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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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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灵异生活》作者:朱砂(10.26更新至VIP完结) Part2

又往前十几米,走在前头的邵靖觉得脚下踩了些发脆的东西。他弯下腰凑近地面看了看,发现那是些昆虫的残骸,具体什么昆虫已经认不出来了,因为都是散落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很多种昆虫的混合。
"什么东西?"小麦疑惑地问。
邵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隐瞒危险不是好主意:"很多虫子的残骸,好像……"
"它们在这里相互吞噬过?"
"对。"邵靖向黑暗里望一望,"通道越来越窄,估计大量虫子一起进去是不可能了,所以就在这里解决一下。前头可能……"
"会有危险的虫子。"小麦手里拿着根棍子,补充了邵靖没说出来的话。
"对。"邵靖把他拉过来亲了一下,"不过不管前边有什么,咱们都一块。"
小麦点了点头。这时候说出女人的话已经没用了,一块走,说不定战斗力还强一点。
脚下松脆,两人都走得很不舒服,所以下意识地就有点避免去注意脚下的路。这是个错误,因为等他们突然发现前方有了亮光而通道急转向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邵靖脚下一滑,通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入口处的粗糙变成光滑,在这里更是滑得像打磨过的,他站都站不稳就跌了下去。小麦在后面伸手一捞,倒是捞住了邵靖的腰带,但是他更站不稳,两个人挤成一团,骨碌碌连滚带滑地冲了下去。
落地之处垫着一层厚厚的东西,两人倒是一点没摔疼,只是从通道上掉下来的时候擦破了几处。不过小麦一掉在这层东西上就觉得不大对劲,因为落下来的感觉很像当初在蚁巢里被扔进了那个食物坑。这会儿已经有了亮光,头顶上的山壁有几条裂缝,光线从那里射下来,让他们勉强能看清身下的东西——那也是无数的虫蜕蛇蜕,日积月累,垫了厚厚一层,只是这里非常干燥,并没有腐烂的气味。
邵靖爬起来拽小麦:"摔到没有?"
小麦摇头:"没有。这是什么地方?"
邵靖环顾四周:"很奇怪,这像是一间——"
两人异口同声:"石室?"
这确实像一间石室,不过大得像宫殿一样。四周都是那种黑色的磁石,倾斜而下,像个盆子一样,他们现在就在盆底里。盆子上面是无数蜂窝一样的小孔,大概就是他们在外面山壁上看见的那些孔穴的另一端,而下半部分则光滑无比,仔细看上去有无数细小的擦痕,大概是虫蛇成百上千年来用身体摩擦才变得这么光滑。
"那上边有东西……"小麦这会觉得稍微好了一点,眼前也不那么发花,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盆"边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伸出来。
邵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是些雕像。"
确实,那是些浮雕,雕的也是各种毒虫,只是仔细看看,这些毒虫跟外面山壁上画的那些又不一样。如果要一句话形容的,外面是写实派的,里面是印象派的。盆边上浮凸出来的那些毒虫雕塑不再是单一的某种虫蛇,而是把许多毒虫的特点综合在一起。比如边上那只,前半身像是蜈蚣,后半身却拖了个蜘蛛一样硕大的肚子;对面那只,则是长着蛇的身体,却又有一对蝎子的大螯。而且这些怪物都只雕刻出了前面的大半个身体,最后面则不雕出来,乍一看,就像是这些毒虫刚刚从山壁里钻出来似的。
小麦和邵靖正在转着圈地看,忽然"盆子"的另一边上,那层虫蜕动了动,渐渐隆起一块来。小麦和邵靖同时后退一步,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昆虫的残骸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皱巴巴的东西来。这东西还在渐渐膨胀,于是小麦和邵靖好像看见了那些雕像从地上活生生地长出来——那是一个活着的怪物……
60、进化
隆起来的那东西,是一个正在膨胀的蛹,对,是一个蛹,但是一个谁都没见过的,其大无比的蛹。
不过如果只是大一些的话,小麦和邵靖早已经看麻木了,这蛊道走到最后,哪有个不大的东西呢?可是这个蛹不只是个头大,还有奇怪的形状和颜色,并且,它是正在裂开的,而裂缝里,正有个东西在慢慢地拱出来,就像是石壁上雕刻的怪物正爬出来。这东西看起来像一只蜘蛛,但是腹部细长,后面还有一条蝎子样的尾巴,身上毛茸茸的,生有一节节环形的花纹,乍一看倒像只蜈蚣,然而最可怕的是这东西的头部——那是一颗人头,并且小麦认识那张脸,那是老大的脸。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女人不让他吃有生命的东西,因为在这条蛊道里,你吞噬的所有有生命的东西,最后都会成为你的一部分,这种异变,任何生物都无法拒绝。
邵靖在那东西完全钻出来之前先行动了。他直接就把那根蝎子的尾刺对着人头戳过去。但是那人头突然张开嘴——它的嘴竟然能咧到耳根,并且嘴里长了两排细碎而尖利的牙齿,死死咬住了尾刺顶端,同时第一对镰刀一样的足举起来,准备给邵靖来两下。
小麦抡着棍子冲上去,也对准那张脸捅过去。毕竟是人的嘴,就算长得再奇怪,也长不出两张嘴来,怪物只能把准备用来对付邵靖的一对足分出来抵挡小麦。这东西还没完全从蛹里钻出来,只有两对足伸出壳外,一对用来支撑身体,另一对用来杀戮。小麦手里的棍子被它轻轻那么一挡,立刻留下了被锯子锯过一样的痕迹,虎口被震得发麻,差点把棍子扔了。不过他这么一搅和,人头分心,没有咬紧尾刺,被邵靖抽出武器对着怪物的眼睛又戳了过去。
怪物发出一种像是摩擦金属的嘎吱声,刺得人耳膜都难受,蛹的尾部突然裂开,一条灰白色的尾巴伸了出来,尖端不是一根钩刺,而是一对钳子,半空中弯下来紧紧钳住了邵靖的武器,全力一甩,把邵靖也甩了起来,差点撞到石壁上。不过邵靖在半空中用腿盘在那根尾巴上,紧紧地贴着,一直滑到怪物的背部,一脚就跺在那颗人脑袋上。
也许是刚刚从蛹里蜕变出来的缘故,怪物周身都还没有硬化,那颗脑袋被邵靖一跺,顿时被跺得变了形,发出痛苦的号叫,把第一对足弯上来乱砍。邵靖跺了一脚就知道要立刻转移阵地,不等那对足砍过来就从裂缝里钻进了蛹中。这一下那怪物有点不知所措了。要知道还未钻出旧皮的虫子身上的新皮都是柔软皱缩的,这样才能在钻出旧皮之后伸展长大,之后慢慢硬化。现在虫子钻出来的部分尚未完全硬化,蛹里头的那部分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完全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如果邵靖手里有把匕首什么的,就可以从容地在里头搞解剖了。
小麦眼看着邵靖消失在蛹里,而那怪物开始更疯狂地想往外钻,整个蛹都震颤着,像要胀碎开来一样,立刻趁机钻到怪物身体下面,用棍子尖去捅怪物的胸部。怪物猛烈地挣扎着,突然之间,坚硬的蛹整个炸裂了开来,小麦被一块炸飞的蛹壳直推出七八步远,然后他就看见,怪物突然分成了几个部分!
一只怪物,突然变成了三只怪物。头和前两对足是一部分,胸带着两对足是一部分,腹部拖着尾巴成为第三部分,并且这三部分都是活着的。
小麦惊得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这三部分确实都在动,第一部分对他冲过来,第二部分转过去堵截从蛹里跳出来的邵靖,第三部分则扬起尾巴末端的那对钳子,对着邵靖钳下来。
小麦本能地把刚才那块蛹的碎片举起来挡了一下,带着头的第一对足砍在蛹片上,把蛹片砍成了四块,但小麦已经趁机从它下面钻了过去,滚到它背后,趁它还没转身的时候用棍子从后头狠狠扎了进去。他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刚刚分离出来的部分还是柔嫩的,棍尖扎了进去,像扎进一个水囊。
"小心!"邵靖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小麦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后背,整个人都顶在棍子上。棍子带尖的那一头被这巨大的力量一撞,彻底插进了第一部分虫躯里,但另一头也顶在小麦心口上,顶得小麦嗓子一甜,一股腥热的东西从喉咙里冲上来,吐在自己胸前。
被棍子几乎捅穿的虫躯嘶叫着转过来,小麦死死抓住棍子,让自己拖在它后面。转了这一下他才看见,刚才撞他的是中间那段虫躯,坚硬的胸甲跟铁板似的,冲过来的力道好比一辆车。而邵靖正死死拖在这段虫躯后面,只是再怎么拽,他也拽不住这东西。
长着头的那一段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嘶叫声,那高高翘起的尾端就循着声音把钳子伸下来钳小麦。幸亏这一段不长眼睛,而小麦又是拖在长头的那一段后面,所以几下都没有钳中。但是小麦觉得胸口疼得厉害,渐渐要支持不住了。
忽然间火光闪了一下,是邵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点燃了,挥舞着对有头的一段冲过来。再怎么长一张人脸,毕竟现在也是只虫子,见了火,还是要惧怕。不停地往后退,一边嘶叫着指挥尾部来钳邵靖。邵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拿着火把一直等到那钳子已经到了背后,才忽然一弯腰,向着第一段身子下头钻过去。
小麦看出了邵靖的意思,拼命地推着木棍不让第一段身体再后退,结果不长眼睛的钳子由于头的恐惧钳得太狠,刹不住车,正好钳上了第一段身体。只听清晰的咔嚓一声,第一段身体的左边一半被钳碎了,顿时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差点把邵靖压扁。
邵靖从虫躯下头爬出来,把小麦抱住:"你怎么样?"
小麦无力地放开了木棍,他现在才觉得自己已经虚脱了,胸口剧痛,几乎不敢呼吸。他确实觉得自己大概是真要死在这里了,但是还好,这样一来,邵靖就能出去了吧?
栽倒在地的虫躯发出垂死的嘶叫,中间那段虫躯盲目地在它旁边乱转,似乎想再接起来,可是因为插了一段棍子,它没法凑上去。于是它退回去跟尾巴接在一起,小麦和邵靖眼睁睁地看着两段虫躯靠在一起,接触处蠕动起来,像是一大窝蚂蚁一样,最后当它们靠在一起的时候,那蠕动的地方渐渐结成一体,把两段虫躯连了起来。
小麦看得一时连害怕都忘记了:"这是——这怎么——"胸口疼得厉害,他说了几个字就想咳嗽,只好停下。
邵靖把他扶到最边上坐下:"这不是一只虫子,这是一群蛊。"
"……不明白……"小麦说了三个字,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咳出血来。
邵靖沉默地看着他。他看见那段虫躯撞上小麦,现在他心里很明白,先是中毒,又是内伤,如果他们不能很快出去,小麦肯定是要死在这里的。今天好像就是4月17号,小麦的25岁生日,难道他的寿命就只有这么一点?他忽然放开小麦,转身去对付那两段结合在一起的虫躯。除了这样,他没别的办法发泄胸口堵住的那种感觉。
小麦靠着石壁坐着,看着邵靖点燃了地上的虫蜕向那两段虫躯扔过去。甲壳质是比较容易燃烧的,几乎是沾火就着。脑袋还栽在地上没法挣扎起来,两段没有头的躯体只能盲目地乱跑乱躲,同时挥动着步足和尾刺乱砍乱钳。然而这些都阻止不了邵靖,他用蝎子的尾刺刺中了虫躯的腹部,毒液注入虫躯,那两段东西开始痛苦地痉挛,试图再分化成两段。但是邵靖把坑里所有的虫蜕都集中起来,几乎把那两段东西埋了起来,然后点火。黑烟直冒,蛋白质燃烧的气味充满了整个石室,火光照亮了邵靖杀气腾腾的脸。
火燃烧着,虫躯很快化为了灰烬。邵靖提着蝎子的尾刺走回到还脸朝下趴着的虫头那里,毫不犹豫地把尾刺扎了进去。脑袋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唤,但是邵靖不停手地扎,蝎尾刺折断了,他用棍子继续,直到把那段虫躯扎烂了才住手,飞起一脚把脑袋踹进了火堆里。最后一声嘶叫被火焰的哔扑声淹没,邵靖沉默地看了一会,扔掉棍子走回小麦身边。
小麦用衣服捂着鼻子:"这味真难闻……"幸亏头顶上的山体有几道裂缝,不然会呛死人的。
邵靖抱着他,低声说:"我忘了,光想着烧了最干净,不然我怕这些东西还会缓过来。"
小麦觉得坐在地上很不舒服。开始的时候有虫蜕垫着,现在虫蜕都被邵靖收集去烧掉了,他忽然觉得屁股底下硌得厉害,伸手摸了摸,发现有一道很长的裂缝:"这里有个缝。"
邵靖低头看看,发现地上不止一道缝隙,而是由中心的一个圆和四周的放射状裂缝组成一个太阳般的形象,并且这个太阳中心的圆不是跟旁边的石壁一样质地,倒像是某种金属,看起来好像是"盆子"底下的一个补丁。
"这会不会就是石室的出口?"邵靖一下来了精神,趴在地上开始研究。只是无论他怎么按怎么撬,那金属板就是一动不动。邵靖又站起身在石壁上研究,但是石壁光滑无比,而且完全是一体的,没有任何机关。他又去研究那些浮雕,甚至试着用蛛丝绳子去拽,然而事实证明那只是浮雕而已,也并不是机关。
小麦看着他到处折腾,终于忍不住说:"你别弄了,出不去的。"
邵靖并不气馁:"一定有办法,否则怎么会有人知道石室的存在?"
小麦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其实这个机关是能打开的。"
"你知道怎么打开?"
小麦慢慢点了点头。邵靖诧异了:"你知道?那还看着我折腾?快说!怎么打开?"
小麦苦笑了一下:"这个石室,其实就是炼蛊的地方,你知道的,炼蛊是把好多毒虫放到一个容器里,直到死剩最后一个才算成功,所以……"
不用他多说,邵靖已经明白了:"你听谁说的?"
"那个女人说的。"
"胡说!"邵靖言简意赅,"她进来过?"
"还用她进来吗?看这一路上这些虫子——"小麦苦笑一下,"我们不用否认了。当时她就跟我说过,这条路上,只能有一个生命出去。"
邵靖眉头一皱:"胡说!炼蛊是人为的,这里哪有人在?谁会知道现在这坑里是几个生命?别听她胡说,她自己也没进来过,只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小麦看着他继续忙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会他觉得身上开始发冷,显然是又烧起来了。邵靖虽然还不放弃,可是他自己已经觉得支持不住了。
邵靖折腾了半天仍旧没找到打开机关的办法,回头一看小麦已经蜷在地面上,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小麦身上滚烫,却一阵阵地觉得冷,低声说:"你别忙活了,我支撑不了多久了,等我死了,机关自然会打开……"
邵靖打断他的话:"别胡说!"可是这话说得有点没底气,石室的机关能不能打开不说,可是小麦确实支持不了很久了……
光线暗淡下来,石室外面传来隐隐的雷声,有雨水从上面滴下来,外面下雨了。不过邵靖已经无心去关注这些,小麦的体温迅速地上升,一阵阵地发抖。他们的衣服几乎等于是没有了,邵靖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可是他抱得紧一点,小麦就咳嗽得厉害,显然肺也伤到了。
邵靖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的绝望。这种感觉,只有上一世沈墨白自剜双眼死去的时候他才曾经体会过,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小麦昏昏沉沉地躺在邵靖怀里。邵靖的衣服是已经烧了,他的衣服则破得跟没有一个样,两人肌肤紧贴,彼此传递着体温。小麦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分成了两个,一个在忍受着外冷内热的煎熬,另一个却在享受着有爱人在身边相拥的感觉。他迷迷糊糊地说:"等机关开了,你记得把我也带出去啊,这个地方太讨厌了,我不想跟些虫子在一块啊……"
邵靖没立即说话,直到小麦昏睡过去,他才慢慢地说:"你出不去,我也不会出去的,不管怎么说,我都跟你在一块儿。"
夜更深。邵靖抱着小麦蜷缩在一块雨水滴不到的地方,都闭上了眼睛。因为山壁的阻隔,他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暴雨倾盆,闪电在天空中不断地划过,击打在树上便引起熊熊火焰,击打在山壁上的,会将那一小片山壁熔化,形成一块黑色的晶体。
小麦在高烧之中,邵靖也是筋疲力尽,谁也没看见,有两个小小的亮点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在石室里盘旋。闪电不停地击打着山壁,这一大块磁石里的磁场在发生微妙的改变。人感觉不到,昆虫却非常喜欢。但是,还缺点什么。两个亮点降低下来,那里有两个发热的物体,还有一种特别的气味,这种气味,它们以前是熟悉的,那是鲜血的气息,人的血。
邵靖和小麦紧贴在一起。激烈的战斗之中他胸口的伤疤又扯开了一次,现在也没人管了,还在微微地渗血。小麦的脸就贴在他胸口上,昏睡之中还不时地咳嗽,有血从唇角流下来,跟邵靖的血混在一起。两个亮点就落在那血渍上,静止不动了。
电闪雷鸣。小麦和邵靖仍旧在昏睡中。邵靖隐约觉得皮肤下面那种刺痒的感觉加重了,头也有点疼,但极度的疲劳让他没醒过来。不过就算醒了,他们也不知道,在雷电的轰击之下,石室里的磁场在渐渐地变化,而石室下面,一根金属的横梁也随着磁场的变化慢慢地转换着方向。
两个亮点再次飞起来,在石室中盘旋。这石室里隐藏着人类所不能了解的秘密,那些争先恐后挤进来的毒虫,其实都用某种方式把自己保存了下来。你以为被吞噬掉就没有了?错了,被吞噬掉的只是躯壳,精华则留在吞噬它的同类体内,再被别的同类吞噬,永远传递下去,直到来到这个石室。并不是一定要吞噬掉同类才能进化,更重要的是吸收那些精华。不过蛊之所以成为蛊,是因为它们跟人类结合了,没有人,自然也就没有蛊,所以这些闯到石室里来的毒虫都不能变成蛊,因为它们缺乏一个主要条件——人。而现在,一切条件都符合要求,这个剧烈改变的磁场正是最合适的地方,还有下面那两个人。
两个亮点像流星一样冲进下面那两个熟睡的身体,同时,金属横梁终于旋转到位,金属摩擦的吱嘎声响起来,太阳图形中间的金属板,慢慢打开了……
61、端午节
"……小人鱼这时穿着丝绸,戴着金饰,拖着新娘的披纱……"邵靖僵直地坐着,用平铺直叙毫无起伏的语气念着。
小麦偷偷转过头去笑。邵靖这不叫讲故事,这叫催眠曲嘛。
邵靖看见小麦在笑,恼火地把书往床上一摔:"不念了!你这就是变着法的折腾我!"
小麦好笑地转过头来拍拍他的手:"谁折腾你了?这不是无聊嘛。我都好了,你非得叫我天天躺着躺着——我起来散散步行不行?"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一个半月,你起来干什么!"
小麦很无奈:"那是骨折好不好?我只是骨裂,医生都说可以稍微活动一下了。"
邵靖蛮横地说:"不行!那个医生根本是个蒙古大夫,那种小乡村的医生懂什么!"
小麦真是哭笑不得:"我都躺出毛了!就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是得天天躺着,真是三个月不动弹,肌肉都要萎缩了吧?"
邵靖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事实上,如果是他被人勒令在床上躺三个月,非发疯不可,可是轮到小麦身上,他就总是觉得小麦很容易受伤,受了伤还很不容易好,所以非在床上躺着不可。然而小麦实在是无聊,所以变着法的捉弄他,比如说念个童话什么的,他也实在受不了。
"那你可以起来走走,小心不要碰着。"
"我想去店里看看。"
"不行!"邵靖竖起眉毛,"你别得寸进尺,要不然你就躺着!"
"行行行,"小麦无奈,"我就在家里走走行吧?其实我真没那么娇贵,又不是玻璃做的……"自打从蛊道回来,邵靖就对他严防死守,当然在山里那个小卫生站的时候他情况是糟了点,可是恢复也很快,不至于就这样啊……
邵靖看来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句,眉头一皱:"行,我过去看看。"
"什么事?"小麦听那边应该是周琦的声音,不过压得很低,他没听清。
"那块玉被人抢了。"
"玉?"小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玉啊?"
"就是有穷奇的那块。"
"被谁抢了?"
"周琦也说不清楚,本来他要把这块玉带到特事科总部去,半路上有个男人过来跟他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就着了道。也幸亏他是灵媒,回神得快,不过玉已经被弄走了。"
"他受伤了吗?"小麦不知道邵靖这个"着了道"指的是什么,不过反正不是好事。
邵靖沉吟了一下:"魂魄离体会受损伤,不过他是灵媒,这种事已经习惯了,比普通人好一些,休息一段时间灵力恢复就好。"他穿上衣服,"我去看看,你别乱挪动,晚上我带外卖回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小麦无力地答应,伸手把邵靖的衣角拉平,"你现在怎么不注意仪表了?"邵靖虽然个性桀骜,但家教严格,对仪表向来极其注重,衬衣领口和袖口无论何时都是干净的,裤线笔直,从不穿牛仔,更别提衣服上会有压出的褶皱。
邵靖低头看了一眼,不怎么在意地掸了掸。这几天他光顾着看小麦了,衣服都是扔进洗衣机绞绞就拿出来,再说他自己从来也没烫过衣服,以前都是送进干洗店,这几天连干洗店也没工夫去,衣服自然没法那么笔挺了。
"我先走了,记着,别在家里搬东西,看哪不干净,等我回来擦。"
"好。"小麦看着邵靖关门走了,挠挠头,小心地活动了一□体,去翻衣橱。不让用力,烫衣服不用力吧?邵靖洗出来的那堆衬衣都跟抹布一样了,就算他有脸穿出去,他还觉得丢脸呢。
把那一堆抹布拿出来,小麦支上简易烫衣台,开始慢慢折腾。他胸口还隐隐会有点痛感,但不用力也没什么妨碍了。也难怪邵靖会紧张,当时他们从蛊道里出来的时候,他一条命去了三分之二,只剩一口气了:中毒,高烧几乎脱水,胸部骨裂,内脏有出血,人事不省,连怎么出来的,也只是后来听邵靖说了说,好像是石室突然打开,邵靖还没醒过来,他们两人就掉进地下暗河了,最后随着水漂了出来,已经在山脚下。所以直到现在,两个人都不知道石室是怎么打开,他们又是怎么能出来的。不过小麦却因此被邵靖讽刺了好几回,说什么石室只能有一个活着的生物出去这话纯属骗人,也就是他才傻得会相信云云。小麦被人拿住了把柄,也只好听着。
想到邵靖的唠叨,小麦脸上泛起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容。真想不到,邵靖其实也很能念叨的,而且他的念叨是很招人恨的那种,所有的关心都被他那种欠抽的态度掩盖住了,让人听到最后就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
有一件衬衣没洗干净,上面有块褐色的污渍,看起来像血。小麦叹着气准备把它拿去泡上重洗,却忽然想起了那条用心头血染的红线。那件事,他一直没问过邵靖,其实,他差不多是准备忘了那条红线,无论邵靖当时是怎么想的,至少现在,小麦确信这次他遇到的不再是露水姻缘了。这段姻缘能维持多久,大概取决于他的寿命,但即使他明天就死了,他也可以说,有人是真心对他,愿意跟他长长久久的,这不是露水姻缘,即便它再短,哪怕像蜉蝣一样只有一天的生命,也是全部。
门口传来拖拉什么重物的声音,接着砰地一声,有东西撞在门上,小麦皱着眉过去打开门,门外横着一架钢琴,一个中年男人从钢琴后面露出脸来向小麦陪笑:"对不起对不起,碰到你家的门了。"
这人笑得很友善,小麦也就点了点头:"没事,搬家?"
"是啊。"男人擦了把汗,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小心点啊,不要碰到别人家的门。我住五楼,以后是一个楼里的邻居,请多包涵啊。"
小麦看看他的行李,除了这架钢琴,其它的都很简单。男人穿的也很朴素,两人随便说了几句,男人跟着搬家公司拖拖拉拉上楼去了,小麦也就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就听见楼上摆放东西的声音,还有脚步声走来走去。这小区虽然不错,但楼层之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太好,听得清清楚楚的,就那么几件家具,摆来摆去。小麦烫衣服烫到天黑,楼上也就足足折腾到天黑。
邵靖还没回来,小麦明明知道楼梯上没脚步声,还是忍不住跑到门口去看看。刚打开内门,他就听见防盗门上悉悉索索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抓门似的。野猫?小麦往外看了一眼,却看见一个小男孩依在自己家的防盗门上,手里抓了把草还是什么的,低头一根根地摆弄。
这谁家孩子?小麦知道四楼这一层没哪个邻居家里有这么大的孩子,楼下的……好像也没看见过啊。
"小朋友,你是哪家的?怎么在这儿呢?"
小男孩抬头看看小麦。他看起来也就五六岁大,白白净净的一张小圆脸,大眼睛小嘴巴,长得十分可爱,只是撅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小麦看这孩子实在可爱,忍不住又多问一句:"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看他一会,举起小胖手指指上头:"爸爸在干活。"
难道是六楼那男人的孩子?小麦回忆了一下,刚才没看见这孩子啊。
"爸爸在忙,你就跑出来啦?跟爸爸说了没有?"
小男孩撅着嘴:"爸爸干活不理人。"
小麦失笑,打开防盗门摸了摸他的脑袋:"爸爸干活呢,当然没时间陪你玩呀。你叫什么名字?"
"赵宝宝。"
小麦觉得好笑,哪有大名叫赵宝宝的,一定是小名了,小孩子,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
"你几岁啦?"
小男孩开始掰手指头,半天也没答出来。小麦借着灯光看见他一根根地掰那十个胖胖的小手指头,觉得可爱死了,顺手就抱过来亲了亲:"好了,别算了,在叔叔家玩一会,等爸爸干完了活来接你好不好?"
赵宝宝很高兴:"好!"然后把小胖手举高,"叔叔陪我玩。"
小麦看看他手里捏的是一把草:"这是什么?"
"斗草。"
"斗草?"小麦还真不知道斗草怎么玩,"这个怎么玩?"
赵宝宝左右看看:"叔叔家里没草。"
小麦失笑:"叔叔家里当然没草,要草的话,咱们到下面院子里去玩。"
赵宝宝雀跃:"好呀好呀!"
小麦越看他越可爱,一把抱起来:"走,咱们下楼去玩。对了,要先跟爸爸说一声呀。"不然人家还以为他把孩子拐带走了呢。
赵宝宝抱着他的脖子摇摇头:"爸爸知道,他干完活就叫我了。"
这下小麦放心了,抱着孩子锁门下楼。这孩子看着胖乎乎的,抱在手里却很轻,不过小麦没有抱孩子的经验,只是心里想了一下也就算了。
天色已经昏黑,借着小区里的灯光,勉强能看清地上的草。小麦把赵宝宝放下地,问他:"宝宝要什么草呀?"
赵宝宝看了一会,又撅起嘴:"这里没有。"
小麦奇怪了:"那宝宝要什么样的草?"
赵宝宝把小手一伸:"要不一样的。"
小麦看看他手里捏的草,刚才他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些草还真不是一般长的那种杂草,他认识其中有蒲公英,还有狗尾巴草,其它的就不怎么认识了。赵宝宝伸手在口袋里一掏:"还有。"
小麦认识他掏出来的有牵牛花和蝴蝶花,也不知在哪里掐来的,还很新鲜。
"宝宝从哪里摘的花呀?"小区里有牵牛花,但是这时候早就谢了,蝴蝶花则没有种。
"爸爸给的,说斗草。"
"到底什么叫斗草啊?"小麦还是没明白,他努力地想,好像记得在哪本什么书上看过这个词儿,但具体说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赵宝宝显然也不是很明白,口齿不是很清楚地说:"爸爸说,要找好多不一样的,然后比比谁找的多。"
"啊——"小麦这下想起来了,这斗草不就是在《红楼梦》上看过的嘛,各人找不同的花草,然后比较谁的种类更多,还要能对得上名字,不是什么春海棠秋牡丹,君子竹罗汉松的嘛。不过这游戏好像现在没有人玩了,赵宝宝这么小居然知道,估计他爸爸是个研究这方面的学者吧?
"哎呀,那叔叔这里还真的没有好多草呢……"小麦想了想,小区里倒是种了点花木,但是桃花已经开败了,月季好像还没开,地上种的那点草,赵宝宝手里已经有了,"这个斗草是谁教你的呀?"
"爸爸教的。"
"真是乖孩子。"小麦摸摸他脑袋,"可是这个游戏叔叔不会玩,咱们玩别的好不好?"
赵宝宝看起来有点失望,把草和花都塞回小兜兜里:"那咱们玩什么?"
小麦想了想:"咱们画画好不好?叔叔家里有小水笔。"那是他从前画图用的。
"好呀。"赵宝宝又高兴起来。小麦刚要抱他,他忽然仰起头往楼上看看,"爸爸叫我。"
"爸爸叫你?"小麦根本没听见动静,"你听见爸爸叫你了?"
"嗯,爸爸叫我呢!"赵宝宝很肯定地说,撒开小腿就跑,"叔叔再见。"
"哎,小心点别摔着!"小麦怕他跑太快摔倒,正要赶上去,身后有人叫他:"小麦?你怎么跑下楼来了?"
小麦吐吐舌头,转过身:"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好嘛,被逮个正着!
邵靖阴着脸过来,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早什么早!天都黑了,你跑下来干什么?不知道骨头受伤的人不能着凉?"
小麦叫苦:"我知道了,我错了,这就上去。"
"你还不耐烦了!"
小麦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其实刚才是抱邻居的小孩下来玩玩——"
"抱?"邵靖又逮着一个错误,脸黑得跟锅底有一拼。
小麦暗叫不妙,赶紧转移话题:"我饿了,你再不回来我要做饭了。"
邵靖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你敢!我说了带外卖回来。鱼片粥,就你说的做得很好的那家店,还热着,赶紧回家喝。"
小麦靠着他往楼上走:"周琦怎么样了?"
邵靖皱着眉:"还好,正在休息。这事有点蹊跷,周琦怎么也算是有点道行的,居然连那人的模样也记不起来,必定是在不知不觉中就中了迷心术,更不用说还被人把魂魄引了出去。这人不简单,也不知他把穷奇弄去,究竟想干什么!"
小麦觉得有点严重了:"那人把穷奇弄走,是不是为了害人?"
"这是必然的,不过穷奇已被困在玉里,除非把玉打碎,否则穷奇放不出来。可是如果把玉打碎了,穷奇这种上古恶兽,只怕能控制得住的人并不多。周琦已经上报特事科去调查了。"
小麦觉得这事自己插不上话,不吭声了。邵靖掏出钥匙开门,把粥放到桌上:"趁热喝,归籽儿还让我给你带了几个粽子,这种是甜的,这种是咸的,你吃哪种?"
"都行。"小麦这才想起来,"今天端午啊!难怪我看有几家邻居家门上都插着草呢。"
"那是艾草和蒲草。艾草招福,蒲草驱鬼,都是祛邪的。叫你经常百度一下,怎么还这么没文化。"
小麦翻个白眼:"钟乐岑肯定有文化,你去找他好了。"
邵靖被他狠狠噎了一下,气焰顿失:"我又没说——"
小麦又翻个白眼:"你那红线不是都染好了嘛。"虽然他现在是不介意了,但难得能降服邵靖一次,自然要顺风扯旗。
"红线?"邵靖莫名其妙,"什么红线?"
"装蒜了吧?"小麦拿眼瞪他,"我又不会抢,你怕什么?不就是我给你的那根红线嘛,用心头血染了,可以拿来拴姻缘的。"
"哦——"邵靖总算想起来了,"那线我都不知搁哪了,啥时候染了?"
小麦跑到他屋里从他枕头底下翻出来:"看看,罪证都摆在眼前了,还不承认?小岳说了,这个只有心头血能染上颜色,你没染,它怎么红了?"
邵靖皱眉苦思:"我真没染啊……什么心头血,我当时以为你肯定是被人给骗了,随手就揣起来——好像揣在衬衣口袋里了吧……"
小麦一下子明白了:"肯定是海市的时候——"原来真不是他有意染的。
"你怎么会以为我是被骗了?这可是红线童子给我的,货真价实的!"
邵靖很直率地说:"你一直都笨得要命,骗你还不容易?"
"我靠!"小麦跳过去掐他脖子,"你居然说我笨!"
他身上有伤,邵靖不敢用力,还得小心接着他,"小心小心,你别用力!"
小麦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掐他脖子:"你还胡说不!"
邵靖只看见两片红润的嘴唇在眼前开开合合,心猿意马地敷衍:"不说了,不说了……"手却搂到那瘦瘦的腰上,小心地亲下去。有一个半月他们没亲热过了,这一下可算是干柴烈火,亲了几秒钟,两人身上就都热了起来。
邵靖把手从小麦衣服底下伸进去,摸到胸口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疼吗?"
小麦搂着他脖子,去解他的扣子:"不疼,你轻点就行了。"
