉害,严澈那张毒嘴里还不忘冒出一句句咒骂藤子都恶毒话语……无外乎就是抽烟害人,二手烟更害人之类(-_-|||)。
直到严澈那与夜色相溶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藤子都才发现眼眶一胀,里面储存了很多令他厌恶液体,只要一眨眼,那温热液体就会再次滑落……
紧紧地,紧紧地捏着手里东西。
藤子都想对严澈说"谢谢"没说出来。
藤子都想告诉严澈"这是我第一次收红包"也没说出来。
藤子都想告诉严澈"当初找你麻烦是我不对,可是那些人不是我让他们去"话……当然也没说出来。

春耕农忙时
"在这里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脚步近了。"——朱自清·《春》
当大伙还在拍着肚子大呼昨日元宵味道不错,讨论什么什么馅儿最香,什么什么皮儿最糯时,春耕农忙时节已经来了。
今年严江两口子过了十五也没见动回镇上心思,反而在竹楼里住了下来……嗯,反正严澈在修建竹楼时,就准备了不少房间,多他们一家三口完全不是问题。
严强冷着脸问他们怎么还不回镇上,准备着去拜年时候,严江嘿嘿一笑,挠着头道:"嗲,过年生意淡,谁不在家窝着呢?"
赵翠花更直接:"这家里没个娘们儿,缺个人收拾,我是嫁来严家婆姨,不留下帮着收拾要被人戳脊梁骨,不干不干。"
严家陵蹲在地上,一只手搭在小金脊背上,一只手搭在小银脊背上,一双乌溜溜眼睛委屈地看着严强:"阿爷,您嫌家陵了么?您不要家陵了么?您要赶家陵走了么?您不疼家陵了么?呜呜,以前阿爷都不会赶家陵走。"
得,看到孙子这个委屈劲儿,严强心下一酸:难道我这个阿爷这么孬?
赶紧把严家陵唤到身边,一边安抚着抽抽抽孙子,一边轻轻抱着小孙子摇啊摇:"乖,乖,阿爷不赶,阿爷怎么舍得赶家陵呢?"
于是,严家陵在严强看不到角度,对着一众看戏长辈吐了吐舌头,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V"字,趴在严强肩头还在"嘤嘤嘤"。
严澈头疼地拂额,侧目正好看到对着严家陵伸大拇指藤子都,这下算是明白小侄儿怎么会越来越皮根源所在了……奉送几枚大白眼,心道:要是侄儿学坏了,第一个放不了就是这混蛋。
只不过,藤子都耸耸肩,无所谓跟着众人走出来竹楼,各自忙活去了。
这样一来,倒是严澈皱着眉头,一头雾水:这藤子都脑子哪根筋搭错了线,居然不瞪人了?
严江一家三口之所以留下来,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找个借口帮家里下地干干活,免得手不能拿肩不能抗严澈做不下来。
以前家里没有包山吧,地里活儿也不少,严强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严澈也绝对帮不上忙;如今包山了,那就得加个"更"字了。
按照严澈话来说:"没什么啊,请几个人来帮忙不就行了么?"可是,他难道忘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忙着自家农活,谁还有时间为了你那几个钱儿来帮忙啊?
没把这个利害问题说出来严江两口子,那完全是为了顾忌严澈自尊心……哎,这握笔手,能干什么农活啊?!
于是,很久不曾摸过锄头,下过地赵翠花扛起锄头,挑着两箢篼柴灰,拧着一竹篮种子,噔噔噔——利索地去了自家地,翻土下种。
那利落劲儿看得藤大少爷在一旁脸色顿变,猛擦冷汗,牙关紧咬,"呸呸"两声啐了两口唾沫在手心一搓,轮起锄头就开工:靠,难道,难道我,我还连个娘们儿都不如了?
嗯,当然啰,身后还跟着一个压根儿就没机会下地严澈,正围着地头转了圈,蹲在地头树荫下面,手肘杵在膝盖上,手腕弯曲,拇指撑着下巴,薄唇抿成一条线,蹙眉垂眸凝思……一脸正儿八经地COS思想者呢。
严家湾和邬子荡地差不多连在一起,由于是山地丘陵,大多是呈现阶梯型。
严澈家地和邬子荡邬爱家地爱在一起,中间只有一道用碎石砌起一米高堤围,因此邬爱一家下地时,正在青幽幽麦苗畦中拔草撒柴灰赵翠花率先打了招呼。
邬爱婆姨和赵翠花娘家都在赵家沟,两人在辈分上,赵翠花还得喊一声邬爱婆姨一声姑姑呢。
"姑啊,你们也来啦。"赵翠花将手里稗子草丢到一旁箢篼旁,直起身子,笑着打招呼。
"哟,是翠花啊。"邬爱婆姨也放下锄头,笑着望过来,也就看到赵翠花身后另外两个:"翠花,那个是你小叔吧。"
赵翠花顺势望去,发现邬爱婆姨看是藤子都,噗嗤一声笑道:"哪啊,那是小叔婆姨。"说话间向地头树下方向努了努嘴:"那个才是。"
"嘿,和家陵他嗲一点不像。"邬爱婆姨看到严澈后,心下一惊,话就脱口而出了。
赵翠花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变了:"姑,你说他兄弟俩不像那像谁?"
邬爱在一旁听着自家婆姨说错了话,赶紧笑着岔开话题:"翠花啊,你小叔弄山怎么样了?"
赵翠花脸冷下来,语气也不再那么热乎,哼哼道:"还能怎么样,不就是一山果苗子绽了花,池塘育苗都长大了呗。"说到这里还故意地叹了一口气:"哎,也不知道这是运气还是咋地了,小叔那一山果苗子过冬才栽下去,恁是没冻死一棵……啐,要不是那些背了时烂手,恐怕打了秋就下果了呢。"同时还不忘斜了邬爱婆姨一眼,眉头挑得老高,要不是那一脸得意,别人还真以为赵翠花是在诉苦呢。
邬爱婆姨有个弟弟,入赘去了双河村。早些年去枝城做生意,运气好赚了一笔钱后,回来时带了一个在外认识朋友,一起合作包了双河村旁一座山做种植园。
不过,也不知道是那人运气不好还是老天爷和他作对。
在山包下五个年头里,那山上种什么死什么,还山体滑坡三次,到了最后,无奈之下学着人家在山上放羊家畜家禽什么,结果也被附近山林里窜出来野猫子咬得七七八八,血本无归。
承包五年合同一到期,邬爱小舅子和那合作人更是打上了官司,弄到现在还没理透算清,两家人都被拖垮了。
这会儿邬爱婆姨无意中中伤了严江严澈,暗指严澈不是严强亲生儿子,赵翠花怎么肯就此罢休?
嘴角一勾,冷笑着再次把旧事重提,看着邬爱婆姨黑了脸,赵翠花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呃,不得不说,赵翠花这女人真很介意人家对自家说三道四,嗯,当然,她说人家就是理所当然了。(囧)
经赵翠花这么一说,邬爱也觉得面子挂不住,想变脸吧,明明是两个婆姨家斗嘴,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掺合着说着难听;不插嘴吧,小舅子这事确实很让他难堪,毕竟当初小舅子可在他这里借了一万多块,如今不但还不上不说,逢年过节小舅子一家还给他们脸色看,更别提要账事儿了,两家闹得关系僵得不得了……这事儿也成了别人笑柄,邬爱一个痛处。
一时间,邬爱老两口都挂不住脸了。
旁边藤子都瞧得真实,偷偷擦了一把汗: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难怪严澈嘴这么毒,他嫂子简直比他还极品……自己怎么当初就没发现啊!(内流ing)
为了不招惹毒舌严澈嫂子,藤子都咬紧牙关,一鼓作气,轮圆了胳膊,更加卖力地松土撒柴灰,千万不能招惹嫂子啊。
某思想者么,对这边情况根本不知情,嗯,或者说半丝儿也没听进去,当然更不知道自家嫂子因为自己相貌问题,已经和人大战一场,完胜收队。
严澈这会儿正盯着邬子荡那一片竹林动心思呢。
自从藤子都反对他用塑料管,而提出为了环保用竹子后,跳入严澈脑海就是竹笕。
要用竹笕引水话,那么选竹就必须用粗壮毛竹——整个富源乡就只有邬子荡有一片毛竹林。只是,邬子荡竹子不是那么好砍。
在多年前,富源乡还是富源公社时候,就有人动过那片竹林心思,结果邬子荡十几户人家群起而驳之。
在邬子荡人心里,毛竹林就好比是他们祖宗留下祖迹,那片毛竹林更是邬姓人"圣地"。
因为里面有不少邬姓先祖埋骨于此,邬子荡毛竹林也就成了邬姓人心底死后墓地。
你想啊,要是有人动你家祖坟,你乐意么?
不过,想到雾戌山山泉,严澈心底还是有几分胜算。
毕竟一到了旱季,不单是严家湾缺水,邬子荡也一样要挑着水桶到处找水。
在严澈记忆里面,曾经有一年大旱季,严家湾就不消说了,周围许多有泉眼村子也出现了水井干涸情况,人没有水喝不说,就连宣少见底挽头溪也干得只剩一条淤泥沟。
那时严澈被他娘牵着手,守在门口,看着一串串挑着水桶人跟长龙似来来往往,不远爬涉去平梁山汲水,他家一出动去挑水就是严强和严江严河三个男人。
而且当年还有人为了排队汲水插了队,被后面人打死事件,那事还闹到了省里,省里下来不少干部调查呢。
雾戌山那个泉眼,严澈不敢担保要是再出现那样大旱季不会干涸,但是至少在旱季能解决严家湾邬子荡饮水问题。
毕竟,邬子荡也和严家湾一样,都是在挽头溪河畔掘井取水,到了旱季也是要挑着水桶,去大老远寻水。
想到这里,严澈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准备回村和严强商量。
这时,严澈这个举动正好被回来喝水藤子都逮个正着,看到严澈脸上笑,藤子都不由脸色也变了:不会这小子又想到了什么损招对付自己吧?!
严澈跟赵翠花和藤子都打了声招呼,说是自己反正在这里没事做(-_-|||),要不先回去做午饭,顺便照看调皮严家陵。
听到严澈这话,藤子都嘴角一阵痉挛,心道:你没事做,那是看你什么都不会做。
然后,藤大少爷望天又内流了,因为他想到了一句古话——学得会,讨得累。那么,如今他是不是正好应正了这句话呢?
赵翠花倒是没藤子都那么多心思,想着反正也不让小叔下地……呃,不是怕累着小叔,而是怕他把麦子当稗草给拔了……正好一个人在家严家陵恐怕要翻天了,正好让小叔去盯着他做寒假作业,也点了头,说:"小叔,你回去盯着家陵,让他做作业吧,别等到开学了赶作业。"说着,赵翠花想到儿子几乎每次假期一完,通宵赶作业样子,脸又拉了下来:"一定让他做,不然等开学了就让他拿着没完成作业去报名。"
藤子都一听,瑟了瑟,摸摸鼻子,水也不喝了,赶紧翻地去了。
严澈将藤子都表情放在眼底,笑眯眯地答应道:"好,嫂子,一会儿你们早点回来。嗯,我盯着家陵,免得被一些人带着学坏了。"
藤子都刚迈进畦洼一只脚立刻顿住了,身子晃了晃,险些倒地……压死一片绿油油,嫩生生麦苗,腮帮子咯吱咯吱地蠕动着。
严澈勾唇挑眉,一脸得意地拍掉手上沾染泥土,拧起放完种空竹篮,迈着轻快脚步,哼着小调儿往湾里走去。
经过邬爱家地头时,严澈依旧和往常一样,一脸灿烂地招呼着老两口。严澈这个习惯是小时候他娘教——对人要有礼貌,不管熟不熟一定要微笑招呼人。
可是,别人未必这么理解啊。
于是乎……加上先前赵翠花刻意讥讽,邬爱老两口再见到严澈这一脸笑,只觉得头昏眼花,双手发抖,双脚发虚,心底一股气憋得怎么也顺不过来。
刚转过湾前大榕树,严澈就遇上了迎面而来严旭。
"三儿,你去地里了?"严旭要接过严澈手里空竹篮,却被严澈下意识避了过去,严旭一愣,看着严澈。
"啊,严旭哥啊,你怎么在这里?"严澈也发现自己失态,连忙换了一只手拧竹篮,微微笑问。
"嗯……刚巧过来,就看到你回来。"严旭嘴角抽抽,笑得有些僵硬:"三儿怎么不过来玩了?你以前可是经常找旭哥哥玩哦。"
不经意瞥到方才严旭站着地方一滩烟头,严澈微微挑眉,也不戳破,也不准备接过话茬儿:"呵呵,我以为严旭哥已经回县里了,再加上现在山上事儿多……呵呵,严旭哥不会怪吧?"
严旭连忙摇摇头:"不会不会。"说着手又伸了过去:"三儿,篮子我来帮你拿吧。"
微微一顿,严澈浅浅笑了笑,递了过去:"其实不沉。"你要拧就拧呗。
只不过,当严旭再次伸出手要牵严澈手时,严澈还是避了过去,刻意忽略严旭眼底情绪,径直往湾里去雾戌山小路走去。
"哈,三儿以前可是走到哪都要牵着人手走呢,现在长大了……"听着严旭在身后话,严澈脸色一凝,心底好笑:这么大人,这么烂借口。
却在转身瞬间,余光扫到不远处墙角半只脚,严澈又笑了。
因为是农忙时间,所以湾里大人们差不多都下地去了,除了偶尔传来孩子打闹声,还有老人们责骂声,整个湾里十分安静,就连湾尾人家养母鸡吃食儿"咯咯"声也能清晰可闻。
这时严家湾一平日不同冷清,让人心思也变得恬淡安宁。
心情有了好变化,那乍暖还寒春风也变得和煦。
沐浴着这阵凉悠悠春风,看着被风推着流动浮云下,偶尔自雾戌山山顶上飘过来几片嫣红花瓣,隐隐还能听到山里清脆鸟啼……此刻严家湾四周已经出现了一垄垄绿。
半眯着眼,严澈深深呼吸了一口夹杂着泥土芬芳与淡淡花香空气,冷冽与难以言喻清新,使得人精神为之一振,嘴角也无意识地微微弯起。
再次睁开眼时,严澈眼底一派悠然惬意,还真让他有了那么几分"宠物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超然心境。
"三儿,那个藤子都是……你朋友?"严旭跟在严澈身后,与严澈悠然不同,纠结了眉头半天,终于问了出来。
"啊?"严澈一愣,想了想,笑道:"是啊。朋友。"
严澈这个回答让严旭也一怔,眉头拢得更高。
半晌后,展开眉头,严旭又问:"三儿……这么些年,谈朋友了吧?"
明显试探口吻让严澈浑身不舒服,敷衍地"嗯"了一声,而后不管严旭怎么问,严澈都是淡淡浅浅,不带任何情绪"嗯""哦""啊"之声。
渐渐地,严旭目在严澈心里越来越明显,远远看见一个抱着孩子女人站在一丛树后,严澈微微摇头,转身接过严旭手里竹篮,认真道:"严旭哥,其实,很多时候,一些人都盲目地觉得一些不现实东西才是自己要追求,于是盲目地执着着……就像咱们小学课文里学过那篇课文,嗯,猴子掰玉米,记得么?"
严旭茫然地看着严澈。
"嗯,这么说吧。猴子到了后来,手上还有东西么?"严澈抿了抿嘴,问严旭。
严旭皱着眉头,不懂严澈要说什么,然而心底却有着一丝不甘隐隐冒头。
"没有,什么也没有。"严澈淡淡漾开笑:"老人说过:珍惜眼前。其实就是这么个意思。"
严澈说完,看着严旭陷入沉思样子,也没再打搅他,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拧着竹篮,转身时,冲着树方向微微一笑。
然后,毫无停顿地顾自往雾戌山走去。
话,他说到这里了。
能不能理解,能不能醒悟,那就看严旭自己,靠周金兰努力了。
再说了,他和严旭是血缘堂兄弟,哪怕没有血缘羁绊,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只不过……
严澈也拧了眉头:严旭这么对自己,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冒出来念头。就算小时候大家亲近,也不至于想到那个层面上去,更不至于能有严旭这样心思。
那么,严旭到底知道些什么,或者,听到了些什么,才导致严旭有了如今这些心思呢?
想着想着,明媚眸子眯了起来,眼底全是冷冽决绝。
每个人都有自己底线,那是别人不能碰触。
如若不然……
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某个人早已不是当年那只怯懦腼腆、纯良无害小白兔了。
刹那念起
转回雾戌山围墙下小路看到没穿外只着一件头毛衣家陵跟几个和他差不多大却有些面生孩正围着围墙根儿把旭问题抛诸脑
"家陵怎么在外面玩呢?"看着侄儿穿这么少担心受了感冒佯板起了完全没有震慑力反而带着几分嗔责溺宠脸孔冲家陵喊道:"还不快回家添一件衣服"
被突然而至声音一吓几个孩不约而同抬头向望无一例外傻眼了家陵更是倏红了脸
发现边几个野小中居然有个悄悄咽口水家陵抬脚往人家屁股一记十分气恼嚷嚷道:"滚滚滚都滚回你们家"我三叔能给你们这么看?下次帮你们代练候小老不光要让你们挂得**还要收倍不三倍价钱!!!
那几个回魂儿小一哄而散家陵在回头那一瞬间立马从嚣张跋扈到狰狞转成了低眉顺眼乖乖仔模比之彭大师变脸绝活毫不逊色
两只小手揉扯着毛衣衣边偷抬眼瞄家陵大腿并拢一扭一扭以内八字龟速向靠拢:"三叔~"
听到家陵这明显捏着嗓喊出声音无意识一颤搓了搓拧着竹篮手臂皱着眉头道:"你小不会又做坏事了?"
家陵连忙抬头那乌溜溜眼睛看着:我乖乖我是无辜滴
嗯如果家陵背长了条尾巴毫不怀疑这会儿那尾巴一定得比小金小银还欢快
看到自家侄儿诡异行为揉着太阳穴:"你赶紧跟我进屋穿衣服!"
小鸡啄米似近点头家陵还那眼睛盯着
太阳穴突突直跳轻叱道:"还不快进?一会儿感冒了等你娘收拾你"
"呜~"家陵不但没有进反而一把吊住了胳膊啊啊小嘴儿一噘眼睛眨啊眨啊眨:"三叔三叔你学坏了啦"
""揪头发心思都有了:谁告我这孩跟哪儿学?!
午饭张罗好人都还没回这才想起那好不容易安生下开始做寒假作业家陵
一到房间却发现家陵已经咬着笔头小脸儿贴在作业本打着细微鼾声嘴角还有可以晶亮液体流了下
哑然失笑无奈了头:这孩
拿起一旁羽绒服轻轻盖到了家陵正准备转发现衣角被这个着小揪住了
"三叔三叔你好香"在怀里家陵半眯着蒙蒙眼蹭了蹭又了
""逗得哭笑不得
把家陵放到床给他盖好被看着熟家陵那张稚嫩纯真脸有些愣
当年娘是这看着熟自己?
想着起翻出和他娘合还是那个有些陈旧相框相框里还是那个抱着孩漂亮女温柔望着他片
一汪秋水愁绪盈眸
"娘"
站在湖心岛屿仰望那株擎天一般兰草兰箭顶端面盆大小墨金色花朵已经绽开了三分之一花苞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似有还无幽香令人心皆醉
自从藤都之为了避免发生一些不希望发生事谨言慎行已经久没进梦境
再次进站在湖心岛四望那望不到边抑或是没有边际湖泊碧悠悠水面有种隔世错觉
倚着兰草根脚只手撑在兰草跟坐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天空中那片厚厚云层居然开始流动了
隐约人说话声音睁开眼这才惊觉强他们下回了
"喵呜~"声看小金小银回了
凝默念了一声"出"凭空出现在房间床家陵还在着随着小小起伏胸膛发出浅浅呼噜声
微微勾唇为家陵捻一捻被角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那小巧鼻走了出
把饭菜一一摆了饭桌洗漱完毕四个人围坐
左右望了望强问了一声:"家陵呢?"
指了指房间方向嘴角一撇无力看着赵翠花说:"这小让他做作业一转眼着了"
似乎担心赵翠花责怪强手一挥道:"放假了玩现在孩不容易你们不看看孩书包有多重啊!"
公公下了命令赵翠花即便再不甘心值得偃旗息鼓嗯吃饭吃饭最大
藤都将盛好饭碗手递给了强顺势递了筷对赵翠花道:"年呢反正开学还早给他玩两天嘛!"
得听到自家男人这话赵翠花直接翻了白眼扭头看懒得看一眼:孩如今这个全是孩他嗲惯出不知道家陵每次开学彻夜赶作业是谁念叨"临抱佛脚"着
连着忙碌了四五天家里里农活基本已经做完了撒种撒种了还浇了农家有机肥锄草松土一垄没落下
加面柳建华带人帮盛家做活顺手帮着家里打了一把手
于是在藤都坐在篱笆院揉着已经不再冒亮晶晶水泡只是有些酸疼肩膀一家三口准备要回镇了
只不事到临头又出了新情况——家陵抱着门框死活不走
十分不厚道不帮忙只是站在一旁笑着看母俩拔河赛
赵翠花连哄带骗家陵死活不松手嘴里直呼"阿爷救命""三叔救命""藤叔叔救命""小金小银护驾!"
气急赵翠花甚至了"不回不能学"之类最崴脚烂借口结果一说出正好如了家陵意大呼道:"不不学校那些老师能有我三叔厉害?他们连大学门口都没摸嗯还3D和36D是什么都不清楚我不要他们教我三叔教我够了!"
正在一旁喝看热闹一听噗一声一口水直直喷到了旁边藤都脸
藤都一脸郁闷伸出手机械抬手抹掉了那一脸水嘴角抽抽看着"咯吱咯吱"道:"哼哼原你知道3D和36D区别?!果然比他们老师厉害~^_^||"
脚送走一家三口脚那自打回到家湾处于罢工状态导致当其做手表手机居然响了
——老打电话
开场白通篇一律是一阵振聋发聩咆哮让不得不将手机与耳朵扯开半米距离以此保护听觉不受到荼毒
不经意斜到一旁藤都和小金小银各居一隅
小金冲着"喵呜"一声准备往这边冲小银倒是乖巧猫在只是那眼睛要多水润有多水润(囧)看一脸黑线招了招手
于是小银又到脚边蹭了小金在远处"汪汪"大叫
另外一个大型假装不在意喝着冷其实哪一动一动耳郭已经出卖了他
哼了哼一边等着电话那头人咆哮完毕一边带着小银走出接电话
果不其然
和小银在池塘草亭里休息了半小电话那头人一边呛着干哑嗓吆喝人端水一边熄火了
这个候才坐直靠着柱一边顺着小银毛儿一边开始和电话那头人讲电话
第一句:"老今年捞了多少红包啊?"
然满意勾着嘴角听着电话那头斯底里呛咳其中还有断断嘶吼:"臭小你不是第一句跟我说'新年快乐'么?咳咳咳咳咳"
两人相互打趣够了电话那头老才开始跟起了政治课
不算这次老声音有些哀怨字字不离苦句句不离对老爷铁棒政权申果真算得字句泣血啊
因为这会儿他正被他家老爷押送了米一个火山岛而且如今全副家只剩一百米元还是老爷人临行说那还是老爷"善心施舍"给他让他在这个火山岛靠着一百米元生存八个月如果生存不下话那么老不能继在家里要被老爷安排"下乡"了
听着老带着嘤嘤腔调哭嘴角不可遏止抽搐起牙齿磨得咯咯响冷冷哼道:"呵呵不错嘛一百米元还能让你给我打快一个小际长途"
短话那头一滞凭空能想象出谄媚声音:"儿宝贝儿嘿嘿别生气嘛乖哈嘿嘿给哥哥笑一个乖嘛~嗯~~~笑嘛笑嘛~哥哥要听儿宝贝儿笑嘛~~~~~~"(抖)
深呼吸闭眼调整情绪睁开眼又是一盈盈柔滟含着和风笑手轻柔继顺着小银毛儿但是是不搭理电话那头那个人
享受了十多分钟哄劝和坦白交代嘴角起一抹"果然如此"弧度
虽然老""但是老不同别官家弟老能力强——个人能力
记得大三那年因为某人因素不得不开口跟唯一好友老倾并无意中让老知道他们如今极度欠缺一笔资金迫在眉睫
于是老当着面仅了一天间凭着那白骨似在键盘扒拉扒拉晚候拿着一张银行卡带着附近银行取出了一百万元整粉红钞票交到了手里
那早被惊得魂离体被老塞进了出租车不自知
所以这会儿老苦根本没办法同情他:老手边只要有电脑根本不有会被饿死担忧
更何况他家老爷还施舍了一"笔"善款不是?人家连启动资金都有了再说什么担心话那他自己是2缺了(╮(╯▽╰)╭)
又享受了十分钟大爷模式这才堪堪收敛
感觉到情绪缓和老大爷又开始了说教苦BALABALABALA^
无外乎是想不通怎么回穷山沟沟红毛鬼待方和咱天朝没得比学校伙食差之类云云云云
挑眉:"你这又跟学校伙食怎么扯边儿了?"
老听这么一问义正辞道:"你不知道内物价又要调学校出现了蔬菜比肉贵情景本在内吃了好几个月大肉想着出能好点结果到了这边还是一味肉啊肉而且和内熟食不同这边真是茹毛饮血BALABALA"
闻言略微恍打断了老话:"等等等等你你刚才说物价调?蔬菜价格涨?"
老似乎在那边想到了什么电话里一阵沉默率先拿起话题还是老:"儿宝贝儿你不是包山了么?你倒是真可以试试种菜"
点点头心下有了计较这之和老不着边际对话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气得老嚎一声"儿宝贝儿你洗干净了等小爷回收拾你!"咔嚓挂了电话(囧)
挂断和老通话在池塘草亭里坐了许久小银乖巧趴在腿享受着有一下没一下抚摸乖巧眯了眼不打搅陷入沉思
脑里此刻又有了一个计划眸微敛锁住眸底那片兴奋光华
原先因为不能于招不能大面积喷洒多碧水导致一都不得不押许多
这下结果将是最为担心事情
比如:流动资金跟不自己被未成形雾戌山牢
但是这一次经老一番对话终于找到了解决这个窘境好办法虽然不能担保是否完善不嘛这绝对是对目自己而言最好打算——种菜绿色纯天然无害蔬菜
对于这绿色蔬菜在城里市场价格是心底有明帐当初他站在绿色瓜果蔬菜区踌躇不当然是想买好菜做给那人吃但是摸了摸荷包那绿色蔬菜他们消费不起啊
眉头不适聚拢闭了眼将一些往事从脑海里挤跑击散制止不这才睁开眼已是一脸惨白
对小银担忧银蓝眸心下一暖笑了:是啊自己现在已经好了回家了有疼爱自己家人还有乖巧小金小银嗯还有某个其实不是那么恶劣混蛋痞
收起种菜计划毕竟那不是他一个人一半会儿能拿得出好提议事如今眼做应是山那眼泉得想办法把它们引到山下引到自家门口
那么眼首要做是如何跟邬荡要竹
如果舍近求远外面买竹那不是不行只不一二豆腐能变成肉价钱太不划算了
邬荡啊邬荡怎么能弄到一批老毛竹呢?
眉头又高高纠结了
一阵口哨吹奏音乐在耳畔响起堪堪从纠结中回看到吊儿郎当藤都带着小金正往自己这边走
色一凝冷眼刀唰唰唰丢了:"你是尾巴么?跟做什么?"
中数刀藤大少这一刻董叔叔灵魂附体视死如归大义不折不挠勇往直与小金默契转移战火做着彼此掩护穿枪林弹火匍匐进绕无数障碍终于到了敌方高咳嗯对面石栏杆处(冏rz)
看到藤都几乎和小金眼底露出一模一情忍住拂额冲动:"有事?"
藤都膝并拢手放于膝手指垂于膝收起痞笑一副乖宝宝谨端坐点头
连藤都脚边小金学狗一端坐
看着藤都这作怪实在疲于觅辞打击抽了抽嘴角:"啥事?"
藤小童鞋眨巴眨巴不算天真不算可爱眼睛指了指点了点脑袋露出一个更像白痴一无辜笑容
忍下拍死某人冲动紧了松松了紧拳头终于变成伸出一根食指揉了揉太阳穴:"你藤都拜托你能正常点么?"
"呼"藤都大口呼出一口气:"憋死老了"
眼刀又抛了藤都立马抽出一张纸巾对挥了挥:"别介先等我说完再枪毙我!"
翻了翻白眼给了一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眼藤都讪然接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事"
挑眉
"你担心对面邬荡不肯给咱毛竹是?"藤都一开口是"咱"说得溜口微微一怔才发觉藤都根本没自觉于是只得等藤大少继说下:"其实你忘记一个人了"
"谁?"微微凝眉
"嗯你家老祖宗啊你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这下轮到藤大少丢了个"你白痴啊"白眼给了:"这事啊你找找你那个狡猾狡猾老祖宗嗯你老祖宗出马话这事百分之两百能搞掂搞不掂我腹"(囧)
"……"
"……"
这个和腹有一毛钱关系?!?!
不藤都你什么候知道这么多家湾事啊?一脸肃下扫描着藤都
藤大少一下脊背绷得老直小金端坐望着:"老板还有吩咐?"
恩师的反对票
严澈深深地望了藤子都一眼,眼底是一片澄澈深邃,让藤子都有种被穿透错觉,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你,你,你怎么了?"藤子都有些悸怕严澈这样眼神,这样眼神让他莫名心慌。
因为在那汪清澈里,藤子都看到了自己影像,两个自己,全是自己。
摇了摇头,严澈漾开淡笑,对藤子都说:"你觉得这么生活怎么样?"
这下反倒是严澈突然转移话题令藤子都一怔,有些缓不过神:"嗯?"
"我是问你,觉得乡下生活怎么样?"严澈也不似平常,十分有耐性地重复道。
藤子都想了想,眼神有些恍惚,进入了另一种状态:"我以前看电影电视小说里人说什么隐居隐居,觉得很好笑……嗯,现在懂什么是隐居,隐到底是什么了。"
严澈挑眉,没再问什么,带着小金小银往竹楼走去。
看着严澈背影,藤子都愣愣地抬手摸向左边胸口。
那里,很慌乱,还有心虚。
趁着严盛老两口这天也在竹楼消夜当口,严澈在张超英收拾碗筷去灶房之后,就把自己准备把雾戌山上山泉水引下来计划跟严强严盛说了一遍。
末了还不忘把白天藤子都提议学了一遍,并从藤子都建议延伸到深处,说了让五老祖出面利害关系。
听完严澈计划,严强端着热茶做在一旁看了一眼抽烟思考严盛:"他叔,你说说你看法。"
严盛闻言,略微晃了晃头:"三儿这个办法是不错,不过……"侧头看向严澈:"你准备怎么说服你五老祖出来帮你?"
见严盛这么问,严澈反而松了一口气:"其实,不用我们去说服五老祖什么,只要告诉五老祖山上有泉眼,五老祖也会帮我们。不过,估计也会觉得去邬子荡筏毛竹比较棘手,或许会建议我们用塑料管子。"
严强并不像他们那么乐观:"还记得早几年公社事么?"
几人颔首。
"就是因为这个,我吃不准五爷爷出来说话能压得住。"严强有些泄气地呼出一大口气,看着严澈眼神带着沮丧。
"嗲,我倒是和你看法相反。咱这又不是给自己赚好处,一眼泉接下来了,到了旱季别说严家湾,估摸着邬子荡那边也受惠不少啊。"严澈如是说。
"话是这么说,这几天我上山看了下那眼泉,并不见得出水量有多大啊……"严强心有戚戚然。
严澈挑眉:"即便是水量不大,那又能怎么?那也是一眼泉。以前严家湾没有掘出来,邬子荡更是没有,现在这个时节没啥大用处,咱们自给自足。到了旱季他们要想找水,不也得挑着担子过来?"
严盛猛不迭地点头,觉得严澈话合了自己心思。
藤子都也倒了一碗热茶,猫在角落当壁灯,目光却一直锁住严澈言行。
第一次,藤子都觉得这个长得像女人严澈,其实比他还强势,比他家那个大哥强势也不遑多让。
于此,心中难免升起一丝异样情绪,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理不明情绪,酸酸涩涩,涩涩甜甜,很复杂。
第二天,严澈跟在严强身后,还是去了湾里找严元照。
这天照顾严元照人,恰巧又轮到了严昌。
加上前段时间池塘事,两边人一见面,气氛自然不会好到哪去,光是严强冷下几度脸色,已经很让严昌下不了台面。
好在严澈跟在身后,为了避免严强真和严昌发生冲突,严澈还是出手轻轻拉了拉严强衣角,严强这才收敛怒气,和严元照说起了雾戌山上有泉眼正事。
本来池塘事就让严元照对严昌有些怨气,这会儿两方人底下小动作,他也懒得管。
只不过,在听说雾戌山有泉眼后,一向很有主见严元照还是愣了半天,回神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激动得手发抖:"老四,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严元照激动早在严澈预料之中,只不过脸色不停复杂变化,隐隐也带了一份激动严昌,倒是严澈没有猜到。
见严元照这么激动,唯恐老人家被刺激到,严强上前搀扶住严元照,把泉眼事从头到尾再次重复了一遍。
后面,等严元照稍微平缓了情绪,严强又把严澈推到了严元照跟前。
严元照看着严澈,眯了眼,道:"三儿啊,有事跟五老祖说?"
严澈在心底忍不住翻了白眼,暗道:那是肯定。
不过,脸上还是不动声色,恭敬地道了一声"五老祖好"后,在严强眼色示意下,把要问邬子荡筏竹事,也当着严昌面跟严元照讲了。
没有得到严元照肯定答复,却也没得到严昌极力反对。
严元照让严澈父子俩带着他们去看了一遍雾戌山上泉眼位置,略微估计了一下泉水涌量后,严元照这才瞥了严昌一眼,说:"这事儿吧,是好事。"
严昌也点点头,难得没有像以往那么事事下绊子:"不过,估计去邬子荡筏竹,挺麻烦。"
"也说不上麻烦。"接过严昌话,严元照捋着胡须,一副"我有把握"样子继续道:"这样吧。"看着严昌:"你去找找邬子荡邬老二过来严家湾一趟。"
得了严元照吩咐,严昌看了看严澈父子俩,点点头,毫不犹豫下了山。
等严兆林过来竹楼接严元照时,也带过来一个消息:邬子荡来了几户人家代表,就泉眼事在村委等着呢。
严元照叫上严澈父子,还有藤子都一同过湾里去。
在村委会议室,严澈如愿地见到了严家湾几个排上辈分严家老人,同时也见到了几个邬子荡人,其中,居然还有严澈老实——武少康。
见到武少康坐在人群里淡然颔首冲自己微笑时,严澈微微一怔,疾步跟着前面严元照严强进了去。
这次会议还是由严昌召集,不过主持变成了严元照而已。
严澈呢,搀扶着严元照进了会议室后,就被安排着站在严元照身后。
严元照没有严昌或者严繁那么多官腔,一站起来就把这次集合两方人主要目直接扼要地讲了出来——严家湾出现了泉眼。
虽然先前隐约已经有点耳闻,可是这会儿让严元照一说出来,下面还是嗡嗡地出现了议论声。
至于把重磅炸弹抛出来之后严元照,此刻端坐钓鱼台,平静地半眯着眼看着一群人热议,那样子还真像藤子都讲"很狡猾"。
许久,嗡嗡声还在继续。
不同于严家湾这边激烈嗡嗡声,邬子荡那边显得"冷清"不少,这时,严澈看到武少康身边一个瘦小干巴小老头站了起来,连带他身边嗡嗡声也静了下来。
严元照脸色一缓:"啊,是邬家老二啊。"
严澈这才明白,这个恐怕就是邬子荡如今说话最有分量那个邬老二邬拥军吧?!
听到严元照声音,邬老二也只是微微躬身,道了声:"老祖宗好。"
然后等底下议论声音小一些后,站直身体对着严元照这个方向徐徐道:"老祖宗,严家湾有了泉眼固然是好事,连带着我们邬子荡也沾了光,只不过……老祖宗为了这事叫我们邬子荡过来,想必还有其他别事情吧?"
严澈悄悄打量了邬老二身旁除了武少康之外另外两人,暗赞了一声:果然是邬子荡说话有分量人,一针见血。
严元照抿了一口跟前桌上热茶,微微颔首,道:"呵,坐吧坐吧,只是喊来大家一起商议商议,现在做事讲究民主不是?呵呵。"
呃……谁说老爷子不打官腔?严澈黑线:这老祖打起官腔来,比大伯更有气势。(-_-|||)
见邬老二都说白了,严元照也觉得再磨叽挺不厚道,于是又道:"其实呢,咱们这次在雾戌山发现泉眼,确实是对咱们严家湾和邬子荡来说是大好事。嗯,绝对大好事。"
下面人又是一阵赞同附和。
严元照继续道:"这泉眼是在我孙儿辈承包山上发现,我这重孙儿呢,嗯……三儿,来,站老祖身边。"说话严元照侧过身,拉过严澈手,让严澈站到自己身旁:"嗯,这个就是严强三小子,咱们严家大学生,就是在他嗲和他经由山上。"看到下面人微微点头,严元照眉头一挑,看着邬老二:"这次喊上你们邬子荡一起过来呢,主要还有一件事要你们邬家帮忙啊。"
"老祖宗这么说就见外了,这邬子荡和严家湾毛不离皮,筋连着骨,帮忙不帮忙就太见外了。"邬老二看了看严澈,又看了看严元照呵呵一笑。
"嗯,可不是。咱们严家和邬家关系都好多年头了,我老骨头也不多啰嗦。"拍了拍严澈手,严元照继续道:"这不在山上发现泉眼,不能就拦山砌口井不是?那样既不方便咱们取水,又会影响这山上果树苗子……算来算去,还是把水引到山下比较方便,大家说是吧?"
下面又是一阵嗡嗡称"是"声,连邬老二也谨慎地点头:"老祖宗,这是要大家出资引水下来么?"
严元照但笑不语,示意严澈上前解释。
被一脚踹出来严澈嘴角抽搐,对五老祖不给提醒就下黑手做法微有不满,却也只能敢愠不敢言,硬着头皮抬起了头,露出一抹谦逊地笑:"各位爷爷伯伯,叔叔哥哥们好。"
"邬二伯伯好。"对着邬老二,严澈不敢怠慢:"其实这个引水钱就不需要大家出了,只不过小侄儿需要邬二伯伯帮忙倒是真。"
邬老二见严澈这么客气,脸上甚有光彩,干瘪身子不由一挺,呵呵笑声音也显得有了不少中气:"嗳,别,别这么客气,什么帮忙不帮忙,大家都是左邻右舍。三儿要是需要人手话,这会儿村里劳力还没出去做工,吱一声就成。"
确实,既然不要大家出钱,以后就能有水挑,无外乎就是要人出劳力么?庄稼汉子,别没有,就是有一身好劳力,这又有什么难?
"呃……"见邬老二这么说,严澈眼角一抽,斜了严元照一眼:好嘛,老人家抿着茶,这会儿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邬二伯伯,小侄儿其实是想说,小侄儿需要一些邬子荡毛竹。"严澈一咬牙,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直接开门见山……嗯,早死早投胎。
严澈话一落音,会议室里十多个人立刻静了下来,除了严元照唏呼喝茶声音,众人连大气儿也不出一下,只是愕然盯着台上严澈,再看一脸青色邬老二……嗯,等着邬老二发脾气。
邬老二虽然没有发脾气,因为他被坐在旁边武少康轻轻拉了拉,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但是武少康却站了起来:"我不同意。"
这才突然静默室内一下炸开了锅:人人都知道严澈是武少康最得意学生,武少康自打留在富源乡任教后,就因为手下带出了严澈这么一个学生,在周围教师圈内享有盛名。原本都以为武少康会是毫不犹豫支持严澈人,结果,没想到第一个反对严澈人居然是他。
不说旁人,就连严澈在武少康这四个字后,整个人惊得也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武少康方向,眼带疑惑地隔空看着自己最尊敬武老师。
……若不是严元照轻轻拉过严澈,恐怕严澈就要一直站在哪里COS雕塑。
严元照依旧镇定,在严澈站到他身后时,用盖盖住了茶杯,轻轻摩挲着盖沿儿:"嗯,武老师啊。"说着看向邬老二。
邬老二大约也看出了严元照意思,也起身站在武少康身边,道:"老祖宗,武老师自打下乡开始就住在邬子荡,这一住就是十几二十年,前些日子已经在民政处办了邬子荡落户户口,所以,嗯,武老师也是外面邬子荡人。"
严元照了然,点点头,对武少康道:"武老师,你可是三儿老师,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嘛,咱们家可是一个讲民主家不是?呵呵。"
感激地看了邬老二一眼,武少康站直了原本就挺拔身体,看了严澈一眼,果然见到严澈一脸受伤,连脸也侧向一旁。
想来,这学生怕是被自己误会了。武少康不由心底苦笑。
不过呢,邬子荡对他不薄,他不能心软。想着,武少康狠下心,坚定了信念。
故而抬头直视严元照:"老祖宗,我武少康本是一个外乡人,承蒙邬子荡乡亲不嫌弃,在邬子荡落了户,也准备在邬子荡生根了。"
"其实,并不是我武少康不识时务,不明白掘井引水给大伙儿带来方便。"顿了顿,武少康望向严澈,发现这孩子依旧侧身垂首,看也不看自己这边一眼,心底无奈地摇头,继续道:"我只是想问问,如果我们邬子荡出了毛竹,那么,与我们邬子荡到底有几分好处?嗯,你们想也是知道,毛竹林于邬子荡意义非同凡响呐。"
严元照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严澈已经站了出来,声调清冷:"武老师想要严澈什么承诺?"
武少康这下是真心冷了,这孩子只要是这样语调,那就是真生气了:哎!
"你能承包下雾戌山,并把山经由得不错。那么,我想为邬子荡七户人家,六十四口人要一个保证,要一个你严澈能带着他们脱贫致富奔小康保证。"武少康拳头紧捏,绷紧了腮帮子,烁烁目光盯着台上严澈,脱口而出话掷地有声。
不光严澈一怔,连台上台下人都在这一刻惊呆了,特别是严昌,眼底竟然出现一丝慌乱。
只有严澈身边严元照别有深意地瞥了武少康一眼,眼底渲染上了一份浓浓地笑意。
"呃……"半晌,严澈被震飞魂儿回归本体,干哑地嗓子就冒出了这么一个破音了怪调子:"武老师,您……您在开玩笑吧?"
"我武少康为人师表,能是那种出口戏言人么?"武少康微微蹙眉,盯着自己得意弟子正义凛然:"这个承诺,算是严家湾和邬子荡协议,这……不难吧?"
不难?
严澈这下整张脸都扭曲了。
想不到这位自己从小就尊敬老师,居然给自己出这么一个难题,严澈觉得满口满心都是苦涩。延伸到源头,严澈心底咬牙切齿地责怪起了提这个建议罪魁祸首藤子都,大有将其抓来磨牙一百遍啊一百遍。
更甚者,严澈已经动了退怯心思:不给毛竹就不给呗?大不了我自己出去买……呃,大不了我买塑料管去。
可是,看到武少康那双满怀期待双眼注视自己时,严澈那些心思就好比碰上冷水小火苗,"嗤"地一声,冒了一股青烟,彻底熄灭了。
苦啊,太苦了哇!
严澈在心底捶胸呐喊,抱头咆哮。(囧,马教主……啊不,严教主来鸟~~~~)
末了。
在严元照暗地里推波助澜,武少康亲情底牌狂出下,严澈被迫自我卖身,在拟定严家湾和邬子荡合作协议上,签下了自己卖身契。
当然,这只是表面一个形式,实则,严澈心下吞了十全大补安心丸——乐翻了天。
于是,在签下合约之后半小时之内,严澈在众位长辈面前,提笔唰唰唰地写下了一份洋洋洒洒数千字《严家湾与邬子荡蔬菜种植合作计划案》。
在这份文案里,严澈将种植绿色无化肥蔬菜计划仔仔细细写了下来,并保证蔬菜出售由他负担……云云。
当然,最主要还有是——筏竹。虽然固定了限量几棵,但是能在邬子荡毛竹林筏竹,这已经是一个好开始了。
至少在早几年前,政府都不能动一棵毛竹先例下,严澈成了第一个被允许在邬子荡毛竹林筏竹人。
不过呢,签了协议后,严澈心底已经有了自己新主意。
总来说,在大家都觉得严澈不知死活揽下烂摊子时……实则,这次最大赢家嘛,依旧还是在严澈这里,只是大家压根就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而已。
寡妇门事件
自打会上签订了《严家湾与邬子荡蔬菜种植合作计划案》之后,人人看严澈一家人眼神都有些复杂,顺带,藤子都也受了"牵连"。
虽不能说是都在等着看好戏吧,毕竟那所谓戏台上,自己即将也会是其中一份子。
当然,更不能说是带着"满满期待,沉沉希翼"之类,毕竟,严澈在大家心目中,只是那个会念书状元郎而已,关于下地种菜,他们还是不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秀才学说。
至于雾戌山上那一山见证……大家都认为是严澈运气好而已。
看着这些人态度,严强心急如焚,自己儿子什么斤两他能不知道?
那些人说还真是没有太大差出,别说是去种菜了,严强估摸着严澈恐怕连很多蔬菜种子都不认识呢。
见严强心急,严盛更甚,每天抓耳挠腮地,快赶上活力无极限小金了。就连张超英,也是经常趁着休息当口,一声接一声叹息,眉头紧锁。
相对,严澈是看上去最淡定一个。
这些,藤子都看在眼里,说不着急吧,也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要为严澈着急呢?
藤子都在床上烙了一夜饼也没想出来严澈为什么要去趟这摊浑水什么原因,不过,倒是帮严澈蔬菜种植想出了一些小主意来。
比如:比较常见大白菜,萝卜和榨菜这类蔬菜不光可以卖新鲜进菜市场,还可以卖给一些加工厂,制作酱菜什么。
翌日。
藤大熊猫找到了严小地主,将自己想法一一告知。
严小地主依旧还是用那对招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藤大熊猫,看得藤大熊猫哧溜一声,尿遁了。
当然啰,严小地主这次依旧是完全采纳了藤大熊猫意见。
其证明就是严小地主亲自下厨做晌午饭里,几个菜全都是藤大熊猫爱吃。
当天下午,得到鼓励藤大熊猫不劳吩咐,嗖嗖嗖地上山下山,将山上山下本该严强和严盛兄弟俩分工工作一股脑全部做完。
到了晚饭时候,藤大熊猫居然拿着筷子,盯着手里饭碗嗤嗤傻笑,让人闻之悚然。
作为这次召开会议主心骨——严元照在会议结束后三天后,按捺不住好奇,问起严澈当初为什么要种菜,种菜能卖几个钱?种果树什么都不也挺好么?果子可比菜贵多了。
严澈想了想,将严家湾附近地理环境做了一次简单介绍……末了,还讲出一些让严元照发晕"菜篮子工程建设"之类话,不得不让这位八旬老叟摆手,唏嘘道:"罢了罢了,老祖老了,你们年轻人摆弄去吧!"说着说着,严元照突然一怔,脸色有些僵硬:"不过,有事情,适可而止,过了就真是招祸了。"
当然,让严元照也知道这次设计套了严澈进去,他必定心生不满。但是与严澈不满比较,严元照开始担心起别东西。
严澈抿唇,不厚道地反将了严元照一局,将严元照叵测居心毫不留情地撕了出来:"五老祖,你不也眼巴巴地期待着看我被人穿小鞋么?武老师这次出头,不正如了您意么?"
严元照捋着胡须,干干哼笑两声,脸色瞬间肃正:"三儿啊,这次事情,五老祖也稍欠考虑……哎,我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你真能拿出东西来啊!"
严澈心下一滞,他当然明白严元照所指何事,默了下来。
离开严元照院子后,严澈敛下所有笑容,眉头也微微隆起,喃喃道:"不知道那个办法能不能够顺利进行。"
在一时冲动写下计划案后,会议结束当天夜里,严澈就被噩梦惊醒。
不同于白日里暗自得意,半夜惊醒坐在床上严澈脸色苍白,望着黑漆漆房间,手脚冰凉,这才知道什么叫后怕。
带着试图修补这个念头严澈,那一晚也是彻夜未眠,极力寻找着补救方法……在严强、严盛和张超英揪心时候,其实严澈才是最为紧张一个。
通宵难眠严澈,精神高度集中,脑子高速运转,这才有了后面事情发展。
如今他只能抱着一试打算,能少一步,就赶紧把手里计划案早一步交出去。
赚钱嘛,这固然是大好好事,但是,千万不要因为赚钱小利,而站错了位置。毕竟,有些东西不是能轻易碰触。
比如:为了利益,明目张胆地将触手伸进了政治体系内——这,是大忌。
不光众人觉得这次武少康和严澈师生情分画上句号,就连武少康也深信严澈这次是恨实了自己时,没曾想,严澈倒是主动上门了。
看着惊愕中带着惊喜武少康,严澈坦然一笑,上前将傻愣在原地武少康扶上了椅子。
"你不怪我?"武少康回神后,第一句话就这么问严澈。
严澈默了默,转身端起传送带上已经喝到底儿茶缸,续了一些热水后,递到了武少康手里,平稳无波声音从喉间溢出:"武老师,严澈是您学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儿子责怪父亲么?"
心下一怔,武少康整个高悬心因为严澈不咸不淡话,砰然坠地,严澈对他有了疏离,有了戒备。
尽量控制有些颤抖双手,接过严澈递过来茶缸,抿了一口已经淡掉茶,微微颔首,真很不是滋味:"你……不怪我与你为难么?"
严澈勾唇淡笑:"武老师,严澈知你不会这么做!"
武少康觉得入口茶水甚为苦涩,放下茶缸,带着淡淡歉疚双眼看着严澈,露出惨然一笑:"你前面弄出那么大阵仗,我就怕……呵,我知道你不会。"
严澈依旧浅笑不语。
"对了,怎么想起弄出个蔬菜种植了?"事情已经发生,再说什么似乎都显得虚假,武少康双眼一闭,再次睁眼时,已经敛去了那一丝淡淡愁绪。
故作轻快武少康,躲开了严澈目光,佯装随意:"我在会上这么说,就没打算你能这么快答应,更没想到你当下就出了计划。"
"其实也算不上是临时起意。"严澈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武少康身旁,拨弄着手指,心绪有些不稳:"我一个朋友无意中给我提起物价上调事,说是如今蔬菜价格一直上飘……严家湾地理环境决定了不少局限,想来想去,种菜比较合算。"
严澈晒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师,这不是您要告诉我,对么?"可是我现在犯错了,正好是犯了这样一个错,而且,还是老师您联手促成。
武少康一顿,不再言语。
武少康心知……恐怕,就此一次,师生俩嫌隙怕就留下了。
熟不知,他担忧问题,比起严澈担忧问题来,简直不值一提。
如果,武少康不是武少康,那么,或许他能明白一二……
耸耸肩,严澈佯装无甚介意地说着,眼角余光却将武少康眼底一闪而逝愧疚看在眼里。
垂下眼睑,严澈心下一声叹息:老师,严澈真不怪您。也知道这么做是为了我好,为了让有用实际行动证实自己能力机会。但是……
带领大家致富奔小康?!
学生如今或许真有这个能力,可是……老师啊,这些话是不能这么说出来啊。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争,学生只是一介平民而已啊!您这么说出来,您让这些父母官怎么想啊,怎么做啊?!
可笑是我居然也被一时冲动蒙蔽了理智,居然做出这么轻率举动……
这么一来,不就是让我坐实了一个平民老百姓和那些人抢政绩么?!
武少康苦涩地笑了笑,问道:"准备下步怎么走?"
"掘出灌溉蓄水池,搭架蔬菜大温棚。"严澈视线飘忽,薄唇微抿,如是道。
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严澈即将有举动,被人如此高调要提溜出来,真真应证了"不知死活"地站到人前……严澈还是觉得武少康这次所作所为欠妥,而自己举止,更是大不妥啊!
计划案拍下板一个礼拜后,严澈拿了一份关于蔬菜种植详细拟表给严昌,并给严昌递以暗示:这事,我只是纯粹动了动笔而已。
对于严澈这个暗示,严昌有些莫名,踌躇许久,还是拿着严澈计划案去找了严元照,并将严澈给暗示也一一告知严元照。
似是明白了严澈此举用意严元照,也从中知道了严澈态度,暗地里一阵得意,一阵欣慰。
自然小辈这么明白事理,知道权势利害,那么……于是,严元照手一挥,将计划案作者冠到了严昌头上,让严昌带着计划案先去乡政府,向乡政府领导们做下汇报。
"掘蓄水池,种大棚菜"。
——严昌把计划案递交到乡政府后,陈书记和张乡长立刻重新又拟了一份,递到了县政府领导们手里。
很快地,上面有了回复下来。
严昌得以继续担任代理村长,当然,这次计划案监督者们在上面,严昌俨然一个执行者而已。
并且为了配合严昌工作施展,乡里还从县农科所请来几个技术员,用以帮助严家湾和邬子荡百姓们种植大棚蔬菜。
在严家湾和邬子荡人都忙碌着掘池搭棚时,闲散人员(终于雨过天晴)严小三儿晃晃悠悠地向邬子荡走去。
既然县农科所来了技术人员,而且似乎上面都认定是严昌与村委以及族内老人们提议,严澈算来也是全身而退。
"麻烦"得以解决,恢复悠闲严澈准备去邬子荡毛竹林给引水竹笕物色毛竹。
什么蔬菜大棚,什么蓄水池之类,那是村委干部们事,他事——只有雾戌山,只有他承包下来那一片天地。
刚到美人坡,严澈就发现原本干得热火朝天人们,此刻都聚集在邬子荡荡尾,隐约还有女人尖锐咒骂声与围观群众哄笑声传出,甚是喧嚣。
虽然疑惑怎么都不干活,全围到一起……出什么事了。
可如今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严澈,只是瞥了一眼,继续往邬子荡背后毛竹林走去。
只不过,天不遂严澈愿。
严澈刚准备绕开时,两个年轻婆姨就看到了他。
那两个年轻婆姨严澈是认得,就是他去年刚回来傍晚就遇上桂月和第二天认识四嫂。
两个年轻婆姨见到严澈,自是十分热络,招手笑眯眯和严澈打招呼:"小叔叔这是要去干嘛呢?"
桂月年纪比严澈还小,性格活泼,压根就猜不出年纪轻轻她已经嫁做人妇,而且还是一个两岁孩子母亲。
"啊,桂月嫂子和四嫂啊。"严澈干干一笑,摸了摸鼻子,停在了原地:"两位嫂嫂,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来是无心一句客套闲话,可是严澈一问出来后,大大咧咧桂月就唧唧喳喳,噼里啪啦一通,将那边"热闹"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
在四嫂不好意思地制止了桂月后,桂月更是不看严澈脸色,拉了严澈就往人堆里挤。
好不容易挤进了人堆里,严澈已经被人踩了好几脚。
还没来得及呼痛,严澈就看到了人群中"真相",一怔:那个被三个婆姨围着戳鼻梁骂婆姨,不正是上次在武老师挂面作坊门口遇见婆姨么?
"小叔叔,这个婆姨俊俏吧?"这时桂月探过头,压着嗓子悄悄问严澈:"你不知道吧,这邬寡妇可是咱们这一圈最风骚婆姨,啧啧……"
在桂月可谓资深八卦报道中,严澈看着那个被三个婆姨围着破口大骂,依旧还能淡然以对,顾自编着手里竹簸箕邬寡妇,心底居然生出一丝敬佩之意。
原来,这个邬寡妇是六年前嫁来邬子荡,她男人就是邬拥军已故亲大哥小儿子邬季连。
邬季连早年参军,与邬寡妇结合也是媒妁之言,谈妥之后,邬季连在部队请了一个礼拜假,结完婚之后又回了部队。
本来邬季连也算是一个俊朗后生,配上俊俏邬寡妇,也算得上是远近最有名一对俊俏夫妻。
作为军属,虽然一结婚男人就回了部队,可是识大义邬寡妇却也毫无怨言,本本分分地操持起了邬季连家活计……新婚第三天就开始下地干活。
然而,似乎也是应了"红颜薄命"那句毒咒,邬季连和邬寡妇结婚第二年,部队里就传出邬季连在一次任务中牺牲噩耗。
在众人都认为邬寡妇反正没有和邬季连诞下一子半女,十成十会改嫁时,披麻戴孝邬寡妇再次从屋里走出来,扛着锄头又下地了。
因为严家湾已经有个唐彩英,如今邬寡妇又这么做,大家都给予一片赞美,想是又要出一个贞洁烈妇了。
未曾料,这邬寡妇实在是俏丽过唐彩英太多,如今年纪轻轻就当起了寡妇,富源乡乃至周围几个乡镇光棍二流子都开始打起了邬寡妇主意。
邬子荡不同于严家湾,一是没有严家湾家大业大,二是……邬子荡人不抱团,再来就是邬寡妇娘家离得实在太远——在邻省沨城市市郊。
因此,邬寡妇没有能得到像唐彩英一样保护,委实受了不少委屈。
也或许是因为邬寡妇个性所致,邬寡妇生得俊俏自是不在话下,而且能言会道,嘴巴甜,处事为人简直比那泥鳅还溜滑。
一来二去,几个经常上门找事二流子不但没有再对邬寡妇动手动脚,反而一见到邬寡妇就亲亲热热地叫上一声"姐姐"。
要是遇上一些不长眼小青皮愣小子欺上邬寡妇门,不用邬寡妇知会,他们就会站出来帮邬寡妇收拾这些小王八蛋。
日子久了,周围邻里人自然对邬寡妇有了风言风语……觉得这个寡妇不是省油灯,更不是本分婆姨。
人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这邬寡妇门前经常是客似云来(囧)。
随着丈夫去世时间越来越久,邬寡妇在家日子也逐渐少了起来,经常锁了大门,打扮光鲜亮丽回娘家,一走就是好几天。待到回来时,一准儿大包小袋,焕然一新。
因此,许许多多不太好闲言碎语也就多了起来。
这不,今天三门三个女人,言语间听出带头那个婆姨曾经是邬寡妇闺女时好姐妹。
不同邬寡妇命运,那婆姨嫁了一个好男人。
结婚时虽然没什么本事,也是一个穷汉子,可是结婚几年后,男人出门做生意发达了,家里也跟着宽裕起来。
想着邬寡妇这个自家姐妹过得不如意,那婆姨经常约邬寡妇一起出门玩耍散心,偶尔也让丈夫一起陪同。
如此一来,有一天喝醉酒丈夫回了家,那婆姨在伺候丈夫上床睡觉时,醉酒丈夫居然抱着那婆姨就是一阵猛啃,一边啃一边亲昵叫着名字。
……只不过,不是那婆姨名字,而是邬寡妇闺名儿。
那婆姨震怒之下,攘开了烂醉如泥丈夫,一个人在客厅坐到了天亮,人,自然也完全冷静了下来。
等到丈夫酒醒起床,那婆姨冷静地让丈夫坐到自己身边沙发上来。
丈夫颇有不耐,却被那婆姨一声怒喝制止。
两口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谈了一通,那婆姨直接问起了丈夫与邬寡妇关系。
丈夫先是一惊,问那婆姨是从哪听来闲言碎语,矢口否认。
当婆姨将丈夫醉酒喊邬寡妇名字说出来后,丈夫抽了一支烟,这才跟婆姨坦白:他要离婚,觉得婆姨不能够体贴他在外辛苦,要跟邬寡妇过。并问婆姨需要什么样补偿,他都可以斟酌给予。
……于是,被丈夫和好友背叛婆姨找了自家亲姐妹,兴师问罪来了邬子荡。
在严澈也位于无聊围观群体之列时,眼尖看到了人群外一抹身影——武少康。
微微眯眸,严澈发现邬寡妇也抬头看到了武少康,神色有些急促。
看到邬寡妇这个举动,那婆姨也认为是邬寡妇被戳中了要处,真是与丈夫有什么瓜田李下之嫌,"嗷"地一声嘶吼,上前揪住了邬寡妇……
嗯,预热(吵)了半天,这才开始进入主题——拳打狐狸精。
围观人群开始激动了,甚至有些唯恐天下不乱汉子大呼"揪头发","扯衣服","撕裤子"之类,叫严澈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在大伙,也包括严澈都觉得邬寡妇这次一定会被修理得很惨时候,邬寡妇居然使出一记干净利落过肩摔(囧)……将那三个婆姨逐个狠狠摔到了地上,并冷冷地看着那婆姨,道:"醒兰,我们做了十几年姐妹,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你男人说了几句,你就这么看我了?"
被摔倒在地婆姨没有起来,躺在地上打滚撒泼咒骂声,在邬寡妇这句话后,戛然而止,茫然一张花脸愣愣地看着邬寡妇,半晌才说出几个字:"什么意思?"
邬寡妇冷笑一声,越过围观人群,从里面揪出一个满肚肥肠油光红面中年男人,指着男人对那婆姨说:"你仔细问问他,咱们来个现场对质。"
男人先是尴尬,这会儿听到邬寡妇这么一说,脸色顿变,上前扯起那婆姨,一顿怒骂后,陪着笑脸要拽着婆姨离开。
邬寡妇横在路中央:"走?不行。不说清楚,谁来陪我清白?"
那婆姨挣脱了男人手,盯着已经开始面露青色男人,又看看邬寡妇,不是很确定地问:"到底,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男人不耐,见自家婆姨不走,就准备往人群里钻,却再次被邬寡妇拦了下来。
这个世界真小
铁了心准备逃逸男人被邬寡妇拦住了,伸手一推,邬寡妇一个踉跄,闭了眼等待摔倒时候,发现身体被一只手架住了。
回头一看,居然是去而复返武少康。
正当邬寡妇心生惊喜时,那婆姨在丈夫推开邬寡妇时,红眼了,又是"嗷"地一声大叫,……扑将上去,死死抱住了丈夫大腿,声调放大又高又尖锐,刺人耳膜:"说,我要你给我清清楚楚说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丈夫见怎么蹬腿都甩不掉,转身猛地一抬腿,照着婆姨腰际就是一脚,婆姨倒地,丈夫冷硬声音也响起:"说说说,说个□啊,你看看你,你什么样子?你有几年没照镜子了啊?啊?哪家女人不是温温柔柔伺候自家爷们儿?你呢?累死累活跑一天,回来看不到你热饭热菜等着,倒是看到你麻将搭子坐得稳,还跟人说老子硬不起,满足不了你……你,你,你……"
丈夫涨红了脸,话音一落,四周嘘哄之声不绝于耳,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由红转青,抬腿又要往婆姨身上招呼:"这日子,老子不过了。"
许是婆姨还没来得及反应,被这么踹了两三下之后,才在地上挣扎着翻滚躲避,口中依旧是尖锐女高音:"啊——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只是,围观人没有任何一个有所动作……
跟她一起来两个婆姨在高声呼救下回神,操起旁边扫帚扁担,一左一右,两边围堵上去:"李福业,你个短命没天良,你敢打我姐,你敢打我姐。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于是,出现了一幕经典"三娘教子"。
和那边混战不同,邬寡妇被武少康架住身子后,一双美眸顷刻间居然水雾氤氲,武少康眉头一皱,放开了邬寡妇。
顿时,那双美眸满是哀愁:"你知道我不是那样人,是吧?"
武少康转过身,抬脚欲走,手却被邬寡妇一把拉住:"你知道,是吧?"
"狐狸精"事件算是水落石出,众人还在唏嘘原来是"假广告"时,在武少康出场后,发现又有了"新剧情",不约地两边望着,无数双眼炯炯有神——等待剧情进入高^潮。
看着不言不语,欲势待走武少康,严澈眉头也皱了起来。
"嘿,原来是这样啊。"一个声音在严澈耳边响起。
严澈回头,眉头皱得更深:什么时候萧辛偐到了身边来?
"呵呵,我路过看热闹而已。"萧辛偐似是看出严澈疑惑,嘿嘿一笑,将脸凑到严澈耳畔,厚道滴为其解惑。
感觉手臂被人一扯,身子一旋,严澈已经被一个人拉到一边,隔开了与萧辛偐——是藤子都。
"你怎么也来了?"严澈眉头打结,看着藤子都。
藤子都瞪了严澈一眼,不怀好意地看着萧辛偐,道:"工地人都往这边跑了,我当然也跟过来啰。"
听了藤子都话,严澈四下一看……好嘛,这里真可谓人山人海了,就连县里来几个技术员居然也择身一隅,正对场中"三娘教子"与那扒拉着武少康不给走邬寡妇品头论足。
严澈突然觉得"什么狗屁技术员,不过尔尔"之流念头,一涌就上了头,特别是邬寡妇。
这会儿,严澈看邬寡妇眼神越来越不友好,甚至带着一丝厌恶。
"这个邬寡妇啊,别说,真算得上灵渠镇一尤物。"这时,萧辛偐话又在旁边响起。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调,严澈听得还是侧目瞟了萧辛偐一眼。
而萧辛偐也似有还无地瞥了严澈一下,藤子都这会儿少了敌意,正巴巴地看着萧辛偐,等待萧辛偐下文。
"咳嗯,这么说吧。这邬寡妇堪称一传奇。"对上藤子都双眼都透露出八卦之魂正在燃烧讯息,萧辛偐假咳一声,娓娓道来。
原来,这邬寡妇姓钟,叫钟无艳(囧),闺名儿叫艳娘。
她父母为她取这名字想来也是带着无限期盼,希望闺女生得天下无艳,倾国倾城(囧),而邬寡妇也确实没落下父母期盼,双八年华已经生得在沨城一代小有艳名……唔,要是生在旧时候,估摸着怎么也是艳名一方,成了某些官宦之家太太姨娘之类。
只不过呢,邬寡妇祖辈曾经习过武,到了邬寡妇这一代,虽然就这么一个闺女,她嗲却也没有什么传男不传女思想,把自己武技几乎全掏给了邬寡妇。
由此而来,这邬寡妇虽然生得艳丽,但也是一株带刺儿玫瑰,一般人是招惹不得。
然而,到了邬寡妇二十那年,力气巧合地认识了一个男人,沨城派出所一个警员。
不打不相识,在那警员把邬寡妇当成不三不四女人,与其"切磋"一顿后,两人看对了眼儿,于此一发不可收拾,直接跳过了恋爱期,论及婚嫁。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邬寡妇真命里克夫(囧)……婚期即在眼前,男人在两人即将结婚前一个礼拜,上街才办结婚物品时,狗血遇上了一起扒窃事件。
身为警员男人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于是丢下邬寡妇,追小偷去了。
等到邬寡妇报了警,带着一干警员追到沨城城郊一处石拱桥下时,找到了身在血泊里男人,小偷早已不知去向。
男人身中九刀,刀刀夺命……在送往医院途中,昏迷不醒男人咽了最后一口气。
伤心欲绝邬寡妇几次欲轻生,都被人救了回来。最后,不得不将她送到了改嫁到邻省她娘那边,这才堪堪继续偷生下来。
直到邬寡妇二十有八那年,意外邂逅了同搭一趟列车邬季连,目睹了邬季连徒手抓住小偷全过程,邬寡妇沉寂多年心,再次被人撩动(原来,这邬寡妇骨子里有着大侠情节啊,囧)。
本着上前与邬季连搭讪,却不料列车一到站,邬季连早已下车,不知去向。
带着遗憾,邬寡妇悻悻回了家。
或许也该两人有这么个缘分。
邬季连所在部队连长爱人,正好也在邬寡妇她娘所在城市,而是两家相隔不远。
在连长爱人知道邬寡妇先前那段感情后,心生怜悯,看不得这么好一个姑娘就此孤独一生,于是和连长商量,准备将邬寡妇和邬季连撮合撮合,也算成就一段好姻缘。
原本邬寡妇是不乐意,没想到连长爱人直接拿来了邬季连相片,邬寡妇掩下心中狂喜,含羞带怯地应允了。
等到邬寡妇和邬季连成婚之时,邬寡妇才将两人先前邂逅重新讲述了一遍,邬季连自是对这个侠义婆姨多了一丝爱意,两人虽然分居两地,三天两头信件来往,凭添了不少夫妻间乐趣。
在邬季连部队里,不光是那些战友们,就连那月老连长也有些嫉妒两人感情,称两人不是蜜月,而是在热恋。
只不过,邬寡妇和邬季连婚后一年,邬季连在一次演习任务中,为了救下一个战友,误中流弹,不幸生亡。
人人都以为邬寡妇这次怕是真活不下去了时候,却发现邬寡妇居然坚韧活了下来,继续留在邬季连家乡,种地下田。
连长爱人心生愧疚,也曾多次劝邬寡妇改嫁,只不过都被邬寡妇坚决地婉拒了。
这热心连长爱人无奈,不得不就此算了,只是逢年过节,多了一份牵挂,一家三口经常上邬寡妇娘家,看看邬寡妇老母亲以及回来陪着他娘过年邬寡妇。
萧辛偐一口气将邬寡妇经历复述了一遍,严澈眼底神情换了数次,闪烁不定。
藤子都更是一脸唏嘘:"烈女啊烈女。"
严澈侧目,冷冷地看了藤子都一眼,藤子都立刻缄口,仰头望天。
看着严澈和藤子都互动,萧辛偐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兴味,继续道:"啊,你们不知道?这钟无艳男朋友就是十多年前那期见义勇为事件主角啊。"
看着两人一脸茫然样子,萧辛偐嘴角微翘:"啊……我想想啊,嗯……"装模作样萧辛偐开始"思考"。
半晌,终于等到萧辛偐下文:"哦,我记得好像是叫什么……什么……嗯……啊,是了,好像是叫武少宁,对了,就是叫武少宁。"
说完,萧辛偐"果然"地看到严澈目光落到了场中武少康身上,继续道:"哦,不记得说了,那武少宁其实就是武少康武老师亲弟弟。哎呀,严澈,你是武老师得意学生,你应该知道吧?"