邵靖喉结动了一下,打横把人抱起来,大步进了卧室。端午节了,天气渐热,大家都穿得少,几下就扒光了。邵靖边扒边亲,从上到下,在小麦身上留下一处处的痕迹。小麦觉得他简直是在咬了,然而这种时候,又觉得什么也没有啃咬来得刺激,他喘着气伸手去摸润滑剂,刚摸到手就被邵靖抢了去,有点粗鲁地往他身后摸过去。小麦皱眉忍着。这么久没做过,有点不适应。邵靖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放慢了动作:"疼?"
小麦尽量把腿张开:"没事,你慢点就行。"
邵靖犹豫了一下,翻身把他放在自己身上:"你自己来。"这样小麦更能掌握自己的身体情况,免得他一时着急,把人弄伤了。
小麦骑坐在他身上,低头看着邵靖。邵靖的身体修长结实,肤色微黑,带着些伤疤。尤其是胸口那里,本来有颗红痣的地方,现在是一条长长的被蛟爪抓出来的伤痕,因为结痂处挣裂过,现在还没完全长好。小麦低头在那伤疤上亲了亲,然后撑起身体,试探着往下坐。邵靖双手把着他的腰,稳稳地支着他,慢慢地把他的身体放低,跟自己结合在一起。
终于坐到底,小麦长长吁口气,慢慢活动身体。邵靖的呼吸突然粗重了起来,掐在他腰上的手几乎能陷进肉里去。小麦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他投在身上的炽热目光,还有身体里同样炽热的东西。那种律动像是自己的心跳一样,伴随着邵靖和他自己的喘息,同频率的,能在身体里引起一阵幸福的共振。心口处像有东西在振翅儿一样,身体的温度渐渐升高,眼前有些发白,像是正午的阳光照耀下来似的,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这一束白光里飞了上去,越飞越高……
62、父亲
既然做过了床上运动,邵靖也就没有理由不让小麦下床运动了,于是小麦重获自由,得到了去西点店的权力。不过邵靖给了他严格的规定,早上九点之前不许上班,下午四点之前必须下班,一天工作不得超过六小时,更不得用力搬东西或者加班。
西点店这几个月全靠归籽儿和叶丁撑着,叶丁自从上次那事之后,对小麦非常感激,真是卖力在干,所以虽然缺了一个人,却丝毫没影响西点店的生意。常来的客人都知道小老板生了场病,所以小麦到了店里,不时有人关心地跟他打招呼,搞得他手忙嘴也忙,还真有点应接不暇了。
好容易上午那一拨儿忙过去,小麦歇下口气,刚走过去倒了杯水,忽然发现店外边有个男人一直在往店里看,但是一发现小麦在看他,立刻转身上了一辆宝马,关上车门开走了。因为戴着墨镜,小麦没看清男人长什么模样,只看见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手工精细的西装,估计价钱也不低。
归籽儿凑过来:"看什么呢?哦,那个神经病又来了?"
"神经病?"
"就是那个开宝马车的男人嘛!"归籽儿撇撇嘴,"你不知道,他来好长时间了,大概你去丽江没几天他就跑来了,天天来往店里看,头几天还进来买点东西说说话,后来连进来都不进来了,就是每天来看看,看个十分钟八分钟的就开车跑了,最近一天还来两三次呢。有一次我出去问他天天来想干什么,结果他开车就跑了,你说,是不是有病?"
小麦也奇怪。要说是小偷吧,他这个西点店有什么可偷的?而且开着宝马穿着名牌西装,来偷一家小点心店?那真是有病了。
归籽儿忽发奇想:"麦子,不会是你的爱慕者吧?"
噗!小麦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瞎说什么!"那男人虽然保养得不错,但至少得有五十了,可以当他爸爸了好吧。
归籽儿坏兮兮地笑:"性别不是问题,年龄也不是问题呀。"
小麦吓唬她:"你这句话敢不敢说给邵靖听?"
果然邵靖是管用的,归籽儿立刻溜回去干活了,还不忘指一下墙上的钟:"中午了,你应该吃饭去了。"
按点吃饭,这是邵靖的另一条规定,并且让归籽儿监督执行,连吃饭地点都指定了,就是点心店对门的小饭馆,因为那一家卫生靠得住,味道也不错。
小麦听话地出门去买饭,从小饭馆一出来,他就看见刚才那辆宝马又绕回来了,停在另一边街口上。虽然那男人没露面,可是小麦觉得他肯定就在车上看着这边呢。这可真有点奇怪了。小麦犹豫一下,打算走过去问问,不过他走了十几米,宝马车大概是发现了他的意图,一倒车,又开走了。
"神经病啊……"小麦终于也只能用这四个字做了结束,转头回西点店了。这真是太神经了,躲躲藏藏的,他以为他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啊?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就四点钟了。邵靖因为这几天要帮着周琦处理那块玉,所以不能天天来接,不过小麦挺自觉的,为了不被邵靖吼,每天都准时下班。
小区里挺安静,大部分人这时候还没到家,小麦刚走到楼门口,新搬来的那个男人匆匆下来了,手里拎着个包,看起来像要出远门的样子,看见小麦就笑着点了点头,小麦也笑笑:"出门?"
"出差。"男人看起来很急,打个招呼就急匆匆往大门走。小麦一转头,看见赵宝宝也跑了下来,手里还捏着他那把宝贝草,看见小麦,咧开小嘴一笑。小麦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你跑什么呀?"
赵宝宝伸手朝前一指:"爸爸。"
小麦愣了一下:"你跟爸爸一块出差?"
赵宝宝点点头,冲他挥挥小手,摇摇摆摆地追到男人身边,跟他并排走。小麦有点诧异:带着孩子出差?自打这男人搬过来,就没看见他家里有女人,要不是离婚了,就是老婆在外地,不过带个孩子出差,也实在太奇怪了,难道连亲戚也没有?再说了,出差那个东跑西颠的,孩子受得了吗?去谈生意什么的,带着孩子也不像样吧?还有,他走那么快,孩子跟着都很吃力,不抱孩子也就罢了,走也不走慢点,像个当爸爸的样吗?
小麦正在这里愤愤,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不回家发什么呆呢?"一回头,邵靖拎着一捆大葱站在他后面,外衣上还蹭了点泥,相当的有违和感。
小麦伸手把他衣服上的泥弹掉:"怎么买个葱也买一身泥?而且我说买葱,你也不用买一捆回来啊?咱们就是用葱花爆个锅,你买这么多,什么时候吃得完?"
邵靖这两辈子都没干过买菜的事,而且从不做饭,自然不知道葱花这东西的消耗量是怎么个情况,所以小麦告诉他家里没葱了,他就直接从市场上提了一捆回来。当然要说这也没什么,葱这东西还是比较耐放的,一般也不太容易放坏,但是小麦这么一说,邵大少就觉得很没有面子,要换了从前大概就把葱直接扔了,现在这臭脾气总算磨平了一点,只是狠狠哼了一声,没有做出过激举动。
小麦一说完话,就意识到捅了马蜂窝,赶紧拉平一下邵大少爷的衣角,堆起笑容把话岔开:"我今天在店门口遇见一个奇怪的人。"
邵靖拉着脸不回答。小麦伸手去接那捆葱,一边陪着笑说:"我拿?"
邵靖把手一缩:"你拿什么!走!"一边说,一边空出一只手搂着小麦的腰,"什么奇怪的人?说吧。"
小麦知道这是准备讲和了,赶紧把今天在店外面看见的那个奇怪男人的事说了一遍:"……你说他开着宝马穿着名牌衣服,肯定不是小偷了,干什么偷偷摸摸的老盯着店里?"
邵靖眉头皱了起来:"有多大岁数了?"
"保养得挺好的,不过,总有五十岁了吧……因为戴着墨镜,大半张脸都遮住了,也看不清楚。"
邵靖眉头深锁,过了一会忽然说:"你爸多大岁数的时候有的你?"
小麦莫名其妙:"你怎么问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妈就没怎么提过他,大概总是二十来岁吧,他们那辈人,结婚都挺早的。"
邵靖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小麦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拿钥匙开了门,终于忍不住问:"你想到什么了?"
邵靖嗯了一声,拎着葱进厨房。小麦追进去:"你到底想到什么了?别什么事都藏着掖着行不行?"
邵靖其实还没想清楚,被他问急了,不太耐烦地说:"等我弄明白了自然就告诉你了。"
小麦不高兴了:"你怎么什么事都自己琢磨,就不能跟我说说吗?要么你其实不相信我,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跟我说是吧?"
这帽子扣得不小,邵靖赶紧辩白:"怎么可能——"
小麦沉默一会,轻声说:"邵靖,即便你是打算等我死了再去找钟乐岑,我也希望咱们在一块的时候能坦诚相见。我觉得,不管时间长短,这才是个过日子的模样。"
小麦一提自己的寿命,邵靖脸色立刻变了:"我没打算再去找——你也不会——我保证,一定能找到办法给你续命!"他心里紧张,说话也有点颠三倒四的,刚才的跋扈劲飞到九霄云外,看那模样,就差来个指天誓日了。
小麦没说话,低头用脚尖在地板上划来划去。走了一趟蛊道,他知道邵靖对他是丝毫也不掺假的关心,只要他活着,邵靖就肯定在他身边,但是等他死了呢?小麦以前觉得,邵靖已经做得够好了,等他死了之后邵靖应该去找钟乐岑,因为那毕竟是他十年的心愿。可是从蛊道出来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变了,大约人总是贪心的,得寸就想进尺,他现在不愿意只在邵靖心里是个过客,他想至少在活着的时候,要跟邵靖像真正的爱人一样生活,他希望大家都能把心拿出来。
邵靖有点慌神了。要说他活了两辈子,学是学了不少东西,但有一件事是怎么也不开窍,就是说好听话儿。现在他越想解释就越找不到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他不是不信任小麦,而是不愿意让小麦总是想起他的父亲,总是想起他只有很短的寿命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一会,邵靖涨得满脸通红,小麦抬头看了他一眼,噗一声笑了出来。他一笑,邵靖才放心了,恼羞成怒地一把搂住他:"笑什么笑!欠收拾了吧!"
小麦噗噗地笑,挑衅地昂起头:"怎么着?你什么都不告诉你,你还有理了?"
邵靖打横把他抱起来:"行,我先告诉你我刚才想什么,然后——收拾你丫的!"
小麦搂着他脖子,被一路抱到沙发上坐下,心里却轻松了很多。邵靖抱着他,想了一会才轻声说:"我怀疑那个人,是你爸。"
小麦一下睁开眼:"怎么可能?"
邵靖微微冷笑了一下:"怎么不可能?我始终怀疑,当初你的寿就是被你爸弄丢了,然后他怕负责任,就扔下老婆和老娘跑了。"
小麦眉毛拧起来:"你胡说!我爸怎么会是那样的人!而且奶奶都说他死了的。"
邵靖嗤笑:"那你记不记得,奶奶总是夸你妈妈,说她是个有担当的女人?还总让你学你妈妈。我听着那意思——没有不担当事的人,怎么比得出来有担当的?估计在奶奶心里,有那么个儿子还不如他死了。而且奶奶死的那天屋里有人,又拿走了玄铁乌金刀,那十有八九就是你爸。"
小麦说不出话来了。邵靖分析得很有道理,外人哪知道玄铁乌金刀的重要性呢?但是要说自己的寿就是自己父亲弄丢的,那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邵靖想的倒是另一件事:"明天我也跟你去店里看看,务必把那个人拦下来。如果那真是你爸,我至少可以问出来你的寿是怎么丢的。"
邵靖这脾气,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开车送小麦去店里,果然大概十点半左右,小麦发现那男人又来了。小麦推门出去,他立刻又上车就跑。这次邵靖直接开车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一条偏僻的小路上,邵靖把车一提,硬挤过去,扭过车头别住了那辆车,然后下车走到了宝马车前面:"出来!"
男人有点紧张:"你,你们要干什么?"
邵靖不耐烦地在车门上踹了一脚:"下车!"
男人脸上表情紧张,摸出手机好像要打电话,邵靖重重一脚又踹在车门上,把车门踹得凹进去一块:"下车!警察就是过来,也得好几分钟,你信不信?"
男人迟疑了一下,终于放下手机,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强做镇定:"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邵靖仔细端详他,忽然叫了一声:"石纪平!"
男人猛然动了一下:"你怎么——"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小麦愣在那儿,这,这个男人真的就是他父亲?他真的还活着?他也端详男人的模样,可是墨镜遮住了眉眼,他对父亲的印象又只限于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也认不出来。
邵靖冷笑着:"怎么?见了亲生儿子要跑?"
男人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慢慢地把墨镜摘了下来,小声叫了一声:"春弟。"
这下再没什么可怀疑的了。男人摘下墨镜立刻就能看出来,眉眼跟小麦很像,不过比小麦好看,虽然已经五十岁了,但保养得好,看起来仍旧十分清俊的样子。小麦嘴唇动了动,一个"爸"字已经到了嘴边,却叫不出来。
石纪元眼神有点闪烁,又叫了一声:"春弟?"勉强挤出笑容来,"你,连爸爸也不认识了?"
小麦终于能说出话来:"爸?你,你这些年,都去哪了?妈妈一直都……"
石纪元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显然对于小麦提到妈妈的事并不关心。邵靖冷眼看着,拉了小麦一把:"先上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虽然这里比较偏僻,但过了这一会,已经有车驶过来,不满地按喇叭了。
小麦被动地跟着他上车,看后视镜里石纪元也开车跟了上来,茫然地说:"他真是我爸?"
邵靖皱着眉,过了一会才说:"你做好心理准备,恐怕一会的谈话,你不一定爱听。"
小麦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什么意思?"
邵靖沉吟一下:"你爸那态度,对你妈好像并不关心,甚至也不关心你。"
"他不关心我来找我干什么?"
邵靖冷笑一声:"他要真关心你,会天天在店外边看着你不进门?如果我今天不去堵他,他恐怕还不会跟你相认呢。再说了,要真关心你,为什么早不来找你?他能找得到奶奶,就肯定能找得到你,为什么他只拿玄铁乌金刀,却不来找你呢?"
他说得句句都对,小麦渐渐觉得有点发冷:"那,那你说会是怎么回事?"
邵靖现在也不能完全拿定主意,过了一会才说:"我现在说不准,但他并不是为了关心你才回来看你的,这点,你得先做个准备。"
63、换寿
"爸,你这些年都去哪了?妈妈一直都以为你出事了……你既然没事,为什么都不回来呢?"小麦越问,心里就越沉。刚才他是乍一见父亲心里有点乱了,只知道吃惊,还带着高兴,连分析能力都没了,现在一路回到家,脑子清醒了一点,就开始想到很多事。比如说,既然父亲没死,为什么不回来找妈妈和奶奶?还有,奶奶去世的时候他为什么也不出现?还是说,他出现了,就是他拿走了玄铁乌金刀?
石纪平尴尬地笑了一声,舔舔嘴唇,有点紧张的样子:"那个,春弟啊……爸爸,爸爸也有些苦衷的,啊?当时那个,那个,因为,因为爸爸办错了件事,你奶奶以为爸爸把你,把你——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小麦点点头:"还不错的。"
石纪平挠了挠头,偷偷看了邵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小麦身上:"这位,是你朋友?"他有点紧张,因为邵靖看他的时候目光很不善,简直跟刀子一样,上上下下地刮,似乎要把他刮净了肉看看骨头。
小麦点点头:"爸,你到底为什么不回来?"石纪平是在敷衍他,他看得出来。就算有苦衷吧,现在人都回来了,这苦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除非是——他说不出来。
"我……这……"石纪平吭吭吃吃了一阵,忽然问,"春弟,你满二十五了吗?"
小麦愣了一下。他在蛊道里的时候过的二十五岁生日,后来伤痕累累地从石室里逃出来,中着毒发高烧快烧死了,邵靖从山里把他背出来送进医院,没日没夜地守着他,过了一个多礼拜才脱离危险回到滨海来,根本就忘了自己已经过了二十五岁生日了。回来之后又是周琦受伤,禁锢着穷奇的玉被抢走,以至于邵靖也忘记了给他过生日的事。
"我……上个月就过了生日了。"
石纪平眼睛一亮:"这么说你过了二十五了?真是太好了!"
这话说得就奇怪了,邵靖眉头一皱:"石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石纪平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摇摇手:"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我是说春弟都这么大了,太好了。"
这样的掩饰可没法把邵靖糊弄过去,他眉毛微微立了起来:"石先生,我希望你说实话!"这要不是小麦的爸爸,他早就拎着领子把人揪起来了。
石纪平觉得这年轻人太锋利,在邵靖的目光逼视之下居然后背上有点冒汗,干笑着说:"我这说的就是实话啊。春弟,你这朋友真奇怪……那什么,要不然咱们爷儿俩单独说说话?"
邵靖哼了一声:"这恐怕不行。"
石纪平也有点恼火了:"我跟我儿子说话,怎么就不行了?"
邵靖毫不避讳地一伸手搂住小麦:"石先生二十年没见过小麦了吧?要是真想儿子,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呢?"
石纪平不悦地说:"我刚才说了,我有苦衷。"
"有什么苦衷石先生可以说,既然是父子,有什么不能说的?"
石纪平恼火地站起来:"春弟,你这是什么朋友,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小麦刚想打个圆场,邵靖已经呼地站了起来。他比石纪元高半个头,离得又近,微微低头俯视石纪元,神情凌厉逼人:"我有没有礼貌一会再谈,石先生还是先把那苦衷说出来吧?是因为你搞丢了小麦的寿数觉得内疚吗?"
石纪平一震:"你——"他虽然没说"你怎么知道",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能说明问题了。邵靖逼视着他:"小麦的寿数是怎么回事?他手上的掌纹怎么会平白就消失了?"
石纪平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我也,当时我也——这事是个意外,我也没想清楚……"
小麦轻轻拽了邵靖一下:"你别这么说话,他是我爸爸。"
邵靖对"爸爸"这种生物的印象一向不是太好,但是小麦既然说话了,他也不好再这么气势逼人,哼了一声坐下来:"石先生,我是想要给小麦找到续命的方法,如果你能详细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我就更容易找到解决的办法。"
石纪平听得有点发愣,情不自禁地说:"可是春弟过了二十五应该就没事了啊。"
邵靖目光一厉:"怎么?谁说他过了二十五就没事了?"
石纪平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这下想咽回去也不可能了,邵靖差点又要站起来:"是谁说的?你怎么知道他过了二十五就没事?"
石纪平闭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小麦按住要暴走的邵靖,轻声说:"爸爸,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我过了二十五就没事了?是不是说,我本来可能活不到二十五?"
石纪平拼命地抓着头发,把打了发蜡的头发弄得一团糟,半天才嘟哝说:"其实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当时那人说了,只要你戴着那个链子过了二十五——"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春弟,爸爸给你的那个手链呢?"
"丢了。"
"丢了?"石纪平怔了一下,"怎么丢了?不是摘不下来的吗?"
这话又漏了。小麦吸了口气:"爸,你怎么知道我摘不下来那个手链?"确实,那个手链一直都是紧贴在手腕上,不松不紧,就是摘不下来。小麦小时候研究过很多次,就是找不到接口在哪里。
石纪平眼睛不敢看他,低声嘟哝:"都是那人告诉我的。他说你命里有个坎,就在二十五岁上,戴着他那个链子过了二十五,就有转机。"
小麦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都不知道该问什么。倒是邵靖冷静:"那个人是谁?他是怎么看出小麦二十五岁上有个坎的?"
石纪平多少有点怕他:"我也不认识他,他是从春弟的——春弟的手相上看出来的。"
邵靖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谎言:"不认识的人你怎么会让他给小麦看手相?不认识的人你又怎么会相信他的话?不认识的人,又怎么会给小麦做无极链?你知道做那种链子要消耗制作人的灵力吗?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链子吗?"
石纪平被他连珠炮一样的话问得答不上来,支支吾吾,脸都涨红了。邵靖看他仍然不说实话,往后靠了一下:"既然石先生什么都不愿意说,那就算了。我和麦子这几天就要出门,石先生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要我们给安排酒店?"
小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什么时候说要出门了?不过石纪平明显有点着急了:"你们要去哪里?"
邵靖悠闲地往后仰仰头:"当然是去给小麦找续命的办法。"
"去多久?"
"这办法可不是那么好找的。我打算先去江西,再去陕西,如果还不行,就去苏杭一带……怎么着,也得半年左右吧。"
石纪平身体往前一倾,脸上表情急切,嘴唇动了两下,硬把话又咽了回去。邵靖冷眼看着他,发觉他的手在不停地捏紧又放开,显然心情十分急迫。邵靖装做没看见,轻轻推了小麦一下:"去收拾一下东西啊,不然明天走来得及吗?"
小麦站起身来,石纪平终于急了:"春弟,你等等!"
小麦站住脚看着他。他现在心里很失望:石纪平明明是知道他的寿怎么丢的,却不肯说出来。虽然他说小麦过了二十五就没事了,但如果真的是没事了,他又为什么不能说呢?
石纪平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还是说:"春弟,那个,你小时候,奶奶有没有,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小麦已经隐约想到他要问什么了。
"那个……"石纪平嘴里支吾着,伸手去拉小麦的手,"让爸爸看看你——"
小麦把手抽了回去:"你要看什么呢?看看我手里有没有小刀划的痕迹?"
石纪平像被雷打了似的呆住了,半天才说:"你,你知道?"
"奶奶那把小刀,是吗?"小麦低头看着地,不想去看石纪平,"你把那小刀拿走了,是吗?"
石纪平呆了半天,总算挤出点笑容来:"春弟,你,你的寿丢了,确实是爸爸的错,但是,但是爸爸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再说,你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
邵靖冷冷地说:"你怎么知道他好了?"
石纪平清了清嗓子:"你大概不知道,那小刀可是好东西,爸爸小时候就用那个划过——"他还没说完,小麦已经把手张开伸到了他眼前,石纪平愣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这,这怎么没有?"
小麦看着他不说话。石纪平脸上终于露出点惊慌关切的表情:"这怎么会没有呢?奶奶没给你划吗?不可能的,她肯定会划的!"
小麦把手抽回去:"奶奶划过,可是后来又没有了。"
石纪平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是你,可是你已经过了二十五了……"
"石先生,你为什么总是抓着二十五不放?难道说小麦原本的寿数就只到二十五吗?"邵靖听他左一个二十五,右一个二十五,不禁起了疑心。
石纪平支吾:"是那个人看的嘛,他说春弟二十五岁上有个坎。"
他解释得很合理,但邵靖就是觉得不对劲:"还是刚才的问题,石先生在什么地方碰上那个人的?为什么会想到让他给小麦看手相?还有,为什么小麦出生的时候寿命线很长,在石先生失踪之后他的掌纹就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石纪平想不到邵靖什么都知道,脸色变了,答不上来。邵靖看他这个吞吞吐吐的样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呼地站起来一把拎起石纪平的衣领:"说!否则我不管你是谁,打得你满地找牙!"
石纪平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小白脸,外头好看里头空,现在年纪大了,更挡不住邵靖一揪,双手用力去掰邵靖的手,可是哪里掰得动?邵靖一直把他拖到窗户边上去,一手打开窗就把他上半身推了出去:"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扔出去!"
小麦拼命拽邵靖:"你别这样——"
邵靖不为所动,手上用力把石纪平往外一推,石纪平觉得双脚都离了地,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叫起来:"我说,我说!"这个距离他能很清楚地看见邵靖狠戾的眼神,丝毫都不怀疑这年轻人会直接把自己扔下去。他这些年过的日子让他很识货,邵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不怎么抢眼,可是从质地到手工都是很高级的,说明家里颇有点底子,否则说话也不会这么嚣张,极可能是个富二代,说不定还是官二代。这种人往往做事都很那个,真有可能不管杀人偿命直接把自己扔出去的,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邵靖把石纪平稍微往回拉了拉,让他双脚着地,也让楼下的人看不见,沉声说:"说。"
石纪平惊魂稍定:"你,你让我说什么?"
"小麦的寿为什么会丢了?"
石纪平眼珠子乱转,邵靖冷笑:"你要是说谎——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不是?"
石纪平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哭丧着脸:"你,你先让我下来行不行?"
邵靖松开了手,但往门边走了一步,明白地表示石纪平不要想跑。石纪平左右看了看,往旁边的柜子上靠了靠,手死死抓着柜子边,带着哭腔说:"春弟啊,爸爸对不起你。你那个,那个——当时你妈妈她死倔的,非要背上那一屁股债,爸爸本来想弄点钱带着你去过好日子的……"
小麦觉得脑子嗡的一下,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他不敢正视:"爸,你——"
邵靖就比他直接多了:"你把小麦的寿数卖给别人了!"
石纪平眼看邵靖往前走了一步,立刻像被枪打着的兔子似的,拼命往柜子后面躲:"我,我也是没办法,那么大一笔债,要还到哪年哪月去……再说,那姓钟的说了,麦子本来二十五岁上就有个坎,戴上他做的链子,过了二十五岁就有转机……"
小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把自己的寿命卖了,半天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邵靖拳头攥得格格响,又往前走了一步,石纪平立刻紧紧抓住柜子,整个人恨不得贴在柜子上,生怕邵靖把他再拎到窗口去:"我家里有把小刀,是能拿来续命的,我妈会用。我想即便把春弟的寿卖了,用那个也能续上,所以……我就用过的,真有用!我不知道怎么到了春弟这就会没用了……"
邵靖勉强压住自己的火气:"你把当时的事详细说一遍,漏了一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去。"
小麦手脚冰冷。邵靖搂着他,轻轻把他带到沙发上坐下,冷冷地盯着石纪平:"说!"
石纪平哭丧着脸,终于结结巴巴地讲了起来:"……我抱着春弟出去玩,那个人在树底下歇脚,就逗着春弟玩。然后他一下子看见春弟的手,就跟我说,说,说想……想买春弟的寿……"
邵靖打断他:"不管是什么人,恐怕都不会贸然对刚见面的人说买你儿子的寿,你在撒谎!"
石纪平又一次被他戳穿了,再不敢乱讲:"我,是有人告诉我的,说有个人想买个孩子……"
小麦的心又沉了一下。石纪平这明明是有预谋的要把他卖了。石纪平偷眼看看他的表情,结巴着说:"本来,本来我以为那人没孩子……我们家当时那样,我觉得不如把春弟给了别人家,日子还好过点。谁知道后来那人说只要买孩子的寿……"
邵靖深吸口气,勉强压下想揍他一顿的想法:"你也就卖了?"
石纪平战战兢兢地说:"那人说春弟本来命里就有个坎,过了这个坎就有转机,而且还给了根链子……"
邵靖一针见血:"是给的钱多吧?给了多少?"
"……六,六十万……"这笔钱在那个时候,确实已经是巨款了。
"他买了小麦多少年的寿?"
"五十年还是六十年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人说,他说,他说是换寿还是什么的,我也听不懂……"
"那小麦到底剩多少年的寿!"邵靖真恨不得把他扔出去。
"就,就到二十五。"石纪平说完,立刻又补充,"可是麦子这不是过了二十五还没事吗?"
小麦和邵靖对看了一眼,彼此心里都凉到了底。石纪平不知道,可是他们两个都知道,小麦是因为吃了寿星一个寿桃,增加了一年寿命才过了二十五。照这样算来,小麦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之前邵靖以为他是沈墨白的时候,认为他有三十岁的寿命,五年间怎么也能找出续命的办法;后来虽然知道他不是沈墨白了,但仍然觉得还有点时间,但是现在……事实已经不容回避——小麦只剩一年的时间,一天都多不出来!
"你可以滚了。"邵靖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本来就想把周琦这事弄完之后就去给小麦找续命的办法,现在更是不能耽搁,周琦反正没有什么危险,穷奇的事就让特事科去折腾吧,他得立刻出发。
"别!"石纪平叫了起来,现在邵靖叫他走,他反而不走了,战战兢兢地问,"那个,春弟,你知道那个小刀是怎么用的吗?"
邵靖头上青筋暴起,小麦按住了他,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春弟——"石纪平苦着脸,"爸爸是对不起你,可是——可是好歹我也是你爸,你不能不告诉我啊……"
"我是真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石纪平并不相信小麦不知道:"我,我后来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都十岁就死了,现在这个八岁了……春弟,爸爸对不起你,爸爸现在有钱了,爸爸补偿你好不好?你告诉爸爸,奶奶当时是怎么给你刻上的?"
小麦木然看着他,什么想法也没有了:"我确实不知道,而且你也看见了,奶奶给我刻过的掌纹已经消失了。"
石纪平张着嘴看着小麦,说不出话来了。邵靖极其厌恶,指着门口:"马上滚,不然我不保证你能活着出去!"
石纪平立刻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邵靖突然又喝住他:"等等!你说那个买寿的人姓钟,他叫什么?"
石纪平摇头:"不知道,中间人就叫他钟先生。"
邵靖冷冷地说:"如果是换寿,两个孩子的名字都要写出来才能作法,那孩子的名字你看见没有?"
石纪平抓耳挠腮地想。当时他只惦记着那六十万,而且把自己儿子卖了到底是心虚的事,所以真没怎么仔细看,想了半天才隐约想起一点来:"好像叫钟东山?不对,那个山下面还有个字,像个令?不是,不是个令字……"
邵靖脸色忽然变了:"是个今字吗?"
石纪平连连点头:"对对,是个今字,那个字是岑吧?钟东岑。"
邵靖一字字地说:"你再想想,是钟东岑,还是钟乐岑?"
64、我爱你 ...
  "钟--"石纪平拼命回想。当年他心里想的只是拿到那六十万,欣喜之中又带着些心虚和慌张,哪里认真去看过那个跟自家儿子换寿的男孩子叫什么名字?其实他当年根本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的寿命是可以买得去的,对自己母亲所说的那些神鬼之事也全然不信,就连家里那把据说是可以延寿的小刀,他也嗤之以鼻,以为那都不过是母亲迷信的说法罢了。也正因如此,他拿了钱悄悄离开的时候,只是觉得不给儿子留一点好像有点过分,然而一想到留了钱也是让老婆拿去还工人的债务,那点最后的歉疚也就消失了。