只不过,萧辛偐失望了,他并没有得到严澈除了看向武少康那一眼情绪外,任何异样表情,正准备"再接再厉"时,一旁藤子都倒是说话了。
"武少宁,武少宁?啊,我想起来了,这个武少宁不会是那个武少宁吧?"说完,藤子都一脸惊奇地看向萧辛偐,带着疑问:"不会……是我想那样吧?"
萧辛偐一脸"你厉害"地看着藤子都,微微笑着颔首,也看到严澈侧目,看看藤子都,疑惑眼神看了过来,于是道:"呃……其实吧,武老师,嗯,怎么说呢,他……呃,他父亲很有名。"
严澈不解。
"嗯……哎,这个……"萧辛偐有些吞吞吐吐了,不由看向藤子都。
藤子都没发觉两人异样,依旧是不长脑子一般接过了话茬儿:"武少宁他爸啊,就G省上任省委书记武书记啊,小R……严澈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严澈点头:"我确实不知道。"
"啧,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啊……藤子都眉头一挑,一脸鄙夷地看着严澈,再扭头看场中武少康时,脸上带着惊讶:"诶,原来武少宁哥哥就是他呀。"
"怎么了?"严澈不由出声询问。
咂吧着嘴,藤子都撇了撇嘴,带着令严澈很不舒服不屑道:"早些年听闻武书记有个儿子,喜欢男人,为了个男人不顾家里反对,毅然和家里断绝了亲子关系,气得当时还不是省委书记武书记大病一场,还因此落下了病根儿……啧,没想到……"又回头带着复杂神色看了严澈一眼,心道:没想到他居然就是你老师,居然跑到了这里来。
"哎呀,啧啧,原来武老师是这种人啊!"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正是严旭。
三人一惊,萧辛偐更是眼利看到了严旭看严澈异样眼神,眸子眯了一眯,倏地恢复正常,道:"哎哟,是严旭啊,什么时候回来?"
严旭原本带着些许痴迷看着严澈眼神,在萧辛偐喊道自己时,一怔,回过神,笑得讪讪:"萧哥啊,你也在这里?"
三人不约而同心道:你也忒假了吧?!他(我)不在这里,你能听到这些信息?
"是啊是啊。"萧辛偐讪讪笑,要多假有多假。忽地神色一正,认真地对严旭道:"严旭啊,这事儿……嗯,你,你就当做没听到吧,我们胡乱开玩笑呢。"
严旭咪咪笑,不作答复,眼神飘向严澈,却被藤子都无意识地用身子挡了个正着,心生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呵呵,当然当然,都是玩笑话,道听途说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那可是三儿最尊敬老师啊,我可没有这么不长眼,跟个娘们儿似大着舌头到处去唱。
气氛稍微有些冷却。
场中"三娘教子"已经演绎到了最高^潮,三个婆姨已经衣衫凌乱,那胖子全身衣服成了条,满脸血红血红指甲痕,有几道甚至还沁着血,看上去身为恐怖。
然而邬寡妇一直抓着武少康手,纠纠缠缠,武少康依旧未能脱身,眉头越来越紧,脸色越来越青。
叹了一口气,武少康转过身,将邬寡妇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边掰边用那温和地声音,无甚情绪地道:"艳娘,作罢了吧,作罢了吧!"
邬寡妇怎么可能真听话"作罢",武少康刚掰下这只手,另外一只手又打了上去:"不,不,凭什么要我作罢?你可以不喜欢我,难道我就不能动心思?难道你是嫌弃我嫁过人,啊?还是嫌弃他们说我克夫?"
邬寡妇双眼含泪,模样儿倒是真真地楚楚动人,惹人怜悯。
一些开始还在兴致勃勃等着看戏婆姨,这会儿也都不由地侧过脸,用袖口抹着眼角,与那边"三娘教子"比起来,有些沉闷。
严澈更是一脸"精彩",五味杂全:心底吧,希望武老师答应邬寡妇,却也知道,武老师……完全是不可能接受女子。
估摸着看事情闹得有些不可收拾,工地也被闲置下来,多嘴人喊来了严家湾长辈和邬子荡邬老二。
两边家长们一到,先是邬老二大喝一声,让几个身强体壮汉子上前挡开了那边"三娘教子",又让几个婆姨拉起了邬寡妇,挡开了已生急态武少康。
叱责了前来闹事三女一男,将他们驱逐出去后,邬老二想再厉声叱责邬寡妇,对上邬寡妇那副香泪暗垂模样儿,只徒留一声叹息,背过身,道:"艳娘啊,你……其实可以再找人家户,守着着邬子荡,着实委屈了你啊。"说完后,背影佝偻地离开了。
邬寡妇微怔,明白这才邬老二暗地里示意她:离开邬子荡,别再把这里搅得乌烟瘴气。
一口气落不下,回头再看到武少康仓惶决绝离开背影,哽在喉咙,邬寡妇委屈,让她眼泪愈加汹涌,眼前居然有些发黑,亏得身边几个婆姨架住了她,不然她这会儿就得双腿一软,还真得昏死在众人眼前。
眼见邬子荡话事人已经说了这么些话,严家湾"家长"们也不会让人继续留在这里。
严昌大手一挥,声如雷鸣:"你们都站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做活儿?不然池子啥时候能砌起来啊?"
众人"喔嚯"一声,嘻嘻笑着相携做猢狲散去。
周金兰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把女儿严家瑜塞进已经冷了脸严旭怀里,死拖活拽地把人拉走。
临离开时,神色凄凄地瞪了严澈一眼,弄得严澈侧过身,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周金兰两口子离开后,藤子都还在瞄着场里。
几个婆姨有端水,有扇风,惹人怜爱邬寡妇黛眉轻蹙,美眸半眯,领口微开,露出了一截白生生脖子,先前灰白丰盈双唇,沾了水渍,微启轻喘带胸脯一阵起伏……
藤子都咽了一口唾液,暗道:好,好一副活色生香啊……(o(╯□╰)o这叫啥?啊?狗改不了吃SHI。)
严澈抬脚,狠狠碾在某色狼脚上。
……一声哀嚎。
严澈白眼一翻,冷着脸,率先往严家湾走去。
某色狼不敢再有多余心思,万分不舍地偷瞄一眼,一个转身,嗖嗖地超过了严澈,往严家湾狂奔而去。
该死小人,老子好久没碰女人了,看一下,YY一下也不成么?!
呃……不过么,那女人还真没小人经看……可是,但是,那也是女人啊……(某色狼泪奔……)
严澈没走几步,死皮赖脸萧辛偐就腆着笑跟了上来。
注意到与自己排行萧辛偐,严澈微微蹙眉,却也没搭理他。
"诶诶,别走这么快啊。"萧辛偐笑呵呵地反抗。
严澈眼一横,让开了路,示意萧辛偐先行一步。
只不过,严澈一停,萧辛偐却没有和他意象一样上前,而是笑眯眯地看着严澈。
严澈微愠,低沉道:"有事?"
萧辛偐挑眉,看了看严澈,又回头看了看场中被几个婆姨拥着邬寡妇,道:"其实吧,这个邬寡妇……钟无艳吧,还真听了不起啊。"
严澈眉头拧成了结,冷讽道:"啊,没想到你消息真不是一般……灵通。"不是一般八卦啊!
也不理严澈讥讽,萧辛偐嘿嘿一笑,道:"其实吧,这钟无艳有个弟弟,虽然是同母异父,不过关系还是挺亲近。"
严澈斜了萧辛偐一眼,见萧辛偐不走,自己抬腿上路(?)。
萧辛偐亦步亦趋,跟了上去,无视严澈冷淡,继续道:"钟无艳那个弟弟听说也是你们X大学生,啧啧,运气好啊,大学一毕业就有了自己事业,还娶了一个老婆,当起了驸马爷。"
严澈一顿,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看着萧辛偐:"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辛偐夸张地一跳,拉开两人距离三步远,摆手道:"呵,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怎么了?怪吓人。"
严澈抿了抿唇:"那你就说吧。"
"啊?"萧辛偐一怔,看着严澈甚为不解。
严澈勾唇:"然后呢,我那学长如何?"
萧辛偐眼底神色一转,复又恢复了那一脸痞气,拍了拍身上无须有灰尘:"哎哟,你刚才那气势吓死人了,跟我家老爷子一模一样。"说着拍了拍胸膛:"真真,吓死我了。"
严澈磨牙。
"哎呀,别急嘛,我说就是,我说就是了。"萧辛偐双手叉在胸前。
严澈哂笑:"我逼你说了?"
萧辛偐一愣,赶紧摇头:"哎呀,别说你看上去柔柔和和,怎么给我感觉这么可怕……你讨厌我?"
严澈抬脚欲走。
"哎哎,我说,我说。"萧辛偐赶紧追上:"其实吧,钟无艳弟弟娶老婆,还真挺有意思……嗯,不对,不对,是他岳父挺有意思。"
严澈顿足,萧辛偐赶紧继续道:"哎,K省省长庄暮生女儿庄婕盈就是钟无艳弟妹。"
"邬寡……钟无艳弟弟?"严澈敛眉垂眸,轻轻地问了一句。
"哦,钟无艳弟弟叫付梓,是她娘与改嫁丈夫生儿子,啧,这小子挺有福气。"萧辛偐刻意忽略了严澈僵硬脸,继续道:"说起这个庄暮生,挺有意思……他当年下乡时候,听说喜欢上了当地一个女孩,结果女孩死了,女孩继父女儿居然代替女孩嫁给了庄暮生,哈哈,你说有意思吧?……诶?等等,严澈,等一下啊。"
看着严澈愈走愈快,越走越远背影,萧辛偐一反先前无赖样子,眯眼勾了嘴角:啊,真是好玩,一定觉得这个世界真小吧?!呵呵……
雅,不可无竹
严澈病了。
在邬子荡回来之后,严澈就开始"卧病"在床。
藤子都挠着头,在严澈门外转了三圈后,给眉头打了一个结,回了客厅给严强等长辈汇报。
月前,邬子荡一事说是挺轰动,成了周围几个村人茶余饭后谈资,娱乐了大众同时,也引发了不少婆姨深思——看自家男人看得更紧。
至于邬寡妇,在事发次日就收拾了行李,黯然回了已经没人娘家,沨城。
至于那个被"无辜牵连"进来,严澈老师武少康……藤子都也发现有些时日不曾见过了,就连一向风雨无阻地开放挂面作坊,也一直没有出挂面。
这不,藤子都熟悉了严家湾后,严强也毫不客气将买挂面事交给了藤子都——邬子荡作坊不开了,那么,多走点路,就去柳家潭买吧!
其实藤子都挺喜欢被严强吩咐着做事。
在他看来,这是这个温馨简单农乡之家,已经接受了他融入一种形式……他被接受,成了这个家庭一份子,只要乖乖待在这个家,他或许也能享受这个家庭让他神往温情。
因此,对于严强,甚至严盛吩咐,藤子都向来就是听了就去做,毫不犹豫去做。虽然有很多他都做不好,但是努力了,这就是尽心。
柳家潭离严家湾看上去距离不远,就是只隔了一座闸坡山,但是要从严家湾到柳家潭,实际距离却有好几里路。
因为从美人坡和雾戌山之间湾口出来后,先要度过横在挽头溪面上石拱桥,再走上一段路才能到达闸坡山山脚下,然后才从山脚下环山路转到另外一边……那样才到得了柳家潭。
嗯,也不知道是不是严家湾这个地方养人,藤子都自打来了严家湾,真正开始在严澈家住下来后这半年,似乎身体好了很多。
唔~主要就是以前那副被酒色掏空身体强健不少,虽然经常在室外劳作,导致原本藤大少爷那身白生生娇嫩嫩皮肤黑了,也粗糙了,不过人却精神了很多。
特别是初初来时,背一个装满水喷雾器(大约几十斤)都喊吃力藤子都,如今挑一副三四百斤担子也能健步如飞。
因此,严盛经常拍着藤子都肩膀,越看越满意地嘎嘎怪笑道:"嘿嘿,小子,不错不错,总算像个爷们儿了。"
为此藤子都经常暗地翻着白眼,在心底补一句道:"我以前不爷们儿,那严澈不就是娘们儿了?"
可不,严澈无论怎么晒,如今那一身白皙细腻皮肤,连一般女人都比不上,啧。
后来越和严家湾人熟识,还真让藤子都知道严澈以前在家绰号,可不是叫"假闺女"么……只不过,藤子都却难得没拿着这个去取笑严澈……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挑着两个装满了大米,重约两百斤竹箩筐,两边大米上面各自还摆了五六把三斤重挂面,藤子都被柳建华送出了柳家潭。
藤子都很欣赏这个柳建华,因为柳建华虽然不是严盛老两口血亲,却对老两口孝道有目共睹,那是因为藤子都这时明白什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哪怕他欲养亲不算什么好亲。
还有一点,那就是柳建华这人真很厚道很好说话,和其他村干部不同。
柳建华走是亲民路线,不光带着柳家潭人找事做,自己还亲力亲为,绝对不站在一旁吼吼指挥。而且,听说严澈家池塘,就是柳建华带着几个堂兄弟帮着掘出来。
唔,当然这一层是比较重要,藤子都自己还没意识到而已。
让柳建华送到了柳家潭村口,藤子都就让柳建华回了,将柳建华给严盛老两口送营养品甩,结实系到了背上,抻了抻扁担,往肩头一搁,挑着就准备往严家湾走。
"叮铃铃——"
一阵悦耳自行车铃声响起,藤子都嘴角抽抽,又不得不放下扁担,回头看了看柳家潭,发现柳建华已经进了村后,把扁担往箩筐上一搁,坐在扁担上,掏出香烟,点上瞥一眼来人,眯着眼笑道:"萧少,看来你这个邮差活儿做得挺上瘾啊?"
"啊哈哈,彼此彼此,彼此彼此啊!"
严澈"卧病"已近月余,在听到藤子都出门,严强上山后,无精打采出了房门。
简单地在院里新移栽毛竹林下汲了半盆竹笕流下山泉水后,倒了半壶温水兑上,开始打整个人卫生。
束起已经过肩长发,用热毛巾捂了捂连,就着肥皂渣泡肥皂水,嚓嚓地简单刮了刮胡须茬儿,毛巾往盆里一掷……伸个懒腰也能弄得全身骨骼嘎嘎响严澈,"嗤嗤"怪笑在苍白憔悴脸上显得有些阴森怪异,自嘲道:"不知道是懒骨头还是烂骨头了?"
收拾妥当后,趁着今天春日融融,拉了一把竹摇椅放到院里已是爬满绿意葡萄架下,整个人坐了进去,听着耳边是摇椅嘎嘎作响与风吹树叶伴奏,盯着那丛不算大毛竹林怔怔出神。
不远处美人坡下蓄水池已经初成规模,还封了顶,美人坡上已经拉开了白色塑料膜,一片大棚温室业已建成,严严实实地将邬子荡挡在身后。
严澈这"病",是心病。
在萧辛偐"无心快语"刺激下,整个精神系统崩坏,自我修筑隐墙溃烂后遗症——说白点,就是受不住打击,整个人颓靡下来。
严澈已经不去想萧辛偐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满心满脑子都是付梓和庄婕盈结婚真相,就像一把无妄急火,彻底地将严澈那根救命稻草焚烧殆尽。
似乎顾长河与顾新荷讥笑还在耳畔回荡……
"严澈啊,你离开吧,小盈和付梓结婚事已经定下了。"那个男人腆着一张虚假笑,如是说。
"呵呵,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跟你外婆你娘一样贱^货么,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儿子。"那个女人狰狞面孔一阵扭曲,面上那层厚厚粉底几乎剥落。
"你们两个都是男子,不可能会有结果。"那个男人挂不住虚假笑,脸带阴狠。
"啊啊啊——你们母子俩都是阴魂不散,阴魂不散啊!!一个娘死了,儿子还要来跟我女儿争男人,要不要脸啊啊!!"那个女人歇斯底里,张牙舞爪。
"严澈啊,为了付梓将来,你放手吧!"那个男人敛下阴狠,继续挂着虚假笑容,谆谆引导。
"不要脸小贱^货,真是跟你娘一样样儿,付梓不会要你……哈哈哈,你能给付梓想要么?前途?还是你能给付梓生儿子么?"那个女人张开血红大口不住咆哮,大有将人撕烂活吞趋势。
"严澈,你自己离开吧,不要逼舅舅出手!"那个男人终于掩藏不住面下狠戾,阴沉着脸,语带威胁。
"哼哼哼,小贱^货,自己识相一点,不然你娘下场就是你下场。这只是给你一个警告,下次可就不是没了工作这么简单了……"那个女人疯狂如斯,失了理智,失了她省长夫人仪态,简直就是疯子。
……
沙沙沙——
又是一阵风动。
严澈微微睁开眼,抹了一把额际汗水,苦笑道:原来,又做恶梦了啊!
"三儿,你起来了啊!"
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严澈回头,正好看到杵着拐杖杠杠响严元照走进来。
严澈起身迎了上去:"五老祖,您怎么过来了?"
拍了拍严澈搀扶着自己手,严元照看了一眼满园翠色篱笆院,一阵感慨:"哎呀,才几天不过来,院子大变样了啊!"
可不是,原本显得有些冷清院子,如今不光挂了绿,还有一丛移栽过来毛竹也散发着生机,绿意盎然中,两栋竹楼隐在其间,更是有了几分脱尘隐世之姿,比起严家湾那些白墙青瓦大房子,这里才是真令人艳慕不已享受啊。
让出刚才做摇椅,严元照坐在上面摇了摇:"哎哟,这个不错,这个不错。"拍了拍竹篾编成靠背,毛竹熏弯椅柄,严元照像个小孩子一样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就是那林木匠说你给出难题吧?"
严澈挠了挠头,呵呵笑道:"林大伯心灵手巧,孙儿怎么可能难住他呢?"
严元照笑眯了眼,靠在椅背上,拐杖也丢到一边,严澈正准备伸手捡时候,严元照制止了他:"别管这个,这是你几个爷爷们嫌我不够老,整出来装样子。"说完指了指竹楼,佯装不悦道:"去,把你家前儿烤新茶给老祖泡一壶,别以为你们掖着藏着我就闻不到了,告诉你们,你们烤时候我就闻到了。"
严澈晒然:"五老祖,我们哪有掖着藏着啊?得,我这就给您泡一壶。"
不多久。
严元照还躺靠在摇椅上,满目惬意地欣赏着这焕然一新院子时,严澈端着一个小小竹几,拿一把小竹凳从竹楼走了出来。
竹几上摆了一个大竹盘,大竹盘里摆了几个粗陶制茶壶茶杯和茶罐。
看到严澈这些排场,特别是那几个别致粗陶茶具,严元照眼睛都直了:"这个,就是你让桂月她男人烧出来?"
严澈将竹几放到严元照跟前,坐到竹凳上,笑眯眯地把大竹盘里东西一一摆平:"五老祖,您到底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啊?"
严元照白了严澈一眼,道:"怎么,嫌老祖打听你们了?哼哼,就是老头子不打听,你做啥人家也会报告给我听。"说完鼻下还不忘哼哧哼哧喷几个口气,惹得严澈忍俊不住,苍白脸上多了几丝粉意。
严澈赶紧摇头:"不会不会,老祖这不也是关心严家湾嘛!"
严元照哼哼两声,头一仰,指着竹盘道:"臭小子,还不赶紧给老头儿泡茶?!"
"是是是!"严澈隐下笑意,利索地转身进屋。
"诶诶诶,干嘛去?"严元照见严澈要走,急忙坐起来:不会不给老头子喝茶了吧?
严澈哂笑:"不拿水怎么泡茶啊?老祖!"
嘴角抽抽老人家一脸讪然,捋了捋胡须,坐回了竹椅内,一层绯红隐秘在胡须间,老人家眼神开始乱转……
茶,是新茶。
都是前几天藤子都在张超英指导下,在鸡冠山上采来新茶尖尖儿。
采摘拿回家后,清理干净杂滓,在春日底下铺晒几日后,严澈手把手控着火,一点一点炒出来。
这就是严家湾人祖祖辈辈最爱喝春茶。
当然,严澈这茶与一般茶不同,这些茶在晒之前,严澈用碧水喷洒过,放在阴凉处,足足阴了七日才拿出来铺晒。
看着深褐色粗陶茶杯里泛着金色茶泽,嗅一口扑鼻茶香,严元照眯了眼,摇头晃脑,甚为享受。
……半晌,嘴啐到杯沿儿,浅浅抿了一口。
严元照大大地"哈啊"了一口气,满意脸上带着一点点熏绯:"不错不错,这才叫茶,这才叫茶啊!"先前那些,简直连茶渣都不如啊!
"这茶,千万不能给你二伯看到,千万不能给他看到啊!"严元照睁眼严肃地看着严澈,瞬间表情一转,居然带了几分委屈:"谁也不能给看到,不然……老头子没得喝了。"
在葡萄架下,抿着严澈制新春茶,吹着凉风,看着不远处淙淙滴水竹简。
严元照觉得有了几分醉意。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三儿啊,这是要得,这是要得啊!"严元照捋着胡须,微微蠕首:"人活着,不就图这个意境么?哎,好啊,好啊!"
"五老祖,您要是觉得好,也搬过来这边住吧!"指了指一旁空置竹楼,严澈道:"喏,那栋竹楼还空着呢。"
严元照眯眼,捋着胡须,笑而不答。
桃红李白四月天,和风徐徐花香阵阵雾戌山下,两辈人就这么相对坐着,偶尔粗陶杯相击声音也显得悦耳。
"当年……你娘,也制得一手好春茶。"许久,严元照似是感慨地说着,眼底带着几丝怀念,几丝惋惜:"你娘啊,是个好女人啊!"
严澈默然,静静地泡着第二道新茶,滚烫开水也惊不了他脸上肃然。
"这些年来,你有去找过你外婆么?"似乎看出了严澈黯然,严元照还是不得不残忍问出了憋了很久话:"你初初回来时,我就想问了,哎。"
"外婆……已经去世二十五年了。"沉默多时,严澈轻飘飘地冒出一句话。
严元照一怔,脸上带着隐隐哀伤:"也是,如若不然,谁舍得这么好闺女……流落在外呢!"
"我……没有能力。"没有能力为娘和外婆做任何一点事……因此只能看着那些人为所欲为,嚣张行事。
"哎!"伸手拍了拍严澈不算结实肩膀,严元照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严澈颔首。
抬头看了看朗朗晴天。
只不过,老天爷,您能看到么?
若是您看着,那些人怎么能过得如此逍遥自在,为什么那些人还不死?!
带着遗憾离开……为什么偏偏是我娘?!
"萧少,看来你这个邮差活儿做得挺上瘾啊?"藤子都斜眼瞥了来人一眼,递了一支烟给来人。
来人泊好他那辆绿色自行车在路边,毫无顾忌地伸手接了藤子都递过来香烟,哈哈一笑:"啊哈哈,彼此彼此,彼此彼此啊!"
藤子都伸手给来人点上烟,看着来人吧嗒一口后,也呼出一团浓烟:"我就说奇怪了,怎么这么些年不见你,原来猫在这里啊!"
"哪里哪里。"萧辛偐一脸无奈,苦笑道:"还不是我家老爷子,把我给下放到了这里。"耸耸肩:"这就人你们所谓下基层镀金。"
"不错啊。"藤子都微微笑。
"哎。"萧辛偐撇嘴,继续哭笑:"我压根就不是当官那块料,下一辈子基层也是烂泥扶不上墙。"说着,挤了挤藤子都,在扁担上空出一个位置,也坐了上去:"倒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言难尽。"藤子都哂笑,猛地吸了一口烟:"要是我不来这里,恐怕你就见不到我啰。"
"哦?"萧辛偐迷惑,瞬间又似想起什么,报以理解苦笑:"你大哥,对你动手了?"
藤子都颔首。
萧辛偐咋舌:"不是吧?你这样他还出手?你哪里露馅儿了?"
藤子都耸耸肩:"什么露馅儿不露馅儿?他这是清除异己,坐稳江山。"
"……要帮忙不?"萧辛偐默了默,思索片刻,问道。
藤子都愕然,侧首看了萧辛偐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不是吧?我不是幻听?"
白了藤子都一眼,萧辛偐略带苦涩地道:"你也知道我们家样子,老爷子对我们几个儿孙,每一个待见。"
藤子都缄默不语。
"哎,那段错误历史遗留诟病啊,不知害了多少人啊……我奶奶离世前,抓着我们几个小辈儿手,让我们找到那家母女……哎,连人家长什么样儿我们都不知道,上哪去找啊!"萧辛偐懊恼地拔了把头发,抬头望天,眼神有些茫然:"你说,是不是人一辈子不能做错事,否则一辈子不安生啊?老爷子可真不是一般地狠心呐!"
藤子都无法回答萧辛偐话,想到严澈,眉头也蹙了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
"哎,算了,我要继续去送信了。"碾灭了烟头,萧辛偐站了起来,拍了拍藤子都肩头:"藤少,有事要帮忙支一声。几年交情,虽然我不在京城了,不过,应该还是能帮上你。"
藤子都摇了摇头:"这里先谢过了。萧少,我觉得现在挺好,真,自从到了严家湾,在严澈家住下后,我一辈子都没这么安然过……饭吃得香,连睡觉也睡得特别香。"
萧辛偐讶然地看着藤子都,半晌,呐呐道:"你……不会……是……"
"嗯?什么?"藤子都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萧辛偐。
萧辛偐一顿,呵呵一笑,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说话间,翻身上了自行车,脚刚踏上脚踏板,回头冲藤子都认真地说了一句话:"藤少,那个严澈事……"想了想,萧辛偐缄了口,呵呵讪笑道:"你,哎。没事。"
"怎么?严澈怎么了?"藤子都猛地起身,扁担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严澈怎么了?"
萧辛偐一看心下了然,摇了摇头:"没什么,严澈……事挺复杂,不过,严澈这人吧,挺好。嗯,你啊,能帮就……你就帮帮他吧!说起来,严澈成了如今这样……说起来,你,呵呵,也脱不了干系。"
说完,萧辛偐一蹬踏板,人和车已经在几米之外:"听我没错,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不然以后后悔都来不及了。"
藤子都愣愣地呆在原:什么意思啊?
半晌。
藤子都回神,冲着早已没了影儿萧辛偐离去方向,大吼一声:"萧辛偐,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他有什么事?猫,话说一半,小心便秘!!"
一怔,藤子都突然想起一些萧辛偐曾经行径,嗓门又开了几个调儿,咆哮道:"萧辛偐,你TM想占人便宜还说什么老子后悔不后悔,艹!"
心道:下次还得继续看实了,别让丫靠近来祸害那小人,小人长那样儿,原原本本不就正是那到处发^情畜生菜嘛!
转念又想:不对不对,他们本来就是同道中人,都喜欢别人屁^股,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关我鸟事?!
啊,是了是了,要是小人被畜生勾^搭上,等着小人传宗接代伯父肯定会伤心。
嗯嗯,免得伯父伤心,对,就是免得伯父伤心,我一定要看好小人,别人被那畜生给连皮带骨吞了还不知道!嗯,就是这样!
看吧,其实我还是好人,真他猫是个大大好人!哇哈哈!!
找到问题,并解决问题某好人,哈哈一笑,捡起地上扁担,挽紧了两头系着箩筐尼龙绳,轻轻松松挑上了肩头,十二分地得意。
小金小银打架了
所谓是:春天来了,花儿红了,草儿绿了,小猫咪们每夜每夜地喵喵喵了。
于是,严盛惊讶地发现,那两只大猫中小金开始毛躁了。
晌午饭当口,严盛一边夹了一筷子终于"出山"严澈煮红烧肉,吧唧吧唧嚼了满嘴油后,用手肘拐了拐藤子都:"小藤,你今天看见小金小银了没?"
和红烧肉苦战藤子都抬头,嘴里还含了一块:"呜呜……呜呜呜?"(大意:没有,怎么了?)
"咋啦?小金小银怎么了?"伸出筷子,狠狠给了严盛一筷子头张超英瞪了一大白眼。
严盛一手护碗,一手捂着头道:"娘们儿家家,吃饭就吃饭,还用筷子头敲,当我是孙子啊?"
"噗——"严强赶忙转过身,险些吃了包席(土话,比喻吃饭时,口水全喷饭碗菜碗里,别人没法吃,成了那人一个人宴席),接过严澈递过来冬瓜汤,喝了一大口,这才顺过气来:"咳咳,小金小银怎么了?"
严盛见严强居然出了这么一个洋相,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把饭碗摆到了桌上,这才开始道:"我发觉吧,湾里猫儿都在叫^春了,眼见这几天小金毛躁躁,估摸着,是不是小金也到了找母猫配种时候了啊?"
"噗——"这次是严澈,没能像严强那么精确地避开,正对着藤子都……喷了一脸粟米白米饭。
"……"
"……"
"……"
"……你,喝汤!"藤子都往脸上一抹,给严澈也盛了一碗汤,没好气地递了过去,脸都青了,甩吧甩吧手里饭粒,侧过身,避开严澈,咣哧咣哧扒拉起饭来。
"……"
"……"
"……"
"……"四人默,憋着笑也开始埋头扒饭。
只不过,小金是否发^情这个问题,还是被三位老人暗地里留了心思:小金这个大个儿,找母猫一定不能小。小银也是公,要不也一块儿连小银也找了?!
拧了装红线虫塑料桶,藤子都屁颠屁颠跟在全身武装,只拿了一个塑料水瓢严澈身后,在藤子都身后,跟着焉儿败小银。
小金精力过剩,早跟在严强兄弟背后,连蹦带跳上山去了。
来到池塘边,严澈划开水面上生出来水葫芦,有些奇怪地问:"诶,怎么长这么多水葫芦啊?"
藤子都闻言,赶紧把桶往旁边一搁,跟了上来:"哦,听婶婶说,这个不碍事,可以捞起来喂猪呢。"
严澈回头瞪了藤子都一眼:"塘子都长满了水葫芦,你让种莲藕和荷花长在哪?"
张了张嘴,藤子都有些委屈,呐呐道:"我……我不也是想安慰你么……"
剜了藤子都一眼,严澈隔着塑料手套捞起几朵水葫芦,丢到了藤子都脚边:"去,找个竹箢篼来。"
看着藤子都噔噔噔跑开,严澈又叫道:"嗳嗳,等等。"
藤子都一个急刹车,漂亮旋转一百八十度,转身,两眼放光:舍不得使唤我了吧?!
微微皱眉,严澈道:"再给我找个长竹竿来,嗯,最好是把前些日子弄来尼龙渔网……(比了比)跟装菜筲箕大小一张网子,拿一张过来……再弄一条剥好竹篾过来。"
"嗷……"沮丧地应了一声,藤子都扭头迈着沉重步伐……向竹楼走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肯定没这么好心,果然是要指使我,果然是!
看着藤子都走远,严澈勾唇浅浅笑了。
藤子都来严家湾这半年来改变,严澈是看在眼里,原本那个不服气,处处散发怨气藤大少爷,如今已经和曾经他瞧不起那些农民,没什么区别了。
想着方才看到藤子都一高一低卷着裤腿,还有脚上用凉鞋割成拖鞋,还有露出脚趾甲盖里黑泥……严澈知道,藤子都变了。
不再是那个流里流气,无所事事,不务正业,成天只知道拿着钱到处挥霍,到处找女人纨绔子弟了。
只是不知道……藤子都自己知不知道自己这个改变呢?
严澈望着手里捞起来水葫芦,思索片刻:藤子都都改变了这么多,我,是不是也该试着改变一下了呢?五老祖说没错,不管如何,这严家湾都是自己家,家里还有亲人等着自己,牵挂着自己……那么,就算是摔了伤了,回来时候,家门还是为自己敞开,不是么?
想着,严澈轻轻扯下了塑料手套,光洁白皙手指缓缓浸入冰凉塘水里……
池塘水不算干净,却也不是那种浑浊不清,不知是不是因为放了碧水缘故,池塘水,也是碧绿碧绿。
掬起一捧,隐约能看到水里丝丝线线水藻,严澈眼睛却盯着手上肌肤。
"哎哟,你,你干嘛?"藤子都踉跄跑到严澈跟前,拍掉严澈手里吃糖水,拉过严澈手,扯着自己衣摆就使劲给严澈擦拭着手:"你不要命了?伯父说你对鱼类过敏,这池塘养了这么多鱼,你还用手去沾水?不要命也别祸害鱼啊!真是……"
看着藤子都一边给自己擦着手,一边唠唠叨叨地责骂自己样子,严澈心下一怔,暗讨:我,我不会真有受虐倾向吧?!这个混蛋这么骂我,我居然觉得开心?!
藤子都给严澈把手擦干后,抓着严澈手瞧了半天,除了还是那么白白净净,嫩嫩生生得想让人咬一口之外,并没出现什么过敏症状。
"呼"地呼出一口气,恶狠狠瞪了严澈一眼:"哼,你就作吧!小心过敏过得你全身烂兮兮,让你找不到男人!"
严澈一滞,脸色唰地白了。
"呃……"藤子都见严澈脸色一变,心知说错了话,心下慌张,却不知道怎么补救,干脆恶狠狠地甩开严澈手,把绑好临时网兜踢到一边,拧了装红线虫塑料桶就往池塘中央草亭走去:靠,瞧我这张臭嘴,又惹祸了!(内流)小人不会又要想招折腾我了吧?!
望着藤子都背影,严澈眯着眼,放射出媲美伽马射线目光,狠狠地将藤子都毁灭了N遍,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拿起脚边网兜,冷哼一声,严澈开始撇弃某些"杂念",在小银诡异眼底下,专心致志地捞起了水葫芦。
捞一次,心底狠狠咒一次:种马,小心XX烂掉!种马,小心XX磨成针!种马,小心下次永垂不朽!种马……(囧)
猛地一顿,严澈脚下一滑,险些掉进池塘里。
茫然地望着在草亭里哼着小黄调儿抛洒线虫某人,严澈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小银翻了个白眼,张大嘴,打了个呵欠,倚着新抽了绿条儿柳树,打起盹儿来。
农家忙碌日子就是过得挺快。
转眼间,雾戌山上一山果花已经凋零,不算粗壮果树上长满了密密麻麻叶子,隐约间,还能觑见一个个筷子头大小果子。
美人坡蔬菜大棚也早已经下了苗。
虽然不是自家培育出来菜苗儿,而是从农科所里花钱买来——嗯,自家吃干饭,不能让人家连米汤也捞不着吧?
不过,在蓄水池完工蓄满水后,仰仗着技术员留下那句"蓄水池水是用来灌溉作物,最好不要做饮用水食用"话,严澈趁着都被严昌吸引过去别地方,都没有留意他举动时,悄悄往里面掺了一点碧水。
因此,用了碧水特效水灌溉了大棚菜苗后,虽然分量很少,却也长势喜人。
特别是按照藤子都提议,严澈写入计划先种下那一批大白菜,白白嫩嫩,已经开始抽蕊卷心,估摸着用不了多久,第一批绿色无公害大白菜就能出棚。
看着一畦畦蔬菜,严元照笑眯了眼,忍不住夸了严昌几句,这让带着严澈等人参观严昌更是笑眯了眼,对严澈嫌隙自然而然消散了。
毕竟,因为严澈这次莫名其妙"谦逊让贤",严昌可是得了不少领导表扬,特别是陈书记拍着他肩膀说:"老严啊,好好干,争取做出点成绩……嗯,等我走了,乡镇府还少不了你们来把持。"
这么明显要提拔话,严昌怎么听不出来?
为此,严昌从乡政府开会回家后,喜滋滋地把陈书记原话和自家婆姨一学,欢喜得老婆子连忙去镇上割了几斤鲜肉,准备扎扎实实给他做了一顿红烧肉。
回来时,还买回了一瓶好酒,有酒有肉,让严昌吃得满嘴流油,打嗝也冒着香香酒气儿。
这天夜里,已经步入暮年,孙子都快上小学严昌,居然雄风再现,龙精虎壮……呃,自然少不得好好"犒劳"了自家婆姨一番。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严昌不单得了领导表扬,在富源乡几个村村委干部里,他这次算是彻彻底底地扬眉吐气了一把,听着人家奉承话,严昌走路都昂首挺胸,脚步生风。
说来,这些可都是严澈给他机会啊!
这样侄儿,再像以前那么对待,那可是傻子才干事啊!
严昌虽然给人感觉不是很沉稳,其实他心眼儿比严繁还多,所以,别说和以前那样到处刁难严澈了,严昌巴不得把严澈这个甘居幕后"军师",用神龛贡奉起来!
严澈跟在严元照身后,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严昌谄媚,也不多话,这是顶着一张风刮不动和煦笑容,听着,看着。
严昌那些小心思他自然是不知晓。
严元照看着严澈这副波澜不惊样子,再加上大棚里长势惊人蔬菜,笑眯眯地捋着胡须,却看到一旁寸步不离跟着藤子都,眉头微动,笑问:"小藤啊,你觉得这菜长得如何?"
"啊?"正在低着头看着路,惟恐一个不小心就踩到菜藤子都,听到严元照问话,蒙登登地抬头,一脸茫然。
严澈没好气地翻了白眼:"老祖问你觉得这菜长得好看不。"
忙不迭点头,藤子都大声道:"当然好,这可是纯绿色蔬菜啊!怎么可能不好?!"
闻言,严元照和严昌朗笑出声:"哈哈,是啊,纯绿色蔬菜,咱们这可不就是纯绿色蔬菜么!"
还没摸清楚情况藤子都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愣是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更浓不懂严澈瞪自己做啥……(可怜囧娃)
刚看完了种白菜大棚,几人转出来,准备去旁边看看种萝卜大棚时,看到张超英正往这边跑过来。
藤子都一直处于开小差状态,因此最先看到张超英人,自然是他。
"婶婶,你怎么来了?"帮跑得气喘吁吁张超英顺着气,一边问道。
"哎哟。"张超英猛拍着大腿,指了指严澈,又指了指藤子都,愣是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严澈一行人也是瞧见了张超英到来,严澈也上前,伸手帮张超英顺着气。
"盛他家,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急?"见小辈儿这么不稳重,让严元照有些不悦。
"哎哎。"半天,张超英才摆了摆手,站直了身体,对严元照恭敬地喊了一声"五爷爷"后,这才拉过严澈手,急急道:"三儿啊,赶紧回家去看看吧!"
严澈一怔:"怎么了?婶子?"
严元照也蹙了眉,心道:这个样子,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哎哟,哎哎,没,没……咳咳。"张超英呛咳起来,严澈急得一边给张超英顺气,一边往严家湾方向张望:"婶子,别急,咋啦这是?"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张超英,使劲吞了几口唾沫,整个人完全顺过来了:"呼呼,你啊,赶紧回家去看看吧,小金小银打起来了!"
"啊?"
四人愕然:还以为出啥大事了呢,瞧这闹。
严澈回到家,听严盛和严强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大致算是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原来啊,自打上次吃晌午饭时候,严盛提起了关于小金是不是也发^情了疑问后,三个老人便留了心——呃,开始找周边有没有大猫,拿来给小金配种,嗯,顺便练小银也一块儿配了。反正嘛,猫到了这个时节,也就这样儿了。
孰料,从双河村好不容易找来了两只又肥又大家猫回来后,小金倒是围着其中一只黑花纹猫转了几圈,闻了闻,又围着小银嗷嗷叫着乱转。
小银倒是干脆,对着两只家猫直接撇过头,看也不看人家一眼。至于小金,还是那么任由它嗷嗷乱叫。
这不,三位老人见了疑惑,召唤小银过来后,仔细掰开小银后腿敲了个仔细:不对啊,小银是公,没理由小金不理那两只母猫,围着小银发^情啊?!
于是乎,严盛想出了一个损招,不惜用麻辣牛头来逗弄小金时候,那麻辣牛肉早先就在家里用白酒泡过,果然……小金吃了几片麻辣牛肉就醉了(囧)。
见小金醉了后,严盛两口子就合力抱着百来斤小金回了严家湾家,顺便把那只也有几十斤大肥花猫抱了过去,来了个"酒后乱性"(囧啊囧)。
谁曾想,这小金……呃,原来是个雏儿,根本还不会……嗯嗯……那啥,把人家大肥猫屁股都弄破了也没那啥(囧)。
没办法,等到小金酒醒了,一看到身边儿大肥猫,一下就炸毛了,直接一张嘴,就把人家给活活咬死了。(……)
这倒也就罢了,严盛老两口琢磨着,实在不行就赔人家一点钱呗,反正这猫这么肥,根本抓不动老鼠,哪能跟自家小金比啊?!
老两口更没想到是,小金一回到竹楼后,居然看到剩下那只灰猫和小银形似亲密,一下就抓狂了,"嗷唔"一声扑上去,不单一口咬死了灰猫,还跟小银扭打起来。
这会儿,严澈盯着两只浑身是血,却还不服输地对着对方呲牙咧嘴小金小银,眼底有着藏不住震撼。
藤子都更为夸张,指了指小金小银,又盯着严澈,眼珠子都不带眨一下,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大鹅蛋:不会吧……不会不会吧……
看着父亲和叔叔婶婶愁得展不开眉样子,严澈恶狠狠地瞪了藤子都一眼,藤子都赶紧用手把下巴一抬,嘴巴合上了,用旁人听不到声音小小声嘟囔道:"什么人养什么宠,神呐,仙呐,上帝观世音姐姐啊,这是什么世界啊啊……"
严澈走到两只中间,伸出手,一边一下,轻轻地抚着两只脊背,让两只安静下来后,扭头对父亲和叔叔婶婶道:"嗲,叔,婶儿,你们先去忙吧,这里我看着就成了。"
三位老人有些愧疚地看了看小金小银一眼,忙不迭点头,道:"也成,这两个大家伙亲你,这不,见你来了都安静下来了。"
严澈点点头:"嗲,一会儿那点钱,回头我带着去给人家赔个不是。"
严盛忙摆手道:"这个还是我和你婶儿去吧,是我俩开口要来猫,自然要我俩亲自去赔不是。"
严澈想了想,看着严强征求意见,见严强点头了,他才点头应允:"那也成,就麻烦叔和婶儿跑一趟了,不过,钱还得我出,毕竟是小金闹下祸事儿。"
张超英正欲开口否决,严强倒是拦了下来:"他婶儿,你就听孩子吧。"
闻言,张超英看了看严盛,老两口踌躇片刻,犹豫不决。
藤子都嘴角抽抽,狠狠瞪了小金一眼,可那家伙眼神儿一闪,直接把血糊糊脑袋往严澈身上蹭,气得藤子都咬牙切齿。
因为两只大肥猫就跟严盛老两口说一样,养得太肥,已经丧失了抓老鼠能力,严盛去跟人赔礼时,那两家人虽然也是愣了一下,不过他们对小金小银还是有些耳闻,那么大那么漂亮大猫,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家土猫呢?
想想也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儿,再加上自家那肥猫根本就是肥得等死,死了或许也倒是解脱了,死活不收老两口钱。
熬不住老两口死塞活推,这才不得不抽了两张十块面额钞票,意思意思就算了。
深层来说:雾戌山变化,还有严家湾如今变化,他们都瞧在眼里,还指望着仰仗乡邻关系,让严澈这个大学生出点主意呢。这钱,可不能收多了。
至于小金小银最后到底有没有配^种成功,外人不得而知。
只知道小金小银跟在严澈和藤子都俩人身后,从严家湾走了出去,消失了半天。
半天后,两人回来了,可是跟在身边小金小银却不见了踪影。
而后,藤子都看严澈眼神儿,那叫一个**啊……
嗯,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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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儿唧唧喳喳往返于屋檐下,叼回草泥开始筑巢时,严家湾蔬菜大棚成绩初现。
看着长得大好蔬菜,严家湾人又开始犯愁了。
——这菜好了,上哪去卖啊?难道还和一般菜一样挑去镇上卖?那可不成,这怎么说也是精心伺候出来什么什么绿色蔬菜啊!
于是,严元照背着手,一步三摇地又往雾戌山下走来。
这几天,趁着天气暖和起来了,严强兄弟俩一商量,为了提早预防雨季到临,早早地扛着锄头铲子疏通雾戌山泡水沟渠去了。
张超英刚在池塘里捞起来满满四箢篼水葫芦,让藤子都和她一人一担挑了回去。正如藤子都所讲,张超英用水葫芦当猪草喂猪呢。而且,听说养得那两头年头买回来猪崽还特别爱吃这个,喂了才一个多月,两个小家伙硬是长大了两圈,比那几十块钱一蛇皮袋饲料还管用。
严元照去竹楼没寻见一个人,来到池塘时,发现严澈居然把摇椅搬到了草亭里,身上披了一件草绿色军大衣,一本书盖着脸,睡得正香呢。
严元照并没直接叫醒严澈,反而捋着胡须,打量起池塘来。
池塘大,却不空。
开春儿后,一汪池水碧幽幽,一簇一簇水葫芦铺满了池塘边围水面,年前栽下莲藕也付出了水面小半截,叶子也没见张开,卷成一个缕卷儿,静静伫立在水面。
偶尔有几尾调皮小鱼将脑袋探出水面,尾巴一摆,旋地又钻到了墨绿色水深处。
仔细瞧瞧那些小鱼,早已经不是一指长小鱼苗,而今已经长大了筷子长,估摸着再过一些时日,就可以撒网打鱼了。
严元照心怀喟叹:哎,这三小子真是能耐啊,不光是雾戌山养活了,就连挖出来坑养着鱼,鱼也能长这么地快……难道这雾戌山还真是宝地不成了?
回头望了望那一扇苍翠,严元照摇了摇头,实在找不出什么合理解释,只能说是严强这人老实本分,肯吃苦,自然能得到好回报。
在严元照心思沉沉时,严澈已经幽幽醒来。
突觉身旁有人,也是惊了一跳。
看清是严元照后,严澈不由脸上发烫:"五老祖,您……您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倚栏而坐严元照听到严澈声音,这才转回头,呵呵笑道:"这不,看你睡得这么香,不舍得喊醒你啊!"
严澈揭下盖在身上军大衣,让出摇椅,扶着严元照做到上面:"五老祖,您这么说不是害孙儿回头给我嗲骂么。"
严元照抬头看了严澈一眼,哈哈一笑:"那可不会,你嗲可舍不得骂你。"
想想也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严澈抿嘴,一脸幸福:"五老祖,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来又有什么事儿吩咐孙儿去做呢?"
严元照不乐意地瞪了严澈一大眼,道:"呵,老头子我就不能过来看看?"
严澈撇撇嘴,赶紧道:"这不怕你过来有个闪失么。"
挑了挑眉,严元照继续摸着自己顺溜胡须,佯怒道:"嘿,我看你们一个两个都巴不得老头子我有个闪失吧?"
"啊?老祖,您就饶了孙儿吧,您这话要给长辈们听到,孙儿不得掉一层皮啊!"严澈拿出多年不用杀手锏——撒娇道:"五老祖,您也舍不得孙儿被骂吧?"
严元照双眼圆瞪,半晌面部神经才缓和下来,笑眯了眼:"哎哟,这才是老头子印象里三儿嘛!"
严澈一头黑线……
老人家身子骨儿经不住冷,严澈早早就把严元照带回了竹楼。
当然,少不得又给严元照泡新茶喝。
心满意足喝了两道茶严元照,唏嘘了半天,这才将来意跟严澈说了一遍:菜快出棚了,买家问题,大伙儿都愁上了。
其实严澈也能猜到这个原因,只不过严元照一说出来,他自然更是没有理由敷衍,也把老宅托了出来——买方,老宅帮忙介绍了几个客户,也一早就去问过了。
碍于老宅不在内,严澈答应严元照,说他回头打电话去问问,看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来"提货"。
严元照这才满意地哼着调子走出了雾戌山。
虽然有些不厚道,严元照也觉得为难了这个重孙,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如今漫山青翠雾戌山。
遂地,又笑了。
所谓"能者多劳",三儿能干,自然要受一些累才是。
心下为自己这个理由喝了一声彩严元照,背着手,一摇三晃,踩着极有韵调轻快步伐往严家湾走去。
无事一身轻啊,无事一身轻。
老宅给严澈介绍正是严澈所在G省省会——鹿城一所大学食堂。联系人姓曾,是鹿城大学副校长,职务所在正好监管校内食堂。
严澈在严元照走后,就给老宅给联系人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几番寒暄下来,严澈尊尊敬敬地唤对方曾校长,然而,那位曾副校长却很大官腔,弯来拐去,虽是答应开车来严家湾收菜,但是暗底下,却极其露骨示意严澈"该意思意思"。
严澈自是明白其中一些道道,虽不明说,但是话里却还是应允了这位曾副校长"要求"……只不过,挂断了电话后,严澈考虑是:这样关系户,能做长远么?!能担保不会出事故么?!
严澈不敢保证。
总而言之,和这位曾副校长沟通之后,严澈觉得这个曾副校长……嗯,得自己主动出击,去找新客户了,这个曾副校长靠不住。
再说了,严家湾蔬菜大棚建起来了,那可不是一家这样大学食堂就能包干,于是,严澈心下也多了一层计较:扩展业务,刻不容缓。
晚上,在严强和严盛回来后,严澈也将这事跟两位家长汇报了一下。
严强听后,眉头又习惯性地聚在了一起。
反倒是严盛一拍大腿,坚决支持侄儿决定,说:"这样也不错,免得在一根绳子上吊死,以后人家要怎么咱就得怎么,搞得都不活套,大家跟着受罪!"
严澈也正是觉得就是这么一个理儿,要是一直和鹿城大学合作话,严家湾这边就十分被动了,特别还有那么一位曾副校长横在那里——那位可是一位腆着肚子喝人血吸血鬼啊。
"三儿,你说这事儿……当初你会不会打包票太大了一点啊?"许久,沉默了半晌严强说话了,他总觉得一口气卖那么多菜……很悬乎。
给严强和严盛各自奉上一杯热茶后,严澈坐到了两位长辈对面,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微微一笑:"嗲,这个您放心,只要咱们严家湾菜没问题,一定,不,绝对能卖出去。"
"那……"严强犹豫不决,自打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回来后,做每一件事,都让他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儿子念过书没错,学问高见识多也没错,可是,再怎么着,他也还是个孩子啊,哪能明白人心险恶道理?
而且,儿子做每件事设想,都是他穷极一辈子都不敢去想事,更别说去做了。
也就是因为儿子这样大胆设想,从雾戌山到池塘,从池塘到湾里蔬菜大棚,还真就一样样儿做有模有样,让他这个老父亲挑不出毛病不说,次次都能惊到瞠目结舌……哎,可是这中间惊险,也够让人喝一老壶啊!
严强叹了一口气,慈祥地看着信心满满严澈,不由有些黯然,心道:难道真是我老了?!老做事总是畏首畏尾,拖了三儿后腿了么?!
将严强那一瞬黯然看在眼里,严澈明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出言劝慰时机,却又忍不住心下一阵绞痛。
有这么一个父亲在担心着自己,有这么一个父亲时刻保护着自己……他,还能有什么抱怨呢?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呢?
末了,严澈哽着嗓子,只得说出一句话:"嗲,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看着父子俩这个样子,严盛心底也多了一声唏嘘:养个儿子,果然不同闺女,闺女怎么养,也是别人家啊。
掩下那丝落寞,严盛敛起那些多余情绪,笑眯眯地喝着茶,打趣道:"四哥,你就爱操心,三儿比咱们有主见多了。"
严强一怔,也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严澈道:"那……三儿,你就去做吧!不管怎么样,家里还有嗲一把老骨头给你顶着!"
一股暖暖气流充斥全身,严澈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可怕了,狠狠点头:嗲,放心吧!
藤子都回到竹楼后,嘟嘟囔囔样子令严澈很是奇怪,忍不住开口:"你是怎么了?"
撇了撇嘴,藤子都回头看着严澈道:"我算知道为什么农村孩子这么多,而且越多越穷了。"
严澈囧然……这是怎么了?被啥刺激了?!
"哎,以前人家说闲得玩蛋,我还觉得那是说得夸张不着调……现在看来啊,还真是闲得玩蛋呢!"藤子都脑袋一歪,端起桌上冷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底儿朝天,大声呼出一口气,继续昂扬道:"可不就是闲得完蛋么?农村没有别娱乐生活,晚饭一完,大老爷们儿哪个不是吹灯拔蜡,抱着老婆上床玩蛋?结果玩得计划生育都没办法计划了!"
严澈脸都沉了下来:这家伙,还说他改好了呢!果然是狗改不了吃SHI,还是一如既往地这么下流啊!!(╰_╯)#
或许是终于看到严澈脸色不渝,藤子都赶紧嘿嘿一笑,道:"别气,别气,我这不是看到你们湾里那个三哥……生气么!"
"三哥?哪个三哥?"严澈愣了愣,下意识地反问一句。
"嘁,还有哪个三哥?还不就是严钊三堂哥严松么。"藤子都磨了磨牙:"家里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了,大一个才刚十一岁,穷得一家都喊穿不起衣服,孩子都给辍学了……听说这次回来,又让他老婆怀上了。"
"呃……"严澈记起这个三哥是谁了,原来就是和桂月嫂子关系最近那个四嫂家兄长。
四嫂之所以叫四嫂,因为四嫂男人严柏在家排行老四,严松就是严柏亲哥哥。
早些年计划生育时候,这个严松家可是出了名最难搞"严打对象"。
只不过每次都给这个家伙逃过了。
为此唐彩英这个村妇女主任没少在乡政府领导面前挨批。但是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就算如今严松带着婆姨回来了,大过年,谁还能那么不厚道地跑去告状,让人家一家人年都过不成啊?!
反正又不是有着不共戴天大仇恨,大多数人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揣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态,就这么过去了。
"哎,其实也没错,这样日子,真闲得蛋疼。"藤子都仰天一声哀嚎,惹得严澈又黑了脸,轻飘飘地道:"其实,家里那把菜刀磨一磨,还是很锋利。"
闻言,藤子都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嗖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捂着裤^裆远离严澈十米远:"你,你,你想干啥?"
严澈眯眼勾唇,笑得嘴角梨涡浅浅:"你蛋疼,我帮你割了!一了百了。"
"嗷——"
大呼一声,藤子都已然蹿出院子,往池塘方向跑去。
望着藤子都跑远方向,严澈嘴角越弯越大,越想越觉得藤子都如今这个样子太……白痴了,太可笑了,忍俊不住严澈,捂着肚子,双肩抽搐,不可遏止地闷笑出声。
虽然藤子都蛋依旧还安然无恙地待在某个作孽地方,不过,借由藤子都"玩蛋论"之后,严澈还真想到了一件事。
嗯,那就是去镇上办理宽带——这个也是刻不容缓。
严澈把这个想法一说出来,严强还没明白什么是宽带细带,什么是硬特旺软特旺时候,藤子都鸡血上身,把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噗噗"地拍着胸膛再三保证:"交给我吧,我一定把事儿办好!"
见这么激动藤子都,严澈也觉得挺难受:瞧把这个过惯了现代化都市生活大少爷都折腾成什么样了?!完全跟没见过世面土包子没啥区别了。
想着,这事也就全全落到了藤子都身上。
那一晚,乐得半夜严澈父子俩都能听见某人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唱着又黄又色调子不出奇,还哇呀哇呀乱叫……可谓是一夜惊悚啊!
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藤子都就猛拍严澈房门,大声呼和:"起来了,起来了,天亮了天亮了!"
气得严澈白着一张脸,双眼泛红地开了门,怒气在一碰到藤子都那一脸兴奋事,还是不自觉偃旗息鼓了。
严强起来后,翻出家里户口薄交到藤子都手里,藤子都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就想往灵渠镇上跑。
忍无可忍严澈不得不倒出一盆冷水,道:"看看时间,这会儿人家还没上班呢,你去找谁办理业务?"
焉儿败了半刻钟藤大少,很快就恢复了那一副小儿多动重症唤着模样,上蹿下跳一圈,回来就盯着闹钟喃喃道:"怎么还不到呢?怎么还不到呢?"
好不容易挨到了八点半,藤子都就跟圈养许多年,好不容易见了天牲口,嗷嗷叫着穿了衣服就冲出了严家湾。
藤子都去得早,回来得也早。
……兴致勃勃去了,焉巴啦兮回来了。
看着藤子都样子,严澈没睡够心情突然开朗了,问道:"诶?你不是去办宽带了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藤子都抬头,一双哀怨眼神儿望着严澈,就势要飞扑过来:"澈~这里宽带怎么要这么久才办得下来啊?"
听到藤子都那个古怪称呼,严澈打了一个摆子,狠劲搓了搓胳膊,飞起一脚,某人光荣地躺倒在地……继续抽疯。
一晃眼,又是个把月过去了。
鹿城大学车来了一趟,拉走了严家湾蔬菜大棚第一批蔬菜——足足一整车,五吨。
在蔬菜从严家湾又背又挑搬出去,装车离开时候,当着一村人面,曾副校长在收了严昌一个不小红包后,笑眯眯地把六沓连号钞票当面递到了严昌手里。
顶着整个严家湾人热切感激眼神下,感觉无限量好曾副校长站在车门前,极其大气地挥了挥手:"乡亲们,回去吧!"
这个情形,看得严澈眼神冷了好几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然而,当回头看到那一群朴实憨厚严家湾人时,严澈心下只觉得酸涩:朴实农家人啊!尽把豺狼当恩人了!
为什么蔬菜只卖到了六块一斤呢?和原本老宅估八块价格相差了足足两元呢?
那曾副校长来时,开门见山说了一句话,让严澈当场僵住了。
曾副校长那一脸无赖,哪还有什么高级知识分子风度啊,他说:"我们以前买蔬菜,确实是八元一斤来算,不过,你们这里蔬菜到底是不是绿色蔬菜,我们可真不清楚……至于以前买那些蔬菜嘛……XX绿色蔬菜,你应该听说过吧?电视做广告那个,多出名啊,名气,就是质量保证。"
说完,那曾副校长还一脸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严澈肩膀。
斜着那只肥腻手,严澈腮帮子发酸,恨不得抡起墙角扁担,就着那只肥爪,给丫拍折了……叫你还敢不敢污了劳动人民血汗钱。
但是。
又能如何呢?
怪只怪自己没有想得周全,没有顾得周全……谁想过,卖个菜还要做广告啊?!
哎,这亏了两万块,只能当一个血教训,当交了一次昂贵学费吧!!
在第一批蔬菜卖出去第二天,电信公司就派下来一队工作人员安装宽带了。
繁琐庞大牵线搭线工程,一进行就是两三天——要从灵渠镇重新牵线搭线到严家湾。
见严澈家要装电话,要牵网线了,湾里几家条件宽裕一点儿,儿女都在外面打工家庭,也沾了严澈家光,一下就有五六部电话安装,电信公司人乐得眉开眼笑。
直到线路安装完毕,检查勘测又花去两天时间后,藤子都终于如愿以偿地抱着严澈笔记本电脑坐在葡萄架下。
看着熟悉IE浏览器不再出现"无法显示该网页",顺利登上网页后,泪流满面藤子都看着严澈说:"咱……终于算是现代人了!"
看着藤子都那个不成器样子,严澈前些日子在那个曾副校长那里积累下来怨气,一发不可收拾,爆发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藤子都跟前,伸手……"啪嗒"一下合上了电脑,扯着嘴角哼哼问道:"想上网?"
藤子都眨巴着眼睛,狠狠点头。
"真那么想上网了?"严澈挑眉。
某人狠劲狠劲又点了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丝讨好:"想。"
"真真那么想上网?"严澈挑眉,眼角笑意盈盈,却不达眼底。
"嗯嗯,嗯嗯嗯,想!"某人差不多化身为犬,除了没有尾巴之外,全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讨好主人气息。
于是。
严澈勾唇露出一抹明媚惑人笑,趁某人慌神当儿,伸手……摸了摸某人脑袋,抱起合上笔记本……走出了某人视线:"想上网,嗯,等我先忙完了再来吧!"
"……"
"嗷唔——"
某人石化……
太岁头上动土
对打压藤子都这一行动,严澈觉得十万分地满意,百万分地开心。
抱走了笔记本后,原本以为藤子都会横眉冷眼,外带直哼哼,几天一副晚娘脸对付自己时……没曾想,严澈前脚进了房间,藤子都就一脸谄笑地巴在房门口张望,末了,讨好地挪步,凑了上来:"严澈啊,是不是为了严家湾卖菜事还在郁闷呢。"
一下被戳中了心事,狠狠瞪了藤子都一眼,严澈扭过头,开始在网上下电影看。
"诶诶,那个XX新拍XXXX不错,就看这个就看这个。"眼见严澈下电影看,藤子都几乎摇起了尾巴,整个人贴上来,一手杵着桌面,一手很自然地就搂住了严澈肩膀,指着网上那部电影哇啦哇啦叫唤。
藤子都呼吸喷到了严澈脸上,严澈一下就僵了。
严澈被藤子都这样无意识突然靠近,震得愣了一下,回神后,使劲拍开藤子都手:"干嘛呢?那边有凳子,靠这么近干嘛?"
摸了摸鼻子……手,顿时停在半空,藤子都郁闷了:什么时候把严澈这个动作学过来了?!
最终,电影还是下是藤子都所说XXXX电影,把笔记本往藤子都跟前一摆,严澈冷着脸道:"好了,你看吧。"
大惊大喜之下,藤子都傻了似看了看电脑,又看了看严澈,猛地起身……伸出手,摸了摸严澈额头,轻声喃喃道:"诶?没生病啊!"
严澈当下就明白藤子都此举意思,眯了眼,嘴角微微翘起:"呵呵,你在想什么呢?"
"呃……"回过神儿藤子都,看着严澈危险表情,夸张地一抖,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啊,啊,我看电影,看电影了,呵呵,呵呵呵。"
严澈面上表情猛地一敛,心道:算你识相,对他好点居然当我神经病。
等严澈转身离开后,藤子都抬头大大呼出一口气,看着严澈离开方向,呐呐道:"诶,真奇怪啊真奇怪。"
摸了摸胸口,他发现只要靠近严澈,就能闻到一股很好闻味道,很香却不浓,但是不会淡让人闻不到,幽幽,很勾人……
在宽带开通后,藤子都每天做完事一回竹楼,一吃完饭,就霸着电脑,说是"要把缺下那几部电影全部都给补上,虽然和去电影院没法比,却也是聊胜于无。"
这话严强听得直发愣,严澈听得直翻白眼。
结果就是……
连一向不知娱乐为何物严盛,愈发和藤子都走得近。
经常能看到这一老一少两个人,每天都围着那小小笔记本电脑,一边看一边叽叽喳喳跟菜市场娘们儿似,讨论起电影(电视)里哪个哪个演员演技好,哪个哪个演员演得跟木头似,哪个哪个女演员漂亮,哪个哪个女演员是整容整出来,哪个哪个男演员演得像僵尸,哪个哪个男演员是吃软饭……云云云,听得严强父子俩一脸扭曲:谁说男人不八卦?!男人八卦起来女人都得靠边儿站去!
为此,有一天趁着几个都出门干活了,张超英悄悄把严澈拉到池塘边,问严澈:"三儿,猪里头萝卜丝是什么东西啊?"
严澈一怔:……什么跟什么啊?
"你叔这几晚睡觉,梦里总在喊猪里头萝卜丝……难道你叔想吃猪头肉?萝卜丝和猪头肉能一起煮?那萝卜丝不全烂了么?这煮出来能吃么?"张超英没等严澈回答,已经望着池塘里微微张开荷叶,喃喃自语。
严澈彻底语结,无以言语,嗯,外带冷汗直流:难道要告诉婶子那叫茱莉亚罗伯茨,是个米女演员……叔梦里喊别女人名字,那,他们家还不乱套了?
在藤子都一连看了半个月电影,满足地抹嘴巴时,严澈把笔记本收了回来。
藤子都倒是没怎么反对,反正我该看都看完了……嗯,要是可以下X片话,藤子都抹了一把口水,心道:那就更完美了!(……)
严盛却开始跟着严澈屁股后面转悠了,时不时冒出话,总是一个版本:"三儿啊,要不你让我把那个乡村爱情看完成不?第一部刚看完,第二部还没开始看呢。这么悬吊吊,遭罪啊!"
严澈嘴角抽抽,求救地看了严强一眼。
严强"咳嗯"一声,道:"他叔啊,咱去给果树掐掐果子吧,我看山顶那些个桃子啊,长得过多,别把枝桠压折了哦。"
听闻要做正事,严盛幽怨地看了严澈一眼,这才跟着严强走了出去。
而后,看着身旁嘿嘿笑得得意藤子都,严澈嘴角弯弯,伸出食指,冲着藤子都勾了勾。
藤子都顿时全神戒备:"怎,怎,怎么了,严澈?"
"没什么,过来。"严澈继续勾着手指,看着藤子都一步一步挪过来后,伸手一把搂过藤子都脖子,将其狠狠桎梏在腋下,手臂一使力,恶狠狠地道:"藤子都,藤大少爷,拜托你不要再祸害我叔了!"
半晌。
见藤子都没什么动静严澈,急忙松开藤子都:不会自己力气太大,把人给捂晕了吧?!
急忙松开手臂,严澈这才发现原本以为晕过去藤子都……居然眯着眼,在他腋下嗅来嗅去,一脸陶醉。(囧)
"轰——"
严澈顿时觉得脑里一片白茫茫,整个人烧了起来,攘开藤子都,离他远远。
"诶诶?"被突然攘开,藤子都一个踉跄,刚刚站稳,看到严澈这个"远离危险"模样,一头雾水,转而,突然想到什么,一脸迷惑兼之不满地问:"我说严澈,你……你用什么香水啊?怎么这么好闻呢!嘁,不就多闻一下嘛,至于么……"
……
严澈又生气,莫名其妙地就生气了。
于是,藤子都首当其冲地遭殃了。
一大早就被严澈派去山上浇了一趟水后,刚回到山下还没把喷雾器背带解下来,严澈就冷脸冷神地递过来一个塑料水桶,里面,装着池塘里鱼鱼食儿——杂粮屑(鱼已经不小了,不再喂线虫了,将大麦粟米等杂粮粗粗捣碎,合着鸡骨沫调匀,这样土饲料,鱼儿特别爱吃)。
"叔和婶儿今天去镇上了。"伸出手在藤子都跟前晃了晃,严澈继续道:"我嗲跟五老祖过去大棚了,嗯,你就把鱼也一起喂了吧。"
脸部神经动了动,藤子都苦着脸接过了严澈手里塑料桶,道:"嗯嗯,你就别去喂了,你过敏,别把你自己喂给鱼吃了,呃……"好像又说错话了。
严澈只是斜了藤子都一眼,转身,留给了藤子都一个令他咬牙切齿背影……严澈上网去了。
人说:天做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
藤子都一边往池塘里抛洒着杂粮屑,一边迎着小风儿内流……当初我怎么就给他提出上网事呢?为什么我要提出来呢?如今人家以正事为由,每天巴在电脑跟前,名正言顺地泡网泡论坛,我却要累死累活地做事……为毛儿呢?为毛儿呢!!
先不谈在那池塘边抽风人,咱们说说严小三儿吧!
其实,严澈也亏得藤子都提出装宽带,而后看到藤子都居然上内一个知名X涯网站灌水时,解决严家湾蔬菜销路事,也由此得到了启发。
这几天下来,严澈这个几乎从来没在网上聊天看电影,或者聊秋秋人,居然每天都泡论坛,不过不是X涯论坛,而是一家旅游网论坛。
自打严澈在这家名叫"家乡美"论坛注册,利用手机拍摄功能,选了几个角度,拍了几张雾戌山比较成型相片,传上网后……帖子一出,楼层一下就砌到了十多页,上千层。
里面有砖也有花,有人说是PS出来,也有人说是某某旅游景点,但是绝对不相信严澈所谓这只是某个偏远农村一角。
虽然如今全形势大好,但是人心里都知道,严澈他们这个地方贫瘠,是出了名儿要靠家救济贫困地区之一。
然而,这次严澈照片里,给大家呈现了另一面农村。
果树满山,山顶草亭造型简陋,只是石头作栏,木桩作柱,顶上打了一层麦秸秆而已,然而,就是这样简单,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山下竹楼篱笆院,那两栋竹楼看上去是花了不少心思,可是却不让人觉得累赘。简简单单,以竹做墙,麦秸为顶,以竹砌栏,就连竹楼前走廊,也是一块块竹片拼成。
竹枝竹篾交叉编成篱笆院子里,一丛颀秀毛竹下,竹笕流水,没有日式那样刻意,只是简单用竹引水而已……水从竹筒里流出,竹筒有两个出水口,一端面向院子,那是用作日常用水出水口,另一端,则是流向后面那一片三叶竹竹林。密密实实地将流出水掩在竹林下,不知流去了哪里。
篱笆院墙内,有一蹙绿意盎然葡萄搭成凉棚,葡萄架下摆着一张简易竹几和两把一样是竹制靠椅,竹几上摆着一套粗制陶制茶具。
粗陶茶杯里,泛着金泽茶冒着腾腾热气儿,似是在热情等待客人到来。
一池碧粼粼池塘里,偶有筷子长鱼儿嬉戏游过。
初成荷藕将这个大池塘围绕在深碧色之中,微波荡漾,无限惬意。
一条围了粗陋竹栏杆青石桥廊,延伸到塘中草亭下。
草亭,和山上草亭如同一辙,极其简陋。然而,在这个草亭下,不同山上那般空敞,居然有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墩,石桌上凿刻着一方棋盘。
那条青砖铺砌小路两旁种着不算粗壮柳树,新柳抽绿,黑与绿搭配得不但不显沉闷,反而多了许多生机,为这条看似望不到尽头青砖小路凭添了无限柔情,似乎,看着这条路,就仿佛看到了两个相携人没有尽头情感。
站在山顶遥望,对面,乃至丝绸,虽然依旧还是山。
薄薄暮霭下,山下白墙青瓦村子隐在融茂几棵百年大榕树下,正袅袅升起炊烟……
画面很静,画面很轻,仿佛就像是一幕水墨画一般,淡淡地,却又有着一片祥和安宁。
这就是严澈发照片要效果。
当然,引起质疑反应,也在严澈预料之中。
就在帖子大热之际,严澈又贴了几张严家湾蔬菜大棚照片出去。
与先前雾戌山景色不同,大棚里一畦畦碧绿菜秧儿嫩生生水灵灵,挂了果蔬菜更是娇艳得惹人欲滴。
蔬菜大棚照片发出去后,严澈不像雾戌山那几张照片那样不做多余说明,只是简单打上"山村景色"四个字,而是仔仔细细,严严谨谨地把严家湾蔬菜大棚介绍了一遍,嗯……最主要,还是打上了"纯绿色蔬菜"这个标志。
果然不出所料,照片和帖子一公布之后,版主就将其贴顶置,浏览量与留言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细心网友发现这个帖子和上个山村景色帖子同系一名作者,于是就大声提出:这个地方是不是和上次那几幅照片同出一处啊?!
许多没看过严澈那次照片网友,赶忙搭楼询问"什么照片",于是,这个网友直接将上次帖子链接也一并发了出来。
两篇帖子一下爆火,一天下来,点击过万。
对于在城市住久了,渴望畅游自然山水之情人比比皆是。
严澈在网上发图目,无外乎就是抓住了网民这个心理,达到宣超严家湾蔬菜大棚目。
当然,更主要,还是为了吸引外面人注意……不是注意严澈雾戌山,而是注意严家湾绿色蔬菜大棚。
当严澈每天一副严家湾附近照片传上去后,他俨然成了"家乡美"这个网站名人,每次帖子浏览量只高不下。
比起那些驴友特意寻来风景图,严澈照片虽然没有什么天险,也没有什么奇秀,但是平淡惬意山村气息一下弥漫了整个"家乡美"。
有人建议严澈搞个农家乐,让大家有机会过去旅游旅游。
严澈回答简单明了:这里虽然穷,但是求得只是一夕温饱,没想过要做旅游景点之类。
这天。
严澈又霸着电脑,在论坛和网友交流时,藤子都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严澈,赶紧出来,赶紧出来。"
严澈眉头一皱,合上电脑,走了出来:"怎么了?"
藤子都急喘喘地指着严家湾方向,深呼吸几口气,堪堪平缓了呼吸:"你……我……那个……严……鸡……"
"哎。"大声地拍了拍腿,也不管严澈反抗,藤子都直接拉了严澈手,就往严家湾……后鸡冠山跑。
趁着在路上,藤子都这才告诉严澈:在鸡冠山上,挖出了一个家伙。五老祖说那叫太岁!
好嘛,太岁头上动了土,那是要大祸降临了啊……那还了得?!
严家湾人都惊动了,纷纷赶往鸡冠山。
只不过,严澈在听说出事地方在鸡冠山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甩开藤子都手,疾步赶了过去。
天元珠
多年后,某人围着藤子都转了三圈,咂吧着嘴,道:"哎,你这个直得不能再直种马,怎么就弯了捏?"
藤大少爷斜了某人一眼,甚为不屑,道:"大丈夫,能弯能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你老婆能帮你持家生财?哼哼,我老婆就行(得意)!哎哟……"
于是乎,某大少爷被其老婆海扁一顿,逐出卧房半月,某大少爷欲求不满,急火攻心,嘴上多生了一圈燎泡……且不多提。
天元珠(正文)
严澈毫不理会跟在自己身后,哇啦哇啦叫唤藤子都,心里充斥着许许多异常古怪情绪,有兴奋,有担忧,同样也有惊骇——唯恐这次发现什么生物,又能说话。
等严澈赶到鸡冠山下,自家原先宅子篱笆院外时,发现一群人正往山下走来,走在前面,显然就是他老父亲严强。
只见严强手里拧着一个蛇皮口袋,眉头拢得老高,一脸凝重神色令人不敢上前搭话,当然,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严澈到来。
"嗳,喊你慢点、慢点,他们已经下来了,你咋就不听呢?"追逐藤子都完全没发现——原来严澈腿脚挺得力,跑起来比那X翔也不逊色,而且还不带喘粗气。当然,他更没注意到……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严澈侧头看了看藤子都,无暇顾及藤子都一脸奇怪责怪表情,看着严强一群人下来方向,眉头一动,问道:"是谁挖到?"
"嗄?"藤子都没明白严澈什么意思。
"我是问,谁先挖到那个?"严澈拧眉,重新解释一遍。
藤子都算是明白严澈问什么了,扯了扯嘴角,咽了一口唾液,深深呼吸一口空气,看着严澈道:"我说了,你可不许打我。"
严澈眯了眼,歪着脑袋看着藤子都。
"哎哎哎,别,我说。"一见严澈这个样子,藤子都立马摆了摆双手,一脸惊悚地往后退了两步:"其实,那啥,嗯嗯,我和伯父今早……嗯,就……啊啊,反正我和伯父上了鸡冠山,伯父才动了几锄头,那个紫莹莹东西就跳进了伯父挖土坑里……"
"……紫莹莹?"严澈疑惑了。
藤子都忙不迭点头:"嗯嗯,五老祖说那个太岁,就是紫莹莹,颜色特别好看。"
紫莹莹?
严澈记得看过一些"太岁"相关报道,并没出现过藤子都所说这个颜色啊,于是……"深紫色,黑色?"
藤子都使劲摇头:"不不不,就是紫莹莹,浅浅紫,淡淡紫,全身好像透明一样晶晶亮亮……那一种。"(和茶一样辞藻匮乏o(╯□╰)o)
藤子都声音终于让严强注意到严澈存在,缓了缓神色,率先走进了老院子。
对老父亲暗喻意思,严澈自然领会,也跟了进去,身后跟着藤子都以及一群严家湾或看热闹,或与严强神色一般严肃人们。
把蛇皮袋递给严澈,严强这才空出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找了找,打开了锁着老宅大门锁。
严澈拧着蛇皮袋,眉头一动,脸色倏地变了……他似乎感觉到蛇皮袋里,装着那个东西……好像在动,好像是活。
大门一开,严强侧开身,让后面严元照一辈儿老辈子先行进去后,也跟了进去,严澈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蛇皮袋也递回了严强手里。
在堂屋里坐定后,严强把蛇皮袋递给严元照,道:"五老祖,这个……您看。"
严元照摆了摆手,示意严强先别说什么,直接就把袋子打开,递给另外一个小辈,却和严强年纪差不多叔辈严兆胜:"兆胜啊,你来。"
严兆胜看了看四周人,又看了看严元照递过来蛇皮袋,微微一怔,看着严强有些不渝:"五叔,这个……我……"
听到严兆胜这么说话,严元照脸色也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心里不高兴,严强勉强扯出一个笑脸,一把上前:"五爷爷,这个是我挖出来,还是我来吧,七叔……嗯,七叔,我来我来,没事。"
严元照看看严兆胜,又看看严强,微微颔首:"嗯,你来吧。"
——"严澈,严澈,你怎么了?"
严强正准备打开蛇皮袋,就听到藤子都在背后大呼出声,猛地一转头,看到严澈脸色苍白地躺在藤子都怀里,手一松,蛇皮袋掉到了地上,袋口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怎么回事儿?"严元照从椅子上猛不迭地站了起来,看着藤子都怀里严澈,脸色并不比陷入昏迷严澈好看到哪里。
"五叔,老四,你们看口袋——"严兆胜也在这个时候惊呼出来,指着地上蛇皮袋一脸愕然。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蛇皮袋空了。
"三儿……怎么了?"严强愣愣地看着藤子都怀里严澈,半晌,抬起头,看着藤子都,这才呐呐地问道:"刚才,还好好儿啊。"
说完,严强晃了晃,好在身后严兆胜架住了他,刚刚站稳,眼神依旧茫然地看着严澈:"这,这……这就是报应?"
"别胡说,什么报应不报应?"严元照厉声喝止严强,也把严强吼回了神,严强一脸怅然,看着严元照眼神甚是苦涩:"五爷爷,我在太岁头上动了土,怎么三儿就昏死了呢?"
严元照皱眉看着严澈,又看了看严强,浅浅叹息:"你别胡说,那是迷信,知道不?"
木然地点点头,严强又道:"三儿……怎么办?"
"五……老祖,四……叔……我,我看到刚才紫光一闪……"人群里,一个青年汉子走了出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惊恐,指着严澈手指也还在颤抖。
青年汉子身边婆姨轻轻扯了扯汉子衣角,青年男子却没管,又上前一步:"是那个。"汉子抬手指向蛇皮袋:"那个紫光,就是从蛇皮袋里射出来。"
听着汉子说话,严元照眉头拧得更紧,严强若不是被严兆胜拉着,恐怕早就奔上前,让青年汉子一次把话讲个清楚。
"大钊,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严元照看了一眼四周嗡嗡人群,嗡嗡声立刻消殆,落针可闻。
青年汉子叫严钊,在家排行老四,人人称他做大钊。
严钊懵懵然,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只看到一道紫光,从蛇皮袋里射向三儿,然后三儿……就倒了。"说完,也看着藤子都怀里严澈,眼神有些怪异:"五老祖,要送三儿去县医院么?"
严元照挥了挥手,道:"这事儿……今天就这么了吧,你们先散了吧。"
为什么严澈突然昏迷?
在场人里,除了严钊看到一道紫光袭向严澈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讲得出个所以然。
严强突然想起上次严澈突然昏厥,一睡就是好几天才醒来事,心下一寒,连手也发起抖来:三儿……别不是因为生了什么病才回家来吧?!
有了这个想法严强,顿时双手颤抖得更厉害,身体更是摇摇欲倒,直接倒靠在严兆胜身上,突然增大重量,害得严兆胜险些和严强一起倒地。
好在一个后生出来架住两人,三人才没落得跌做一团局面。
有人动作快,已经跑出去打了电话给严澈在县里二伯严荣,虽然严荣也建议赶紧送严澈到大城市大医院检查,但是却让众人先把严澈送回家,这个时候不宜将昏迷严澈过多颠簸,说是最好等严澈醒转了再送过去。
严元照一听这话,眉头依旧没有展开,思索片刻,才让剩下几人将严澈抱回雾戌山下。
然而,看着护得严澈极紧藤子都,没人能把严澈抱过来,严元照虽然有些不明藤子都为何意,却也挥手让众人作罢,直接让藤子都将严澈抱了起来……送回雾戌山下。
严澈真出事了?
不,其实这一刻严澈意识极其清醒,
他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外面严强急切,也能感觉到藤子都抱着自己那双发抖手……只不过,严澈不明白藤子都在抖个什么劲儿?!
然而,严澈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关注藤子都异常了,这一会儿,"梦境"里正在发生着大变化,大得严澈有些不知所措巨大变化。
其实,严澈在接过严强递过来蛇皮袋时,就感觉到了内里物体异常:比如,他手,能清晰感觉到口袋里那个东西……居然在动,居然在激动,在兴奋跳动。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严澈亦非昔日阿蒙,经过这次回家多次"奇遇",经过"梦境"一系列改变给他带来冲击……等等,如今严澈,多少还是明白——袋子里这个东西是活没错,而且,这个东西,是冲着自己"梦境"来。
因为,严澈似乎能感觉到口袋里东西几乎是急不可待地想要进入自己"梦境"。
想到这里,严澈愈发对蛇皮袋里"太岁"好奇起来。
在网上看到过不少关于"太岁"资料,但是那些"太岁"似乎和这只不同,不光是颜色,严澈就是觉得这个东西一定不简单,毕竟,是从鸡冠山凭空"冒"出来产物。
唏嘘难免,不过,这次严澈却放大了胆子,凝神默念了一句"进来"后,只见一道紫光倏地冲向自己,冲向自己脑门儿。
严澈思维刚注意到这个问题,身体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比如后退,那道紫光已经没入严澈脑门儿,受了冲击严澈,直挺挺向后倒去。
完了,这下洋相出大发了。
——这是严澈在倒地之前唯一想法。
在严澈倒地之时,虽然身体陷入了昏迷状态,可是严澈意识却是异常清醒。
因此,他知道藤子都在自己身后,并且,自己没有摔倒在地上,而是被藤子都紧紧抱紧了怀里。
虽然对此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怪异情绪萌生,可在听到藤子都那一句句真诚呼唤声中,难得,严澈心生出"藤子都,真变了,这个变化,可真好啊"想法。
也就在严澈这个想法生出时候,一股古怪记忆涌入严澈脑海——那个记忆里,包括了一个名叫"天元珠"信息,一个"天元珠"被玄武激活信息,一个"天元珠"依附到了自己身上,住进了自己体内信息,以及……"天元珠",其实就是"梦境"信息。
严澈愕然之时,感觉到整个意识一阵剧烈晃动,意识进入了"梦境",啊不,"天元珠"里。
原本才刚刚绽苞,泛着金泽,脸盆大墨色巨兰花苞,在那道紫光进入后,一朵花瓣直径约近两米墨色兰花怒放,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浓烈香气。
不同先前幽香,更不同先前洗涤灵魂清香,而是一股浓烈得让整个人整个灵魂诚服烈香。
烈得冷,香得清。
严澈震撼非常,已经无法用正常词语来形容这种花香了。
意识再次剧烈晃动,严澈从对兰花震撼,终于转移到了整个"天元珠"空间内。
只见一团约有小口锅大小,紫得盈透圆形生物,"噗噗"两声,落入了碧水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向湖四周散去。
严澈哑然,不禁迈步走向碧水湖边,弯身蹲下,将手深入碧水湖里:这个还是当初我能站在上面碧水湖么?当初我除了手能探入水里,就连一百多斤整个身体都不能落入水里碧水湖么?怎么这个东西一进来,就能落进湖里?
带着疑惑,严澈再次目瞪口呆目睹……碧水湖湖水颜色,居然变淡了,不再是先前那种浓郁墨绿色了,而是一种更近乎清澈泉水清透之色。
严澈大骇:难道"太岁"吸收了碧水湖湖水所有养分?这可不行!绝对不行啊!
然而,在严澈骇然同时,一个信息再次传入严澈脑海。
——湖水虽然清了,但是并无大碍。不单无碍,反而是好事。
严澈疑惑。
犹豫不决地伸出手,掬起一捧水,凑到嘴边……严澈张嘴饮下……吞咽……
顺着明显一声"咕嘟",严澈有种从脚底板清爽到头顶错觉——虽然这一刻严澈根本不算是严澈"本人",但是那种爽彻灵魂清爽感觉,还是令严澈打了一个激灵,神色之间多了一抹激动。
——这是万源之水,不同那些那些无根之水,是万物万灵根源之水。
一个信息再次传入严澈脑海。
严澈抬头,脸色惊色未曾消退,警戒地四周打探,企图寻找出那个跟自己"说话"人到底在哪里,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毫无结果,严澈不得不收回心思,盯着手里碧水湖水,怔怔出神。
——这样水,不会再出现之前情形了。
之前情形??什么情形???
……
严澈这才想起那次众人吃了老宅院子里橘子事,心下一怔:那也是因为碧水缘故没错,可是有什么区别?现在大家不是好好么?
——不,好比一个身体极弱人,受不住大补一样道理。
严澈"嘴角"抽抽,"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天元,但是,现在你已与天元合为一体,所以,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严澈晕乎乎了,摇了摇头,甩掉那些让他头昏"绕口令":"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一阵静默。
许久,那道讯息再次传来。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严澈囧然,却不知他完全没有了先前戒备谨慎,更没了危险意识此举,让那"天元"在不知不觉中错觉被严澈"认同接受",从而加速被他吸收,同化。
"天元"正渐渐地消散,而严澈却没能问到一些该问问题,导致以后多出很多小事故,其中,险些让严澈荡失小命……且不提。
藤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叙述自己此刻心情。
从严澈倒入自己怀中那一刻开始,藤子都生平第一次,有了什么叫做心脏漏跳一拍悸怕波动,第一次觉得心脏被揪拧成绳儿,再一丝丝儿地碎裂、溃散地疼。
紧紧抱着严澈,藤子都来不及愣神,只能一声声地喊着严澈名字,而不是"小人","资本家","地主"之类称号,是严澈,用心在呼唤着严澈——唤醒他,叫醒他,哪怕他睁开那双让男人女人都悸动眼睛后,将会是一个个不屑冷漠眼神儿,嘴里讲吐出一串串刻薄生冷词语……他还是希望他睁开眼,能看到自己。
藤子都已经寸步不离守在严澈床前,根本意识不到他对待严澈已经到了他人无法接近严澈地步。
严强把熬得稀烂菜粥递到藤子都手里,被藤子都驱赶出房间时,和严盛对视了一眼:这孩子是怎么了?这还是我家么?
严盛合上险些跌落地上下巴,猛擦了擦双眼,眨了眨眼睛:"四哥,小藤这是怎么了?"以前不是和三儿水火不容么?
严强摇了摇头,听到张超英唤两人出去吃饭,这才不舍地看了一眼严澈房间,身上多了一抹忧色,跟在严盛后面走了出去:三儿别出什么好歹啊,这次怎么五天还没清醒啊?都怪我,怎么不把三儿直接送去县里医院了呢?
"四哥,你别着急,三儿命好着呢,不会出什么事儿。"严盛看出严强担忧,虽然心里和严强一样愁着担心着,却不得不出言劝慰。
严强点了点头,浅叹一声:"希望吧,不然话,我将来拿什么脸去见他娘哟。"
藤子都当然没感受到自己越俎代庖举止让屋外两位老人生出那么多疑惑,他只是觉得理所当然(囧)地该来照顾严澈,照顾他吃饭,照顾他方便……等等。
这会儿,端着一小碗稀烂菜粥,藤子都把严澈抱搂在怀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如是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极度呵护。
看着严澈根本没有吞食本能,藤子都急在心里,手上却不紧不慢,小半勺小半勺舀起,慢慢喂到严澈嘴里,看着粥从严澈嘴角流出,又用勺子轻轻刮干净,再重新喂过。
如此反复数十次,藤子都不厌其烦。
终于,严澈开始吞食菜粥,藤子都脸带喜色,专心致志地看着碗,看着严澈吞食菜粥那张精致嘴,丰盈唇……根本没注意到被自己喂食主人,此刻已经睁眼,正满是复杂地看着藤子都那张认真脸……
多年后,某人围着藤子都转了三圈,咂吧着嘴,道:"哎,你这个直得不能再直种马,怎么就弯了捏?"
藤大少爷斜了某人一眼,甚为不屑,道:"大丈夫,能弯能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你老婆能帮你持家生财?哼哼,我老婆就行(得意)!哎哟……"
于是乎,某大少爷被其老婆海扁一顿,逐出卧房半月,某大少爷欲求不满,急火攻心,嘴上多生了一圈燎泡……且不多提。
一只叫大胆的鸡
在严澈醒来后这几天,好不容易安抚妥一直担忧不止严强等人,让他们放心自己真没什么大碍,不必去医院检查之后,严澈着实为天元珠带给自己"突发性昏厥"感到苦恼,闹得严强和严盛张超英老用看水晶一样眼神看着他。
即便如此,这似乎并没对严澈自由造成什么大影响。
这不,趁着家里人终于都安心出门干活时候,严澈又开始像做贼一样,偷摸地往返于老宅和雾戌山下竹楼之间——他在做实验。
自从"太岁"进入天元珠,落入碧水湖之后,严澈也曾趁着晚上睡觉时候,进入查询过,却怎么也找不到"太岁"影踪。
不见了"太岁"虽然令严澈有些担忧,也有些遗憾——毕竟,他还真很想看一看那"紫莹莹""太岁"。
然而,就算找不到"太岁",严澈还是惊讶发现:似乎,碧水湖四周,原本看不到边四周,隐约出现了几座类似于山峦暗影。
用碧水湖湖水喂养着老宅养着两只小母鸡和一只刚打鸣小公鸡。
实验结果,确实也证实了那个"声音"所言不虚,喂食了碧水湖水三只鸡并没当场出现严澈担心,先前和野鸡似"爆炸式死亡"残忍现象。
那两只经过纯碧水湖水喂养母鸡,当即就起了变化,除了肉眼可见速度成长外,它们身上毛色也变得水亮炫丽,甚至出现了在鸡群中未曾见过粉蓝色羽毛,夹杂在褐色与墨色羽毛间,煞为优雅好看。
不到半天时间,这两只小母鸡就长成了成鸡体型大小,完全就和以前碧水对于萝卜功效一般无二。
特别是那只小公鸡,严澈更是瞠目结舌地亲自目睹了其惊人成长速度外,被那只小公鸡闪烁着人性"感激"情绪眼神……震慑得半天回不来神。
严澈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借助碧水湖水功效,在现实生活里,真正养出了一只妖怪。
嗯,当然,小金小银……么,应该不算是他养出来吧?毕竟一认识(?)小金小银时候,两只就已经有了成精模式(囧)。
但是,这离奇"催长",最终还是在次日出现了他极大弊端。
在喂食了碧水湖水当天晚上,那两只小母鸡就死于严澈特意分派鸡舍内。第二日发现死亡两只小母鸡后,严澈一身武装进入鸡舍,细细检查了小母鸡死亡原因。
检查结果……严澈呆在了原地。
两只小母鸡死因,那是死于死命衰竭一种现象。换而言之,也就是说,那两只小母鸡是老死,在急速"催长"碧水功效下,两只小母鸡早早走完了它们生命旅程。
严澈看着地上两具鸡尸,眉头拧得紧紧……其实,在这一刻,他自己也觉察到了自己此举残忍。
然而,严澈怜悯,也仅仅维持了半分钟之久,在他转身瞬间,目光已经找到了那只小公鸡。
至于这只同时用于实验小公鸡,严澈却发现不但没有出现那两只小母鸡情况,反而愈发精神,在他看过去时候,小公鸡已经站了起来,一边啄着羽毛,一边冲严澈"咯咯"地叫。
虽然疑惑,但是严澈还是出了鸡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铁锹——他还是准备把那两具鸡尸埋了。
并不是为了求安心,而是严澈觉得……这是他一种"厚道"举止。
就在严澈用茅草包裹住鸡尸,拧着铁锹出鸡舍时,那只小公鸡,啊不,大公鸡,一身红得发亮羽毛,足有十来斤重大公鸡跺着步,跟在了严澈身后。
严澈瞟了那家伙一眼,也没出声喝退大公鸡,赶它回院儿,而是任由其跟在后面,往院外走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碧水湖水对于植物就那么有效,对于动物反而就成了毒药。但是,在小母鸡死后,严澈算是放弃了用碧水湖水喂养家畜念头了。
毕竟,"事出异常,必为妖孽"这个说法,还是很让严澈忌讳。
这次"太岁"事件虽说伴随着自己"晕倒"而不了了之,却也不能否认从此疑惑种在了大家心底,指不准某一天爆发,将他炸得个粉身碎骨也不一定不是?
反正,小心驶得万年船,夹紧双腿玩低调就没错了。
严澈警醒地深觉:再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类似大纰漏了。
只不过,千算万算,严澈还是漏算了那只喂食了碧水湖水大公鸡,呃,如今大公鸡也有了名儿,是藤子都给取,叫大胆(囧)。
说起大胆,那就不得不提大胆"大战乌梢蛇"事迹了。
某天,严强和藤子都上山回来,在饭桌上谈起了一起意外事故:说是两人在给山上果树喷水时,亲眼目睹了一只长得很像公鸡,却又比一般公鸡身体体型要大上两三倍……呃,飞禽出现在雾戌山上。
要问为什么当场两人怎么动手抓了回来"打牙祭"呢?
那就听下去,听完了,估计就再也没人敢打那飞禽主意了。
话说,最先留意到不正常动静,就是藤子都。
藤子都放低了要喷雾器手把动作,在严强疑惑地准备出声询问时,藤子都伸出食指,"嘘"了一声,示意严强噤声,然后悄悄解开喷雾器背带,把喷雾器放到地上,朝着声响方向寻了过去。
严强见状,也皱着眉头跟了过去。
没走多久,两人便在雾戌山后山看到了一幕惊心动魄战斗——一只满身羽毛红到发光,长得有些肖似公鸡超大不知名飞禽,正与一条长约四米,手腕粗翠褐色乌梢蛇在厮杀。
藤子都伸出手,一把将已经看傻眼严强拉到了一旁大碎石后,匿藏起来,悄悄观摩着两者之间战斗。
过程太过血腥,然而胜败却一目了然。
那条乌梢蛇虽然比一般乌梢蛇要大许多,但是在那只飞禽面前,也只有开始时嚣张直起前半身,吐着信子对飞禽"嘶嘶"威胁外,几乎是被那体型过大飞禽"咯咯"一声叫唤,双爪往地上一刨,顿时蹬地飞身跃起,冲着七寸处一啄……直接秒杀。
在"偷窥"两个人类回神之后,看到却是那只巨大飞禽正在啄食那条大乌梢蛇尸体……
想着那飞禽嘴喙,事后,藤子都打了个寒颤,说道:"我怀疑那是不是金钢钻铸,太可怕了。"
严强闻言也一脸余悸点头赞同。
在两人都沉浸在那场惊心动魄记忆中时,严澈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了老宅里那只大公鸡,简直就完全契合藤子都对那"飞禽"描述。
犹豫了半天,严澈支支吾吾地让严强和藤子都跟着自己,回了老宅。
当藤子都看到那只"器宇轩昂",正"昂首挺胸"在院里巡视自己地盘大红公鸡后,指着大红公鸡"它它它"了半天。
严澈当然知道藤子都惊讶,比如看到严强明显后退半步样子,微微蠕首,冲着那只大红公鸡招了招手。
于是……
那只原本傲然不可一世大红公鸡"咯咯咯"地冲着严澈三人飞奔过来,立马惊得严强一手抓一个,将藤子都和严澈护到了自己身后,一脸悸恐地盯着那只在距离三人两米距离地方停了下来,眼神十分委屈地"咯咯"叫大红公鸡。
严澈这才不得不走上前,轻拍了老父亲肩头一下,上前两步,再次冲大红公鸡招了招手,那只大红公鸡这才"咯咯"叫得欢快地上前,用脑袋在严澈裤腿上磨蹭。
这一幕,看得见识过大红公鸡凶残一面两个人全身发寒。
严澈安抚下那只大红公鸡后,这才告诉严强和藤子都:这只公鸡,其实就是咱们家养。至于为什么会长这么大……严澈耸耸肩,双手一摊,十分不负责地声称:为什么会这样?这么嘛……他也不是很清楚。(……(#‵′)凸)
相对于绝对相信严澈任何话严强担忧眼神,藤子都却是瞟了一眼那只大红公鸡那副极其熟悉模样,一脸古怪地看着严澈……如果说先前小金小银意外话,那么,此刻面前对着严澈出现一副人性化明显亲昵讨好大红公鸡,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难道说是美色力量无极限?——打死他藤子都,他也觉得这是完全信不得撇脚借口!
说起来,别说藤子都置喙,就连严澈本人,也对此带着深深怀疑……怀疑这只鸡是不是已经像小金小银那样开了"智",已经能听懂人言。
如若不然,这家伙怎么能表现出这么多人性化"举动"?
看看惊得已经有些懵然严强,再看看带着一脸怀疑藤子都,严澈恶狠狠地瞪了那只还在用脑袋磨蹭自己裤腿大公鸡,腹诽道:你不是很牛掰么?还能杀蛇吃蛇?现在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不过,对于严澈腹诽,这只过于"肥壮"鸡先生可是毫无知觉,依旧在讨好卖着乖。
经过三人在老宅商量之后,严强带着惧怕眼神,复杂地看了大红公鸡一眼,还是决定把这个大家伙带回雾戌山下竹楼。
毕竟,早先出现两只大猫(?)已经让湾里湾外人震惊了,再出只大公鸡,只要主人不承认它是公鸡,外人也是绝对不可能相信。
嗯,反正已经有过"前科",再带这个家伙回去应该不成大问题。
相反,想着先前山上目睹这家伙凶残面,严强可不敢把这家伙留在这里,要是出现它杀蛇一样杀人场面……严强身子晃了晃,已经不敢想象了。
于是乎,大红公鸡就被严澈三人,优先地带回了雾戌山竹楼。
嗯,半路上,藤子都一边走路,一边回头打量乖巧地跟在严澈身后大红公鸡,啧啧有声地道:"严澈啊,我看啊,就叫这家伙大胆吧!"
严强严澈一下囧了,心道:你无聊不无聊啊?还给鸡取名?
不过,对于这个"大胆"名字,鸡先生确实相当开心……所表现就是:不在跟在严澈身后,而是跑去蹭藤子都裤腿儿了。(……囧)
果然不出严强所料,在雾戌山竹楼出现大胆先生之后,也只是先前几天引起湾里人来看热闹。
特别是严盛,围着"温驯"大胆先生看了看,半天才张着嘴对着严强问道:"四哥,你说,这家伙是不是公鸡啊?"
严强一怔,还没回答,张超英已经系着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瞪了严盛一眼,十分不屑地说:"你那什么眼神儿啊?有这么大公鸡么?"
其他三人暗地翻白眼:它还就是一只大公鸡。
严盛嘴角咂吧了几下,就发现大胆先生居然开始围着张超英转,一边转一边"咯咯"叫唤时,拍手哈哈笑了出来:"还说不是鸡,你看它在鸡叫呢!"
张超英也翻了一个大白眼,剜了严盛一眼道:"小金还能学狗叫,学鸡叫呢,你说它就是狗,就是鸡了?"
严盛抓了抓耳朵,转身面向严澈三人:"四哥,你说小金小银去哪了呢?好久不见,怪想它们。"
严强无语地看向严澈藤子都二人。
藤子都摸着鼻子看天,严澈这才"咳嗯"一声,道:"呃,它们估计是回平梁山了。"
张超英点头:"嗯,那边可是它们出声地方啊,回去也是正常。"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道:"哎,养了这么久,就这样走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嗯嗯。"严盛点头称是。
农家人毕竟不似城里人那般有闲时间关注一件事物过久,一旦农忙时间再次到来,他们注意便全部放到了地头上。
谷雨一过,忙完蔬菜大棚事严家湾和邬子荡人们,又把精力放回了自家地里。
虽然蔬菜大棚让他们赚满了半年农活收益,但是作为农人,总不能因为"副业"而放弃了自己仰仗生存土地吧?!
于是,在大伙儿都开始再次奔走于田间之时,雾戌山一山翠意,还是引得不少人瞩目片刻。
严澈自从上次"太岁"事件后,明显发现藤子都好像在刻意躲着自己。
比如这次。
严澈在"家乡美"论坛上猛贴照片,还真招来了几个有意购买蔬菜买家"搭讪"。
其中一个自称是一家超级市场老板,名叫李军网友,还主动地来联系了严澈,希望能来严家湾实地考察一次。
当然,前提条件——还是希望严澈这边个人先去考察他那边情况,确信他超市绝对是一家正规大型超市,象严家湾这样纯绿色蔬菜,在那里有着绝大而稳定高销售市场。
为此,李军也直言不讳地告诉严澈:若是这次考察结果双方都满意话,他希望签下严家湾蔬菜大棚所有蔬菜出产,价格绝对让严澈这边满意。并且,希望严家湾蔬菜只供给他超市,不再外销。
这事儿严澈也跟严昌等人村委会商量了一番,严元照自然在一旁监听。
待严澈讲完,严元照在严昌几人犹豫不决时候,预先表态了:"要是真能全部要下咱们所有蔬菜,价格不低话……我觉得可行。嗯,这位李老板提议也是相当厚道,是个实在商人。"言下之意,就是这个李老板要比那个曾副校长好说话。
严昌却有些犹豫,毕竟那个曾副校长可是先前递过红包,要是换个买家话,那么是不是又要重新递红包呢?卖菜还没能卖出几个价钱,别弄得不够递红包啊!
和严昌揣着相同心思人还有唐彩英,她直接看着严澈问出了心中疑问:"三儿,不是我这个婶子不信你,只不过……这换了买家话,那边曾校长怎么交代呢?而且,菜价真向你说那么高,这不会是假,是人家那你开心吧?!"
唐彩英话刚一落,严冲也站了出来:"是啊,唐主任话有道理。严澈啊,虽然你在京城念过书,见识比我们大比我们多,但是这个菜,一斤六块啊,同样是菜在镇上可只是几毛一斤啊,这……别人还能给出比这个价钱更多?这人不是傻吧?"说完,严冲还轻蔑地斜了严澈一眼,末了不忘古怪夸张地"哈哈"笑了两声,甚是刺耳。
经唐彩英严冲这么一说,其他人虽然没有这么直接站出来,却也开始交头接耳,村委会议室一片嗡嗡声。
严澈眉头拧得老紧,他就知道上次六块一斤菜价完全让严家湾和邬子荡人乐开了花,这不到一块菜,能卖出六倍多,放谁那不开心啊?
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告诉大家,这些绿色蔬菜在市面上可是十多块一斤零售。
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
严澈当然有他思考,比如:如果这个事实说出来,那么很难担保这些人将会把赚钱赚少了怪到他身上。毕竟,鹿城大学曾副校长这个客户可是老宅牵线,算来还是他找来客户。
这么一说到底,指不定大家还认为他吃了大家几万块血汗钱呢!那样话,就是真说不清楚了。
虽然被曾副校长压下了两万多块,而且,十有八九这钱已经落到了那曾副校长口袋里,严澈也只能当做哑巴吃黄连。
同时,也为乡亲们赚了这么些钱觉得委屈……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即便是大家拿着缩了两万块钱,也能欣喜成那样,由此可知大家确实把这当成遇上水鱼,而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严家湾纯绿色天然无污染蔬菜价值所在。
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严澈只能咬了咬牙,顶着大家传来置疑目光,垂下了头。
"既然大家不相信,为什么还不派人出去考察呢?"
这时,一个声音从会议室门口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藤子都黑着脸正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瞪着严冲:"既然不信,严澈提议出去考察,你们还犹豫什么呢?!"
突然出现藤子都让大家一怔,很快,严冲率先回过神,冷着脸对藤子都道:"我们这里在开会呢,小藤你就这么闯进来不合适吧?"
藤子都冷冷笑道:"怎么不合适?我虽然不是严家湾人,可是我在严家湾这么久,大家也没把我当外人看吧?!既然大家当我自己人,我为什么不能帮大家出出主意,提提意见?难道还要我白吃白喝地看着大家吃亏不成?"
"你……"严冲气得脸发青,拍桌站了起来,还没说话,就被严昌一个眼神制止住,回头一看,才发现严元照也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心下一愣,怏怏地坐了下来,咬着嘴唇选择沉默,看着藤子都眼神却异常阴狠。
藤子都可不管这些,只是看了严澈一眼,迎上严元照眼神,走进了会议室。
这场村委会议,很快就以藤子都闯入而结束。
会议最后,还是由严元照拍板,严昌默允做了决定:让藤子都这个在城里长大人陪同,严昌和严钊一起去李军超市考察。
当然,末了,严澈还是站起来表了态,说:这次出去考察,车旅住行费用嘛,他一家先垫出来。
等考察人回来了,李军那边也过来考察后,蔬菜卖出了好价钱,再还给他。……嗯,如果没卖出严澈说出来价钱,这些钱……那是不可能还得出来了。
离开村委会办公室,严澈和藤子都赶回雾戌山下时,两人一路沉默。
眼看离大门越来越近,严澈忍不住回头,正准备问藤子都是什么意思时,藤子都却"嗖"地一声窜到了他前面,冲站在大院门口"张望"大胆先生打招呼。
严澈一怔,望着藤子都背影有些茫然:这家伙,自打我醒来后,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又是老毛病犯了,又开始抽风犯贱了?!
哎,殊不知,最近藤子都藤大少爷正在为自己对严澈感觉越来越奇怪,甚至出现遇见美女时某些生理冲动,更是在夜里,居然梦见缠绵美女变成严澈而纠结着呢……(⊙﹏⊙b)
临行前夕
在那次村委会议结束后的第二个礼拜,地里农活稍微缓下来一些后,严国昌就知会了桂月一声,让桂月给自己汉子准备一些换洗的衣物,并将要严钊和他一起跟藤子都要进城一趟的事简单的给桂月说了一下,具体的事务叫桂月让严钊去他家时,仔细言语。
当然,也不会落下雾戌山这边严澈家的藤子都(……),在遇到严国强时,就提了一下。
严国强闻言,也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他可是还记得严国昌先前拿着池塘的事儿为难严澈,因此也没给严国昌什么好脸色,弄得严国昌灰溜溜地青了那张蓄意套近乎的脸。
严国昌跟桂月打招呼后,当下傍晚,下地回来的严钊稀哩呼噜消完夜,一放下筷子,就冲进了内间,从里面拿了在外打工买回来,却没舍得送人的营养品,带着正要去洗碗的桂月,忙匆匆地就来了雾戌山下的严澈家。
小两口刚进严澈家的那道大木门那会儿,严澈一家正好也刚刚消完夜,严国盛拉着藤子都在池塘的草亭下的石桌上,让藤子都教他下棋呢。
嗯,严国盛学下棋这个事儿嘛,其实还是有原因的。这原因嘛,说起来就离不开他的宝贝外孙柳曲了。
前两天,因为张超英捉了一只家养的小土鸡儿,带去镇上给舍不得吃穿的女儿女婿,准备给正在长身体的外孙外孙女补身子的时候,严国盛自然也跟着一道儿去了镇上看望外孙外孙女。
老两口儿刚到严佳美家,憨实的女婿柳建国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在家,早早就出门跑生意,养家糊口去了。
严佳美也正在自家的院子里洗刷衣物,洗衣槽旁边堆了满满一大盆的衣服,一看就是爷儿仨换下来的。
看到这个情形,张超英二话不说,将带来的东西递给了严国盛,卷了衣袖,就要上前帮女儿,却被沾了满手洗衣粉泡沫的严佳美伸手一挡,拦了下来,冲着屋里喊"柳歌,你姥姥姥爷来了"……原来,两个外孙正坐在房里沙发上看电视呢。
严国盛是真疼极了这两个外孙,特别是外孙柳曲,活泼可爱,嘴巴还特甜……虽然比不上严家陵那么古灵精怪,严国盛也想得开:毕竟嘛,四哥家可是出了大学生,基因好哇!
争不过遥控器的柳歌一见姥姥姥爷来了,从屋里窜了出来,一把就抱住张超英的胳膊,拉着张超英往屋里走,边走边跟着告柳曲的状去了。
严国盛拧着大包小袋进屋的时候,沙发上就剩下盯着电视看得目不转睛的柳曲。
严国盛走过去坐到小外孙身边,才发现柳曲在看动画片。看着柳曲这么认真的样子,严国盛笑眯了眼,怎么看怎么欢喜,就是舍不得惊扰柳曲。
半晌,柳曲总算发现坐在身边的严国盛,甜甜地喊了一声"姥爷"后,动画片也差不多结束了。
严国盛随便问了一句柳曲:"曲儿啊,跟姥爷说说,这里演了些什么啊?看得我家小曲儿这么入迷。"
柳曲一股脑钻进严国盛怀里,又蹭又撒娇,等消停下来后,才说动画片里面演的是下棋。
一说到这下棋,柳曲从严国盛怀里钻了出来,两眼亮晶晶地拉了拉严国盛的衣角,问道:"姥爷,你会下棋不?"
严国盛一愣,心讨:下棋?下地我倒是会,这下棋……是什么玩意儿啊?!
看到严国盛一脸茫然的表情,柳曲嘴巴一撇,郁卒了。
柳曲一脸"姥爷,你凹凸了"的表情望着严国盛,看得严国盛心肝儿都纠结到了一起。
这不,回来之后就跟严澈问起什么是下棋,下棋是什么玩意儿。
多嘴多舌的藤子都忍不住上前搭了一句讪……于是,就演变成了这样:严国盛拜藤子都为师,要学下棋了!
于是,几乎每天消完夜,严国盛就"风雨无阻"地拉着藤子都,来到池塘的草亭下,就着石桌上的棋盘,还拿出了严澈让严钊特意烧制的黑白两色棋子两钵,倒也是认真地学起了围棋。
呃,虽然学了快一个礼拜了,严国盛恁是连十九条纵横交叉的格线都数不清,可是怎么也挡不住他老人家那股学习的热乎劲儿。
于是,苦得每天一吃完饭,没能如愿安全逃逸的藤子都次次都哭丧着脸向严澈求救。
只不过呢,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严澈再次淋漓尽致的发挥着藤子都嘴里的"小人"行径——极不厚道地一耸肩,一摊手,嘴角撇一撇,抱着碗筷和张超英去灶房洗碗。
末了,临出门前,还不忘来个"回眸一笑",递给藤子都一个满含笑意、幸灾乐祸的眼神,惹得藤子都牙齿磨得咯咯响,让严国强都担心藤子都是不是又要长牙了(……o(╯□╰)o)
进了大院院门后,刚迈开了两步的严钊两口子,就听见"噗哒"一声。
只见那大胆先生就像幽灵(?)一样从暗处窜了出来,横在两人前进的路中央……不算大的鸡眼瞠得老圆,张开那对羽毛红得闪亮光的大翅膀,钢爪似的爪子一只站着支撑那"过于庞大"的身体,另一只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脖子的那圈夹杂着黑红二色的羽毛也根根地炸了起来,冲着严钊两口子张开了锋利的嘴喙,咯咯地叫嚣起来。
那凶猛的样子吓得桂月尖叫一声,嗖地——直接躲到了自家汉子的身后,严钊也有些畏惧的盯着大胆先生泛着寒光的嘴喙,他可是有些耳闻……嗯,虽然玄得他没法完全相信。
看着大胆先生毫不客气的将自己和自己婆姨挡在大门口,严钊嘴角抽抽,不得不伸长了脖子,冲竹楼方向大喊:"四叔,三儿兄弟,我是严钊——"
呃……忘记说了,自从严澈将大胆先生带回竹楼后,竹楼乃至大院内的治安问题,就交由大胆先生全权管理,嗯,可以这么说,大胆先生啊,如今可是雾戌山庄的保安呐。(囧)
果然,没过多久,一边擦着手,满脸歉意的严澈走了出来。
喝退大胆先生后,严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大钊哥和嫂子来了啊,呵呵,大胆又调皮了。"
桂月和严钊这才松了一口气,桂月更是拍着丰腴的胸脯,喘着气道:"小叔啊,你家这个这个……嗯……这个……"
"桂月嫂子,它叫大胆(-_-|||)。"严澈出声提醒。
"嗯嗯。"桂月点头:"就是大胆,长得可真可怕。"说完,拍得胸脯晃啊晃,惹得严钊脸上有丝愠色:这婆姨,怎么这么不注意形象啊?!这不是让人笑话么?!
严澈什么人啊?
小两口的表情自然早入眼底,心下有些好笑地看着吃醋的严钊,抿嘴一笑,道:"大钊哥,桂月嫂子,消过夜了么?来,别站在门口,进来坐吧!"
严澈的话惊醒了严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严澈一眼,看到严澈眼底的戏谑,一张黑脸变得黑里透着红,不由扭开了头。
"啊,刚吃过了,刚吃过了。"桂月赶忙点头,侧身用手肘碰了碰已经开始在害羞的严钊,轻声道:"不是有事么,小叔喊咱们进家坐呢!"
"嗯"了一声,严钊别扭地点了点头,两口子跟在严澈身后,去了院里的竹楼。
而在听到大胆先生的叫声时,就已经从板凳上站起来的严国强,已经等在了屋门口。
藤子都正教严国盛教得揪落一地头发时,就听到严澈的声音传了过来,立刻从石凳上蹦了起来,仿佛屁股下面按了一个弹簧似的。
看着站在塘边的严澈,藤子都两眼含泪,心道:亲人啊,救我于水火的亲人啊!!
严澈可没看藤子都那眼神,只是在回答着严国盛询问是谁来了,来做什么。
虽然没看到严澈看自己,藤子都这打不死的厚脸皮,还是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严澈,有人找我?"
严澈横了藤子都一眼,道:"什么找你啊,是来谈谈去考察的事情而已。"
藤子都也不觉痛痒,晒然一笑:"嘿嘿,还不是和我有关么。"
严国盛虽然知道严澈和藤子都经常斗嘴,可是还是清楚地看出藤子都早已经不像初初来时,每次都和严澈斗得炸毛儿,相反的,言语中时刻都透漏着刻意的谦让和宠溺。
看着两个小辈儿的这一转变,严国盛迷糊了:这……好像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啊!
只是,严国盛怎么也想不出不对劲儿的源头。
盯着严澈和藤子都走远,严国盛甩了甩头,甩开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再次认真专研起——呃,围棋来。
刚拨弄了两颗黑棋,张超英就过来了。
原来,严钊两口子来了,还真是来和严澈商量去考察的事。
老两口协力收拾好黑白棋子后,相视对望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出了相同的情绪后,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竹楼的方向,继而……默默地继续收拾棋子,整理棋盘。
来到竹楼外的篱笆时,藤子都踟蹰了半天,还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横在严澈跟前,闷闷地道:"严澈,我……我要出门了。"
严澈抬头看了藤子都一眼,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藤子都纠结了,开始浮现委屈的神色,继续重复道:"严澈——我要出门了!"
严澈点点头:"嗯,我知道。"
"我……"
"我知道你要出门了。"
"我……"
"嗯,你出门去考察。"
看着严澈走进院子的背影,藤子都整个人一下焉儿败了。
是夜。
藤子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着饼子……他,再次失眠了,因为明天他将陪着严国昌和严钊去枝城考察李军的超市。
想着白天严澈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藤子都突然觉得胸口闷疼闷疼地,翻了个身,面朝床顶,忍不住伸手捂向胸口——这里,一抽一抽的,居然有些闷闷酸酸,一抽一抽的疼,疼得让人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也就在这一瞬间,藤子都心生出一个离开后……是不是就该不要再回来了的念头。
但是,很快地,在严家湾,在雾戌山的点点滴滴,还有与严澈相处的点点滴滴,使得藤子都这一念头在转瞬之间,烟消云散。
抬手,狠狠抽了自己的脸一巴掌,藤子都哼哼自嘲地笑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你还想要人家跟你说什么?哼呵呵呵……"
不自觉的,藤子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恐怕就数自己这号人最可悲了。
感觉到眼角的湿润时,藤子都一个侧身,面朝墙面,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液,咽下那一口苦涩……准备进入睡眠。
笃笃笃——
木门响起。
藤子都一怔,一个翻身,就从床上跳坐起来,看着污漆抹黑房间里房门的方向,呐呐问道:"谁?"
"睡了?"是那个另自己满心酸涩的声音……藤子都觉得心底的委屈,不经意间又统统冒了出来,狠狠抹了一把脸,唾弃了一把自己的"少女心",藤子都翻下了床,摸黑走向房门。
拉开木门,果然是严澈站在门外,呃……如果严澈不用手电照着下巴的话,藤子都或许会比较感动一点。
嘴角抽了抽,藤子都一把夺过严澈手里的手电,没好气地道:"夜半三更,你以为你是贞子啊?"
说完,藤子都自己也囧了,贞子是女鬼啊,严澈算什么呢?
果然,严澈哼了一声,一进门就拉开了电灯,一脸"你有种"的样子,冷冷地剜了藤子都一眼。
自知说错话的藤子都摸了摸鼻子,拿着手电回了床边坐下,转移话题道:"这么晚……"又想到白天的委屈,藤子都的语气也降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严澈闻言,看着藤子都那脸别扭的表情,有些好笑又好气,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制罐子,抛给藤子都,道:"喏,给你这个。"
快手接住严澈跑过来的木罐子,藤子都一脸不解的看着严澈,又看了看手里的木罐子,疑惑道:"这是什么?"说着就要拧开来一看究竟。
严澈立马急手制止住了藤子都,道:"这个是竹芯茶,清热降火毒的好东西。"
藤子都一愣:"竹芯茶?就是你早些日子采的那些三叶竹的竹芯?"
严澈挑眉,点了点头。
"这个,能当茶喝?"藤子都嘴角抽得更厉害了:这算什么?居然送这个给我?!
青了脸的严澈狠狠瞪了藤子都一眼,伸出手,冷下声调,道:"不要?不要就还我!"
藤子都将手里的木罐子快速的往身后一躲,躲过了严澈伸过来抢夺的手,哇啦哇啦地大声叫道:"诶诶诶,有你这样的人么?送出来的东西还要伸手要回去,你好不好意思啊?!"
听到藤子都升高的音调,严澈急忙上前,一把捂住藤子都的嘴:"你小声点儿,一会儿把我嗲给吵醒了!"
藤子都有一瞬的恍神。
那是一股幽幽的,沁人灵魂的香气。
他一直就怀疑那股香是严澈的,如今,这么近和严澈贴身站在一起,那股香气愈发浓郁,弄得藤子都整个人顿时呆住,凝神细细嗅着严澈身上那股幽香,深深地陶醉起来。
是了,就是这个了,就是这个没错了……果然就是严澈身上才有的香味,严澈的香味,真的是严澈的香味啊!
严澈猛然发现两人太过暧昧的尺度,急忙放开捂住藤子都嘴的手,然而……手心却感觉到一股温润,似乎……是……藤子都的舌头!!!
严澈脸色一僵,僵滞了片刻,冷着脸就要挣脱这个自己"投怀送抱"的尴尬。
藤子都却下意识地将双手环住了严澈的腰,紧紧地环住……好细的腰啊……以前那些女人也没这么纤细的腰吧?!……纤细,却充满了韧性的腰,严澈的腰,香香的严澈的细腰……这是藤子都此刻唯一的感受。
在藤子都将严澈圈进那如今变得结实,却不是温暖的怀抱时,恍神的不止藤子都,还有严澈。
就那么一瞬间,某些东西犹如汹涌的潮水,吹散了刻意堆砌的潮堤,顷刻崩溃,倒塌,那些苦涩的记忆一发不可收拾,将严澈整个人无情吞没。
严澈慌了。
挣扎着,推开藤子都的桎梏,然而那堵铁墙一般的胸膛,巍然不动。
严澈怕了。
崩溃带来歇斯底里的情绪,让他使出全身力气……
于是,藤子都跌倒在地,茫然看着他的眼神,居然带着那么明显的受伤。
于是,严澈跌倒在地,骇然看着藤子都的眼神,有着无处躲藏的慌张。
就这样,两个跌坐在地上的人,一个带着质问看着另一个,另一个扭开脸,脸色隐藏在暗影里。
严澈,逃避了。
或许是许久。
又或许就只是一瞬。
藤子都率先站了起来,伸出手,声音已经不再有多余的情绪:"起来吧,地上寒。"
严澈微微一愣,也不看藤子都的表情,依旧把脸藏在暗影里面,却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手,接受藤子都的帮助。
"这个竹芯茶,泡热水喝。你比较容易上火,这个……你多喝点比较好。"严澈临离开时,把着木门,背对着藤子都的方向,是这么对藤子都说的。
刨除那冷冰冰的语气,藤子都觉得受宠若惊。
当然,藤子都并不知道严澈的话,没说完的是:这些竹芯茶,都是他用碧水灌溉过的三叶竹抽出最新竹芯时,他一根一根细细采撷来的。
抽竹芯,那可是一项极其费神儿的技术活儿,不单要心细,还要有耐性。
而且,这三叶竹竹芯,只有在每天清晨竹叶沾露时的竹芯才是最佳的,只要太阳一出,沾了阳辉的竹芯就没了该有的灵性,就算采下来,也就变成了一般的平凡的竹芯而已。
当初,严澈用了一个清晨的时间,也就采下两把的竹芯而已……而藤子都手里那一木罐的竹芯茶,可是严澈花去三个清晨的时间,每次高度集中精神,加快速度,双手灵活得不输极品绣女的手活儿才采撷来的九把。
拿着这些采撷来的三叶竹竹芯儿,严澈又花了两个上午一边用一个塑料喷雾瓶喷洒碧水,一边动手翻动簸箕里的竹芯,让清晨最温和的阳光晾晒了两回。
等簸箕里的竹芯略失水分时,那竹芯儿却能依旧保持着那刚采撷下来的碧绿样子。
也就这个时候,严澈才将竹芯理顺,一把一把地带进天元珠里,再一根一根地在碧水湖里仔仔细细地清洗一遍后,悄悄地拿出来放到另外一个提前准备好,干净的新簸箕里,放到中午的太阳下,铺晒个七八天。
七八天后,竹芯不再是原先直直的一条条形状,而是微带卷曲神似小虫一条条的样子,颜色也并未呈现枯死的败黄。
这个时候的竹芯,严澈才将它们带回灶房,洗干净了一口专门炒茶的大陶罐,小心翼翼地烧着文火,拿着专门炒茶的长竹筷,一点一点地翻炒出来的。
嗯,可以这么说吧——如今藤子都手里这一小木罐子的竹芯茶,且不论严澈在制作时加入十二万分的精力,光是那全程掐时掐点选最佳的,经过碧水灌溉的竹芯儿,以及制作过程中沾染的、为其"洁身"的碧水,那可是所谓的"万物万灵的根源之水"啊。
单是这么小小一木罐子的竹芯茶……若是落入懂这茶的人手里,一定会惊艳到大呼:"能品一次这样的茶,回味起从前饮过的那些什么什么极品茶,简直不堪入口。"或者是"品此一啖,此生安然!"
这些,严澈并没告诉藤子都,藤子都自是不会知晓。
直到严澈已经离开许久,藤子都还是抱着那个木罐子,开始嘿嘿地笑了起来。
只不过,抱着木罐子傻笑的人,满脑子想着的却是方才抱着那个带着香气的活人的情形……嘴角,还有一丝可疑的晶亮闪过(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朋友请客,茶腆着肚子出去胡吃海塞,蹭了一大顿,回来的时候路过花房,又买了一小盆仙人球……
其实,茶很纳闷,为毛养狗养得越来越大,偏偏就是养不活半根花草捏?为毛儿为毛儿捏?
于是乎,不信邪滴茶,这次又买了一盆仙人球,嗯嗯,就是准备拿来再次做做实验——看看它这次到底能活多久……o(╯□╰)o
话说,喜欢00:00:00的更新么?
喜欢的话,大声喊出来~\(≧▽≦)/~
嘿嘿嘿,茶可不怕耳朵被震聋o(≧v≦)o
春秋兄妹
藤子都一行人是在一个风清鸟啼早晨离开严家湾。
严澈并没去湾头送藤子都,而是一直赖在床上,望着帐顶一阵阵发呆:他心底,还在纠结昨晚在藤子都房间发生那一系列事故,以至彻夜未眠。
严强回来时,严澈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几乎不带一丝动弹。
在藤子都离开严家湾前两天,被藤子都离开前夜搅乱心绪,以至心神不宁严澈,很快,在第三天就完全纠正了过来。
说严澈不是钻牛角尖人吧,也不尽然。
虽然严澈生了一副极具亲和力面孔,其实,他骨子里却是一个极其性薄,极其自私人。
俗话说:识人识面不识心。这,恐怕就是指严澈这类人。
当然,这还不算。
严澈不单是个性薄自私人,正如藤子都成日挂在嘴上话,那其实就是严澈性格上另一个真相,那就是——严澈还是一个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真小人。得罪过他人,只要被他逮到机会,绝对连本带利,更甚者,加倍还与那人。
很小时候,严澈他娘就教他:是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不是自己,再怎么不择手段都无济于事。
那时候严澈不懂,后来严澈懂了,却又觉得他娘这话自相矛盾,想要置喙,只是告诉他这个道理人,已经不在了。
加上严强是个粗人,对这个精致幺儿溺宠都来不及,哪还舍得厉辞教导啊?再加上对严强误会,过早成熟严澈早早就疏远了这个憨实本分父亲,远离了这个朴实家庭……
由此而来,就养成了严澈内心这种极为阴暗性格,也就是说,严澈在心理上,有着很大缺陷,一个被他深深掩藏起来缺陷。
——一句话,别看严澈平日里说话待人,为人处世温温婉婉,一旦狠戾起来,那也绝对不会比一般"变态"差多少。
于是,藤子都一系列行为,难得,在严澈看来……什么也不是,嗯,又或者是藤子都在严家湾待太久,某方面无法得到释放而已。
于此,严澈也再无其他想法,日子,倒也算平稳了下来。
一旦心静下来,严澈又回到了以前日子。
嗯,虽然总是无意识发现少了藤子都,但是,严澈却有了更好消磨方式——他瞄准了屡屡生发异象鸡冠山。
探险探宝,抑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又是严澈隐藏在内心深处另一脾性:他,生就一张过于俊美五官严澈,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温良乖巧,或者说带着娘性……
不管怎么说,即便他五官生得雌雄难辨,却也抹灭不了他严澈也是一个男人事实不是?
因此,化去严澈心底那大部分阴暗而言,严澈骨血里,依旧还是隐藏着无数男人都有热血与血性,还有天生俱来征服感,以及天生好奇心。
……嗯,也许只是相对少了许多而已。
道来说去,不能否定是:拥有这种古怪多变性格人,一向都是一个善于隐藏,善于伪装人。
正如他严澈,嗯,抑或是那曾经严澈,一直都是一个与生俱来好演员。
区别在于演戏太久,入戏太深,能否自拔抽身而已。
当然,但凡太过伶俐,太过清透人——三分天定(聪颖),七分命运(磨砺)——大多都是生活造就悲剧者。因为历经太多,因此比常人要看得多,看得远,也比常人看得透。
所谓"傻人有傻福",聪明人心眼儿多,心思百转千回,三思而后定,走路,自然也要多一份苦涩与艰辛。
然而,往往这样人,自尊心之重、之强,常人很难想象,亦很难理解。
常言"难得糊涂",就是这么个理儿。
所以呢,有着这样性格人,一旦受伤,那将会是常人数十倍,或许更多。
哎哟……脑子冻坏了,扯远了,扯远了。(自PIA)
说起来,整个严家湾,乃至严家湾附近几个村,都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自打严澈承包了雾戌山,把一座荒山经营处一山翠意后,陆陆续续,连带严家湾四周帽儿山和齐王山……一开春,都见了绿。
对这样情形,人们自然做不出即科学又先进解说,只是众口传诵:严家湾貌似要变了。
就这一变化,不单是四周乡邻看在眼里,乡政府自然也不会毫无察觉。
于是,乡政府也做了一个令人不解举动——以齐王山和帽儿山承包权,借严家湾蔬菜大棚势,居然做起了向外引招决定。
乡政府这么做,说白了是借着蔬菜大棚势,暗地里,其实是听闻严澈把雾戌山弄得像模像样后,不知道哪个提议,居然要让严家湾走"农家乐"致富道路。
只不过呢,雾戌山虽美,蔬菜大棚也初见成效,但是,对于帽儿山齐王山以及闸坡山承包权,依旧无人问津。
对此,乡政府一干领导召开了一次编内会议。
这次会议上,有人隐晦地提了一个极为阴险无耻建议:看严澈一口气直接承包下四十年雾戌山,估计严澈有不少钱来折腾,让人给严澈施压,干脆让严澈全部承包得了。
主座上张乡长和陈书记还端着茶杯,似是无意地抿着茶,还未发出任何言论时,完全明白那人言下之意黄生群率先站了出来,一脸不满地冲着那个提损招人一顿猛轰:"你这样做,是不是要让严家湾唯一一个本地人承包荒山示例也流产啊?"
反倒是那人斜了黄生群一眼,又看了看主座上张乡长和陈书记,学着端茶杯抿了一口茶,嘴角挂着不冷不热地笑,含着明显反驳,问了黄生群一句:"我说什么了啊?呵呵,黄干事,你这么着急为哪般啊?难道说……严澈给了黄干事什么好处不成?"
黄生群一愣,这才明白是着了人家道,有了一丝做贼心虚慌张,旋即,又冷静了下来,也学着回以及其官方话:"严澈作为咱们富源乡第一个这么大手笔帮助家乡人……咳嗯,当然,大家也知道,作为富源乡,乃至吉兆县第一个凭自己能力考上X大严澈,我相信他是有这个本事……嗯,还有,就是严澈这样高材生回家乡支持家乡建设,这可在咱们富源乡是值得标榜好事啊。我个人觉得,咱们富源乡,需要正是这样榜样!"
说完,黄生群如愿地看到了那人不渝脸色,微微笑地环顾四周一眼,对着张乡长和陈书记浅浅躬身,坐了下来。
陈书记听黄生群这么一说,默了默,许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侧脸看向张乡长:"你怎么看?"
张乡长姓张,名其田,时年三十有八。
这在整个富源乡,除了柳家潭柳建华比他年轻外,他可算得上是最年轻干部了。当然,他是编内人员,而柳建华是编外人员,两人位置自是有着天渊之别。
张其田并不是枝城本地人,而是原G省省委秘书科一员,他那位老领导正是如今替了武少康父亲武书记,坐上了省委书记这个位置新任书记。
之所以被调过来吉兆县富源乡下基层,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张其田被上面当做年轻红色干部苗子来培养一种决策。
自打来富源乡通知下来后,还在党校学习张其田就知道:上面,准是有老领导帮了忙,荐了名——嗯,官场上,没有后台人,一般都没有什么捷径可言。
但是,只要得领导赏识,且自己本身多少有些本事,那么要想升迁,还是有路子。
比如:张其田来富源乡做乡长,这就是他老领导在他仕途上为他做引导,找到一个跳板——下基层做做成绩,这几乎是张其田这类有野心、并有信心要在仕途上走长走远人,升迁途上必经一道程序。
所以张其田下基层,并非上面有后台,而是他老领导看好他,让他下到贫困富源乡,为就是好在富源乡做点政绩,将来升迁也就十拿九稳了。
当然,张其田不是笨人,自然知道这也是他老领导在为自己培养最为坚韧势力。老领导如今不到六十就爬上了省委书记一职,再往前挪一挪是迟早事。
因此,拿到通知后,张其田没做他想,跟家里交代了一下后,就到了吉兆县报道,而后就来了灵渠镇,来了富源乡乡政府。
说来,这次严澈一回来,就大手笔承包下了雾戌山,与富源乡好处自是不提,单是张其田个人而言,这都是他仕途上一个政绩萌芽、
对于严澈,张其田还是看好。
而且,也风闻严澈承包雾戌山也遇上不少刁难,却没见严澈来找过乡里领导一次。
就这么仔细一串联起来,双双得利事,张其田当然是站到严澈一边。
但是……张其田也喊着浅笑回望陈书记——这个自打他来到富源乡,就处处打压他人,张其田双手捧着茶杯,捂了捂,道:"陈书记,这怎么能是我看呢?呵,我看大家都在,一起协商协商吧!"
于是,这次会议,就在乡长与书记带着虚假笑相视,各自心里却都在骂着彼此"狐狸"情形下,就严家湾另外三座山问题"容后再议"了。
阿嚏——
正走在鸡冠山上山小路上严澈,猛不迭地打了一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严澈望了望天,又摸了摸身上衣服,暗讨:这个天不会太冷啊,莫不是感冒了?
再伸手探了探额头,摇了摇脑袋,确定没有异常之后,严澈暗自好笑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有人想我了不是?
严澈回来时候已近晌午,背上背篓里装满了鸡冠山上摘回一些花果。
这些花果,严澈记得在他小时候,严强也曾摘回来给他吃过,那些酸酸甜甜味道,他还是记忆犹新。
因此,在鸡冠山上看到这些野花野果,也忍不住摘了一些下来,准备着拿回家酿一坛记忆中花果酒。
不多时,一个身披蓑衣,脚登雨靴年轻男子出现在雾戌山下。
这人,自然就是严澈。
刚到大门口,一个红影一闪,"咯咯"两声,大胆先生就出现在严澈跟前,扑棱着翅膀,围着严澈转圈。
看着这喜感大胆先生,严澈忍俊不住,坏心抬腿轻轻踢了踢大胆先生,嗔笑道:"呵,原来你就是这么搞突然袭击啊?"
大胆先生可不管那么多,围了严澈转了两圈后,突然停住了,一双圆眼睛猛地盯着严澈身后大门,脖子上羽毛再次炸了起来。
严澈发现大胆先生异样,也是一愣,继而转身,回头一看……"咦"了一声。
只见大门口站在两个手牵着手,衣着单薄且陈旧孩子正看着他。
严澈愣了愣:"你们……找谁?"
听到严澈疑问,小一些女孩一脸怯意,揪住稍微大一点男孩儿衣角,躲到了男孩身后,望向严澈双眼隐隐带上了泪意;那个大一点男孩儿却在严澈带着疑问注视下,眼底闪过一丝难过与受伤。
看到两个孩子这样表情,严澈心下一顿,当下才惊醒这两个孩子是谁了……"沈秋沈春?"
"三,三,三叔……"男孩听到严澈唤出自家兄妹名字,脸上一喜,居然染上了三分绯意,那怯场女孩儿倒是站到了哥哥身边,怯怯地唤了一声。
严澈一怔,"三叔"?
男孩儿很快回神,拉住妹妹说,低垂了脑袋,耳根粉粉地呐呐道:"三叔,春儿和家陵是,是,他们是,是同学。"
严澈了然,眼底露出了淡淡笑意:"站在门口干嘛?当门神啊?来,进来。"说完招了招手,女孩儿愣了愣,扭头看了看自家哥哥,又看了看满脸带笑严澈,小脸绯红,怯怯上前,伸出手,拉上了严澈伸出来手,脸儿更是赤霞满布,几欲冒烟。
满意地看着这个乖巧瘦弱小女孩子,手里握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小手儿,严澈心里满腔酸涩:怎么这么瘦?
蹲下^身子,严澈给小女孩儿整了整衣领……这才发现,小女孩儿衣领里一排黑糊糊印子——如果没猜错话,这些恐怕就是那跳蚤分泌物了吧?!