  "好像是个乐字……那字写得挺草的,我真没看清楚。"

  邵靖放开了手,整个人好像都僵了,半晌才挣扎着说:"是怎么换的?是那个人把自己的寿命换给了小麦吗?"

  石纪平回忆了半天才说:"我记不清了,当时那人说好像是把那个孩子剩下的寿给春弟,把春弟剩下的寿给他。好像那个孩子是三十岁的寿数,当时已经十岁了,那换来的正好就是二十年。"

  邵靖不说话了,像截木头似的站在那里,眼神定定的不知在想什么。石纪平看他松了手,就转向小麦,哀求地说:"春弟,爸那时候做得是不对,你原谅爸好不好?现在爸给你补偿,你要多少钱?"

  小麦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木然地摇了摇头。石纪平有点慌了,伸手想抓住小麦的衣袖:"春弟,爸爸就是想知道,这个小刀是怎么用的?奶奶给你用过的,你肯定知道是不是?"

  邵靖突然一把揪住石纪平的衣服,一字一句地说:"滚出去!"

  石纪平这会也有点急了。他第三个孩子马上就满十岁了,再不想办法,这个孩子也要死。他今年五十一了,大儿子从来没得过他的抚养,想必是也没法亲近的,这个孩子要是再死了,他想再生一个也难。自打他拿了那六十万就自己去做生意,前些年做得还不错,这几年金融危机,他的公司状况就很不好,加上他娶的现任年轻妻子只会花不管赚,公司资金链要断了,她还天天的买首饰买衣服。所以他现在外表光鲜,其实内里已经要完蛋了,再没个儿子,将来万一公司崩了,谁来养他的老?所以他非得把小刀的用法弄到手不可。一想到将来无人养老的悲惨境地,他就忽然有勇气了:"你是什么人?我跟我儿子说话,你插什么嘴?这房子是你的?让我滚出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小麦忽然说:"爸--"

  他叫这一声爸,邵靖的眉毛直接就竖起来了。小麦朝他摇摇手让他冷静一点,继续说:"爸,我现在叫你一声爸,是因为在血缘上我们是父子,你对我做了些什么,我不好跟你计较。可是你对妈妈和奶奶做的事,我不可能原谅你。现在我告诉你,那把刀怎么用,我不知道,而且我现在--虽然过了二十五岁,但那是因为别的原因,不是小刀的原因。"他把手举到石纪平眼前,"看见了吗?我的寿命线还是那么短,就跟你把我卖给别人那时候一样。奶奶曾经用那把刀给我刻过,但是后来没起作用。所以我只能活到二十六,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帮不了你,也不想再看见你。你要是觉得歉疚,想办法去求奶奶和妈妈的原谅吧。"

  深夜,窗外无星无月。

  小麦枕着邵靖的手臂,看着那漆黑的夜空发呆。多少年他没有父亲,小时候看见别人有父亲,总是十分羡慕,现在父亲终于出现在眼前,他却觉得不如没有。

  邵靖稍微动了动,小麦知道他也没睡着。石纪平最后是被他扔出去的,如果不是小麦拦了一下,邵靖可能把石纪平打骨折了。小麦自己倒是出奇的冷静,最初的惊讶过后,他居然不怎么难过。有什么好难过的呢?石纪平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小麦就觉得他是个陌生人了。哪有父亲把自己亲生儿子的寿命卖掉的?如果不是陌生人,又怎么能干得出这种事呢?小麦甚至怀疑眼前这个石纪平,不过是个同名同姓的人而已,绝对不是他的爸爸,他的爸爸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邵靖又微微动了一下,小麦侧侧头:"胳臂麻了?"

  "不是。"邵靖的声音有点喑哑,"你也没睡?"

  "睡不着。"小麦伸展一□体,老这么躺着不动其实也挺累的。

  邵靖没说话。可是小麦能感觉到他转过头来在看着他,他转转头,果然看见邵靖的眼睛,深黑晶亮,映着窗外一点点路灯的光,看不见底。

  "你怎么了?"这种眼神有点奇怪,小麦说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邵靖看了他一会,忽然收紧手臂抱住他:"对不起,我,我没法去帮你把寿要回来。"

  小麦怔了一下:"把寿要回来?"

  "是。"邵靖把头埋在小麦颈间,"我,我没法去对钟乐岑开口。"

  小麦觉得有点可笑:"你当然不能去跟人家要。当年是我爸把我的寿卖给人家了,你现在去说什么?说卖了二十年然后反悔了,想要回来?有这么卖东西的吗?说卖就卖,说反悔就反悔,好事都让你占了?"

  "是我的错。"邵靖似乎并没听小麦在说什么,仍旧沙哑着声音说。

  小麦更奇怪了:"有你什么错?就因为你不能帮我把寿要回来?"

  邵靖摇了摇头,过了很久才低声说:"是我上辈子做的孽。是我害得墨白只能活到三十岁。如果不是这样,钟家不会找人借寿,你也就不会--"

  小麦有点怔忡:是这么样算的吗?还要追溯到上辈子去?用得着吗?这辈子就是这辈子,总去想上辈子的事,有意义吗?还不如过好眼前呢。

  "没有这么算的吧?"

  邵靖用力地摇头:"是我种下的因……"这苦果却结在你身上。

  小麦僵了一下,他感觉到颈窝里有漫开的湿热,邵靖,流泪了?他想看看,可是邵靖把他抱得那么紧,他只能推他:"你怎么了?这不关你的事啊……"

  邵靖摇头。他的头发很硬,扎在小麦颈窝里几乎有种疼痛的感觉。小麦觉得有点不对劲,用力把他的头扳起来:"你--"

  窗外的路灯把微弱的光线送进来,照亮了邵靖的半张脸,一道血线从他唇角挂下来--他把嘴唇咬破了。小麦手忙脚乱地拉起枕巾去擦:"你怎么,怎么那么--那么想不开啊……"

  邵靖仍旧紧咬着嘴唇并不放开。小麦去捏他下巴,触手处硬得跟石头似的,死也捏不开。小麦停了手,看了邵靖几秒钟,侧头亲了上去。

  邵靖的嘴唇上有鲜血的咸苦味,小麦轻轻舔舔他温热的唇,一点一点的,把那比蚌壳闭得还紧的两片唇撬开。邵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猛地搂紧了小麦。似乎想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边亲吻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钟家能给自己的儿子借寿,一定,也能给别人……我,去找他们,把我的寿分你一半……"

  小麦想说这太荒唐了,可是邵靖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撕扯着小麦的睡衣,像野兽一样啃咬小麦胸前,有几下甚至咬疼了他。小麦抚摸着他硬得扎手的头发,心里只觉得邵靖可怜。他几乎能感觉到邵靖心里的痛苦--前世的孽,要今世来偿还,能偿还得了也就罢了,至少良心是轻松的,可是现在的债是他完全还不了的,这个十字架,他是要背一辈子,一直背到死的。

  邵靖毫无章法地亲吻,一边伸手去抽床头柜的抽屉,用力过猛,哗啦一声抽屉掉了出来,里头的零碎东西掉了一地。邵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随便捞了一管润肤露挤出来就抹。小麦感觉他的手指急切地探进身体里,那种强烈的欲望让他情不自禁地大喘了一口气,竭力放松身体。邵靖的手指都有些发抖,小麦搂着他脖子小声说:"你忍不住就进来吧,慢点就行。这几天都做过,我还行。"

  邵靖的手指抽了出去,却没有接着动作。小麦等了几分钟,有点诧异:"怎么了?"邵靖眼里的欲望几乎能烧起来,可是他只是把头埋在小麦肩上,死死抱住他。小麦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硬。

  "你--"小麦觉得那种浓烈的欲望是根本不能伪装的。自从出了蛊道,他觉得自己对邵靖似乎有了点感应似的,邵靖那些激烈的情绪他全都能感觉到,自然也包括欲望。

  "我不知道--"邵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身体里的欲望如同洪水一般叫嚣着要冲出来,只是找不到突破口。沉重的歉疚感像水闸一样,硬是死死封住了他的身体。他颓然地在小麦身上压了片刻,翻身要下床。

  "哎,"小麦双手搂住他,"你干吗?我让你下床了吗?"

  邵靖看着他微微撅嘴的模样,心里又是一热:"可是--"

  小麦翻身把他压到床上,轻轻吻他的眼睛:"闭上眼。"

  邵靖老实地闭上了眼,感觉小麦的呼吸轻轻吹在他耳边:"老是你耍横,这次也轮着我了吧?"

  邵靖有些诧异地睁眼,立刻被小麦用手捂住了:"怎么了,你不愿意?"

  邵靖愣了一会,手卡在小麦腰上,肌肉绷得死紧。小麦也不着急,一边轻轻在他耳朵边上吹气,一边抚摸他的胸膛。过了半天,邵靖慢慢放开了手,小麦看他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他扯过邵靖的领带把他眼睛蒙起来,低头从他的嘴唇开始,沿着脖颈慢慢往下亲。邵靖躺得像根铅笔一样直,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小麦不太满意地在他胸前咬了一口:"你装死吗?"

  邵靖动了一下,沙哑地说:"别提这个字。"

  小麦轻轻吮吸他胸前,含糊地说:"不提就不死了?"

  邵靖猛地攥紧了拳,小麦伸手一根根把他的手指掰开:"我还没哭呢,你先闹什么脾气啊?"

  邵靖没说话,小麦看见领带上漫开了两小块深色的痕迹。他移上去舔舔邵靖的耳垂,低声说:"还有一年呢,你不想让我过得高高兴兴的?"

  邵靖猛地抬手搂住他:"我想!可是--"

  小麦伸手到他腿间,轻轻握住:"你就这样让我高兴啊?"

  邵靖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小麦也没听清他说什么,但那个音里的痛苦他却能够体会。

  "我们总能想出办法来的,是不是?"小麦滑下去,张嘴含住了邵靖,舌尖轻轻打着转,含糊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不过好眼前?"

  邵靖的喘息声粗重起来。他把手指插进小麦的头发里,紧紧地抓着,揪得小麦头皮都疼,可是小麦嘴里含的东西还是软的。邵靖慢慢松开手,拉着小麦的肩膀试图把他拉起来:"……不用了……"

  小麦固执地按下他的手,依旧用舌尖轻轻地逗弄。邵靖腹部的肌肉都因为快感而绷紧了,可是最应该硬起来的地方却还是半软的。邵靖再次摸索着抓住小麦的肩膀,声音沙哑:"不用了,你进来就行了。"

  小麦无奈地抬起头,爬到他身上:"你真让我上啊?"

  邵靖不吭声。小麦亲亲他的嘴唇:"我逗你玩呢。"

  邵靖伸手抱着他,仍然沉默。小麦趴在他身上,感觉他身上是一层薄汗,年轻的肌肤像有吸力一样,把两个人胶合在一起。很奇怪的,小麦没有害怕的感觉。前一阵子,当他以为自己是沈墨白的时候,虽然还有六年的时间,他仍然觉得害怕。虽然他嘴上说哭也一天笑也一天,可是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于死亡的恐惧会从内心深处冒出来,让他难以成眠。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仿佛觉得邵靖一定不会让他死,连他自己都奇怪,哪来的信心呢?

  邵靖摸索着把被单拉上来盖住小麦,手在他身上一寸寸地摸,像摸什么宝贝一样,低声地说:"我不会让你死,至少,不会让你一个人……"

  小麦亲亲他的耳垂:"我知道。可是--"他把手又伸下去,轻轻拨弄邵靖腿间,"你这样,将来到了黄泉路上咱们也过不好吧?到时候我要遇上了更好的,可就把你甩了啊。"

  邵靖笑不出来。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小麦手指的每个动作带来的快感,可是沉重的负罪感紧紧压迫着,他始终不能有所反应。小麦头枕在他胸前,用指腹轻轻摩擦前端:"明天咱们不去上班了吧?那就有很多时间了。"

  邵靖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行。"

  小麦用头蹭蹭他:"你知不知道,咱们第一次的时候你把我弄疼了。"

  邵靖略微有些茫然:"是吗?你,当时怎么不说?"

  小麦轻声笑:"你猴急猴急的,我怎么说?"他放开手里的东西,搂住邵靖的脖子,"哎,你还记不记得了?你以前--没跟人做过是不是?不对啊,你至少上辈子做过吧?"

  邵靖有点急:"我--"可是他还真没法反驳,虽然这辈子没做过,但上辈子,他还真的做过。

  小麦用手指在他喉结上描绘,低声说:"你看,沈墨白这辈子过得很好,他有了爱人,他应该--已经原谅你了。"

  邵靖痛苦地抱紧他:"可是你--"

  小麦把他眼上蒙的领带解下来,认真地看着他:"我也很好,这不是有你了吗?你可以把自己赔给我,这就够了。"
 邵靖凝视他的眼睛。小麦的眼睛很黑,映着窗外那点路灯的光,亮汪汪的像两口小潭,潭里有个小小的人影,是他的,就藏在他的眼睛里,很深的地方。顺着眼睛下来,是笔直的鼻梁,鼻尖上冒着点汗珠。再下来是嘴唇,小麦的嘴唇长得特别好,不厚不薄,上唇有小小有小小的凹槽,微微翘起,在路灯光的映照下像有一层水,颜色粉红。邵靖看着那两片嘴唇,唇角上好像还有刚才为他服务时留下的一线银丝,他忽然就觉得下腹热了。

  小麦觉得腿上有东西在顶着他,几乎是有点惊讶的,他伸手摸了一把:"靠,你要不要这么快?"

  邵靖猛一翻身把他压到下面,哑着嗓子低声说:"小麦--"

  "嗯?"小麦感觉到他声音里浓烈的感情,有点失神。

  "……我,我爱你……"

  "哦--"小麦有些呆呆的应了一声。他也想回应点什么,但邵靖没给他这个时间。他的欲望好像已经被刚才的疲软压抑发酵了太久,现在来得更加凶猛,小麦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就被他侵入,有些疼痛的快感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小麦都奇怪□怎么会来得那么快。他恍惚听见邵靖在他耳边的喘息,恍惚听见他一直在重复刚才那句话,小麦迷迷糊糊地想:这,也够了……
65 为了你
  邵靖是说干就干的人,何况小麦的寿命只剩下一年,确实也容不得再拖,所以第二天一早,邵靖起身就开始收拾行装。
  小麦始终是不太放心。老实说,他还真怕邵靖跑去找钟乐岑。想想看,自己的爸爸没出息把儿子卖了,现在再回去要反悔,这脸还要不要了呢?
  "你不会去找那位钟,钟乐岑吧?"
  邵靖的手停了一下:"我没这个脸去找他,不过我确实准备去终南山钟家走一趟。"
  小麦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你去钟家干吗?"难道是去找钟家的长辈要寿?这,这好像就更不要脸了吧?
  "虽然钟家很多年都没人再做过这种续命链,但可能还有人会做,只是不愿意伤损自己,所以不肯说会做。我想去问问。"
  小麦觉得不太靠谱:"那人家肯定还是不愿意做啊。"谁会为了一个不认不识的人去伤损自己啊。
  邵靖头也不抬:"所谓伤损,只是看得到的东西值不值。如果我出的代价够大,应该就有办法。"
  "你想出什么代价?"小麦警惕,"难道想折你的寿?我告诉你,不行啊!"
  邵靖回头搂着他亲了一下:"这你别管了。"
  小麦急了:"什么叫我别管了?"
  邵靖拎起箱子:"那么你觉得我应该看着你死,然后一个人就靠着回忆过日子?"
  小麦被他说得心里一阵伤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邵靖一手搂着他走到门口:"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这样。要是给你续了命,我却早早完蛋了--我还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下呢。"
  小麦眼圈微微红了。他还记得他妈妈临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说的就是这句话。他恶狠狠地说:"我就想把你一个人扔下!"
  邵靖也不生气:"我顶多去十天就回来,你不要太累了,别忘了你身体还没全好呢,要不然我就带你一块去了。总之不要在店里干得太累,听见没有?"
  小麦老实点头,想想不放心,还是再加一句:"你别跟人打架啊!"邵靖看起来西装革履像个公子哥儿,其实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这一点,就算不知道他前世的事,小麦也看得出来。
  邵靖不悦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知道了。你以为我只会闯祸?"
  小麦在心里悄悄嘀咕:没看出来你还会干什么。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否则大少要发飚的。再说大少这些日子--小麦看看邵靖发黑的眼圈,忍不住伸手摸摸他明显瘦削的脸颊:"不行就早点回来,啊?"
  邵靖抓住他的手,眼中浮起一点笑意:"知道了。"
  邵靖一走,小麦忽然觉得无聊了。屋子好像忽然变得特别空旷,窗户里吹进来的风都是冷飕飕的。要不要这么搞笑啊!小麦心里埋怨着自己,在屋子里没头苍蝇似地转了两圈,决定现在就去店里。虽然才八点半,但是邵靖已经走了,不找点事做做,他会憋死。
  归籽儿总是天一亮就已经出现在店里,看见小麦进来,她先抬头看墙上的钟,故意拉长了声音:"八点五十八,不到九点哦--我要告诉张少去。"
  小麦虽然满腹心事,也忍不住好笑:"你敢!"
  归籽儿撇撇嘴:"麦子你现在越来越像张少了,凶悍啊!"
  小麦笑着拿手对她比划了一下,转身去换工作服。归籽儿一边往展示间里摆原料一边说:"叶丁今天请假了,他家里人来看他,可能明天也来不了。昨天晚上他才知道的,让我今天帮他说一声。"
  叶丁这一请假,小麦不知不觉就忙到了晚上九点多。等到明天的食材都准备好,工具都清洗干净之后,他才发现已经离着邵靖的规定时间超出不知多少了。归籽儿当然还是出门就不见了,小麦却只好走去坐车。偏偏今天这个车来得也不顺利,等他回到小区,已经十点多了。
  小区里的路灯有几盏坏了,路上特别的黑。小麦刚走到自己住的单元楼前面,忽然听见一声短促的叫唤,眼角瞥见一个黑影从上而下,砰一声摔在花圃里,把他吓了一大跳。
  花圃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掉下来个什么东西,小麦忍不住抬头往楼上看--难道是有人扔垃圾?可是那东西好大一团,哪有那么大的垃圾?再说这个小区住的人好像还真没有素质这么差的。
  小麦心里嘀咕,抬头一看却愣了一下。六楼的窗口上,有个孩子的脸很快地晃了一下。虽然路灯坏了,但因为有对面楼的灯光映着,四楼以上还是比较亮的,小麦很清楚地看见那确实是个孩子的脸,但是眉眼就看不太清楚,应该是赵宝宝吧。
  男人出差回来了?小麦心里想着,忽然听见花圃里有人呻吟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小麦汗毛都竖起来了--难道刚才从高处掉下来的竟然是个人?小麦拨开花圃四周的冬青看了一眼,果然,地上躺的真是个人,而且--小麦借着点微光发现旁边还掉了个发亮的东西--一把弹簧刀啊!这人是入室抢劫的吧!
  小麦倒退一步,摸出手机忙不迭打110,又跑到小区门口去把保安叫了来。两个保安拿手电照了一下,都吓了一跳。那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腰上还绑了半截绳子,看来是想从楼顶用绳子坠下去入室盗窃的。不过这会他已经摔得半死,身下一滩血,看起来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保安抬头张望:"他这是想偷哪一家?"话没说完,他"咦"了一声,"六楼那家不是出差了吗?这小子准是想偷六楼的!看来是踩了点专门来的。"
  "可是我刚才看见那家的孩子在窗台上--"
  保安奇怪地说:"没见回来啊?你看见他家孩子?他家还有个孩子?"
  "当然了,得有五六岁了,叫赵宝宝,长得挺可爱的一男孩。"
  "哦--这我还真没注意呢。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看见。估计这小子运气不好,踩了几天点以为家里没人,偏偏人家回来了,大概心一慌摔下来了。"
  这会工夫警察也到了,两个警察把人抬上车往医院送,留下一个看看小麦:"你是看见他从上面摔下来的?"
  小麦点点头:"开始我还以为是有人扔垃圾,后来他出了声我才知道是小偷。"
  警察皱眉往六楼看了看:"那家人你认识吗?"
  "刚搬来不久,打过招呼。"
  "那麻烦你带我上去看看吧。是他们家里人把小偷推下来的?"
  小麦赶紧说:"这我可没看见啊,不能乱说。小偷从楼顶用绳子往下缒,我觉得是撬窗的时候突然发现家里有人,心里一慌自己掉下来的。"
  两个保安也连连点头。毕竟虽然是小偷,如果你有意把他推下来摔死了也要负责的。警察没再说什么,跟着小麦上了六楼。
  防盗门紧关着,小麦敲了敲:"赵先生?"
  里面没动静。小麦提高点声音:"赵先生?"
  仍旧没人回答。小麦忽然想到,难道是只有赵宝宝一个人在家:"赵宝宝?我是五楼的叔叔。你在家吗?在家就开开门。"
  仍旧毫无动静。小麦紧张了:"会不会是孩子被小偷--"
  警察摇了摇门:"你看见他家孩子在?"
  "我抬头的时候看见孩子的脸在窗台上闪了一下。"
  警察抄起手机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保安带着个人从楼下上来,几下就把防盗门打开了。警察抓着警棍打开门,但是屋里安安静静的,没一点动静。警察把每间屋子都看过了,狐疑地转头问小麦:"你看见屋里有个孩子?"
  小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明明看见一张孩子的脸在窗台上一晃的。
  "我再找找。"小麦也顾不得这是在别人家了,到处搜了一通,连大衣橱都打开来看,可是哪有什么人在?
  "我,我真看见有个孩子的脸--"
  "哎,在这儿呢!"保安站在卧室窗边上,用手撩着窗帘喊了一声,小麦跑过去一看,那窗帘应该是特别订做的,小碎花底子上印了一张孩子的脸,正是赵宝宝。保安忍着笑:"你看见的是这个吧?别说,跟真人一样,估计那小偷也是撬窗的时候一眼看见以为是真人,吓得掉下去了。"
  小麦被保安说得脸有点发红。好在警察还厚道,并没跟着笑,只是说:"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精神紧张的时候遇到点什么异动都可能被吓着,所以说小偷也是很心虚的,有时候大吼一声就能把他们吓跑了。"
  既然六楼没人,那么小偷很明显是因为撬窗的时候突然看见窗帘上的人脸图案,受惊摔下去的,警察也没什么好说的,重新把门锁上,留了个手机号码给小麦,说等主人回来之后给他们打个电话,免得以为家里遭了贼或者怀疑小麦私入民宅,然后就开车走了。
  这一番折腾就十二点了,小麦也累了,草草洗漱之后倒头就睡。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不对劲啊,当时他在窗户上看见的那张脸一晃就没了,如果真是窗帘上印着的照片,怎么会动呢?不过他实在太累了,虽然脑子里这么转了一下,但抵挡不住周公召唤,还是立刻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小麦起得晚了,他刚把早饭收拾出来,手机就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邵靖的号码:"在哪儿呢?"
  "在家里。"
  "家里?不是在店里?你把电视打开让我听听声音。"
  小麦好笑:"真的在家里,开什么电视,吃完饭我就去店里了。"
  邵靖没再坚持:"昨天晚上几点回的家?"
  小麦有点心虚:"那什么--稍微晚了点儿,五点半的时候还没……"
  邵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倦:"你怎么不听话!"
  小麦赶紧保证:"我今天一定按时四点下班,保证!你怎么了?我听你声音不太好。"
  "没什么,就是开了一夜车,有点累。"
  这下轮到小麦担心了:"你可不能疲劳驾驶,小心出事!"
  "不会,我现在已经到了。"
  "你到终南山了?这么快?"
  "嗯--"邵靖停顿了一会,好像跟人说了几句话,"我得上山了,你自己注意点,不准下班太晚,我回去要问归籽儿的。挂了。"
  放下电话,小麦的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他自己也知道这样挺傻的,但没办法,虽然就说这么几句,而邵靖又是一贯的欠抽,但心情就是好,想不高兴都不行。
  愉快地在西点店忙到下午四点,小麦正打算按时下班,一辆切诺基从街道那头开过来停在门前,下来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推门而入。小麦一瞧,认识,这不是邵靖的那个堂弟,好像叫张靖全的吗?
  张靖全在店门口一站,虽然隔着镜片,小麦也觉得他的目光在店里打了个转。这会店里没什么客人,叶丁在原料间准备六点钟以后那批点心的材料,归籽儿刚从展示间出来,看小麦在清点收银台,就过去招呼:"先生您好,要点什么?"
  小麦暗叫不妙,果然张靖全眉头一皱,摘下墨镜,看归籽儿的目光小刀子似的:"草木之妖?白日现形,胆子不小啊!"
  归籽儿也是点儿背,刚从展示间出来,昏头昏脑的看见客人也没多想就上去了,加上张靖全戴着墨镜,她也没看出来此人与邵靖有五六分相似,等张靖全把墨镜一摘又来了这么一句,可把归籽儿吓惨了,嗷一声往后一跳,顾不得叶丁还在店里,手往口袋里一摸,掏出来一件东西就叫:"我有安全证!"
  小麦一看更坏了。归籽儿一急之下掏出来的不是安全证,而是邵靖给她的一块小木牌。那小木牌比安全证稍小一圈,也是薄薄的,看起来只像个精致的钥匙链,其实上面有张家的令符。果然张靖全一看这东西脸色更阴了:"他还不是妖监会的人,以为这令符就等于安全证了?"
  小麦把手上的零钱往抽屉里一扔,赶紧拦到中间:"张靖全先生是吗?籽儿是有安全证的,只是拿错了。籽儿,把安全证拿出来。"
  归籽儿这会也发现自己抓错了,赶紧换上安全证。张靖全扫了一眼:"原来你就是归籽儿。你递到天师协会的申诉书已经批复了,当天有特别事务科的人在执行任务,误伤了你,特别事务科会给你补偿。具体赔付多少,过几天会有正式文件送达。"
  小麦都快忘了归籽儿还申诉过被天雷误劈的事,归籽儿自己都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啊,谢谢--"
  张靖全又盯了那令符一眼,才转向小麦,冷冷地说:"麦先生,到我车上来,我们谈谈吧。"
  切诺基很宽敞,张靖全砰地关上车门,冷冷地说:"麦先生,你的店里人妖混杂,不简单啊。"
  小麦笑笑:"籽儿虽然是桂花精,但是她不害人,那我觉得跟人也没什么区别。"
  张靖全冷笑了一下:"没什么区别?能拿到我们张家的令符,这就有区别了。"
  小麦想了想:"邵靖给她这个符,是为了让她天黑之后也能安全出入,籽儿也没拿它做过别的。如果张先生家里觉得这样不合适,我让籽儿以后不要用就是了。"
  张靖全显然也并不打算在归籽儿身上纠缠下去,何况这事要真捅到家族里去,肯定长辈会嫌他小题大作,哼了一声:"你知道张靖存现在在哪里?"
  "是终南山吧?"
  "那你知道他在终南山做什么?"
  小麦犹豫了一下:"因为我寿命短,他想去请钟家人做一条续命链。"
  张靖全冷笑:"请?他请得动吗?他现在在钟家跪着呢,我们张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小麦大吃一惊:"什么!"
  张靖全上下打量他:"麦先生,说老实话,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这么做的。"
  小麦这会已经顾不上听他说什么刻薄话了,手忙脚乱拿出手机要给邵靖打电话,被张靖全一手按了下去:"我话还没说完。这事现在还只有钟家家主知道,不过只要一传出去,他就别想再继承张家家主的位子。所以我再问你一次,要多少钱才肯离开他?你说个数。趁现在他还有希望,能讨价还价,一旦张家放弃了他,你就什么也得不着了。"
  小麦一把抢回手机,怒视张靖全:"你莫名其妙!我告诉你,你有这时间去跟邵靖说,他要是肯离开我绝对不拉着,但我也绝对不会因为你这几句话就去跟他提分手!"
  张靖全断然说:"只要你不离开他,他就当不上下一任的家主,前途都毁了你也不在乎?"
  小麦推开车门:"前途这东西大家理解不同。当上家主就叫前途,当不上就没前途?那你们张家一代只能有一个家主,其他人岂不是都没前途了?我还是那句话,有工夫你跟邵靖说去,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他说完就跳下车摔上了车门,立刻拨邵靖的电话。
  很久都没人接,小麦锲而不舍地连打了六遍,那头才接起来:"小麦?怎么,出什么事了?"
  "你才有事!"小麦急了,"你在干什么呢?我不准你去给人下跪!"
  邵靖沉默了几秒钟,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没成功。钟家现在确实已经没人能做无极链了。"
  小麦不管那个:"我说你呢!你弟弟刚才来了,说你,说你--"
  "靖全?"邵靖倒并不意外,"估计钟家会通知我爷爷。靖全跟你胡说什么了?"
  "他就说你在钟家给钟家家主下跪了。"小麦心疼死了。邵靖这个人,一贯的眼高于顶,现在让他去给人屈膝,小麦想想就觉得受不了。
  "没跪下去。钟家既然已经没人能做无极链,他们自然也不好受我的礼。再说钟家家主跟我爷爷是一辈,跪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麦听他说没跪下去,松了口气:"那,你回来吧?既然钟家不能做,就别留在那儿了。"
  "行。不过钟家老爷子说可以帮我再找找有没有谁手里有旧的无极链,我再等两天就回去。"
  "好。不过有没有的,你都快点回来。还有,不管为了什么东西,都不准给人下跪,不管他年纪多大!"
  邵靖沉默了一会,声音很低地说:"为了你,应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写到这里有点卡住了,其实《生活》跟《都市》真的是不太一样,都市里面对的主要是各色鬼怪,然而生活更多的是日常生活里的琐碎和压力,不确定能不能写出想要的感觉,大家如果有什么意见,多多说出来啊……
66、鬼宝宝 ...
  打完电话,小麦也没心思再工作了,叮嘱了归籽儿几句,就离开店里回家去了。六月底,天气已经热起来,小区里很安静,连遛狗的都没出来。小麦还没走上五楼,就听见六楼上吵吵闹闹,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叫着什么。他再往上走两步,发现赵宝宝靠在他的门口,低着小脑袋不知想什么。小麦很高兴:"宝宝,回来了?"