严澈微微蹙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拉了沈春手,示意还在发傻发呆沈秋赶紧跟上后,带着兄妹俩进了院子:他可不是聋子,兄妹俩肚如擂鼓声音恐怕是饿了好久了……只是到底饿了多久,他不敢想,也不敢问罢了。
在灶房做好饭菜后,严强严盛兄弟一个背着喷雾,一个扛着锄头已经进了院儿,看到屋里坐着沈氏春秋兄妹后,微微一怔,却也没太多疑惑,严盛更是一脸笑道:"哎哟,这是打哪儿来两个乖娃娃啊?"
沈秋比较大一些,不若沈春那般怯场,看了看两位老人,乖巧站出来,冲着两人喊了一声"爷爷"后,更是乐得严盛找不到北,拉过沈秋摸完脑袋又摸脸,似足了一个怪老头。
严强倒是微微笑,从屋里倒出两杯冰糖柠檬水,冲着站在哥哥身边,咬着手指,傻傻地看严盛发癫沈春招手道:"娃娃,过来。"
沈春看了看被严盛蹂躏哥哥,又看了看严强,以及严强手里热气腾腾,冒着酸甜香气柠檬水使她吞了一口唾沫,挪着小脚步慢慢靠近严强,怯怯地唤了一声"爷爷"。
严强笑弯了眉眼:好嘛,当初想着严澈是个闺女愿望没实现,到了孙儿这辈儿也只有严家陵一个男孙……还以为他们家不可能再有女娃时候,来了一个乖巧叫自己"爷爷""孙女",严强能不乐嘛?
端了饭菜进来严澈,看到这一幅场景,微微怔愣,对上沈春那一双清澈眸子,严澈还是露出了微微一笑。
招呼四人洗漱上桌。
桌上,严澈询问张超英去了哪,得知又去镇上后,严盛也侧面询问起两个孩子来历。
待严澈细细将与两个孩子偶遇说出后,严强严盛默然,他们定是已经知晓孩子身份。
带着唏嘘,严强给沈春沈秋兄妹俩各自夹了一筷子荤菜,一脸慈祥地看着两个孩子:"慢点吃,慢点吃。"
沈春年幼,不知世事,自然是吃得匆忙又欢快。
那年长一些,稍微懂事一些沈秋,早已吃得泪流满面,隐隐抽泣哽咽。
若不是严澈神色复杂,略带怜惜地体贴递上一小碗热腾腾蔬菜汤,怕是当场就能噎着。
饭后,严盛看了看两个孩子,叹息一声,知会严强先去池塘看一圈,也走了出去。
房间内留下严强父子对视一眼,看着两个餮足孩子发愣。
沈秋抱着昏昏欲睡沈春,看了看严澈父子一眼,一咬嘴唇,张口欲言。
严澈却上前抱起沈春,抱紧了一侧客房,让这个已经入睡女孩儿睡得更舒坦一些。
这一切,沈秋都跟在严澈身后看着,看着严澈不嫌弃妹妹身上污糟,居然给她盖上了干净雪白被子时,眼眶泛红,紧咬嘴唇。
等严澈出来,给严强倒上一杯热茶,再给沈秋倒了一杯冰糖柠檬水后……沈秋还没伸手接过,嗵地一声,跪到了严澈和严强跟前地上,一边猛磕头,一边大声道:"四爷爷,三叔,别赶我和春儿走,别赶我和春儿走……我们虽然力气小,可是我们什么都能做……不会做我们都会去学,真真,我们一定能做好……别赶我和春儿走,三叔!"
严澈大惊,险些送了手里冰糖柠檬水。
嘭——
严强手一松,手里搪瓷缸干脆直接地落到地上,打了几个旋儿,洒了一地泡开茶叶和冒着热气茶水。
"哎,三儿赶紧把这娃娃拉起来,这,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啊?别跪别跪!"严强手忙脚乱,从椅上站起来,满脸慌色,围着严澈团团转着伸手缩手,就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眼见这个情形,严澈眼儿一眯,倒是先冷静下来。
安抚着老父亲做好后,严澈也不急着把沈秋拉起来,而是坐到了老父亲身边椅上,看着跪在地上沈秋,道:"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沈秋一愣,心道:严家陵不是说这样就行么?难道……难道他阿爷和三叔不喜欢我们?
想到这里沈秋,更是焦急,在父母去世,爷爷去世后就发誓不再流眼泪,要想一个男子汉一样保护妹妹他,今天流下了第三次眼泪。
原来,沈家爷爷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就在严澈"救下"兄妹俩,给了兄妹俩一百块钱后,沈秋背着沈春回到家里,把在胸口捂得发热粉红钞票拿出来,准备给爷爷看,告诉爷爷"阿爷,咱们有钱过年"时,一进爷爷卧室就发现不对。
等到大着胆子上前,看到爷爷灰白眼睛盯着帐定,睁得老圆老大……再伸手一摸,爷爷全身僵硬冰凉,探到鼻下手指……再也感觉不到老人呼吸。
沈秋猛地后退,一屁股跌坐地上。
许久许久。
沈秋拉开嗓门,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阿爷,阿爷,你不要秋儿和春儿了吗?你不要我们了吗?"
听到沈秋撕心裂肺哭喊声,双河村那些早对这家祖孙三人窘况麻木了村民这才纷纷出来,上沈家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原来,之前沈春沈秋兄妹出门没多久,瘫痪在床沈家爷爷就听到屋外一群孩子在说"沈春沈秋出门了,咱们跟上去收拾收拾他们"。
心急却动弹不得沈家爷爷,拍床板啪啪响,路经一些村民也都听见了声响,却又觉得沈家恶臭难挡,没有一个人进来一探究竟。
像是沈家爷爷心急之下,一口气没接上来,就这么死在了床上。
那些惹祸家家长快速遁走,带了自家孩子去了亲戚家,剩下一些村民看着两个瘦弱孩子,摇了摇头,合伙掏了腰包给沈家爷爷打了一口棺材,草草帮忙埋葬了这个可怜老人。
至于两个孩子,想着自家经济情况,纷纷扭开了头,无人接话。
不过,即便是有人答应领养这两个孤儿,沈秋怕是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
于是,这个年关,兄妹俩吃了丧事余下白饭,像狗崽儿一样抱在一起取暖,直至大年初五,好心村民才发现这一对饿晕了孩子,带回家吃了一顿热饭。
小魔星请愿
听着沈秋泣不成声地说到这里,严澈不同于那日渐感情丰富,此刻哭得鼻涕眼泪齐飞老父亲严强,只是肃着脸,沉默不语地思索着。
"哎,这贼老天。"严盛并没真离开,听到这里,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把跪在地上沈秋抱了起来,搂在怀里摸了摸,一身瘦骨头,鼻子一酸,红着眼眶看向严澈:"三儿啊,孩子都喊你三叔了,你……就留下这孩子吧,都是苦命娃啊!"
声音越说越小严盛,其实很心虚,各家各户都不算宽裕,他家也差不多是那个样子。看着怀里沈秋,想到自家女儿女婿那边外孙外孙女,严盛眼眶一浅,一泡浊泪也流了下来:"留下来吧,叔家还能匀出两个娃娃口粮来。"
看着严强严盛,严澈也是一声叹息,并没一下就答应下来。
看了看严盛怀里正含着泪看自己沈秋,严澈摇了摇头,问道:"这都过去几个月了,你们兄妹俩怎么没见过来?"
沈秋一听严澈问到重点了,也挣脱了严盛怀抱,重新跪在地上:"三……三叔,年前你已经给了一百块,我……我不好再来打扰你……我……"
挥了挥手,严澈看着沈秋,道:"那这些日子,你兄妹还有去上学么?"
沈秋狠狠点头,绞着衣角,偷瞄了严澈一眼,道:"我……把娘首饰卖了,交了我和春儿一学期学费……可是……我们拿不出多钱交下学期学费了。我……三叔,我不是不上念书,也不是不想给春儿念书,我……"
严澈扭过头,沈秋眼泪触动了他一些尘封过往,心下酸涩:"我是问,这些日子,你兄妹怎么过来?"
"我……和春儿在镇上……"沈秋声音低了下来,严强吸鼻涕声音愈发大了起来,严盛也别过头抹了一把眼泪,听沈秋继续道:"家陵和春儿是同学,家陵说三叔家有大山,应该要招工帮忙……所以,所以……"
"所以你才和你妹妹来了严家湾?"严澈微微蹙眉。
沈秋又狠狠点头,遂地,抬起头来,那双明亮眼睛看着严澈,抬起小胳膊,拍了拍,道:"三叔,你看,我有是力气,我能干活,真,我能干活。"说完,趴在地上又是一个响头:"三叔,求你不要赶我和春儿走,我们不求你给我们工资,我知道你是好人,是大好人,我们只要吃得饱就成。这次春儿……"说着说着,声音又小了下去。
"这次怎么了?"严澈却听得真,揪住了话头,看着闪躲沈秋问道。
躲闪许久,沈秋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自打在那好心村民家吃了一顿饭后,桌上碗筷还没收拾好,那家男人就回来了。
回到家一看桌上春秋兄妹,揪着那心善婆姨就是一顿好打,说是婆姨败家,自家都喊吃得省了又省,哪还有多余闲饭给外人吃?
婆姨委屈,说看着孩子可怜,不给吃得,难道看他们饿死?
汉子气急,又给了婆姨一顿好打,说这个世道难道还能饿死人?在镇上捡垃圾也能吃个胖得流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秋拉着沈春对着正在撕打两口子磕了一头,相互携持走出了那家院子。
可是,正在扭打两口子哪曾注意到这里?
真如那汉子所说,沈秋带着沈春果真去了镇上——捡垃圾吃。
每天早早就从双河村赶去灵渠镇,晚上天黑尽了兄妹俩再彼此搀扶着回村儿。
灵渠镇虽然不富裕,可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小几万人赶集集聚小镇不是?
镇上,自然是少不得好几家餐馆。有了餐馆,那就免不了有泔水桶停放在餐厅厨房后门口。
于是,泔水桶旁边就成了兄妹俩"伏击觅食"重要战地——因为这些泔水都是有人专门回收回家喂猪,一旦兄妹俩动作慢一点,泔水就被人收走了,到那个时候,别说是一些比较干净剩菜剩饭,就连发馊泔水他们也捞不到一滴。
兄妹俩做隐蔽,倒也不曾被人发现。
到了开学,沈秋拿了他娘以前买一些金首饰去镇上小五金摊(比如配钥匙洗首饰小摊点)估了价,几经讨价还价,原价值几千元金耳环金项链和金手镯(当然,这些两个孩子并不知道),只当当得了几张皱巴巴百元钞票,那还是那摊主十分怀疑这两个孩子偷了家里首饰出来,悄悄换钱,为了避免家里大人找来后,没有说头才干瘪瘪地掏出来。
拿着这两张钞票,一开学,沈秋交齐了沈春学费后,骗沈春上学后,自己又去参观后面守泔水桶。
而年幼沈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上学了,哥哥却没能继续上学。
直到前几天。
沈秋又在参观后面守泔水桶,被逃学去网吧上网严家陵撞了个正着。
由于后来得知严家陵是严澈侄儿,下意识,沈秋惧怕严家陵,两人一追一赶跑了三条街,营养不良沈秋自然被严家陵追上……压倒在地上。
不过,闻到沈秋身上味道时,严家陵快速放开沈秋,捂着鼻子问沈秋"鬼鬼祟祟"做什么,干嘛一看见自己就跑?
沈秋被严家陵这一举动伤了自尊,爬起来,摆了摆身上泥污,扭头就准备走——其实,他心底是害怕严家陵知道他事后,严澈也知道了。
严家陵是谁?
他看是灵渠镇上出了名小霸王!
作为"灵渠一(小)霸",怎么可能让沈秋这么无视之下,还能大摇大摆走掉?
自是流氓性子贲发,一只手捂鼻子,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沈秋。
沈秋咬牙,要是换成别孩子,沈秋早就出手打趴下对方,但是,对方是严澈侄儿……他怎么也下不了手啊!
被严家陵拦得急了,沈秋张嘴就往严家陵胳膊一口,严家陵吃疼,抬手就给了沈秋一下……沈秋胳膊臼了,当场因为又饿又疼,就给直接晕了过去。
这下,严家陵才惊觉惹祸,站在原地失神无措。
……疑似分割……
听到这里,在座三位无不黑了脸,暗讨:呔,我严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坏鸟?!
于是,特别是严强和严盛,黑着脸拉起沈秋,仔细检查那受伤胳膊,发现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暗暗抹汗,齐骂:小王八蛋。
想想,又觉得不对,骂严家陵小王八蛋,那自己不就成了老(大)王八了吗?
于是,纷纷悻悻闭了嘴,继续听沈秋说话。
……一丝分割……
沈秋醒来时,看到严家陵抓耳挠腮在身边上蹿下跳,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严家陵抱(?确定?)到了一个镇上比较隐蔽地方(*话说,这是某混世小魔王"秘密基本")。
这厢小魔王见沈秋醒了,抹了一把汗,松了一口气,开口就是:"哎呀,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被小爷一拳打死了呢!吓死小爷,吓死小爷了,小爷可没开外挂。"
听到严家陵奇怪话,沈秋可不懂什么叫"开外挂",抬着生疼胳膊,起身就准备离开。
却被严家陵再次拦了下来。
这下,沈秋又疼又急又怕,总算来脾气了,等着严家陵恨得咬牙切齿道:"好狗不挡道。"
说到这里,沈秋偷偷瞄了另外三个人,毕竟,这"坏狗"可是他们孙子侄儿,这么一骂,那就是连着三人也一块儿骂了啊。
哪曾想,三个大人都扭开了脸,纷纷假装没听见。
沈秋悄悄舒了一口气,这才继续故事……(囧)
严家陵之所以不让沈秋走,原来并不是害怕沈秋去跟赵翠花告状,而是看了看沈秋,再看了看沈秋衣着,想着刚才抱(-_-|||别误会)沈秋时,那一手骨头,再次不容沈秋挣扎,一把抱(o(╯□╰)o真别误会,两个相差一岁多,严家陵可比沈秋高一个头呢)起沈秋,在沈秋乱踢乱打乱晃下,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等到沈秋安静下来时,才发现严家陵居然把自己带到了一家中药铺。
并且让中药铺老板帮沈秋接骨。
沈秋这才知道,这个中药铺老板是严家陵一个舅舅。
沈秋胳膊由于被严家陵这个小魔王弄得脱臼,并不算严重,中药铺老板很快就给纠正了。
不过,严家陵却被狠狠地骂了一顿,那中药铺老板还扬言还跟严家陵他妈告状。
惹得严家陵又是撒娇又是撒泼,又求又哄半天,中药铺老板才答应严家陵以后每天放学过来帮着看铺子为交易条件,这才答应不去告状(囧)。
三个大人一听,面面相觑。
却不难从彼此眼底发现欣慰:原来我家这个小王八蛋……呃,这个坏鸟还算有些担当,不然打断他小嫩腿。
后来,从中药铺出来后,严家陵还没来得及问沈秋到底怎么了,半道儿就被沈秋原来一个同学拦了下来。
几句话下来,沈秋已经乱了方寸。
——那个沈秋原来同学告诉沈秋:他妹妹,沈春肚子疼,都快疼死了,被送进镇卫生所去了。
沈秋和严家陵听完,都愣了。
沈秋最先回神,脸色苍白,拔腿就往镇卫生所跑。
严家陵在沈秋跑动时,也回了神,狠狠瞪了那个沈秋同学一眼,那同学早就闻得严家陵"恶名",被严家陵这么一瞪,全身筛糠。
小鸡崽儿似,被严家陵提溜着往镇卫生所跑。
一到镇卫生所,沈秋看到沈春和严家陵班主任也在那里一脸黑青等着。
上前礼貌地问了一声"老师好"后,沈秋还没来得及询问沈春病情,沈春班主任一开口,劈头盖脸就狠狠教训了沈秋一通——原来,沈春吃了不干净东西,食物中毒。
沈秋一听,顿时觉得天一黑,当场就坐在地上,空洞眼睛望着镇卫生所抢救室,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沈春总算安全除了急救室,然而,就在进去急救室半个多小时里,花销确实一笔不小费用——近千元啊。
沈秋急了,急得全身发抖,脸色发青,看着病床上挂着盐水沈春,却不能在此刻背她回家。
也就在沈秋被突然砸下这笔"天文数字"砸晕头时候,没发现一直跟在身边沉默严家陵不见了。
不多时,严家陵来了。
同时,也带来了一塌钞票。
这一会儿,三个大人听到这里,俱是一惊:这坏鸟上哪弄得钱?该不会……
严强倏地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却被严盛重新拉了回座位上坐好。
严澈看到老父亲这边情形后,稍稍安心,眉头却也皱了起来:"沈秋,告诉三叔,家陵那些钱……"
沈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问了,他不告诉我。"想了想,沈秋又道:"三叔,家陵说你这里有活儿干,所以……所以我想来……"
严澈大概算是明白了,拉过沈秋,心下杂味俱全,却只是拍了拍沈秋肩头,道:"嗯,你是一个好哥哥,但是你带着妹妹那样过,很不好,知道吗?"
沈秋点了点头,期待地看着严澈:严澈还没答应他留下来呢!
严澈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时候,院门外一阵叽哇喧哗已经响了起来。
只闻……
"阿爷,三叔救命!阿爷三叔救我!!"
"兔崽子,还跑,还跑!"
"阿爷三叔救命哇!嗲要打死人了哇哇——!"
严澈等人一听,即可就听出是严家陵和严江声音,顿时起身,纷纷走到竹楼外。
果然,严江正追着严家陵围着青砖小路转圈,大有往池塘方向去。
严强看着孙子靠池塘越来越近,唯恐一着急,孙子就往池塘里蹦,大喝一声:"严江,你做什么?要逼死你儿啊!"
严家陵听到声音,看到自家阿爷和三叔,还有小爷爷也出来了,立刻"哇呜"一声,兔子一般,突突突地往这个方向跑了过来,边跑边对身后追赶严江大吼:"嗲,你敢打,你敢打我,打到我没事,打到阿爷你就天打雷劈!"
三人顿时黑了脸:这坏鸟,什么话也敢说!
严江气得哼哼直叫:"你这个兔崽子,老子打你怎地就打成你阿爷了?老子今天还就是要把你打折了,回头老子重新生过!"(囧,严老大,你生得出来么?)
严家陵终于赶到了严强严盛身边,一下扑进严强怀里,蹭啊蹭啊蹭,边蹭边告状:"阿爷,阿爷,嗲要打死孙儿了,呜呜,嗲要打死孙儿了!孙儿好怕啊,呜呜……"
眼见严江巴掌靠近,严家陵一个闪身,躲到了严强身后,就着严强衣角,探出脑袋,瞪着眼冲严江大吼:"严大傻,你敢打我阿爷,小心老天劈了你!"
……囧(众人)。
严江举着手,看着自家老子明显护着严家陵样子,嘴角抽抽,一跺脚,指着严家陵对严强大声说道:"嗲,你,你……你看他,他喊我啥!"
"噗……"
严澈听到这声笑,回头一看,居然是身边沈秋给逗乐了。
另外四人也望了过来。
其中,严家陵恶狠狠瞪了沈秋一眼,借着他老子失神时候,嗖地窜到了严澈身边,挤开沈秋,拉着严澈胳膊,摇啊摇,晃啊晃:"三叔,三叔三叔……"
严澈无语,拍了拍这个小魔星脑袋,板脸道:"好好说话,这个样子像什么?"
眨巴着眼小魔星道:"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严澈囧。
"我娘就这招对我嗲最有效。"小魔星继续道,严大傻有欲扑将上来收拾这个"家丑外扬"兔崽子。
一场闹剧结束,睡在里屋沈春也醒来了。
呜呜抽泣沈春被严澈抱了出来,看到一下身边多了这么多人,吓得埋脸进了严澈颈项里,身子瑟瑟发抖,再也不敢看人。
只是,那紧搂着严澈脖子手,劲儿大得几欲让严澈这个成年人也窒息。
憋得一脸紫红严澈堪堪安抚下沈春,严强进屋泡了三杯冰糖柠檬水出来,三个孩子一人一杯后,沈春这才在严澈怀里,乖巧地蜷缩着又瘦又小身子,抱着暖暖小搪瓷缸喝了起来,只不过,一边喝,一边用那双乌溜溜大眼睛悄悄打量众人后,定格在严澈脸上,小脸儿也红扑扑地靠得严澈更紧。
被严强狠狠叱责"黄金棍出人才"时代已经过去了严江,终于委屈地等到了老父亲缓下脾气,这才说起了为什么有这出"怒打忤逆儿"戏码原因。
原来啊,严江今天收车回家,又准备悄悄充盈自己"小金库"时,发现里面居然缩水了,大惊之后,冷静下来立刻就排除了被赵翠花发现可能——嗯,要是被赵翠花发现了,他就不可能这么安静站在这里分析案情了——所以,罪魁祸首自然就落到了"知道他秘密"儿子严家陵身上。
并且,听镇上网吧老板提及"这几天你儿子是不是转性了啊,都不见来网吧"事情,严江心生疑惑:难道这小子惹了事?
想想自己家那混世魔星性子,怎么也不可能是被人勒索主儿,自然就想到儿子一准儿惹了祸事,偷钱出去贴补。
于是,趁着赵翠花不注意,偷溜出去拦截忤逆儿。
终于在老街背后拦下了正在勒索(囧)镇上几个有钱家孩子忤逆儿,一把抓了个现行儿,那几个孩子得到搭救,一哄而散,跑了个没影儿,只留自己忤逆儿被自己揪了耳朵吱哇乱叫。
严江见四下没人,揪着严家陵耳朵就问:"兔崽子,老子钱是不是你拿了。"
谁曾想,这忤逆儿居然突然看着自己身后,大喊一声:"娘,你怎么来了?"
严江一惊,回头时手下一松,只觉这忤逆儿已经逃脱了桎梏,心知又是这忤逆儿幺蛾子,于是乎,爷儿俩一个追一个赶,就这样从镇上跑回了严家湾(囧……)
听到这里,除了一脸忿忿严江,基本上另外三个大人已经明白了事情始末。
严强更是把严家陵往跟前一拉,掐了自己这个孙儿一把,又爱又气地道:"你这个小兔崽子。"
严家陵两眼一翻白,委屈地看着严强道:"阿爷,您怎么也骂自己啊?我是小兔崽子,您不就是老兔子,我三叔不就是大兔子了?"
众人再次……囧。
刚没大没小地消遣完自家阿爷严家陵,看到沈秋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还有那一脸莫名沈春窝在自己三叔怀里,悄悄探出头看好奇样子……
走到三叔跟前,嗵地一声跪在了他三叔跟前。
严家陵突然这么一招,吓得几个大人一愣:这是怎么了?
然而,抱着沈春严澈却是知道——自家这个魔星侄儿撅了屁股,恐怕要拉坏屎了,嗯,而且还是冲着自己来。
果不其然,严家陵跪下后,立马上前死死抱住了严澈大腿,根本不给严澈半丝动弹余力,再抬头时,已经满脸鼻涕眼泪:"三叔,呜呜……三叔啊……你……呜呜……你就帮帮沈秋沈春吧……呜呜……他们兄妹不会给你捣蛋……呜呜……"
看着侄儿这说来就来眼泪,严澈气得嘴角抽抽,真想抬脚一脚把这小王八蛋(……)踹开。
然而,这毕竟是自己家魔星侄儿,身上流着自家血脉,忍了忍,严澈冷下脸,哼哼冷笑:"好啊,你小子惹了祸,让三叔来给你擦屁股?"
严家陵一愣,遂地抱严澈大腿更加积极:"三叔三叔,家陵知道三叔最疼家陵,三叔心最好了,对吧对吧对吧?"
严澈轻轻放下沈春,吓坏沈春立马奔到沈秋身边,倚着哥哥看着这个彻底疯魔化了全校第一小霸王,一脸余悸未平。
然而,严澈收了收腿,眼见收不回来,干脆就丢(……)严家陵手里,抱臂俯瞰着这卖力表演侄儿,冷冷道:"哦?你是谁啊?我家家陵可没你这么多混蛋事。"
听到这里,严家陵更是抱着严澈大腿往上爬,边爬边捏着嗓子,一一歪歪地道:"三叔三叔,好三叔,三叔您最好最好最好最好了……"
严澈一听,全身一抖,居然打了一个寒颤:"好好说话,这些都跟谁学?"
严家陵抬头,眨巴着眼,一脸理所当然地道:"跟帅哥撒娇不都这款儿么?"藤叔叔说女人都用这一招。
……众人无语。
挨不住严家陵这般不停不歇无理取闹(?),严澈看着一旁乖巧沈秋沈春兄妹,再看着已经羞得没脸见人——直接扭过脸不看自家儿子严江,以及那一脸囧然,却依旧带着期待严强严盛……
默了默,招手让沈春沈秋兄妹过来,道:"你们……哎,以后就住这里吧!"以后事,以后再慢慢打算吧!
一塘白肚
严澈总算是让沈春沈秋兄妹留下来了。
春秋兄妹俩笑了,两老也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人抱一个,捏捏胳膊捏捏脸,口里一个劲儿"可怜娃娃哟,得多吃点饭啊"、"这么乖巧娃娃,哪里去找啊?"……云云云。
严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那边令他跌下巴父亲和叔叔,又看了看依旧一副淡定模样自家兄弟,最后只得提溜过严家陵,咬牙切齿道:"小兔崽子,说,到底给老子惹了什么事儿?"还要你三叔给你擦屁股。
严家陵看是"在劫难逃",干脆挺直了小胸脯,一脸"视死如归"烈士模样,不屑地看了自家老子一眼,小眉毛一挑:"嗲,你凹凸了,儿子我这是做好事留佳名。"
严澈闻言再次黑脸,先严江一步,一把将严家陵提溜过来,罩头就是狠狠一记爆炒糖栗子,道:"嘿,你还留佳名了啊?你还留佳名,叫你留佳名,你这个小兔崽子,你挂了好名声,还要三叔给你收尾?"
严家陵抱着脑袋,躲出严澈好几米远,委屈地看着严澈,嘴里用所有人都听不到声音嘀咕道:"滕叔说果然没错,最是狠毒美人心,最是狠毒美人心啊!"
严澈一愣,似乎听到严家陵口出"藤子都"名字,脚步一顿,没再去追赶严家陵,有些恍神。
这下,倒是便宜了严江,三两步上前,一把揪过自家这个忤逆儿,拧小鸡崽儿似提溜去了院儿里,准备好好给这混猴子酥松一下筋骨。
严家陵见势不对,急忙大呼"阿爷",却被严江一把捂住了嘴,趁着空一看,绝望了……自打自家阿爷得了捡来孙子孙女后,已经乐滋滋地围着新孙子新孙女转悠,他这个正牌孙子……打入冷宫了。
悲催啊悲催,太悲催了,我就是一个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严家陵被他老子夹着,倒挂在他老子腰上,满脸悲戚,心中指天怒吼:天做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小爷这是引狼入室,自毁以前苦心经营一切乖仔形象啊,这绝对是引狼入室啊啊!
也在严家陵内牛时候,大胆先生终于走了出来,冲着被严江夹着严家陵"咯咯"地叫,看到大公鸡样子,听到大公鸡叫声,严家陵怒极,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然而,严江手脚利索已经把严家陵带到了背风一面,无论严家陵怎么嚎……竹楼那边也听不清,听不真(╮(╯▽╰)╭)
待到严江心满意足地走回竹楼来时,身后跟着,俨然是一脸苦瓜,小嘴歪斜,捂着屁股一瘸一拐严家陵。
见到众人时,那飘过来小眼神儿,要多幽怨有多幽怨,要多凄哀有多凄哀……瞟到哪个身上,那个人一准儿打一个寒颤。
这个时候,作为竹楼新成员兄妹俩,狠狠打了一个寒颤,靠得严澈更近几分,几乎贴到了严澈身上。
于是,严家陵眼神儿……升级成了加强版……
等张超英回来,急冲冲回家拿了一些外孙外孙女不要衣服过来,给沈春沈秋兄妹收拾一顿后,收留春秋兄妹事也算暂时就这么算了。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严江大概知道严家陵拿了他钱原来是给这对可怜兄妹后,瞪了严家陵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反正,那些私房钱存到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拿来该怎么花(囧)。
于是,严强一挥手,准备趁时间早赶回镇上严江父子也留了下来。
严家陵自是不用说,"哟呵"一声蹦了三尺高,上蹿下跳跟在严澈屁股后——只因为严澈一句话,说要去池塘捞鱼给大家尝鲜。
严家陵早就对池塘鱼垂涎老久了,当初和着小爷爷严盛去喂鱼时候,他就眼巴巴等着吃鱼呢!
捞起一条两三斤重鲶鱼后,严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在身边已经开始擦口水侄儿,再看看乖巧地盯着这鱼两眼发光沈秋后,嘴角还是露出了似有还无微笑。
轻轻拍了拍沈秋脑袋,严澈笑道:"怎么了?眼睛瞪这么大。"
沈秋这下倒是开始不好意思了,有些扭捏道:"三叔……这鱼……好大。"我都没见过这么大鱼。
严澈闻言,笑意更浓,指着池塘对沈秋道:"过几天,这塘子打鱼时候,到时候还有比这更大。"
"真?"沈秋看看池塘,又看看严澈,眼睛瞪得更圆更大,一脸惊讶。
"嘁,大惊小怪。"严家陵看着严澈和沈秋互动,吃醋了。
"小混蛋!"看到严家陵这个跋扈样子,严澈屈了食指,又按着严家陵脑门敲了一下。
严家陵抱着脑袋"嗷"了一声,跳开一米远:"三叔,我已经够傻了,再打我就成白痴了!!"
严澈挑眉,甚为不屑:"还以为你是乖孩子呢,敢情一直就在装乖骗我啊……这样,打成白痴也算了结了你这个祸害!"
严家陵郁闷了,幽怨地瞟了严澈一眼:"三叔,你不疼我了,呜呜呜……"
这边叔侄三人在这里打闹,院门口冒出一个脑袋,正在那东张西望。
身为保安大胆先生一感觉到来人是个陌生人,而且起形可疑,早早就伏击在门后刺儿藤丛里,待那张望之人踏进大门一步……大胆先生飞扑而出,"咯咯咯"冲着那人就是一顿猛啄。
那人痛呼出声:"严澈,严澈在不在,哎哟……哎哟,出人命了……有人在没,有人在没?"
听到这番颇大动静,竹楼里外人都是一愣,没多想,很快都赶到了门口。
严澈人未到声先至,开口就是制止大胆先生话:"大胆,你又做什么了?"
只见,威武大胆先生正踩在一个人身上……来回踱步,神情倨傲地冲着出来主人们"咯咯咯"地叫唤。
唤回大胆先生后,严强和严盛对视一眼,给严江一个眼色后,严江愣愣地看了那只"大胆先生"一眼后,一步一侧首地走到倒在地上人身边,伸手搀扶起地上人。
一看……
院里几个大人这下齐齐愣住了。
——这,不就是乡政府那个黄干事黄生群么?
"哎哟,严澈啊,这是什么啊?好生厉害……哎哟!"
在众人不迭道歉中,黄生群虽然笑着摆手不介意,却也在严澈给他简单上药后,盯着还在虎视眈眈盯着他看大胆先生,心有余悸地问道。
"咳嗯……"严澈有些不太好意思,抬脚欲踹大胆先生出去,却被大胆先生巧妙地躲了开去,末了,还不忘扑腾着翅膀,冲着严澈"咯咯"反抗,一双眼睛异常"委屈"。
看着大胆先生这个样子,别说是黄生群,就连一旁严江也愣住了,指着大胆先生,"这这这"了半天,看着严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三儿,这……这是公鸡?"
严江问时候,黄生群也盯着严澈,严澈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斜了大胆先生一眼,大胆先生居然脖子一歪,用鸡屁股对着他(囧)。
"大胆,大胆,唻唻唻唻……"这个时候,张超英在外面唤大胆先生声音响起。
屋内两人再次囧然:这,这不是唤猪声音么?!
不过,两人心思刚起,就看到这个被称为大胆家伙噗噗地往外跑去,没一会儿,发出"咯咯咯"欢快叫声。
紧接着,张超英声音又响起:"哎哟,就这么一会儿,你这是跑去哪里了?不饿啊?"
悉悉索索声音传来,应该是张超英倒粗粮声音。
严澈干瘪瘪地回头,正好对上黄生群有些尴尬地眼神儿:我……还不如这一只鸡……呃,像鸡家禽?!
作为一段小插曲,在晚饭开始后,就这么快速地被翻了过去。
黄生群自然成为一桌座上宾,被安排到严强和严盛兄弟俩中间位置。
看到桌上多出来两个孩子,黄生群愣了愣,严盛这才介绍起了沈春沈秋兄妹,顺便简单说了两个孩子是双河村。
黄生群一听,一下就想起了这两个孩子来历,看向严澈,见严澈点点头后,侧头对严强动容地道:"四叔,三儿心就是好,你们一家人都是出了名大好人啊!"
严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呵呵,黄干事这么说……呵呵,都是乡里乡亲,什么好人不好人啊?哪家没有点困难啊?"
黄生群一听,脸色一变,急忙忙道:"四叔,什么黄干事不黄干事啊,您这是折煞我这个小辈儿了……呃,您还是换个喊我吧,我怕您这么一喊,回头我嗲非得给我松筋骨不可。"
这话一出,一桌人都笑了。
严强也不再推搪,笑了笑,道:"成,那就喊你小名儿?三群?"
"成,成,这个这个好!"黄生群忙不迭点头:"呵呵,别说,这个名儿听着就是亲切。"
顿时间,原本有些局促饭桌上,气氛缓和下来,严江接过严澈拿出来酒,开了封,给桌上几个大老爷们儿倒了一碗……嗯,当然不包括严澈,在严江眼里,自家三儿身体不好,过年时候都没给他喝半滴。
饭后,严江看着天色还没暗下来,想着再晚一点回去恐怕又得挨赵翠花一顿好骂,跟严强和严盛张超英打招呼后,又跟黄生群说了句"下次咱兄弟喝过"后,由严澈送到了院门口。
严家陵泪汪汪地揪着严澈衣角,依依不舍:"三叔,周末我回来。"
严澈好笑又好气地点点头:"成,不过别叫你嗲追回来。"
严家陵抬头望了严江一眼,又看着严澈道:"现在他追我,等我长大了就是我追他了!"
严江一愣,气得抬手就给这个忤逆儿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兔崽子,等你还没长大老子就掐死你!"
严澈冷下脸,拉开严江手,严肃道:"哥,你要打孩子我不反对,你别老是打孩子脑袋啊,打出好歹怎么办?"
严江一顿,严家陵乐了,立马爬杆而上,开始告状:"三叔,呜呜……我嗲总是打我脑壳儿,我说我念书不行就是他造成,他还不信。"
看着严江惊住样子,再看着严家陵一脸得意样子,严澈哑然失笑,狠狠掐了一把这个魔星侄儿,佯装狠狠道:"该,你不听话打傻了活该!"
严家陵哀号一声:"三叔,我傻了以后谁来养你啊?!"
这下轮到严澈一愣,严江反倒醒了过来:"轮得到你养?你三叔还要你养?"
看着打打骂骂父子俩走远背影,严澈笑得苦涩。
心道:可不,说不准将来……我还真要这小混蛋来养老呢……
想到还在屋里等着自己黄生群,严澈顿时收起有些散乱思绪。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黄生群突然到来,估计怕是有什么事要说吧。
心下有些急躁,严澈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回到竹楼时,看到严强陪着沈秋在看电视,严盛却陪着黄生群坐在一旁,喝着严澈特制土茶,聊着严盛最近感兴趣话题——围棋。
看着黄生群一脸感兴趣样子,严澈估计是半罐子严盛从学徒升级做了老师,正在教导黄生群吧?!
望了一圈,没发现张超英和沈春,沈秋灵巧地似是看出了严澈疑问,指了指后面,道:"奶奶带春儿在后面洗澡呢!"
严澈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严盛这才放开黄生群,道:"你们年轻有事儿吧?你们谈吧!"
严强也点了点头,拉着沈秋,正准备起身回屋。
黄生群连忙起身拦下严强和严盛,道:"叔,你们别忙活,我是找严澈有点事儿,不过,刚吃了饭,出去走走好。再说了,我还没来过这雾戌山呢,正好让严澈带我走走。"
严澈也点头,听黄生群话,估计事情……有些棘手,道:"嗲,叔,你们坐着,我们出去转转。"
严强看了看严澈,也点了点头:"去吧。"
临出门前,严盛往黄生群手里塞了一包烟,道:"我们三儿不抽烟,呵呵,所以把我们这群烟枪都照顾不到。"
严澈这才惊觉:从黄生群进来后,自己居然一直都忘记递烟了。
走在已经有了些许暑意夜风下,黄生群对着浅浅夜色下雾戌山变化,啧啧有声地赞叹着。
严澈至始至终都带着浅浅微笑,可那自豪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顺着青砖路走了一圈,两人回到池塘草亭下,才发现张超英带着清洗干净,焕然一新沈春正端着茶过来。
接过张超英手里茶盘和干果,严澈也招呼黄生群坐下。
"三儿,别说,你这里弄得还真是像模像样,难怪……"说了一半,黄生群就打住了后半截话,端起茶顾自抿了起来,岔开话题:"嗯,这茶不错,真不错。"
严澈倒茶动作一顿,抬眼看着黄生群:"黄哥,有事您说吧。"
"哎。"黄生群放下茶杯,叹息一声,道:"其实,哎……草,还不是那些混蛋,看你做好了眼热了呗!"说话间,黄生群愤愤骂出一句句粗口。
严澈微微蹙眉,似乎有些触及真相,但是依旧不是很清楚,小心地问:"黄哥……是不是上面,打我主意?"
黄生群一怔,有些讶然地盯着严澈,呐呐道:"你知道了?"
严澈摇了摇头。
"嗨嗳……"黄生群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看了严澈一眼,又有些愧疚地垂下了头,想了想,这才道:"三儿,哥这么跟你交代了吧……哥……哥不厚道。"
严澈一惊。
"哥……当初你一次付款事……其实,不一次付清也没关系……上面,并没这个条款,是哥……嗳,三儿,你怪哥财迷了心窍吧!"说完,黄生群一脸懊恼。
严澈微微松了一口气,再给黄生群续上了一杯热茶,递到黄生群手里:"黄哥,其实吧,这事儿不怪你。"
黄生群接茶杯时一怔:"你……你知道?"
严澈点点头,道:"呵呵,黄哥,这些程序,我多少能不知道么?"
黄生群羞愧:"那……那你还……"
"呵呵,黄哥,这事儿吧,真不怪你,我也有自己打算呢,这不,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严澈笑了笑。
"呃……三儿,哥有点不懂了。"黄生群端着茶杯,愣愣地看着严澈,遂地,四顾了一下四围环境,压低声音,小心地道:"你……早就有了长远打算?"
严澈浅笑点头。
"咳哎,我就说嘛!"黄生群一口喝掉茶杯里茶,吐出一大口气,整个人松了下来:"哎,你……你不知道,这几天,可把我急坏了!"
整个人轻松下来黄生群,和严澈喝了小半壶茶后,这才娓娓将这次到来目道了出来。
原来,上次乡政府会议上有人提议给严澈压力,要严澈承包下另外两座山那个人,不知道跟陈书记吹了什么风,陈书记居然也开始有些动摇了。
从张乡长嘴里隐约得知这个消息黄生群,在张乡长刻意提醒下,没做停留,一下班就来了严家湾雾戌山下找严澈。
听到这个消息,严澈整个人僵住了。
"黄哥,你说什么?"严澈呐呐问道。
"三儿啊,这次人家盯上你了,觉得你荷包还有不少料。"黄生群苦笑着看着严澈,重复了一遍。
"这……可这么大一笔款子,承包了雾戌山,我也掐着算啊,哪来这么多闲钱承包齐王山和帽儿山啊?"严澈有些愕然。
黄生群点点头:"我也知道,不然话,我琢磨着你必然是看中大。"
严澈缄言,盯着茶杯杯沿,心道:就算有钱,我也不可能去包大山。
许久。
黄生群咬牙,道:"三儿啊,我这里有个损招儿,你看成不。"
严澈抬眼,看着黄生群:"黄哥,您说。"
对上严澈眼神儿,黄生群下意识躲闪开,脸上居然感觉到升温,心跳也有些加速……好不容易按捺住有些不寻常情绪后,黄生群生生吸了一大口气,这才道:"嗯……
这个……我琢磨着吧,这些人都是看你这雾戌山"说着又往山上看了看,一山翠意,难怪人眼红:"弄得好,所以眼热了……嗯,你看……"
这天。
已经在雾戌山住习惯了沈秋早早地跟着严强起了床。
嗯,沈秋来了之后,基本就和严强住在一起,哪怕明知道竹楼房间多,还是喜欢和严强住一起。
因为严强习惯早起,沈秋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当然,严澈去了镇上小学,再次把沈秋沈春兄妹送了回去,继续上学。
早起——纯粹就是因为沈秋喜欢上了那个池塘,把原本每天喂鱼食饵工作也从张超英手里抢了过来。所以,沈秋早起,就是为了早早去给池塘鱼儿喂食儿。
趁着严盛还没过来,严强倒是先去灶房熬粥做早餐,一会儿两个孩子还要去镇上上学呢!
严强去灶房,沈秋自然拧着装鱼食儿小塑料桶,往池塘方向走去——这孩子劲儿小,却又不让人帮忙,一次拧不完鱼食儿,总是分几次。
严强刚把锅刷好,倒上水后,坐在灶口前,点火准备烧饭时,听到一声清脆惊呼,立刻把手里火机一丢,慌忙跑了出去——是沈秋。
"秋儿,秋儿,怎么了?"严强奔出院儿,看到站在池塘边,愣愣盯着池塘沈秋安然无事,一下松了一口气。
沈秋回神儿,看到急冲冲跑来严强,嘴巴一蠕动,手里塑料桶嗵地摔落地上,鱼食儿散了一地,"哇"地一声嚎嚎哭了起来。
听到沈秋哭声,严强脚下动作加快:"怎么了,怎么了?别哭。"莫不是遇见水蛇了吧?咱雾戌山没听说有这个东西啊!
沈秋看到严强跑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池塘,不住抽噎。
严强刚跑到池塘边上,顺着沈秋指方向一看……顿时觉得脚都软了。
"三儿——啊——"
清早,严强撕破喉咙这一嗓子响彻雾戌山,响彻整个严家湾,响彻严家湾四围。
严澈惊醒。
严家湾严盛和带着沈春睡张超英惊醒。
就连最近一直睡觉酣甜严元照也惊醒了。
整个严家湾人,乃至旁边邬子荡人也惊醒了……
池塘里,白花花一片。
几千条最小都有两三斤重鱼,全部翻着白肚,飘在池塘水面上……
好一个暗渡陈仓
"呵,不错哦,好一个暗渡陈仓,好一个严家状元郎啊!"
——这是严澈从镇上回严家湾,在灵渠镇那座功德老牌坊下遇上萧辛偐时,萧辛偐阴阳怪气说一句话。
严澈仅仅是淡然一笑,故作旧时文人酸腐,拱手于胸,不惊不慌地回以一句:"哪里哪里,告辞!"
却在转身一瞬,严澈笑意尽敛,眼底一黯,带上几丝狠戾。
四天前。
严强那一嗓子不单单喊醒了梦中严澈,同时也喊来了一大串人震撼。
严家湾乱了,乃至真个富源乡乡政府也乱了……最后,这个"乱"蔓延到了吉兆县委、枝城市委。
当时,严强愤怒自家池塘千多条鱼,几千斤收入就此打了浮漂,恼得毫无形象坐地恍惚时,严澈在严元照冒精光眼神下,淡淡地拉起了自己老父亲,在一众乡亲注视下,和严盛"骂娘"粗口中,搀扶着老父亲回了竹楼,消失于人前。
没过多久乡政府领导们预约而至,围着雾戌山下大池塘个个黑了脸,犹如吞下一大杯XX似。
张其田张乡长更是站在池塘边,愤怒烧红了他那张不算白净脸,怒视陈书记:"陈书记,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陈书记当然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当场就傻了眼。
黄生群更是跋扈,上前一把揪出当日在会上暗藏讥讽对家,全然不顾及自己"干部"风度,拳打脚踢就欲往那人身上招呼……咳嗯,若不是旁人劝阻,估计一场干部之间角斗就在乡民跟前上演。
事后,乡政府干部回了乡里,紧急召开了另一场乡政府会议。
这个时候,陈书记瑟瑟地抱着茶杯一脸不安地坐到了旁边不吭一声……亦无法支声,张其田一人激词励语,唾沫满天飞,火焰滔天。
而后,这把火烧出了富源乡,烧出了吉兆县,烧到了市委,人人自危,家家如坐针毡。
加之黄生群、张其田这等"为民请愿"、"为民做主"一方父母,此时不畏人言,不畏官衔地挺身而出……急势压力刻不容缓,以雷霆之势一层层压下来。
导致就此一事,这一次,富源乡政府伤筋动骨,里外上下来了一次彻底大洗牌。
不单洗刷掉某些"逆民意","惹民怨","阻止农村经济发展"祸源,还清了不少祸源"乌合之众"(……帽子不轻啊)。
以乡政府陈书记为首,一干"亲信"无一例外,不是进了纪检组,就是进了班房……陈书记不单在内部得到严厉处分,还极有可能被"打入地狱,用不得超生"。
这番大动静下来,真可谓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原本乡长张其田一下跃入乡党委,成为乡党委书记;而一直是干事黄生群,就像一匹黑马,连副乡长一职都难以触及他,在这次"为民请愿"中最为积极活跃,很受上面领导关注,一下成为富源乡长。
当然,作为"导火索"受害者——严家湾雾戌山个体承包户——严澈,也在这次风波中再次成为中心人物。
虽说严澈不是编内人员,不会得以仕途庇荫,但在这次动静中,严澈雾戌山承包却得到市委领导亲自表扬,更甚者……严澈得到了他想要东西——上面领导一夕承诺。
至于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别说外人云里雾里,就连严家湾,乃至严澈老父亲也一头雾水。
这次事件,除了不明真相劳苦民众,哪个官员心里不清楚?
——这明明就是严澈用"自损全身"计策,暗地里抵抗乡政府某些举措。
是否投毒,上面已经不敢下来调查了,能调查,也只有——是什么原因造成严澈这个私人承包户有这么偏激,不惜玉石俱焚极端行为。
一查下来,不单是县委人震惊了,就连市委领导也为之冒冷汗——看人家雾戌山经营得好,就要把其他两座山压倒人家头上?如此强买强卖行为……如何能不叫人做出这等激烈反抗?
这陈书记也算他倒霉,原本没他什么事,虽说政绩不出众,升迁机会渺茫,但也会平稳做这个乡委书记位置坐到退休。
只可惜他在张其田强势到来下,迷了心窍,居然钻进了这个这么明显坟墓里。
对于这样毫无远见干部,上面领导彻查得毫不留情,毫不手软。
受害者严澈,那倒好说,人家不是得理不饶人刁人,只需要上面领导众人一纸保证,一夕承诺——他是农民,哪怕是一个高学府出来大学生,如今人回了严家湾,也就只是一介无为布衣罢了,但求能平平安安地用自己勤劳改变家里经济情况而已。
几番领导出面亲自安抚,自是安然无事。
只是,看到张其田与黄生群借势而上心机,上面还是有几人留了心思——这,极有可能就是自己将来,或者就是明天政敌啊!
这,叫人如何不自危,叫人如何不心惊啊?!
当然,这必将成为两人仕途上一个绊脚石——所谓"枪打出头鸟",这样坐火箭而上行为,估计在将来,他俩也会成为某些人众矢之。
张黄二人这一点,身为局内局外人严澈自然是一下警觉,趁着上面那些人还在庆功之时,悄悄遁回灵渠镇,招呼了长兄严江,兄弟二人悄悄回了严家湾。
鱼真死了?
当然……不可能。
黄生群原本出主意淖死全塘鱼用以反抗陈书记一行恶心歹意之人计策,严澈不是没明白,看中事情轻缓,他当然也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同时,他也看到了这么做有什么弊处。
鱼,是我自己养,出钱出力,死了,你们当官得了好由头,我能得什么?
充其量和你们这个官权拉近了关系。在你们步步高升之后,离了富源乡,离了吉兆县,那还不是天高皇帝远,一茬儿不管一茬儿事?
本来这事用这个举措就已经是下下之策,迫不得已。
若是身陷漩涡,还傻乎乎听之任之,那我还不如直接回京城,扯个破碗当街要饭来更快更直接?
你们内部腥风血雨是你们事,我是平民百姓,我要过日子才是重要——这是严澈想法。
严澈在得了黄生群"指点"后,就多了一个心眼儿:淖鱼,行,反正这不淖鱼,淖掉就是我严澈。但是淖鱼也有淖鱼技术不是?
于是,鱼淖了,东窗事发了,事情大发了,严澈损失,却减至为零。
——鱼,鲜鱼才能卖得好价钱,自然不能成了死鱼!
在镇上时,悄悄把事情经过跟长兄严江仔细剖析了一遍,看似憨实严江脑子一转,怎能不明白自家三儿意图?
嘿嘿一笑,狠狠拍了拍严澈肩膀,大为欣慰:"三儿啊,我还以为你就这么被黄生群拉了进去,还担心了一宿睡不着呢……哈哈,这么一来,大哥就放心了,放心了。说吧,这下咱兄弟俩怎么做,你脑子活套,大哥听你!"
严澈翻了翻白眼,心道:大哥,你能假老实存一大笔私房钱,就不允许我卖糊涂保安生、予人得力?
兄弟俩坐在严江小货车上,抹黑出了灵渠镇,无声无息地开到了不到柳家潭一里地,雾戌山后山下公路上,再哼哧哼哧地悄悄把"中毒"几千斤鱼搬到了车上,借着夜色掩护,再次回了灵渠镇。
顶着一身鱼腥味,兄弟俩交代严家陵对赵翠花打掩护后,给小货车加满了油,马不停蹄地驱车直接去了临市——贩鱼。
由于这事本来就带着很大风险,做得自然要极为隐蔽,不能太过大张旗帜。
原本能在市面上卖个七八块一斤鱼,严澈咬牙忍痛,统统以一斤五块到六块不等价格,卖给了批发市场里那些二道手,三道手鱼贩子——嗯,反正有了碧水,说实在,养这鱼,花费时间比人家足足减少了2/3,也不算太亏,人不能太贪不是?!
归途中,严澈坐在严江身边副驾驶座上,穿着连身防水工作服,系着黑褐色塑料围裙,搂着一个不起眼麻布袋,抱着一堆沾了鱼腥钞票数钱时,严江斜眼看到自家弟弟跟前那一堆钞票,心情大好,咧嘴一笑拧开了车里那个带着吱嘎电流声音箱,里面播放居然是老古董级别神曲——《咱们老百姓今儿呀真高兴》。
凑着神曲节奏,严江脑袋一点一点开着车,严澈脑袋也一点一点地数着钱。
眼看灵渠镇在望,严澈倏地抬头,惊得严江手一打滑,小货车弯到了路边——幸亏这回灵渠公路上这个时候没车没人,不然指不定出什么祸事儿呢!
严江心有余悸,停好车看着严澈,一脸惊恐:"三儿,你这是咋啦?"
严澈就这么一瞬不眨地盯着严江,白皙脸上居然带着一抹绯红,双眼熠熠生辉。
严江被看得发毛了,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推了推严澈:"三儿啊,三儿,别吓哥,你这是咋啦?"
"咳嗯……"严澈回魂儿,自知自己失态,轻咳一声,把麻布袋递给严江:"哥,你……你数数。"
"啊……?"严江不解。
大力地拍了拍麻布袋,严澈激动火星在眼底闪烁:"哥,哥啊,你……你猜猜咱们……咱们这次挣了多少?"
严江挠了挠头,盯着挡风玻璃,犹豫道:"嗯……我算啊,嗯……咱们按五块一斤来算,卖了……卖了……卖了到底多少斤啊?"这下,严江呐呐地回头问严澈了。
严澈嘴角抽抽,把麻布袋往严江怀里一揣,神色激动,脸上绯云片片横飞:"哥,咱们那鱼,足足,足足有七千斤啊!"
"哈啊——"这下,轮到严江愣住了:我这破车,能拉动七千斤鱼?我们兄弟俩能搬动七千斤鱼?好像……我都没什么感觉啊?
"哥,点点,你点点……喏,这里面,足足,足足三万六。哈,三万六啊,当初买鱼苗我才花了不到三千块钱啊,哈哈。哎哟——"说话间,严澈已经在副驾驶座上跳了起来,嗵地一声,脑袋也直接被车顶夯了个结实,痛呼出声。
"你看你,你看你,跳什么跳,跟你侄儿一个猴儿样……疼不?哥看看,疼不?"
……
严澈兄弟回到灵渠镇上,已近晌午。
看到严江是跟着严澈回来,赵翠花也只是嘴角抽抽了,怨气咽了下去,不单没有骂严江半句,也急吼吼地进屋烧水,给兄弟俩不知上哪沾一身腥臭味除味——洗澡。
等严澈兄弟俩都洗干净出来后,严家陵也已经放学回来了,赵翠花正在灶房给三个"大爷"张罗着吃食儿。
眼见自家三叔在家,严家陵"嗷"了一声,嗖地一下又跑了出去。
三个大人一头雾水,赵翠花按捺不住骂了一声"兔崽子"后,眼瞧着严澈在,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再次钻进厨房……继续做饭。
没多久,赵翠花做第一道菜刚上桌,院外就传来严家陵声音。
赵翠花手往围裙上一抹,冷了脸就准备抓住进来儿子一顿修理时,这才发现自己抓住不是自家儿子,而是沈秋。
沈秋一愣,不安地叫了一声"大姆",赵翠花尴尴放手,沈春跟在严家陵背后,也钻进了院里。
赵翠花伸手一捞,严家陵滑溜得跟泥鳅似,已经拉着沈春钻进了屋里,安稳坐到了桌旁,抓着筷子敲碗:"娘,饿了饿了,饿死我了!"
赵翠花脸颊直抽抽,恶狠狠地瞪了严家陵一眼,心道:你要饭啊?吃饭还敲碗?
只不过,眼见小叔在,赵翠花有气也不好发出来……嗯,这叫什么?有辱斯文?对对,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连带,严家陵带回来春秋兄妹,也被赵翠花自动忽略,转而继续钻进厨房里,把精心准备几个好菜一一端上了桌。
严澈拍了拍严家陵脑袋,满意地看着沈春沈秋兄妹,动手给兄妹俩一人夹了一筷子菜后,这才对严家陵道:"臭小子。"
严家陵乐了,毛茸茸脑袋在严澈怀里蹭了蹭,坐直了身子就开始和桌上饭菜较劲儿起来,边较劲儿还边支吾不清地给沈秋沈春兄妹夹菜"吃,吃,我娘做菜可香了,多吃点",说话间,还不忘讨好地看自己老娘一眼,看到赵翠花脸上带笑,更是死命拍老娘马屁。
待到三个小家伙吃完,一起出门后,三个大人也就动了几筷子。
看着一桌狼籍,赵翠花心里狠狠道:兔崽子,回头老娘非给你疏一下筋骨不可。
扭头尴尬地看着小叔和丈夫,难得,赵翠花脸红了。
赵翠花表情看在眼里,严澈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嫂子,没事。"
严江这才发现桌上情况,挠了挠头,道:"哈哈,这兔崽子,哈,挺能吃,哈哈。"
赵翠花横了严江一眼,严江这才悻悻扭头,怎么也掩不住脸上愉悦。
"小叔……这,我还是去重新给你们兄弟俩弄几个菜吧!"看着桌上菜实在是太……那啥了,赵翠花起身道。
严澈拦下赵翠花,把赵翠花按坐到严江身边,起身拿起了麻布袋,从里面拿出一沓不算新钞票——那是严澈在车上就扎好一万元整,递到了赵翠花手里。
赵翠花一脸茫然,看了看手里钱,无措地望向自己丈夫……谁知严江埋头捡着残羹剩菜吃得香,看也不看自己一下。
似乎觉得这钱扎手一般,赵翠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脸懵然地看着严澈:"小叔……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池塘出了这么大事,哪来钱?莫不是小叔被气出毛病了?
"咳嗯……"严江看着两人僵持样子,这才咳嗽一声,道:"三儿给你,你就接着呗!"严江知道严澈意思,毕竟自家兄弟,这次严澈这么直接给钱出来,等严澈有事儿了,赵翠花还能像以前那么捂紧荷包?自己还用偷摸攒私房钱?怎么地,严江就是觉得自家三儿高明,果然是念过书,上过大学人啊!
其实,严江误会严澈了。
严澈给赵翠花这一万块钱,并不是为了将来借钱大开方便之门而有举措,这些钱,其实是赵翠花和严江应得。
其一:严澈不是那些真什么都不懂是书生。当初从赵青林那边买鱼苗时候,看到给鱼苗价格,严澈就知道他这个嫂子在里面起了不小作用,加上赵翠花真如赵青林所说"胳膊肘往外扭"个性,严澈猜测,赵青林给他鱼苗,肯定吃了不少亏。
其二:不提鱼苗事,单是严江和他一起搬鱼贩鱼所耗费精力,还有这个秘密所要"封口费",这一万块钱严澈给也不冤,更何况,这些钱不给从小护短自家兄弟赚,难道给那些不保险外人赚不成?
综上两点,严江拿严澈这一万块钱……只少不多。
因为从雾戌山赚了第一笔钱,精神亢奋严澈,饭后婉拒了严江留下他"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理由,从严江家里出来后,严澈就直奔镇上农业银行营业处。
将另外两沓钞票在镇上农业银行开了个户头,并存进去后,严澈拿出几百块在童装店买了几套孩子衣服——沈秋沈春毕竟已经住进了自己家,没衣服换洗也不是个事儿;再加上沈秋那孩子一直认为是自己没把鱼喂好,这几天一直情绪不高,所以,严澈也觉得有些愧疚。
等买好衣服出服装店时候,严澈想了想,又倒了回去,顺手多拧了三套衣服——到了镇上,买了沈春沈秋衣服,自家侄儿和镇上佳美姐家两个孩子不买话,似乎说不过去。
买好衣服,倒回严江家,把衣服塞到赵翠花手里,还没等赵翠花说什么,严澈急匆匆地又赶到了严佳美家。
难得,柳建居然在家。
严佳美一见严澈来了,立刻丢下手里活儿,一脸忧色地拉着自己疼爱弟弟就进了屋,柳建难得也忧心地跟了进来,就池塘出事,两口子开口就问:"三儿啊,别急,有事跟姐说,姐帮不了大忙,小钱儿还是能拿一些出来!"
说话间,老实憨厚柳建还真走到里屋,拿出一本存折就往外走。
严澈连忙喊住柳建:"姐夫,你这是要干嘛去啊?"
"去……去取钱。"柳建呐呐道。
"……"严澈立马黑了脸,娇嗔地看了严佳美一眼,道:"姐,我一来就是来跟你借钱么?"
严佳美柳建茫然,心道:鱼都这样,不借钱怎么翻本?!
拉着柳建坐到严佳美身边后,严澈坐到了茶几对面,看着沙发上两口子,将茶几上东西挪了挪,拿出了给柳歌柳曲买衣服放到上面,道:"姐夫,姐,我事你们就别操心了,真有事情时候,还能少得了你们么?这个是给小歌小曲儿买衣服,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说着挠了挠头,又道:"呵呵,我这还是第一次给孩子买衣服呢!"
严佳美看着严澈买那些衣服,自然是一通"池塘赔了你还乱花钱"将严澈说了一顿,不过严澈也没在意,却也在看到老实(真老实)柳建捏着存折,脸上明显放心,并隐隐露出笑意后,
思索片刻,开口告诉柳建,让这个老实姐夫别再跑那三轮车生意了。
严佳美一愣,问什么事。
严澈笑而不答,只是让柳建过几天回一趟严家湾。
严澈这是打严家湾蔬菜大棚主意,想着要学过开车柳建跑严家湾蔬菜运输工作。
毕竟一个三轮车,跑死跑活一天也赚不下一百块钱,柳歌柳曲两个孩子念书,严佳美有没有什么收入,光靠柳建一个人养家——确实太过困难。
当然了,并不是严澈只顾着严佳美这个堂姐,而忘了照顾自己那个亲亲大哥严江,而是严澈心里早有了别计划,有着另外工作准备让自家大哥接手呢。
再说,蔬菜大棚事,要是让严江进来话,指不定还能惹出多少闲话呢!让柳家潭柳建来帮忙话,不单单给了严盛老两口面子,改善了严佳美一家生活,同时也拉近了和柳家潭关系。
柳家潭地理位置比严家湾好,以后蔬菜大棚发展起来,柳家潭将会作为严家湾蔬菜上车主要地点,要是搞不好关系,说不准眼红人就会做出什么幺蛾子,捣出什么大小乱子来。
严佳美和柳建几番挽留下,严澈还是出了灵渠镇。
刚到灵渠镇老功德牌坊下面,骑着绿色自行车萧辛偐"叮铃铃"靠近,开口第一句话……就出现开章情形。
严澈并没和萧辛偐周旋太久,这让萧辛偐有些讶异。
望着严澈渐行渐远,甚为纤细背影,萧辛偐站在牌坊下,一直保持着握着自行车手把静静伫立姿势许久,那复杂眼神,说不出好还是坏,只是那意味深长一瞥,怎么看怎么渗人……
初荷迎客到
严澈大包小包走在回到严家湾路上时候,严强和严盛张超英三位老人早已经在竹楼前,焦急观望,翘首以待多时。
早在严澈离开之前,就跟严强提及"看看死鱼能卖不",因此,这一会儿在家等待三位老人,无一不是一脸沮丧。
你想啊,辛辛苦苦半年来,好不容易看着小鱼苗逐渐逐渐长大,眉开眼笑等着出塘卖钱时候,这么大一池塘鱼……就这么翻白肚了,这叫那个不心寒,那个不纠结啊?
这厢严澈犹犹豫豫说是看看死鱼能卖钱不能,其实三人心里谁不清楚——死鱼,怎么卖钱?哪个傻了才会去买你这死鱼啊?买回去,也不晓得会不会药倒人。
于是,严澈前脚一走,已经六神无主严强,立马就把严盛找了来,兄弟俩在屋里咬着茶缸对眼儿半晌,终究也只得黑着脸,叹息之声可冲云霄。
既然严澈说要去试试看,对儿子一向无条件信任严强当然忧喜参半。
对于严澈这个儿子,严强绝对是比作天神:儿子聪明,学问大,儿子说能想办法,那就是路子还没走死。
只不过……这卖死鱼,好像是昧良心缺德事儿吧?!
这不,自打严澈走了之后,严强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一闭上眼,一个接一个噩梦就蜂拥而至,睡比不睡还累!
但这些事又不能说,翻了一池塘白肚,损失滔天,就算儿子没良心做了缺德事……严强半夜起床,跪在床前,对着屋外拜了又拜:"老天爷,三儿没错,要怪就怪我这个没出息嗲,有什么惩罚报应,都让我这个当嗲受了吧!"
瞧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里还没做亏心事,只是觉得像是亏心事……就已经夜不能寐了。
哎,果真是个憨实本分老实人啊!╮(╯▽╰)╭
严澈一进远门,还没开口一声"嗲,我回来了",首先扑上来自然是那雄赳赳气昂昂大胆先生。
用脑袋在严澈裤腿上磨啊蹭啊一阵,而后又"咯咯咯"大叫着,扑奔向竹楼那边。
三位一直在焦急等候老人这才堪堪回神,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心道:嗳,好好好,可算回来了,还好没被抓进去(……囧)。
然而,当他们看到严澈身上大包小包时,都愣住了,心下怅然:啊……难道真是把那些死鱼卖给人吃了?啊?这可是缺了大德事啊!!!
顿时,失了方寸。
三位老人仓皇之色怎么可能逃过严澈眼睛,严澈也不多言,笑骂大胆先生一句,笑眯眯地对着三人道:"嗲,叔,婶儿,我回来了!"
而后,不由分说,严澈拉了严强和严盛手就进了竹楼,坏心眼儿想:让他们担心虽说不孝,不过,这样也好,若是一直这样毫无戒备,将来……或许真会出大事。
将给沈春沈秋兄妹买回来衣服,以及半道儿买一些日常用品一一摆列在桌上之后,心悸未平严强终究还是一脸苦楚地问出了三人心里疑惑:"三儿啊,咱赚不赚钱是小事儿,可别昧着良心做缺德事儿啊!那些鱼……会吃死人啊!"
严强哀调儿未绝,严盛眼里已经挤出了老泪:"三儿啊,你嗲说没错,这可是天打雷劈事儿啊!"
严澈嘴角抽抽,好在这里还有一个脑子清醒人。
张超英一看严澈那模样,心地一下松了一大口气,再看眼前情形,脸上一热,手一伸——灵巧异常(嗯,十有**是练出来)地揪住了严盛耳朵,恶狠狠瞪了一脸"你又揪我干嘛"严盛一眼,调节了几次脸上表情,对严强婉言道:"四哥,你们这是……先听三儿说说不行?你们看你们……这是什么个样子?不叫孩子笑话吗你们?"
看到父亲叔叔样子,严澈自是不好取笑,只是多多少少为自己先前心思愧疚起来,这才伸手安抚了严强,娓娓道出了这一池塘白肚前因后果。
原因一经严澈这么道出,三人目瞪口呆,严盛更是指着严澈"你你你你"了半天,恁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张超英一听,还真眉开眼笑,放开严盛耳朵,拍了拍手,道:"诶,饿了饿了,四哥你们聊着,我去给你们爷儿仨做点吃去!"
这次事件由于严澈刻意隐瞒,不单瞒过了所有人,就连自己老父亲也在这"所有人"范畴里。
虽说解释后,遭到了严强和严盛狠狠一顿猛批,却也无甚大碍,只是碍于这事重要性,以及牵连得过于"深远庞大",严盛思前想后,一拍严澈肩膀,看着自家四哥,肃穆以待:"四哥,我琢磨着这事儿吧,三儿做得对,但是这事咱得烂在肚子里,死也不能说。"
严强沉吟半刻,也同意了严盛话,觉得"有道理"。
在张超英为爷儿仨做了一桌子面条端上来后,严澈却没端碗,而是把手里碗递给了张超英,说是在严江家吃了回来,还饱着呢。
张超英想了想,也没说什么,不客气地端起碗,跟着那兄弟俩也是一阵稀哩呼噜。
看着三位老人吃饭情形,严澈内疚更甚:这事儿,怕是让老父亲和叔叔婶婶担心受怕得一直未曾吃好喝好睡好吧?!
然而,这又能如何呢?
火烧眉毛顾眼前,这事容不得他先前通风报信,不然以三位老人朴实天性,怎能瞒过众目,做成那底下之事呢?
摇了摇头,趁着三位老人在吃得差不多时候,严澈从买新衣服堆里,拿出了那个麻布袋,把里面剩下两万五千块钱拿了出来,摆到了三位老人跟前:"嗲,叔婶儿,这些钱……嗯,就是卖鱼钱。"
在三位老人惊愕表情前,严澈又把以前账本拿了出来,对照买鱼苗儿花了多少钱,然后再刨除一些购买粗粮做鱼食儿账目,死打死算,从那堆钱里拿出了一万八千块钱。
"嗲,叔婶儿,这一万八,就是咱们净赚钱。"当然,实际净赚应该是两万八,至于另外那一万块钱去处,严澈打算暂时不要说出来……以后再说也不迟。"叔婶儿一直照看着池塘……"严澈拿出那一沓一万钞票,放到了严盛和张超英跟前,继续道:"这些,是叔婶儿你们应得。"
严强微微颔首,眼角带笑:三儿这个做法,是对。做人不能忘了本。
严盛老两口看着跟前那一沓钞票,抬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除了惊愕还是惊愕。
张超英最先回神,把那沓钞票往严澈跟前一推,抚了抚胸口,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三儿啊,你被吓婶子啊,婶子老了,不经吓。"
严盛也小鸡啄米似点头称是。
严澈囧然,道:"叔婶儿,你们以为这钱是哪来啊?这真是卖鱼得来。"
这会儿,严盛脸拉得老长:"哼,你以为我们真是傻得什么都不知道啊?这鱼能卖几个钱还不知道?就算池塘没出这事儿,也不可能卖这么多钱。"
说话间,张超英也掰着手指跟严澈算起账来。
……原来啊,赵家沟燕子口那边人培育鱼苗同时,也有人弄了池塘养过鱼,那投入鱼苗儿可是严澈投进池塘三四千块钱鱼苗儿几倍。
等到一年过去了,鱼塘这才开始打鱼。
鱼苗儿投入是不少,可是打起来鱼小不说,而且鱼苗儿存活量极低,万多块钱鱼苗儿下去,捞起来鱼拿去一卖,也就只是个保了鱼苗儿本价格,连喂鱼饲料钱都转不回来。
如此一来,赵家沟燕子口人就再也不养鱼了,就算培养了鱼苗儿,那也是卖到外面去。
也别说,他们养鱼不成,可是鱼苗儿品质却不低,周围邻县养鱼人家几乎家家都在这边买鱼苗儿,甚至还有别市人过来够买鱼苗儿。
这样下来,赵家沟燕子口人就以买鱼苗儿为主——反正也不知道自家这个地方是不是风水问题,养鱼发不了财,那咱批发鱼苗儿也不差不是?