  赵宝宝抬起头来,小麦一看:"怎么了?嘴撅得都能挂小油瓶了,出什么事了?"

  赵宝宝仍旧穿着小麦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手里居然还捏着把草,看了小麦一眼,又低下头去揪着手里的草:"妈妈来了,跟爸爸吵架。"

  "啊?"小麦很诧异,转念一想,楼上那男人八成是离过婚的,还是孩子可怜,大人吵架,也不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小麦不免又想到自己的那个爹,心里有点难受,弯腰把赵宝宝抱起来,摸出钥匙开门,"宝宝到叔叔家玩好不好?等妈妈走了再回家?"

  赵宝宝把小脸埋在他肩上,不吭声。小麦觉得心都绞起来了,抱着他不舍得松手,进了屋赶紧去找吃的东西:"宝宝吃巧克力吗?吃小点心吗?吃水果好吗?"

  赵宝宝一概摇头,抓着那把草,一根根地揪。小麦没了办法,坐下来跟他说话:"宝宝这个草是哪里来的呀?"他发现这其实还是上次他看见的那几种,不过仍旧是新鲜的,真不知道从哪儿掐来的。

  赵宝宝低着小脑袋:"爸爸给的……"

  小麦看他愁得小眉头都皱在一起,忍不住又揉揉他的头发:"妈妈和爸爸总吵架吗?"

  赵宝宝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小麦:"妈妈总跟爸爸吵。"

  砰一声,楼上很适时地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小麦看赵宝宝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心疼得了不得:"宝宝不怕啊,要不然叔叔去你家看看?"

  赵宝宝重重点头:"叔叔让他们不要吵了。"

  小麦心想这父母吵架给孩子带来多大伤害啊,站起身:"宝宝在屋里吃点心,叔叔上去看看。"他往外走,赵宝宝也揪着他的衣角跟出来,小麦摸摸他头,"你在屋里等叔叔。"

  赵宝宝摇头:"叔叔屋里有东西。"

  小麦莫名其妙:"有什么东西?"

  赵宝宝揪着他衣角不放,直到出了门才放开:"我在这里等。"

  小麦拿这孩子没办法,只好说:"那你不要跑啊,叔叔上去看看就回来。"

  楼上的防盗门关着,但里面的木门没关严,小麦听见一个女人尖声在吵:"……你还有理了,你还有理了?行,你有理,你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你能还给我吗?"

  小麦犹豫着真要敲门了怎么说,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看来是夫妻两个争孩子,这种人外人真不好说话。女人在里面尖着嗓子叫了一气,小麦听见男人低声说:"那你也不能--这是你的身体,这样你身体就完了。"

  女人哼了一声:"这不用你管,你给我钱就是了!"

  "小兰,你真的不能这样,那东西也是毒品,会死人的!"

  女人恨恨地说:"不用你管!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这样!"说完一串高跟鞋声就往门口过来了,小麦赶紧躲开,突然被大力推开的防盗门撞在墙上,磕掉了一块墙皮。女人看也没看小麦一眼,昂然而去。小麦看她脸色发暗,眼圈也是青的,虽然抹了粉,仍旧遮不住那糟糕的皮肤状况。男人跟着跑出来,冷不防看见小麦,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你--"

  小麦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两人对着看了几秒钟,女人的高跟鞋声已经消失了,男人勉强笑了一下:"有什么事吗?进屋坐坐?"

  "啊,不是,"小麦一下子想起小偷光顾的事,"前几天有小偷爬到你们家窗台上。"

  男人也吓了一跳:"小偷?"

  "对,不过撬窗的时候他自己掉下去了。但是我当时以为宝宝在屋里,所以警察把门打开了,进来搜了一遍。那个,警察留了个电话,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打这个电话。"

  男人瞪着眼睛,好像没听明白:"宝宝?"

  小麦抓抓头:"是啊,我还以为宝宝自己在家,所以……后来才知道我看错了,是窗帘上印的图案。那个,刚才那位是你的--太太?"

  男人显然还是很茫然,点了点头:"是啊,不过我们已经离婚了。"

  小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们--吵得太厉害了,吓着孩子了。"

  "啊?"男人又露出茫然的表情,"孩子?我们,吓着你的孩子了?"

  小麦差点被他噎着,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没孩子,我是说你的孩子,宝宝,赵宝宝。"

  男人的眼睛突然瞪大,瞪着小麦像见了鬼似的:"你怎么知道宝宝?"

  小麦实在跟他鸡同鸭讲的说不下去了:"宝宝现在就在我屋里呢,被你们吵架吓着了,不敢回家。"

  这句话说完,小麦只觉得男人的眼睛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宝宝--在你--屋里--"他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话里都带着倒气的声音。

  小麦简直被他弄得没头没脑了:"是啊,宝宝在我屋里,你--赵先生,你这是--"

  男人咽了口唾液,喉结上下动了动,很艰难地说:"你,你弄错了吧?那个,是别人家的孩子吧?"

  "怎么可能?前几天你出差还带着呢,怎么会是别人家的。"

  男人直接往后缩了一下,退回了门里,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小麦:"这位,这位先生,你是不是--可能你应该去医院--我是说,我的孩子,两年前就死了。"一说完话,他就忙不迭地关上了门。

  小麦愣在门口,半天才找回脑子,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觉得浑身肌肉好像都是僵的,他木然转身,发现赵宝宝站在他身后,小胖脸上很是严肃,默默地看着他。小麦张了张嘴,勉强找回了舌头:"宝宝?你--"

  赵宝宝看了他一会,低下头,走过他身边,直接钻进门里去了。小麦愣愣地看着他小小的身子直接消失在铁门里,整个人都呆了。虽然他已经知道自己有阴阳眼能视鬼,可是跟邵靖在一起之后他真的还没见过几个鬼,常常忘记自己有这个能力,所以从来也没想到赵宝宝竟然--他拖着脚步慢慢往楼下走,这会才一件件地想起来:赵宝宝看着胖嘟嘟的,抱在手里却出乎意料的轻;他手里总是拿着把花草,那花草也总是新鲜的;还有他那件衣服,什么时候看见都是那么一身……原来,是个小鬼。那么那天自己在窗户里看见的那张脸,是窗帘上印的照片吗?还是确实就是赵宝宝呢?

  小麦抱着这个念头过了两天。这两天里,他偶然和六楼的男人遇上,彼此都有点尴尬。男人大概觉得他是个神经病,他也不敢跟男人说他的儿子的鬼魂就在他身边。直到第三天,小麦从店里一回来,就听见楼上又在吵了。他开了自己家门,想想还是不放心,往楼上走了几步,果然发现赵宝宝背靠栏杆坐在地上,小胖脸上呆呆的,看着自己家门。小麦看了他一会,终于忍不住说:"宝宝?"

  赵宝宝回过头来看看他,又低下头去。小麦听见屋里女人又在吵着要钱,叹了口气:"宝宝,到叔叔屋里坐吧?"

  赵宝宝转过头来看着他,小声说:"你让我去吗?"

  小麦笑一下:"为什么不让呢?走,到叔叔家里去等,别坐在这儿。"虽然他也知道鬼大概不怕风吹,但是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坐在走廊里,总觉得不忍心。

  赵宝宝呆了一会,终于站起来,跟着小麦走下楼梯,到了门口他却不进去:"里面有东西。"

  小麦很奇怪:"有什么东西?"

  "热热的,不敢进去。"赵宝宝说得糊里糊涂的,小麦也听不明白,但赵宝宝看样子是真的不敢进去,小麦也不好勉强,"那叔叔陪着你--"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楼上砰的一声,接着女人哭喊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小麦吓了一跳,赶紧嘱咐赵宝宝:"你在这里等一下,叔叔上楼去看看啊。"他三步两步跑上去,只听女人在里面哭叫:"赵家义,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接着是男人的声音:"张细兰,你再这样,会吸毒吸死的!我不能给你钱让你去吸毒!你现在去戒毒所,我拿钱给你戒毒可以,吸毒不行!你听见没有?你不去是吧?我打电话,我给警察打电话!谁卖给你毒品的,把他们全抓起来!"

  屋里乱成一团,门猛然打开,女人跌跌撞撞跑出来,高跟鞋掉了一只,一瘸一拐就往楼下跑,男人一身酒气地追出来:"小兰你听我的,你听我的,别跑!"他在门槛上一绊,仆倒在地,女人已经跑下楼不见了。

  小麦过去把男人扶起来,男人大概喝了不少酒,眼圈都是通红的,也不看眼前是谁,一把抓住了小麦的手腕:"你帮我去把她追回来,叫她去戒毒啊!"

  小麦到哪儿去追人啊?他吃力地把男人架起来往屋里送:"赵先生,你先醒醒酒,会有办法的。"

  男人攥着他手腕不放:"都怪我,我没看好孩子,要不然她也不会变成这样……"他喝得多了,浑身都跟没骨头一样靠在小麦身上,只剩下嘴反而比平日好使了,絮絮叨叨,"我要是不让宝宝一个人呆着就好了,就好了……可我哪知道啊?就我进研究所那一会工夫,我让宝宝在门口的草地上玩,还掐了花给他。我想着就半个小时就出来,研究所楼里不让带孩子进去,就半小时啊,出来宝宝就不见了……那个杀千刀的东西,绑了宝宝问我要钱。钱我可以给啊,我去借,去卖房子都行啊!你拿了钱,把孩子还我啊!可是那个混蛋,他,他撕票了,撕票了……"他突然放开小麦,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小兰怨我,要不是我把孩子放在外头,就不会出事!她心里难受,才去吸毒,这样下去,她也会死的……"

  小麦听得心里一阵阵的难受,想了半天才说:"你别这样,这,这也不是你的错,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呢?"

  男人号啕大哭,哭得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嘴里还叫着宝宝的名字。小麦看他酒劲上涌,已经昏昏沉沉了,起身去找条薄毛巾被来给他搭。上次他跟着警察进来的时候只是找人,还没注意别的,这次才发现,屋子里的东西不光是男人的,还有很多孩子的东西,显然是赵宝宝生前用过的。如果只看这屋子的摆设,任谁都会以为这里还有个孩子在生活。等他拿了毛巾被从卧室里出来,看见赵宝宝站沙发边上看着男人
,伸出小手想去摸男人的脸,可是手碰上男人的脸,就像空气一样穿过去了。小麦看得心里难受死了,把毛巾被搭在男人身上,转身去了厨房。

  单身男人的厨房乱七八糟,小麦开了火,做了一碗面条,又调了点醋,才过来把男人摇醒。男人眼睛红肿,沉默地喝完了面汤才抬起头来苦笑:"谢谢你了。"

  小麦叹了口气:"你别这样,宝宝,宝宝也不愿意看见你这样的。"

  男人有些失神:"宝宝……他能看见吗?他要是能看见,能回来吗?"

  小麦想说其实赵宝宝就在旁边,可是想想这种话说给谁听谁也不信的,只好说:"你这样,要是孩子知道有多难受。"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抹了把脸:"你说得对。还有小兰的事,我不能这样,我得,我怎么也得帮她戒了毒。我得去报警,不能让她再这样下去了。"

  这种事就是人家自己的事了,小麦不能再插嘴,于是告辞了出来,临关门的时候回头看一眼,赵宝宝还站在屋角里,用眼睛看着自己的爸爸。小麦心里一酸,悄悄关了门下楼,走到自己家一开门,听见浴室里水声响,不由一愣:"邵靖?"

  浴室门一下打开,邵靖顶着满头泡沫光裸着出来:"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拿?"

  "去了楼上--哎,你,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邵靖身上□,水珠和沐浴液的泡沫顺着蜂蜜色的皮肤往下慢慢流淌,小麦忍不住脸上一红,刚才的心酸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赶紧把他推回去,"我以为你还要晚几天才回来,中午吃饭了没有?"

  邵靖缩回去三下两下冲干净,随手抽条毛巾擦擦就出来:"吃了个面包。"

  "怎么就吃个面包?"小麦赶紧往厨房跑,"我下个面条给你吃,冰箱里还有点蛋糕,你先垫垫,我马上就好。"

  邵靖跟着走进厨房:"你刚才去哪了?"

  小麦叹了口气:"去了楼上,唉。"

  邵靖诧异:"怎么还叹气?"

  小麦一边快手快脚打鸡蛋切葱花,一边把赵宝宝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邵靖眉头一皱:"楼上养小鬼?"

  "应该不算吧?他爸爸也不知道他在啊。"小麦把面条盛出锅,又夹些自己腌的咸菜,再切点火腿肠什么的一起端上桌,"你看能不能帮帮他?"

  邵靖皱眉:"怎么帮?我倒是可以超度这个小鬼。还有,你得知道自己有阴阳眼,你能看见的,不一定就是人。这么没警惕性,下次遇上的是恶鬼你怎么办?"

  小麦低头受教:"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不过,我是说,你能不能让赵先生看见宝宝?"

  邵靖诧异了:"让他看见?为什么?"

  "怎么为什么啊?他想孩子想得要命,要是能看见宝宝就在他身边,不是好事吗?"

  邵靖眉头皱得更深:"你这个想法不对劲。人鬼殊途,本来死了就该去阴间,该投胎投胎,不能再贪恋人世。还有你,你以后也离那个小鬼远一点。"

  小麦不满:"你怎么都没同情心的?你没看见赵先生哭成那样?宝宝也很可怜,天天都跟着他,就是摸不着碰不到……"

  邵靖皱眉挑着面条,半天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一些:"小麦,人和鬼毕竟是有区别的,弄个鬼在身边,我想他爸爸也不会愿意吧?"

  "怎么会呢?自己的孩子,又不是别人。"小麦不同意他的想法,"要是你能把奶奶带回来,那我可高兴了。"

  邵靖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半天叹了口气:"要让他看见倒也不难,这样,你去跟他说吧,他要是愿意看呢,我就让他看一眼,然后我把这孩子送去转世投胎。"

  小麦一跳而起,搂住他脖子:"就知道你行!好,我明天就去跟他说。"

  邵靖把他从脖子上拉下来抱在腿上:"你就爱多管闲事。"

  小麦笑眯眯地又搂住他脖子:"那不是有你嘛!"

  邵靖笑了笑,却笑得不深。小麦搂着他:"怎么了?"

  邵靖微微低了头:"没找到无极链,钟家说再帮我找找,要是有消息就通知我。"

  小麦知道这个实在也太渺茫了:"没事,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还有,你下次再出门带着我行不行?一走就好几天--"