严澈一听完张超英话,也是一愣,侧首一看自家老父亲和严盛,两人脑袋点跟什么似,意思很明确了。
这下轮到严澈愕然了:难道……养鱼就真这么难?
嘿,他也不想想,新挖池塘里,被他灌了多少碧水(鄙视),不然,这鱼能长这么快,长这么大?!
道理虽然在张超英嘴里说了个"真相大白",严澈赚钱论自然就成了"谎言",成了为了安慰他们自己掏腰包"补上"。
不过,严澈即便是"多说无益",却也还算把钱推到了严盛和张超英跟前。毕竟,这些,确确实实是他们老两口应得。
人家做工还给工资呢,严盛张超英老两口自打严澈承包雾戌山以来,虽说没把家搬过来,却也相去不远。
如若不然,光靠严澈父子俩,还真不能把雾戌山这么快弄好弄规矩。
见严澈这么坚持,严盛老两口也这么执拗,严强一脸青色,看不下去了。
倏地站了起来,把那八千和一万两堆钱掉了个个儿,两只大手往上一按,声若洪钟:"别争了,就这样吧!"看了看严澈,又把目光落到了严盛老两口身上,继续道:
"他叔,这次亏你,八千块你们就收下吧,不说什么应得不应得,就当孩子孝顺你们吧……这累死累活半年来,你们可帮了他不少。"
看到严强这个势头,严盛两口子一愣,心道:人家是怕没钱拿,咱们这推来推去,算个什么事儿啊?大不了拿了三儿钱,以后帮三儿做事做多点……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家侄儿不是?不帮他帮谁啊?
如此一想,老两口也不好再说什么,严盛把钱一抓,塞进张超英手里,也站了起来理正辞严奚落张超英:"就是就是,孩子给你,你还推来推去推个什么劲儿啊?"
张超英闻言一愣,倏地红了眼,恶狠狠地瞪着严盛道:"你,你还好意思说?"说完也不再推托,红着眼看了严澈一眼,把钱收进了口袋里,心道:这孩子……果然是没白疼啊!
这边把老人哄好了,等到两个小放学回来,严澈是真头疼了。
自打池塘出了那事之后,沈秋情绪就一直没高起来过,虽然大人都一直说不曾怪过他,可是这孩子自尊心太强,连带着感恩心思也极重。
这会儿池塘鱼出事,恰好也是在他来严澈家,帮忙接过喂鱼这工作之后……所以沈秋一直就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把鱼给淖死了。
一看无论怎么劝慰,沈秋都是那副泪汪汪眼神满含愧疚地看着自己样子,严澈是真头疼了。
沈春还好,严澈几句哄骗,小女孩乖巧被张超英带去换新衣服了。
可这沈秋……
不得已。
等到乡政府那边情况平息得差不多后,严澈又找了大嫂赵翠花,一同去了赵家沟找赵青林,再次购买了四千块钱鱼苗儿。
自从上次小叔拿出了一万给自己后,赵翠花整个人就彻头彻尾来了个大变样,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样子,逢人就"不经意"地赞自己小叔能耐。
这会儿小叔又要麦鱼苗儿了,虽说赵翠花又怕翻白肚事件发生,再三劝阻,却得小叔更坚决态度后,也不了了之。
嗯,当然,赵翠花"胳膊肘往外扭"情况再次出现——五千块钱鱼苗儿价钱,硬生生地被赵翠花"处处为(刁?)难"压到了四千。
作为赵翠花大哥,卖鱼苗儿赵青林对此咬牙切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连哄带赶把赵翠花赶出了赵家沟,气得赵翠花老娘在背后猛骂赵青林是"浑犊子"。
等拿回了鱼苗儿,严澈干脆拉着沈秋手,把沈秋拉到了池塘边,把放鱼苗儿事儿交给了沈秋来做。
不过,却在沈秋放鱼苗儿之前,严澈冷着脸,一脸正经地道:"这鱼苗儿是给你买,以后啊,这池塘鱼你给看好了,要是养不好话,就算你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严澈演技突然失灵还是怎么地,沈秋不但没被严澈这个样子吓着,反而小脸泛红,满眼激动,在严澈这话后,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最后还拍着小胸脯保证道:"三叔,您放心,我会把鱼养好,绝对不会再给人淖了去!"
严澈闻言嘴角一抽,心道:我自己要淖,你还能看得住了?
得,这就是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转眼间。
五月以至月末,夏天暑热渐渐袭来。
池塘恢复了先前"惨淡"。
池塘里,一簇簇新投放小鱼苗儿,在严澈悄悄倒入"新改良"碧水后,全部存活,没有看到一尾鱼苗儿翻白肚浮在水面。
一丛丛碧绿碧绿荷藕矗立水面,偶有几枝婴儿拳头大花苞在叶间若隐若现,从碧色逐渐泛白,泛粉。
一宿夜雨,一夜好眠。
睡眠充足严澈刚起床,伸了一个大懒腰后,起身推开房间小窗户。
倚窗而立,一股浓浓清爽湿润扑面而来。
严澈闭上眼睛,贪婪地嗅着这雨后乡土气息芬芳时,沈春沈秋声音从前院传来。
——"阿爷,三叔,开花了,开花了!塘子里莲藕开花了!"
随后,是一阵扑扑腾腾急促上楼声音。
很快地,沈春那张粉嫩嫩小脸,带着未退胭粉出现在严澈房间房门后,圆溜溜眼睛异常水灵:"三叔,塘子里开花了!"
说话间,沈春已经飞扑进来。
自打沈春在严澈家住下后,将养不到一个月,一个水灵灵嫩生生漂亮娃娃就初成模样,愈发漂亮娇憨起来。
沈秋也褪了先前满脸菜色,逐渐变成了一个颀秀清隽气质少年。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吃了一锅饭原因,沈春沈秋这两个孩子眉目间,居然隐隐有些肖似严澈。
若是带出去还说是双河村那两个孤儿,恐怕如今没人相信……嗯,或许都会略带诡异眼神儿看着严澈,怀疑这两个孩子怕是严澈私生子也未必。(……囧,严澈如今也不过二十四五,沈秋都十岁了,难不成是严澈十四五就能人事了?)
抱起扑过来沈春,严澈笑骂:"小猴子,这么野以后长大了小心嫁不出去。"
沈春和严澈愈发亲昵,小脸儿在严澈项间蹭了蹭,奶声奶气撒娇道:"三叔,三叔,塘子里开花了,开花了!"
"是是是。"严澈难掩眼底宠溺,点了点沈春小巧鼻尖:"走吧,带三叔去看看。"
说话间就要放下沈春,谁知这孩子两个小胳膊紧紧搂住严澈脖子,死活不下来,小腿儿还猛踢:"三叔三叔,抱春儿下去,春儿要三叔抱春儿下去。"
严澈无奈,溢着满脸柔和笑意抱着沈春下了楼。
楼下,沈秋早就搓着手站在那等着了,看到严澈抱着沈春下来,一把上前拉住严澈胳膊,隐含羞涩道:"三……三叔,塘子里莲藕……开……开花了。"
严澈笑了笑,换过一只手抱沈春,余下一只手牵着沈秋,道:"走,带三叔去看看!"
严澈不知,在他带着两个孩子去池塘后,严强严盛兄弟从房间走出来,张超英拿着锅铲从灶房也走了出来。
三个老人看着严澈三人背影,不约而同心生同样唏嘘:哎,要是那是三儿亲骨肉……那该多好啊!嗯,三儿也不小了,看来,该给他说门亲事了!
正和严钊严昌赶乘客车往严家湾回来藤子都,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心生出一种不好错觉。
李军看到藤子都这个样子,不由开口问道:"小藤,咋啦?莫不是感冒了吧?!"
藤子都一怔,忙摇头:"没有没有。"
"看了几次严澈上传照片,真想快点去你们严家湾看看,呵呵,不晓得是不是跟照片上一样美,一样跟仙境似让人流连往返。"李军笑着对严钊和严昌说道。
听李军这么一说,严昌这个当了不少时间干部反而不知道如何应对……自打跟藤子都一起进城,见识了城里那些高楼大厦后,严昌一下就变成了哑巴。
反倒是一向憨实严钊,倒是拿出了一些大气度,从藤子都待他们去到李军大超市,再见了李军后,严钊举止都十分得体,还让李军误以为严钊才是那个村干部。
这会儿听李军这么一说,严钊也来了兴致,一点一点讲述起严家湾,当然,其中少不了严家湾山水美,雾戌山更美,严家湾蔬菜大棚……之流,其中严钊讲到大梁山原始山林时,不单是李军来了兴致,就连陪同李军一起去严家湾考擦几个员工也来了兴致,都围到了严钊身边。
藤子都见大伙儿相处融洽,悄悄离开了座位,来到了车门前,掏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嘿,怎么?有啥烦心事?"李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藤子都身后,一拍藤子都肩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手里烟叶险些落地。
忙不迭摇了摇头,藤子都递了一支烟给李军,道:"李总,这次你来严家湾,算是来对了,估计一回去,我们池塘荷花也要开了!"
李军一愣,"我们"?
藤子都似是也发现这个错词,不过不但没改,反而仰起了头,仿佛他已经是雾戌山一份子似(……咳嗯)。
"兄弟,嘿嘿,你这个样子……是不是严家湾里有你心念念美眉啊?"李军打趣。
藤子都闻言,脑子里立马出现了一张隽秀出众脸,思绪有些恍惚。
李军一看藤子都样子,坏笑起来:"嘿嘿,看你这个样子,没错了,被我说中了吧!"想想也是,若不是严家湾有了这个大少爷心上人,这大少爷会呆在那穷乡僻壤?
关于藤子都,李军也是略有耳闻,知道这是一位有背景大少爷。
"哪里哪里。李总,尽会说笑。我哪有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啊?想我能是那样人么?哈哈……前面还有一片森林等着我呢……"
话虽这么说着,可是藤子都心里反而乐翻了天,只是……藤子都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好像……有什么不好事情要发生了。
微微蹙眉,再次狠狠甩了甩头,笑呵呵接过李军递过来香烟,想着这次出来想通了某些事儿,再想着那个在严家湾某小人,藤子都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个弧度……
嗯,别说,其实吧,藤大少爷藤子都那副皮囊还是不错滴,要不然以前他怎么能当成"种马"?这不,就他这么一个傻里傻气傻笑一露,好几个同在客车上,早在藤子都上车时就眼冒绿光地女孩,不由羞红了脸……
无心?有意?
藤子都一行到达吉兆县的时候,已近黄昏。
在吉兆县县城稍作休息,食用简单晚饭后,藤子都上串下跳地拉着一行人急冲冲的从吉兆县赶到灵渠镇,自然少不得又是一通车马劳顿下有人抱怨,至少,藤子都两耳不闻,只是想着严家湾方向望了又望,急的搓手跺脚。
因此,等一行人抵达灵渠镇时,天色已经半暗半明了。
听闻从灵渠镇到严家湾还有十来里,陪同李军的一个女下属已经从开始那张明媚的脸,转变成了乌云密布,嘤嘤咛咛,似嗔似怨:"严大叔,还有多远啊?"
严大叔自然就是变老实了的严国昌,听到这么个城里女娃娃这样娇滴滴的喊自己,严国昌又是一顿无措,结结巴巴安抚道:"快,嗯,快了,呵呵,就,就快,就快到了。"……娘呀,这可总算是快到家了。
严国昌的话一毕,那女孩又是一阵捏了嗓子,娇滴滴的哀嚎。
李军跟在严钊身后,与藤子都并肩而行,看着山山水水,少了那股赏风景的兴致,反而多了一丝凝重:都这个年代了,怎么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似是看出李军的心思,藤子都一反常态地,身上没了那一丝痞味,生生多出一股沉稳:"李总,前面不远处,就是严家湾了。"指着山间的坳口,藤子都如是对李军说着:"只不过……"瞄了瞄脚下的水泥公路,藤子都笑言:"恐怕后面的路没这么好走了哦。"
"嗯?"李军疑惑,心道:莫不是后面是山路了吧?!
藤子都笑而不答,后退半步,待客先行,而后缓步跟上,继续道:"严家湾山水或许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不过,却不能说严家湾不美,严家湾的美,就是完全出自大自然的手笔,绝无过多人工修饰,呵呵,还有啊,严家湾的美,也不一定全在山水。"嗯,严家湾……还有美人。当然,这个话,藤子都是不可能说出来的,这是他的私心。
然而李军却猜不到他的这层心思,只当是藤子都卖弄关子而已,笑了笑,跟紧了前面严钊的步伐:山路,相去不远,这乡间小路,果真不好走啊!如果要和严家湾做长久生意,恐怕……这交通就是个老大难啊!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门口,李军还是决定去看看,毕竟严家湾的蔬菜,如果真像严澈介绍的那么好,李军觉得这点难题也算不得什么没可能的大难题了不是?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同理,若是严家湾蔬菜真的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蔬菜,这样的地方培育出来……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进了严家湾,天边唯一一丝亮色也落了西山,暗红越来越浓。
李军一行的到来,去的地方必定是雾戌山下的竹楼。
虽说过来谈生意是主要目的,可是李军这个年轻老板对下属还是主张一松一驰——早在和严澈联络之前,严澈在"家乡美"网站上传的一系列照片图片,就是超市员工发现,并在上班时间和同事"交流",正巧被李军逮了个正着,由此才有李军与严澈的联络。
至此,人都已经来了严家湾,怎么可能不去见见照片拍摄的作者,让照片的作者介绍介绍这些照片取景何处,住住作者家风景宜人的小竹楼呢?
于是,原本李军那方加上李军本人统共就五人的"考察小组",进了严家湾后,在或是看热闹,或是热情的乡亲欢迎陪同下,摸黑来到雾戌山下时,已经变成了熙熙攘攘,叽叽喳喳的一大群人。
藤子都和李军一左一右搀扶着严元照进入那个挂着"雾戌山庄"木匾的大门时,第一个登场的自然是大胆先生。
李军还在对那"雾戌山庄"四个字啧啧称赞时,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鸡"突然登场,自是吓了一大跳,放开严元照的手,下意识的后退了三步,险些跌倒。
堪堪站稳的李军,只听藤子都大喝一声"大胆",很快就被大胆先生飞扑过来的"肥胖"身型逗得"哈哈"笑了起来。
至于藤子都,一点也不介意,相反的还有些开心。
不为别的,单单就为大胆先生那亲热的欢迎方式,就已经让藤子都眉开眼笑,一脸自豪,这可是主人才有的"待遇"啊!
想着这个院子的主人……藤子都愈发笑得开心,伸手揉了揉大胆先生的小脑袋,也不顾忌后面"五老祖"呵斥大胆,而大胆先生委屈看着自己的样子,更别提什么出声"解救"了。
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栋竹楼的藤子都,满心满眼地都在幻想着严澈看到自己,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惊喜?满目相思?飞身投怀?……越想藤子都的脚步迈动得越快,脸上的神色也愈发的激动而两眼发赤——严澈,我回来了!
呃……这会儿,藤子都完全将李军以及身后一群人抛诸脑后了。
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哦对,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想象与现实何止"差之毫厘"?简直就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于是乎,藤子都的怨念笼罩整个雾戌山……雾戌山起雾了?!
然而……
陪坐在严元照身边,抱着在怀里蹭来蹭去的沈春和严家湾人一同招呼着李军一行人的严澈,斜了一眼蹲在墙角嘀咕的某人,挂着一脸的笑意迷惑了:这家伙又在抽什么疯?
翌日,大早。
李军兴致勃勃地跟在严国强身后,拧着一部相机,一边走,一边咔嚓咔嚓地拍摄着雾戌山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
对于李军的举止,严国强显然很是不解:不就是山么,树么,值得这么稀奇,跟看西洋镜似的么?
严国强转念一想,想着城里到处都是车到处都是喽,不由看李军的眼神有是怜悯多了几层:唉,城里人也真是可怜哟,估计每天都是看到楼和楼了吧?不晓得是不是他们连太阳也见不着啊……
想到这里,严国强心下便有了计较:三儿估摸着也是这样才回来的吧?也是,那样的环境,还是回家来得好,哪怕穷一点,至少咱头顶着青天,一抬眼就能看到啊。
严国强这一系列的内心想法,嗯,当然,沉浸在轻松惬意里的李军无从发现,只是觉得严澈的老父亲很慈祥,呃……就是那眼神儿有点让人渗得慌。
晌午。
和严国强上山的李军跟在严国强身后,相机挂在脖子上,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严澈看到这样的李军也是一愣,不由问道:"李总,你这是……怎么了?"
李军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严澈,又望了望严国强,一张老脸居然有些绯色。
想是看出了李军的难为情,严国强放下手里的工具,搀扶着李军进了屋里,严澈随后跟了上来,给李军倒了一碗水。
这个时候,严国强才说了真相。
原来啊,李军跟着严国强上山后,一走到后山就被连接那眼泉的竹笕所吸引,激动之下,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若不是严国强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他,估计李军要想一个圆轱辘一样,滚到山下去。
看着李军的尴尬,严澈抿了抿嘴,憋下了到嘴边的笑容,转身进屋拿出了药酒,给李军揉捏了几下后,微微笑道:"没什么大碍,就是把脚崴了一下。"
正给李军揉着脚,严澈就感觉到背后一寒。
回头一看,藤子都正站在门口,眼刀子嗖嗖嗖地盯着李军的脚,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看着藤子都这样的举动,严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李军一眼,没曾想,李军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尴尬地咧嘴一笑:"呵,这个,我自己来,不碍事,哈哈,不碍事。"
严澈也回以尴尬一笑,心下有种感觉迫使他差点将"不好意思,家里人就这个破德行"的话脱口而出,猛地一震,严澈脸色稍有变化,转瞬即恢复了过来,斜了藤子都一眼后,也让了开来。
这个时候,正好看到院里来了新客——几个堂嫂们陪着李军的几个下属员工回来了。
让严澈惊讶的是,堂嫂群里,居然看到了抱着严家瑜尾随在后面的周金兰。
周金兰也感觉到严澈的讶异,只是抬头看了严澈一眼,报以一笑,不似以前那般含蓄矜持,反而更显得落落大方,完全一派农家妇人的热情作风:"小叔,家里来了客,忙不开怎么也不见得知会一声儿?这也太见外了不是?"
周金兰一句玩笑的嗔怪,立刻得到了另外几个嫂子的响应,特别是向来开朗的桂月,唧唧喳喳就接了上来:"是啊是啊,小叔啊,来了客人怎么少得了我们几个嫂子来帮忙打下手呢?你这不是要累坏国盛婶子么?这样不好,不好啊,小叔!"
说完,几个婆姨"嘻嘻"地笑了开来,只有中间的四嫂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周金兰一眼,看向严澈时,眼底生出一丝担忧,却也依旧没有言语,静静地抱着孩子站在一边。
或是知道湾里几个利嘴婆姨的到来,唯恐儿子吃不消的严国强,见一串人进院子后,就悄悄知会了张超英,让张超英赶紧来救严澈,免得被几个口无遮拦的嫂子给连皮带骨的吞了去。
因此,张超英进来之时,正好赶上严澈面红耳赤,其他人看的笑眯眯的光景,轻叱一声几个婆姨:"你们这帮坏娘们儿,有这么挡着客人的面欺负自家小叔的么?去去去,赶紧跟我做事儿去!"
随着客人们悄悄地偷笑到偷笑出声,看着严澈脸色愈加绯红艳丽,几个婆姨眼下一怔,微有傻眼之后,很快回神儿的,捅醒了身边已经"花痴"的,顷刻间,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地叫开了:"国盛婶子,哪有这样的?我们哪有欺负小叔啊?我们心疼都来不及呢,是不是啊你们说?"
"去去去,就知道贫嘴。好了好了,几个手脚麻利的跟我去灶房搭把手吧!"张超英也是乐得看到严澈这样的情形,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还有几位客人在,因此按捺下戏逗严澈的心思,佯装一本正经的样子支开了几个婆姨……毕竟,这次严澈可是为了严家湾要谈大事儿的,要是让客人看轻,那还怎么谈生意呢?
张超英将手脚利落的桂月和四嫂几个带进了灶房,让带着孩子的留下来陪客人说话,周金兰便是其中留下之一。
不知是不是错觉,严澈看到周金兰抱着严家瑜坐下时,感觉一阵脊背发寒。等到他再次想要感受一下这个感觉,确定一下时,却又怎么也寻不着。
反观周金兰,难得地,落落有致,开朗大方地给几个客人胡侃了起来。不若平时那般斯文安静,这一刻的周金兰口若悬河,声若金玉,舌灿如莲,一两件小家小事儿从她口里出来,也变得趣味横生,引人入胜,精彩的地方引得听者反应各异,表情异常活跃,连带的严家瑜也窝在周金兰怀里"咯咯"直笑。
这样的周金兰,还是以前那个周金兰吗?
严澈凝神浅思,景景观察。
不光是严澈心生疑惑,就连大老粗的藤子都也发现了异常,眼刀子从李军身上收回,李军放松地吸了一口气后,注意力立刻被周金兰这个漂亮的农村婆姨吸引了去,自然没看到藤子都警戒地凝视周金兰的模样,也不至于后来闹出一系列笑话。
周金兰确实有古怪。
她的言语妙趣横生不错,可是越到后面,严国强的眉头无意识地就皱了起来:话,不对味儿了!
"……你们是第一次来咱严家湾,呵呵,也觉得咱严家湾美吧?"周金兰眸光灿动,秋水生波,换了一只手抱住严家瑜后,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碗,小口小口地给严家瑜喂了一点后,自己也抿了一口。
只消抿水那一瞬,却也是风情万种,看得李军手下几个年轻员工眼冒绿光,喉结滚动。
好在李军是见过世面的人,清咳一声,让几个春心大动的小毛头回了神,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或是不好的事来。
周金兰似是毫无所知,放下茶碗后,继续道来:"咱严家湾虽说在你们城里人眼里或许没啥好的,可咱严家湾也真真算得上风水宝地呢……哟,你们不信?哈哈,你们不知道吧?我小叔可是Q大毕业的状元郎呢!"
几人疑惑讶异的眼神儿飘向严澈,李军更是瞠目询问:"严澈,你……是Q大毕业?"
严澈有些无语,却也迎着李军的目光,微微颔首,谦逊一笑,笑而不语。
"哎哟喂,我滴个乖乖,看不出看不出啊!"那位女员工惊呼出声:"看不出严澈你还是高材生啊!"
这话虽然是好话,可是换了个人,怎么听怎么不是味儿。
李军似乎也发现这一点,横了那女员工一眼,那女员工却也俏皮地眨巴着眼儿,吐了吐舌头,假装看不到老板的颜色。
看出了一些苗头,严国强清了清嗓子似的咳嗽了一下,周金兰也就笑眯眯地收敛了,转化了话题。
只不过,话锋一转,接下来的话又让严澈心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周金兰虽然识大体地将话转接到了严家湾蔬菜大棚上面来,可是,话,却生出许多层意思来。
比如:周金兰谈到了严家湾蔬菜大棚是富源乡、灵渠镇,乃至吉兆县第一家,连乡领导都特别关注云云云。
这话听上去仿佛是在说严家湾蔬菜大棚如何如何的好,可是在李军耳里,却听出了别的意思:这蔬菜大棚很有名,有名得领导都"特别"关注。
一想到体制内那些个事儿,李军眼底黯了黯,不动声色地端起了茶碗,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周金兰的话,一边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
李军的这一切举动,都看在严澈仔细地眼底,严澈眉头轻蹙,只是事情要糟,看向周金兰的眼神,有了几分犀利,却不料周金兰压根儿就不往他这边瞧,依旧是那副侃侃而谈的模样,趣闻满溢,神采飞扬。
周金兰的话越来越多,严澈与严国强的脸色越来越黑,藤子都更是直接冷了脸,连旁边的人都看出了一些小门道儿,可是周金兰却置若罔闻。
终于,一声叱喝,周金兰一愣,停住了!
"严旭婆姨——"五老祖严元照来了,正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周金兰:"给孩子穿这么少,冷着了怎么办?"
严家瑜穿得少?跟个棉球儿似的还少?
当然,这老人家话里的话,大家心知肚明。
周金兰抱着严家瑜走出雾戌山庄大门时,四嫂跟了上去。
"金兰,你……"四嫂欲语还休,只是有些复杂地看着周金兰,摇了摇头。
周金兰身子一顿,并没回头,紧了紧严家瑜的衣服,呵呵一笑:"四嫂,你要说什么?说吧,金兰听着。"
"唉,金兰,你是聪明人,这么做,于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严家湾,可是你将来要带半辈子,死了也要落根的家啊!"四嫂看着周金兰的背影,嘴角微动,她不懂一向谨慎有余的周金兰,今天怎么这么异常。
"呵呵,是啊,我以后死,也要死在这里啊!"周金兰望着天空,眼角泛红:"我死也要死在这里呢!"
"算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以后……这些话,别乱说了。严家湾好了,难道少了你的好处?"想到周金兰那些话,恐怕新来的这老板心底生了疑,四嫂也对周金兰这样的行为有些忿忿,当下也不再与她多言语什么,丢下一句"好好想想"后,转身就回了院子。
周金兰抱着严家瑜,埋首往严家湾走去。
刚迈出几步,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喃喃道:"我做错了么?我哪里做错了?我只是想守住这个家啊,哪里错了?"
"哼,你守你的家。守不住守得住是你自己的事,严澈何错之有?"
周金兰猛刹住脚步,回头一看,藤子都煞气腾腾地站在自己身后,下意识后退两步,看着藤子都的眼神有着畏惧:"你,你,你想干什么?"
藤子都蔑了周金兰一眼:"别怕,我不会怎么着你,你……"摇了摇头,藤子都嘴角勾出一抹另周金兰警戒的笑后,那红果果打量周金兰的目光,让周金兰想到了菜市摊上摆着的猪肉,又是后退了半步,抱紧了严家瑜,将严家瑜的小脸儿死死摁在怀里。
"嘁,一天到晚埋怨人家抢了你老公,你怎么就不会好好照照镜子?"藤子都难得地毒蛇一出,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你看你,一张苦瓜脸,整个儿一怨妇,是男人不想偷腥都难。"
周金兰身子晃了晃,堪堪站稳脚,眼底泪光闪烁,银牙紧咬双唇,死死盯着藤子都。
藤子都不以为然,耸耸肩,一摊手:"不信?你自己回去好好照照镜子吧!嘿,我这可是好心啊!"
藤子都话一完,果然得到周金兰一枚怨恨的眼刀子,不过,藤子都不疼不痒,一副"我真是为你好"的模样,看得周金兰脚一跺,抱着严家瑜扭身便走向了严家湾。
脚步之急,脚步之快,看得藤子都"啧啧"不绝。
"有意思么?"
一个声音在正得意的藤子都身后响起,藤子都整个人一愣,机械地回头,一脸讨好的谄笑,使他整张脸变得狰狞。
严澈看着周金兰离开的方向,微微叹息:"不管怎么,她……始终只是个女人而已。"
藤子都一愣,心道:什么时候……变成圣母了?!
似是察觉到藤子都的疑惑,严澈狠狠剜了藤子都一眼,转身之前,恶狠狠地道:"你连女人也这么对待?可不是你花花公子怜香惜玉的本色!"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X!
闻言,藤子都得意的脸立刻焉儿败了,看着严澈进院儿的背影,张口一嘴苦涩,就是不知道反驳,心底却在咆哮:靠,老子都那啥啥啥了,再怜香惜玉也不可能是女人,都是你!都怪你!你还来指责我!NND!呜呜,窦娥都没老子冤!!!
严国昌被捕(一)
藤子都这边望天等飞雪,严澈真是这般圣母了?!
非也。
都说了,严澈并非什么纯良之辈,看到藤子都与周金兰的对峙后,再次转身回远儿的脸上,根本不复方才讥讽藤子都的表情,反之,心里头又爽又酸。爽的是藤子都没有忘恩负义,为了自己出头,酸的是看着周金兰,严澈不知不觉想起了早早去世的娘……如此这般的心理交战,自然而然给不了藤子都几句好话。
嗯,严小三儿别扭了!
刚迈进篱笆院,就迎上了一脸不悦的严国强,严澈敛了敛面部情绪,上前搀住了严国强:"嗲,您这是怎么了?"
严国强冲着门口望了望,冷冷哼了一声:"这严旭婆姨是怎么回事儿?阴阳怪气,话里带话,句句是刺儿,这是要特意黄了严家湾的生计还是咋地?"
严澈一愣:好嘛,都听出来了!
旋即,严澈涎颜一笑:"嗲,你这是怎么了?说什么呢?三儿一句都没懂!"
严国强一哽,回头看了儿子一眼,看到严澈一本正经的样子,先前的不悦顷刻烟消云散,噗地笑了出来:"呵呵,是啊是啊,人老了,都不知道说些啥,哈哈。"笑容的背后,严国强却在琢磨着怎样将话说得圆(滑),说得宽(容),滴水不漏地在五爷爷跟前将严旭婆姨的事扩大化……(囧,谁说严爹是老实人?)毕竟,这可是紧关严家湾生计的大事不是?
严澈没有想到自己老父亲心里起了这样的心思,自然也在看到严国强的笑容后,整个人的情绪也松懈下来:无论如何,任何人也比不上自己的父母亲,比不上父母给予自己感情的无私,有嗲真好,有家真好!
这厢爷儿俩在院里嘀咕着,那边儿房里李军心里心思百转,脑子急速运转,思考着这次来到严家湾到底是对是错,甚至开始怀疑这次的举动……有些太过于欠妥,缺乏多重思考。
严家湾是农村,这没错。
可是这看似简单单纯的乡里村落,背后的牵连往往是强硬的千丝万缕,层次分明的编内辖制。比如:这里的官儿,就是一土皇帝。
一个不狭细,往往能让他这样的城里企业亏了又亏,赔上加赔,掏出老底儿未必能补足这看似浅显,实则无底的洞。
想着严家湾的蔬菜,又想着严家湾背后的麻烦,李军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不自觉地皱了眉头,双肘撑在膝盖上,揉着脸思索起来。
自打周金兰走后,几个本地婆姨也机灵地发现周金兰说错了话,要惹祸,因此纷纷抱着孩子就往灶房冲,说是去打个下手。
而房里就剩下李军带来是几个下属,还有严元照和身后的严兆林两个人。
李军的下属们压根儿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机警一点儿发现了一些苗头,却也不吭一声:那是老板自己的事儿,我是小兵,与我何干?于是,即使看清了真相,也佯装不知,跟着同事一起嘻嘻哈哈地摆弄着老板拍的照片,嘀嘀咕咕评价着哪个哪个美不胜收,哪里哪里刚才远远看到了,一会儿得爬上去仔细瞧瞧……云云云。
严元照自然将李军的举动一丝不落地瞧了个仔细,想着周金兰先前那些话,严元照脸色瞬间黑了个彻底:这外来户,是来砸场子(……o(╯□╰)o)的!
想到这里,哪怕严元照心里火急火燎,却也不得不巍然落座,不动声色。
伸手接过严兆林递给他倒的严澈家的茶,深深吸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气,陶醉得眼儿都半眯了起来。
等到陶醉得差不多(?)了,严元照这才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不慌不忙,不急不躁,眼儿依旧半眯,做享受状,用以掩饰他老人家眼底的算计。
人老成精啊,哪怕他老人家并没有什么大学问,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是他老人家如今这年岁……说是"吃过的盐都比李军吃的米还多"也不为过啊!
短短一个晌午,周金兰的到来犹如丢进湖里的一颗石子……不过,并没激起什么大浪。
嗯,当然,表面上,还是一派和气。
于是,张超英一嗓子"吃饭啰",众人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悄悄舒了一口气,起身客套又客套,礼貌又礼貌地彼此招呼着"吃饭吃饭"。
由于这次李军一行的到来,严家湾人将他们奉为座上宾,一湾的人都凑了份子,到镇上买了好菜好肉回来招呼这位"财神爷",因此,这顿午饭,少不了代理村长严国昌。
嗯,哪怕严国昌心底实在是十分的不愿来,却也没办法,硬着头皮,背着手,在张超英一嗓子下,进了雾戌山庄的大门。
这一趟枝城之行,严国昌隐隐地埋下了一粒自卑的种子,这次回来之后,他才发现——他的交际能力,居然连一向老实巴交的严钊都不如,这可不谓不是一个大打击。
眼看严澈家已经把桌椅板凳搬到了院子里,篱笆院儿里摆了两桌,众人纷纷落座,严国昌这才敛起一脸落寞,换上了一张笑脸,冲着李军的方向走去。
"李总。"
李军听到声音,才从急速运转的思绪里走了出来,抬眼就看到严国昌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严元照,李军这才发现这位老人笑眯了眼,一直看着他,心下不由吃了一惊:不会我刚才的一切都落在这位老人眼里吧?
老练如严元照,哪会看不出李军的想法?于是依旧笑眯眯地让藤子都和严兆林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入了上座,仿若刚才那举动只是不经意一般。
李军心惊的同时,严国昌已经走了过来,握住了李军的手,道:"呵呵,李总,初次来我们严家湾,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呵呵,不得不把排场都放到三儿家来。"
李军再怎么也不是那种青皮小子,商场摸爬滚打不少年,哪能就被严元照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闹得荡识分寸?在严国昌伸手过来时,李军已经调节好了情绪,带着愉悦的笑容,收了伸了过去:"严大叔,您这样可就愧煞小辈了,哈哈,还是和先前一样,喊我小李小军就好了,什么李总不李总的?你不是让我难做嘛!"
"要的要的,李总这么客气可不行,你可是我们严家湾的恩人啊!"坐稳的严元照,笑眯眯地冲李军招了招手:"来来来,坐老头子身边,哈哈。"
李军闻言一愣,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笑意晏晏,扶住严国昌的肩膀,以一个小辈的位置半搀扶着严国昌上前,道:"老祖宗,这里我可坐不得,还是给严大叔坐吧!"
严国昌一滞,赶忙把李军押坐到了那位置上,双手猛摆:"使不得使不得,那可使不得。"
严元照笑脸一收,佯作恼怒:"啊,是嫌我老头子和你们年轻人没话说,怕闷着你们年轻人是吧?"转语间,一副委屈的模样看着李军:"唉,人老啰,不中用啰!"
看到这样的严元照,李军一愣,其他人倒是一下笑了出来,纷纷让李军别再客气。
李军无奈何,坐下的时候斜视了严元照一眼,心下居然增多了几丝戒备。可是转背一想,李军不由自嘲:我不做亏心事,不赚黑心钱,到底是在怕什么啊?
李军坐定后,严国昌就势也做到了李军身旁,李军有种错觉——自己被包围了!
由于这次人多,桌子也是选用的大圆桌,一桌能坐下十多近二十个人。
严澈一家连同藤子都,自然而然和李军坐到一张桌上,算来,严国强才是真正的主人呢。于是,严元照下手的位置,自然是严国强的。
可是因为严兆林在这里,严兆林的辈数算是严国强的叔叔一辈,因此严国强自然不敢坐下,而是把严兆林按坐在那个位置,自己做到了严兆林的下手。严澈自然就做到了严国强的下手位置,藤子都不用说,严澈还没坐下,就已经做到了严澈身边的位置上,笑眯眯地看着严澈走过来。
后来赶来的严国胜安排在严国昌身边,作为平辈,可是严国昌却比严国胜长,而且还是严家湾的代表,自然要坐在李军身边。
余下的位置自然就是李军一同来考察的员工的。
只不过,这一桌人基本都是男人,李军的那名女下属看了一眼后,嘻嘻笑着道:"我可不坐这里,你们一群男人,就我一个女人,吃亏啊!"说话间,拿起碗筷就到了旁边一桌上。
旁边那一桌,自然几乎全是女眷,严家湾的几个婆姨抱着孩子就坐在那里。
见下属往那边挤,李军自然不会反对。
待人坐定,张超英和桂月几个婆姨就端着饭菜从灶房走了出来,严国强更是从桌下提起一个纸盒子包装的礼袋,里面装着的正式严澈过年买回来,严国强没舍得喝的酒。
看着包装,李军脸一下白了,站起身急忙摆手:"严叔叔,别拆别拆。"
严国强拆包装的手一顿,不解地看着李军,不待李军说话,旁边桌上的那位女员工已经嘻嘻笑着开了腔:"严叔叔,李总胃不好,不能喝白酒!"
众人恍然,严元照挥了挥手,对严国强说:"你呀,三儿不是酿了果子酒么?拿那个出来。李总他们远道而来,怎么能喝外面买的酒呢?要喝也喝咱们严家湾自个儿酿的啊!"
李军闻言,脸色更白。
严澈看在眼里,觉得五老祖该是把人吓够了,再闹下去就不好了,于是站了起来,对着李军道:"呵呵,李总别担心,这刺儿藤果酒度数不高,还没啤酒的度数高呢,不过……味道绝对是你们没尝过的!"
感觉到严澈言语里的关切,李军稍稍松了一口气,很快就被严澈口中的"没脾气度数高","刺儿藤果酒"所吸引……毕竟,这个什么"刺儿藤"是什么东西,已经吸引了他的好奇心。
听到严澈这么一说,严澈还没起身离开座位,身边的藤子都已经兴冲冲的,嗖地一声站了起来。
天知道,这个刺儿藤果酒他可是在严澈开始酿之初,就已经开始肖想了。碍于严澈严令"不许偷喝",说是"时间不到,解了封就没酒味了",他才不得不等啊等啊等,一直等到现在。
这次严澈主动提出来要开封,藤子都藤大少爷能跑得不快么?
很快地,藤子都从屋里爆出了一个与西瓜造型相似,大小差不多的陶罐走了出来,一张嘴裂得白牙晃人眼。
讨好地把陶罐抱到严澈身边后,免不了得了严澈一个大白眼,不过藤大少一点也不介意,双眼跟饿了几辈子的野狼一样盯着严澈手里的陶罐,看也不看李军地叨叨:
"李总,你可是有口福了,告诉你啊,这刺儿藤果酒可是严澈亲手酿的,香得很。"说完还不忘砸吧几下嘴,以示馋意。
看着藤子都这个一直未曾见到过的模样,桌上几人不由抿嘴憋笑。
也正是因为藤子都的这一举动,李军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缓下来,坐到座位上,盯着严澈拆封陶罐的手,带着一丝好奇地"哦?"了一声,眼底浮现出一丝期待。
正当大家都在等待严澈解封陶罐时,院门口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这里可是严国强家?严澈在家吗?"
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严澈手里的动作一滞,迷惑地看了严国强一眼,嘴上却也应道:"是是,我在。"说完放下手里的动作,一桌人不约而同随着严澈的回答,站了起来,跟在严澈身后,向院门口走去。
张超英端着最后一道荤菜,从灶房走出来时,却发现院里两桌都空了,心道:诶?人呢?刚才还在,怎么一下就没了?
也在这个时候,张超英听到藤子都的大嗓门响起,带着满满的怒意:"草,你们干什么?干什么一来就扣人?"
藤子都的声音刚落,严国强严国胜还有严元照的怒声也想起:"还有没有王法,有你们这样莫名其妙给人带铐子的吗?"
张超英一听,手一滑,盛着炖肉的瓦钵"哐当"一声跌落地上,焦红的红烧肉滚了一地也不在意,顺手抓起灶房门旁边扫院子的大扫帚,两开嗓门就冲了过去:"谁,谁,谁敢上门铐三儿?要敢铐,先铐了老娘!"
刘毅今年二十一,刚从省公安大学毕业,姥爷托了关系,进了鹿城公安局刑侦处。
开始的时候刘妈妈死活不同意,说是刑侦处太危险,刘毅太小,进去害怕……出什么事儿,为此还大闹姥爷家,结果吃了姥爷狠狠一耳光。
其实,刘毅倒是很喜欢姥爷的安排,因为他从小的志愿就是当一名警察,一名和爸爸一样为人民服务的警察,哪怕献出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姥爷的关系,自打他到了鹿城公安局刑侦处里后,就没接手过一次大案重案,每当他提出申请时,申请报告就会神秘地出现在姥爷手里,然后他也会遭到姥爷一顿含着眼泪的询问,最终的结果无一不是他心一软,妥协。
这次好不容易遇上了鹿城大学学生食物中毒的案子,这次他聪明了,趁着姥爷出差的机会,缠了队长一天,队长才犹犹豫豫地答应了他的随同。
本以为就是到乡下抓人就了事的简单差事,哪曾想,自打他们到了枝城,就遇见好几次明里暗里的阻捞,为此,刘毅在心底积了一股怒气,等到逮到那个罪犯,他一定第一时间上去铐了人就走,再也不给人阻捞的机会。
只不过,这次刘毅……失算了。
看着被自己铐住了双手,冷静地用一张好看得过火的脸望着自己的男人,刘毅居然心生犹豫:这个人……怎么会有男人长得这个样儿?靠!这不是害人都去做背背山么?还有,这个人,会是那个罪犯,那个黑心的奸商么?怎么……好像不太像啊!
正当刘毅疑惑的时候,他又被几道声音震得有些耳膜发疼,发出声音的人,正是后面赶到的几个老中青男人。
刘毅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队长的脸色。
就在刘毅回头这个时候,耳边响起呼呼风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看到队长惊恐的表情,而后……脑子一疼,刘毅晃了晃身子。
堪堪站稳后,刘毅回头,看到一个中年村妇一脸怒气,拧着扫帚站在自己身旁,感情……自己被村妇用扫帚"扫"了。
而后,刘毅只是觉得天地一阵猛烈地旋转,他有些失衡,再接着,他便陷入无边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严国昌被抓(二)
看到那铐自己的警察就在自己跟前翻着白眼,倒下的时候,严澈脑子突然一片白茫茫:完了,这下出大事了,袭警啊!
一向秉承"能避麻烦有多远就多远"的严澈,恍神片刻后也冷静了下来,锁了锁眉头,手一动,冰凉的感觉让他低头看到了双手上那明晃晃冷冰冰的金属物……严澈觉得头疼,不是那种钻心钻肺,而是被什么东西一下接一下的戳着,锥着,挤着的阵阵钝疼、抽疼。
严澈这边惊觉要出"大事儿",心下一片惶然焦急,而严澈身边的藤子都等一圈人却是实打实的在第一时间集体愣住了。
其实,在张超英那一扫帚挥下去后,她自己也后悔了——她,毕竟不是赵翠华那类真正能将撒泼技术发挥到炉火纯青地步的刁妇之流。
因此在扫帚挥出去后,下意识的就减少了一些力量。
于她而言:力气小了,应该不会伤着人吧?吓唬吓唬他,估摸着就会放了小三儿吧?!
只不过,原本以为用扫帚"扫"一下,应该没什么大碍的张超英,在听到扫帚把与铐严澈的警察脑袋接触后,发出的那一声"嗙"响后,心下愣是生出一个彻身激灵:怎么……扫帚棍儿,打着人了呢?
看了看手里的扫帚,再看到扫帚下那个像电视里慢镜头一样,软绵绵地在自己跟前倒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的小警察,张超英整个人懵了:死人了?!我……打死人了?!
一怒一惊,张超英浑身开始发起抖来,茫然的眼神四周看了看,张超英眼中看到的……无一不是一张张惊呆了的仓皇神情。
看到这样的情形,张超英犹如落进了寒冬腊月的水里——浑身冰凉,脑子,也开始打结了……完了,出,出,出事了!出大事了!出人命大事了!!!
……我……我……我打死警察了!?
咣啷啷……
张超英手一抖,身子一软,双腿没了力气,扫帚掉到了地上,人,也软坐到了地上。
作为"旁观者"的李军,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常年浸'淫商海,和官面上的接触自然是少不了,里面的门道儿他们这类人可算得上门儿清。
然而,面前这样的事情,李军自是知觉……搞大发了。
却又不好在此刻推脱得太明显,并落井下石的李军不警觉间开始头冒冷汗,有点戚戚然地心道:出门,是不是忘记翻黄历了?!
李军看了一眼倒地的小警察,眉头一皱,正准备提醒"救人"时,一个声音响起,李军当觉这是"情理之中"。
"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家警察同志扶起来?"
严元照最先回神,并且在回神第一时间冷静着手处理"事故"的人。
环顾四周一眼,严元照心知这会儿大家的感受,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这才看到旁边"吓傻"的人动作了起来。
嗯,当然,其中还包括了小警察身后那位队长和另外两名同样穿着制服的同事。
最先有动作的,当然是一步迈上前的藤子都。
藤子都拧着眉头看着昏迷的警察一眼后,似是思考着什么,而后胳膊一伸,还是把那个小警察一翻,毫不费力地扛上了背。
轻轻松松地,藤子都就把人背(抗?)着准备往竹楼方向走。
只不过,刚迈出一小步,藤子都还是特意回头看了门口另外三名"醒"过来的警察一眼,别有深意地斜了斜严澈手上的手铐。
那位队长毕竟要年长一些,在看到藤子都的眼神儿后,最先领会藤子都的意思:放了严澈。
然而,当看到严澈时,队长还是有些踌躇。
再看到四周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却也容不得他有所顾虑,不由地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带着歉意道:"乡亲们,我们这也是按章办事……额,刘毅同志并不是无凭无据,恶意拘了这位小同志的……嗯,我们这也是上面的任务……哈,当然,刘毅同志先前是做得有些欠妥,是,是,欠妥,哈哈。"
听到队长这么说,回神的严国胜开始确实被自己婆姨出手伤了警察,着实吓得不轻,但是看着严澈手上的 "铁镯子",依旧还是气不打一处出来。
于是,听了这队长这么一说,严国胜恶声恶气地来了句:"既然不是恶意,总得有个名头,你们这么靠着人算什么?欺负咱们老百姓?"
只是这话说的极为心虚,瞟了一眼藤子都肩上那昏迷的小警察,严国胜嘴角抽了抽,越到后面声音越低,语气也愈发松散。
末了,在严元照斜过来的那一眼下,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地退到了严国强身后,也不再吱声。
严国胜这话一出,队长身旁的两个警察相互看了一眼,侧头看着自己的队长,即担心刘毅出什么好歹,又担心真的惹出民怨……什么的,那可就是真的麻烦了。
队长微微一怔,看着藤子都背上背着的刘毅,叹了一口气,嘴角还带着抽搐道:"额……嗯,小王,先……先给这个小同志开了。"
稍微高一点的警察走了出来,看了看队长,又看了看严澈,从口袋里套钥匙……看来,这就是小王了。
咔嚓——
随着这一声清脆的响声,众人松了一口气。
藤子都这才背着昏迷的小警察往竹楼方向走去,背后自然跟了一大群人。
四嫂和桂月见人都往竹楼去了,这才悄悄摸到后面,把瘫坐地上了张超英扶了起来。
"桂月,你说,我这是不是犯法了啊?"张超英脸色苍白,双腿无力,被四嫂和桂月搀扶着还全身打着冷摆子,想到那昏迷的小警察,张超英一把抓住桂月的手,脸色苍白得带了青色。
被张超英这么使劲儿的抓着一问,桂月和四嫂互视一眼,都见到彼此脸上的茫然,回以张超英的,自然就是两张年轻的,茫然的脸。
四嫂毕竟比桂月年长,而且脑子也灵活,见到张超英又被吓着了,忙道:"婶子,您别瞎想,是他们乱来抓人的,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吧!"
是啊,她也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犯法啊!
藤子都将刘毅扛进了竹楼,院门口的人也纷纷挪了窝,跟着进了去。
当然,人太多,小小竹楼是挤不下的。于是,除了严澈父子、严国胜、那三个警察与严家几个能说上话的人,其余的人都惶然不安地守在了主楼外: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但是,严澈这个帮着村里人赚钱的孩子要是就这么被抓走……那也是万万不可的。
严国强的慌张毫无掩饰,脸色绝不比张超英差。
看着严国强的情形,严元照难得的走到了严国强身边,悄悄伸出手,拍了拍严国强的背。
严国强回头看了看严元照,口舌干涩,张了几次嘴,也没发出半个声调儿。
看着这样的严国强,严元照下意识的看了看一旁的严澈,心下唏嘘一叹,轻声道:"你当嗲的都乱了方寸,你怎么保护三儿啊?!"
听到严元照隐含"不成器"的愠怒,严国强豁然省悟,看了看淡定地站在一旁的严澈,心生羞愧:可不是,我都这样了……还不如我家三儿呢!
眼见严国强是冷静下来了,严元照浅浅咳嗽了一声,斜眼看了站在门口的严国昌一眼。
严国昌怎么能不明白这位"老爷"的意思?
于是,严国昌上前,反客为主,给那三位带着戒备的警察同志倒茶添水:"警察同志,来,喝口水吧!"
那队长看了看严国昌,眼神带着疑惑。
严国昌大概能明白,于是道:"呵,我是这个村的代理村长,呵呵。"
队长恍然,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严国昌手里的搪瓷缸,放到了旁边的桌上后,连忙握住了严国昌的手:"你好你好!严村长,我们的工作还希望你配合。"
这些场面上的动作,严国昌多少还是懂一些的——这队长的意思,无外乎就是:你是干部,你应该带头配合我们工作,这是纪律……之流。
严国昌既然懂了话里的意思,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于是,严国昌难得的似是脑子开了窍,开始打起了太极,看得严元照暗里不住点头。
几番套话下来,一众人总算知道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原来,鹿城大学出事了。
而那曾副校长正是这次事故中的主要负责人,在曾副校长被带去喝茶后,居然把事故责任,全数推到了严家湾卖过去的蔬菜上。
是了,鹿城大学校内出现了严重的食物中毒事故。
屋里屋外的人听完整个事情真相,无一不瞪眼相视,眼神里满满的疑惑与恐慌:死人了?咱们的菜……吃死人了?!
也就在众人慌神无措的时候,严国强这个一向以老实本分出了名的农村汉子,不知道从哪来了勇气,居然在身穿制服的警察跟前,一步一挪,悄悄挪向了隔壁的房间——菜出事了,三儿出事了,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三儿被人抓走……不能这样毁了我的三儿,绝对不能。
严国强终于"蹭"到了房间,就这么一会儿,严国强突然心生一种"在敌人炮灰地下前进"的错觉。
只是,拿起电话,严国强愣住了:他脑海里冒出了一组熟悉的电话号码——老二严国荣家的电话号码,以及老大家的电话号码。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冰绡的冷言讥讽,严国强脸色更是趋向于死人的灰白。
完了,完了,老大的意思……三儿这次怕是……怕是……
机械地挂上电话,严国强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下来了。
身子摇晃了两下后,蹬蹬后退两步,严国强这才堪堪站稳,两眼死寂,毫无光芒。
——"老四,不是老大不帮你,你看你们……你看你们这事整的……连省里都下来人了……什么?国胜家的打了警察?……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这是犯法,这是犯法!"
严国繁在电话里反复的苛责,严国强怎么听不出是敷衍?他只是抱着一线希望——毕竟都是一奶同胞亲骨肉,自己的儿子出了事,老大怎么可能不管?
只是……
严国强眼眶泛红,红色逐渐延伸至眼底……满目赤红……这就是答案。
血缘亲情,哼,永远比不上老大的利益来得重要。
"嗲。"
严澈站在严国强身后已经许久。
从严国强手里握着抄电话号码的纸片犹豫半晌,似是终于做了决定地拿起电话按电话键开始,到那传出话筒的严国繁的咆哮,严澈全程目睹,也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全:他嗲在给他向严国繁求情,从来都不愿意向严国繁要一丝半线,自尊自强的他的老父亲,居然为了他的事,在跟严国繁低声下气的求情。
轻轻唤出那一声"嗲",严澈看到严国强惊愕的回头,眼底的赤红还没来得及消散时,哽咽了。
"唉……"
严国强深吸一口气,呼出的却是一生无奈的叹息:"嗲没用,嗲……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嗲……"
听着严国强一声接一声的忏悔,严澈视线开始模糊。
他想告诉严国强:嗲,不关您的事,是三儿自己想不周到。
他想告诉严国强:嗲,您没错。错的是三儿,错的是不孝的三儿。
他想告诉严国强:嗲,您别着急,要是真的有问题,三儿不怕。
但是……
严澈说不出来,搅着手指,牙关紧紧咬住嘴唇,一丝腥甜在口中化开也不自知。
——"别说了,我跟你们走!我是严家湾的代理村长,蔬菜大棚的事我做的主,跟三儿没有关系!既然咱们的蔬菜出了事,当然是我这个代理村长的责任,你们为难一个孩子做什么?"
正当屋里爷儿俩陷入绝望的萎靡情绪中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严澈父子一怔,不约而同望向门口。
……这,是严国昌的声音。
严澈父子走出房间时才发现,张其田张书记和黄生群黄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在和那个刑警队长"亲热"地递烟的动作僵滞在半空。
而站在屋中央的严国昌,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就义模样,身姿站得昂扬,腰杆挺得笔直。
严澈眉头下意识一皱,刚要开口上前,一只手横在了他跟前……是严元照的。
"队长同志,这事真不是三儿,啊不,严澈的问题,他一个孩子能做什么主?咱们严家湾上有老,下有长,严澈这一辈就他老幺,能有他说话的份儿?"严国昌瞟了严澈一眼,目光落在严元照身上,得到严元照几不可闻的颔首,严国昌脖子一梗,语调更加铿锵:"恁大的蔬菜大棚,他一个孩子家说了能算?你们调查问题不太深入吧?"
那队长微微蹙眉,看了看跟前的张其田和黄生群,又看了看拦着严澈的严元照,最后看着屋中央正气凛然,视死如归的严国昌,他明白:这事,怕是没办法依照先前计划来进行了。
只不过,想想也是。
这个严家湾虽说穷是穷,但是就依他方才的观察——这个严家湾有着偌大的凝聚力不错,但是,也并非是严澈说话就能算话,好像……那个老人家才是严家湾的"话事人"。
想着严国昌的话,再看着这个情形,那队长给身边的小王递了个眼色,小王就钻进刘毅"休息"的房间去了。
事情发展的有些扭曲。
张其田黄生群来了没多久,县里领导和县派出所也来了人。
不过,黄生群却知道:来人是严澈的二伯叫来的。亲自过来的县派出所所长正是严澈二伯严国荣的长子严卓。至于过来的那些县领导,多半也是看在严国荣的面子上,才不辞辛劳的跟着来了严家湾的吧!
当然,这些"顶头上司"一来,张其田便拉着黄生群退到了一边。
经过一番例行的公式后,严国昌最终还是被那副刚才还铐在严澈手上的手铐铐走了。
严国昌走时,严国昌家的婆姨哭天抢地,却被严国昌一脚踹没了声儿。
即便是这样,严国昌也并没有上前的宽慰一言半语,而是回头看了严澈一眼,字正腔圆地对严元照说:"五爷爷,严家没有孬儿郎。严家儿郎也不做损严家根基的混账事儿!"
严元照的手在背后死死拽住严澈,凝重的点了点头:"去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严家人不做那些混蛋事。勤勤恳恳在地里刨了一辈子,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几天还得把你送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峰回路转有惊喜
好像**很抽,看不到文章的多刷新几次o(╯□╰)
峰回路转有惊喜
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与物,严国昌在心底浅浅叹了一口气,也隐隐松了一口气。
从严家湾出来,他就被带上了这辆贴有警标的吉普车,不过,也在同时,戴在他手上的手铐也被解开,这样应该算是仁慈吧?!
这辆警车是汪队长——也就是那位刑警队长他们从鹿城开来的,原本来时是四个人,如今却成了五个人,多了个严国昌,刘毅的位置也被严卓代替了。
是了,严卓在汪队长一行到达灵渠镇的时候,居然提议一起去鹿城。
至于刘毅,碍于在严家湾受的伤,自然被张其田黄生群两人极力留了下来——不是什么所谓的"抵押"做"人质"(哪个老百姓敢这么做啊?),而是那些在官场上必要的,不能明说的流程。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张黄二人打着官腔说的冠冕堂皇:咱们对不住这位小同志,让小同志在我们富源乡因公受了伤……就算是安抚老百姓心里的"愧疚"吧,留下来照顾他到伤愈,等小同志好转了,自然就回护送回鹿城。
"叔,喝水?"
严国昌想得出神的时候,一只矿泉水递到了他面前,是严卓。
"啊?不渴不渴。"严国昌连忙摆手,脑袋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严卓可比不得他们几个严家湾的村干部,严卓的父亲严国荣说话那比严国繁更能在严家湾作数,就算是几个老祖宗,对严国荣的话也偏袒几分——严国荣可是当过兵,护过国,上过战场(?),见过世面的人。
而严卓呢,虽说在严家湾不比严国荣的面子(有老子,儿子自然不算啥),但是他身上这个派出所所长的职务,可是严家人这几辈儿里官职最大的。
"拿着吧,叔,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呢。"严卓硬塞进了严国昌手里,扭头又和几个省刑警套起了近乎。
严卓今年三十二岁,虽然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所长的位置,可常年浸'淫在老兵出身的严国荣的"铁鞭"下,并且早些年刚够十八岁,就被严国荣打包丢到了部队里锻炼了五六年……转业回了吉兆县后,又在小官场上滚打了好几年的严卓,倒还真没有沾染丝毫官场的糜秽,反倒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历练的磨砺,更是多了几分正气凛然,多了几分刚正不阿的人民公仆形象。
"叔,没事的,这算不上正轨拘捕,只是请您去协助调查而已……嗯,或许先前做得有些……'严肃'一点了。"不经意看到严国昌有些憔悴不堪的样子,严卓虽然心里有些对这个族叔有那么一分几分的不待见,毕竟是一个宗祠上香祭祖的长辈,还是不得不出言宽慰。
再说了,这次严国昌的事,说起来还是在帮着自家这一脉不是?
"诶,晓得晓得。"严国昌拧开矿泉水瓶盖,忙不迭的点头。
喝了一口严卓给的矿泉水,严国昌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说实在的,他有些嫌弃这花了钱买来的水,口感不如村里的井水不说……想着严国强家喝过的茶,严国昌更是由心感叹:城里人,真是可怜啊,花大钱买来的水,味道还是不好喝啊。
想到严国强,想到严国强家的严澈,严国昌眼神晃了晃,有些不确定这次自己这样一招棋,到底是不是走对了。
但是想到严澈这边一出事,居然连张书记都亲自跑了过来,严国昌还是展开眉头,舒了一口气:希望,这次押宝别再押错了。
在严国昌半忧半虑地跟着汪队长和严卓去鹿城后,严家湾除了还留在雾戌山下的小警察外,基本已经恢复平静。
你问严国昌的婆姨怎么就这么息事宁人了?
严国昌虽然有些目光不是太宽阔,但是他却好命的有个明事理,有眼界的婆姨。
自打严国昌在湾口给了自己一脚后,严国昌婆姨脑子转了几圈后,即刻就明白丈夫这次为的是哪般……因此,严国昌前脚被带走,严国昌婆姨后脚就跟着严澈一家回了雾戌山。
当然了,爷们儿们有爷们儿们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你说跟去做什么?
能跟着一起去了雾戌山下,严国昌婆姨自然有她自己的思量——爷们儿的事不好掺合,婆姨们的事就不能凑堆儿了?
是了,严国昌婆姨是去安慰"受惊吓"的张超英去了。
严国昌被带走后,严元照转身一回到雾戌山下的当口,就在严澈家用严澈家的电话给严国荣打了个电话。
严元照不同于严国强,看了近一辈子的人性世故,他自然能清清楚楚判断出在这些大事来临时,到底哪一个才能出上力,说上话。
在严国荣电话里再三保证严国昌不会有事后,严元照这才在严兆林的搀扶下,松缓了那张老脸,背着手,摇摇晃晃地回了严家湾——累啊,岁月不饶人。这又忧又虑,磨折老人家的精力,折损老人家的寿命啊!
至于留下的那个小警察刘毅,张超英自是"义不容辞"的包揽起了所有的照顾工作,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若是不然,严元照可不敢这么轻松。
于是乎,似是已经平息了的"蔬菜风波",在刘毅逐渐"好转"的身体下,严家湾人也渐渐松了一口气,纷纷心叹:雨过天晴了,雨过天晴了啊!
同时,不免也似那泄了气的气球:这些菜,还种不了?
于是乎,菜棚成了严家湾与邬子荡人的心病,几乎每次经过大菜棚,乡民们都不自知地叹一声绵长的气:种吧?前面严国昌才被带走。不种吧?买菜的钱,每天夜里都能勾得他们辗转难眠,心思痒痒……唉,这可怎么弄啊!
这天,距离严国昌被抓走已经过了近半个月。
李军一行居然还是没有离开严家湾。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军毅然地选择了留在严家湾,静待事态发展……嗯,顺便继续着他坐过山车心境下的田园生活。
毕竟,他这次出行的目的,似乎还没打算放弃。
一大早,已经开始对农家生活生出兴趣的李军没有严国强的带领,背着严澈家的喷雾器,走在藤子都前面,又往雾戌山上爬。
刚爬到半山腰,李军就看到有人连奔带喊地往严家湾窜。
由于隔得远,李军看不清那人是谁,也听不清那人在嚷嚷什么,不由顿了脚步,侧回头对藤子都问道:"藤少,你看那边怎么了?"
"嗯?"李军是知道藤子都一些底细的人,因此喊藤子都"藤少"时,藤子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这下听李军这么一说,藤子都靠向路边凸起的石块上,将喷雾器的重量移交给了外物,直了身子顺着李军的方向望了过去:"哦,好像是严钊。"
"……又,又出事了?"李军不确定,但是心下还是一紧:别不是真出了什么大事吧?
藤子都斜了李军一眼,沉声道:"能出什么事?严家湾人简单着呢,严澈家也实诚着呢。"
话虽如此,藤子都还是开始解着喷雾器的背带,准备下去看看到底又有什么事。
背带解开后,藤子都将喷雾器往李军那边一放,道:"李总,你给看着下,我下去看看。"
话一说完,李军顿时觉得多了一个力道靠向自己,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句客套宽慰的话,眼前一晃,只看到藤子都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嘴角抽了抽,李军有些别扭地心讨:也不知道是不是严家湾的水养人,别说藤子都这速度惊人,就连他在这里住了几天,也发现在这些年应酬奔波,烟酒不忌被掏空了的身体,好像恢复到了当年……
严钊张牙舞爪,一路及哇乱叫奔回了严家湾,奔向了严元照所住院子的方向。
刚到院门口,严钊巴着门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正在给严元照倒水的严国胜和神态淡然,十分享受的严元照,嘴巴张了几次,但是喘的太厉害,恁是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严元照看着严钊,眉头一皱:"怎么一个两个都没个稳性,吱哇乱叫的?"
看严元照微微愠怒的模样,严国胜横了严钊一眼,呵呵笑着宽慰老爷子,道:"五爷爷说得对,说得对,别跟小辈儿一般见识,五爷爷,这茶是三儿给您准备的,说您爱喝这个,尝尝看。"
严钊被老爷子一瞪,即刻冷静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步子,这才走进严元照的院子,做到了严元照对面:"五老祖,上面来人了。"
事情还没解决?还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难道我婆姨打警察要被抓走?!
严元照和严国胜在听了严钊的话后,俱是一怔。
"嘶——"严国胜手一抖,递给严元照的茶洒了出来,几滴落在了严元照手背上。
"五爷爷……"严国胜这才回神,赶紧看老爷子是不是被烫伤,这茶水可是刚泡开的啊,完了完了。
"来了什么人?"严元照推开严国胜伸过来的手,盯着严钊:"是……出什么事儿了?"
严钊狠狠点头,再次深吸一口气,猛咽一口唾液:"出大事了!"
严元照和严国胜互看一眼:完,没完没了了!
"诶,是好事,好事!"严钊这才发现两位长辈脸色不好,赶紧摆手:"是好事,老祖!"
顿时,两位长辈的眼刀子唰唰唰地铺天盖地射了过去,严钊中刀,尸骨无存。
好不容易,严钊在严元照肉疼的注视下,如牛饮水喝下了他还没来得及喝的茶水,吁出一口气,说清了原因。
话说,严钊去镇上买东西,刚到灵渠镇的牌坊下,就被张其田拦了下来。
严钊不知道什么事,看着张其田一脸着急的模样,不由想起严国昌的事,心想:莫不是国昌大伯真被下了大狱?
还没等严钊问出口,张其田就一通怒吼:"你们严家湾怎么回事儿?电话打了几十个,没一个通的?"
严钊一愣,有些傻眼儿,嗫嚅告诉张其田:村里电话线都拔了,怕是那些记者什么的打电话来骚扰,不得不拔了电话线求安静。
张其田顿时只差没翻白眼,狠狠拍了严钊一把,几乎把严钊拍趴在地上:"赶紧,赶紧回去,告诉湾里人,电视台来人了。"
严钊一听,更急,爬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张其田跟前:"张书记,张书记,三儿弟弟没犯罪,不要上电视成不?是我国昌大伯……唉,是我们严家湾人的错,和三儿弟弟没干系啊!"
张其田差点背过气儿去,狠狠又是给了严钊一巴掌:"谁说是找严澈的?"
严钊迷惑了:"难道不是要曝光三儿弟弟吗?张书记,你曝光我得了,我三儿弟弟还小,还没娶婆姨呢,要是这么上了电视,以后他怎么娶婆姨啊?!张书记,三儿弟弟没做错事,是看我们做的苦,想帮我们一把啊……"
张其田和严钊这么一扭一哭,张其田险些休克时,黄生群这才急匆匆赶了过来,看着两人这一出,也差点背过气儿去,不过是笑的。
安抚下气得吭哧吭哧的张其田,黄生群这才拉起严钊,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剔透。
严国昌在鹿城那边的事儿不单没事,不出岔子的话,严国昌最迟明天就能回严家湾。
而且,在严国昌到达鹿城的个礼拜后,鹿城大学那一批"食物中毒"的学生非但没有半点儿事,而且还出现了一些诡异的事。
比如说:
一个已经近视一千度的学生,居然在医生做检查时,指着窗外一棵树,告诉医生上面鸟巢里有枚钻戒。医生护士怎么可能相信?不说那学生摆在一旁瓶底儿似的那副眼镜,光是外面那棵树,这些年的污染下来,别说鸟了,就连虫子也少见……嘁,钻戒?这孩子一准儿是中毒毒害了脑神经。
再比如说:
一个男学生害怕打针,趁着护士不注意,准备提裤子跑人。结果在门口差点撞上进来的医生,一急之下,打开窗户,咚地一声,跃身跳下了三层高的楼(这是真事儿)。当场吓得那护士扯开了维塔斯式的高嗓音,一群医生护士追了下去……结果,只见那学生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跑人了。就连那学生先前微陂的脚,居然走直了。
再再比如:
一些长满青春痘的学生,拉了几场肚子,跑了几趟厕所回来后,相互发现对方的脸居然在一层一层的掉皮儿,顿时吓得不轻。胆儿大的一个女学生从小背包里掏出小镜子,当场就对着小镜子哧啦哧啦地开始揭皮。不揭也就罢了,一揭就揭出一室尖叫……这个女学生的揭掉那层仿似老蛇蜕皮一样的老皮后,露出来的皮肤光洁透明,白里透红,堪比新生婴儿。
再再再比如:……
严钊按着黄生群告知的,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是手舞足蹈。
严元照和严国胜目瞪口呆地对视一眼,没什么计较的严国胜继续听着严钊的讲述,唯独严元照陷入沉思:……事情,真是这样的?
终于,当老爷子的一壶新茶见底儿时,严钊打了一个饱嗝,抹了一把嘴角不知是口水还是茶水是水渍,相当痛快。
"这事儿,是张书记说的?"严元照有些肉疼的看了看见底儿的茶壶,对着正在打嗝的严钊问道。
严钊摇摇头,又挠挠头:"呵呵,张书记好像身体不适(被我气得),是黄乡长说的。"
严元照微微颔首:"那应该……不会是假话。黄乡长还说什么了?"