  邵靖把他搂紧点:"好。这次因为是去钟家,你不是这一行的人,带你去不合适。下次再去什么地方,我一定带着你。"
67、人情
小麦助人心切,第二天一早就跑上去敲六楼的门了。男人开门出来,身上衣服揉得跟干咸菜一样,眼睛里满是红丝,疲惫地按着太阳穴,看见是小麦,略微愣了一下,一边往里让一边有些尴尬:"昨天喝多了,那个——"
小麦摇摇手,把一罐粥放到桌上:"趁热喝,我知道醉酒起来都会很难受,喝点粥对胃好。"
男人更不好意思了:"这,这算怎么回事啊,这么麻烦你……"
小麦四下看看,发现赵宝宝缩在角落里,就对他笑笑。男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小麦:"怎么了?"
"哦——"小麦斟酌了一下开场白,"昨天,听赵先生说,你们是因为孩子出事才离婚的是吧?"
男人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用勺子舀着粥,没了食欲:"是,都是我的错……"
小麦看一眼角落里的赵宝宝,试探着问:"那,你想再看看你的孩子吗?"
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是想起了小麦之前的"怪异"言论,表情不由得就有几分古怪:"这——你,这位先生你贵姓?"
"免贵姓麦,叫我小麦就行。"
"啊,哦,那个,麦先生,您,您别开我玩笑行吗?你看,我这个人,开什么玩笑都可以,只有孩子……"
小麦打断他:"赵先生,我真不是开玩笑。你的孩子,宝宝,就在这屋子里,你想再看看他吗?"
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中,用一种看鬼的眼神看小麦:"麦先生,这种事可不能……"
小麦知道这种事你根本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解释得清楚的:"赵先生,你就说想不想再看看孩子吧?"
男人半信半疑:"这当然想,可是……"
小麦一拍腿:"那就行!你等一下啊,我马上叫个人上来。"
邵靖早就在屋里等着了,小麦一个电话拨过去,他就上了楼。男人看见又来一个,惊疑不定:"这位是——"
小麦拉着邵靖:"这位是——是我朋友,他能让你看见宝宝。"
男人嘴唇动了两下,想表示怀疑又不太好意思:"这位先生贵姓?"
"邵。"邵靖简单地回答,对赵宝宝招了招手,"过来。"
赵宝宝从屋角里逡巡出来,他显然是有点怕邵靖,不像见了小麦那么亲热,走到离邵靖五六步远的地方就不往前走了。男人睁大眼睛看看邵靖,又看看眼前空荡荡的屋子,简直不知该说什么。邵靖并不在意,看看男人:"孩子就在你眼前。"
男人愣了愣,下意识地问:"哪里?"
邵靖随手摸出一张符,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脑门上一凉,邵靖已经把符纸拍到他额头上了。男人被吓了一跳,刚伸手想去揭,邵靖翻手压住他的手,言简意赅:"看!"
男人被他们这一通折腾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任谁被两个陌生人往脑门上突然贴了张画红字的黄纸,心里也要不痛快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觉得额头上这张黄纸冷得像冰一样,而且那股冷气顺着眉心往脑子里钻,很快就波及全身,整个人都好像被浸在冷水里一样。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可是这个时候,他就看见,在他眼前五六步的地方,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小影子。
"宝宝——"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用力揉了揉,"宝宝?"
赵宝宝手里还牢牢攥着那把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声叫:"爸爸——"
男人在极度的兴奋中扑了过去,可是他伸出的手穿过了宝宝的身体,像穿过一团烟雾,差点收不住脚仆倒在地上。他顾不得什么,站稳了身体就看小麦和邵靖:"麦先生,这是,这是——"
小麦也拿不准邵靖用的是什么方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实实在在地抱到赵宝宝,男人却碰不到:"赵先生,这,这是宝宝,他一直都跟着你,没走开。"
男人一把抓住他:"我知道我知道,为什么我碰不到他?"
邵靖把他的手拉开:"你的孩子已经死了,现在他是个魂魄,你当然碰不到。"
男人的眼神一下黯淡下来,又伸出手,小心地对着赵宝宝伸过去:"宝宝?宝宝你看得见爸爸吗?"
赵宝宝眼圈红了:"看得见。"
"哎,哎……"男人已经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麦看着这父子两个小心翼翼地相互伸着手,想摸又摸不到对方的样子,眼眶一阵酸涨。邵靖低头点了支烟,默默抽了半截,把烟捻熄:"行了吗?"
男人一怔:"什么?"
邵靖站起身:"该送他上路了。"
男人惊讶:"送,送谁?"他虽然没听懂邵靖在说什么,但这个"上路"听起来就不像好词儿。
邵靖指了一下赵宝宝:"他。你放心,我会好好超度他,到了阴间也不会有事,到时候投胎转世,来生也平安喜乐。"
男人一听就急了:"什么?你,你要带宝宝走?"
邵靖不耐烦地说:"我带他走什么?我是送他去阴间。"
男人激动地站起来,把孩子挡在身后:"不行!他是我儿子,我不让他走!"
邵靖皱眉:"他已经死了,就应该去投胎,要不然你想怎么样?"
男人更大声地说:"当然是在我身边!他是我儿子,当然要留在我身边!"
邵靖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他是个鬼!人鬼杂处,算怎么回事!"
男人眼珠子都红了:"我管他怎么回事!反正是我儿子,就得在我身边!"
邵靖脸色一沉,小麦赶紧拉着他:"你别激动,我看,我看要不然就别,别送宝宝走了——"
邵靖一甩手:"你怎么也稀里糊涂的!人鬼殊途,长期留个鬼魂在身边,你以为是好事?"
小麦也有点急:"你别吆喝行不行?那是他儿子呀!"
邵靖发怒:"儿子也不行!"
小麦也有点火了:"你怎么就不近人情了!走走走,咱们回家去说。"
邵靖被他死拉活拽扯回了家,阴着个脸不吭声。小麦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你看,赵先生和宝宝那么亲,你,你硬要拆散了,这,这太不近人情了吧?"
邵靖呼地站起来:"我不近人情?赵宝宝本来就死了,我要不给他贴这张符,他能看见他儿子?那跟送他去超度有两样吗?"
小麦噎了一下,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可是——我也知道你说得对,但是他现在已经看见了,再送孩子走,这确实也太……"
邵靖有些恼火:"这事本来就不该照你说的办!阴阳眼不能随便开,人鬼本来就是两条路,既然死了,就不该再挂念!"
小麦被他这话刺激着了,火也往上蹿:"你这说的是人话嘛!死了就不该挂念着?谁家里死了人不要想啊?你,你——"他激动之下有点口不择言,"你有本事,别挂念着沈墨白挂念到这辈子!"
邵靖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了。其实他本来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说,人既然死了,就该去转世投胎,太过思念反而会影响鬼魂的转世,妨碍他们去走应该走的路。无奈张大少平生就没有讲过这么长的话,更没有耐心去一句句的解释,要是换了别人,他直接就超度了,连解释都懒得给一句,也就是对着小麦,他才想多说几句,然而说得又不在点子上,完全表错了意。他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味,正想再补两句,就听小麦把沈墨白拿出来说事了。确实邵靖现在已经不再想要去找沈墨白的转世了,可是这并不等于就可以在他面前随便提起来,所以小麦这么一说就是触了逆鳞,如果换了是别人,他早就翻脸了,现在虽然勉强忍耐,那脸却比锅底还难看。
小麦说完了就自知失言,愣了几秒钟,清了清嗓子,又不知说什么好。邵靖站了一会,烦躁地摸出支烟点上,几步走到窗口抽了起来。小麦舔了舔嘴唇,终于站起来走过去,小声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邵靖站着不动,只是大口抽着烟。小麦伸手去拿他的烟,邵靖手一沉闪了过去。小麦并不罢休,又把手伸上去,这次直接对着烟头就攥,吓了邵靖一跳,赶紧把手拿远点:"你干什么?"
小麦伸着手:"你别这么抽烟,对身体不好。我说错话了,我道歉,你别这样。"
邵靖没说话,不过把手放低了些,让小麦把烟拿走了。小麦把烟拿在手里慢慢转着:"我刚才是急了,不应该那么说话的。不过,不过我是想,赵先生对宝宝的死一直都是心存内疚的,现在他能看见宝宝,那肯定是不想再让宝宝离开了。"
邵靖沉声说:"他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一回事。谁都不想自己的亲人死,可是死了就是死了,你留着他,他就不能去轮回转世,你以为这是好事么?"
小麦犹豫地说:"可是,我看宝宝,宝宝恐怕也不想去转世……"
邵靖有些烦躁地说:"人鬼混杂,这本来就不行!赵宝宝本来就已经在人间耽搁了两年,已经错过了投胎的时机,我要想超度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再拖下去,就只能当孤魂野鬼。"
小麦想到在网上看到的东西:"可是有些人养小鬼,这是怎么回事呢?"
邵靖一怔,一时倒无法反驳。小麦看见了一线光明,思维就活跃起来:"你看,他们是父子,宝宝虽然是鬼,也不会害自己父亲啊。再说养小鬼的话,父子有血缘关系,不是更——"
邵靖摇了摇头:"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再说养小鬼是损阴德的,总之这事……不合适。"
小麦听他的语气已经有些松动了,赶紧说:"要么我们再问问赵先生和宝宝的意思?我想天理无过于人情,怎么也不能,不能没有人情味了啊……"
邵靖沉着脸:"人情,人情也不是这么说的。搞不好,将来都是要后悔的。行吧,你去问问楼上吧。"
"当然不能带走!"男人还没等小麦说完,就急了,"我不会后悔,这是我儿子呀!麦先生,你是个好人,你帮帮我,看我怎么能把宝宝带在身边?"
邵靖冷冷地听着,半天问了一句:"你想好了,不后悔?别忘了,这孩子你即使带在身边,也只是看得见,摸不着。"
男人立刻说:"不后悔!看得见就行!"
邵靖花了一晚上的工夫在网上到处收集材料,这时候扔给他一段木头:"这是柳木,你自己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刻在上头,以后这东西只要不离身,孩子就总跟着你。刻的时候蘸上你自己的指尖血,你就能一直看见孩子。"
男人伸手来接,邵靖捏着木头没立刻放手:"你再考虑一下,不要将来后悔。孩子既然过世了,就应该去投胎……"
男人用力拉扯木头:"不用,宝宝愿意跟着我,对不对?"他回头去看站在身边的赵宝宝,赵宝宝用力点点头,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来。
邵靖看得心里一软,叹口气松开了手,站起身来:"按说这种方法是不行的,你既然要养,就要秘密。这孩子毕竟是鬼魂,白天不能出去,不能晒到阳光,否则对他不好。"
男人点头如捣蒜:"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赵宝宝转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忽然跑过来抱住小麦的腿:"谢谢叔叔。"
小麦弯下腰摸摸他的头:"好好跟着爸爸。"
男人看得愣住了,忽然问:"麦先生,为什么你能摸到宝宝,我却不能?"
小麦一怔,看向邵靖。邵靖微咳了一声:"他不一样,他是天生的阴阳眼,你不能跟他比。"说完拉起小麦,"走吧。"
小麦跟他也呆了这么久了,对他的情绪也多少能摸到一些规律,就觉得邵靖这只是敷衍,出了门就忍不住问:"你能摸到宝宝吗?"
邵靖停顿了一下:"用符的话能。"
"那我为什么不用符也能碰到宝宝?"
邵靖脸色微微变了变:"你特殊,天生的阴阳眼。"
小麦追问:"你不也是天生的阴阳眼吗?为什么我们不一样?"
邵靖皱眉:"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人和人还不一样呢。"
小麦觉得他没说实话,可是再问,邵靖也不肯说了。这人闭紧了嘴的时候比个蚌壳还紧,任你怎么问也甭想问出来,小麦也只好暂时不问。但他心里始终存着疑惑,夜里睡得就很不踏实。大概到了凌晨一两点钟,他在迷糊中觉得床微微一动,邵靖起来了。
小麦闭着眼睛没动,感觉邵靖好像向他这边侧过身来看了一会,然后轻手轻脚下了床,在床头柜上摸了个东西,就悄悄出了卧室,反手又把门带上了。小麦立刻撑起身,在床头柜上也摸了一把,确定邵靖拿走的是他的手机。
客厅里没人,门却虚掩着。小麦更怀疑了,邵靖这到底是有什么事,居然半夜三更的还要出门去?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跟,就听见走廊里有声音,正是邵靖在说话,并且声音有些急迫:"良子?"
小麦觉得自己不该偷听邵靖的电话,可是就在他想退回屋里的时候,他听见邵靖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麦子,可能没多长时间了……"
小麦心里咯噔一跳,脚下再也拔不动。当然,他知道他还有一年的时间,可是邵靖一直都好像很有信心的样子,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声音里带着惶急:"……他抱了一个小鬼……对,就是随便就抱了,摸得到,抱得起来……我知道,这是因为他,他的寿数已经快到了,阴气太甚,所以才能随便就碰触到鬼魂……"
小麦愣在那里。原来是这样么?怪不得他抱得到赵宝宝。
电话那头的东方良不知说了什么,邵靖吸了口气:"良子,你们家虽然不是以道法见长,但你家老爷子走遍天下见多识广,你能不能帮我跟老爷子套套话,他知不知道,怎么样能把一个人的寿数分给另一个人?"
68、谈判
那天晚上,小麦没有听到东方良的回答,然而第二天下午两点钟,东方良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的小店里。
这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邵靖正坐着发呆,看见东方良怔了一下:"良子,你怎么来了?"
东方良表情严肃,只是随便对店里几人点了点头,就径直坐到邵靖对面:"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帝都开会,今天早晨直接就过来了。"
邵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接过叶丁送来的茶,给东方良倒了一杯:"开什么会?"
东方良的脸沉了下来:"大少,我看你真是过糊涂了,再过两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邵靖皱眉想了想:"什么日子?"他这些天一直想的都是如何给小麦续命,别的还真不上心。
东方良带了点怒意:"日全食!这次帝都的会议就是谈这个!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张家去开会的是靖全你知道吗?"
邵靖哦了一声,无所谓地说:"我忘记了。"
东方良气得脸都白了:"你忘记了?你现在心里还能记得什么?就记得把你的寿分一半给——"
邵靖突然抬眼盯了他一眼:"良子!"
东方良怒气冲冲地咽下了后半句话,过了几秒钟说:"我要跟他谈谈。"
邵靖眉头一皱,压低声音:"你不准去!"
东方良也压低了声音,冷冷地说:"我是你的朋友,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傻事!这次日食你要是不做事,以后张家估计就是靖全的了。"
邵靖不耐烦地说:"那就给他。现在要不要这个家主也没意义了。"
东方良被他气得心火直蹿:"你这是什么话?你还有点出息吗?怪不得你爷爷反对你们,就你这样子,谁看着不上火?"
邵靖把手往下一压:"你小声点!"
东方良反而亮开了嗓门:"为什么小声点?他见不得人吗?"
邵靖呼一下站起来:"良子!你要是我朋友就别这么说话?"
小麦站在柜台后面布置点心,从头到尾听了个清楚,招手叫叶丁过来继续这个工作,就一直走了过去,先按按邵靖肩头:"别这么大声,坐下。"
邵靖坐了下去,小麦又看看东方良:"东方先生,我店里还有不知情的人,您有什么事,到我们家去谈可以吗?"
东方良盯着他:"你知道大少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什么了吗?"
邵靖低吼:"良子!"
小麦示意他别急,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他想把他的寿分给我。"
邵靖一怔:"你怎么——"
小麦瞪他一眼:"你下次再偷偷摸摸半夜到走廊上打电话,我就把你锁门外头。"
东方良没心情听他们打情骂俏,冷冷地说:"原来你知道。"
小麦点头:"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你不会去给他打听这个办法的,对吧?"
东方良冷笑:"我当然不会。"
"那很好。他以后再提这样的要求,你无视就行了。"小麦转向邵靖,"这事我还没顾得上跟你说,我不同意,你如果再想这么干,我就走得远远的。就算张家再有本事,中国这么大,我藏一年不成问题。"
邵靖心里五味杂陈:"小麦!"小麦的寿命总共剩下也不足一年了,要是他藏起来一年,那就是说,他会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以后永远,没有再见面的可能……
小麦很坚决地说:"我再说一遍,我不允许你再干这样的事,听见没有!"
邵靖沉默半天,直等到小麦要急了,才点了点头。
小麦松了口气。其实他也就是吓唬邵靖一下,心里还真怕这家伙横劲上来,三不管的去哪找了个奇怪法子把自己的寿分给他,毕竟他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紧盯着邵靖不是?
东方良冷眼看着不说话,小麦转向他:"那东方先生,咱们来谈谈这个日食的事?为什么日食你们要开会?"
邵靖闷声说:"日食是阳中阴,尤其是全食,在食甚的一刹那阴气极盛,可能导致鬼门开,妖鬼为害。今年这次是本世纪最大一次全食,想必更厉害。"
东方良冷笑了一声:"原来你还记得。我当你都忘了呢。"
小麦想了想:"那邵靖应该做点什么?"
东方良没好气地说:"各家都有自己的任务。这次在帝都的会议主要是各家成年不久还没经过这种事的子弟们聚会,各人都分了一小片负责区域。原则上还是就近,既然年龄到了,就该做点事,也看看各人的能力。其中个别能力已知比较突出的有特殊任务。去参加会议的这些人,差不多就都是各家下一任家主的人选了,也算提前见个面大家熟悉一下。张家去的是张靖全。"
小麦哦了一声:"张靖全上次跟我说过,如果我还跟邵靖在一起,张家就会另选家主。"
东方良冷笑:"这已经是要另选了。"
小麦想了想:"邵靖,你想做这个家主吗?"
邵靖头也不抬:"不稀罕。以前想做是因为有些东西不当家主换不来,现在当也没用,无所谓了。"
小麦明白他说的"有些东西"就是指无极链之类能给他续命的东西,心里一阵暖洋洋的,在桌子底下伸过去拉住了邵靖的手,两人十指相握,都不舍得放开了。
东方良却被这话气得不轻:"你可真有出息!"
小麦不太高兴地打断他:"东方先生,我不觉得争当家主就是有出息,不想当家主就是没出息。只要邵靖自己觉得好,有没有出息外人还是不要评判的好。"
东方良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是外人?"
小麦并不让步:"我知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我觉得你更应该理解他才对。"
东方良一拍桌子:"他姓张!张钟左费东方,既然是五大家的子弟,就有他的责任。"
小麦很自然地点头:"这我知道呀。我听周琦说邵靖天赋很高,当然不能浪费,该尽的责任他要尽的,可并不是说一定要当家主才算尽责。而且邵靖现在都在努力学习那些法术,他也没浪费时间呀。"
东方良啼笑皆非,觉得一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毫不受力,自己还憋了一肚子火气。再说张大少努力学习法术,这也真是闻所未闻的事,又不好意思直接表示怀疑,只好忍耐着问:"那你说怎么尽责?"
"打个电话给张靖全,问问他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东方良睁大了眼,一时间顾不上挑剔他说的那个"我们":"问靖全?"谁不知道张家大少心高气傲,而张家兄弟又一向不合,要他去跟张靖全讨任务,那简直……
小麦看着邵靖:"我觉得你应该这么做的。"
邵靖一脸的不情愿,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东方良眼珠子都想掉出来,半天才说:"就算打了,靖全说不定也不会给什么任务。"
小麦不以为然:"可那就是张靖全的错了。再说他不给任务也没什么,我想滨海这里一定也需要人手吧,邵靖就在这里做点事,不需要别人同意吧?"
东方良无言以对,半天终于笑了起来:"行,我算知道你怎么能拿得住大少了。就你这韧劲,谁也拗不过你。其实我今天过来,就是带任务来的。"
小麦心想这东方良也太狡猾了,敢情说了这么半天都是来气人的。东方良对邵靖投来的眼刀视而不见,继续说:"滨海去年刚刚成立了一个特事小组,但是今年出了事,现在没有人分管。我过来,就是跟你一起负责滨海的。"
邵靖回忆了一下:"特事小组?我记得辰辰去年好像去什么新小组做指导人了?"
东方良点了点头:"就是这个小组,但是今年出了事,辰辰——"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辰辰的眼睛没了。"
小麦震惊:"眼睛没了?怎么会没了?"难道被人挖——他简直都不敢想像。
邵靖比他更惊讶:"阴眼没了?怎么回事!"
东方良沉着脸:"现在具体事情还不清楚,只知道辰辰的眼睛是被三昧火烧没的。滨海这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物,谁都不知道。还有——钟家老大,就是钟乐岑,失踪了。"
邵靖猛地动了一下,想站起来,半途又坐了下去:"跟日食有关?"
东方良摇头:"这事钟家人好像知道点什么,但没透出消息来。你知道钟家的黄泉井这种日子要特别封印保护,所以他们一时大概也顾不上。现在滨海这边的特事小组已经到终南山去了,这边就空了。"
邵靖坐了一会,慢慢地说:"我知道了。"
东方良摸出一张地图,指着某个地方:"听辰辰说,这里——应该是个墓地的地方——曾经出现过一道空间裂缝,这次日食,我们最要小心的就是这个地方。而且当初裂缝里很可能跑出来了鬼魂,辰辰当时在滨海市搜索了半个月,消灭掉了一部分,但不敢保证没有漏网的。"
邵靖皱眉:"空间裂缝?这样的大事没上报?早就应该轰动了才是。"
东方良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左家道书丢了,这空间裂缝据说就是左家道书里的术法,所以这事基本上被封锁了,大家只知道左家出了事,但没人知道这空间裂缝的事。我还是有辰辰做内线才知道一点。"
邵靖眉头皱得更紧:"如果这样,我们重点必须放在这道裂缝上。其他地方,只有用符咒。"
东方良点点头:"我带了一些符咒来,是会议上发的。加上周琦,应该差不多够了。"
邵靖断然说:"不能叫周琦。他本来是灵媒,最近还受过伤,日食对他影响太大,太危险了。"
东方良皱皱眉:"但是那样我们只有两个人,恐怕不够……"
小麦静听了一会,问:"我能帮点什么忙吗?"
邵靖立刻反对:"不行!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
小麦表示反对:"我帮你们贴贴符咒也不行吗?"
东方良笑起来:"这倒可以。大少你也用不着那么紧张吧?"
邵靖沉着个脸没出声,小麦也不着急,东方良都说可以,那这活没什么危险性,邵靖就算现在不表态,回家他也有办法让邵靖同意的,嘿嘿。
东方良找周琦去了,邵靖开车载小麦回家,车才开到一半,他就有点顶不住小麦的攻势了:"贴符咒本身是没什么危险,但是日食的时候阴气那么重,你——"
"我明白。"小麦拍拍他,"不过我可以在日食之前贴吧?再说了,真要是日食的时候那么危险,我藏在哪里会更安全些?"
邵靖沉默。本来他觉得小麦跟在他身边才最安全,但他是要去守空间裂缝的,说不定到时候那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呢。小麦的寿数已经快到了,本身就是阳衰阴盛,加上日食的阳中阴,万一遇上鬼,要被附身极其容易,恐怕比周琦这个灵媒的灵魂出窍还容易得多。真要说安全的话,最好是画个符阵把小麦放在中间——但是他现在,还不会画这种符阵……
小麦看着他,过了一会轻声说:"我想帮你做点事。我想让你家里人知道,你不是跟我在一块之后就变得'没出息'了,虽然我可能……但我其实还是希望你家里人能认可我们的。"
邵靖沉默地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过了一会说:"那你带上那面镜子。"
小麦用力点点头:"我一定小心!"
邵靖拉着他的手开了几分钟车,又说:"回去给赵宝宝弄张符,免得他被日食的阴气化了去。"
小麦略微有点忐忑地问:"宝宝他——你说人鬼相处,会害了他爸爸吗?"
邵靖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人鬼杂处,固然有阴阳相侵的坏处,但是我教他的办法是可以避免的,而且他们又是血亲,这不是大问题。问题是人鬼毕竟殊途,一时可能因为舍不得在一起,但时间久了——非我族类,谁知道会怎样?"
小麦愣了一会,喃喃地说:"自己的儿子,而且我看赵先生那么后悔那么痛苦,应该不会吧……"
邵靖安慰地拍拍他:"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没你什么事。"
小麦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等他们回到小区上楼去找赵宝宝的时候,发现房门大开,有个陌生女人在里面收拾东西。小麦诧异:"你是——这家的人呢?"
女人反问他:"你是谁啊?"
"我是楼下的邻居。赵先生不在?"
"哦,是邻居啊……"女人立刻露出了笑容,"赵畅是我表弟,他调工作了,调到他们总公司下属的一个分公司去工作,不住在滨海了。"
小麦惊讶:"昨天还在呢?"
女人笑着说:"是啊,就是今天早上接到的调令,中午就走了。这不,房子家具都来不及处理了,全委托给我了。哦对了,您是姓麦吧?住哪一层啊?"
小麦点头:"是的。我住501"
"那就对了。他还留了个信封,说要是501有位姓麦的先生来找就交给他,我去给您拿。"
信封里有张纸条:麦先生,我不知怎么感谢你,你让我找到了补偿宝宝的机会,我万分感谢。我带宝宝走了,我们爷儿俩要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过日子,你别担心,我们会过得好……
小麦捏着这张纸条站了一会,跟女人打个招呼,转身慢慢走回了家。他猜到赵畅为什么要突然搬走,多半是怕邵靖反悔再把宝宝超度了。这么爱孩子的人,难道将来有一天也会后悔吗?他不相信。
69、黑诊所
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小麦对于"贴符咒"这项伟大的任务就由兴奋期待转为目瞪口呆再转为内牛满面——这,这,这不根本就是个贴小广告的么?
鬼鬼崇崇地停下车,鬼鬼崇崇地走到电线杆或者墙壁前面,四顾无人,于是迅速掏出一张纸片,啪地一贴,随即蹿上车溜之大吉。小麦看着手里的"符咒",其实就是一张不干胶贴,跟那些治花柳病或者办假证或者招公关的城市牛皮藓根本没啥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人家上头的字人能看得懂,他贴的这个——大概只有鬼能看懂……
"这个真是符咒?"小麦终于忍不住,向周琦发问。
周琦懒洋洋地把着方向盘,闻言噗一声笑了出来:"真是的。你没看出来上面的符都是手绘的吗?"
小麦拿出两张来比一比,那些横七竖八的线条他根本看不懂,不过把两张符咒叠在一起对着太阳看看,确实是有差异的,应该不是大批量复印产物。
周琦好笑:"符咒只有手绘才有效,哪能复印呢?"
"这么多,要画多久?"小麦手里一叠,车上还装了一口袋。
"这些都是比较简单的符咒,平常各大家的年轻人的功课就是这些,日积月累,要多少有多少。那一袋就是比较复杂的,是各家长辈闲暇时间画下来备用的。还有些专门针对这次日食的,那就要提前准备起来。要不然你以为做天师的,平常都在干什么?画符咒也是重要的功课,一个月谁不画个上百张?当然画出来的能不能用就看个人能力了。"
"哦——"小麦看着手里的符咒,虽然看不懂,可是仔细看上去,那些朱砂色的线条好像在流动一样,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指在腿上模仿着划起来。周琦一眼看见,笑着说:"你要是有兴趣,回头让大少教教你。上次你扶乩的时候良子都说你跟一般人不一样,说不定这符咒你还真能画出来。"
"邵靖早就说教我,一直都没行动。"小麦暗暗地想周琦大概是不知道邵靖想给自己分寿的事,否则恐怕也就没这么亲热了。
周琦不怀好意地笑:"那恐怕是大少自己也没学会几个符咒,嘿嘿……"
小麦也忍不住想笑:"要我告诉邵靖吗?"
周琦哀号:"不带打小报告的啊!"他把车一转,在小巷里刹住,"前边有个医院。"
小麦伸头看看,一个神马保健诊所,看着就不太像正规的:"这,这是医院吗?"东方良说贴符咒的几个重点区域里就有医院,可是这个,也叫医院?
周琦严肃起来:"这种黑诊所的阴气其实相当重,因为什么都不正规,这里头手术失误送掉的人命比大医院的比例还要多,而且大部分是冤魂,当然要重点照顾。"
小麦了然地点头,溜下车往诊所门口走,还没走到门口呢,他真就看见了一片黑气,就在大厅里,搞得大门的玻璃都是发灰的,好像没擦干净一样。小麦正想走近再看看,就被一个男人拉住了:"嗨,小兄弟,过来看病?"
小麦还没回答,这人已经凑上来,一脸的猥琐:"是不是那个——啊哈哈,年轻人嘛,总是熬不住,我知道我知道。"
小麦眨眨眼,心想我还不知道呢,你到底知道个啥?男人继续滔滔不绝:"我前年也得了这个病,那不是出差时间长,老婆不在身边嘛……后来也不敢让人知道啊,就买点药吃,越吃越坏。最后没办法了,有朋友介绍到这边来,吃他们的中药,三个月就好了!这家有中医世家的人坐镇,专治这些病……"
得,小麦明白了,这是个医托,肯定的。得病,你才得病,你全家都得病!
医托先生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识破,或者即使知道不可能也要做最后的努力,又向小麦贴近一点:"我一看你就是还没结婚,只要治好了谁也不知道。我带你去见见那神医?"
一般来说这年头被称做神医的绝大部分都是骗子,就好像被称做专家的大部分都是砖家。不过小麦倒是没反对,跟着就进去了。之前东方良就说,像医院这种地方,最好能把符咒贴到楼里面去。但是大医院卫生搞得比较严格,小麦没法在人家雪白的墙上贴这玩艺,只能趁着清洁工不注意的时候往塑料椅子下面悄悄贴几张。至于那些贵族医院,一进去就有热情的前台小姐迎上来,实行人盯人策略,小麦也就只能落荒而逃,在医院外面贴几张符了事。
这个诊所可就没那么干净了,小麦一进门就看见墙角上那发黄的水渍,一股子消毒水味发散不出去直呛鼻子。大厅里的灯虽然亮着,却显得阴沉沉,跟外头明媚的阳光和碧蓝的天空很不协调。一般人可能会以为是采光的问题,但小麦却看见地上和墙壁上都有一层淡淡的黑气,使得那墙壁再粉刷也不觉得干净。这小诊所到底干什么了?难道是公开杀人?小麦在大医院都没看见这么多黑气。难道就像周琦说的,这家诊所医术太差,出医疗手术死的人多,所以冤气也多?那也不对劲啊。现在这年头,医院治死个人是极大的医疗事故,就算不是正规医院,治死了人也会被报道,然后就是关门大吉,怎么可能让他们这么一直开下去啊?
医托先生完全不知道小麦在想什么,拉着他想往楼上走:"走走,那神医在楼上坐诊。"
小麦干咳一声,拉回自己的胳膊:"我怎么觉得这地方——不太像正规医院啊?"
医托的脸立刻沉了:"兄弟,这怎么不是正规医院了?你别看着地方小就觉得不正规,这里头坐诊的大夫,那都是从别的医院挖过来的。再说了,大医院有啊,那看个病得花多少钱?其实治起来也差不多……"
小麦听他口若悬河,正琢磨着怎么能摆脱他去找个地方贴符咒,忽然从二楼楼梯上下来个人,两人打个照面,都愣了一下。
"麦子?"
"隋峻?"
医托没想到拉来的这人居然还在医院里有熟人,一愣神的工夫,小麦已经被人拉走了。
"麦子,你怎么上这儿来了?"隋峻拉着小麦往走廊另一头走,担心地上下看他,"你,你病了?"
小麦笑笑:"没有。刚才在外头被那个人硬拉进来的。"
隋峻不放心:"真的?我跟你说,千万别听他们的,有病得去正规医院治,不然在这个地方可能白花钱还耽误了病。"
小麦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隋峻脸上一红,把他拉进一个狭小的办公室:"那什么,我,我在这儿上班,当会计。"
"在这?"小麦有些惊讶。隋峻跟他是同级但不同系,学金融的,不过两个人都在校田径队,宿舍又在隔壁,所以比一般同系的还亲热点。
隋峻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这,这地方钱给得多点,而且时间上有空闲,一般请假都随便请。你知道,我妈——"
小麦了然。隋峻学习成绩极好,但家里情况很差,父亲早死了,母亲一身的病,精神上还有点问题,离不了人。隋峻高考的时候成绩本来可以到外地去上重点,但因为母亲不能远离人,家里经济情况也不允许,所以还是在本地上了个一般的大学。
"阿姨身体怎么样?"
"还那样,不过近两年可能心情好点,不经常犯病了,要不然我出来工作也难。"
"你真不容易。"小麦由衷地说。当初他和隋峻算是同病相怜,可是他至少没有家庭拖累,隋峻就不同了。
隋峻笑笑:"习惯了,自己的妈,没啥。对了,听说你们班要搞同学聚会?"
小麦一愣:"是吗?我,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一直就没跟你们同学联系?对了,听说你不是跟你们班那个魏什么的一起开公司了吗?现在怎么样?"
小麦苦笑了一下:"没有,魏炎回家了。我现在开个小点心店糊口。"
"那也是小老板啊!不过你学广告的,怎么去开点心店了?"
"也是凑巧,有个朋友手艺好,就是自己干不来,我们算合伙吧。"
"哦哦,"隋峻羡慕地说,"给自己干多好,哪像我——这个破医院,明年我一定得换工作。"
"待遇不是还不错吗?"
"唉——"隋峻一声长叹,"待遇是不错,可是再呆下去我也难受。你不知道,这就是一黑诊所,你知道来的最多的是什么人吗?打胎的。"
"打胎?"小麦终于明白这医院里萦绕的黑气是怎么来的了。
"是啊!"隋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些还是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呢。我就觉得,咱们国家这个性教育实在是——你不知道,有些怀孕了都不知道自己怀了,好几个来打胎的时候都五六个月了,你说能打吗?哭着喊着非打不可,又没钱上正规医院,出人命的都有!"
小麦听得直皱眉:"这也太——"
"太不可思议是不是?"隋峻哼了一声,"现在这不负责任的人太多了。离开父母出来打工,又没上过几天学,什么也不懂就敢上床,弄出孩子来了根本养不起,要打掉;男朋友不负责跑了,要打掉;也有些倒是学生呢,一样啥都不懂,出了事怕父母知道,也来打掉……总之就是打掉打掉,我跟你说,有些都快可以生下来了,那真是……"
小麦听得后背上一阵阵发凉,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到那些已经成形或尚未成形的魂魄不甘不愿地飘出来,然后用或怨恨或迷惑的目光注视着那个本来属于自己的身体……
隋峻叹了口气:"所以我想明年一定得换个工作,老在这地方呆着,我都觉得能看见那些小鬼。"
"真的,那还是换个工作吧……"
"哎,已经有点眉目了,一定下来我就辞职。对了,我那天看见你们班好像在网上弄了个群,你没加进去?"
"我还真不知道,群号是多少?"
"我也忘了,等我上网给你找找。不过这台破电脑,开机真是慢得个死!"
电脑还没打开,小麦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周琦的号码:"哦,有朋友催我了,我得走了。"
"那行,你把Q号告诉我,我回头给你发过去。"
周琦坐在车上等了半天才见小麦出来,松了口气:"你再不出来我要进去找你了。"
"遇见一个朋友,说了几句话。不过因为是他送我出来的,我没机会贴符咒,只在大门外头贴了几张。那里头阴气确实重,我怕这样不够。"
周琦闭起眼睛感觉了片刻:"里头大部分都是婴灵,应该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在外头多贴几张也就差不多了。最多到了时候多注意一下就行。"
小麦点点头,下车又在诊所墙角里贴了几张符咒才回来。周琦一脚油门,又往前头去了。
两人折腾了一天,也幸亏滨海市不大,总算把指定的地方都贴了符咒,然后累得软趴趴的各自回了家。小麦几乎是爬着上了五楼,勉强摸出钥匙开了门,又爬着进了家门,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浴室里传出水声,几分钟后邵靖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回来了?"
小麦勉强抬抬眼皮:"你早回来了?"
"也就十来分钟。"邵靖随手拿毛巾给他抹了抹脸上汗,"厨房有绿豆汤,我去给你盛一碗。你饿不饿?我现在叫外卖,你去洗个澡?"
小麦死活不想动,哼哼:"吃完饭再洗……"
邵靖笑笑,从厨房里端出碗绿豆汤来:"累了吧?"
小麦接过绿豆汤大口地喝,断断续续地说:"主要不是身上累,是心累啊……什么贴符咒,根本就是个贴小广告的啊!还要偷偷摸摸的,差点被城管逮住。"
邵靖从小到大也没干过这种事,自然不知道:"是吗?"
"是啊——"小麦怀疑,"你们今天在百龄园怎么干的?难道你们能光明正大地贴?"
邵靖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
"怎么可能!人家让吗?"
邵靖无所谓地说:"我们说是上面来检查工作的。"
小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这样也行?"
"有什么不行的?"
小麦噎住了,然后恨恨喝汤。邵靖看他那样,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他汗湿的头发:"活都干完了,明天你就呆在家里别出去,听见没有?把镜子带在身上,我再在家里贴几张符。"
"行。"力所能及的事都做了,小麦也不坚持那些自己干不了的事,"你的事都办好了?"
"嗯。明天我和良子一起去盯着,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真要是鬼门开了,会怎么样?"
"一般来说,七月半的时候鬼门才开,那时候大小鬼出来都是有秩序的,为的回来收香火纸钱,天亮了就会回去。这没什么,能放出来的就不是恶鬼。但是日食的时候鬼门开就是两回事,与其说是鬼门开,不如说是阴阳暂通,就好像监狱的墙上开了个洞,什么样的犯人都会往外跑。"
"明白了。那你们两个人,顶得住吗?"
邵靖丝毫不以为意:"没什么可怕的。"
小麦歪着头看他,邵靖的侧脸线条清晰硬朗,带着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真是——赏心悦目。
"看什么呢?"邵靖从来不怕被人审视,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的脸上有点发热。
小麦笑嘻嘻地:"看我男人有多帅。"
邵靖脸上浮起点可疑的红晕,随手拍了他一巴掌:"吃完饭收拾你!"
"好呀。"小麦搂住他腰,"我才不怕呢。"
邵靖干咳了一声:"那什么,有个东西,我觉得——还是用上的好。"
"什么东西?"
邵靖摸出一根红色的东西:"这个。"
小麦一瞧:"红线?"
邵靖躲闪着他的目光:"难得弄来,别浪费了。"
小麦心里一热:"还没用我的血染过呢。"
邵靖有点诧异:"还要用你的?不行,太危险了。"
"小岳说左手食指也能有心头血。"
"哪那么多讲究。"邵靖直接低头就把红线往小麦脚踝上系,"扎了流出来的不是心头血怎么办?十指连心,不疼?"
红线系上脚腕,小麦就觉得一热,接着红线就像有生命一样贴在他皮肤上,渐渐淡化,最后只留下一道极浅的痕迹,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倒是长出来的那一段红线还握在邵靖手里,乍一看,好像红线是从小麦腿上长出来。邵靖轻轻拽了拽红线,小麦的腿就跟着动了动,邵靖觉得有趣,又拽一下,小麦一把抢过红线:"你拽狗呢!"
邵靖嘿嘿一笑。小麦已经弯下腰把红线另一头系在了他脚踝上。同样的,红线也迅速被皮肤吸收了进去,而且两人之间连着的那一段,也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小麦再动动腿,就没有刚才被牵着的感觉了。
"看来不是假货。"
小麦翻个白眼:"这东西怎么会是假的?你心头血都染上去了。"
邵靖端详了一会,觉得不太满意:"怎么就看不见了?"
"那你想看见什么?"
"至少留个花纹,让人一看就知道。"
小麦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再翻个白眼:"你干脆画一个好了。"
邵靖没再说话,打电话叫外卖去了。小麦琢磨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邵靖是想要个标志,让任何人看见都知道他们是一对……
蜷缩在沙发上,小麦忍不住露出微笑——这个闷葫芦!
70、诊所事件
本世纪最大一次日全食,从早晨起小区里就有人抢占楼顶了。小麦趴在窗口看着那些人煞有介事地还架起了大望远镜,心里真有点羡慕。
邵靖一早就跟东方良和周琦出去了,临走前严令他就呆在屋子里,所以再怎么想出去看看,小麦也得老老实实的。
幸好人类发明了电脑。小麦上网搜索到某个直播日食的网页,打算就在网上看看。忽然间屏幕右下角的QQ跳出了系统消息,小麦点开来一看,是隋峻要求加他好友。小麦一点下同意,隋峻就发过来一个群号:"这就是你们班的群号,还是前一阵子在路上碰上你们班长,告诉我的。我说,你是不是毕业之后都没跟你们班同学联系啊?"小麦的班长是校队跑短跑的,经常在一块场地上训练,和隋峻也熟。
小麦回了一句:毕业之后不大顺,忙得要命,就没顾得上联系。
其实当然不是这个原因。本来上学的时候,因为性向跟一般人不同,小麦在同学里就没有几个特别亲热的,后来跟魏炎好上,怕人看出来,就更要躲着,毕业之后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们两个一起开公司,再后来魏炎走了,小麦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去跟同学联系。
隋峻发过来一个坏笑的表情:忙什么忙得要命?忙找女朋友吧?
小麦苦笑。女朋友这种生物,这辈子他是没有缘份了。男朋友倒有一个,可惜不能带出去给人看。
两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小麦有点怕耽搁隋峻上班:"你在上班?聊天不要紧?"
隋峻:没人管我。今天有个女的来打胎,好像大出血,正抢救呢。
小麦:大出血?会死人的!
隋峻:废话!要不然全诊所的人都在忙?要我说就得赶紧送正规医院,真出了人命了不得!
小麦:那快送啊!
隋峻:我说了管用吗?人家属都没说送呢,我一会计,管个屁的闲事!
小麦:她家属怎么不说送啊?
隋峻:你傻啊!农村进城来打工的,送正规医院交得起手术费吗?
小麦没话说了。确实,正规医院的收费别说是农村进城来打工的,就算是城市里的人,也不是个个都交得起。
隋峻感叹:现在这年头,真是看不起病啊!这种黑诊所之所以屡禁不止,跟医院收费高很有关系吧?我刚才看见家属来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就是不敢往大医院转,唉,这年头,难啊……
小麦正要回答,窗外的阳光暗了下来,小区里有人兴奋地叫起来:"日食了日食了!"
小麦给隋峻发过去:今天日全食,你不找个地方看看?
隋峻:还日全食呢,我这个地方是全诊所最黑暗的地方,不日食都见不着啥阳光,估计日食了我就跟黑夜差不多了,哈哈。
小麦一想上次去他办公室,果然是大白天的也要开着日光灯,窗外是条三米宽的夹道,那边就是一道墙,墙那边还有几棵树,树枝直伸过了墙,夏季里茂密的树叶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的,只看见一片浓绿,见不着阳光。
隋峻又发过来:别说,这一日食,这屋子好像还挺冷的。前几天就热得要死,一点风都吹不进来,这会小风飕飕的,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麦:哈哈,正好凉快凉快。
隋峻:切!你小子在哪儿呢?是不是在你的店里吹着空调舒服呢?看兄弟这边遭罪也不说拉一把,送个空调过来,还在那儿说风凉话,可恨啊可恼!上菜刀!
小麦对着电脑屏幕笑起来。隋峻在大学里的时候就爱"贫",现在毕业没两年,大约是生活压力太重,人也沉稳了很多,这会儿聊了一阵,渐渐显出"本色"来了。
窗外更暗了,小麦隐约听见外面在喊:"快要食甚了!"
隋峻发过来一个裹着被子发抖的小猫:奇了怪了,窗我都关上了,怎么冷风还往里灌?我这屋子现在像冬天一样了。我找个温度计看看——
小麦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隋峻,你到屋子外头去看看,也那么冷?
隋峻:我擦!十五度!搞毛搞?七月末啊,十五度?我这屋子平常都得有三十度以上!擦!还在往下降啊!
小麦越想越觉得不对:不对,你出去看看,别在屋子里。
对话框忽然跳动了几下,接着黑了。小麦心里一紧,摸出手机打电话,过了一会才接通,电话里沙沙的全是杂音,隋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麦子?我电脑忽然黑屏了,怎么觉得刚才好像地震似的,电脑都跳了一下。"
"你快点出去,别呆在屋子里。"不管怎样,屋子里气温急剧下降绝对是不正常的,邵靖曾经教过他,如果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妥当的办法是先离开不正常的地方,再想办法。
隋峻的声章隔了大约一分钟,又响了起来:"门怎么打不开了!"
电话里传来咔嗒咔嗒拧门把手的声音,隋峻的声音有点变了:"麦子,门打不开!好像有人在外头把门锁了!"
"屋子里的温度怎么样?"
"……还在下降,十度了!"隋峻的牙似乎开始打架,"怎么会——我这屋只有个风扇,没有空调啊!"
"踹门!或者把窗玻璃砸碎了,总之先出去再说!"
很快就响起重物撞击的声音,隋峻似乎抡起什么东西在砸门,砸了几下又大声喊:"谁在外头?谁在外头!我被锁了!快开门啊!"
"食甚了,食甚了!"小区里传来兴奋的喊叫,小麦在电话里却听见隋峻惊恐的声音:"麦子,门砸不开!玻璃也砸不碎!怎么办!温度降到八度了!"
小麦匆忙地说:"你等一下,我先给别人打个电话,他应该知道怎么办!"他挂断了隋峻的电话,匆匆拨给邵靖。熟悉的铃声响起来,也夹杂着沙沙的噪声,但是半天都没有人接。小麦急得要死,挂断又拨了一遍,却只听见模糊的:您拨的电话现在不在服务区……
"我靠!"小麦再拨周琦的号码,结果完全一样,都是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小麦掉头再去拨隋峻的,这次却打不通了,而且连沙沙的噪声都没有,根本就是完全的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小麦坐不住了。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邵靖曾经说过日食是阳中阴,阴气太盛可能打开鬼门的话他却记得很清楚。而且隋峻所在的那个诊所,那天他进去就看见一片片的黑气,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日食使这些黑气发生了变化呢?
小麦拿出邵靖留下的一迭符。邵靖走的时候在屋子各处都贴了符,又告诉小麦,如果觉得不对劲,就把这些符往门缝窗缝上贴,小麦虽然看不懂上头画的是什么,但推想来应该也是能把阴气阻拦住的东西。给邵靖发了一条短信说明自己遇上了什么事去了什么地方,小麦摸摸兜里的那面轩辕镜,又拿上了家里的水果刀和扳手,最后还拿了个简易手电跟一盒火柴,这才出门打车直奔诊所。
诊所跟前几天没什么两样,连那个医托都还在附近的电线杆子底下晃荡。可是在小麦看来,整个诊所都被一团黑气包围着。他记得那天来的时候,黑气只在大厅里,只是让人觉得好像玻璃没擦干净,但是现在,他甚至连诊所的玻璃大门都快看不清楚了。
猛然间诊所里有人推开门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地震,地震了!"
小麦很确定根本没有地震。诊所外面的马路上,人走车行,没有任何人感觉到地震,可是跑出来的那个人惊慌失措,也并不像做假。而且在他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在往外跑,甚至有两个护士也跟着跑出来,嘴里都在喊地震,搞得马路上的人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们。
小麦看跑出来的人里没有隋峻就急了,拉住一个护士:"隋峻会计在哪?"
那护士惊魂未定:"隋会计?不,不知道,没看见啊!"
小麦心里一沉,拿出手机又给邵靖打电话,仍旧是无人接听。再给隋峻打,也仍然是死一样的寂静。这会跑出来的人已经多少镇定了一点,有人莫名其妙地左右看看:"没地震啊,怎么刚才在楼里有人喊地震,谁喊的?"
有一个跑出来的女孩哆嗦着说:"我……我刚才坐在椅子上,明明就觉得震了,差点把我摔地上,怎么不是地震?"
小麦看那女孩一眼,穿得很是清凉,小腹微微有些凸起,估计也是来打胎的。她半弯着腰,不停地用手揉着脚踝,嘴里嘟哝:"当时还好像觉得有人抓着我脚似的,那手冷冰冰的,吓死我了,还以为鬼爬出来了。"
最先发现不是地震的男人没好气地说:"你真是见鬼了!好端端的喊什么地震,我老婆都快生了,要是跑出事来我跟你没完!"
女孩把长发一甩,双手叉腰:"关我什么事!你老婆这么娇贵别来这种地方呀!我都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怎么不是地震?再说了,我喊我的,你不信你跑什么?"
男人瞪着眼就要跟她吵起来。旁边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大概是他老婆,连忙拉着他,小声说了句什么。她声音低,别人都没听见,小麦却听见了,她说的是:我也觉得震了。
男人皱眉,也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弄错了?"
女人摇头:"我真觉得震了,当时觉得肚子里的孩子都震到了似的,吓死我了,还当孩子出什么事——"
既然是自己老婆都说觉得震了,男人当然只能闭嘴,一转眼看见老婆手腕:"你在哪蹭的灰?"
女人抬手看看自己浑圆的胳臂,果然手腕上有几道黑的,随手抹了抹没抹下去:"没注意,回去洗洗。"
小麦紧紧盯着她的手腕,又看看刚才那个女孩的脚踝,两个人在关节处都有几道黑印,乍一看像在哪里蹭上的灰,但仔细看上去,却能发现那应该是个手印,只是手掌的印子很轻,只有几根手指印清楚。
一群人正在这里争论,诊所的楼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连玻璃都震得哗哗的,女孩一下子叫起来:"看,我说什么来着?震了吧!"
小麦不再犹豫,拔腿就往楼里冲。旁边的人一把没拽住他,跺着脚喊:"兄弟,你干什么去!这楼说不定要塌呀!"
小麦理都没理。现在他用膝盖想都知道这楼绝对不是要塌,但是——恐怕比要塌也好不了多少。
冲进大门里,眼前立刻是一片阴暗,四周像是弥漫着一层黑雾,比小麦那天来看见的厚重多了,可视距离不超过五米。小麦拧开手电筒,本来白亮的光线照出去却有点发绿,能见度也并没得到改善。小麦按着上次进来的记忆往隋峻的办公室走去,越往里走,黑色的雾气就越浓重,并且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雾气好像还在流动。四周有奇怪的声音,乍一听像是孩子的哭声,仔细听就只剩下风声,再走两步,不经意间就觉得那哭声又响起来了。小麦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攥着扳手,顺着墙边慢慢地走。没走几步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上次来的时候他记得这条走廊上有四五个办公室,大约每隔四五米就应该有一个门,但是他现在走了有五分钟,却没摸到一个门,始终都是平滑的墙。
小麦想了想,背靠着墙站住,把手电咬在嘴里照着,腾出手来摸出了轩辕镜。镜子一摸出来,小麦就看见那青铜的镜面明亮异常,在这昏暗的走廊里居然自己发出光来。小麦把镜面向外一照,照出的光所到之处,黑雾就向后缩去,同时那哭声突然尖锐起来,扎得人耳膜都疼。
小麦借着黑雾后退的工夫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原来他已经走到隋峻的办公室门口了。门紧闭着,可是小麦分明听见门把手在咔嗒咔嗒地响,虽然有气无力,却是真的在响。小麦顿时松了口气,抡起扳手就在门上来了一下:"隋峻?"
"……麦子?是你吗?"隋峻的声音微弱,但还听得清。
"是我!你再顶一会,我这就砸开门!"小麦抡起扳手一顿狂砸,那薄薄的板门这会简直像铁皮的一样牢固,但那大扳手实在给力,眼看着门上终于裂了缝,一股冷气直冲出来,像大夏天的开了冰箱门一样。
隋峻的声音清晰了起来:"麦麦子?麦子是你你在外头?"
小麦狠狠对着门板又来了一下,哗地一声,门板碎了一大块。好像这东西一旦敲开一条缝,再砸就很容易了。
隋峻从破洞里爬了出来。他身上头发上居然全结了一层霜,牙齿不停地打战:"麦,麦子,要要不是你,兄弟今天就,就,就完了……"
小麦伸手把他拉起来,触手冰冷,那个破开的洞还在往外散着冷气,也亏得隋峻身体好,要是差一点的,现在可能已经冻僵了:"怎么样?能走吗?"
隋峻活动着腿,舌头灵便了些:"能。真,真见鬼了,差点冻死,这,怎么回事?"
"来不及说了,我们先出去!"小麦一转身就愣了,背后已经不是走廊,而是一个大得看不见边的水池,那水是血红的,似乎还冒着热气。血池里有许多双手在往外伸,仔细一看,都是婴儿的小手,胖胖的到处乱抓,看了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隋峻倒吸了一口气。他刚刚在能冻死人的房间里挣扎了半天,现在陡然遇上热气,只觉得扑面如同刀割:"这什么地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背后那个破了个大洞的门也不见了,只有无尽的黑暗,似乎能隐约看见远处有座牌坊似的建筑。
"麦子,这,这——怎么办?"隋峻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变化搞得昏了头,只能抓住小麦,"我们往哪走?那边,那边是出路吗?"
小麦皱着眉头望了一会,他的眼力比隋峻好得多:"那边好像是个门楼,有很多人……"
"那我们过去吧?"隋峻觉得那边比这边有吸引力得多,至少看起来没有这血水翻腾的池子那么可怕,"那边有人,至少总比这边强吧?"
小麦却不这么觉得。以他刚才记忆的方位来说,血池这边正是来路,而牌坊那边其实是隋峻爬出来的房间的方位,怎么想,都觉得应该往血池这边走。但是那些伸出来乱抓的手实在太诡异,虽然都是些胖胖的小手,要是白天看见这样的小胳臂小手长在哪个孩子身上,小麦肯定要过去摸摸,可是现在……
隋峻看小麦不走,也站着不敢乱走。不过他心里没底,有点烦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稍微靠近了血池一点。只听哎哟一声,隋峻整个人都往旁边跌下去,一双手不知怎么抓住了他的裤角,居然把他扯倒了,还往池子里拽。小麦赶紧拉住隋峻,觉得手上吃到的劲儿大得惊人,勉强才算把隋峻拽住,就见那双小手用力扯着,渐渐从血水里伸出个头来,同时在血池里乱抓的那些小手像是找到了目标,都聚了过来。小麦想去掏轩辕镜,又怕手一松隋峻就被拉进血池里去,只能拼命地拽。眼看着那双手扯出一个身体来,半个沾满血水的身子都要爬到岸上来,突然哧拉一声,隋峻的裤子被扯裂了,那双手抓着一块碎布嗵地摔了回去,溅起一片水花,有几滴血水溅到隋峻裤子上,立刻腐蚀出几个小黑洞来。
隋峻被吓得不轻,爬起来就拉着小麦往后退:"走那边!再怎么也比这边强!"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对不起大家,拖到今天才更……
71鬼门开
  既然血池走不通,那只好先往后边走走看了。不过小麦始终心存疑惑,走了两步心里不踏实,又把轩辕镜掏了出来,对着前面照了一下。然而这一照啥也没照出来,轩辕镜的镜面黯淡无光,像被什么遮住了似的,跟刚才在诊所走廊里真是有天壤之别。
  小麦看没照出什么来,稍微放了点心,两人就向着那牌坊走过去。那牌坊看着不远,但走了好一会仍旧没到。而且他们没走几步四周就起了雾,也并不多么浓厚,但萦绕不去。奇怪的是近处有雾,远处反而没有,并不影响小麦看见那确实是座牌坊,顶上还雕着些像蟠蛇一样的花纹,牌坊下面进进出出的都是人,也许离得太远,面目模糊。小麦一把抓住隋峻:"不对!"那牌坊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荒野里,四面没有任何建筑,可是那些人进进出出都非要打牌坊底下过,以至于牌坊下挤成一团,而周围空旷的偌大地方却没有一个人去走,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小麦这么一说,隋峻也不敢走了,两个人站在那里,刚才走路没觉得,现在一停下来就感觉到周围有一阵阵的微风,时起时息,轻到只能在发梢上感觉到,却不动衣襟。小麦忍不住又掏出轩辕镜来照,镜面依旧是一片黑黯,什么也映不出来,但是小麦拿出镜子来的时候,就感觉周围的风急了一些。这感觉,这感觉--就像有许多人在身边匆匆走过,有些人走得慢,擦肩而过的气流仅仅有发梢感觉到,有些人跑得快,就带起一阵风……
  很多人……
  小麦忽然觉得颈后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很多人?轩辕镜的镜面黯淡无光,难道是因为投射了太多的鬼魂?并不是照不出,正相反,是照出的太多了。在他们周围,轩辕镜所能照到的地方,全部都是鬼魂。这条路看起来空荡荡的,其实牌坊下面那条路一样,是拥挤不堪的,只是牌坊下面的人看得见,而这条路上的人看不见……问题是,无论他们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还是人么?
  小麦四处张望,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里他的眼睛不好用了,看不见身边的鬼。但他敢肯定,绝对不能往那牌坊走,只有回到血池才有办法。对了,刚才为什么不用轩辕镜照照血池呢?隋峻一被拽住他就有点慌神了,竟没想到是可以用轩辕镜去照的,真是糊涂!
  "咱们往回走。"
  "往回走?"隋峻虽然觉得前面不对劲,可是也不敢往回走。被那双诡异的小手差点拽到血水里去可真把他吓着了,"这,往回走不又是到那个血池子了?"
  "不是,我有个别的办法。"小麦拉着隋峻转身,但是走了几步就觉得迎面吹过来一阵阵疾风,吹得人直想往后倒退。
  "哪来的风--"隋峻被风呛住了,倒退一步。小麦赶紧拉住他。现在他可以确定这条路不是条好路--有来无回,这他在云南蛊道就领教过了。
  风吹得更急,两人弓着腰埋着头往前走,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好像随时都能被吹回去。小麦暗暗摸出轩辕镜往两边照,果然照到的地方风就小一点。然而他们走了半天,感觉已经走了很远,却仍没看见那个血池。
  "咱们迷路了?"隋峻也觉得不对,"怎么这风越来越冷了?我,我觉得有点头晕,好像走了几百里路似的……"
  小麦也觉得不对,走了这一会,脚下越来越沉,走起来越来越费劲,一脚踩下去,就好像陷在沙子里似的,很难拔出脚来。他低头看看脚下,因为雾气缭绕的缘故,看不清楚脚下的地面是什么样子。小麦随手用轩辕镜往下一照,差点叫出声来,他们脚下的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伸出无数只手来,细弱苍白,比人手小很多,乱纷纷地在揪他们的裤脚,难怪会越走越累。轩辕镜这一照下去,那些手顿时挥动着惊慌起来,放开了他们的裤脚往地下缩。隋峻也看见了,惊呼一起双脚乱跳,恨不得把两只脚都扛到肩上去。小麦一把拉着他:"快跑!"
  轩辕镜照着脚下,两人拔腿就跑,然而他们这一跑,迎面吹过来的风立刻又猛了些,空气中的阻力加大。小麦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是不是周围这些雾气就是那个牌坊下面的的挨挨挤挤的人群?他们现在其实是在拥挤的人群里逆向奔跑,所以才这么吃力?想到这里,小麦摸出身上带的符咒就扔出去几张。
  这几张符咒一扔出去,小麦就觉得吹来的风乱了起来,但阻力却小了,两人趁机大跑了一阵,远远的果然看见了一点红光,好像就是血池,扑面就是一阵热气。
  "怎么好像比刚才热了?"隋峻抹着头上的汗,"而且我觉得头晕--这什么味?"
  "好像--"小麦也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这好像是烧东西的味道--胶皮,还是什么?"
  "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小麦刚觉得耳熟,眼前就是一亮,刺眼的红光夹着热浪扑面而来,他们又站在了诊所的走廊里,眼前是熊熊的火焰,夹着烧塑料座椅的糊味和烟气,呛得两人当即咳嗽起来。
  "弯下腰!快跑出来!"熟悉的声音吼醒了小麦,邵靖在走廊的另一头,正往这边冲,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
  幸好走廊里没有什么太多的杂物,虽然起了火,通路还没有被完全封住,小麦和隋峻弯下腰,用衣襟捂着口鼻跑了出来。外面的大厅还没有起火,门外已经开来救火车,消防员正往里进,有人发现了这几个在往外跑的人,马上喊叫他们快点出去。
  小麦的手腕被邵靖紧紧攥着,捏得生疼,心里暗叫不妙。果然刚一出了诊所大门,邵靖就大吼:"你跑进去干什么!"
  小麦看邵靖头发已经被燎焦了一小片,脸上也横一道竖一道全是烟灰,不由得有点担心:"你烧到了没有?"
  邵靖守的空间裂缝在食甚的时候果然开始散出阴气,他和东方良忙着修补,周琦在一边监视是否有逃出的鬼魂,直到日食完全结束他们才收到小麦的电话信号和短信,立刻奔着诊所就过来了。进了诊所他就感觉到不对劲,可是整个诊所都被阴气笼罩,连周琦那种感应能力一时都找不到小麦在哪里。不过邵靖转了一圈就直奔走廊那头去了,他有明确的感觉--小麦就在那里!
  过去之后是一片火,一个办公室的门被砸破了,旁边扔着个扳手,邵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自家的扳手,还有手电。然而办公室内部一目了然,空的,没人,只有一股阴寒之气从里面散发出来,即使前有大火,也挡不住这股寒气。
  "你不用管我!不是让你呆在家里?你跑出来干什么?"邵靖恼怒之极。从那个破办公室里透出来的寒气竟然是直通冥界的,想不到鬼门居然开在这个地方!他不敢想像,要是小麦没能从鬼门里出来,会怎么样?
  小麦没管他吼什么,在他全身上下乱摸了一遍,发现没有受伤,松了口气:"我,我给你们打电话都打不通,所以……"
  邵靖怒道:"那你就自己跑出来!"被小麦这么全身上下一通乱摸,他有气也发不出来了,虽然仍旧声色俱厉,声音却小了些。