闻言,严钊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惊呼:"啊,我把最重要的事给忘记了。"顿时,得来两道白眼儿。
严钊又挠了挠头,一脸别扭地干笑:"老祖,呵呵,我这不是觉得高兴嘛,哈哈,哈哈哈。"
"还说什么了?"严元照突然间,觉得老四家的三儿真的是好孩子,很好很好的好孩子。
"啊,黄乡长说,让我们准备准备,明后天电视台的要来人,说是要报道我们这个神奇的地方,还说,呵呵,还说咱们严家湾有仙气儿,呵呵。"严钊说着虽然觉得好笑,可是言语间却不自觉的透露出一丝自豪:我就是严家湾的子孙。
"电视台?"严国胜有些激动,有些语无伦次:"那,那,那,那是说,我,我们严家湾要,要,要电视?"
严元照横了严国胜一眼,又准备说教子孙时,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家的院门口围了一圈人:"老祖(五爷爷),咱们严家湾真的要上电视了?"
看着一票儿小辈儿欢喜得没边儿的模样,严元照准备再次说教时,"圈"外有了动静。
唐彩英居然从人群里钻了进来:"五爷爷,县里让咱们准备一下,明天省农科的专家们要来咱们村,说是咱们严家湾的水有很高的活性物质。"
唐彩英所谓的什么水里有"活性物质"什么的,大家都不懂,但是大家懂的——那就是,严家湾的菜没毒,不光没毒,严家湾的菜还是仙丹灵药,咱们严家湾是仙地儿。
于是乎,人散了,欢天喜地的散了。
看着散开的人群,严元照眉头却紧紧的挤做了一堆儿。
斜了一眼在旁边掰着手指头不知道算什么的严国胜,严元照叹了一口气,狠狠敲了敲桌面……严国胜这才回神:"五爷爷,要喝茶?"
严元照狠狠瞪了严国胜一眼,莫名其妙的严国胜低头一看:喝,好家伙,这么大一壶茶,居然被严钊那小子喝光了?连茶叶也不留一颗?!
嘴角抽抽,严国胜不小心想起:好像刚才使劲给严钊倒茶的那个……似乎就是自己吧?!
"呵呵,五爷爷,要不,我再给您泡一壶?"谄笑堆成了一朵菊花儿,严国胜如是说。
"哼。"老爷子冷哼一声:"不喝了,走,去老四那边。"……回头老头子我自己泡了喝,你们这群牛嚼牡丹的混犊子!
药效白菜萝卜
已进盛夏,虽然烈日炎炎,然而在葱郁的绿色围绕下,暑意还不算太过肆虐。
在雾戌山山顶上,严澈只身斜靠在草亭的木柱上,满山的翠意环绕,感受着带着热气拂面而过,暖烘烘熏人入睡的清风,微微眯了眼:真是难得的宁静。
半月前,那些所谓的专家和记者,在乡县政府领导的陪同下,来严家湾走了一趟,带回来了安然无恙的严国昌不说,还给严家湾带来了一次免费的广告。
陪同专家记者来严家湾的,还有食物中毒事件的九位鹿城大学学生以及三位家长。
当然,他们不是来兴师问罪,斥责严家湾蔬菜害人的,相反的,他们是来感谢严家湾人,同时希望购买一些蔬菜回家。
事情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这个不好说,更不好下定论。
严家湾人只知道这些跟来的学生家长们,言行并茂的感谢词令他们摸不着头脑。
比如……其中一个学生据说是此次中毒事件中,病情极为严重,送院途中就开始抢救的一个。
事前,这个学生是一个千度近视的胖小子,在这起食物中毒事件后,不单是肥胖成病的身体得到了清减,就连近视也降低了几百度,原先的瓶底眼睛如今也换了好几副。
再比如……还有一个老教授更为夸张,说是他的孙女十岁那年因为小儿麻痹症导致余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因而小孙女心理上也受了不小的打击,整个人变得自闭起来。
食物中毒事件中,老教授的小孙女也算是病情严重,当场送入急救室的一个。
如今小孙女已经被转院去了B市,听康复专家们说,因祸得福,孩子的双腿居然有了知觉,能康复的几率提高了百分之八十,虽说不能恢复成正常人的状态,但是却能下地行走了。
……
总的来说,有了这些学生家长们热泪乱洒的感性证词,加上电视台这次来的是现场直播,严家湾算是彻底出名了——严家湾的蔬菜不是菜,是仙药!
至于跟来的那些专家,更是一个个鸡血上身,取了大棚内外的土壤和严家湾一带的水质,说是要拿回去提炼。
当然了,在他们来到严家湾后,更多的目光是被雾戌山吸引。
毕竟,比起周围几座虽然有了绿意,却还是显得单薄的山来说,雾戌山看起来更是葱郁得突兀。
走进严澈的雾戌山庄,众人更对院里的恬淡适宁发出喟叹,直道:这就是世外桃源。
因为有了这一次的免费广告,严家湾蔬菜大棚在县乡政府的极力扶持下,从原来的三亩大棚扩建到了如今的二十多亩大棚,不单严家湾和邬子荡规模扩大了,就连周围的乡村也都开始有计划的展开了大棚蔬菜种植……无一例外的都采取了严家湾式的绿色无公害蔬菜种植。
富源乡和灵渠镇通过协商,除了严家湾已经定了"品牌",其他的蔬菜统一运送到灵渠镇,统一的贴上了"灵渠无公害绿色蔬菜"的商标。当然,为了不砸牌子,吉兆县政府更是向枝城市政府拿回来农产品建设基金,请了一票农产品检验专家开设了质检所——专门对送来的蔬菜进行达标检测,保证输出的都是绝对绿色无公害蔬菜。
面对灵渠周边这么大动静,肯定不会是担子一头热。
看看严家湾蔬菜的订单就知道,那些没能买到严家湾蔬菜的,退而求其次,购买的就是灵渠无公害绿色蔬菜。
至于严家湾的蔬菜,早就被奸商李军包了个圆儿。
说道李军,严澈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自打严家湾蔬菜出事开始,李军似乎就认定了严家湾,三五不时的来这里"度个假",闹得竹楼里居然有了李军的固定房间。
这不,借着来"拿货",李军又来了严家湾,依旧不是单身……虽然没有一票下属跟来,但是意外的是,这次跟李军来的人,居然是上次来采访的那位女主持人。
对于严国强几个长辈的疑惑,李军更是大大咧咧的将那位女主持人推到了众人跟前,大方的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李华月。"
严澈不清楚李军和李华月的纠葛,联想到上次李军和李华月见面时的情景,大概还是能揣测出两三分。
嗯,还有就是,那位小警官刘毅居然是李华月的表弟。
这一切表面上看来是完全超过了严澈先前的预料,是好事,严家湾天大的好事。
但是,深究起来,严澈的担忧也与日俱增。
且不说严家湾的蔬菜销量如何如何,光是看着严家湾愈发热闹,都快赶上人家旅游景点了。
这样一来,利弊参半,严家湾虽是失了先前的安然恬静。
那些落脚农家,吃一顿价格合适,分量充足的绿色无污染农家饭的游客们,却也为严家湾人的收入提高了不止一成两成。
并且,随着慕名而来的人增多,富源乡乡政府连续接待了好几家看过严家湾周围环境,兴起投资严家湾周边计划的商家。
其中更有几家向富源乡政府提出承包严家湾剩下三座山,加之邬子荡葱郁的竹林与严家湾的名气,准备弄一系列的度假山庄,前提条件是政府出资休憩交通。
更甚者有人提出租用雾戌山,将雾戌山的现状加以装修,弄成现成的度假小榭。
碍于雾戌山如今算是严澈的私有产业,乡政府的人虽然对于那位投资商给出的条件很心动,但是想想先前雾戌山池塘的事儿,也就支支吾吾不了了之了。
至于严澈,担忧自己的权利受到剥削之外,更担心的就是自己身上的秘密被剥开。
毕竟,那些专家可是当着他的面,采集了蓄水池的水样,严澈是真的担心提炼出什么,进而怀疑到他的头上。
想想那些学生家长夸张的讲述,再想想那些慕名而来的游客……真的由不得严澈不担心,由不得他担忧哪一天自己所谓的"高科技技术"被严国强一等熟知内情的人怀疑。
到了那个时候,该怎么圆这个谎,该怎么解释这个谎言呢?若是被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自己会不会被科学家们带去解剖研究,或者是被严厉监管起来,还是……遭到一系列的……呢?
想到这些,严澈忧虑惊恐地夜夜辗转难眠,直叹自己太幼稚太贪心,太不小心谨慎了——这下想过安静生活的想法与计划,恐怕也要越走越远,搞不好变成水深火热也不一定。
神思飘得有些远。
因此严澈没有看见藤子都正一步一阶的向自己走来,更没发现藤子都看着风中假寐的自己,恍惚的眼神深处,隐隐跳跃着一些危险的火苗,随着两人的距离拉近,火苗越跃越炽,恨不得将严澈整个人生生焚烧,留下骨灰合水吞下。
远远望着靠在柱子上的严澈,藤子都越看眼睛眯得越弯。
早就知道严澈好看,而且是越看越耐看的好看,比女人好精致的好看……特别是这会儿微微带着忧郁的慵懒模样,藤子都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轻轻挠了个囫囵,爪子都快从喉咙伸出来了一般。
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藤子都清嗓浅咳了一声,那些小心思不着痕迹的掩饰下去,向已经回神的严澈走去:他准备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严澈,就像……嗯,给妻子报备那样,仔仔细细的先告诉严澈。
"你怎么来了?"严澈看着走上来的藤子都,微微蹙眉,继而扭过头,继续放空双目看风景。
"额……"没得到严澈的关注,藤子都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是想着"人就在身边,迟早会看到我"时,失落升华成了动力:"家里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上山了。"
说话间,藤子都腆着一脸谄笑坐到了严澈身边,对严澈加深的眉头熟视无睹:"那个……严澈,我有事和你说。"
严澈微微侧了身,用侧脸对着藤子都,不冷不热地道:"嗯。"
藤子都嘴角抽了抽,抿了抿,眼底的黯然一闪即逝,再次恢复熠熠光芒:"严澈,我……我想接着严家湾的势,做点小事儿。"
闻言,严澈微微侧回头,迷惑地打量藤子都:"什么?"
看到严澈总算回头了,藤子都毫不吝啬地报以一个傻到不能再傻的笑容,心道:呵呵,总算回头看我了,呵呵。
没等到藤子都的回答,反而看到藤子都傻笑着发呆,严澈心底有些冒火,却还是隐了下来,重复问了一遍,声音冷得结冰渣儿:"你要做什么?"
许是被严澈的声音"冻"醒,藤子都一个激灵地回了神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嘴,确定没流口水后,这才将计划细细道来。
原来,藤子都自打明白自己对严澈那些心思后,便发现他的人生有了一次真正的计划,那就是不管严澈干嘛,他都想跟在身边,不离不弃那种跟随。
只不过,在严家湾一系列的事件后,藤子都的想法已经被落下很远。
目睹雾戌山,乃至严家湾的变化,藤子都不能否认严澈在里面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且,雾戌山和严家湾成功了,严澈也成了那个成功的领头人。
严澈,跑到前面去了。
男人和男人的爱情不同于男人和女人的爱情,严澈是男人,他不需要藤子都呵护女人那般去呵护他,需要的是相扶相携一同向前走。
因此,在严家湾越来越名声雀跃的时候,藤子都的危机意识逐渐增强——严澈跑前面去了,自己不跟上他的脚步的话,结果就是永远不能和严澈站在一起……毕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藤家少爷,他再也没有藤家雄厚的背景做靠背了。
对于一无所有的自己,严澈应该更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吧?藤子都这么想着,这么怕着。
于是,藤子都趁着空闲去了灵渠镇,找了萧辛偐。
虽然不清楚萧辛偐为什么回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但是藤子都还是觉得萧辛偐即便是变成了邮递员,可是骨子里,依旧是那个黑坏黑坏的人,没有变。
找到萧辛偐,藤子都遮遮掩掩的说了一些自己的片面想法,直接就问萧辛偐有没有路子。
萧辛偐虽然没说什么,可是那双戏谑的眼睛,还是让藤子都每每想起就懊恼不已。
当然,萧辛偐还是厚道的给藤子都提了几个醒,大概地支了招儿,剩下的,自然就是藤子都自己的事儿了,人家又没拿你工资,没必要帮你把余下的事都做全说全吧?
也亏得萧辛偐"广撒网多捞鱼"的提醒,还真给藤子都想出了一些生财之道,斟酌了好几天,这不,理清了路子,就来跟严澈报备了。
"运输队?"严澈蹙眉低呼:"你是指严家湾的蔬菜运输?"
藤子都摇摇头,有些得意地挑眉:"严家湾能有多少菜卖出去?当然不能只是严家湾的运输,而是整个灵渠的运输。"
严澈有些不解。
"你看啊,咱严家湾的蔬菜大棚一起,富源乡的蔬菜大棚就跟雨后春笋一样,一个一个的冒出来了是吧?"藤子都得到严澈的颔首,继续道:"富源乡的蔬菜大棚是不少了,但是还是不够。严家湾这事儿一了,不光富源乡的蔬菜大棚多了起来,整个灵渠镇附近几个乡镇都开始建起了蔬菜大棚,而且,无一不是打上灵渠的标识……严家湾除外。"
听得藤子都这么一细说,严澈脑子一转,也理清了藤子都的想法,稍作沉思,抿了抿唇,盯着藤子都道:"那你准备怎么弄?这一弄下来可不是小事儿,你也要看人家同意不同意。"
藤子都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的,所以在跟你说这个之前,我已经去找了一次生群哥,生群哥的意思是咱们自己人弄个运输队也不错,乡里会极力支持。"
默了默,严澈不再说太多,只是斜了藤子都一眼,道:"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呗,问我干吗?"
藤子都一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严澈已经转过了身。
草亭下顿时一片沉默,唯有风过撩拨树叶和麦秸草的沙沙声。
藤子都很委屈,觉得自己的一片赤子之心稀里哗啦被严澈捏了个稀烂。
他想不通为什么严澈能救下自己,却又这般可以的打击自己,他真的想不明白。
黯然地垂下了头,藤子都紧抿着嘴唇,无意识地抠着木栏杆上的木刺,心有些酸涩,又有些刺痛,就好似这些木刺儿实打实地扎在心上一般无二。
他觉得严澈会回头道歉,可是等啊等啊等,严澈还是没有说话,半个声调儿也没出。
严澈不知道自己说话伤了藤子都的心吗?
他当然不知道。
不过,在藤子都跟他说出全盘计划时,严澈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些熏熏然。但是,也仅仅是一刹那而已,回过神后,想着以前的种种,严澈依旧不能豁达,心中冷哼,决然地抛出那句"不知轻重"的话。
所谓不吐不快。
真当那句话出口,严澈蓦然间觉得轻松了,就好似吐出了一口浊气:爽!
背对藤子都,严澈嘴角微勾,这段时间的烦恼似乎也跑掉了一半,深呼吸一口热呼呼的空气,心底却一片凉爽。
静悄悄地两人各自站在草亭下,时间也静悄悄的流逝。
一个人暗伤,一个人暗爽。
"三儿,三儿。"
这时,一阵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紧跟着一阵脚步声传来。
严澈回头,看见严国胜和李军满头大汗地正往草亭方向爬上来。
"叔,怎么了?"严澈看着两人的模样,心讨: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藤子都看到两人的情形,方才的"感伤"也即刻驱散,心里头的念头和严澈一模一样:老天呀,不带这么玩儿人的吧?严家湾又出什么事了????
等严国胜和李军哼哧哼哧爬上来,严澈让开身,给严国胜坐下喘气时,也不忘将随身带上来的茶壶端起,给了一杯凉茶给严国胜喝。
严国胜结果茶杯,咕嘟咕嘟猛灌了两口就递给了李军,自己自顾自地大喘气:"你……你们……你们真会找地方啊,累……累死我了。"
严澈有些讪然,摸了摸鼻尖,赶紧给严国胜顺气:"叔,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湾里又出什么事了吧?"我真的是怕了。
"咳……"李军灌了一大口茶,听严澈的话一出口,呛得不轻,又猛地咽了几个茶水,看着还在猛喘的严国胜,把茶杯地到了藤子都手里:"还真是出大事了!"
"呃……"
严澈藤子都两人一哽,心下凉了一半。
"呿,吓唬人呐?"顺过气儿来的严国胜狠狠瞪了李军一眼,李军拉长的脸,慢慢松动,而后,扯开脸皮,无赖地嘿嘿笑开了:"逗逗他们呗,看他们太清闲了,嘿嘿。咱们找他俩跑死了,人还在山上喝茶,不吓唬他们吓唬谁,嘿嘿。"
李军说完,果然得到两人恶狠狠地眼刀子,不过,已经将自己不当外人的李军根本不介意……也是,要是介意了,怎么可能"拖家带口"来蹭吃蹭喝呢?
"好了好了,赶紧收拾一下,咱们下去,一会儿你五老祖又要发飙了。"严国胜看着李军这个样子也是哭笑不得,为了不让自家侄儿将这个没脸没皮的财神爷剁了,严国胜不得不赶紧撩开正事:"三儿啊,你说那些专家什么的,是不是毛病啊?这次又来严家湾,见了草就拔,啧,真是的……"跟七叔家大黄牛抢食儿不成了?!
严澈把茶盘塞进藤子都手里后,听到严国胜的话,不由一愣:"叔,怎么了?"
李军插嘴:"听说他们回去提炼出严家湾的草有什么天然活性什么什么的,那意思大概就是除了严家湾的蔬菜,就连严家湾的草都成了仙草……"
这下,严澈彻底愣了。
  一草万金
  严澈一行下山时,不出所料地看到黄生群带着一群人正往着雾戌山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对着周围景与物画着圈指点,还不时跟后面的人说着什么,介绍着什么。
  远远地,严澈就能感觉到黄生群那眉飞色舞的高涨情绪。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兴起的统一默认模式规矩——只要严家湾来了客人,准会第一时间把这些客人们都带来雾戌山这边走上一圈。
  对此,严澈说不上喜欢还是无奈,反正这样的举措,确实是打扰了他初衷的休闲生活。
  严澈的性格是即便心里不喜,也会选择一些适当的场合,加注适当的理由表达出来,这样一来,就会达到更好更完美的效果……但是,对于严家湾人的这一举动,严澈虽是心里有点不是味儿,却也没有太多的厌弃,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一种默认。
  这样的结果下,那些来"坐一下"的客人就开始对雾戌山"流连忘返",对竹楼的执念一点也不比李军差。
  严澈自然知道这个举动是因为严家湾人无意识地,早已经将雾戌山庄当做了严家湾的"标识",一种自豪的标识。
  而严元照等长辈之所以默认有客人来就往雾戌山庄送的举动,也正是在心底存了这个意思。
  其实,这也是严家湾人间接地对雾戌山的认同,对雾戌山主人的一种打心里散发的尊重。
  整个严家湾人眼里,就严澈念的书最多,学识最丰富,这一直以来,他们都以湾里出了这么一个状元郎自豪……连同如今严澈"大手笔"地捯饬出来的新雾戌山,当然也就成了严家湾人的骄傲。
  不是爱屋及乌,而是一种潜意识里因为血脉相承而来的荣誉感。
  等一行人逐渐走近,严澈在里面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上次来过严家湾的那几位专家。
  只是这会儿,几人里带头的秦老正一脸热忱,满面兴奋地对着一个中年男子介绍着什么。
  看黄生群的举动,似乎也是知晓这中年男子的身份不低,对着秦老偶尔的激动言语,自然是毫不含糊地使劲点着头,在一旁不亢不卑地时不时做上一两句点睛之笔的补充。
  那中年男子大约四十岁上下,面容肃正却不冷漠,给人儒雅不凡的感觉,一举一动之间隐隐带着不怒而威,且又不失温文的矛盾气势。
  一袭做工精良的休闲装配上无框金丝眼镜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带着上位者习惯的严谨气质,只是偶尔弯曲的嘴角,代表着他对此行似乎十分滴满意。
  严澈远远地细细打量中年男子一番后,心底已经将此人列为真正的社会精英成功人士之列,这个男人身上的自信不是一般人能伪装的出来的。
  藤子都此时也悄悄凑过来,在严澈耳畔轻道:"这个是长河集团的老总张尝。听说当年张尝犯了事被逮了进去,出来之后就进军商界,几年下来长河集团一跃而就,成为国内百强企业之一。哦,长河集团貌似有两个老板,张尝就是其中之一。好像另一个老板就是你们枝城人,不过太神秘,外界都不熟悉。"
  听了藤子都的解释,严澈微微怔愣地看了看那张尝,回头看着藤子都:"枝城的?"
  藤子都点点头:"嗯,只是另外那个老板太神秘了,基本没露过面,有媒体曾经质疑,认为是张尝为了某些因素而散发出来的片面之词。"
  严澈不管这长河集团另一个老板是谁,只是有些奇怪……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位长河集团的大老板似乎……对着跟在黄生群旁边的自家老爹客气得过于诡异些了吧?!
  揣着许多的疑惑,严澈继续面不改色的等着越走越近的一群人。
  "藤少说的是真的。"李军看着越走越近的一行人,眼神也有些复杂,接过藤子都的话茬,继续道:"张尝确实在媒体跟前提及过长河另一位老板,说长河并非他一个人的。"
  藤子都不惊讶李军知道这些,毕竟张尝可是名人,但还是侧目看了李军一眼,等着他的下文。
  "好像就前年吧。"李军搓着下巴,似在回忆:"大前年七月份,长河集团上市的新闻发布会上,张尝当着媒体的面儿,是这么说来着。"
  "哦?"严澈这会儿也多了一丝兴趣。
  "当年张尝可是一身酸儒气息的文人,听说是L大的讲师呢。"李军微微蹙眉:"就是不晓得张尝到底犯了什么事,出来之后再也没走上讲台,反而敞开荷包使劲捞金。"
  "一条路被人掐死了,难道叫人饿死在这条路上啊?"严澈低声问着,更像在自言自语。
  "啊?"李军听了个囫囵,侧脸过来看着严澈,严澈却佯无其事地注视前方,看着那群人走过来。
  李军耸耸肩:"那些也不是我们外人能管的,不过,这张尝确实非一般的人物,这点无可厚非。"
  严澈闻言,不置可否,倒是藤子都煞有其事地点头颔首,直道"确实如此"。
  "哈啊,反正一会儿张尝要过来,说不准能问出个一丝半点内情吧?"看着严澈似乎根本没什么兴致,李军有些别去,打着哈哈有些焉儿败:哎呀,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这么死板么?跟个小老儿似的,唉,还是我们当年青春如火啊。
  "哎呀,严澈你们在这里啊。"
  黄生群看到严澈一行人,立刻高兴地冲着严澈挥了挥手,此举,也将一众人的目光拉到了大木门前的严澈以及其身后的一群人上。
  "生群哥,来啦?"藤子都也没个忌讳,眉头一抬,伸手下意识地搭在严澈肩上,冲着黄生群咧嘴笑了。
  严澈虽然不喜藤子都的举动,然而还没来得及甩开藤子都的手臂,敏锐地发现那张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自己的眼底,似乎闪过一缕令他不舒服的奇怪情绪,即便转瞬即逝,还是让严澈捕了个牢实。
  "三儿啊,站门口做啥,带着客人进院吧!"严国强眉开眼笑。毕竟,在老实本分的农村人眼里,张尝这样的人物绝对不逊于县里那些领导,而且张尝对自己也格外礼貌,更是让严国强心下止不住地开怀。
  严澈"哦"了一声,微微侧开身,脸上挂了一个有礼却疏离的笑容对张尝伸出手:"欢迎。"
  张尝闻言,抬了抬镜框,也伸手出来轻轻握了握严澈的手,微微颔首一笑,道:"呵呵,打扰了。"
  张尝言辞得当举止得体,客套待人。
  明明眼底带着浓浓的疏离,却能做到谦和有礼;明明眼底带着厚重的打量,却能做到亲和温文……当然,唯独对严国强有礼得近乎刻意讨好。
  这一切诡异得令严澈不由蹙眉,也正是因为这细微的一个动作,张尝的视线又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如此的怪异气氛,连粗线条的藤子都都有所察觉,下意识地站到严澈身前,挡住张尝投射过来的视线。
  这样一来,张尝也微微讶然地扫了一下藤子都……仅此而已。
  "怎么了?"李军也觉得不对劲,长腿一迈,来到严澈身旁,借着藤子都的阻隔轻声询问:"严澈,你认识张尝?"
  严澈侧目,微微蠕首:"第一次见面。"
  "哦?"李军不信,带着质疑的眼神看了看严澈,再瞄了一眼正与藤子都对视的张尝一眼:"我怎么觉得……"
  "错觉。"
  "呃……"
  好在张尝一行人并不是真的要进竹楼休息,只是现在雾戌山走走看看。
  因此,等到严元照被严国昌严兆林等人搀扶着一过来,他们便跟着一起去了蔬菜大棚,准确的来说,是去了蓄水池。
  秦老的谈话间,无意中透露出那提炼出好东西的草就在蓄水池边采集的。
  严澈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他却不动声色地目送这些人出门,自己以留下看家的借口没有跟去。
  严澈不去,藤子都自然不会为了这点热闹放弃和严澈的二人世界,也没跟去。
  反倒是李军因为张尝的异样而好奇,巴不得紧紧跟着这个媒体口中神秘的长河集团的老板之一,顺便期望能套出那位枝城老板到底是谁……嗯,当然,最主要的是李华月在湾里和婆姨们学刺绣,李军其实最想的还是去找李华月。
  张尝一行人一出雾戌山庄大门,严澈就转身往竹楼方向走。
  藤子都嘀咕了一声"诶,这几天怎么不见大傻"后,急忙忙地跟了上来。
  看着已然有些西倾的太阳,严澈看了看屋里的挂钟,快四点了,心讨:春秋兄妹快要放学了吧?!
  斜了一眼自发跟上来的藤子都,严澈嘴角动了动,道:"你去翻一下池塘边晒的藤菜,我有点困,先去小睡一会儿。"
  藤子都脚步一滞,面带委屈地嘟囔了几句严澈听不清的话,转身又走出了篱笆院,往池塘的方向走去。
  见藤子都头也不回地嘀嘀咕咕走远,严澈眉头微微松缓,四下环顾一圈,确定没有人后,默念一声"进去",整个人便凭空消失在篱笆后。
  不同外面的闷热,天元珠内凉风习习,严澈一进入里面,感觉跟走进空调房似的,只是天元珠内没有不流通空气的窒闷,反而令严澈深呼吸一口,全身为之清爽。
  站在那个自成一体的湖中小岛边上,看着变得清澈的湖水,严澈不自主的蹲□,伸手在湖水中搅拌了一下——和水一样,没什么大区别,只是严澈作为一个常人,却能站在着湖面上。因此,不存在湖水密度过大的说法。但是……想着这些湖水带来的效应,严澈眉头深锁。
  那些学生和家长们的阐述,严澈好无置喙,毕竟,他也是湖水效应下的受益者之一。想着那晚严国强的种种,再联系到那些人的讲述,严澈更是联想到了老宅给他下载的那些小说情节。
  心讨:不会就是那种洗髓伐毛吧?!
  随即又想到小说里那些成仙成神的情节,严澈无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手在湖水上会出一声哗啦的清响:好扯!
  关于秦老带着张尝一行去蓄水池,严澈反倒没有先前的紧张。
  为什么?
  严澈早在第一次蓄水池注水时悄悄注入一些碧水后,就没有再往里面注放,毕竟这不比一般东西,过多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状况,严澈自己也弄不清楚。
  目前为止,严澈敢肯定的是——雾戌山上下的植物不会对碧水有任何不良反应,但是至于人和动物,他却不敢保证。比如先前在平梁山上的野鸡,再比如老院子里暴毙的小母鸡,严澈还是有所忌惮的。
  如今秦老这些专家发现蓄水池边的植物杂草的异样,估计也是因为当初投放碧水进蓄水池时,碧水沁出的结果吧?!已经过去这么一段时间,蓄水池也已经存了好几道水,初期的碧水估计早就淡了。
  所以就算如今来了再高明的专家,应该也不会从蓄水池里提炼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如此这般的一推理一结论,严澈整个人彻底地觉得轻松了。
  也顾不得"地上"干净与否,严澈往后一仰,躺在湖心小岛上。
  望着逐渐形成的天空,一片如絮如棉的白,似云朵,更似迷雾浓霾。
  然而,在这样的天空下,人并感觉不到低云下的逼仄,反而一阵阵透心凉爽的舒心。
  躺在这样的天空下,严澈眯起来的眼皮有些沉重,睡意也随着惬意浓郁起来。
  噗通——
  湖中一声脆响,严澈倏地睁开了眼,警觉地四处打望。
  这里……这颗天元珠里,除了他严澈这个活人与身后那株擎天墨兰外,似乎……不会再有什么生物了啊!
  "严澈,严澈——"
  严澈还没来得及寻到究竟,一道声音仿若从天外传来。
  他知道,有人回来了,就在院子里……叫他呢。
  "严澈,咦?藤少不是说在家么?怎么没人应?"
  是李军。
  严澈细细听着,屏住呼吸,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僵持着原本的姿势。
  他不敢动,唯恐在这内里一动,外面的人就听到动静,发现他的秘密,心底更是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大意,居然大白天的钻进了天元珠内……
  其实,他都不记得,除了他,还有谁能进入天元珠里面这片天地,更不记得若是他不愿出去,也根本就没人进得来。
  只不过,这一会儿,他整个人危坐以待,根本就将平日里的冷静抛诸九霄云外。
  隐约地听见李军的脚步声往着竹楼走去,严澈这才快速地爬站起来,心中默念一声"出去"后,天地一暗,他已经站在了院内。
  正好,看见李军进屋的背影。
  容不得他多想,脚步一抬,严澈就往厨房的方向迈出了四五步。
  而后,转身,佯装从厨房刚走出来的样子。
  "诶?你在这里啊!"
  李军从屋里出来,看到院中的严澈,微微一怔,随后翻了翻白眼,道:"我刚才喊你,你也不应一声儿。"
  严澈也回以一个白眼儿:"大白天的,跟娘们儿似的喳喳呼呼干嘛?"
  李军又是一愣,指着严澈"你你你"了半天,堵得恁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看到李军这个样子,严澈心底升起一丝小愧疚,脸色一缓,露出了一丝小得意的模样,缓和了语气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听严澈问及,李军没好气地剜回一眼,白眼翻得利索,哼哼道:"还不是为了将新消息告诉你,不识好人心,居然说我娘们儿……我的老天爷啊,你还是那个'温文'的严澈么?"
  说话间,李军大大咧咧地佯装扑上来:"来来来,给爷看看是不是假冒的,看爷不撕了你这张假面具,啧啧……"
  知道李军的气已经消了,严澈身子一闪:"赶紧说,不想吃饭的话,就跟这墨迹吧!"
  李军咋咋嘴,一脸泄气地摊手耸肩:"好吧,您老别介意,小的不闹你了。"
  也是,自打李军来严家湾次数随着增多,在雾戌山这边住的时日也越多,紧随而来的,就是李军愈发的不当自己的外人,放肆的指数也跟着增多,经常严国强一干家长的面,也敢"欺负"严澈,真真是教严澈哭笑不得。
  李军告诉严澈,秦老果真是带着张尝一行人去了蓄水池。
  在蓄水池边上的时候,秦老亲手将一沓厚得跟教科书似的资料证明派发给张尝以及严国昌、黄生群等人。
  拿到资料的人浏览内里时,一个比一个的眼睛瞪得大,大有不将眼珠子瞪出来不罢休的势头。
  李军也借了与严澈相熟的光,站在黄生群身后,将资料内容看了个透——那些专家们在严家湾采集回去的众多杂草中,在蓄水池附近杂草里提炼出了一种变异叶绿素。这种变异的叶绿素含有一种如今科学技术无法解释的活性物质,这种活性物质具有极强的医学价值。
  这么说吧,拥有了这种活性物质,什么癌症的顽固病症将被攻破,因此,这种活性物质的发现,将为医学开创一个全新的纪元。
  李军一边说一边翻着白眼,直道是专家们夸张。
  反之,严澈却抿紧薄唇,冷静无波的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严澈,你知道不?"李军侧首看了看严澈,眼神带着明显地狡黠。
  "嗯?"严澈微微侧首,看了李军一眼,示意他'再卖关子我不听了'后,李军嘟囔着"没意思"道:"咳嗯,秦老好像希望张尝买下他那个一本万利的研究项目,言语之间好像也在怂恿你们严家湾加入,提供这种带着活性物质的草木。"
  严澈微微蹙眉:"答应了?"
  李军撇嘴:"唉,这么稳赚不赔的事……你那老祖居然一口否决了。"
  严澈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佯装满不在乎地道:"我们只是平民百姓。"
  闻得严澈这话,李军张了张嘴,喉咙间的"你也傻呀"四个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真是不明白严家湾人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好的事居然都不干,连带着他认为睿智的严澈居然也是这么一个调调儿。
  翻着白眼望了望天,李军再次觉得严家湾遍地都是宝,连草也是宝中之宝——他可记得方才秦老对着周围一干严家湾人放了话,将以九千一斤的高价收购严家湾能提炼出来活性物质的草木。那话一落,周围落针可闻地一片寂静。
  想想回来的途中,看着严家湾人纷纷疾步往家赶,那情形估计就是拧镰刀割草卖钱……啧啧,九千一斤啊,真可谓是一草万金呐!
  "那张尝也有意思参加秦老的研究项目?"斜了一眼眼珠子乱转的李军,严澈看到卷着裤腿的藤子都正往这边走来。
  李军摇了摇头,叹息道:"张尝估计脑子也不灵活了,居然没吱声。"
  "靠,你编排谁呢?"藤子都刚好听到"脑子也不灵活",以为李军趁着自己不在,又"欺负"严澈了:"NND,你考个X大试试,看你脑子多灵活!"藤子都越说越得意,鄙视李军的那眼神就跟他自个儿考上了X大一般。
  看着藤子都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李军磨了磨牙:这小子怎么还是听话只听一半?老是这么莫名其妙地护短……护短?
  想到这里,李军眼神有些古怪地瞟了瞟严澈,又瞟了瞟双目泛着柔情盯着严澈的藤子都……刹那之间,李军脸色一僵,觉得仿似大冬天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古怪的张尝
  当天边彻底被暗红渲染时,启明星在渐渐变暗的天空中愈发明显。
  严家湾白日的喧嚣得到沉淀,响起了此起彼伏,迭迭婉婉的温馨晚餐进行曲,饭菜的香气伴随着冉冉的炊烟,弥漫着这个不算太小的山村。
  严澈将最后一道菜铲出锅,将盘递给藤子都时,在池塘喂完鱼,并在草亭里做完作业的春秋兄妹也靠了过来。
  "三叔,三叔,鱼摆摆长这么大了。"沈春腻在严澈身边,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在跟前夸张地一比划,娇憨地抬着头,乌溜溜的眼珠子满含着"夸奖我吧夸奖我吧"地盯着严澈,小嘴儿因为紧张而无意识地一张一合,模样顿时令严澈那颗潜意识里硬化的心,软乎了起来。
  严澈俯身用手背在沈春嫩嫩的小脸上摩挲了一下,眼底的那抹温柔,顿时浓的化不开:"嗯,春儿真能干。"
  得到沈春小小的挺直了小胸膛,得意中满满喜悦使她裂开了小嘴儿,空霍霍的门牙一显无疑。
  余光看见一旁的沈秋不安地绞着衣角,一张小脸上满是期待又隐忍的表情,严澈的心更软乎下来,浓浓地,暖暖地。
  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严澈伸展开双臂,一只胳膊搂一个,将两个小小的身体揽入怀里,在两个小孩儿的脸上一左一右给了一个香吻,道:"今天的作业做完了吗?"
  沈秋一滞,立刻站直了身体,认真严肃地道:"三叔,我和春儿的作业都做完了。"
  看着沈秋这个模样,严澈有些心疼,也有些安慰:孩子,是好孩子。
  沈春则不同,娇憨的小女娃在严澈身边呆久后,更会撒娇:"三叔三叔,我告诉你哦,哥哥的老师表扬哥哥了,还说哥哥的作文得奖了,哥哥好厉害哦。"
  小女儿的娇俏模样惹得严澈弯了眉眼,又在沈春的小脸上亲了亲:"真的吗?"
  沈秋紧张局促地点了点头,隐在柔软的黑发下的耳根泛起了薄薄的粉:"三叔,老师,老师说,下个礼拜去县里领奖。"
  即便沈秋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变成蚊子的嘤嗡声,却丝毫没有影响严澈明白原由……这一刻,严澈心底生出一种喟慰:多亏当初留下了这两个孩子。
  很快地,灶房这边的"父慈子孝"气氛便被院中传来的喧哗搅散。
  听着喧哗里那个熟悉的声音,沈春扭啊扭,挣脱了严澈的怀抱,一蹦一跳地冲出灶房,边跑边冲着院中脆生生地喊着:"爷爷,爷爷。"
  沈秋的脚步挪了挪,却终究没有跟着妹妹跑出去,而是乖巧地继续待在严澈身边,他想帮三叔打下手,他想帮三叔做点事儿。
  严澈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笑了笑,轻轻揉了揉沈秋那头软软的发,而后轻拍了沈秋的肩膀,道:"去吧,去看看爷爷和谁来家了。"
  沈秋犹豫了一下,抬头认真看了看严澈,再次得到严澈的颔首后,抿着薄薄的嘴唇,点了点头,缓步从容地走了出去。
  嗯,要是忽略那又趋于粉红的耳根的话……严澈这下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意蔓延至眼底,蔓延至心底。
  严国强回来了。
  当严国强抱着沈春,一手牵着沈秋乐呵呵地走进篱笆院时,迎上去的严澈看到严国强身后的人时,眉头几不可觉地皱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三儿啊,这个……"似乎感觉到儿子见到自己带人回家居然有一丝不悦,严国强当场一愣,有些尴尬。
  想来也是,这位张总虽然对自己特别客气,但是再怎么说也犯不着自己这么热情挽留,并不顾有没和儿子商量,就妄自将人带回了雾戌山下,留客过夜。
  因此,严国强一看到严澈,眼底就露出了心虚。
  "嗲,我来抱春儿,你去洗洗准备吃饭了。"严澈冲着张尝颔首,微微一淡笑算是打了招呼。
  伸手接过了沈春,掐了掐那肉呼呼的小脸蛋儿,严澈温言笑道:"春儿,咱们吃饭去。"
  说话间,沈秋已经乖巧的把手从严国强手里抽出,放进了严澈伸出来的手心中,小小耳根又是粉霞渲染。
  严澈不自知地弯了嘴角:这孩子……怎么这么害羞?!
  看着严澈抱着沈春,牵着沈秋进了竹楼,张尝微微一怔,正好瞥见严国强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带着的心虚:"严四叔,那俩孩子是……"
  严国强闻言便知张尝想问什么,笑了笑,一边示意张尝和他一起去竹林下洗手,一边笑咪咪地道:"我孙儿。"
  张尝又是一愣,张了张嘴:"严澈的孩子?"
  "啊?"听到张尝这么一说,严国强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绽开了花,摇了摇头,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哈哈,张总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啊!"
  "怎么?难道不是?"张尝真是迷惑了。
  严国强抿嘴继续笑道:"我家三儿还没成家哩。"似乎看出张尝的迷惑更深,解释道:"觉得那俩孩子……特别是小秋像我家三儿吧?"
  张尝点点头。
  "呵呵,这可能还真是缘分。"严国强从一旁拿起葫芦瓢舀了一勺山泉水倒入木盆里,让张尝先洗手:"这两个娃儿啊,也是命苦的娃儿……嗲娘都不在了,是隔临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三儿投缘,在家里就住下了。"
  张尝在水中的手一顿,没说什么,抬头时,手也从水里抬了起来,凭空甩了甩,一点也没有那些大老板们的讲究。
  正准备还要询问一些什么时,张尝眉头一动,看到藤子都居然也系着围裙,跟在严澈身后端菜进堂屋,神色一动,话也咽了下去。
  李军小两口陪着严国胜老两口过来后,晚饭才算正式开始动筷。
  不过,这一餐吃得气氛有些压抑。
  一是因为张尝这么一个大人物的在场,让人无形中都感觉到压力而不自在。
  其次就是用餐时,除了春秋兄妹两个懵懂天真,特别是沈春撒着娇要张超英喂饭外,就连小小的沈秋也发现大人们不对劲儿,更是看见大人们的眼光在彼此身上扫来瞄去,很古怪。
  再者,坐在严国强身边,不时帮着严国强夹菜的张尝,实在是让严澈数次眯了眼。
  晚饭一吃完,沈春就开始犯困,嘤嘤地小声哭泣,就连张超英哄慰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严澈抱了过来,沈春这才在严澈胸前蹭了蹭,含着拇指,一只小手紧紧揪着严澈的衣襟乖乖睡去。
  而沈秋更是反常地一步不离地跟在严澈身边,严澈抱着沈春进屋去睡觉时,也低着小脑袋跟了进去。
  因此,张尝和李军都发现藤子都一脸落寞地垂着头收拾碗筷时,目光闪烁,神色诡异。
  等严澈哄着两兄妹睡着出来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竹楼里已经没了人影。
  卷起衣袖进了灶房,严澈这才发现碗筷已经洗好归置整齐……想也不用想,肯定是藤子都做的。
  严澈愣了愣,片刻间有一丝恍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藤子都,似乎对做家务农活越来越上手,经常还从严澈手里夺过活计,帮着快速收尾。
  藤子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想着这段时间藤子都的种种异常,严澈蹙眉反而陷入了纠结。
  还有那个张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不邀请客人上你的雾戌山走走?"
  严澈还是灶房愣神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在灶房门口响起。
  正是张尝。
  "嗯?"严澈拧着眉头看着张尝,不懂他什么意思。
  张尝倒是毫不在意,微微一笑:"我觉得你这雾戌山很不错,怎么样,带我这个客人去逛逛你的山头吧!"
  看着张尝笑得有些太过明朗,严澈心底的警觉自动升级,眯了眯眼,也报以一笑,道:"只要张总不嫌弃坡坡坎坎,路不好走,当然是好事。"
  张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很不错,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严澈带着张尝停停走走到山顶的草亭时,整个天地间已是一片浅墨色。
  "这里,很不错。"张尝在严澈将带上来的茶水布开时,站在草亭栏杆处,大大张开双臂,眯眸深深呼吸了一口还带着暑气的空气,由心说着:"这里真是很不错。"
  严澈弯腰从栏杆下扯出一个隐埋在木柱下的电插座,给烧水的电茶壶通上电后,侧目看了一眼完全没有架子的张尝一眼,笑笑道:"很美,是吧?"
  张尝闭目静听着蛙鸣虫啼,随后睁开眼,弯着嘴角点点头,指着浅墨中深墨色的远山,又指着山下灯火点点的严家湾,道:"山灵毓秀,静谧惬意,严家湾是个好地方。"
  严澈站起身,走到张尝身边,望着山下那片属于他的天地——池塘旁的百瓦灯泡大亮,严国强两兄弟、李军小两口和藤子都都在池塘的草亭附近。
  严国胜又在和藤子都酣战,严国强依旧是一头雾水的在一旁围观,而李军正带着李华月绕着池塘散步,李华月还时不时探手去碰触池塘里翠郁的荷叶,偶尔回头冲着李军说笑。
  张超英也没闲着,正绕着青砖路寻找着什么……严澈却知道,张超英在找大胆。
  那两栋也被灯泡照得亮堂的竹楼院子里,处处都感觉得到清幽温馨。
  "是很美。"严澈侧首瞄了张尝一眼,继续道:"所以,我要让她更美好,更完整,我也会用生命去护卫她,让任何企图破坏她的人都不会好过。"
  严澈说话的时候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山下,不愠不火的语调却带着浓浓的警告。
  张尝非常人,哪能听不出意思?
  回过头看了看依旧温柔得艳丽的严澈的侧脸,张尝的眼神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严澈根本就没回头看一眼,因此,没有看见那些一闪而过,犹如走马灯的复杂情绪。
  张尝凝神,晒然,道:"我想你是误会什么了吧?"
  "哦?"严澈侧首,淡笑着凝视张尝,目光不在温和,反而带上了犀利的冷静。
  张尝哼笑一声,再次将双臂撑在栏杆上,望着远远的那片墨色,喃喃道:"家……啊。"
  "我听说一个故事,也是讲家。有兴趣听听?"许久,张尝侧首问着严澈。
  水壶的水已经快要沸腾,严澈转身回到草亭的石桌上,在茶壶冒出第一个沸泡时,罢了插头,开始捯饬着茶具,准备泡茶,对于张尝的询问不置可否:"咱们这里的茶,需要用活水泡制。知道什么是活水么?"
  张尝转身看着严澈,等待他的下文。
  "活水,就是……"严澈端起烧水的有茶壶,将茶具一一用热水滚过:"这第一泡的沸水。水有生命,烧水,特别是烧泡茶的水,更是讲究。久沸则老,泡不出好茶。"
  听到这里,张尝一愣,随后爽朗地笑了出来,干脆做到了石桌旁,看了看严澈白皙的手指灵活的控制着茶具,又抬头看了看严澈,笑道:"我现在真的信你是优等生,而不是书呆子了。"
  严澈抬眼看了张尝一眼,微微一笑,对于褒扬不亢不卑,继续烫着茶具。
  "他们在乎你,宠着你,不是没有道理的。"张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同时也接过了严澈翻手泡出的新茶,放在鼻下闭眸深深嗅了一口:"好茶,绝对不逊于龙井之流。"
  对于这么赞美,严澈这次是真的眉开眼笑,甚至带着一丝自豪,道:"这些,都是严家湾自产自制的土茶。"
  "嗯,不错不错,甘清醇绵,回味无穷。"张尝放下杯后,咂了咂嘴,脸上的神情变得坦然真实。
  一壶茶毕。
  张尝的故事结束了,他也借着微弱的灯光,下山了。
  严澈望着张尝的背影,皱着眉头,思绪再次萦绕那个张尝讲述的故事……一个被驱赶出家,身若飘萍的游子的故事。
  这个故事使严澈沉思,他觉得他真的该和老父亲好好聊聊了。
  夜。
  已深了。
  严澈下山时,严国强正坐在池塘上的草亭里,盯着池水怔怔出神。
  "嗲。"严澈轻唤一声,将手里的毛巾被披在了严国强身上后,套出一卷蚊香,点燃放在严国强脚边。
  "三儿,怎么还不去睡?"严国强抓住毛巾被,挪开一个位置,让严澈坐在身边。
  "嗲,跟我说说二哥吧!"即便是清晰的感觉到在自己这句话后,老父亲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的片刻,严澈还是残忍地忍下了那一丝不忍,望着漾着微波的池水,等待着。
  淡淡地。
  绵长地。
  是严国强的叹息。
  一丝不落地随着一缕清凉的夜风,吹进了严澈的耳里。
  许久。
  从严国强急促的呼吸声,变成了平缓地无奈叹息后,严国强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无限苦涩地说出了一句让严澈莫名揪心的话:"他……就是一个混账东西。"
  严澈静静地,静静地,任夜风吹拂,他等着,等着严国强的讲述。
  只不过,严澈并没等到期盼的,严国强只是说了那么一句话后,爷儿俩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静默。
  一个在等。
  一个缄默。
  呱——
  嗵——
  一只青蛙叫了一声,跳进池塘里,打破了爷儿俩的静默。
  "嗲,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二哥呢?为什么?"严澈觉得自己残忍,但是他更想听到老父亲的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敷衍的谎言……他也不介意。
  但是严国强没有,他沉默,他的内心挣扎。
  最后,严国强轻笑一声,那笑声苦到令人心酸:"严河不再是严河了。"他抛弃了老祖宗,抛弃了严家的皮……他居然去换了一张皮。
  一张和你娘一模一样的脸……严家湾,我严国强的这个家,已经容不下他。
  沙沙沙——
  夜风刮起池塘上一层碧浪。
  灯光下的荷叶翻滚,一会儿是深碧色,一会儿是浅碧色。
  然而,夜色愈来愈浓,谁也不曾看见这般景色。
  也没人注意到草亭之中,爷儿俩……年轻的那个抿着唇,腮帮子鼓动;年老的那个流着泪,仰望夜空。
  "嗲,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娘……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嗯。"
  "老人都说你娘是仙女,老天爷舍不得她在外太久,急匆匆地把她召回去了。"
  "嗯。"
  "你娘……是世上最最好的女人。"
  "嗯。"
  "你娘真的是好女人。"
  "嗯。"
  "严河这混犊子,不是好东西。"
  "……"
  "嗲,二哥……其实从小就很疼我。"
  "……"
  "嗲,记得我在县里上学的时候吗?"
  "嗯。"
  "嗲,二哥为了不叫人家欺负我,有一次差点被车撞死。"
  "……"
  "嗲,我不怨恨二哥。"
  "……"
  "嗲……"
  "嗯。"
  "嗲,夜深了,我们回吧!"
  "嗯,好!"
  黑暗中,父子俩相互搀扶着,迈着沉沉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竹楼走去。
  黑暗中,一双饱含柔情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嘴角露出了美好的弧度。
  黑暗中,一个身影悄悄从床上起来,给身旁熟睡的女子轻摇着蒲扇,满足的同时,微微皱了眉,向着窗外,微微皱眉。
  黑暗中,竹楼的一个窗户前,男人借着夜色的掩护,静静地看着一老一小爷儿俩走近篱笆院,手,却摩挲着手中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群穿着囚衣的囚犯。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张狂中带着狠戾的年轻男子,还有年轻男子身边一个儒雅温文的清秀青年。
  清秀青年眼中带着怯惧,看似站在年轻男子身旁,仔细看去,才能发现清秀青年的位置其实比年轻男子靠后一个脚跟,而且,这个清秀青年的手……正紧紧地揪着年轻男子的囚衣衣角。
  照片里所有的人都在笑。
  他们的笑各不相同,只有清秀青年的嘴角那一抹弧度,是最特别的。
  祸引鸡冠山(上)
  这一晚,严澈没睡好,自打回到家后,第一次做了个纷繁复杂、紊乱无比的梦。
  梦有多乱?
  严澈穷尽所学也形容不出来。
  只知道他在梦中不停地藏,拼命地逃,无论躲到哪里,逃向何处,他总被那张像无数电影屏幕拼凑凝结成的超级大网铺天盖地地笼罩其中,逼迫他不得不看那网线上那一幕幕一段段或熟悉,或陌生的影像。
  影像很多很杂,有严澈已经有些模糊的过去种种,也有严澈刻意逃避忽视的如今种种……里面还有断断续续地令严澈去想深究时,影像画面却好似与他作对,总是紧要时候转换的场景画面——那是关于一个孩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的不完整的大半人生影像。
  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懵懂顽劣的孩童,离经反叛的少年……严澈不认识。可是随着那个孩子"渐渐长大",严澈看清了那个长大的孩子的五官后,知道了那人不是什么莫名出现的陌生谁谁谁,而是他同父异母的二哥严河。
  张尝讲述的故事,变成了这断断续续的画面,儿时对严河的那些点滴片段也断断续续出现在里面……就像是一场劣质电影,即便弄的人头昏眼花,可是严澈还是想在里面发掘出什么。
  到底想发掘什么,严澈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严澈想要的,就是父亲没有给予他的一个答案,一个真相吧?!
  这个梦让严澈无限疲惫,也使他深陷其中,灵魂也被纷繁的梦境魇住。
  严澈看见严河在挣扎中怒嚎,怒目盯住窥视梦中严河的严澈,那双目赤红得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殷红的鲜血,那满脸狰狞的怒容无声地宣泄着恨意——他,恨着严澈?!
  突然,严河嘴角一勾,裂开霍霍的一口白牙,"桀桀"怪笑着踉跄走近严澈,嘴里森森地喊着"三儿好弟弟",双手如雷霆一般快速伸将了过来,一把死掐住了严澈的脖子。
  手,狠狠地鼓裂青筋,狠狠地收尽全力。
  这样的严河,不是严澈心目中熟悉的形象,是视严澈为怨仇,誓将严澈手刃的夙敌……这样的严河,使严澈惊惧不已,更多的,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一种被欺骗的哀伤与惊慌。
  ——"二哥,我是三儿,我是严小三儿严澈。"
  严澈张口想说话。
  只是张了张口,严澈却没能发出任何的声音,反而使得严河眼中的恨意更浓,掐住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大力。
  严澈就那么看着严河赤红的双眼,看着严河满脸扭曲的笑,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却舍不得闭眼,怔怔地盯着那个疯魔的"严河"。
  转瞬之间,从严河赤红的双目周围开始,严河的面部皮肤开始变黑坏死腐烂,那些腐肉一丝一缕,一点一滴地在严澈眼前掉落……眼珠子咕咚一声,也摔在了地上。
  严河的头,成了一个白骨骷髅,"桀桀"地笑声成了上腭下颚的牙齿撞击的"嘚嘚"声。
  严澈的惊恐未愈,掉落地上的眼珠子好似长了无形地一对翅膀一般,缓缓凌空腾起,升高……来到了骷髅头空洞的眼眶位置……自动镶嵌了进去。
  这时,严澈又看见和方才严河仿若慢镜头腐烂的画面一样,眼珠子落入那空洞的眼眶之后,又是从这眼眶的附近开始,一毫一寸地开始生出嫩红的血淋淋肌肤,一层一层,就象往墙上涂抹漆料一般,知道变成一张完整的肌肤,变成一张正常人的脸。
  只不过,这张脸……不再是严河的,而是那个属于严澈不愿意想起的男人的脸——付梓,一个腆着一脸讥笑的付梓的脸。
  这样的付梓,是严澈的噩梦,是他永远都不愿意想起的噩梦。
  严澈奋力挣扎着一步一步后退,而那张脸同时也一步一步地紧随逼近,使严澈无论如何躲避,也无法将他从视界中甩开。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至始至终未曾松动,严澈觉得死亡那么近,却感觉不到那种窒息感的死亡气息……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可是,严澈那宣少示人的软弱泪水还是愈发汹涌,滴在那双手上,立刻冒出"哧哧"声响,那双手,的肌肤也开始溃烂。
  不知道这么对峙了多久,那张付梓的脸,转瞬间变成了扭曲的一张女人脸,那位曾经趾高气昂地出现他跟前,又歇斯底里诅咒他的庄夫人顾新荷。
  ——去死去死吧,和万俟姝瑜那个小贱^人一起去死吧,哈哈哈……
  眼前一晃,顾新荷的脸变成了顾长河。
  ——小澈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呵呵。
  ……
  一张一张脸变幻着,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无法遏止的疯狂,要不置严澈于死地不罢休的疯狂。
  愈到最后,严澈的眼底与内心的恐惧反而愈发平静。
  恐惧消失了,一股愤怒油然而生。
  严澈掩藏了多年的不甘与怨恨,纷纷爆发,那刻意被他按捺住的扭曲情绪也同时爆发。
  一把抓住那森森白骨的胳膊,严澈狠狠将它掀开,冷冷地看着对面那张变成蒋奇贤的脸,眼底的森寒达到了鼎盛。
  ——你有什么资格来置喙我?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父亲做了什么?
  ——你觉得你就比我高一格么?要是没有你父亲,没有你外公给你的庇荫,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诋毁我的老师,污蔑我的老师低贱,那么你那忘恩负义的父亲就高贵?继承了你父亲肮脏血脉的你就高贵?
  ——蒋奇贤,你就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说你是烂泥都糟蹋了烂泥。
  ——你今日对我的种种,来日必定也会有人一一还给你,这就是因果。
  再次看见那么熟悉的一个崩溃场面。
  蒋奇贤脸色铁青,面目狰狞,揪住严澈的衣襟狠狠地咆哮着"闭嘴"。
  严澈笑了。
  笑着闭上了眼,曾经那一幕幕使他耻辱的情形重新上演,循环……一遍又一遍。
  不是没有抵触地逃避,而是严澈这一刻彻底放弃,一如当年那般认命地放弃。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那个宏亮的声音跳出来制止,也不会再有人跳出来制止……严澈知道,这在梦里。
  ——"澈儿……"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严澈耳边响起。
  严澈整个人一顿,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茫然四望……谁?
  ——"澈儿,娘的宝贝儿……在找娘吗?"
  严澈全身一颤,视线焦灼在面前那张思念多年,熟悉而陌生的脸上。
  "……娘?!"严澈喃喃。
  那张脸上绽开一朵犹如春后嫣红的温婉笑容,盈盈的双眸中带着让严澈失魂的温柔。
  ——"澈儿,跟娘走吧!"
  "娘……"严澈觉得嗓子因哽咽疼得难受,视线也变得雾蒙蒙。
  深陷梦魇的严澈不知道,此刻的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白雾似的温润光芒中,随着梦中的严澈逐渐的放弃抵抗,随着严澈渐渐地跟随着女人的步伐走远时,笼罩着严澈全身的白雾越来越稀薄,那光芒也越来越弱。
  严澈满是泪水的脸上,气色也越来越衰竭。
  这时,严澈额头的肌肤一阵让人心颤地蠕动,好似里面正有虫子蠕动一般。
  "哱……"
  一个微弱地声音响起。
  严澈额头的肌肤上的蠕动不见了,一粒灰白的珠子冲破肌肤而出……额头的肌肤完好无损。
  正是当初没入严澈额头,消失不见的天元珠。
  一寸。
  两寸。
  三寸……
  当那粒珠子距离严澈额头的肌肤三寸距离时,陷入沉睡的雾戌山,乃至严家湾邬子荡上空,黑云骤然流转,急速凝聚。
  黑压压一片,仿若下一刻就会铺天盖地压下来,毁灭这里的所有生灵。
  而那粒盘桓在严澈额前的灰白珠子,因为外面天空的巨变,渐渐开始旋转,从开始的大约两分钟一圈,到后来的一秒钟数以万圈的速度旋转着。
  随着珠子越转越快,黑云已经凝结成一堵厚不可及的黑墙,一堵约有亿万斤重的可怖黑墙。
  咯嚓啦啦——
  原本晴朗的夜空,在这异象升去的片刻,落下了一道小拇指粗细的紫金色的闪电,直落落地冲着雾戌山下的那栋严澈居住的竹楼,蜿蜒而下。
  紫金闪电并未劈散脆弱的竹楼,而是直直地劈向严澈……额前的灰白珠子。
  那粒珠子似乎有了灵魂一般,在紫金闪电落下时,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在微微一闪后,定定地在严澈额前三寸处静立,任由那道紫金闪电劈下。
  哱——
  紫金闪电落在珠子上,灰白的珠子颤了一下,直接将紫金闪电吞噬,恢复了先前的急速旋转。
  珠子下的严澈安然无恙。
  咯嚓啦啦——
  紫金闪电之后,一道比紫金闪电小了一圈的靛金闪电又从黑墙中跻身而出,沿着紫金闪电的轨迹,再次冲向雾戌山下的竹楼。
  哱——
  灰白珠子颤了两下,再次吞噬掉那道靛金闪电,又恢复急速旋转,这次的速度明显的比先前更快,已经无法计算。
  咯嚓啦啦——
  黑墙抖动,天空刮起一阵无根无由的狂风,半空中,卷走了一切"企图"靠近的事物,吐出一道比靛金闪电又小了一圈的蓝金色的闪电,蜿蜒落下。
  哱——
  灰白珠子这次凭空颤了三下,和前面两次一样,又直接将蓝金闪电吞噬,吞噬速度却缓慢了一些。
  在吞噬掉那道蓝金闪电后,灰白珠子自身旋转的速度,比之前面,又快了一倍。
  绿金闪电……
  黄金闪电……
  橙金闪电……
  前后六道越来越苗条的闪电,黑墙在一道一道的闪电落下后,"本体"开始有了变化。
  直到橙金闪电依旧被灰白珠子吞噬后,黑墙已经隐约能看到其黑云凝聚而成的形态,黑得已经不再那么煞人,而且……隐约地有了"虚弱"。
  然而,也正是那道橙金闪电被灰白珠子吞噬之后,天空有了扭曲的变化。
  那"变淡"的黑墙,开始收缩,百尺、十尺、一尺地收缩凝淬……天空开阔了,晴朗的夜空再现,满天星辰霁显。
  当那一堵巨大的黑墙最终缩成一个黑点时,这一刻,天地间为之一颤,发出轰隆隆地巨响,隐隐地,严家湾和邬子荡已经有人家户拉开了电灯……竹楼里,藤子都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全身是汗地呆愣原地。
  天空中,那几乎消散的黑点变成了一道棉线粗细、犹如世上最狠戾强悍的杀手用极快极利的手法破开人体,抛洒出来的一道金色血线一般的红金闪电。
  咯嚓啦啦啦——
  劈啦嚓——
  那红金色闪电瞬息间,向着雾戌山下已经亮了两盏灯的竹楼,俯冲而下。
  第三盏,第四盏灯亮起……严国强一跃而起。
  "砰——"藤子都已经破门而出,欲冲向严澈的房间时……
  哱嗡——
  振聋发聩,好似千百口直径百米的大铜钟同时敲响。
  夜色中,一片清脆地灯泡破裂的声音异常清晰,此起彼伏的惊喝尖叫声,还有被惊醒的孩子哭叫声响起,已经有人开始快速的拾卷家中贵重物品,唤醒妻儿老小,准备逃出家中。
  藤子都的房间与严澈的房间相邻,然而,就在藤子都眼看就要触及严澈的房门时,这一个突然的闷响使藤子都"噔噔噔噔噔噔——"倒退六步,一屁股狠狠跌坐地上,胸口一闷,一口红艳艳地液体从他口中喷将而出,正好喷洒在同样出来的严国强身上。
  严国强白色的棉衫的胸口处顿时红了一大片:"小藤——"
  也在这个时候,严澈房间里。
  严澈额上那粒灰白珠子的旋转速度已经扭曲了时间空间,严澈的房间出现一层诡异的扭曲。
  而,陷入梦魇的严澈,浑然不知,只是眼角的泪水愈发汹涌,仿若永不干涸的苦泉,汩汩地流着他人生中最为委屈的眼泪。
  灰白珠子吞噬红金闪电极为艰难,全"身"打摆子似的不停颤抖,终于吞下那道红金闪电的"尾巴",灰白珠子上闪现着与刚才落下七道闪电的紫、靛、蓝、绿、黄、橙、红七色,不停闪烁,不停变换,好似夜光下的走马霓虹……却比霓虹更为闪耀,更为刺眼。
  ……如果此刻的人们不是惊慌失措,那么看到雾戌山下爆发出来的光芒,或许大多人难逃目盲的厄运。
  包括竹楼里惊醒的人们,因为藤子都突然受伤,他们的视线,他们焦急的心都落到了藤子都身上,因此,没有任何一个留意到严澈房间爆发出来的异象。
  随着七色转换速度最后几乎和珠子先前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接近,那些紫靛蓝绿黄橙红色光芒越来越淡……半分钟不到,那些光芒消失不见……灰白的珠子变成了荧光闪闪的玉色珠子。
  那玉色珠子一左一右地轻弧度摇晃,似是十分欢悦。
  而后,那玉色珠子盘桓在严澈额前一圈,仿若观察严澈一般定住……再缓缓升起。
  四寸。
  五寸。
  六寸。
  七寸……
  当玉色珠子飘离严澈额前约一米距离时,还陷入梦魇中的严澈,脸上的血色越来越稀薄,渐渐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色,如同先前珠子的颜色一般无二。
  玉色珠子似乎有些犹豫地停住了,就那么停驻在半空,怔怔地"看"着严澈。
  咯咯咯——
  一道黑影冲破竹窗,带着一身湿气飞扑向那粒准备"离家出走"的玉色珠子。
  黑影伸出一只爪子,在"咯咯"的叫声下,将玉色珠子直直扑下……扑进严澈的额头,摁入严澈的额心。
  玉色珠子在爪子下挣扎不得,不甘不愿地再次没入严澈的额心,消失不见。
  嘭——
  黑影跌落,赫然一只力竭的超大公鸡。
  那不是大胆先生是谁?!
  大胆虚弱地从竹地板上抬头,看见严澈身上再次亮起一层温润的光芒将其笼罩在里面,脸上死气尽消,淡淡润润的血色也再次回到了严澈身上后,大胆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彻底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娘,我们去哪啊?
  ——澈儿宝贝儿,我们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娘……嗲……
  ——宝贝儿,别怕,娘在这里。
  ——娘,可是嗲……很想你,我们回去,好吗?
  ——嘘,宝贝儿,别吵,娘带着你,我们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就我们娘儿俩。
  ——娘,娘……
  ——嘘,乖哦,澈儿。
  ……
  ——不,你不是我娘。
  ——宝贝儿,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不是娘是谁?
  ——你不是我娘,我娘不会舍下嗲的。
  ——哼,你嗲又老又穷,我年轻好看,哪里会舍不得他?
  ——放开,放开,你不是我娘。
  祸引鸡冠山(下)
  严澈看着恼羞成怒的那张熟悉的脸,陌生感再次升起。
  狠狠地摇了摇头,严澈使劲甩开那牵着他的手,后退三步,眼中带着贪婪地思念与失落地挣扎。
  那双与他相似的脸上,越来越浓地淡漠代替了恼羞成怒,相似的眼睛中,缓缓浮现出带着不屑的轻蔑……就是那双眼睛,在严澈身上扫视一遍,冰冷无情的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跟我走!娘的好澈儿!"
  严澈摇着头,退后一步,躲开了那只抓过来的手。
  正当严澈想要大声叱责那人不是真正的万俟姝瑜时,严澈的双眼大睁……他再次目睹……那只手,腐烂着,溃烂着……变成了森森白骨。
  猛地抬头,严澈盯着那张正在"枯萎",却却已换上"桀桀"怪笑的脸,怒目以对:"你是谁?"
  那张"枯萎"的脸,终于也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骷髅头,上面也同样还挂着没有掉干净的一丝一坨,令人作呕的血红碎肉,发出令人毛骨悚人的空旷"嚯嚯嚯嚯"笑声:"娘的宝贝澈儿,我是你的娘啊,亲亲娘亲啊,嚯嚯嚯……"
  带着碎肉的白骨手臂伸了过来……严澈快速后退……那只手就仿佛能无限伸展一般,严澈后退一步,那手就伸长一步,直到那"嚯嚯"笑声越来越远,那只手还在向着严澈抓来。
  "嚯嚯嚯……娘的好澈儿,不要走,陪娘……嚯嚯嚯……"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空旷依旧,清晰加倍。
  "三儿,三儿……"
  "三叔,呜呜……"
  这时,严澈感觉到天地晃动,头发昏眼发花,一阵犹如响雷一般的声音砸了下来。
  "三儿,三儿,醒醒。"
  "呜呜呜,三叔……"
  地动山摇更厉害,严澈被这晃动得恶心想吐。
  "三儿,三儿,不要吓唬嗲——"
  "严澈醒醒,严澈你赶紧醒醒……"
  "三叔,不要不要春儿,三叔呜呜……"
  天地之间,云海涌动,山石碎裂,严澈连跑带躲地避开了一块又一块砸下来的碎石的同时,还要在"嚯嚯"的阴森笑声中躲避那只抓过来的白骨骷髅手。
  好累啊……
  "三儿啊……别吓唬嗲……小藤吐血了,要死了,三儿啊……"
  "三叔。"
  惊慌的疾呼声越来越大,天,也塌了下来。
  奔跑的严澈停了下来,那只白骨骷髅手也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严澈愣愣地望着天,望着破碎的周围一切,迷茫地呐呐:"嗲?是嗲在喊我?"
  "严四叔,你别着急,严澈只是被魇住了而已,你别着急。"
  "三儿啊……"
  "严澈,你赶紧醒来啊,你爸急着了。"
  "李军,你看这不是大胆么?"
  "呜呜,我要三叔,国盛爷爷,我要三叔。"
  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严澈已经能分辨出那说话的声音属于谁,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四周为了不少人,只是……他的腿如灌铅,怎么也挪不动,怎么也无法找到他们。
  停驻在严澈眼前的白骨骷髅手动了动,严澈警戒地盯着那只左右轻微晃动的白骨骷髅手,心中泛起一阵哀伤,一种难舍的哀伤——因为那呼唤着自己名字的,一声比一声更焦急伤心的严国强的声音。
  盯着摆动幅度增大的那只白骨骷髅手,严澈眼中的绝望被狠戾代替。
  我不能死。
  嗲已经没有娘了,大哥也有了自己的家,二哥……恐怕是不会回来了,嗲现在只有我了,我要是死了,嗲该怎么办?