  小麦听他声调降低,就知道火气消了点,于是低眉顺眼:"我怕来不及,就带上你给的符和轩辕镜先跑来了。我在诊所外头又打了电话,还是打不通。你没受伤吧?"
  邵靖手机上有来电记录,知道小麦说的是真的。其实他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一半是气小麦乱跑,一半也是气自己当时没接到电话。现在小麦这么温顺的回话,他反而没什么好吼的了,一肚子气都咽了回去,没好气地说:"我受什么伤!当时在修补空间裂缝,电话没信号。你下次不准再不听话了!知道你们刚才走到哪里去了?"
  小麦可怜巴巴地摇头:"不知道,光看见前面有个牌坊。我看那牌坊底下很多人挤来挤去,可是旁边那么空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就觉得不对劲,没敢往那个地方走。"
  邵靖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算你还有点脑子,那恐怕就是鬼门关!你们走到饿鬼道上去了!"
  小麦虽然想得到那不是个好地方,却不知道居然是鬼门关,现在才有点后怕了:"鬼门关?那牌坊就是鬼门关?那,我们还看见一个血池,里头有好多小手,像婴儿的手一样,那是什么地方?"
  邵靖眉头一皱:"血池?估计跟这诊所里的婴鬼太多有关。"
  东方良远远地站着,看着邵靖从怒吼降到没好气,再从没好气降到讨论,完全忘了当初闯红灯冲来诊所的时候咆哮着要把小麦揍得生活不能自理的誓言,眼神复杂。刚才,周琦因为是灵媒,不能随便踏进这种阴气太重的地方,所以只有他跟着邵靖进了诊所。邵靖在走廊尽头找不到小麦急得发疯,感觉到那股阴气之后,突然就结个了手印出来。东方良虽然继承东方家衣钵,以扶乩卜算见长,但他学得很杂,对符咒道术也十分精到,虽则自己本身次限,很多符咒都不能用,但他差不多个个都知道,被称为这一代年轻天师里的活字典。邵靖一结出那手印,他看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用来强通阴阳的。强通阴阳,就是硬生生在人界与冥界之前打开一条通道,目前他们这一代的年轻天师里能用出来的还没有几个。邵靖虽然说是天生的身兼佛道两家之长,但他学习一贯不用心,灭鬼容易,但强通阴阳这种事,并不仅仅是说你灵力强就行的。邵靖之前从来没有用过,现在突然间用了出来,东方良都吃了一惊。而且他还真成功了,那一下子眼前鬼道大开,无数鬼魂在地面上挣扎呼叫,竟然是打开了饿鬼道!就连他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料不到邵靖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功力!即使说邵靖之前只是不肯学吧,那么现在,是什么让他肯学了呢?而且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学到这种程度了……
  诊所的火足足用了几个小时才扑灭,好在没有烧到旁边的房子。邵靖开车先把吓得不轻的隋峻送回了家,然后才带着几人回了家。听新闻上的说法,警方认为是诊所年久失修,电线老化才引起的火灾,并且认定这家诊所属于无照经营,不合法,予以取缔什么什么的。
  邵靖看了一眼就把频道换了:"屁!无照经营!这诊所开几年了,现在才知道无照经营,工商干什么去了?"
  小麦累得要死,在饿鬼道上走了一趟好像翻了三座大山,只想躺下来:"现在还不都这样。诊所啊,食品黑作坊啊,多的是。我听隋峻说,这家诊所来的好多都是做人工流产的,所以婴鬼才那么多吧?你说我看见的血池,会不会就是这些流掉的小孩的魂魄?"
  邵靖摸摸他的头:"你有点发烧,洗个澡去睡吧,我叫外卖送饭过来再叫你。你说的有道理,血池本来就是生育之地,那些婴鬼可能就是被流掉的胎儿魂魄。难怪鬼门会开到那里,无数的婴鬼怨气十足,开鬼门也不奇怪。"
  小麦确实累得不行了,但是东方良和周琦都在,他也不好意思自己去睡:"不然我做饭吧?"
  邵靖硬把他推进浴室:"不行,你洗了澡去睡,我叫外卖。我们还有点事讨论,鬼门开的事,要写个报告递上去,麻烦着呢,你别管了,去睡吧。你这会发烧应该就是在鬼门里呆的时间太长,阴气侵袭,得好好休息。"
  小麦也觉得头有点晕,不再坚持,跟周琦和东方良打个招呼就进浴室去了。等他洗出来,正听见东方良在说:"大少,你强开鬼道这个事,不准备上报?"
  邵靖淡淡地说:"这要报什么,回头我跟爷爷说一声就行了。"
  周琦笑着说:"那老爷子得高兴坏了。他天天盼着你好好学,你总不肯。现在能做到这份上,我估计家主还得是你的。"
  邵靖并不在意:"靖全也未必做不到。"
  东方良笑了笑:"就算他能做到,你只要不比他差,这家主就是你的。"
  邵靖皱了皱眉:"家主不家主的,别再提了,先说这鬼门的事。我们当时都不在,到底有没有鬼魂逃出来,现在都不能肯定,你在报告里要说清楚,看看上边想怎么做。"
  小麦听他们讨论的话自己插不进嘴去,就擦着头发往卧室走,要关门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件事来:"对了,当时诊所起火之前先震了一次,诊所里的人以为是地震就往外跑。"
  "地震?"东方良眉头一皱,"那应该就是鬼门开了。不过,按说鬼门开一般人是感觉不到震动的。"
  "一般人……"小麦回忆了一会,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不,不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当时我听见三个人说话,其中那个男人就没有感觉到。先喊地震的是个女孩,应该也是去做流产的;另一个感觉到震动的是个孕妇,就是那个男人的老婆。对了!我当时看见那个女孩的脚踝上和孕妇的胳臂上都有黑印子,看起来很像手印!"
  "手印?"邵靖三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东方良才慢慢地说,"这事不对劲了。照你这么说,感觉到震动的应该都是孕妇……不行,得找到当时在诊所里的那些孕妇调查一下!"
72谋杀
  "麦子,你那天那几个朋友,是什么人啊?"隋峻在鬼门里走了这一趟回来,大病了一场。小麦隔天就好了,他却还得病秧秧地躺在床上。
  "他们……他们是天师。"小麦悄悄把一张符贴在隋峻床头后面,这是邵靖给他的,叫他贴在隋峻房间里,可以祛除部分阴气,让他恢复得更快些。
  "真有天师?我是说,咱们那天看见的,真是鬼?"隋峻眼睛瞪得滚圆。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发现鬼这东西原来真的存在,任谁也难以相信。
  "确实是有的。我以前也不信,后来也是碰到了些事,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隋峻躺着想了半天,咂了咂嘴:"别说,就我们那诊所,要说没鬼倒奇怪了……"
  小麦想起那一池的婴儿小手,忍不住也叹了口气。隋峻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说:"本来这工作也不想干了,就是这个月的工资泡汤了,真倒楣……"
  "你钱不够用?我先借你点?还有,虽然诊所给取缔了,工资还得发给你们吧?"
  "我现在钱还够用。不过昨天有个同事来看我,说诊所一关门,老板早不见了。听说这个老板有后台的。"
  "有后台?什么后台?"
  "具体什么后台他也不知道,但是你想,无照经营这么多年,那天还出了医疗事故死了你,硬是没怎么处理,就关了诊所算完,能没后台吗?"
  "那天死人了?"
  "对啊,就是那天我跟你说的那个来打胎大出血的那女的,死了。本来就危险,火一烧起来再一乱,人就没救回来。"
  "那,那怎么处理的?"
  "谁知道怎么处理的。大概给了家属钱,把这事私了了?不过他们有人说……"
  "说什么?"
  "咳,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有人说这女的好像跟一个什么什么有钱人的儿子好上了,有了孩子之后就让那男的娶她。那男的不娶--你想嘛,人家家里有钱,要娶也得找个差不多的,那女的就想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做DNA鉴定。男的不让,所以有人说,这女的是被强行带来打胎的,跟着的家属可能都是不情愿的。"
  小麦震惊:"真的假的?"
  "那谁知道呢。现在传什么都有鼻子有眼的,谁知道能不能信?不过我看了新闻,新闻里可是一点都没提死人的事,那恐怕这事多少还是有点蹊跷吧?"
  小麦心想这事得回去跟邵靖说说。真要是被强迫打胎又死了人,那怨气不会小,说不定鬼门开在这里,跟这事就有关系呢。
  "那,当天做手术的医生是谁,你知道吗?"
  "知道。诊所做流产的就那么几个医生,不是郑医生就是李医生,没别人。"
  "他们住址电话有吗?"
  "电话有,住址不太清楚。麦子,你,你要这个干什么?这事你可别乱插手,要是诊所这老板真有后台,你可能惹上麻烦的。现在这年头,咱们小老百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事,我不去查。"
  隋峻的病其实都是被鬼门开时的阴气冲了,症状跟重感冒差不多,发烧咳嗽,跟小麦说了几句话就有点迷糊,小麦也就没再坐下去,说声好好休息就出来了。一出门,他就给邵靖打电话说了这事。邵靖和东方良周琦三人这几天都在满城找事发当天在诊所里等着打胎的那些女人,但是收获甚微。那基本上都是外来务工人员,连医保都没有,很难查到。小麦说的这事倒算是一大线索,邵靖立刻飞车来接,按着电话号码就开始打电话。然而两个电话打过去,郑医生是没有人接,李医生倒接了,一听他们问这事,马上就挂断了电话。
  这事难不住周琦,立刻就给电信里的朋友打电话查这两个号码的住址,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到了李医生家门口。
  李医生住的是普通小区,进出都没人问,到了门口东方良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才有个男人把门拉开一条缝:"谁?"
  "您是李良臣医生吧?"东方良笑容可掬,"是含明诊所的医生是吗?"
  男人立刻就想关门:"我现在不干了。"
  邵靖眼疾手快地把住门:"现在不干,诊所被烧的当天你还在干吧?"
  "你们想干什么?"男人没有邵靖力气大,眼看着门被拽开,四个陌生男人直接就进了门,急得直叫,"我要报警了,你们怎么乱闯别人家!"
  周琦嘿嘿一笑:"报警好啊,顺便还能说说你们强行给病人做流产手术的事呗?"
  李良臣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别胡说,不是我做的!"
  周琦本来就是诈他一下,果然一诈就中,真有这么回事,当即笑了一声:"不是你?不是你是谁?你们诊所就你这么一个技术大拿,这么重要的手术,你不做谁做?"
  李良臣的脸色更难看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小麦看看邵靖三人。这三人都算是世家子弟了,邵靖冷峻,东方良斯文,周琦则是痞兮兮的,但都有那么股劲儿,身上的衣服明眼人一看更是非富即贵,换了他是李良臣,也非得被唬住不可。
  周琦嘿嘿笑了一声,摸出支烟点上,抽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草菅人命这事,最后结果怎么样,得看你背后的靠山硬不硬。"
  李良臣盯着他手里那支烟上的外文标志,心里更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周琦悠然地说:"我们是什么人,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麻烦更大。"
  李良臣勉强镇定:"别唬我了,那姑娘就是一个普通人,她能有什么靠山?"
  周琦对付这种人那是太知道怎么办了,吐了个烟圈才不紧不慢地回答:"谁管她怎么回事,只要是她死了就行,我们就要这个证据。"
  李良臣脸色更加难看,那表情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周琦对旁边三人使了个眼色:"行了,看来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了,咱们可以走了。"
  邵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李良臣再也维持不住冷静,赶紧一把抓住周琦:"等等!那手术不是我做的啊!"
  周琦漫不经心地把手抽出来:"我们不管谁做的手术。"
  他越说不管,李良臣越害怕,拉得更紧:"真不是我做的手术!我在这诊所里也干了两三年了,但是那来的都是自愿的,我从来没强迫给人做过这种手术,那太缺德了,我也不能干啊!"
  周琦仍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东方良适时开了口:"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李良臣犹豫了一下:"是小郑,郑文桥,他做的。"
  "他知道这手术是怎么回事吗?"
  李良臣叹着气:"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他来得晚,才半年,这里头的事知道得也少。其实,其实真知道这事的是诊所里的麻醉师胡通。我估计吧,那姑娘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肯定已经麻醉了,小郑很有可能只知道做手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麻醉这个事,有时候用量多一点就……我是稍微知道一点,所以找个借口给推了。正好那天有个女的来流产,大出血,我就去做那个手术了。"
  小麦一愣:"怎么?不是大出血的那个孕妇死了?"
  李良臣赶紧摇头:"当然不是!我怎么也有好几年的经验了,流产大出血,有些虽然吓人,但手术并不复杂,处理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他说到这里忽然回过味来,"怎么,你们以为是那个大出血的产妇?你们--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邵靖冷冷地说:"现在知道了。怎么,难道你还打算把这事一直瞒下去?"
  李良臣被诈得连底儿都掉了,脸上阴晴不定,拿不准要不要发火。邵靖抢在他前头说:"这事是瞒不过多久的,你现在说了,算是提供线索,要是事后警察上门再说,那就有包庇的嫌疑了,你打算选哪样?"
  邵靖脸一板起来,天生就有种压人的威严,李良臣实在估不准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话说到这份上想咽回去也没办法了,好在这手术毕竟不是他做的,想来想去觉得就算事捅出来自己也没有什么大罪,于是还是说了:"我也只是听说的,没证据啊……"
  邵靖微一点头:"你说吧,我们既不录音也不打算让你去作证,等我们出了这门,你大可以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
  大概是他说话听起来就比较可信,李良臣到底还是和盘托出了:"这事我也是进了诊所一年才知道的。这诊所的老板是不是真有后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到这来打胎的女人里有好多都是--怎么说吧,都是拿了分手费来打胎的。一般这种手术,都是胡通安排的。别看他就一麻醉师,其实在这诊所里,他可能比老板知道的事还多呢。我怀疑他才是这里头真正管事的。不过这次,这个姑娘不一样啊,她不肯打胎,说是一定要生下来验DNA。"
  "不知道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做多了肯定有人会知道。诊所里头的医生其实只有妇产科我和小郑,还有小郑之前的那个老李,我们是有真本事的,都是从大医院聘过来的,其余的……那才真都是些游医,无照经营!老李走……我怀疑也是不愿意干这个事才离开的,我嘴紧,所以就一直干下来了。其实我也想来着,既然这些姑娘也是为的钱,自愿把孩子拿掉,那我给她们做手术跟在别的医院里做流产手术也没什么两样。可是这次这个不一样,人家不愿意啊!"
  "我开始以为就是打个胎,直到火给扑灭了才知道那姑娘死了。对外就说是那个大出血的孕妇死了,还说是因为突然起火,耽搁了治疗。当然新闻上最后把这个事也压下来了,这倒挺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看来那后台还真是够硬的。"
  东方良开口问:"那么你觉得那姑娘是麻醉过量死的?"
  李良臣犹豫了一下:"这我可不敢乱说。"
  东方良点点头。如果真是麻醉死的,那就是谋杀了,李良臣确实担不起这个责任。不过他们不是警察,并不要什么证据,知道这些也就足够了。
  "那你知道当天来打胎的病人还有多少吗?"
  李良臣皱起眉:"大约还有两三个吧,很多都是住在附近的外来务工人员。也有不打胎来孕检的,有些民工夫妇确实没钱,大医院去不了,只能到我们这种诊所来。不过我都是仔细给他们检查的,从来没马虎过。"
  东方良点头:"不错,你还有职业道德。那么郑医生和胡通的住址你知道吗?"
  "小郑的我知道,胡通就不知道具体情况了,大概是住在明霞路那边。你们,你们可没告诉他是我说的啊。"
  "放心,我们今天根本就没来过。"
  出了李良臣的家,小麦才能开口:"他们真会把那姑娘弄死了?"
  邵靖冷笑:"很有可能!"
  "这是蓄意杀人呀!"
  "危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杀人算什么?何况他们以为天衣无缝了。估计连这场火也不是什么电线老化,可能是故意纵火。"
  "这也太缺德了!"
  邵靖微微眯起眼睛:"他们干这种事未必是第一天了。不过他们可能想不到日食的时候鬼门会开,所以再往下事情的发展很有可能就不在他们掌握中了。"
  "那我们现在……"
  "先去找那个姓郑的。"
  郑文桥家很好找,开门出来的是个老太太:"你们找文桥?你们是--"
  "我们有事要向郑医生调查。"
  老太太被邵靖的冷脸吓住了,一边让他们进来,一边颤巍巍地问:"文桥,文桥犯什么错了?"
  小麦赶紧安慰她:"您别担心,郑医生不一定有错,我们只是来调查一下。"
  老太太这才放了点心:"文桥在屋里呢,这几天他身体一直不好,总发烧……文桥啊,有,有人来找你。"
  一个年轻人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看着邵靖等人:"你们是--"他脸色苍白,眼睛四周有浓重的青黑色,显然是几天都没休息好,神情里还带着遮掩不住的惊慌,跟受了惊吓的兔子似的。
  东方良哄着老太太出去了,邵靖关上卧室的门,张口就问:"起火当天的流产手术是你做的吧?"
  一句话,郑文桥脸色就大变了:"你们,你们--我也不知道会那样啊!"
  邵靖逼视着他:"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郑文桥呆坐了一会,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怎么不会?我好几天都没睡觉,一闭上眼就看见那姑娘直着眼盯着我……我当时真不知道啊,就以为是个流产手术。这种手术我常做,都是自愿的……谁知道这次……"
  "她是怎么死的?"
  "麻醉剂使用过量……"郑文桥揪着自己的头发,"但是这种事,谁也没证据,顶多是个医疗事故。再说当时起火了,谁都不能证明她是怎么死的。"
  小麦同情地看着他:"他们让你说假话是吗?"
  郑文桥指了指床头柜:"给了十万块钱算封口费。我还有奶奶要养呢,除了拿钱走人,什么也不敢说。"
  "是胡通给你的?"
  "对。手术也是他安排的。麻醉剂也是他配的。"
  "知道他家在哪吗?"
  "这不知道,不过……他给我钱的时候是带我去了个酒吧,我估计那地方他应该是常去的。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人,倒是你,打算怎么办?"
  郑文桥愣了一会:"我,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我想把这些钱都捐出去,可是别的,我,我真不能做什么。我也不能去举报,不能作证,别说没证据,就是有……我还有奶奶要养啊。酒吧的地址我写给你们,别的我就真不能做了。"
73、鬼胎
很走运,郑文桥说的那个酒吧原来属于金碧辉煌,就是以前叶丁呆的那个地方。就连胡通,他也认识。
"……他专门给金碧里新来的人拉生意,还有服务生们。他说那些公子哥有的就是贪新鲜,坐惯了台的他们不喜欢,最好是第一次出来做生意,能卖上价。"
小麦不由得皱眉:"这人是拉皮条的啊!"
叶丁点头:"就是的。我听他们说,他跟省里市里不少官员家的孩子都有关系,背地里大家都叫他'官倒'。"
小麦听得直摇头。邵靖厌恶地哼了一声:"你既然认识他,今天帮我们去认一下。"
叶丁一向怕他,赶紧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太踏实:"那个,你们找他干什么?他认识的人不少,没人敢得罪他。"
邵靖冷笑了一声:"放心,不用你得罪他,你只要帮我们把他指出来就行了。"
酒吧在金碧辉煌对面,看门头并不十分起眼,七点多了两扇大门还关着。但进去了就发现装修得珠光宝气,中间的大厅里放着轻音乐,一对对男女坐在屏风分隔开的小雅间里,隔桌对望,看起来倒像是矜持守礼的模样,可是二楼传来的重金属音乐关都关不住,还不时夹杂着亢奋的尖叫,不用看都知道上头在群魔乱舞。
门童看见叶丁,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立刻就换上了职业的微笑把几人迎进门,然后捉个空向叶丁挤了挤眼。叶丁脸上红了红,放慢脚步小声问他:"胡官倒来了没有?"
门童也小声说:"在二楼包间呢,又跟勇少在一块。怎么了?你找他干吗?"
叶丁今天要扮演的就是被人包养的少爷,他虽然在金碧辉煌干过,但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当服务生,今天叫他来装这个角色,简直脚都不知道怎么走了,尴尬地红着脸:"那什么,那个——"
门童倒是老资格了,不点都透:"哦,那几个是你金主吧?三个带两个,还少个人?"
叶丁干笑了一声,门童笑起来:"我让领班去给你叫吧,赶紧跟你金主过去,这几个一看就很有钱,你小子算捞着了。那一个是哪来的?眼生。"
叶丁咳了一声:"那个——那个是人家自己带的。"
"噢——"门童做恍然大悟状,"也不怎么漂亮啊,咱们这边比他漂亮的有的是。"
叶丁满头黑线,心想你真是大胆了,要是被那位爷听见你嫌人家的人不漂亮,不揍得你满地找牙?他怕惹火上身,赶紧说了一句"别胡说,当心被听见",就追着邵靖几人过来了。
小麦耳朵好,虽然走出去了几步仍然把两人的话听了个清楚,忍不住一眼眼地去看那三个"金主",心里有点愤愤:凭什么人家一看就觉得他是被包养的啊?邵靖不用说了,虽然穿得随便,可身上那股又冷又桀骜的劲儿,他不是金主谁是金主?可是周琦那家伙穿一件粉红衬衫,白色真丝长裤,衬衫扣子敞到第三颗,耳朵上带着闪亮的钻石耳夹,嘴角上还叼根细长的烟,怎么看怎么一副骚包相,怎么就没人把他当成少爷呢。还有东方良,宝蓝色衬衫灰长裤,衬得脸越发白得一丝瑕疵都没有,难道就不像被包养的?凭什么就他像啊?这年头,真是人都不长眼了!
周琦耳朵也尖,叶丁和门童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再看小麦那酸溜溜的眼神,登时起了坏心眼,嘿嘿一笑,伸手搭住小麦肩膀:"麦子,你看咱们两个像一对不?"
小麦还没说话呢,邵靖已经一眼扫过来,周琦赶紧缩手:"算了算了,还是不捅这个马蜂窝了。叶子,过来!"
叶丁老老实实过去演他的角色,邵靖没理周琦闹妖,伸手把小麦带到身边:"别乱跑。"
小麦很无奈:"我哪有乱跑……"
周琦嘿嘿笑,老实不客气先捡了张大桌子坐下。东方良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跟着坐下:"你想挨靖存一拳是吧?"
周琦笑得狡猾:"放心,有麦子在,我挨不了揍。"说完,换得小麦一个白眼,看得东方良直摇头。
一楼这边陪客人的主要是漂亮小姑娘,虽然年轻,可个个眼神都好得很,一看就知道这三位是不要姑娘的,来的不是自己的买卖,也就没人上来碰壁。领班听了门童转述叶丁的话,看看这三位,忍不住嘀咕:"现在这年头是怎么了?生意都让你们男人做完了。金碧那边,这几个月最红的都是那些双插卡,男人不找女人,都找起男人来了,这生意没法做了。"
门童笑着说:"别发牢骚了,这几个一看就是新客,笼络住了没准还会带客人来,到时候肯定有你们的生意做。再说你也赚得不少了。"
领班白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拿起对讲机,叫楼上的人去找胡通。谁知道过了二十分钟还没人下来,领班倒诧异了:"官倒今天是怎么了,放着钱不赚了?往常一说有生意,他跑得比谁都快,今天这是怎么了?"
门童嘿嘿一笑:"没准财大气粗,不希罕买卖了。今天他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比前一阵子胖得多,肚子都出来了。乍一进门我光看见肚子差点没认出来。估计勇少没少照顾他,说不定要高升了,不干这拉皮条的事了。"
领班哼了一声:"他不希罕买卖,别得罪咱们的客人。"
两人这边说着话,楼梯上脚步声响,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带着两个保镖模样的人匆匆下楼,迎面碰上的服务生赶紧鞠躬:"勇少。"
小麦看这个勇少长得倒也人五人六的,一身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肌肉,可是眼圈发青,显然是夜夜笙歌惯了的模样。不过这会这人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脚下都有些磕绊。后面一个中年男人一直追着:"勇少,勇少你不能不管我啊!"
叶丁瞠目结舌:"官倒怎么胖成这样了?这肚子,跟怀上了似的……"
小麦一瞧,原来后面这个就是胡通。叶丁说得一点没错,他肚子真是不小。尤其是他本来是个细长条,看脸干瘦干瘦的,身子中间突然出来这么一个肚子,实在看着有点诡异,果然像是怀孕四五个月的模样。
那个勇少听他一叫,走得更快了,好像在避瘟神一样,推门就出去了。两个保镖在门口停了一下,其中一个回身抓住胡通的肩膀,像提小鸡一样晃了晃:"听好了,别再来缠着勇少,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胡通看模样像要跪下去,带着哭腔:"勇少,你不能不管我啊!这就是那天之后出的事,没准就有关系呢?我可全都是为你办事,你——"他话没说完,提着他的保镖突然把他往前一拉,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往前一顶,用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在他肚子上:"你想说什么?"
胡通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赶紧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下去,扯着哭腔说:"可是勇少,你得帮我啊!你要不帮我,我找谁去啊!这事,这事它真见鬼了!你要不帮我,我死可能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啊——"
勇少早跑没影了,保镖不耐烦听他嚎,随手一推,也出去了。胡通给推了个踉跄,后背撞在旁边的柱子上,他也顾不得,赶紧跟了出去:"勇少,勇少——"
门口汽车发动机喷出一声大响,邵靖他们赶出去,只看见一辆保时捷跟逃命似地窜了,把尾气全喷在胡通脸上。胡通踉跄地追了几步,脚下绊了一下,噗通跪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邵靖几人等了一会,他反而渐渐滑了下去,在马路边上蜷成一团,低声呻吟起来。
"他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啊。"小麦看胡通缩成一团,不由得有点担心,"我看他也没怎么摔着啊?不会刚才跪那一下把骨头磕坏了?"
邵靖眯着眼看了片刻,摇摇头:"不对,他捂的是肚子!"
胡通勉强挣扎着坐起来,抬头就看见几个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冷不丁的吓了一跳:"你们——你们是——"
邵靖低头看看他:"你是胡通?"
胡通觉得肚子里那阵抓心挠肝的疼劲过去了,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站起来:"我是胡通,你们有什么事?"
"你是春阳诊所的麻醉师?"
胡通有点警惕:"对,怎么了?"
"7月11号春阳诊所有个流产手术,是你麻醉的?"
胡通脸色稍微有点变了:"我们诊所每天得做好几个流产手术,我麻醉的多了,谁知道你说哪个!"说着,就想绕过他们走开。
邵靖伸手一拦:"等等,我说的哪个,你会不知道?"
胡通拔高嗓门:"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赶紧让开啊,不然我报警了!"
周琦在一边噗哧一笑:"报警?报警好啊!报了警,正好查查那天那个病人是怎么死的。"
胡通脸色发青,眼珠子左右转动:"你说什么呢?什么病人?"
周琦不紧不慢:"就是你负责麻醉的那个病人啊,叫什么名字来着?姚小桃,好像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胡通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伸了伸脖子:"啊对,是那天有那么个病人,不过那天电线老化起火,她,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大出血,又吸入大量烟尘……"
邵靖懒得再跟他兜圈子,一针见血:"是死于麻醉过量吧?"
胡通猛地倒退了一步,色厉内荏:"你可别胡说八道!你这是诬陷!有证据吗?没证据我可以去告你们!"他刚喊了几声,忽然肚子里又绞痛起来,把他后面的话全绞了回去,抱着肚子弯下了腰。
小麦一把抓住邵靖:"他,他肚子好像在动!"
正是晚上,虽然有附近的灯光照着,仍然太暗,加上胡通穿了件宽松的上衣,所以小麦也只是隐约地看见了一点。可是他这么一说,胡通立刻一抖,更加弯下腰把肚子护着,嘴里还说:"胡说八道!我肚子怎么会——哎哟!"
这真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邵靖一把扣住胡通肩膀,硬把他提了起来。这一提,胡通肚子的轮廓立刻显了出来,然后,在旁边路灯的灯光映照下,几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胡通的肚子动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蹬了一脚似的。
叶丁倒退一步,脱口而出:"肚子,他肚子里有东西!"
胡通满头冷汗,拼命挣扎着想从邵靖手里挣出来,一边神经质地喊:"胡说八道,我肚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邵靖松开了他,表情有些古怪,没说话。周琦嗤了一声:"没东西?嗯,没东西好啊。咱们走吧。"
周琦一转身,胡通突然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他:"别,你们别走!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你们救救我!你们能帮我吗?"他语无伦次,一只手捧着肚子,脸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流,看起来跟半疯颠了似的。周琦厌恶地把手一甩:"你不是说没东西吗?"