  我不想死。
  我要在家里陪着嗲,陪他下地种庄稼,努力给嗲一个好生活,嗲苦了一辈子,我要给嗲一个幸福的晚年。
  我不要死。
  藤子都给予我的厄运我还没从他那里连本带利的拿回来,死了太便宜他了……
  严澈奋力一挣……
  眼前的情景变了,白骨骷髅手不见了,而是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十张面带担忧的脸。
  藤子都脸色苍白地坐在严澈的床边,正紧紧地抓着严澈的手的一顿,双眼精神奕奕。
  严国强面如死灰,带着绝望的眼中一亮,双唇颤抖。
  搀扶着严国强的张尝紧紧扶住严国强,正欲劝说的话凝结在嘴边。
  靠着李军的李华月指着严澈,红艳的嘴张了数次,最终带着激动望向同样激动的李军。
  被张超英抱着的沈春张着要扑向严澈的小胳膊一顿,圆溜溜的眼睛里掉落一滴亮晶晶的眼泪,停顿在半空。
  沈秋被严国盛搂在跟前,揪着严国盛衣角揪得泛白的小手一松,深得严澈"真传"而淡定的眼里透露出欣喜。
  严国盛大大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哄慰沈春的老伴儿肩头一下,张超英整个人仿佛顷刻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虚弱地靠向严国盛:"呼……好了好了,三儿总算醒了,好了好了太好了。"
  或许是因为"跑"的太多太久,严澈觉得浑身乏力,在藤子都的搀扶下,艰难地靠在了李军快速递过来的枕头上,目光正好看到严国强胸前的那一趟已经干涸的暗红。
  一怔,严澈脸上血色倏地减退:"嗲,您是怎么了?"
  看到严澈突然煞白的脸色,众人心下一揪,还没来得及紧张,在听到严澈的询问后,除了两个知道"三叔"没死没事的小孩儿,无一不松了一口气。
  严国强无奈而慈祥地抚了严澈的头发一下,担忧地眼神瞟向小心翼翼"折腾"严澈的藤子都身上:"三儿,不是嗲,是小藤。"
  严澈一愣,轻轻侧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藤子都一眼:"你怎么了?"别死太早。
  听到严澈的询问,藤子都一愣,遂地快速绽开一个开心的笑容:"没事,就一小口血,人家每个月女人还……"话说到一半,藤子都看到严澈脸色一沉,赶紧闭上了嘴。
  一瞟,果然张超英别扭地抱着沈春,牵着沈秋走出了门,李月华更是一张脸红了个彻底,娇艳异常地躲到了李军身后,李军恶狠狠地瞪了藤子都一眼。
  从藤子都话里反应过来的另外几个人,也都抿着嘴,憋笑着撇开了脸。
  于是乎,原本众人先前的担忧紧张,就这样……让藤子都一句没头脑的话简单转换。
  在众人心中,都对藤子都也因此有了一番更彻底的新认识。
  张超英心目中,藤子都变成了"这孩子太憨实(没脑子)。"
  李华月心目中,藤子都成了彻彻底底的"色^狼"。
  而李军,更是见着藤子都就咬牙切齿"朋友妻,不可欺"。
  至于其他人,除了严澈的鄙视依旧,倒是每次看到藤子都都忍不住憋笑,就连小小的沈春也不知道听了什么人的什么话,每每看到藤子都伸手要抱她的时候,小嘴儿撅得老高,小手一背,挺着小小胸脯气昂昂地不理睬。
  严澈这次一梦居然被魇住了一夜一天。
  所以他清醒过来时,已然是有一个黄昏时分。
  也因此严澈在藤子都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喂他喝粥时,断断续续地听说了昨晚的异象……嗯,当然是片面的异象。
  严澈问藤子都湾里人现在如何了。
  藤子都眉头也没抬一下,专注地一边喂严澈继续喝粥,一边悠悠地说:"还能怎么样?又没真发生什么事,当然是各回各家,吃饭睡觉暖被窝呗。"哪像我,亏了一口血不说,还劳心劳肺的伺候您,也不奖励一下。
  严澈微微蹙眉喝了一口藤子都递过来的粥,拧着眉头,开始大胆揣测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啊,对了,大胆自个儿回来了,你被魇住了的时候,大胆不知道怎么昏死在你床前。"藤子都想起那病恹恹的大胆,眉头也皱了起来。虽说不被大胆待见,啊不,不待见大胆,不过,怎么说也是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不是?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啊?大胆怎么了?"严澈一惊,猛地坐直身体,险些将不设防的藤子都手里的粥碗打翻。
  "哎哟,我的主子,您小心点儿成不?"亏得藤子都手快,一把扶住严澈不说,还快手地将粥碗运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再将严澈按回床上后,藤子都端起粥碗继续喂食儿(……),瞟了一眼严澈的紧张神色,有些吃味。但是相对于"知情不报"的严重后果,藤子都一撇嘴,讪讪然道:"没事儿,估计是被雷惊着了。"
  "嗯?"严澈不太相信,依着大胆的名字,大胆就不会是被雷惊着的主儿。
  藤子都听见严澈的一个单音,心里的郁闷骤然加倍,隐隐地,透着一丝苦涩的抑闷,无论怎么也舒缓不开,一点一滴的在心里扎实,生根。
  感觉到藤子都突然而来的安静,严澈微微抬眼,只消一瞥,严澈选择了忽视,心里一些不好的记忆,再次被翻开,那些被严澈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忿忿再次一丝一缕的冒头。
  严澈说不清此刻对藤子都的感情,似乎还是那么纯粹的忿恨,似乎……在方才听说藤子都为了来看他是不是出事才受伤时,严澈五味杂全的心绪不言而喻。
  而此刻,藤子都非但没有像以前那样借着"身体不舒服",早早就去休息,甚至偷懒,反而主动端来热粥,一勺一勺地喂着他……这样的藤子都,是不对的,绝对不对绝对不是那个藤子都。
  严澈撇开了头,望着破损的竹窗外摇曳的竹叶,强迫地将心思转到了"噩梦"上。
  而藤子都在目睹严澈这样的态度后,心中的委屈使得嘴唇一抿,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只是他却挪不动脚步,迈不出这个门,仿若一旦迈出这个门,严澈就会将他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小亲近打回原形。
  于是。
  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喂,一个人心思重重地吃。
  房间内安静下来,隐约地,还能听见严国强补眠发出来的畅快鼾声。
  严家湾那一晚的可怖雷鸣,自然很快就被外人知晓。
  嫉妒严家湾的好事之人便找着了碴儿,便拿鹿城大学食物中毒的事来旧闻重提,直指严家湾人作了大孽,老天爷要下雷劈了严家湾云云云。
  可这些事,除了与严家湾离得近的柳家潭听到炸炸雷的声响吓了一跳外,其他村都相隔比较远,虽然隐隐有听见,却不如传闻中那么"惊天地泣鬼神"。
  而柳家潭在严家湾蔬菜大棚起来后,赚了不少钱,那可能自毁根基,跟着放关于严家湾的是非啊?
  至于邬子荡,那可是严家湾系一根草绳上的蚂蚱,即便是亲身经历那样的恐慌,也不可能到处乱传,那不等于自己斩断自家的财路么?
  因此,即便是有好事之人加油添醋,唾沫乱飞的大侃特侃,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很快就被大家撩出来的另外一些新鲜事淹没在茶余饭后大杂烩里。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是严家湾和邬子荡人心里还是心有余悸,回想去当晚听到的那个骇人的炸炸雷,难免心中升起抹不掉的惧意。
  也因为这样,严元照每次来雾戌山时,免不了一阵唉声叹气,弄得严国强严国盛做贼心虚地想到了严澈的"高科技"——"是不是这个东西太好太宝贝,老天爷不干了啊?!"
  严元照再如何的活络,自然也不知晓这边内里的情况,他老人家焦心焦虑的为外乎就是……好不容易湾里人好过了,又来这么一回闹心的,再加上湾里那天还有客人,要是真的有人起了心黑严家湾,严家湾人肯定又要过回以前的苦日子了。他倒没关系,毕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虽说没有享受什么高级的,但是在世上走了近百年的路,就是到了阎罗殿也不会觉得遗憾了。
  偌大个严家湾,里面的都是严氏子孙,即便没有自己的嫡亲血脉,可是都供奉着一个老祖,哪个不是打断了连着筋的血脉骨肉啊?!
  所以说,他老了死了,没啥好揪心的,唯独他老人家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一票严姓子孙。
  既然三儿有本事,有能力能改变这些人的生活条件,湾里人也齐心,那么严家湾爬起来也不是难事不是?
  但是那晚的雷鸣声,他可是第一波爬起来的人,别人或许没看出噱头,他可是清清楚楚的看见异象就是从雾戌山这边发出的。
  如今看着心虚得马脚毕露的严国强严国盛哥儿俩,严元照眼睛一眯,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后,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小三儿啊,果然和他有关系……只是,这是咱严家的出息娃儿,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下来啊。
  想到这里,严元照那充当装饰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斜了那俩已经"乱了阵脚"的哥儿俩一眼,眼睛往着竹楼内里一瞟,目光又回到已经严阵以待的哥儿俩身上:"那个张尝走了?"
  听到严元照这么一问,严国强看了一眼同样疑惑看着他的严国盛,哥儿俩一个眼色,立刻不约而同想到"要保护三儿的,恐怕就剩五爷爷了",于是点了点头。
  看到俩人的模样,严元照心下宽慰,看来这俩小子(?)似乎要拉自己下水了……嗯,不错不错。
  只不过老爷子是什么人?
  于是不显山不露水地继续剜了俩人一眼,严元照端起一旁的新茶,不紊不急地道:"说吧。"
  严国强轻轻碰了一下严国盛的胳膊,严国盛嘴角抽了抽,立马腆起一脸谄笑地走到严元照身边,再次给已经下去一半的茶水续新水:"五爷爷,那啥……就是三儿……"说话间,严国盛再次谨慎地四下瞄了瞄,这个举动很得严元照的心思,眼底露出了不经意的笑纹:"三儿咋啦?"
  确定没人后,严国盛更靠近严元照一点,再次压低声音道:"三儿回来,带了一些好东西,高科技。"
  "嗯?"严元照眉头一挑,和他猜测的中了十之八九。
  看到严元照的表情,严国强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也学着严国盛……就是有些不伦不类……地靠近严元照,低声道:"五爷爷,记得咱家老院儿的那个橘子和萝卜么?"
  严元照准备去端茶的手顿了顿,片刻又恢复正常,哼了一声,示意说下去。
  "那就是三儿弄回来的高科技的实验。"严国盛不落其后,接了上来。
  这一下,严元照手一抖,茶水洒了一小半出来,在竹制的茶几上晕湿一片,茶水顺着沟壑滴到了他的身上他也没有察觉,而是一把抓住严国强的手,瞥了一眼严国盛,压低声音肃重地问:"果真?"
  哥儿俩还准备给老爷子拭干,却看见老爷子这个情形,不由一愣,下意识地重重点头。
  没有留意到老爷子猛然一惊下松开手的严国强,笃笃后退两步,莫名其妙地和严国盛对视一眼,再将目光转回老爷子身上:"五爷爷,怎么了?"
  "嗨唉……"老爷子重重呼出一口气,回魂儿了,伸手不顾平日的那些礼仪,直接就拂掉了身上的水渍,抓着拐杖就笃笃笃地在竹地板上杵起来:"还有谁知道这事儿?"
  "呃……"哥儿俩又是彼此一望:"三儿一早就支了话,这事就我们俩知道。"
  闻言,老爷子微微颔首,拐杖的笃笃笃声更密集了。
  老爷子这个动作,严国强哥儿俩见过,那是老爷子在思考,而且还是重要事情的考虑,因此俩人不再做声,而是退回到原先的座位上,等着老爷子"思考"完。
  果然。
  没多久,等老爷子"回魂儿",爷儿仨头碰着头,嘀嘀咕咕又是一阵后,才赶着哥儿俩去看了那"高科技"的样本——碧汪汪的一桶水,就那么大喇喇地摆在篱笆院儿里,看得老爷子拧起拐杖就往哥儿俩身上招呼,嘴里嘟嘟囔囔直道:"爆殓天物,作孽啊作孽!"
  不过。
  老爷子到底想出了什么办法,除了哥儿俩,没人知道。
  只是过后的两三天,严国强和严国盛经常摸黑,偷摸儿地背一个东西往鸡冠山方向走,次次都小心翼翼,比做贼还谨慎。
  偶尔,还能看见严元照杵着拐杖在一旁放风……啊不,应该是监工。
  武少康的心病
  昼比夜长了许多的夏天,天刚麻麻亮时,也不过四五点。
  严国强趁着天空已然灰蒙,悉悉索索地起床,蹑手蹑脚地打着赤脚,拧着自己的脚凉鞋出了竹楼。
  昨晚严澈入睡前,趁大家都睡下后,一如平日地稀释好了一缸水在院子里,严国强的任务就是将那一缸水替换下来,把"真"的背上鸡冠山。
  其实老爷子也没出什么太高明的办法,不过就是借了祖宗们流传下来的"遗言"的庇荫,将鸡冠山的神奇"发扬光大"而已。
  毕竟,早些辈人源源不断地讲述着鸡冠山的种种神通神话那可是版本各异,个个都那么匪夷所思,更是有流传鸡冠山是严氏一族的本源运脉,比之邬子荡的竹林更神奇的存在。
  怎么发扬光大?
  哼哼,那碧汪汪的水的神奇之处,老爷子在严国强哥儿俩说出来后,再一联想那枯木逢春,开花结果的橘子树,以及大得离奇,堪比珍味的大萝卜,自然是能揣摩出一二三,那么……将那水倒入鸡冠山上的湖……会发生什么神奇的效应呢?这样会不会亵渎了鸡冠山呢?
  嘿嘿,这些可就不是他老人家要想的了,就算真有什么存在,那么,就让他来背这个罪名,也是与小辈儿们没有干系的。他已经老了,小辈儿们还年轻啊……
  因此,他老人家只是觉得为了保护严家小三儿不被发现,那就得运用非常人的手段,嗯,没错,即便科技在发达,在人们心中难免都还遗留着些许迷^信思想不是?
  既然老辈子们都觉得鸡冠山是严家人的仰仗之地,那么,就算鸡冠山的湖里搞出点动静,那应该也算不得什么太突兀了吧?!
  再说了,鸡冠山虽说不大,内里的神奇,他老爷子更是将信将疑带着唏嘘,遥想当年吃的那果子,不也是从鸡冠山采回来的么?严澈考上大学那年鸡冠山的状元花一夜开花的异象,不更是整个严家人亲眼目睹的吗?……这些几乎是整个严家湾人都知道的秘密啊。
  如今蔬菜大棚出的那事儿,再想到那次吃了那橘子和萝卜后的情况,老爷子可不认为事情真的就简简单单一如严国强哥儿俩说的那么轻便……高科技?或许吧,不过小小孙儿有秘密要掩,他这个老祖宗怎么能不帮忙呢?而且这个秘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对严家人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嗯,电视都来报道严家湾神奇不是?
  那好吧,咱就让严家湾更神奇更神秘更夸张一点儿……那啥,不是要讲究广告效应么?这样应该还是不错的。
  以上,还真就是老爷子的想法。
  而每天将这些水背到鸡冠山,倒入鸡冠山湖,正是严元照吩咐严国强和严国盛哥儿俩每天做的工作。
  用老爷子的话来说,那就是:个把月不给雾戌山用这些水应该不碍事,先把这些水背到鸡冠山上倒一个月再说。
  老爷子无外乎也是为了自家三儿。这么想着,严国强做起事来也更上心更积极,趁着大家还在睡觉,每日一缸,风雨无阻。
  严国强刚背着水蹑手蹑脚走出篱笆院,一个黑影一闪,大胆已经将脑袋蹭到了严国强脚边。
  "呼。"严国强吞了一口唾沫,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没好气地瞪了撒娇的大胆一眼,压低声线暗责:"是你这个家伙啊,差点被你吓的水洒一地。"
  "咯咯咯。"大胆可不管那么多,自打它舍身救主受了伤后,藤子都一干人居然嘲讽它胆儿小,被雷吓晕过去,它委屈啊委屈,太委屈了。
  "好了好了。"看着大胆这个样子,严国强这才想起冷落了一段时间这家伙,再加上这家伙"身体虚弱",也心生一些怜惜,好笑地道:"等会儿回来给你弄好吃的。"
  大胆闻言,抬头歪着脑袋看严国强,那模样就跟在问"真的?"一般无二,这样一来,严国强"做贼"的紧张消失殆尽,倒是一脸放松地挂上了笑容,道:"真的,一会儿给你逮虫子吃。"
  语毕,严国强惊讶地看见大胆反而耷拉了脑袋,改磨蹭为啄裤腿儿:"不稀罕吃虫子?"
  大胆依旧不搭理严国强,啄裤腿儿改为啄扯严国强的裤腿儿,弄得严国强不知所措,还哭笑不得:"那……吃大米?"
  大胆一顿,抬头看了看严国强,"咯咯咯"地叫着喂着严国强转了三圈。
  这下,严国强明白了:这家伙不吃虫子,要吃米……(o(╯□╰)o)
  嗯,为了防止严国强变卦,大胆亦步亦趋地跟着严国强出了门,也去了鸡冠山,反正,不离开严国强超过五步的距离,大胆的举动再次让严国强哭笑不得,心里止不住地想:我有这么说话不算话么?
  等严澈起床给春秋兄妹做早餐,顺便勉强接受"病号"藤子都的尾巴行为。
  想来藤子都的待遇,其实比大胆好不了那么多少——被张超英等人一眼一眼的投以怜悯外,还得忍受和大胆一样被视为"一个炸炸雷,能惊出一口血"的吓不得行列。
  但是,比起这些来,严澈这几天的亲近,还是让藤子都觉得"就算被骂成孙子,我也认了"。并且,严澈这几天对他的态度,更让他苍白的脸上时刻挂着傻笑,一步不离地跟在严澈身后……嗯,除了严澈去厕所。
  这不,严澈在灶房转悠,藤子都又腆着一脸傻笑跟了上去。
  "严澈,今天我们还去送沈春沈秋上学?"藤子都这段时间最美好的就是送春秋兄妹上学,因为,回来的时候,严澈顾及他是病号,心软(?)地总是每走一段路就停一下,等他跟上来……啊,多难得是二人世界啊!
  严澈盖上锅盖,一回头,果然又看见藤子都一脸傻笑地陷入N次元世界,忍不住狠狠瞪其一眼,一把掀开完全不在状态的某人,顾自转去了灶前继续添火。
  刚添了两把干柴,神游太虚的人还没回魂,张超英已经领着穿戴整齐的春秋兄妹在院儿里洗漱了,春儿更是精神抖擞地叽叽喳喳、嘀嘀咕咕跟张超英说着话。
  沈秋在洗漱完后,就乖巧地钻进了灶房,代替了严澈的位置,帮严澈添火……嗯,偶尔好奇地瞄一眼"诡异"的藤叔叔。
  早餐很简单。
  一碟红油调拌的腌萝卜,一小篮子干煎菜盒子,两个小孩儿一人一个白水煮鸡蛋和一小锅小米菜粥。
  等两个孩子一吃完,张超英就让严澈送孩子去上学,而自己收拾碗筷,准备食篮子,送去给早已经下地的严国强哥儿俩。
  眼看天气越来越热,地里的庄稼也快到了收获的季节,因此地里虽说应该没什么忙活儿,但是二季作物这个时候却是需要小心照应。
  庄稼人,除了年年望个好收成外,无外乎也就是盼着冬天不挨饿,而这些二季作物,也正是为了备冬种下的。
  严澈下地,别说严国强舍不得,张超英心里也一百个不愿意:咱家三儿的手是握笔杆子的秀才,哪能来搓泥巴当农汉啊?!
  至于好不容易被调^教出来的壮劳力藤子都,看在这孩子"被雷惊着",伤了元气,张超英也愿意自己累一点,让人家孩子在家调养。
  因此,送沈春沈秋兄妹上学的任务,她自然而然就交给了严澈和藤子都,雾戌山上的果树喷水的活儿也就由她担了下来,反正一会儿五爷爷也会支人过来帮她……有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她可不是没脑子瞎客气的人。
  严澈已经习惯被家里人排除在干农活的行列,优哉游哉地一手牵一个走在去镇小学的路上。
  早上的空气好,旭日初升,一些地里已经有了不少下地干活儿的人,没走几步便有人冲严澈打招呼。
  严澈虽然不一一回应,却也次次回以一个笑容,得到的回复无一不是:"哟,老四家的三儿就是有礼貌。"
  听到别人赞严澈,跟在三人身后的藤子都脸上的傻笑更浓,胸膛挺得老高,走路也是杠杠滴有力稳健。
  不过,在别人心里,却有了另一个说法:"啧,老四家这个长工是咋地一回事儿?大农忙的也不帮忙下地干活儿?这不是养了一个祖宗么?这成什么样子了?不行不行,回头得给老四支个招儿,可不能叫人家把老实的老四欺负了去。"
  严澈二人将春秋兄妹送到学校后,又这去了一趟镇上菜市场,买了两斤五花肉和四斤猪排骨,自打家里承包下雾戌山,搬到雾戌山下的竹楼住下后,家里就没再养猪,吃肉什么的都靠去镇上买,这天气虽热,但是也不能老吃清汤寡水儿的不是?
  就算大人们没什么,挨得住,可是春秋兄妹还是孩子,特别是沈秋,现在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一点儿也不能马虎。
  思量着家里还存有一些好白面,严澈顺手又捡了一把翠色欲滴的韭菜,准备晚上回去包一顿饺子……老宅里还有几棵大萝卜应该出得土,再炖一锅萝卜排骨汤,老祖这几天也常过雾戌山来,正好叫上老爷子一起吃一顿补补。
  将来的食物塞进张超英准备的布袋子,严澈一顺手,袋子就落在了任劳任怨的藤子都手里,即便如此,那家伙还是一脸傻笑得让人手痒。
  走出菜市场,严澈藤子都身边一个急刹车,严江的车停在了两人身边:"哎哟,三儿,你怎么还在这儿?"
  严澈一愣:"大哥,怎么了?"
  严江下车,转到两人跟前,一把夺过藤子都手里的口袋,拉了严澈就往车上塞:"赶紧的,刚才武老师在镇上晕倒了,你赶紧回去看看。"
  "啊?"严澈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武老师不是前些日子回家探亲了吗?"
  "嗯,刚回来,一下汽车就倒地上了……诶诶,小藤,你也赶紧上车。"严江一边解释,一边把严澈摁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藤子都还一脸不在状态的傻站在原地,又不由出声急催:"赶紧赶紧,我送武老师回去的时候听说你在镇上,这才赶来接你……三儿啊,武老师可没孩子,当你是他孩子呢。"
  月初的时候,也就是那码食物中毒事件发生时,情急之下,武少康没有等得及事情解决,一心就想着蔬菜大棚是自己逼着自己学生弄出来的,这下好了,一出事,肯定第一个就殃及自己的得意学生,于是不管不顾地,第一时间就厚着脸皮回了一趟家,想着求一下老父亲,让老父亲通过关系给疏通疏通。
  结果,前脚刚下火车,后脚就传来事情的逆转。
  原本武少康想事情既然解决了,那么就回去吧?!免得不争气的自己一回去,又把年迈多病的老父亲气出一个好歹,那就大大不妥了。
  转身还没走进车站买票,武少康便被人喊住——是武老书记曾经的一个秘书正好经过。
  于是,武少康不得不厚着脸皮,在那人的劝说下,回了家,看到了已然满鬓霜雪的老父母。
  武老书记并没责怪武少康,反而是一向慈祥温厚的武母,揪着这个二十多年不回家的大儿子又是打又是骂,鼻涕眼泪的哭昏过去两次,险些送到了医院急救。
  想来也是,武少康从小就生得漂亮乖巧,念书好,有礼貌,比起那个淘气的二儿子那是好了不知多少倍,一直是武老书记最为满意得意的事。
  谁曾想武少康随着下乡的潮流,居然闹出了一个喜欢男人的荒唐事,气急之下,武老书记才决绝地说出了"断绝父子关系"的话,虽知道这个一向乖巧听话的大儿子居然当了真,果真一去不复返,二十多年不曾踏足过这个生养他的城市半步。
  本觉得既然这样,武老书记对这个儿子也就死心了,专心的培养小儿子成才……孰不料,小儿子成才是成才了,却年纪轻轻的死在了歹徒手里。
  白发人送黑发人,中年丧子的武老书记以为发生这样的情况,大儿子会回来予以宽慰,那么就将大儿子留下……毕竟大儿子喜欢的那个男人已经……只是计划的太美好,忘记了大儿子看似温和,实则执拗的性格,武老书记依旧没等来大儿子回归的半丝音讯。
  这双重打击下,武老书记身体愈发虚弱,干脆辞了编内职务,和着老伴儿在家度养余生——全当两人没有生养过这个儿子,两人就是一对寡人罢了。
  没想到这次大儿子居然回了这个城市,却不是为了探望父母,见事情有了着落,更是转身要走……武老书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是觉得……这一切或许就是报应……
  得知以前的下属将儿子带了回来,武老书记哪里还记得责怪?
  人上了年纪,什么钱权势力都不如儿孙齐聚膝下,虽然小儿子不在了,大儿子也不可能给他弄出个孙儿……但是还有一个大儿子在,那就是他所有的念想。
  相比老伴儿的哭诉责打,武老书记只能泪流满面地沉默,沉默着喟慰,沉默着掩饰内心莫大的喜悦。
  武少康心中有愧,知道自己的自私自利带给双亲致命的伤害,如今没有老父亲的责骂,看见一向坚强的老父亲居然满面老泪,看着老母亲两度昏厥……武少康历年来所有的委屈也爆发出来,"嗵"地一声,跪倒在双亲面前。
  他不奢望求得父母的原谅,看着早已没了当年风华的父母,第一次,从自私自利,自怨自艾的人生中,想起了他还没奉养过的责任,恳求父母能让他留在身边。
  然而,事事顺意,那就不叫人生了。
  因此,武少康回来了,带着一身心伤与遗憾,回来了。
  因此,心力疲惫,哀恸滔天的武少康又一回来,一下车便昏死在灵渠镇的汽车站。
  严江将严澈和藤子都送到了柳家潭,就被人半路拦了回去。
  严澈和藤子都急冲冲地感到了邬子荡的青石院,进了武少康那间简陋的青石屋,看到的却是气若游丝,一脸死气的武少康茫然绝望的眼神怔怔望着屋顶。
  "武……老师。"严澈被这样的武少康吓着了,即便武少康得知那人成家立业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形:"武老师。"
  "啊……"武少康稍稍回神,有气无力的眼神扫了过来,眼底有了一丝温柔:"严澈,你来了啊。"
  "嗯。"严澈咬着唇,哽咽地应了一声,抓住武少康伸过来的手,侧坐在武少康的床沿:"老师,您身体不适,我带您去医院。"
  武少康微微摇了摇头,温柔地眼神依旧落在严澈的脸上,微微一笑,甚是惨淡:"严澈,蔬菜大棚的事,你可还怨着老师?"
  严澈狠狠地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睑:武少康,之于他,当年可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怨自己的"父亲"呢?
  "唉……"武少康长长地叹息一声,仿若叹尽人生最后一口气,虚弱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严澈的手背:"我的学生已经长大了,老师……也老了。"
  听到武少康这么一说,严澈只觉得鼻子的酸涩更浓,微微吸了一鼻子,眼里热滚滚的液体已经滑落,滴到了武少康的手背上。
  "别哭。"武少康艰难地抬起手,一如往昔地温柔的为严澈拭去挂在脸庞的泪水:"严澈,如今你长大了,有担当了,要好好地走下去,好好地孝顺你父亲,知道吗?"
  严澈点了点头,眼泪滴落的更快,嗓子哽咽的更难受,嘴唇咬得几欲出血才抑制住喉间咆哮而出的泣声:"老师,我们去医院,好吗?"
  武少康微微摇头,抓着严澈的手轻轻晃了一下:"呵呵,老师的身体老师自己明白。"怕是好不了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噗——
  武少康身体一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在严澈与他的手上,脸色愈发死灰。
  严澈一怔,整个身体猛地颤抖起来,尖叫道:"藤子都,快去叫人,快一点,快一点回严家湾叫人来。"
  水夏
  严澈慌了神地惊呼,让藤子都压下了那晚受伤的虚弱,很快地奔跑回严家湾,不多会儿就把湾里湾外下地干活的青年壮汉叫来了近十个。
  这些人一来就看见武少康吐在严澈身上的那口触目惊心的鲜血,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儿,二话不说,快手快脚驾好担架,把武少康移到上面后,抬着就往镇上跑。
  说起来,这些年轻壮汉中,大都是武少康曾经教导过的学生,虽然他们念书不上进,多是中途就辍学下地的,自然感情都不及武少康与严澈的相处亲厚。
  但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些淳朴的汉子们总是比淡薄的城里人做得好。
  如今看见老师这样了,他们也不比严澈少一丝一毫的担忧与焦虑。
  也不知道该说武少康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武少康的如今这个症状,镇上的卫生所当然是不敢妄自接下,当下没有半点犹豫,让这些个人直接把武少康快速送去县医院。
  前些日子在严家湾的草木中提炼出活性物质后,省里就拍了一个医学队下了吉兆县,并在吉兆县组织了一个临时医学究研组,借着服务周边乡民的同时,也方便提炼研究。
  听说这次下来的有好几个国内有名的医生,与他们同时到达的,还有一批先进的医学仪器。
  因此,严澈一帮人刚出镇卫生所,果然见到乘坐着白色救护车的秦老已经等在卫生所门口的广场。
  严澈和抬着武少康的青年壮汉一抬着武少康除了卫生所大门,秦老身后又出现一辆救护车,上面下来四五个医生护士,七手八脚的让这群青年壮汉把武少康挪到了救护车上。
  为什么秦老会亲自过来?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当时严家湾没有同意他的建议,而张尝之所以没反应,在秦老的想法里,也是因为严家湾那边没点头的原因。
  这下好了,一听说严家湾的人打电话过去,说是里面有人生病了,秦老自是第一时间带着两辆救护车赶来……这可是和严家湾套好关系莫大机会啊。
  灵渠镇和吉兆县的距离看似比较远,其实在改革开放后,几番翻修两地间的公路,到了如今已经修了一条高速安全、能让四辆车并行的宽敞柏油路。
  若已以前的水泥公路来算,灵渠到吉兆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话,如今的高速公路使两地距离再次缩短,严澈一行从镇卫生所出来,再到达吉兆医院也就要了四十五分钟。
  武少康一被送进吉兆医院,医生护士一拥而上,直接送进了急救室,严澈一行也只能眼巴巴地等在急救室门外,默默地盯着急救室门上挂了窗帘的玻璃窗,眨都不带眨一下。
  武少康身体并没什么大碍。
  用吉兆如今坐镇,早前省医院的第一把手陈医生的话来说,那就是武少康身体上并没什么大毛病,身体素质比起一般同龄人,反而健康很多。更是为严澈介绍了身边一位中年女医生,并告诉严澈那位女医生是心理医生。
  听了那陈医生的话,严澈一怔,很快就明白了陈医生的话——武少康得的是心病,是精神上的问题。
  藤子都没听明白两人拐弯抹角的话中话,瞠圆眼珠子盯着严澈。
  严澈白了藤子都一眼,拉着藤子都来到医院走廊的拐角,才指了指胸口的方向,悄悄告诉藤子都:"武老师这里头有病。"
  藤子都并不是极其愚钝的人,当下也是顿了顿,脑子一转,也大概明白严澈什么意思:"那怎么办?"
  严澈蹙眉,看了一眼已经被护士推出急救室的武少康,沉思片刻,道:"如今的医院住不起,武老师也不乐意住这里……不如观察几天,带武老师回去静养吧!"
  说这话的严澈底气并不足,不是他舍不得钱,而是它如今确实没什么钱。再加上武少康的病情真的是陈医生说的那样的话,武少康肯定不会愿意住在医院。
  远的不说,就近而言,武少康为什么一个人在邬子荡一独居就是二十多年?那情况还不一目了然的吗?
  藤子都自然是不明白严澈一瞬间就拐了这么多道弯,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呐呐道:"你和大家商量一下吧。"他的想法很简单,送武少康来的路上他就弄明白了这群青年壮汉也和严澈一样,是武少康曾经的学生。那么,武少康的去留,还是和这些人商量一下,免得事后这些人嚼舌根。
  听到藤子都的话,严澈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没有理会秦老带着一干医生护士的极力挽留,下午三四点,武少康整个人彻底清醒后,还是让严澈一行人带着他原路返回了灵渠镇。
  原本还有人建议武少康在卫生所拿一点药再回去,可是武少康摆了摆手,干脆试着下地走动走动,发现除了虚弱一些外,并无大碍,直接在严澈与另外一个学生的搀扶下,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回了邬子荡。
  如今正值水夏,庄稼作物是最需要照看的时候,武少康不想因为自己而耽搁了学生们。
  六月的天娃儿的脸,说变就变。
  傍晚时分,春秋兄妹刚放学回家,下地锄草的人还没收活儿,天空已经暗沉下来,沉闷的轰隆声更是由远及近。
  天低了,燥暑的空气更是闷热,使人透不过气。半空中盘旋着密密麻麻的蜻蜓蚊子,家雀儿也惊叫着低空划过,冲入山间,不再出来。
  要下大雨了。
  趁着大雨还没来临,严澈指使着藤子都去雾戌山和池塘巡视了一圈,并让其去仔细地确定山背后的泉水里,没有沉淀脏东西,免得食用了那样的泉水,一家人生病。
  张超英由于白天湾里人来帮忙,山上的活儿也没使太大力,早在严澈两人还没回来时,已经将院儿里又拾掇了一圈,就连小水沟里的竹叶也清理的干干净净。
  这会儿见严澈进灶房搭理晚饭,为了不使自己闲得没事儿干,张超英见春秋兄妹一做完作业,就捞了两个小的就进了屋——打来半木桶凉水,拧了一暖水壶热水,准备给汗津津的两个小家伙洗澡。
  第一道闷雷落下时,严国强和严国盛已经扛着锄头进了远门,藤子都也从池塘边走了过来,顺手就接过了两人肩上的锄头,三人进了篱笆院儿。
  灶房里,严澈闷的萝卜排骨汤已经成了浓郁的乳白色。
  从灶房里探出头,严澈跟严国强严国盛打了一声招呼后,看藤子都已经将锄头归置后,招了招手,藤子都屁颠屁颠儿地跑了过去。
  严澈递给藤子都一个小沙罐——是当初让严钊做茶具时,另外制作的。
  "这是干嘛?"藤子都不解地看了看严澈,又盯着小沙罐瞅了半宿。
  "这个给武老师煲的排骨汤,你趁着还没下雨,帮我给送过去。"说话间,严澈拧着眉望了望越来越暗的天空:"送过去后你给我盯着,让武老师喝完了再回来。"
  藤子都委屈地张了张嘴,话到嘴边,严澈一瞪,立刻咽了下去……接过严澈包着小沙罐的厚毛巾,头也没回地"噔噔噔"跑了出去。
  看见这个时候藤子都还往外跑,严国强担忧地眼神望了过来:"三儿啊,都要下雨了,你还叫小藤去干嘛啊?"人还病着呢。
  见自家老父亲担忧的模样,严澈心底生出一股嫉妒,哼哼唧唧地道:"武老师病了,我今天买了排骨,让他送过去点。"哼,每天跟着闲转,不让他做点事儿,难道让他留下来做大爷?
  严澈一说,严国强这才记起早上那会儿藤子都去地里叫人的事,赶紧问:"武老师没什么事儿吧?怎么不在医院住着?这么早就回来了?"他可是听说武少康吐了一口血来着……转而,又想到那天夜里藤子都也吐了一口血,继续道:"三儿啊,你们去医院的时候,小藤有检查一下没有啊?"
  老父亲这么一说,严澈又是一愣:啊,好像藤子都也吐血了……
  这一夜。
  轰轰隆隆下了一整夜的瓢泼大雨。
  好在竹楼建造初期,严澈就想到了竹楼冬暖夏凉的便宜外,也考虑到下大雨的情况。
  屋顶除了密密麻麻铺满十几层精挑细选的麦秸外,还在每层麦秸间铺了一张完整的防雨隔热毡,如此一来,铺了几层扎得紧实的麦秸,就铺了几张防雨隔热毡。
  这铺了麦秸屋顶,也并不算完工。
  严澈询问了一下严佳美,花了钱请人从隔临市买来一大批粗壮的楠竹。
  在麦秸屋顶完工后,严澈就让人将买来的楠竹一节一节的锯开,再按照1/3的比例剖成两瓣,用来代替瓦片。
  这样的竹片一上一下,规律地对扣,一层一层由高及低的铺展开的同时,更用了坚固的尼龙绳将竹片穿孔,有序地串联成一整片。
  如此一来,这样的屋顶绝对坚固之外,冬暖夏凉是必须,排水透气是必然,更不会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后顾之忧。
  因此,这一晚,竹楼的人都伴随着雨打竹片的嗒嗒声中,安然睡了一个凉快的好觉。
  第二天。
  严澈起来后,推开修葺好的竹窗,一股清新湿润带着凉爽的空气迎面扑来。
  窗外的一切依旧绿意盎然外,又多了几分让人更加惬意的翠意。
  顿时神清气爽的严澈,心情大好,站在竹窗前,伸了一个大懒腰。
  不用想,经过一夜大雨,雾戌山肯定有翠郁的几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再出现山体滑坡的现象。毕竟,在过去严家湾历年来,几乎每一年下大雨,周边的山上总要冲刷下一大堆的泥土。
  好一些的,能说是给田地里增了土;坏一点的,那可是泥石流,要出人命的。
  出了房间,并没有早些年听到的焦急,反而是院里唧唧喳喳的沈春的声音愈发脆糯,挺得严澈精神又好上几分,脚步也轻快起来。
  到了院儿里,果然看见张超英正在给沈春一边传外衣,不安分的沈春小手儿乱动,就是不安分,还时不时地给张超英讲述学校的趣闻趣事,逗得张超英又是无奈,又是愉悦。
  沈秋还是乖巧地在张超英身旁,乖乖地打了一盆泉水,仔仔细细地清洗着自己的小脸儿……看见严澈站在门口冲着自己笑时,沈秋也毫不吝啬地给了严澈一个灿烂的笑容:"三叔。"
  "啊,三叔。"沈春闻言,挣脱张超英的怀抱,一如往昔地飞扑进严澈的怀抱,开始撒娇。
  "三儿,起来啦?"张超英拿着沈春还没穿好的鞋,笑眯眯地看着在严澈怀里乱蹭撒娇的沈春。
  轻轻揉了揉沈春嫩嫩的小脸儿,还有乱蓬蓬的柔软头发,严澈接过了张超英手里的鞋,给沈春穿好:"婶儿,我嗲我叔他们呢?"
  "哦,这不下了一场好雨么,都下地了。"说话间,张超英望着远处自己地的方向,微微蹙眉:"这雨一下,怕是地里的稗子草也要疯长了。"
  严澈迷惑地望着张超英,张超英无奈地看着这个不谙农事的侄儿,解释道:"你以为地里庄稼种下就能吃了啊?施肥除草一样样也不能落。这不,一大早的,你嗲跟你叔就带着小藤下地锄草去了……唉,就拿咱拿蔬菜大棚来说吧,你是不知道,啧,那里面的稗子草长得跟疯了似的,别提多吓人。"说着,张超英夸张地喳喳嘴,又道:"每天都要分派一拨人去拔一早上,第一天拔完了拔干净了,可到了第二天,嘿,咻咻地又长出来了……哎,看着菜长得快,长得水灵,这些稗子草咋也一样样地啊?要是咱地里的庄稼也长这么快,那该多好啊……"
  严澈嘴角几不可闻地抽了抽,暗讨:好嘛,我居然忘了这一茬儿,好在没人怀疑。
  张超英又嘀咕了一大篇。
  严澈心虚,将沈春的一头鸡窝交给了张超英搭理,在沈秋的跟随下,爷儿俩钻进了灶房。
  严家湾干地多,柳家潭就相反。
  柳家潭地势比较低,不同严家湾的干地,柳家潭因此大多是稻田。
  因此,严澈送春秋兄妹上学时,柳家潭的人大多都弯着腰在田里扶正被雨打倒的秧苗,顺便扎了田豁口,不让田里的水溜走。
  刚上柳家潭的水泥公路,严澈就遇上扛着犁耙的柳建华,身后居然跟着同样扛着犁耙的柳建国。
  这堂兄弟俩看见严澈送俩小孩儿上学,也就地停住了脚步,柳建华更是毫不生疏地招呼:"严澈啊,这是送孩子上学呐?"
  严澈微微一笑,看了看这堂兄弟俩肩上的犁耙:"啊,建华哥你们下田啊。姐夫,你也在这呐。"
  憨实地柳建国难得地笑了笑,点着头道:"建华家忙不过来,你姐让我停几天三轮,回来帮下手。"说着,又想到严家湾的岳父岳母:"三儿呐,你家那边的地忙得过来么?"
  柳建国一问,柳建华就笑了:"哥,你是咸吃萝卜瞎操心,小藤干起活儿来,你是没见过,估计咱兄弟来都比不过。"
  严澈迷惑,柳建国也疑惑:"啊,就是四叔家的那个帅小伙儿?"
  柳建华笑着点头:"可不是,上次一起干了一会活儿,好家伙,那小子的力气劲儿可不是盖的。"
  闲聊了两句,柳建国虽然不信柳建华说的那么夸张,还是看到了严澈一手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这才催促严澈赶紧送孩子上学,别迟到了。
  严澈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心底思讨着: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该去看看姐了。藤子都不是要弄个车队么?姐夫虽说是在帮着运蔬菜,怎么也是给外人做活儿,不如让藤子都带着姐夫一块儿干得了。
  严澈一路带着春秋兄妹走过,看到的无一不是一夜大雨之后,赶着下地的忙碌庄稼人。
  也在这个时候,严澈隐约地有些明白了什么,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只是这一路走来,心底因为自己老被老父亲拘着不下地,严澈也觉着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儿。当然,为什么不能下地,不让他下地,他还是有着自知之明的。
  顺着这个理儿一想,严澈也就释然了。既然下地帮不了忙,保不齐还帮倒忙,严澈虽惭愧,却也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不能下地,那就多在家里做点事。
  再说,如今武老师身体不好,大家都忙着下地,要是他严澈也不管不顾,为了那点小念头跟着去瞎捣乱瞎帮忙,武老师那边真要出了什么事,就真没人照看,那可怎么办?
  心静自然凉
  水当当的夏至一来,酷日炎炎的三伏天儿也就不远了。
  枝城山地颇多,虽是南方城市,可靠近西南的喀斯特地貌,几十米深的地表下,更有着丰沛的地下河水资源。
  如此一来,即便到了夏天,也不会太过于炎热,倒是偏似沿海,水润润的空气中带着闷热。
  这闷热的天气,也是最容易让人中暑。
  因此,一到这个时候,田地里的农活一般都挤在了早晚。
  中午时分,除了叫得嘶哑的知了声,到处都是焉儿败的静悄悄。
  严家湾也不例外。
  夏至那几天连续下了几场好雨,如今的严家湾周围到处都是水汪汪的,就连豌豆溪也涨了一圈,溪畔的草木愈发清脆勃发。
  若是有人走过溪畔,总是有隐在草木阴凉下的一群群青蛙噗通噗通地往溪水里跳,然后精灵地划着水,跑得老远。
  豌豆溪溪水丰沛,严家湾和邬子荡在溪畔砌的食用井自然也满满荡荡,跟一汪小水潭似的清澈见底,周围还长出一丛丛的薄荷草,熏染得井水也有一股透心凉双的薄荷味——每年这个季节的井水,总是最好喝的。
  邬子荡竹林莽翠,严家湾榕树绿盖全湾,走到哪都是一片怡人的绿。
  趟到了炎夏,整个十里八村就严家湾长出大榕树,如今严家湾湾头的大榕树下,随着天气变热,乘凉的人也愈发地多。
  不光是婆姨孩子,大老爷们儿们也不落后,几乎家家都伴着竹凳聚了过来,又开始张家场李家短地热闹起来。
  今天大伙儿的谈资,无外乎都是满目羡慕地盯着旁边地雾戌山,讲述着雾戌山的变化,讲述着严家小三儿回来后,带给大家的好处。
  曾有人说农民最愚昧。
  其实,愚昧的不是那人口中的农民,而是那人本身。
  你以为农民就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是非观了吗?
  非也非也。
  即便是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他们的心眼可比一般所谓的精明人亮堂一百倍。
  为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满足,一年四季虽然背朝天面朝土地劳作田间,看起来是辛苦,不过他们一点儿也不觉得穷苦。
  人奔劳一辈子,不就图有一个遮风避雨,安然睡觉的家,不缺食少衣到老么?
  看看严家湾的庄稼人,他们没有城里人享受得莹润的外表,却个个黝黑精瘦的身体内里健壮充满活力。
  他们没有城里人脑子那么多复杂算计,个个思想简单,生活愉悦,目的明确——就是养家糊口,不让家里妻儿老小挨冻受饿。
  所以,他们下地干活心甘情愿,心情愉悦,那自然是不同于城里人不甘不愿地朝九晚五,揣着一肚子郁闷上班回家。
  要说庄稼人理想短浅,目的单调,这只能算中了一半。
  他们其实比任何一个知识分子都懂得知足常乐的精髓所在,因此,一年劳作下来,衣食无忧就让他们满足安逸一整年。
  反而话之,城里人随着物质条件的丰盈,也使得他们的欲^望无限扩大,追求也无限扩张,到了(liao),只会犹如背着独木舟行走的农夫,压力越来越大,脚步越来越沉重。
  其实。
  人生虽是苦短,享受的也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个过程。
  哪个人生下来时不就是只有一个自己,然后拥有了亲情、爱情、友情等等情感,随着知识的丰润,也懂得了更多。但是,到了生命尽头,走向衰竭死亡时,不也同样如同出生一般,只有一个自己么?
  就算奔波一世,求的不也正是那所谓"理想短浅、目的单调"庄稼人们的最简单的那个理想目的么?
  简单,才是快乐。
  平淡,才是幸福。
  满足,才是人生。
  蹲坐在雾戌山下院门门槛,看了湾头榕树下半天的藤子都,自嘲一笑。
  看着这些简单快乐的人,突然之间,藤子都觉得自己整个脑子清明了,也就此明悟了许多许多基本的人生道理。
  逐渐地。
  藤子都觉得对过世父亲,抛弃自己的母亲,以及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大哥……都不恨了,一点也不恨,反而有些同情他们,怜悯他们。
  如此一悟,藤子都顿时觉得燥闷天气下,变得燥闷的心情,立刻犹如涌入了一股甘甜清冽的山泉,透了心的凉爽轻快。
  听着身后传来脚步声,藤子都回头。
  正好看到端着一锅刚煮好的正冒着腾腾热气的绿豆糖水,正从灶房出来,系着围裙的严澈,藤子都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轻松过。
  微微一笑。
  藤子都起身,拍了拍沾在裤子上的泥土草屑,就向严澈走去——严澈准备用山泉水镇一下绿豆糖水,方便大家解暑引用,只是那一锅绿豆糖水太沉,严澈弯着腰,一边顾忌烫手的大锅,一边还要看路……走路的样子特别滑稽可笑。
  他,需要藤子都的帮忙。
  大胆原本枕在藤子都脚背上睡午觉来着,没想到藤子都不吭不响地撤开,害得它狠狠地摔在地上,立刻站起来,"咯咯咯"地冲着藤子都一边不满地叫唤,一边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额,它又开始怀念大米的味道了。
  "诶?"
  看着突然伸出来的手,严澈一惊,手里的锅险些掉落地上。
  一抬头,严澈看见藤子都腆着莫名其妙的笑容,对着自己伸出了手。
  迷惑使得严澈片刻怔愣:这傻子又抽什么疯,笑得真恶心人。
  藤子都可不知道严澈心底正在诋毁自己,笑着接过了严澈手里的锅,毫不费力地放到了一旁凉丝丝的山泉水中:"这么大一锅,能吃完么?"
  严澈一撇嘴:"那你回头别吃看看。"
  "那可不行。"藤子都坚决反对:"这么热的天儿,我就指望着你这一锅海带绿豆糖水呢!"说完,还不忘欠揍地挑了挑眉:"嘿,严澈,你怎么这么会做饭啊?"你贤惠得我巴不得现在就娶了你。
  剜了藤子都一眼,严澈也不搭理他,径直甩着刚才用力过度,有些酸涩的手臂,自发地坐到了一旁葡萄架下的凉椅上,眯着眼看着葡萄叶间点点阳光,任由额际发角的汗水顺着脸庞流下,流过如玉似瓷的颈项,没入衣领内。
  却不知,看着这一副景象的藤子都,喉结一动,咕咚一声,狠狠咽下一口唾液……觉得刚离开的热意,突然之间又回来了。
  一阵微风刮过苍翠的雾戌山,来到了雾戌山山脚。
  柔柔地撩拨戏弄着那翠郁的几棵翠竹,使得它们轻颤叶子,沙沙作响。
  这顽劣的风还不罢休,又吹拂过郁郁的葡萄架,掀起葡萄架下眯眸假寐的严澈的发丝,亵过微启红润,微微喘气的双唇……还有那隐约可见的润红小舌。
  那一刻,藤子都觉得全身发紧,双腿发颤,手心冒汗。
  不自主地动了动,藤子都艰难地挪开了胶着黏糊的双眼,飘忽地在山泉水流经的三叶竹丛间乱瞄,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嗵嗵嗵地,声大如鼓擂。
  严澈休息了一会儿,满身暑意也不再那么让人难耐后,一睁开眼,正好瞄见竹林下,背对着自己的藤子都微微发红的耳根,虽有疑惑,还是难得心软地张了张嘴,吐出了刻薄的话语:"站那干嘛?挡着风了。"
  "啊?"藤子都怔然,愣愣地回头,看着严澈一脸不耐不知所措。
  严澈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挡着风了,热。"
  "啊!"明了的一个单音后,严澈觉得身前一个影子闪过,竹林下已经不见了藤子都的身影……等藤子都再出现时,站在竹楼门口,手里拿着张超英送过来的蒲扇,还是那一脸欠扁的傻笑望着严澈。
  微微蹙眉,严澈抬眼透过葡萄叶间,依旧能感觉到毒辣的烈日,狠狠再剜了藤子都一眼:"你想死我不拦着你,要是半死不活的,休想我帮你端茶递水。"
  脸皮厚如藤子都,哪会这样被打击到?
  严澈一说玩,藤子都"嘿嘿"傻笑着就腻了过来,拉过葡萄架另一边的竹凳,搬到严澈身边,盯着严澈凶恶的眼神,一脸谄笑……开始给严澈摇扇驱虫。
  末了,藤子都还不忘笑着问严澈一句:"呵呵,现在,凉快了吧?!"
  斜了这样的藤子都一眼,严澈嘟囔着嘴,闭上了眼。
  ——他有些弄不懂藤子都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平梁山刮过来又一阵较强的山风,将湾头榕树下的声音传送到了雾戌山,也翻动着雾戌山下一池塘的连天碧叶。
  池塘草亭里的争吵声也飘了过来。
  严国盛又在和严元照下棋,围观的除了依旧的严国强,还多了严国昌和严兆林。
  这一会儿,估摸着严国盛又在悔棋,严元照正严肃地批评严国盛呢。
  其间,还隐约传来严兆林相劝的声音,以及看了这么久棋,大概也明白一点两点的严国强正在和严国昌讨论那一步棋如何如何走势为上佳。
  笃笃笃。
  估计严元照又和严国盛整了个面红耳赤,老爷子正气恼地杵着他那根根本没啥用的拐杖呢。
  伴随着老人们的争吵声,听着耳边有序的蒲扇扇风声,严澈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藤子都正盯着严澈又卷又长的睫毛发傻发呆,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严澈这一刻的愉悦。
  "藤子都,你想家吗?"
  突然,宁静的院儿里,响起了严澈轻轻的声音。
  藤子都一顿,手里扇动的蒲扇也随之一停,不过很快地,那扑哧扑哧的蒲扇又扇了起来,藤子都的表情早已不再那么淡然,心下一片焦急:严澈……这是要赶我走?
  "嗯?"没有得到藤子都的回答,严澈睁开眼,正好看到藤子都不太好看的脸色,脑子一转,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心下好笑:"我没赶你走,就是问你有没有想过家。"
  藤子都夸张地呼出一口气,更是嗵嗵地拍着胸脯,盯着严澈道:"呼……吓死我了你。"
  "我怎么吓着你了?"严澈还是那一张晚娘脸,心里却多出了一份戏谑。
  "我……"藤子都张嘴,还真反驳不了严澈,眼皮一搭,有些沮丧,声音犹如蚊蝇:"其实,这里……更像是我的家。"
  "啊?"严澈没有听清藤子都的话。
  "啊哈哈,没什么,哎呀,今天怎么这么热啊。"藤子都干笑着,扑飒扑飒地又卖劲儿摇起了蒲扇,扇得两人发丝乱飞。
  "严澈,你说果子啥时候能成熟?你看咱山上挂果可不少,我好想都闻到果子的香味了。"藤子都为了不让严澈继续刚才的问题,眼珠子转了转,瞟向了雾戌山那一山葱郁——转移话题。
  果不其然。
  严澈还真被藤子都一串跳跃型的话拉到了雾戌山上,不过,严澈脸上多了一些更多的情绪,那是一种成就感,一种劳作近一年的成就感。
  "嗯,快了吧,阳面的果子已经有一些挂红了。"严澈眼角微弯,眼睛璀璨。
  刚扫过严澈的藤子都,觉得目光又被这样的严澈胶着,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咯咯咯——
  好在突然间大胆的声音由远及近。
  藤子都和严澈的视线立即随着大胆地叫声,望向了篱笆院门。
  只见好像又大了一圈的大胆,踉跄着脚步,仿若醉酒一般,偏偏倒倒地现了真身。
  藤子都和严澈对视一眼,各自的目光中都带着同样的疑问:大胆这是干嘛了?
  喝醉了?——藤子都。
  生病了?——严澈。
  "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从围墙外传来。
  没多久,严钊就和着三个严家青年壮汉出现在门口,每人脸上都带着黑红的笑意。
  想是池塘那边也被严钊的笑声惊了过来,严元照在严兆林的搀扶下,杵着拐杖正一步步地从青砖小路上走了过来。
  看到严钊四人,自然也看到偏偏倒倒要进篱笆院,却总是撞到篱笆墙的大胆:"诶,大胆这是怎么了?"
  严钊身旁一个与其十分相似的青年"噗嗤"一下,按捺不住的笑容又喷了出来:"五老祖,哈哈,大胆喝醉了。"
  "啊?"严国强上前,看到大胆的样子也是一愣:"喝醉了?怎么喝醉了?"
  严钊见几个长辈都在,也不好再失礼失态,一一招呼一圈后,这才说了原委。
  原来啊,看着天气大热,屋里呆不下,地里活儿也干不了,严钊几个年轻人都聚到了一起,在严钊家院里的树荫下歇凉喝白酒,聊着天呢。
  喝着喝着,几人都觉得不对劲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这大胆居然钻到了他们桌底下,正啄着下酒的鸡骨头正欢。
  因为几人前些天被严元照支着过来雾戌山帮了忙,对大胆也算是相熟,更何况还是严澈家养的不是?
  于是,一个小小的,善意的小玩笑就诞生了——一个人将碗里的一小半白酒摆到了桌下,放到了大胆跟前。
  大胆虽有些灵智,不过严澈家鲜少有人喝白酒,它闻着香,又因为天热口渴,倒是没在意那么多,就着碗沿儿就"喝"了一口。
  开始下去有些辛辣呛人,大胆有点被吓着了,开始那辛辣味一下去,立刻就是满口的醇香,大胆小心翼翼地上前又喝了一口。
  几人原本以为大胆喝一口被辣呛后,就不会再喝,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一口接一口的喝掉了那一小半碗。
  几人正在啧啧称奇时,没曾想,大胆吧唧一下,直挺挺地在几人跟前摔倒在地。
  大胆这一摔,几人这才回神——没见过鸡鸭喝酒,这长得象鸡的大胆,应该……大概……也不会喝酒吧?这不会把人家严澈的"宠物"给淖死了吧?!
  以严钊为最,一下内疚就冲散了酒意,已经开始理着一会儿怎么过雾戌山跟严澈一家人道歉解释时,哪想那倒地的大胆扑腾着站了起来……额,就是开始走路偏偏倒倒,踉踉跄跄地出了院儿。
  几个人已经没了喝酒的兴致,赶忙起身跟着歪歪扭扭走路的大胆身后……额,跟着醉酒的大胆往雾戌山走。
  一边走,几人心下一片惊起:好嘛,这家伙喝醉了也能找自家家门,真是神了。
  严钊把前因后果一说,严澈等人听得目瞪口呆。
  回魂时,看到的却是歪歪倒倒的大胆正围着严国强转悠,一副不依不饶的孩子模样……以及严国强老脸泛红的样子。
  众人没问缘由,严国强自己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了一句严钊几人更为惊讶的话:"啊,大胆估计还记恨着我上次……上次答应给它……给它喂大米的事……额……我上次一忙……咳咳,就给……给忘了……呵呵……呵……大胆这会儿,好像……好像要跟我……跟我算……算账呢……呵呵……呵呵呵……呵呵……"
  果然,严国强把话一说完,大胆身子也不歪了,脚步也不扭了,直直愣愣地站在严国强身边,抬着鸡脑袋看着严国强,直到严国强开口"走吧走吧,我给你抓米去",大胆这才扑腾着翅膀,歪歪扭扭,连跑带扑地跟了严国强进门。
  看着大胆这一幕插曲,严澈嘴角抽抽,心讨:这家伙……不会真成精了吧?
  "严澈……"藤子都望着随着严国强进竹楼的一行人,在严澈身边开了口,唤了一声。
  严澈微微侧头,看着藤子都。
  藤子都指了指进屋后,传出扑腾声音的大胆,有些犹豫又不甘,十分纠结地说:"严澈,小金小银……咱们啥时候去接回来?"
  闻言,严澈一愣,这才有些内疚地想到……似乎,小金小银走了已经好几个月了。
  "严澈,要不,咱们去把小金小银……接回来吧!"藤子都虽然懊恼小金小银对他的霸道,可是这么久不见,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点儿也不惦念那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两个畜生。
  更何况,两个家伙待在平梁山,真的……安全吗?这些年,那些违法捕猎的人,可是为了钱,什么都敢去干啊。
  再说了,要是……要是真的那俩家伙那啥啥的话,在雾戌山,有人看着,也安全不少不是?
  嗯嗯,最主要的是,明显小金就是一个断袖,送他们回平梁山,两只真的会各自去找伴儿?
  对此,藤子都深深地表示怀疑。
  险行平梁山
  严澈有些意外藤子都居然主动提及小金小银的同时,心里也生出惭愧。
  说起来,小金小银这两个家伙是他带回来的,也是他不顾两个家伙的"反对",执意将它们送走的,虽是分别之前口口声声承诺很快就来接它们,然而,家里事物一忙起来……严澈还真有些忘记了。
  有些别扭地"嗯"了一声,严澈在一群人进了屋后,跟在了抱着大胆准备去"醒酒"的严国强身后,逃也似的躲开了藤子都的眼神。
  他,心虚了。
  三天后。
  午后一阵匆匆来去的雷阵雨后,借着被雨水吸走大部分炎热,稍微有些凉爽的当口,严澈拿出了这两天偷偷备下的行头,佯装若无其事地拉上了藤子都,跟严国强打了一声招呼,就准备进山。
  起初严国强不是很同意,毕竟这个天那么热,不说中暑吧,单单是炎热的天气里,山里老林中少不了乘凉的蛇虫鼠蚁,运气好也就是被没毒的蛇咬一口,或者是被蚊虫叮一身包……运气差一点的话,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悉知山里这个季节危险的严元照也顺着严国强的话,一通说明下,满满当当的不同意。
  严澈有些发愣,他还真没想到长辈们的反对,打招呼也只是设想的单纯打招呼,还以为一声招呼后,他就能和藤子都去平梁山找小金小银……嗯,说不准再见到当初正值发情期的两个家伙之后,他们身边已经跟了一大群妻儿……因此,严澈想到的只有有家有室的小金小银会不会跟自己回家,却没想到出师不利,遭到长辈们的反对。
  好在得知两人是去接小金小银回家,张超英想了想,好久不见两个大猫,还真的有些惦念,于是,在严国强和老爷子一口咬定不给去的时候,已经麻利地拉着严国盛转回了他们的家,再过来时,手里多了两套前些日子女儿让女婿捎过来蓝色帆布工作服和两双高筒雨靴。
  把东西往桌上一搁,严澈立马两眼弯曲,嘴角上翘。
  看到了张超英放上来的行头,老爷子不说话了,严国强嘀咕了一阵,严澈二人还是得以"释放",前提是——穿上这一套行头才能出门,不然,休想!
  这么热的天儿,严澈藤子都二人当然不可能真的穿着那一身行头出门,如若不然,还没等到他们到平梁山山脚,就已经因为中暑半途栽倒了。
  所以,他们是拿着张超英准备的行头,还拿了一些严兆林带过来的驱蚊蚁,避蛇鼠的土方土药,听说这些东西都是当年他老人家进山时的必备物品,好几次因为准备了这些东西,才得以安全地回到家。
  好在严国强在听到严兆林的讲述后,心里发憷,却碍于老爷子的肯定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一口唾沫,连带到了嗓子眼儿反对的话也一股脑儿咽了下去:三儿自己有主张,应该……不会出事。
  经过这么一阻捞,严澈二人出门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为了避免要留在山里过夜,严澈牙一咬,拧着小身板的快速消耗,还是跟上了藤子都快得变态的速度,半跑着疾步向平梁山走去。
  半路不带休息的二人,用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就赶到平梁山下休息。
  刚在山脚一块青石上坐下,严澈就发现右眼猛抽抽地不停乱跳——不安、心慌,脸色也有些发青。
  藤子都看到严澈的神色不对劲儿,询问是不是要先回去算了,小金小银下次再来接。
  摆了摆手,严澈灌了一大口军用水壶里的凉白开,道:"没事,走吧!"他觉得这都是走得太快,赶得太急的后遗症,并没太往心里去,于是开始拿出张超英给的工作服,递给藤子都一套后,就着往身上套。
  藤子都倒是踌躇了一阵子,但是看到严澈并没什么太大状况后,这才连忙换上了工作服,紧赶慢赶地跟上了严澈的脚步……开始进山了。
  然而,天公不作美。
  就当他们顶着如滴水一般的汗水攀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平梁山上空飘过来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天,顿时就暗了下来。
  不到十分钟,随着天空一声闷吼,密集的雨点夹杂着豆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就砸落下来。
  这样季节的雷雨天里,顾及人身安全,严澈还是有些常识地不敢带着藤子都往大树下钻。
  跌跌撞撞几次后,自打到了严家湾,身体就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的藤子都,这个时候一手用背包给严澈挡着雹雨,一手横在严澈的腋下,半搀扶半搂抱地带着明显有些气虚的严澈,开始寻找能够避雨的岩石山洞。
  被雨水再次调润的山路,泥泞与乱石屑黏胶在一起,即便穿上了雨鞋,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烂泥里乱石扎得脚底板生疼……这些,两人此刻已经无法计较了。
  在严澈凭仗记忆的指挥下,两人一滑一拐地终于来到了当初救下藤子都的地方,这里石头比较多,而且石块比较大,树木比较少,是这样雷雨天山里避雨的最佳位置。
  在大石头下顶着雹雨穿梭没两下,果然让两人找到了一个敞口极大,深凹山壁的干燥山洞。
  严澈想也没做多想,临时爆发了莫大潜力,拉着藤子都就往里钻。
  因此,匆忙的两人并没发现这山洞周围,除了嶙峋地乱石,几乎是……寸草不生。
  一进山洞,里面果真如严澈想象,山洞并不是一般的土石洞,而是一个在山壁上的天然石洞。内里极为干净宽敞,地面铺了一层被风刮进来的干树叶,踩上去软绵绵的。
  这山洞里高口低,越往里面走,越能感觉到大自然造物的鬼斧神工——居然出现了好几根岩溶石柱,从洞顶没入地面……隐约地,还带着不同于此刻外面潮湿闷热空气,一阵凉爽湿润地微风从深处吹刮而过。
  两人走了十来分钟,这山洞依旧蜿蜒无限深入。
  严澈靠着凉爽的洞壁舒缓了一口气,抖了抖已经滴水的工作服,弯腰就准备将沉重闷热的雨靴脱下来。
  手还没伸到小腿,就被藤子都拦了下来。
  严澈眉头一拧:"很热,一会儿得捂出脚气了。"
  即便严澈这么说,藤子都依然没有松开严澈的手,反而抓得更紧。
  感觉到藤子都的异常,严澈抬眼一看,这才发现藤子都带着浓郁的警戒,神色严肃地四下张望。
  有些好笑地看着藤子都的表情,严澈打趣道:"你这是怎么了,搞得唔唔唔……"好像猛兽要吃人似的。
  严澈话没说完,藤子都伸手一把将严澈往怀里一拉,没等严澈反抗就已经捂住了严澈的嘴,压低声音在严澈耳畔轻道:"严澈,有点不对劲儿啊。"
  被藤子都这么一拉一抱,再清晰感觉到藤子都不同寻常的紧张使得全身紧绷的身体,严澈顿时也冷静下来,顺着藤子都的目光,开始是昏暗中凝神戒备起来。
  这一谨慎之下,严澈还真的在洞内凉爽的空气中,感觉出了一些异象,也没有理会此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的姿势,秀气的眉头紧紧挤在了一起。
  因为,严澈在这湿润的空气中,感觉到了一股似有若无地——腥臊味。不是动物的尿便味,也不是动植物尸体的腐烂味,而是……常年来,积攒下来血液的凝重腥味。
  突然之间,严澈的脑海窜出了那次鸡冠山上巨蛇与巨龟的样子,心下一个寒颤,无意识地更紧地贴在了藤子都身上。
  两人的身体,此刻贴合得密不见缝,即便隔着宽松的帆布工作服,却能明显地感觉到藤子都的XX好巧不巧地埋在了严澈的臀缝中。
  不过,两人毫无察觉,他们此刻正经受着一种死亡来袭的危险窒息感之中。
  "严澈,别出声,脚放轻点,咱们……"藤子都轻声在严澈耳畔说着,却感觉到严澈明显地身子一颤,身体上那股藤子都熟悉的香气变得浓郁起来,而他的……也顷刻间,有了感觉,硬^挺挺地站了起来,更深地嵌入对着严澈的臀缝中。
  藤子都不敢动作,脑子有些发懵。
  "怎么了。"紧张中的严澈并无察觉,只是被藤子都在耳畔吐气弄得有些心神恍惚外,却也没有忘记此刻的环境,藤子都的话戛然而止,严澈无意识地自然问询一句。
  听到严澈的声音,藤子都心底暗咒一句:什么情况了,还胡思乱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了那股邪火之后,藤子都继续压低声线:"咱们先退出去,这里,实在太不对劲儿了。"
  微微颔首。
  严澈也同意藤子都的主意,无意识地任由藤子都牵着走,步步为营,准备退出这个到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山洞。
  不同于藤子都,严澈在得到天元珠之后,对自己家乡的那些神秘早已带上了谨慎,毕竟,他遇上了太多用科学根本无法解释的东西了。
  他不敢担保,这神秘危险的平梁山老林之中,没有存在着鸡冠山遭遇的那两种巨型动物。
  平梁山明显比鸡冠山大太多,原始老林广袤太多,而且,平梁山的传说,那可不是一日两日流传下来的。所谓无风不起波,如若没人亲眼见过,或者感受过,怎么能将故事说得那么的活灵活现?
  思讨间,严澈更紧地抓住了藤子都的手——他也会害怕的。
  几分钟,或许是一年,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那么冗长,那么逼仄。
  这段时间里,严澈感觉到他的精神受到了一次水与火的淬炼,不,直接就是生与死的洗礼。
  那种那么接近死亡,却要在死神肩上跳舞的感觉,逼得精神几欲溃裂。
  好在。
  没事了。
  等到完全退出山洞的时候,外面的大雨已经停歇,空气依旧闷热潮湿,两人却觉得彻身冰寒,犹如身在严冬腊月,冰凉的汗液沁湿了两人内外两件衣服,浅蓝色的工作服也变成了深蓝色,走路的雨靴发出格叽格叽的声音——里面全是湿漉漉地汗水。
  ——老天爷啊,活着,真好!!!
  退离山洞洞口十余米后,严澈回头,看到藤子都也正扭过头,两人目光对视,还没来得及呼出胸口那口急闷的浊气。
  这时,突然一声振聋发聩的闷吼从他们面前的山洞中,犹如奔雷一般由远及近。
  藤子都想也不想,一把抱过严澈,身子一抛,两人一同跌入旁边两米处,仿若的一堵三米大墙的巨石后。
  严澈神智被惊得有些脱离时,听到一声闷哼,安全着陆。
  "藤子都,你怎么了?"
  严澈赶紧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之所以没有感受到疼痛,完全是因为藤子都"垫了底儿"。
  心里暗骂一句"要你好心"后,严澈毫无掩饰的慌忙也一显无疑。
  只见身下的藤子都一手还放在他腰上,桎梏着严澈紧贴在他身上,不会受到撞击,一手捂在苍白的脸上,一缕缕红丝从指缝间溢出。
  看着严澈的紧张,藤子都突然觉得就是死了,也值了。
  然而,身旁的环境容不得他太过感叹,藤子都咬着牙,站了起来,死死捂住嘴,一把拉住严澈地手,也不顾不管路况恶劣,拔腿就往山下跑。
  藤子都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跑,而且就算跑死了,也不能停在原地。
  如果他的天马猜测没错的话,山洞里极其危险,里面肯定有着什么凶残猛兽,因此,哪怕知道被严澈的体重与地面的乱石一挤压,他又再次"娇弱"地吐血了,也不能有半丝马虎——血腥味,可是最招猛兽的。
  半个小时的山路路程,还是天气晴朗,路况干燥的情况下的速度距离。
  极度紧张的精神压力下,两人只花了十多分钟,便已安全地跑到了平梁山山脚下。
  连着被藤子一直牵着的手,双手撑在了膝盖上,面上有着急速运动的诡异绯红,还有这极度惊吓后的可怖苍白,两色惊悚地出现在他的脸上,严澈毫无意识,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急促呼吸着空气,好似在呼吸着人生最后一口气,也好似呼吸着人生第一口气。
  劫后余生,这就是劫后余生。
  噗通——
  藤子都华丽丽地喷出一口血雨,仰面朝天,尸体一般,晕倒了。
  严澈一个踉跄,随着声音也被拽倒在地。
  愣神片刻。
  严澈也顾不得地上的稀泥,翻身跪坐地上,一把抓起藤子都双肩的衣襟,毫不忌讳地搂在怀里。
  看着藤子都那张苍白的脸色与嘴角残留的血渍,严澈颤抖着手,小心地伸了过去,为其擦拭。
  "藤……藤子都,你,你别吓我啊。"藤子都的眼睛紧紧闭着,严澈的颤抖,从手转移到了心脏,出口的哀求都带着颤抖:"喂,醒醒,别,别吓我啊……不,不带这么整人的。"不要再这么玩我啊!
  然而,藤子都紧闭的双眼依旧没有睁开,就连眼皮也不带动一下。
  严澈心悸未愈,一下子刚恢复血色的脸,再次唰地一下从头顶煞白到了脚底,那熟悉的冰寒之意,再次席卷全身:不会,不会死了,死了吧?
  "啪啪——"
  伸手,五指并拢。
  严澈执掌,狠狠地在藤子都的脸上左右闪了两巴掌,除了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两个触目的,暗红清晰的手掌印外,藤子都的眼皮依旧动也不动一下。
  "喂,喂。"前后的惊吓,严澈已经有些精神溃散,狠狠地揪着藤子都的衣襟,用尽全力使劲摇晃着……藤子都毫无知觉地,随着严澈地摇晃,死,了一般,摇晃着。
  "藤子都,不许死,你醒醒。给我醒醒。"严澈被无尽的死亡认知笼罩着心神,脑中尘封的记忆再次苏醒。
  "大哥,娘怎么了?"漂亮羸弱得好似女孩儿的少年依偎在一个精壮的青年怀中,漂亮的眼睛盯着屋里屋外一片白色,以及,屋里那具直挺挺躺在门板上,他最为熟悉的身影。
  青年紧了紧双臂,紧紧地将少年搂在怀里,青茬的下巴在少年额上轻轻摩挲:"三儿,饿不饿,哥给你做饭去。"
  "大哥,娘……"青年要抱着少年出去,而少年的目光直愣愣地还盯着屋里门板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三儿,乖,跟哥一起玩儿,哥带你去镇上买糖糕。"青年强硬地掰过了少年的小脸儿。
  于是,少年看见了院儿门口毫无生气,一脸苍白,一脸横泪的中年汉子瘫坐那里,完全无视身边一群人一张一合的嘴,只是望着天,茫然而绝望地望着天。
  "大哥,嗲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少年挣扎着,想要下地,想要去到中年汉子身边。
  "三儿乖,不闹。"青年紧紧地拉住怀中挣扎地少年。
  无奈。
  少年还是挣脱了青年的怀抱,一把扑进了地上坐着的中年汉子怀中。
  "嗲,怎么坐地上,一会儿娘看见了要骂你。"少年依进中年汉子的怀中,只是,中年汉子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将他高高举起,只是用着比青年更大的力气一把将少年抱在怀中。
  一声一声犹如受伤野兽的嘶吼从中年汉子的口中发出,少年惊得一脸苍白,无措地望着青年,望着四周一圈的人,可是他们全都撇开了头:救救我,娘,救救我,嗲,救救我,大哥二哥,救救我,三儿好怕,三儿好怕啊!
  "娘,救救三儿,大哥二哥救救三儿!"终于,少年的声音从嗓子里爆发出来,歇斯底里,垂死挣扎:"娘,嗲好可怕,好可怕!"
  "啊——"
  中年汉子抱着少年,仰头冲天一吼……整个山村都寂静了。
  少年犹如被点了定身法,小嘴儿张着,目光怔着,挣扎也顿滞在中年汉子怀中。
  "老天爷,你不公平,为啥就独独带走我婆姨?那些挨千刀,点天灯的畜生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是我婆姨?"
  死。
  是了。
  躺在门板上,搁在屋里的那具,就是他娘的尸体。
  他娘,是死了啊!
  少年微微回神,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中年汉子抱住的手和臂。
  然后……
  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堂屋。
  途中,似乎有许多人来阻拦,试图将他拦下。其中有青年,还有和青年极为相似,却年轻很多的另一个青年……
  他们都没能将少年拦下,少年一步一步地,终于走到了堂屋,走到了那块门板前面。
  嗵——
  看清了门板上双目紧闭的那个熟悉的女人的面容,少年一声也没吭地,栽倒在地。
  藤大少的迷惑
  藤子都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尽了他短暂一生的点点滴滴,荒诞无耻又阴沉可怜。
  看着那些画面刻意折磨人似的闪放着慢镜头,藤子都有些黯然,更有一些闷惑。
  我到底是怎么活到二十八岁的?
  过着这样的日子,怎么不早早地了结了去死?
  这样的念头刚起,藤子都的梦境出现在一个嘈杂的酒吧。
  然后,如先前许多出现过的画面一样,他美人在怀,左拥右抱,猪朋狗友围坐身边,开着下流的玩笑……一帮纨绔败类,笑得得意,笑得猖狂。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昏暗的灯光下,走出来一个身子修长纤细,从暗走到明,是一个穿着毫无褶皱的白衬衫,让人的目光不自主为之牵引的漂亮少年。
  少年一手托着托盘,漂亮得堪称雌雄莫辩的漂亮脸蛋上带着浅浅而疏离的微笑,对着每一个经过的客人颔首浅笑而过。
  那双眼睛,就是那双眼睛,却让藤子都的心有些随之心神荡漾,那纯粹干净而带着小小阴郁的眼神儿飘到哪,他的心就荡去哪。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眼神没有任何诱惑,只是……藤子都却饥渴地渴望那一丝难得的纯澈明亮……注视他,只注视着他。
  同时,藤子都也在深深嫉妒着拥有这么澄澈眼神的那个少年。
  扭曲的心理,致使他也真的伸出了手,一把拉住了那个冲着自己一笑,就要擦肩而去的少年……
  猛地打了个机灵,藤子都突然想起了这熟悉的场景。
  他记得了,这不就是第一次见到严澈的场景么?
  严澈?!
  想起先前似乎正和严澈在山洞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
  藤子都终于彻底想了起来——他居然沉默梦境,将严澈一个人置之危险而不顾。
  于是,藤子都从挣扎着想要醒过来了。
  以至整个空间都开始扭曲,溃散。
  几乎是一下就瞠睁开紧闭的双眼,跃然而起,开始寻找严澈。
  不能将严澈一个人丢下,绝对不能。藤子都内心焦急地咆哮着:严澈,你在哪,不要有事啊!
  然而。
  藤子都彻底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事物后,却直接在此跌坐回地上。
  ——靠,这里是哪里?地狱?我死了?!
  这是一个模糊地暗与赤红地血的陌生而诡异的世界。
  是了。
  这里的一切,都像极了他曾经在电影和小说里看过的所谓炼狱。
  四周没有天,更没有天边。
  暗影憧憧,被一片浓郁模糊的暗弥漫,无限、无边无际。
  暗之下,是围绕着藤子都的是一片红得刺眼的赤红。
  与其说像岩浆,更不如说像血液。
  咕嘟咕嘟地冒着刺目的红色水泡儿,就似一锅烧开了的沸水……那赤红的泡儿从里面冒出来,哱地一声,快速破裂,然后,又是咕嘟一声,又一个冲出来顶上……如此循环,倒有着生生不息的执着,不停地翻滚,不停地挣扎,不停地从这片诡异地赤红深处冒出、破裂、再升、冒出、破裂……
  藤子都此刻所在的位置,是被这一片赤红包围着的小小岛屿,孤立无援的小小岛屿,仿若随时都会被那冒着泡儿的赤红吞噬。
  这小小岛屿的中心,长着一株暗红色的,犹如科幻小说中食人的蔓藤一般带着阴森危险气息的植物。
  然而,它却并不是藤子都脑海中的那种丑陋森怪的蔓藤,更像是一种兰草科的变异植被。
  为什么藤子都会这么认为?
  其实,也是有一些原由。
  早些年,藤子都还是那个臭名昭著的花花大少时,曾经被人拉着去参观过几届国际兰花展。
  打着呵欠逛了一圈花花草草,最后在拍卖场坐下昏昏欲睡时,藤子都就看见带他来的那位"朋友"牌子一举再举,最后花了好几百万,就是为了拍下一盆只开了一朵花的瘦弱小草。
  等到递了支票结账后,藤子都立马就取笑了正抱着那盆小草一脸陶醉,嘟嘟囔囔不可遏止激动的那人,说是"吃饱了撑的花这么多钱买一棵草"。
  为此,那人十分生气,说是藤子都亵渎了这种清傲圣洁的花。
  紧接着,藤子都就被他取笑的人义正词严地上了一堂兰草科普知识课。
  也是在那一堂唾沫乱飞的课后,经历了唾沫洗礼的藤子都才知道这几百万一盆的草不是草,而是一种叫做兰花的草……
  因此。
  藤子都此刻一看这诡异的植物那大得惊人,好似一把饮血千年,冒着无边煞气的黑色利剑巨叶,还有着那根好似擎天柱一般的高耸入天的茎杆……第一时间,就明确地将它归类为变异的兰草科植被。
  虽然十分憷这诡异的植被,但是藤子都还是忍不住顺着那好似柱子一般的茎杆,抬头一直往上望去。
  他想看看这么巨大的诡异植被,是不是根传说中的攀天藤梯一样,真的能长到"天"上去了。
  只是,直到真正地看到那"柱子"的顶端时,藤子都不淡定了。
  惊骇地瞳孔猛地收缩,藤子都心底万马奔腾而去:那是什么什么鬼东西?是花?不,不对,那,那不是一颗跳动着,活生生地心脏么?
  藤子都顿时骇得全身无法动弹,几乎连呼吸都惊得停滞,脑中反复翻腾着: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怎么这么恐怖血腥?难道,这里是那山洞里那个可怕东西的身体内部?胃?食道?……啊不不不,要是被野兽吃掉了,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全身怎么可能没有一点伤痕?
  簌簌——
  胆怯,使面对危险下意识想后退的藤子都。
  确实,他也真这么做了。
  双手撑着地,用臀部往后狼狈地挪动。
  我不是胆儿小,我不是怯懦,我只是……对未知的恐惧接二连三上演,任何人都会吃不住啊。藤子都如此自我安慰地想着,宽慰着自己。
  "唔……"
  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虚弱的痛吟传入藤子都的耳朵里。
  很熟悉。
  藤子都觉得这一刻心肝都要跳出来:是严澈,是严澈,是严澈的声音。
  猛然回头,看清身后的情形后,藤子都顿时有了泪流满面的冲动。
  那躺在地上,好似乖巧孩子一般黯然恬静睡着的人,不是严澈还能是谁?
  藤子都粗鲁而急切地扑将上去,却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将严澈从地上抱起,好似捧着一尊珍贵的稀世古董瓷器一般,紧紧地将严澈抱在怀里,彼此的胸膛紧紧相贴,用这种最亲密的姿势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感受着彼此活着的证明。
  "还好,真好,呵呵。"
  手臂紧了又紧,藤子都觉得这是他的报应,作为他从前那些荒诞行径的报应。同时,也是老天给予他的怜悯,可怜他一辈子恍恍惚惚,纵情声色却心灵荒芜的怜悯……顿时,眼眶有些酸涩的藤子都,轻轻地,趁着严澈还未醒来,在他的额际,印上了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温柔驱使下的一个膜拜一般的吻。
  "呵呵,老天待我还是不薄。呵呵。"
  很快地。
  严澈在藤子都怀里,也幽然醒来。
  藤子都就这样一直盯着严澈,因此将严澈醒来后一切的表情神色纳入眼底:先是卷翘的长睫毛闪动,好似振翅欲飞的蝶翼,接着,蝶翼下,犹如夜中星辰一般的眸子对上了他的眼,他清晰地看见,严澈的眼里,两个自己,只有自己。
  "醒了?"藤子都笑得很满足,有一种"哪怕就是下一刻要死,只要有你陪伴,我也死而无憾"的满足。
  只是,藤子都万万没想到严澈接下来所做的一切,是那么的让他魂飞魄散。
  藤子都"认为"严澈看见了他,看见了站在严澈对面的他。
  只不过,很快地,藤子都就觉得一切都变得诡异,变得让他有些茫然——严澈居然将他搂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脸,低呼着:"藤子都,醒醒,醒醒,藤子都。"
  藤子都有些迷惑:难道,这一切还在梦里?我并没有醒来?
  好笑地结束了自己荒诞的设想,藤子都对着严澈笑了笑,道:"你做什么呢?一点也不好玩。"但是,藤子都一句话刚说了一半,后面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发出声音,甚至……他居然能像看电视电影一样,看着"自己"躺在严澈怀里,紧紧地闭着双眼,气息微弱。
  惶恐地望了望四周,藤子都这才发现自己居然飘在半空。
  上方是昏暗,下方……一方岛屿上,严澈正抱着"自己",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死了?我是灵魂?!
  无声的咆哮刚结束。
  藤子都一低头,满面骇色……严澈正在岛屿边沿,伸手在那赤红色的液体中,掬一捧,来到"自己"的身边,小心地将手中的赤红,一点一点喂到了"自己"的嘴里。
  被严澈这样的举止吓得愣住的藤子都,猛不迭大呼一声:"严澈,你做什么?"
  ……
  "哎哟,小藤,你可算醒来了。"
  藤子都睁开眼时,看见的不是什么地狱一般的世界,而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环境——雾戌山下竹楼里,他住了半年多的那个房间。
  门口站着的,正是刚推开门,就被藤子都一声嚎叫惊得怔住,还端着一碗肉末儿菜粥准备喂藤子都的张超英。
  "啊。"藤子都一时转不过脑子来,木呆呆地应了一声。
  张超英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末了,还没等藤子都回神,转脸就冲外面喊了一声:"哎呀,小藤,醒了醒了。"
  然后,"嘭"地一声关门声拉回了藤子都出走的灵魂,张超英已经噔噔噔跑出去喊人了。
  张望了熟悉的环境一眼,藤子都摸了摸熟悉的床和床单被子,喃喃道:"啊,我原来一直在做梦,还是梦中梦啊。"
  没过多久,踢踢踏踏的一阵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直到推开那扇木门时,藤子都抬头看到一群人个个都带着松了一口气的喜悦笑容,站在门口开着自己。
  "醒了啊。"严澈端着张超英先前端着的那碗肉末儿菜粥,走到了藤子都床边,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掩下去的笑容的痕迹。
  "啊。"望着走近的严澈,藤子都张了张嘴,嘴角的傻笑就露了出来:管他是梦还是什么鬼东西,严澈对我笑了,天塌了老子都不管。
  不过,当严澈坐到了藤子都床边时,藤子都脸色唰地青了下来,一把抓住严澈的手,扯得严澈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把手里的粥直接扣藤子都身上。
  藤子都这个举动把严澈心底那一丝庆幸,一下就扯没了,恶狠狠地抬头瞪了藤子都一眼:"你干嘛呢!!"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藤子都瞄了一眼顷刻间表情有些诡异的门口那些人,又悄悄瞟了一眼盛怒的严澈,委屈的孩子一般嘟囔:"我,我就是想看看,看看你哪里有没有受伤……我,我又没想到做什么……这么凶干嘛啊。"
  严澈一哽,恶毒的话哽咽在喉咙,怎么也没吐出来。
  浅浅地叹息一声,严澈大白眼一翻,还是坐到了藤子都床前,把碗往藤子都跟前一送:"吃。"
  看着两人诡异的互动,门口的人不由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四哥,走,咱们继续去下那盘棋。"严国盛拉了拉严国强。
  严国强又瞄了屋里的两人一眼,确定不会"打起来"后,微微颔首,对张超英和巴在门口的两只小的道:"走吧,别堵着门口了。"
  "爷爷,抱抱。"沈春瞅了瞅严澈,发现严澈没有回头的意思后,撇着嘴,对着严国强伸出了手,开始撒娇。
  "好嘞!"严国强一笑,弯腰就把小丫头抱了起来:"爷爷抱你去看池塘里的花花。"
  "嗯,爷爷,春儿要白的花花,你给春儿摘哦。"沈春开始讨价还价。
  "好好,爷爷给你摘一大朵白荷花,将来咱春儿长大了也会跟花花一样好看。"抱起沈春,严国强走在前,严国盛跟在后面,张超英也拉着还在张望的沈秋,也跟了上去。
  "不要不要,我要跟三叔一样好看。"沈春不依,口出惊言。
  "……"
  "……"
  "……"
  "……"
  严澈脸一抽,手就被藤子都拉住了。
  自打从平梁山回来后,藤子都就觉得很不得劲。
  一是严澈总是很"忙",而且"忙"得那么明显,让他根本就没机会询问事情经过。
  旁敲侧击身边几位老的少的,他们也说不清个一二三,只是知道他和严澈好像在雨里淋了一整夜,被林家沟林木匠的两个儿子背回家的。
  严澈这次倒是比他强,第二天下午就醒了,没病没痛,就开始守在藤子都身边照料着。
  反倒是这次一睡就两天,藤子都再次被落实了"身体不如严澈"的口实,叫他怎么辩解也没人相信。
  于是乎,如今他成了严家湾的"浪^荡子",每天吃完饭,就被竹楼里的老人们溜宠物一样,逮到严家湾溜一圈,天不黑尽不给进院儿们……闹得严家湾的人都拿眼皮子看他。
  不过,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藤子都真的对那个梦很迷惑,因为,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的有些让藤子都心下忐忑,寝食不安。
  其次,就是严家湾开始有人嚼嘴皮子,关于他和严澈的。
  这不,晌午饭一过,藤子都又被张超英赶出了院儿,来到了严家湾湾头的大榕树下。
  慢摇摇地还没靠近榕树庞大树冠的荫凉,藤子都就看到一群婆姨坐在榕树下,逗孩子的逗孩子,做活计的做活计,免不了一阵嘀嘀咕咕闲聊八卦……嗯,半个爷们儿的影子也没有,这里就是半边天的天地。
  眼见都是婆姨们,藤子都也不好厚着脸皮凑过去,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是有"主"的人了不是?
  刚准备转身,一道声音就顺着风传到了藤子都耳畔,使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不厚道地偷听起来。
  说话的是严旭家的那口子,周金兰。
  周金兰抱着乖巧的严家瑜坐在中央的位置,四周望了望,把严家瑜往怀里一搂,冲周围一群婆姨招了招手:"诶,你们知道前几天那事儿不?"
  其中一个大约二十五左右的婆姨停下手中的毛衣针:"啥事啊?"这个婆姨藤子都不是很熟悉,估计不是严家湾和邬子荡的人,或许是哪家来走亲戚的。
  见有人接了周金兰的话茬子,其他婆姨也停下手中活计,竖起了耳朵。
  "前几天,四叔家小三儿被人背回来的事,听说了不?"周金兰把在怀里揪她发辫的严家瑜的小手一揽,摁在了胸前,小姑娘"唔唔"小猫儿似的表示抗议,却被周金兰这一会儿的八卦之魂忽略了。
  听到周金兰这话,藤子都耳朵也竖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向前挪了两步。
  "咋,听说了,好像是林老大背回来的。"扇着蒲扇的一个婆姨接了嘴,扑飒扑飒地还在摇着蒲扇,不甚在意:"嗯,还有四叔家的那个长工,也一并背回来的。"
  周金兰斜了那婆姨一眼,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悦,不过,看到周围几个明显已经听进去的婆姨,周金兰自然将那一丝不悦压了下去:"啧啧,我听林老大家那口子说了,她家老大和小叔砍木料经过平梁山山脚,看到四叔家小三儿正和那那,那谁抱一起躺地上呢。"
  "这有啥大惊小怪的,林老大婆姨还说人两个都发着烧昏死了,估计在山上遇见啥凶东西了。"一个纳鞋底儿的婆姨也斜了周金兰一眼,针往头发上一篦,有些不高兴:"严旭家的,四叔家小三儿可是你小叔子,你要不要这么编排自家人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小三儿回来可为着咱严家人做了不少事,你要得着在外人跟前编排小三儿么?"那婆姨狠狠瞟了那个织毛衣的婆姨一眼,对周金兰已经拉下了脸。
  织毛衣的婆姨一听,立马不高兴了,手里活儿一顿,站起身来,脸色也特别难看:"五达家的,你什么意思啊?我咋就是外人了?我姐可是你们严家湾的人,她向着你们严家湾,当这里是家,我这个妹子可是举手赞同的,我怎么就外人了?"
  听那婆姨这么一说,藤子都仔细瞄了瞄,这才发现这婆姨眉眼之间,那唐彩英还真有那么几分神似……原来是唐彩英的那个妹子。
  纳鞋底儿的婆姨见人站起来的气势,心里也不舒服,把针线活儿往身边的小竹篮一扔,也站了起来:"怎么地?你们还行了啊,来咱严家湾横什么横?早些日子,你那狗屁男人,啊呸,就是个二流子,还来咱四叔家山上折树苗子捏,你啥话?你有啥脸来咱严家湾?啊?"
  周金兰这会儿也有些上火,把怀里的严家瑜往旁边一个中年婆姨怀里一塞,也站了起来,脸色换了三换,腆了一张笑脸:"哎哟,二嫂,你别动气啊,人彩兰也没那意思,彩兰真没那意思。"说话间,周金兰回头揪了揪那哼哼的婆姨一把,使了一个眼色,那婆姨才安分地坐下,继续织毛衣。
  周金兰连忙扶着那二嫂也坐了下来,道:"二嫂,你看这闹得,我不也是担心四叔家的小三儿么。你看啊,三儿也老大不小了,老是这么一个人也不成啊,我当嫂子的,不也是急他没成个家么,是不?"
  二嫂不屑的斜了周金兰一眼,哼了一声,甩开周金兰的手,顺手还在周金兰拉过她的地方拍了拍,明摆着就是拍掉"脏东西"。
  这样一来,周金兰的脸色是彻底不好看了。
  藤子都心里有些做贼心虚,也有些急,害怕这群婆娘真的去给严澈找"婆姨",那他看怎么办?
  这时,藤子都肩膀被人一拍:"哟,小藤,你怎么猫这儿啊?"
  齐王山异象
  严澈最近很忙,借着不停的忙碌,躲避藤子都。
  这几天下来,经常在夜深人静,大家都陷入酣眠时,严澈一个人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无尽的黑夜,心思起伏不定,带着心虚,带着惊恐……一片一片的混乱纠结。
  说起来,严澈也不知道为什么藤子都能在昏迷时,被他带进天元珠内,并发现天元珠内神奇的碧水居然有治愈伤口的作用。
  虽然那时的藤子都不省人事地陷入昏迷,但是这样一来,严澈还是害怕藤子都知道了他天元珠的秘密,行事更是谨慎小心,步步为营。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盘桓期间。
  那种被人觊觎的感觉,就像一片阴影,严澈是怎么样挣开不了,时时刻刻地处于戒备状态,唯恐被藤子都发现之后出现那些他臆想中的场景。
  更甚者,严澈心底有了将藤子都"驱赶"出雾戌山,严家湾的念头。
  但是,想想这半年多来,藤子都对这个家的种种,严澈还是没有"下死手",却将自己逼入了一个人生死角——一个自己到底是想为了"方便报复"藤子都才留下他,还是有了别的原因留下他的死角胡同,怎么也走不出来,或者,逃避自我,根本就不想走出来。
  严澈的心思,其实不难理解。
  这就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纠结,自我矛盾。
  既不愿意承认自己下意识地已经原谅了藤子都,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那点怨恨,随着时间的流逝,家人的和睦,正逐渐变淡,甚至消散。
  严澈依旧一根筋地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藤子都造就成的。
  却忽视了自己拥有的那个理智,冷静的脑子,其实可以更深层地找出自己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根本原因。
  严澈没去做,我行我素,自以为是地将一切失误过错,任性而不负责地统统推到了藤子都身上,一味地在已经默认了藤子都的同时,还不时想起那些血淋淋地过往,用来自虐,也残忍地虐着藤子都双手奉上的那颗真挚纯粹的心,热情迎合的灵魂。
  比如现在,严澈又开始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虐人虐己了。
  暮阳斜挂西山时,从地里回来的严澈拧着一竹箢篼的鲜嫩小白菜,刚迈进雾戌山下的围墙大院门,就看见系着围裙的藤子都一脸欣喜地迎了上来。
  作为"过来人",聪明如严澈,怎么会看不出藤子都喜悦的眼底带着的情绪,所有举动的用心?
  只是他目光一瞥,选择了无视,自然也残忍地推开了藤子都伸过来,准备帮他拧箢篼的那只手,还不忘给其一个一如往昔带着冷漠的白眼儿。
  不是没有瞥见藤子都眼底那一丝受伤的情绪转瞬之间一闪而过,只不过,严澈见到这样的藤子都,心里却多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一种看着藤子都被伤害后,他那病态的快感。
  因此疲惫的步伐轻快了,心却扭曲地窒闷了。
  严澈没有注意到心底一丝郁闷闪过,无声地哼着小曲儿,松缓了面部肌肉,越过藤子都,走进了院儿门,余光却一览无遗地将藤子都张了又和的嘴纳入眼底,那丝郁闷去而复返,又在心底划过,最后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背对藤子都时,严澈嘴角扭曲一弯,面色愉悦地看着紧跟着迎上来的大胆,给予其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
  晚饭,依旧是严澈下厨准备。
  只不过今晚饭桌上却多了几个人。
  严佳美和柳建国一同回严家湾来帮着两家地里干活儿,放学后,柳歌柳曲姐弟俩也在严澈的嘱咐下,被春秋兄妹带回了雾戌山,当然,免不了充当尾巴的严家陵也跟了回来。
  听着孩子们唧唧喳喳的童言童语,看着藤子都跳着脚在几个孩子中间抓耳挠腮,严澈没注意他的眼神变得温和,心底多了一片温暖,只是觉得藤子都正在被这群孩子"折磨"得苦不堪言,从而觉得心情舒爽。
  严佳美却将一切看在眼底,目光落在严澈身上,又挪到了藤子都身上,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就连夹在筷子上的菜掉落在桌上也不自知。
  柳建国悄悄地碰了一下严佳美的手肘,严佳美这才从沉思中回神,看了看自己的"作为",好笑而娇嗔地斜了柳建国一眼,脸红了,老夫老妻的恩爱却在这时洋溢在两人之间,看得另外三位老人红着脸,目光下意识地扭开了。
  严佳美低头吃着柳建国夹给她的菜时,心底却在嘀咕着:三儿,似乎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不然湾里那些碎嘴婆姨又该说三道四了。
  晚饭过后,趁着天还没黑下来,严佳美便要带着柳歌柳曲姐弟俩,和着柳建国回镇上了。
  严家陵自然要被她带回去。
  不过,五个小家伙似乎一点也不想分开,严家陵更是死皮赖脸地吊着藤子都的胳膊,任凭怎么拽也拽不走。
  眼看严家陵耍赖这一招奏效,本来就以"哥哥"马首是瞻的柳曲,自然也有样学样,抱着藤子都大腿,死活不跟自家嗲娘回镇上。
  斯文一点的柳歌却默默地拉着严澈地衣角,小牙咬着嘴唇,不舍地瞟几眼儿严澈,又瞟几眼儿自家外公外婆,最后欲言又止地看过自家嗲娘,拉着沈春的手,半刻也不见松开过。
  末了,严佳美也无奈,恶狠狠地瞪了自家闺女儿子一眼,掐了掐严家陵得逞后,嘴巴裂到耳根的小脸,宠溺地"咦咦咦"了半天,这才松口对严澈说:"三儿啊,几个孩子留在这里,你给姐看好了,让他们把作业做完,早点上床睡觉,不许让他们看电视太晚。"
  严澈看了看这一会儿"抛弃"了藤子都,一个不落地围到了自己身边的几个孩子,笑着点了点头:"姐,姐夫,要不你们也别回镇上了,这边屋子够,明儿再回去呗!"
  严佳美看着得意的几个萝卜头,嘴一撇,有些不服气道:"我也想留下住一晚呢,可是你姐夫明天要出车,我还不得帮着张罗早饭啊?"说话间,娇嗔地斜了一眼柳建国。
  柳建国憨实地挠了挠头,呐呐道:"要不,你也留下陪孩子,三儿可看不过来这么多孩子。"
  话一落,得了严佳美一个白眼儿:"我留下?你明儿出车好不吃早饭?你那破胃倒是要不要了啊?"
  柳建国歉意地看了严澈一眼,"嘿嘿"地憨笑起来。
  又跟身后的人打了招呼,严佳美和柳建国一前一后地走向严家湾,路上两口子还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严佳美在前面说,柳建国跟在身后"嗯嗯"地应。
  几个孩子见大人松了口,早就奔跑去雾戌山上摘半青的桃子了,门口相送的也身下严澈和藤子都。
  看着严佳美和柳建国的背影走远,突然之间,严澈有些哀伤:他好像有些羡慕嫉妒恨姐姐的平淡生活了。
  回头斜了一眼不知道又神游去了什么地方,呆呆傻傻的藤子都,严澈敛下了忧郁地眼神,咽下了喉咙间的那口叹息,转身回了院里。
  一夜的宁静安详。
  却在第二天,天色蒙蒙亮时被惊扰。
  最先闯进严澈房间的,不出意外地,果然是严家陵这臭小子,身后还跟着柳曲和沈春两条小尾巴。
  严家陵一进严澈的房间,颇有气势地冲着身后两条小尾巴一挥手,两条小尾巴果然一前一后地冲到了严澈床前,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严澈的床。
  一个死死抱着严澈的脖子(沈春),一个不怕死地爬上了严澈身上(柳曲),一起拉响了火车长笛——使劲撒娇:"三叔(三舅舅),起床起床,起床了啊!"
  严澈无奈下,不得不起了床,待到穿戴整齐后,站在房间摆弄了半天笔记本电脑的严家陵回头就是一个挑衅的坏笑,惹得严澈想抬手就给这臭小子一记,却又看到抱着自己两条大腿的两个小的,脸色温和下来,虽然没把握能将两个一起抱在怀里,严澈还是一左一右,对待春秋兄妹那样,给了一个"早安吻"。
  这下,看得严家陵眼红了,大嚎一声:"三叔,偏心,我也要你的香吻。"
  话音一落,香吻没有,爆栗子倒是落了一粒在他脑袋上,打得严家陵跟野狗似的抱着脚"嗷嗷"直叫唤。
  等到修理了一顿混世魔王,带着"归顺"的三个小调皮走出房间时,沈秋身后跟着柳歌正拧着小塑料桶,从池塘方向喂鱼回来了。
  两个斯文的小孩儿看到严澈出来,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害羞地小动作,都各自绞着衣角,轻声叫了一声"三舅舅(三叔)"。
  顷刻间,严澈觉得今天一定是一个快乐的日子。
  于是,手一捞,捞过两个乖巧的孩子,一左一右,又给了一个"早安吻",两个乖巧地小孩儿又不约而同地将小脸儿红了个彻底,严家陵的"嗷嗷"声更大了。
  由于一发子多了三个小孩儿,早餐自然要好好准备一下。
  心情大好的严澈为孩子们准备了一桌子早餐。
  水煮鸡蛋,每人一个,这个是不能落下的,孩子的营养可是极为重要的。
  接着就是小米粥……今天没准备小米粥,这次严澈给孩子们做了皮蛋瘦肉粥,榨菜也用油和姜蒜炒得喷香,还做了好几大屉白胖胖,一口一个的白菜猪肉和萝卜猪肉馅儿的小笼包子。
  最后上桌的是摊得金灿灿,脆酥酥的薄薄桃肉鸡蛋饼,咬一口,酥酥脆脆,满口酸甜的桃香,吃了还想吃。
  就是几个大人回来后,一看这一桌子的早餐,也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液,觉得肚子饿得特别的厉害,恐怕能吃下一锅饭。
  等到上了桌,张超英也对严澈这么短时间做出这么大份这么好吃的早餐也交口称赞,特别是那香酥的桃肉鸡蛋饼——张超英虽没吃过城里那些什么蛋糕之类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在肚子里搜刮了大半天的词儿,恁是没有找出形容的,最后不得不问严澈是怎么做出来的,看着几个孩子那么爱吃,也准备以后学来做给外孙吃。
  严澈当然不会告诉张超英是昨天在雾戌山山顶摘了一小筲箕半青不红的桃子,用碧水浸泡了一晚,早上起来后一个一个将果肉切成粒……等等一系列复杂的程序,只是说了简单的操作流程给张超英一等人听。
  几个人光是听一听,就觉得复杂得不行,张超英更是一边咬一口那鸡蛋饼,一边使劲儿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个也太复杂了,以后这个就不要做了。"
  她本着就是不想严澈太累,一直觉得严澈不该下厨,却又不得不承认严澈做的饭菜就是比她做的好,两家人这些日子都不自觉地涨了好几斤肉,哪曾想这么小小一张鸡蛋饼,居然这么复杂?
  不过,张超英的话一落,就有人不乐意了。
  第一个跳出来的自然是严家陵,扬言以后每天跟沈秋兄妹回严家湾,每天早上都要吃"小叔"做的早餐。
  第二个就是沈春和柳曲。
  沈春撅着小嘴儿,哀怨地说:"奶奶,你不疼春儿了,不让春儿吃三叔做的饭饭。"说完还不忘"呜呜"委屈地干嚎两声。
  至于柳曲,更是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家外婆,小嘴儿努了努:"外婆,娘每天早上都只管嗲,我和姐姐都只在外面吃饼子……呜呜,我们也想吃三舅舅做的饭饭。"
  这下子,张超英心里的内疚洪水一般汹涌了,一左一右将两个小的搂了过来,也不顾着吃早饭了,一边哄着两个小的,一边在心底将严佳美狠狠骂了一顿,翻来倒去就是那么一句——"怎么虐待孩子呢?我可怜的孙孙哦"。
  旁观的沈秋和柳歌埋着头喝着自己碗里的粥,将憋笑用咽粥带了下去,小脸儿已经憋得通红。
  严澈怎么可能不知道两个小家伙在使坏?
  不过,看着这么和睦的一幅画面,严澈还是坏坏地偷笑,一扭头,就看到藤子都与严国强严国盛三人一边皮卡皮卡冒着绿光的眼神,还有一边手嘴并用在桌上拼命"捞食儿"的动作,还真的吓了一跳,不由地反省:我一直没有好好给大家做过一顿好的早餐么?还是前面做的饭菜不好吃,大家都饿了好几天?
  好不容易早餐在一番老少齐上的混乱"抢食"战斗中结束。
  张超英带着吃好喝足后,又开始活力四射,唧唧喳喳的几个孩子去房间收拾课本书包。
  严澈带着满足的笑容进了灶房清洗碗筷,顺便,再给给那几个口口声声好"可怜"的孩子一人准备了一份带去学校的午饭便当。
  而藤子都和两位老爷子也吃得肚子溜圆儿,坐到了院儿里的葡萄架下,喝着严澈泡来给几人消食儿的新茶,靠着竹椅背,毫无形象地打着满足地饱嗝儿。
  这个时候的雾戌山,以及周围的山脉渐渐地在浓雾中显出原形,倒真有几分仙境的出尘味道。
  宁静而安详。
  这时,严家湾那边传来喧闹,声音逐渐向雾戌山这边靠近。
  严国强站起身,湾里几个大小子已经窜进了院里:"四爷爷,四爷爷,你们看齐王山,快看齐王山。"
  严澈也被外面的动静嚷了出来。
  屋里几个唧唧喳喳的小孩儿也一前一后跑了出来。
  一家子人,顺着那几个大小子手指着的方向,望着严家湾背后,比鸡冠山还要高大出许多的齐王山望去。
  只消一眼,每个人心中无一不是震撼。
  那是什么啊?
  还是山嘛?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山?
  没错了。
  随着雾气的散开,齐王山的山与景,露了出来。
  此刻的齐王山,不再是早些年大家已经看惯了的那座没有生意,光秃秃的土褐色死山。早在大家丝毫没有在意的时候,随着春天的到来,盛夏的临至,齐王山已经活了。
  那一片覆盖在齐王山上盎然的绿意,一点也不逊于苍翠的雾戌山。
  与雾戌山的绿不同。
  此时此刻,还残留在山间薄薄的雾气下,齐王山的绿带着金色,那种金灿灿的金绿色。
  远远望去,雾褪的齐王山,还真就跟神话传说中的宝藏金山一般,令人瞠目之余,那种金色更带着不可亵渎的庄严。
  这,就是齐王山。
  在当地人口中,比之高大的平梁山,更适合被称为"帝王"的齐王山。
  "嗲,这……这是齐王山?"严澈有些不能肯定,不由结巴地问身旁已经一脸激动的严国强。
  这也不能怪严澈的"大惊小怪",毕竟在严澈的所有印象里,齐王山,还真的就是光秃秃的水土流失严重到没有生机的死山。
  "没错了,没,没错了。"严国强狠狠点头:"我听你爷爷他们说起过,说是老辈子们都说咱灵渠有金山,就在咱严家湾附近,这也是为什么咱严家人祖祖辈辈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金山?
  严澈看了看那雾中越来越清晰的齐王山,回头时正好对上藤子都同样疑惑的眼神,一怔,继而挪开视线:"嗲,金山?齐王山?"
  "齐王山就是咱灵渠的金山。"还没等严国强回答,严国盛也没机会开口,一道苍劲的声音已经插了进来,是五老祖严元照。
  严元照满面红光,被严兆林和严国昌一左一右的搀扶进来——每日早上在雾戌山这边走一走,已经成了老爷子养生之道的必备课。
  老爷子进院儿后,藤子都立刻让开了座位,严国强严国盛也站了起来,代替了严国昌和严兆林的位置,小心谦逊地将老爷子引到了葡萄架下的竹椅上,伺候老爷子坐下后,递上了还没喝过的那杯温热的茶,而后几人都站到了老爷子旁边——这是严家对长辈的尊敬,也是一种严家不用笔墨,早已通过骨血传承,深深刻入严家子嗣血脉的孝道。
  张超英也在老爷子进院时,窜进了竹楼里,端出了好几张竹椅,让几人坐下后,也没等严澈说什么,就顶替了严澈的工作——撵着几个想看稀罕不想上学的孩子去上学。
  张超英把几个孩子一带出院子,院子就安静下来。
  "兹兹"地抿了一口茶,老爷子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卖足了一小会儿关子,这才一边握着拐杖,一边望着那越来越清晰的齐王山,娓娓道来。
  齐王山是金山,是没错。
  不过,并不是齐王山上有金子。
  啊,或许也不该这么轻率说没金子。
  怎么说呢?
  齐王山,很多年前,并不是如今这个光秃秃的样子。
  在没被人为的严重采伐之前,齐王山的葱郁绝对不逊于平梁山,而且,那时的齐王山,却是还有一个别号——就叫做金山。
  没有金矿是没错,可是齐王山上生长着一种比金子还贵重的植物,那就是一种叫做金茶花的茶花树。
  一到花开的月份,一整山一整山的金茶花绽放,金绿相嵌,远远望去就是一座堆满金子的金山。
  早在一两百年前。
  相传有位九品官路去上任时,途经这一代,正好逢上金茶花开花的季节。
  那官吏看到此种奇景,立刻让轿夫原道转回了京城,将此地的有一大座"金山"之说,禀告了皇帝。
  皇帝不太信,派了一个钦差和那九品官吏一同再次来了齐王山,也目睹了这一山震撼的金色。本来钦差要和官吏一同进山,可是被当地的百姓阻拦,因为那时的齐王山在百姓心目中,已经是与鸡冠山等同的"圣山"。
  不得已,钦差带着官吏一起回了京城,将这一现象告之皇帝,并加油添醋地在皇帝那里状告了本地"刁民"一把。
  皇帝自然不会和"刁民"一般见识,他要的是那一山的金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帝要在自家的地上搬金子,老百姓有什么资格阻捞?
  于是。
  皇帝派了几万军队,从京城出发,来到了齐王山。
  作者有话要说:【茶的致歉书】
  今天看了X点茶最喜欢的一个大神的访谈,突然间心生愧疚,感触很多。
  这才发现自己身为作者,是多么的不负责-_-|||
  经常有作者说自己"在寂寞的写文",貌似茶幸运很多,除了《斜雨》之外,其他的坑文,还是有不少读者亲们支持着,就是茶本人心理承受素质太低,坑也就越来越多。
  所谓做了作者是爱这个职业,不过茶却很容易被一些直接的负面评论影响,经常因为这个就咣当一下坑了……因此近来茶尽可能地少看评论,也越来越少地去回复评论,十分抱歉。
  啊,说来说去,貌似这些都是茶某人一种逃避的态度。
  在此,茶道歉。
  更为前些时候忙碌没给大家请假,深深表示歉意。
  往后茶会尽量抽出时间,不敢说还和以前一样定时定点的日更吧,最少还和以前一样保质保量(每章不低于五千字)的来个两天一更之类,即便是没有赶上,下一更之后,尽可能多加一些补齐。
  太罗嗦了,今天再补上一更。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周末愉快。(*^__^*)
  严家宗祠的秘密
  老爷子讲述的故事,和千百个与本地传说基本上都属于千篇一律的范畴,无外乎就是神啊仙什么的。
  因此,藤子都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扭过头,撇了撇嘴,表示他的质疑:他还真不信。
  相对于藤子都直接的反应,严澈默默地看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老父亲和叔叔,在瞥了一眼暗地里做完不屑的鬼动作后,再接再厉回头认真地当成故事听的藤子都,在他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开着小差,陷入了沉思……手,不自觉地摸向了额头。
  老爷子端起续了两次的茶,抿了一口润润喉咙,齐王山的传奇故事还在继续着。
  皇帝派来的军队里,由两个人统领。
  除了那个原本就属于这个军队的将军之外,还有个让人无法信服的老头子——老道士,当然,陪同的自然少不了那个九品官吏和心怀怨憎的钦差大人。
  等这些人浩浩荡荡来到齐王山下,将军准备命令将士直接上山"搬金子"时,老道士却在这个时候伸手拦住了。
  将军不解,却又因为这是皇帝钦点的人,不太好太过直接的质问,而是借着众将士的忿忿,用"商量"的口气询问老道士何故。
  老道士并没有太多的跟将军解释,而是故弄玄虚地在一个地方画了一个圈,让将军将随行的将士们都安排在那个大圈安营扎帐。
  钦差大人见将军还要说什么时,立刻谄着笑上前劝说。并不是这个钦差大人多么的好,而是这小肚鸡肠的钦差大人发现扎营的地方,正好靠着严氏一族的严家湾。上次来此地,阻止他上山,害他完不成任务,并给他难堪的正是当时的严氏一族的族长。眼看扎营地靠近严家湾,钦差大人眼珠子一转,也随之在脑中有了如何整治严氏一族人的方法计划。
  军队按扎下来后,老道士就开始拿着他奇怪的罗盘,在小道童徒弟的陪同下,离开营地,开始对齐王山周边进行"摸边"调查去了。
  而钦差大人正享受着拿九品官吏的阿谀奉承时,脑子也不停运转,思讨着如何让军队对严氏一族"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钦差大人听到一个路过他的营帐,正骂骂咧咧的火头军,念头一转,喜上心来。
  原来啊,如今的鸡冠山,原本不叫鸡冠山,而叫做玉冠山。
  玉冠山与齐王山相连,相依相靠,本地人都传说着玉冠山是齐王的玉冠幻化而成,因此置于齐王山跟前。
  而当时的玉冠山与齐王山之间,还隔了一个湖泊,这个湖泊相传正是因为齐王洗漱,才把玉冠解下来的——净面湖。
  说来道去,当时的净面湖,其实就是如今鸡冠山上的那汪小湖泊没有"枯萎"之前的景象,因为湖泊干涸,玉冠山便变成了鸡冠的形状,成了鸡冠山。
  净面湖很广很阔,站在湖面最宽的地方,几乎是看不到对岸的景象。而生活在这附近的严家人,也靠着这个湖泊打渔为生。
  严家人因为靠着湖泊为生,他们景仰一切予以他们生机的东西,除了齐王山与玉冠山,自然少不了不让他们饿肚子的净面湖。因此,开明的严家湾人应该属于最早一批环保执行者,也是最早一批懂得如何在大自然中有计划地索取而不至于"湖涸鱼竭",更懂得索取之后,也要循序渐进地回馈大自然。
  如同他们不会乱砍乱伐山上树木一样,他们也不会在净面湖里贪婪的大量打渔,而是有计划地每年只打四次渔,小鱼一概重新放回湖里,为了给湖泊一个充足的静养生息的时间。所以,每年那四次的打渔时,他们都弄得像过年一样——那四次打渔正巧就是如今端午、中秋、重阳和入冬前的严氏宗祠祭拜。
  其余的时间段,严家人几乎把齐王山、净面湖与玉冠山当成圣地一般膜拜,别说进去人乱采乱伐了,就是自家的家禽走进里面去了,他们也会崇敬地对着里面三叩九拜,一致认为这些家禽是"奉养"庇护他们的神仙了。
  那钦差大人自然在再次回到齐王山时,早就把严家人这些习性摸了个透彻,这下听说火头军为了在净面湖弄点鱼什么的改善军队伙食,想当然的肯定遭到了严家人不开化的阻止。
  为此,钦差大人眼睛一亮,带着那九品官吏找到了将军的营帐。
  在钦差大人的唆使下,九品官吏揪着净面湖一事,加油添醋地对着将军一番游说,钦差大人更是察言观色,煽风点火……二人一番舌灿如莲之后,严家湾的严家人从安分守己的平常老百姓自然就成了心怀不轨的"刁民"、"乱党"。
  那将军本就是行军打仗的一把好手,策马疆场、马革裹尸是他的梦想与归宿,结果被皇帝夺了兵力军权不说,还让他带着剩下的一干残兵弱将出来"搬金子",心底早就忿忿不平,认为皇帝轻贱了他不说,居然还让个神叨叨的老道士"监督"。
  如今听到两人的"真相"后,所有的愤怒群集而发:老子带兵打仗,血染疆场你们才有了如今的安身生活,想吃你两条鱼,你们还不待见?要反了不是?
  于是。
  那个夜里。
  严家湾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土地,更是血流成河,注入了严家湾前的挽头溪……致使好几年的挽头溪溪水都不在清澈,而是带着淡淡的腥与浊浊的红。
  次日。
  已经步入平梁山的老道士突然发现晴朗的天空一片暗红,太阳被遮得见不到光,天地间一片暗色。
  老道士掐指一算,连忙带着小道童往回走。
  只不过,老道士回来之时,已经晚矣。
  看着血红的溪水,老道士很拍膝盖,指着将军"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深深叹息一声道:"你们,这是惹大事了,坏大事了。"
  将军不解,认为老道士又再危言耸听。
  丢掉吃剩的鱼骨头,将军冷冷地看着老道士,指着周围正吃得欢快的一干将士,道:"且不谈那帮刁民是否真有霍乱之心,单就我等将士为了国家出生入死,难道吃几条鱼也不成?"
  老道士缄默:吃鱼成,但你也不能屠村啊!
  两人话不投机,正准备分道扬镳之时,异象突现。
  烧水的大铁锅里冒出了细小密集的水泡,天空黑云开始积聚,大地开始摇晃撕扯……没过多久,他们扎营所在地旁边一座小山,仿佛瞬间被人推倒,噼里啪啦,众多山石开始如泄洪一般喷泼下来。
  真的只是眨眼功夫,从见到铁锅里水的异象到顷刻间大地归于平静,只是眨眼瞬间。
  几万兵士不见了,几千营帐不见了。
  许久许久。
  离营地较远,靠近挽头溪的一片新土松动,一只手伸了出来。
  接着,两只手伸了出来。
  再接着,一个糊满了泥土的脑袋伸了出来。
  最后……一前一后,从泥土里钻出来两个人。
  那两个人正是先前的老道士和他的徒弟小道童。
  老道士看着这一片寂静的新土,眼中掩藏不了的骇然之色,再转向一旁同样寂静的严家湾时,骇然代替了愧疚。
  "师傅。"小道童余悸未平,眼中惊惧之色浓郁,不安地看着老道士。
  "唉。"老道士淡淡摇头,伸出沾满泥泞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小道童的头:"童儿,这就是因果,明白吗?"
  小道童望着老道士,眼中迷惑。
  "罢了罢了。"老道士看着懵懂的徒弟,神色伤感:"童儿,你去找找,外面可有严氏一族的遗孤……务必,将他们带回,将来……好生保护。"
  小道童依照老道士的吩咐,出去找在外的严氏族人遗脉,也将这些严氏族人带回了严家湾。
  只不过,小道童回来之时再也找不到老道士,在当初掩埋几万军士的地方,却长出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而后,小道童果真遵循师傅的命令,好生保护残余的严氏族人,自己也在竹林前居住下来,从他开始,他的子孙后代,一代一代地在这里居住——这就是后来的邬子荡。
  只是,打那以后,齐王山一年枯萎过一年,直至死亡。净面湖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干涸成了一个水塘……玉冠山也不复从前,变成了如今的鸡冠山。
  老爷子讲到这里,便停住了。
  葡萄架下,几个人瞠目结舌相互对视:严家湾还有这样的"血海深仇"?严家人几时成了打渔家,湾里可半丝痕迹也不曾有过啊?邬子荡,就是这么来的?果真是外来户?……这也太玄乎了吧?
  明知道几个人不会相信,老爷子喝了一口茶,眼角余光还是偷瞄了一把严澈。严澈没有几人那么明显的迷惑,反而静静地思考着,似在体会其中真假,更似在思索其中要次。
  老爷子微微颔首一笑,心道:果然这孩子不同。看样子……该带这个孩子去看看了。
  "严澈。"老爷子茶杯往桌上一放,拿起拐杖,看了一圈抬头正看着自己的一圈人后,看着严澈——这是他第一次直呼严澈的名字:"你跟我来。"
  严国强还要站起来,老爷子一敲椅腿儿,厉声道:"你们都给我好好呆着,别跟过来。"
  "五爷爷……"严国强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突然喊严澈,只是下意识地不放心,想要跟过去。
  "没什么事,我带自己小孙孙去宗祠,你跟来做什么?"老爷子一瞪,严国强立刻就缩了回去。
  看看严肃的老爷子,严国强还是很憷的,心道:原来去宗祠啊。不过,没事去宗祠干嘛?
  "嗲,我跟老祖去去就回。"严澈轻轻地拉了拉自家老父亲的衣袖,轻声安慰一通,而后转身对着藤子都使了一个颜色,藤子都立刻站起来,拍的胸脯"啪啪"响,还没说话,老爷子又开口了:"谁也别跟来。"
  严氏一族的宗祠在严家湾湾背后,坐落在一处很光滑的石壁,看似天然凿成,其实仔细看看,不难发现里面的人工痕迹。
  老爷子指着宗祠,对严澈道:"咱这宗祠,可有着上千年的历史了。"
  严澈一愣,不由仔细地看了一看这个普普通通的在石壁之中的石头房子:上千年?不是吧?
  似乎是看出了严澈的质疑,老爷子狠狠地哼了一声,拐杖往地上一跺:"不信?"
  严澈赶紧摇头,直道:"没有没有,老祖,真没这么想。"
  老爷子这才神色缓了缓,拐杖往石头屋子旁边一指:"看到那里的石缸了吗?"
  严澈顺着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石缸:咦?以前怎么没注意这里有石缸啊?
  "去,打一盆水,咱们洗了手再进宗祠。"老爷子神色开始严肃认真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古怪。
  严澈不敢忤逆,只好乖乖地,真去石缸旁拿起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倒入石缸旁的石盆里,再过来搀扶着老爷子过去,仔仔细细帮老爷子洗手……嗯,自己也在老爷子的目光下,连指甲缝儿也洗了个干净。
  等到一老一少洗好手,老爷子肃正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把手里的拐杖也放到了石屋子外面,回头看了看没什么差错的严澈后,甩开了严澈搀扶的手,望着面前的敞开的石屋子,走了进去。
  严澈自然是跟在老爷子的身后,也进了宗祠。
  宗祠里常年香烛不断,檀馨浓郁,但是,进到这里,并没有什么沉闷感,反而整个心立刻就静了下来,心底里的烦躁被一股崇敬代替。
  望着神龛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严澈知道哪些都是先祖们的牌位——保不齐,将来他的也能留在其中。
  老爷子从神龛一旁拿起一注香,揪着一旁的烛火,小心仔细地点燃,然后用手轻轻扇灭,立刻几缕白色的清烟蜿蜒而上,直达石屋屋顶。
  老爷子双手掬着香,恭敬地立在神龛前的蒲团后,作了三个揖,三步上前,将香插^进了灰白的香灰炉里,而后又回退三步,跪在蒲团上,认认真真的叩了九个头,一丝不苟。
  严澈想去搀起老爷子,却被老爷子一瞪,缩回了手。
  老爷子起来后,下颚一撸,严澈知道:该他上了,刚才老爷子是在做示范呢。
  等严澈也把老爷子刚才做过的一一做了一遍后,老爷子这才点了点头,背着手,严肃的脸色愈发沉重:"你们是不是一直好奇老祖宗不着面?"
  严澈一怔,心思转了转,还真是这么着,自打他出生以来,还真没见过那位老祖宗。哪怕是老祖宗的大寿辰(比如满十)到来,回来祭拜的严氏子孙也只是在宗祠跟前摆酒,并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老祖宗真的出席。
  "咱们严家啊,唉……"老爷子微微摇头,话没说下去:"今天呢,我在这里挡着严氏一族所有祖宗的面,还是跟你把话说了吧。"
  严澈迷惑了,老祖今天怎么这么奇怪,难道严家还真有什么大秘密?
  "你的那些事,我也不多问,你要掩着就给我掩实了,半点儿缝缝也别给我露出来。"老爷子斜了严澈一眼,果然看见严澈脸色一变,抿紧了嘴唇……心底却还是有些遗憾:这孩子恐怕是真的不会说。
  "你放心,我也不会套你话。"微微喟慰,老爷子继续道:"今天来,我是把严家的责任跟你说说。"
  听到这里,严澈整个人的警戒起来,盯着老爷子:"老祖,严家的责任还有大伯呢。"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没出息"的严澈,老爷子脸拉得老长:"有你大伯,你就不是我严家子孙了?严家于你就没责任了?"
  严澈嘴角抽抽,他是越来越发现这些长辈一个比一个无赖了,其中严元照老爷子为最。
  "哼。"不满地哼哼一声,老爷子对严澈没有驳嘴有些得意:"身为严家子孙,严家就是责任,无论任何人,都有份。"
  点点头,现在严澈敢顶嘴么?指不准一会儿老爷子就该指着祖宗牌位教训他了。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老祖宗。"老爷子见严澈乖巧了,脸色也好了一些。
  严澈一直觉得吧,严家湾就是严家湾,一个普通的宗族村子罢了,特殊的,充其量就是严氏一族居住得相对集中一些,大事上团结一些……和其他的宗族村子比起来,没什么不一样的。
  当然,那是今天之前的认识。
  只不过,当严澈看见严元照在神龛一旁不起眼的石台上摩挲时,心思却变得复杂起来。
  果不其然。
  老爷子摩挲一会,手一施力,严澈就感觉到了地面的晃动。
  晃动持续了两秒钟,然后……严澈目瞪口呆。
  完整的石壁上,居然在一阵沉闷的"呲咯啦啦"声后,露出了一个仅够一人进入,宽五十厘米,高不到两米的石门。
  老爷子回头看了一眼愕然呆滞的严澈,眼底闪过一丝得逞:想当年,他不也是这么模样,而后被老祖宗戏谑一番么?真好啊,终于又见到一个了。
  不过,老爷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轻易露出来?
  "傻了?还不快跟我进去?"老爷子脸色一沉,掩下得意。
  宗祠下有暗道没错。
  不过不是严澈想象的那样——里面有宝藏。
  随着严元照的脚步,严澈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跟在老爷子身后。
  老爷子没点亮一盏灯,严澈就在身后停顿等待一刻,亦步亦趋,绝不离老爷子半米远:天知道,他激动的同时,也害怕着这一片黑暗。
  不知道走了多久。
  严澈只记得老爷子点了一路的灯,他脑子一片空白地跟了一路。
  终于,在严澈觉得空气不再是闷窒,变得湿润时,面前也不再是仿佛没有尽头的密封长廊,跟随者老爷子的脚步转了个弯,严澈就发现里面居然多了一个空旷的巨大大厅。
  大厅四周的石壁一米处,是一阶阶造成石梯的石台,上面有序地摆放着一个又一个牌位,每个排位中间都有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坛子,照射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光线下,居然反衬着淡淡白光。
  而大厅之中,有一个方方正正,约有七八平米的石台。石台前摆放着三个蒲团,不同外面宗祠的那个暗红色绒布蒲团,这个蒲团居然是金红色的草编蒲团。
  严澈只知道老爷子在拐弯,见到那个石台后,立刻大步上前,跪倒在石台前的蒲团上。
  这个时候,严澈才发现……石台上,居然端坐着一个银发银眉银须,却面色红润的老人。
  ——这就是那个神秘的老祖宗?!就一直不吃不喝坐着这里?!不是……神仙?!……
 真正的"老"祖宗
 看着严元照五体投地地对着石台上的人施了三个叩拜,严澈震撼的心思渐渐回笼,也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这位"老祖宗",以及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明媚光线,打量着这四周的一切环境。
 老祖宗之所以被称为老祖宗,严澈却发现石台之人除了须眉染霜披散在肩,白到一种似是圣洁的透明之外,闭眸端坐的老祖宗面色红润,五官容颜不逊于他这个年轻人,不见丝毫老人的褶皱沧桑,反而有着淡淡的光泽。
 仔细看去,石台之人五官英朗坚毅,棱角分明,严澈发现,这人的五官隐隐约约之中,居然有几分和严国强等人相似的棱角——特别是鼻梁与眉心之间,都有深深凹陷,却不是一般人的那种塌鼻梁,凹陷得十分有立体感。
 再仔细看去,严澈还发现石台之人,穿的并不是如今的服饰,而是对襟左襟压右的秦汉墨绿深衣长袍,随着他端坐的姿势,袖摆工工整整地铺散在石台之上,无半丝褶皱,一丝不苟。那下颚长长的银须,不多不少,刚刚垂到两手轻握腿腹之间,遮住了那双手。
 而石台之人身边的石台上,四个角,八个位,各自摆放着奇怪形状的灯盏,似青铜,更似墨玉,颜色与服饰十分相近,都是深色,只是灯盏里只有一截灯芯,并不见点燃,也不见灯油。
 "这就是我们的老祖宗。"严澈还在打量那石台之人,严元照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严澈身边,与他一同注视着闭目的那个人,不过,他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敬仰。
 "我们……的老祖宗?"严澈喃喃声道,似询问,更似疑问。
 "嗯。"严元照点点头,目光严肃认真:"是我们严氏一族真正的老祖宗。"
 "真……正的老祖宗?"严澈诧疑,侧目望着严元照。
 严元照侧首,看着严澈,认真而坚定地点头:"对,我们严氏一族,就是这位老祖宗的子嗣后裔。"
 闻言,严澈心底咯噔一下:"不是说……不是说……"不是说这只是廷字辈的老祖吗?
 严元照淡笑,蠕首:"严家有个秘密……秘密就是老祖宗。"
 "老祖,我……我有些迷糊了。"严澈觉得眼睛真的变成了漫画中的蚊香圈,真的有些发晕。
 "哦。"看了一眼严澈的表情,严元照笑了笑,拍了拍严澈的肩膀,示意跟着他来到石台前,指了指那蒲团,道:"来,先给老祖宗拜一拜。"
 严澈踌躇了两秒钟,最后还是依照老爷子的吩咐,跪倒在蒲团上,这才发现……那蒲团看似草叶,其实是无数花瓣拼凑,松松软软,带着干燥的一股幽香,一股严澈从未闻过,特别醒神的幽香。
 规规矩矩地学着刚才严元照五体投地的叩首,严澈也拜了三拜。
 起身时,严元照已经拉过了两个蒲团,摆放在石台之前,眉目愉悦地顾自坐在一个上,同时也示意严澈坐在另一个上。
 严澈瞄了一眼严元照,又瞄了一眼石台上的人,心讨:好嘛,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坐姿。
 似乎感觉到了严澈的目光,严元照眉头一抬,道:"看什么看,你来看过这里,以后你也得学学'坐姿'。"
 严澈囧然,不会要我学这个坐姿吧?!
 严元照点点头:"就是这个'坐姿'。"
 撇撇嘴,严澈想要知道"秘密",所以乖巧地端坐蒲团上,三"人"的坐姿一模一样。
 "你知道咱们严家人为什么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守居严家湾吗?"严元照开门见山,盯着严澈问道。
 严澈愣了愣:"难道那些传说,还有您刚才是故事都是真的?"
 严元照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斜了严澈一眼:"亏你还是大学生,居然这么迷信。"
 严澈再次囧了,指了指石台上的人,又指了指自己:"老祖,这个情况,孙孙不想迷信也不行了吧?!啊,老祖,老祖宗他……"活的?
 顺着严澈所指,严元照目光崇敬地看了一眼石台上的人,微带遗憾地说:"要是老祖还活着,你认为咱们严氏一族能衰落成这样么?"
 "啊?"不是吧,这是死人?尸体?严澈骇然抬头,无论任何角度,还真的看不出那端坐的人,居然……是一具尸体。
 "不许没规矩。"严元照狠狠地喝止严澈此刻毫无形象地张望:"那是老祖宗,是咱们严氏一族血脉传承的先祖。"
 咽了一口唾沫,严澈缩了缩脖子,第一次举得老爷子的气场真的太"凛冽":"呵呵,老祖,我,孙孙不就是好奇么。"严澈自打跟着严元照进了这个神秘的地方后,下意识地就把"我"改成了"孙孙",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这样做是必然的。
 满意严澈此刻的乖巧,严元照微微颔首,淡然一笑:"咱们严家有一个秘中之秘,就是老祖宗。"
 严澈了然。
 "还有一个秘中之秘,就是老祖宗身份的构织,与守祖灵。"严元照直愣愣地看着严澈,严澈有些脊背发寒,下意识地又咽了一口唾沫,等待老爷子的下文。
 严元照抬手指了指右手边最新的一个牌位,严澈顺手看去,瞳孔微微一缩,牌位上正写着"严氏祭廷宽字集雨之位",旁边一如先前所见,摆了一个白瓷罐。
 "那个就是集雨叔的牌位。"严元照眼神有些飘忽,似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又道:"你聪慧,想来应该是明白一些原由了吧?"
 严澈点点头,又摇摇头,迷惑愈发浓郁的眼神看向严元照。
 "没错了,这就是咱们严家的秘密,承延了一千多年的秘密。"严元照淡淡地看了严澈一眼,继续道:"严氏子孙,每隔四代就要出一位守祖灵的人和一位净陵人,集雨叔就是守祖灵的人,而我,就是那个净陵人。"
 严澈愕然。
 "守祖灵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吃不喝跪在这里,你怕什么?"严元照瞪了严澈一眼:"先前在狗儿山跟你们说的故事,真假参半。严氏一族确实遭遇过许多次灭族之祸,不过,之所以血脉延续至今未断,大多都是因为守祖灵的人。"
 "守祖灵的人?"严澈不由出口,有些一直迷惑的东西,似乎渐渐的清晰了……比如,严河。
 "想到了?"严元照满意地瞄了一眼严澈,目光有些迷茫地望向石台之人:带他进来,不知道是对是错。
 "老祖,我,我二哥……"严澈有些激动,脑子也有些混乱。
 点了点头,严元照继续道:"没错了,严河就是下一任守祖灵的人。"
 "守祖灵的人选,按理来说,是不可以在严家湾停留时间太长的。只是你大娘去世太早,你二哥怜你嗲和你大哥在家忙不过来,因此到了及冠之年,也未能走出严家湾,直到……"严元照默了默,话没说下去。
 "老祖,我……孙孙不懂。"严澈心下黯然,心底不自知地飘过一缕哀伤。
 "说是守祖灵,其实,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一缕严氏血脉在外。"严元照有些不敢看严澈的眼神,说来说去,都这么多年了,他……还真觉得祖上定下来的规矩,真的挺残忍:"老祖宗要有个合适的身份掩饰,因此,老祖宗就会代替那一代守祖灵的人在严家湾活下去……不然,不单咱们严氏一族有难,更保不住老祖宗的仙体。"
 "意思,意思是……不到选定下一任守祖灵的人,我,我二哥就一直不能回严家湾?一直不能见嗲?"严澈激动了,按捺不住愤怒,怒火的目光望向石台上的人,不,应该是说一具活死尸。
 严元照扭开了头,不想看到严澈的愤怒……当年,他也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愤怒,因为……严廷宽,正是他的胞叔,一个从出生被选定作为下一任守祖灵的人后,就被抛出严家湾,称为"弃儿"的亲亲叔叔。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为了严氏一族血脉传承下去,为了保住老祖宗这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他们……不得已而为之,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那喷薄的怒气,严澈平息了下来:"老祖,对不起,孙孙……"有些激动了。
 轻轻摆了摆手,严元照仿佛一息之间衰老了许多,颓然地抬起头,再次目对严澈:"本来,不该带你来这里。"
 严澈静静地等待下文。
 "但是,你看,你考上大学的时候鸡冠山的变化,如今更是……齐王山都活了,所以,严澈啊,我想,要打破这个规矩,你……或许可以。"严元照眼底升腾起一丝希望,熠熠生辉,仿佛璀璨的星辰,望着严澈。
 "我?"严澈怔愕。
 严元照点点头,从蒲团上爬了起来,走向石台——严澈这才发现,石台前,居然也有一个暗格,严元照手指在跟前一处按下去,出来一个仿似抽屉一样的石暗格。
 从里面拿出一张黑糊糊的东西后,严元照双手激动得有些颤抖,走回了蒲团上,盘腿坐下,将那块黑糊糊的东西递到了严澈的面前。
 严澈不解,望了望严元照手中黑糊糊的东西,又抬头望了望严元照:"老祖,这是……"什么?
 "羊皮。"严元照并没看严澈的疑惑,而是激动地盯着双手捧着的东西:"这是羊皮,老祖宗留下的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