"有,有——"胡通看样子很想跪下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们救救我啊!"
周琦看一眼邵靖:"大少,你说怎么办?大少?"
邵靖似乎刚刚醒过神来,冷冷看了胡通一眼:"找个地方说。"
胡通赶紧说:"我,我家就在附近。要不然,我们进酒吧去坐坐?"
邵靖厌恶地说:"进什么酒吧,去你家!带路!"
胡通这次赶紧在前头带路。他家真离得不远,就是两条街。小区很安静,也挺高档,一百多平的房子,装修得十分讲究。胡通殷勤地忙着去沏茶:"几位喝茶还是咖啡?"
邵靖不耐烦地一摆手:"你肚子是不疼了吧?没工夫跟你说废话,坐下!你这肚子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胡通哭丧着脸:"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有四五天了,肚子就一天天的大,开始我没在意,这几天就涨到这样。昨天,昨天突然动起来了……"他用惊恐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肚子,好像里面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样。
东方良皱了皱眉:"昨天动起来了?"他用疑惑的目光看一眼邵靖,"大少,就算是有什么东西附上了,为什么昨天才动?"
邵靖冷笑了一下:"你再想想,肚子从哪天开始大的?"
胡通拼命地想,半天,迟疑地说:"好像,好像是——"
邵靖眼神冷厉:"其实你早知道答案了吧?就是从你们诊所出事那天开始的,是吧?"
胡通脸上一下子连点人颜色都没有了。他确实早就知道了。就从姚小桃死的第二天,早晨起来他去茶楼喝鱼片粥,闻到那腥香的气息,居然就在人家茶楼里吐了。到了昨天,就是第五天,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他忽然醒了,就觉得有人踢了他一脚,睁开眼床边自然没有人,他打开灯起来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半个人影,直到他以为大概是自己做梦想再回去睡的时候,又有人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脚。这次他发现了,那个踢他一脚的"人",就在他肚子里。
周琦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少,他肚子到底怎么回事?被姚小桃附身了?我倒是觉得他身上有点阴气森森的,不过,附身有附在肚子里的?"
周琦说一个字,胡通就哆嗦一下,听到姚小桃附身那句话,更抖成了一团。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姚小桃当时的反常。明明已经深度麻醉了,虽然郑文桥还在做着手术,他却知道这姑娘是永远也别想醒过来了。然后手术才做到一半,外头的火按时蹿了起来,他拉着郑文桥往外跑的时候,突然发现姚小桃睁开了眼。没错,确实是睁开了眼,那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令人惊心的是只见眼白不见眼珠,可是他就是觉得,姚小桃是在盯着他!他真是连滚带爬跑出诊所的,不过不是像别人以为的那样是被火吓的,他是被姚小桃吓的。
"我,我……我被,被她附附,附身了……"
邵靖笑了一下,只有嘴角动,却没半丝笑意:"不,姚小桃没有附身。"
胡通松了口气,随即觉得不对:"那我肚子是怎么回事?"
"你们把姚小桃的孩子打掉了吧?"
"是,是打——"胡通突然觉得不对,"难道,难道是——"
"是孩子?"小麦眼睛也瞪得滚圆,"是孩子附在他身上?"
"确切点说,是寄生的鬼胎。"邵靖勾起一缕讽刺的笑,"你毁了他的生命,他就寄生在你身上。"
胡通碰翻了椅子,摔在地上:"不,不可能!我是男人!男人怎么会有孩子!"
"鬼胎,自然跟普通胎儿不一样。如果你有孩子倒好了,只是换个魂;就因为你没有孩子,魂魄只能结成鬼胎,所以肚子才会大得这么快。"邵靖抬头,眼神好像看到很远的地方,"阳间一日,阴间一月,十天,只要十天,鬼胎就会出生了。"
74、移祸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这个……这个算是周六的更新吧……汗
"现在怎么办?"小麦终于忍不住问。
车里一片沉默。他们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胡通听见鬼胎十天出世的话,直接吓晕了,邵靖他们也没客气,直接把他扔在屋子里就走人了。对这人,他们实在没有那么多同情心来施舍,同情他,谁同情死去的姚小桃,还有那个未长成就被毁灭的胎儿呢?
叶丁愤愤地说:"要我说不管他,他这是活该!"
周琦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胡通当然是罪有应得,可是鬼胎怎么办?你知道胡通会生出来个什么东西?按说未出世的胎儿魂魄还不全,可是这个还承继了母亲的怨气,加上当时情况也特殊,居然就能寄生——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呀,回家睡觉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别乱说。"
叶丁忙不迭地点头。这事也真把他吓得够呛,一想起来胡通那个会动的肚子,他后背还一阵阵地发麻,的确需要赶紧回家去睡一觉,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最好。
邵靖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小麦看了他一眼,问周琦和东方良:"这个,这个鬼胎要是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周琦抓抓头:"这——这鬼胎还真没人见过,谁知道能生出个什么来?"
邵靖突然说:"会生出一个孩子,只是看起来三分像人,三分像鬼。"
周琦瞠目结舌:"大少你见过?"
邵靖又不说话了。东方良虽然不知道他前世的事,也看出点不对来,暗地里朝周琦使了个眼色不让他再问,岔开话题:"靖存,我前两天把诊所的事报上去了,特事科说派人来协助我们,估计再有几天就到了。"
邵靖勉强点了点头,显然是没心思说话。周琦识趣地接了一句:"派的什么人来啊?"
"有可能是钟家四爷。"
周琦愣了一下:"钟家四爷?他不是一向行踪不定的,怎么会听特事科的?"
东方良耸耸肩:"你问我,我问谁啊?反正他能来总是好事,你管特事科是怎么请动他的呢!"
小麦忍不住问:"钟家四爷是谁?"
周琦解释:"他叫钟恤,是钟家同辈里最叛逆的一个,当初是被家里撵出去的,后来也一直在外头。钟家对外都不怎么提这个人,不过他在捉鬼上特别有一套。钟家本来就是以驱鬼见长,他——得算是个鬼才,咳,捉鬼的鬼才,走野路子的。本来他是不听任何组织调遣的,这次特事科居然能请动他,得算一桩稀罕事了。不过我怀疑,他肯来,恐怕是跟钟家那位大少失踪有关。"
小麦差点把这事忘了:"对了,那,钟,钟乐岑,他找到了没有?"
"不知道——"周琦一摊手,"钟家到现在都没消息,再说日食这事大家都忙得一团乱,也没来得及去打听。"
小麦忍不住又看了邵靖一眼,他觉得邵靖肯定已经打电话去钟家问过了。邵靖看出他的意思,沉默片刻,还是说了一句:"钟家没给我消息。"
周琦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句"大少你打过电话了"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悄悄拿眼角溜了小麦一眼,看小麦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才说:"说不定人还没找到……不过倒是听说钟家看守的黄泉井有异动,所以钟家人一直都没出来。"
东方良又使个眼色让周琦别再说下去:"我看要么我们就先等一下钟四爷,毕竟他见多识广,可能知道怎么对付鬼胎。"
邵靖开着车,冷冷插了一句:"只能等五天。"
东方良算了算:"五天足够了。这是大事,钟四爷来得再慢,也不会拖过两三天。那咱们现在都回去好好休息,别到要出力的时候就没力可出了。"
东方良跟着周琦去了他的房子,邵靖就开着车回了家。直到进了门,小麦才说:"你别太担心,钟乐岑要是出了事,钟家肯定不会只派一个人过来吧?"
邵靖看他一眼:"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小麦没让他说下去:"我知道。他出了事,你关心是应该的。不过,那个鬼胎,到底是什么样子?"
邵靖叹了口气:"别问了,你不会想看见的。"
"那怎么对付?你当时——嗯,是怎么把它——"
"我也不知道。"邵靖苦笑,"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只是提剑就刺下去了。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我的血……血里有菩提珠的佛力,应该是佛力把鬼胎化去了才对。普通的剑——应该是没什么效果。"
"可是——"小麦不由得有些怜悯,"这个孩子也挺无辜的……"
邵靖沉默片刻,缓缓吁了口气:"是,孩子是最无辜的,当年……"
小麦轻轻拍拍他的手:"算了,别想以前的事了,你累好几天了,赶紧休息吧。"
邵靖往卧室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了,小麦不解:"怎么了?"
邵靖一言不发,只是站着不动,扭头看他。小麦莫名其妙地跟他对视了片刻,猛然明白过来,走过去抱住他:"走,睡觉去。"真是没办法啊,这种孩子脾气,啥时候能改哟。
钟恤最后也没能来。第三天上午十点半,东方良接到特事科一个电话,说钟恤在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很严重的事要处理,不能过来了。至于是什么严重的事,特事科那边没有说,只说现在跟钟恤已经不方便联系。
这时候大家都在西点店里呢。周琦忍不住就说:"什么严重的事?不会是他们根本请不动钟四爷,拿这个来搪塞咱们吧?"
东方良摇摇头:"不会。这种事他们不敢开玩笑。再说了,就是特事科的人搪塞,钟四爷也不会这么不分轻重。这次日全食看来影响实在太大,出事的肯定不止咱们这一处,要不然人手会这么缺?"
小麦想的是另一回事:"那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鬼胎怎么办?"要知道七个月大的孩子已经可以生下来了,虽然算是早产,但也能活了,万一鬼胎也来个早产……
邵靖站起来:"去找胡通。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等着鬼胎生下来,肯定要另想办法。这几天他没来找咱们,多半是另外找人去了。万一惊动了鬼胎,有可能提前出世。"
关于这鬼胎,东方良和周琦都没见过,自然只能听邵靖的,四人开车直奔胡通家里,却扑了个空。小麦诧异:"跑到哪里去了?他挺着个大肚子还敢乱跑?"
邵靖冷笑:"多半是出去找救命稻草了。他现在这样,肯定快吓死了,估计也不会坐以待毙?"
"那我们去哪儿找他?万一那鬼胎……"
邵靖沉吟了一下:"这样,良子你在这里等着,他要是回来就把人扣下。咱们出去找,先去金碧辉煌看看。"
金碧辉煌没人,门童还认识他们,说胡通这几天一直没来。这回答也在邵靖意料之中:"还是回他家,在那堵肯定能把人堵到。"
然而这次邵靖说的不对了,他们一直等到半夜十二点,胡通也没回来。小麦从郑文桥那里问到了胡通的手机号,拨打过去却是已关机。这下四个人都有点急了,周琦眉头皱得死紧,大半夜的到处找关系查胡通的下落:"这混蛋跑到哪去了?不会是死了吧?"
邵靖紧闭着嘴没说话。说实在的他也有点担心,前世鬼子提前出世的惨烈景象还在眼前,万一胡通病急乱投医,惊动鬼子提前出世,那他很可能已经死在什么地方了。
滨海虽然不大,但找一个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周琦虽然关系网拉得大,也不可能马上把人刨出来,大家还得回家睡觉,等消息。自然,这一夜谁都没睡好,第二天,四个人都顶着黑眼圈又见面了。
"有消息吗?"
"有一个。"周琦来得最晚,强打着精神,"一个交警队的哥们儿,今天早上给我一消息,说昨天下午四点左右,有辆车出了滨海市,上了烟青公路。这车遮挡车牌号,而且急匆匆的还闯了个红灯,交警队已经记下来给他开罚单了。从车牌号来看,就是胡通的车。"
"他跑了?出了滨海市?"小麦震惊,"谁带他跑的?"
"从摄像头拍下的照片上看,他是自己开的车。"
"他自己开车?"小麦简直没法相信,"他挺了个大肚子,难道交警都不奇怪?公路收费的人也没觉得怪?一个男人怀孕啊!"
周琦点点头:"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这哥们看了录像,说没有什么异样。"
邵靖皱眉:"录像能看清楚?"
小麦白他一眼:"录像看不清楚,公路收费站总能看清楚吧?他挺那么大一个肚子,收费站的人不把他当怪物?"
四人面面相觑,半天,小麦试探着说:"会不会,他把鬼胎已经生下来了?"
邵靖叹口气:"绝对不可能。胡通是个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怀孕,所以根本就没有胎儿,更不可能用正常的方式'生'下来。鬼胎的出世方式……是撕开肚子钻出来。"
小麦稍微想像了一下,脸唰一下就白了。东方良和周琦也忍不住的一阵阵恶心。小麦强咽了口唾沫:"那,那胡通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把鬼胎除掉了?"
"他自己绝对没这本事。咱们得打听打听,他这几天遇见什么人了。"
"这哪是一下子就能打听出来的啊?那鬼胎——"
"如果他没事了,那鬼胎应该也就不成问题了吧?"
小麦瞪着眼:"你问我们啊?我们都没见过啊。这事还得问你。"
邵靖也瞪着眼:"我哪知道胡通是怎么办的?"
四人大眼对小眼看了半天,还是邵靖拍板:"不行,再去他家一趟。进屋翻翻,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小麦疑惑:"怎么进去?门锁着呢。"
邵靖不以为意:"不是有周琦么?那种防盗门的锁,用不了一分钟。"
"你,你这是私闯民宅吧?"
邵靖还他一个白眼:"你准备去告发我?"
小麦看看东方良和周琦,人两位根本没有半点惊讶的意思,小麦实在怀疑他们是不是这种事干得多了,难道天师还兼带溜门撬锁?万一要是邻居报警呢?
实际上小麦到了胡通家之后才发现自己多虑了。胡通家的门开着,防盗门歪歪斜斜,半扇都掉了下来,门口有几个青年,一身的流里流气,有几个手里还抓着铁锤和扳手,显然是用这玩艺把防盗门弄开的。旁边的邻居算是倒了楣,住胡通对门的那家被这帮小混混叫开了门,不得不出来答话:"……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平常大家也不熟,就是上下班出门碰见点个头,他去哪儿怎么会告诉我们呢。"
"你们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真不知道……昨天早晨倒听见门响,然后我们也上班去了,他后来有没有回来过,我们也不知道。"
"那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人到他家来过?"
邻居叫苦不迭:"这我们就更不知道了。我们都是上班的,早晨七点就走了,晚上七点才回来,天天累得半死,谁有闲心管别人家的事呢?"
为首的青年烦躁地用扳手在墙上捅了一下:"你们再想想,有没有在他家见过什么人?就是这几天的事!"
邻居实在无法可想,眼看这群人一身的痞子气,肯定不是好东西,良民惹不起,转眼一看,恰好看见邵靖四人站在楼梯上,一下子记起来:"啊对了,他们,他们前几天来过嘛。"
这下子一群小混混的注意力全部放到了邵靖四人身上,为首的打个眼色,几人提着铁锤扳手就围了上来:"哥们,前几天来找过胡通?"
邵靖不动声色地把小麦往后拉了一下:"你们找胡通什么事?"
"嘿!"一个小混混把扳手往肩膀上一架,"还问起我们来了?问你们呢,知道胡通跑哪去了?"
邵靖淡淡地说:"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们还来干什么?"
邵靖说话天然的带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几个小混混立刻都觉得不舒服了,为首的那个棱着眼:"你丫会说话不?不会说话老子教教你?"
邵靖抬眼看了他一眼:"你是谁的老子?"本来他站得低,几个小混混站在高处的台阶上,然而他这抬眼一扫却咄咄逼人,为首的混混忍不住就想往后退,退了半步觉得没面子,登时恼羞成怒:"你丫别给脸不要脸!老子揍你一顿你就知道是谁的老子——"
他话还没说完,邵靖一拳已经打在他脸上,打得他嗷一声仰倒过去,把身后的混混也砸得一屁股墩在台阶上,邵靖才掸了掸袖子:"不会说话,回家学了再出来。"
几个混混嗷一声炸了锅,提着家伙就上。可惜这是楼梯上,地方狭窄,容不下他们一拥而上的围殴。邵靖一闪身,扭住第一个的手腕往后一推,后面那个一记扳手就险些落在自己同伙的脑袋上。
周琦拉着小麦和东方良退到下面的平台上:"让大少放开手脚。"
小麦有些紧张,转头也想去找件家伙,被周琦拉住了:"用不着。对付这种小流氓,大少轻松。"
果然没有十分钟,几个小混混全部躺在台阶上只有乱哼哼的份了。邵靖下手不轻,有两个胳膊直接被他卸了下来,还有一个挨了自家兄弟一下,差点被砸晕了。为首的那个被他迎面一拳打得嘴角流血,本来还倒驴不倒架地想再硬几句,后来见邵靖直接卸了两个人的胳膊,发现此人下手毫无顾忌,估摸着必然有点后台,这狠话就说不出来了,尽在嘴边上哼唧,就是不敢大声说。
邵靖活动一下手腕,冷冷地说:"你们找胡通干什么?"
为首的混混哼唧着说:"我们可是替勇少办事的。你,你——"想说两句威胁的话,在邵靖的逼视下又咽了回去,"我们也不知道找他干什么,反正勇少说让找。"
邵靖眉头一皱,小混混赶紧说:"我们真不知道啊!大哥你们也找他?要不然我们去找,找到了再通知你们?"
邵靖不耐烦地一摆手:"闭嘴!我问你们,既然那个勇少让你们找人,总有句话吧?他当时怎么说的?"
小混混可怜巴巴地说:"我们跟勇少哪说得上话,都是他的保镖来吩咐我们办事的。我听他好像很急很火,叫我们必须马上找到胡通。"
这说了跟没说简直一样。邵靖的脸黑得如同锅底,小混混心惊胆战:"不过我听说好像勇少生了病……只是听说啊!勇少常去的几个地方,他这几天都没去,那边的人都说是生病了,别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小麦听见"生病"两个字,忽然有个自己都觉得诡异的想法跳进了脑海:"难道,难道胡通把那个——他把那个东西转嫁给勇少了?"
75、拘魂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向大家请个假。
《生活》的更新情况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理想了。说实话,《生活》写起来比《都市》困难得多,因为又要跟都市照应,又不能雷同;既想写生活,又想加灵异;既要让小麦与墨白有相似的地方,又怕大家觉得太像。总之从刻掌纹的故事之后,我写得就很不流畅,有些地方也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比如说在蛊道里,有些感觉都没有写出来,只能说我对文字的把握能力还是欠缺。
所以我想请几天假,好好考虑一下后面的文。《生活》打算写50W字,现在已经写了四分之三,后面大约还有三个或者两个故事就要结束,我不想再这么勉强往下写,到时候自己觉得不好,大家看得也没劲。请假时间不会太长,但这个周不会再更新了,所以大家最早也请下周一来吧,当然如果能耐得住性子,多等几天更好,汗……
"我,我真的不知道勇少找这个胡通干什么……"高军,就是被邵靖揍得鼻青脸肿的那个小混混头儿,愁眉苦脸地抱着脑袋蹲在墙角,"其实我们就是跑腿干杂活的,平常根本也见不到勇少,所以我真不知道。"
邵靖双手抱胸:"那唐勇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啊!"高军一看邵靖抬腿要踹,赶紧抱头大叫,"我听说勇少在海游路那边有处别墅,可能就是在那儿。不过我也不确定,而且我真不知道具体是哪处别墅。"
小麦轻轻扯了扯邵靖:"看来他真不知道。"
邵靖眉头一皱,在高军屁股上踹了一脚:"滚吧!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高军拔腿就跑了,周琦皱着眉:"怎么办?已经第八天了。"
"去海游路。"邵靖转身要上车,东方良在他背后说:"去了能怎么样?海游路那么多房子,难道你一间间去敲?"
邵靖有些烦躁:"一间间去敲也要找出来!"
小麦小声说:"咱们找一下李良臣怎么样?"
周琦没反应过来:"找李良臣干什么?"
东方良却立刻明白了:"让李良臣去找唐勇?"
小麦点头:"我想唐勇这么急着找胡通,李良臣跟胡通是同事,如果李良臣说有胡通的消息,那——"
邵靖拉着他就上车:"那还不快走!"
等四人赶到李良臣家里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小麦这个主意有多好——李良臣已经不见了。他妻子正在收拾房间,看见四个陌生人,十分警惕:"你们找良臣干什么?"
小麦露出笑容:"我是李大夫在春阳诊所的同事,这不诊所不能干了,大家都想再找个活。我倒是找了个地方,有家新诊所要开,可是我……我技术上跟李大夫不能比——我想问问,李大夫现在工作的事定下来了没有?要是没定下来,有没有意思去看看?"
小麦话说到一半,李良臣妻子的表情就缓和了,听到最后更露出了笑容:"好啊,那敢情好。不过良臣不在,刚刚出去了。"
"那李大夫去哪了?这诊所报酬不错,想进的人也不少。我,我那个技术……还得早一点去……"
李良臣的妻子自以为听明白了小麦的意思——这明摆着就是想借李良臣一块进新诊所——不过李良臣自打春阳诊所关门之后确实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进正规医院吧,说实在的春阳诊所这样的黑诊所的履历不好拿出来,要去别的私人诊所吧,报酬又没有原来在春阳高,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没定下来。一个大老爷们,一直不出去工作,她也觉得不痛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丈夫一直情绪都挺低落,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似的,惹得她天天念叨,念叨多了,夫妻两个就吵架。现在有个以前的同事找上门来,她也巴不得能把丈夫拽出去找个工作。
"他刚刚跟人出去了,说去海游路见个朋友,应该中午就回来。"
小麦看了邵靖一眼:"您知道是海游路多少号吗?我去找李大夫?"
"那我可不知道具体什么地方。不过上次我们坐车经过那个地方,我记得那别墅的顶都是金的,跟旁边的房子都不一样。"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小麦连再见都顾不上说,四人狂奔下楼,开车直奔海游路。笔直的马路上,隔着一条街就看见了李良臣妻子说的那座别墅。说不上是什么风格,别墅有一个圆宝顶,天已经晚了,快落山的夕阳投下最后一束光线,照着那涂金的宝顶闪闪发光,可是屋檐下却是浓重的黑影。小麦远远地看见:"那边!可是那个阴影,好像比旁边的房子都重似的。"
"没错。"邵靖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底,"那是阴气,看来鬼胎要出世了。"
"你说他把李良臣弄去干什么?总不会真当自己是怀孕了吧?"
邵靖阴着脸:"我怕他是想让李良臣给他把鬼胎拿出来。"
周琦干笑了一声:"那可真好,剖腹产啊。"
这笑话实在是冷,冷到小麦都打了个寒战。邵靖紧闭着嘴,狂打方向盘,汽车直接甩尾漂移,吓得对面开过来的车紧急拐弯,司机伸出头来破口大骂。不过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还口,邵靖把车狂飚到那座金顶别墅门口,险些就直撞上铁门,嘎吱一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令人牙酸,可是大门里却毫无动静,连出来看一眼的人都没有。
邵靖按了两声喇叭,没有反应。小麦眯起眼睛往里看。这个位置明明没有任何遮挡阳光的高层建筑,可是别墅却像修建在山谷里似的,太阳尚未落下,就被阴影完全笼罩住了。从铁门外看进去,别墅的彩色玻璃大门完全在阴影之中,门似乎是半开着的,可是小麦这么好的视力,这几十米开外,竟然就看不清楚。
"别墅里没人?"周琦皱眉,"我们闯进去?"
"闯进去!"邵靖推开车门就下车,"这里头人可能不多,但这么个按喇叭法都没有人出来,肯定不对!小麦你别进去!周琦也在外头等着。"
小麦刚想抗议,突然一声惊叫从别墅房间里传了出来,叫声尖锐,简直听不出是人还是野兽,叫到一半,突然消音。邵靖脸色一变:"不好!"
这时候也顾不上说谁进去谁不进去了。这种铁门本来也不是防盗的,上头全是精致的镂花,爬起来也不难,邵靖第一个翻过铁门,小麦紧跟在后跳下来。论到翻墙越户,东方良就落了最后,人还没翻过来,衬衣已经被剐开了,跨坐在铁门上头进退两难。这时候又是一声惨叫,邵靖略一迟疑,一把拉起小麦:"良子和周琦,你们小心着,不要分开行动!我们先进去了。"
越是靠近别墅大门,阴影就越浓重,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模模糊糊的。刻花的彩色玻璃门半掩着,可是伸手去拉却拽不动,好像门轴锈死在门框里了似的。邵靖一手拉着小麦,一手掏出张符往门上一贴:"开!"随即小麦再一拽,门吱地一声轻响,敞开了。
里面是一片黑暗,邵靖又摸出张符,轻轻一晃,燃起一小团火光。可是这团火光只能照亮两人身周三米方圆,再远了仍然看不清楚。地上铺着长毛绒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半点声音都没有,越发显得寂静得吓人。而且因为地毯太软,总觉得没有脚踏实地,明明是平平的地板,却让人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黑?"小麦不由得往邵靖身边靠了靠,伸手去摸口袋里的轩辕镜,"我拿镜子照照好吗?"
"先等等。"邵靖小心地把符火举过头顶,四面照了一周,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轩辕镜是好东西,可是贸然拿出来,万一惊动了什么反而不好。你把镜子拿在手里,我说照你再拿出来。刚才我听声音像是从二楼传出来的,我们先找楼梯上去。"
"这客厅太大了。"小麦觉得他们已经走出有几十步了,可是仍然看不到墙,甚至也没碰到任何家具,"怎么连家具都没有?"小麦疑惑的话还没说完,脚下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猛然发现脚下踩的已经不是别墅里的长毛绒地毯,而是真正的草地。
"邵靖你看!我们不在别墅里了!"
邵靖微一弯腰,符火忽然一晃,灭了。火焰熄灭,四周反而像亮了一点,两人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早不是别墅了。四周是一片荒野,雾气蒙蒙。小麦觉得这情景有点眼熟:"这地方我好像来过似的……"
"……是鬼道。"
"鬼道!"小麦惊了,"咱们明明是在别墅里——"后半句话他自己咽回去了,当时他在诊所里,还不是在走廊上走着走着就到了鬼门关?
"鬼胎在别墅里开了阴路。"邵靖把小麦抓得更紧,"果然在日食时吸收的阴气足够,小小一个鬼胎,竟然能开阴路。"
"那咱们——"
"别怕,有我呢。先看看这鬼胎想干什么?"
"怎么看?"小麦左看右看,除了浓雾什么也没有。而且这雾好像比上次他看见的还要浓,上次他还看见了鬼门关,这次啥也看不见了。
邵靖沉吟了一下:"把轩辕镜拿出来吧。"
轩辕镜的镜面上泛着金色的微光。小麦把它一拿出来,四周的雾气就动荡起来,耳边立刻传来了飕飕的小风声。邵靖把着他的手把镜面斜过来:"这里是魂魄走的路,轩辕镜阳气太重,会灼伤魂魄,要斜着照。"
四周并没有阳光,可是轩辕镜轻轻一斜,却好像映着阳光似的,立刻射出一道淡金色的光线。立刻,小麦眼前的浓雾淡去,原来在他们四周,有很多人在匆匆前行。看不清楚面目,每个人的脚好像都没踩到地上,像是在飘浮着前进。
"哪个是唐勇?"
邵靖摇头:"不知道。"
小麦向前面张望,忽然之间,他在人群里看见一个男人。所有的人都在走,只有他在奔跑。和周围的人一样,男人的轮廓是模糊的,可是在脖子上却清楚地趴着个婴儿,小小的一团,还光着小屁股,像只小青蛙似的趴在男人脖子后面。小麦不由自主地往侧面走了几步,发现那孩子的手抱在那男人脸上,双手正好遮住男人的眼睛,于是男人脚步踉跄着,盲目地伸着手向前奔跑,像要躲避什么,又像在追逐什么。
"看见什么了?"
"我——我觉得我看见唐勇了。"
"在哪里?"
"那边,他,他背上有个孩子。"
男人奔跑着,很快超过了身边的人,消失在雾气中。邵靖和小麦目送着他消失,四周的雾气忽然一合,把前方的景物完全遮住。背后突然一声大响,稀里哗啦的好像玻璃破碎跌了一地,小麦一回头,眼前一亮,他们又站在了别墅的客厅里,周琦和东方良站在门外,周琦手里抓着汽车上的扳手,那刻花玻璃门已经被他砸了个粉碎。外头的夕阳照进来,整个大厅都沐浴在金色的光线之中。
"你们——"小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把人家的门砸了?"
"你们有没有事?"周琦一脸的气急败坏,"我们晚来一步,这门就死活打不开了,我回去拿了扳手来砸了几十下都没砸动。"
小麦指着地上:"你这不是砸开了吗?"还砸了个粉碎呢。
"刚才是突然笼着这房子的阴影都散了,我没来得及收手,才把这玻璃砸碎了。"
邵靖点了点头:"知道了,阴路关了。"
"阴路?"东方良脸色微微一变,"你们刚才进了阴路?"
邵靖简单地点头:"上楼看看,我估计,唐勇应该是已经死了。"
二楼的地上铺着绛红色地毯,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门外躺着两个保镖打扮的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邵靖弯腰想试试两人的脉搏,突然僵住了:"看——"
在两个保镖身边,有一串脚印,红色的,印在深红的地毯上很不起眼。如果邵靖没有弯下腰去,可能也不会注意。这脚印似乎还有些湿,邵靖伸手按了一下,指尖上沾了点红色——是血,将要干涸的血。这是一串血脚印,仔细看看,脚印是从门前开始,向楼梯方向去的。脚印之间的距离很大,像是留下脚印的人在奔跑。然而脚印又是歪歪扭扭的,好像奔跑的人并没有准确的方向。
周琦跟着脚印走回到楼梯口,往下看了一会肯定地说:"下头没有脚印。"一楼铺的是白色地毯,如果有血脚印会非常明显。
小麦看了邵靖一眼,邵靖缓缓说:"没有就对了。"说完,他手上一用力,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立刻,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小麦往里看了一眼,就差点吐出来。房间正中的一张大床上,一个男人赤着身子躺着,小腹上一道长长的裂口,鲜血泉涌而出,染红了他身下的床单,又在床下积了一滩。墙角里蜷缩着一个人,手里还抓着一把手术刀,死抱着自己发抖。
"李良臣。"邵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没错,墙角那个人就是李良臣。他听见邵靖的声音就抬起头来,可是看了一眼他就大叫一声,转身想往旁边的沙发底下钻。沙发底下根本不可能容纳一个人,他头进去了身体还在外头,一边钻一边叫,叫得声嘶力竭。
"他疯了。"东方良观察了片刻,下了结论,"到底他看见了什么?"
"鬼胎出世。"邵靖言简意赅,"我们可以回去了。后头就是警察的事了。"
"回去?"周琦惊讶,"那鬼胎——不管了?"
邵靖拉着小麦往外走:"用不着我们管什么了,鬼胎并不想害什么人,他只是来找唐勇的。带走了唐勇,他也就完成心愿了。"
东方良忽然指着地面上的血脚印:"这是——唐勇的?"
小麦想起那个被捂住眼睛盲目奔跑的男人,想起那个笑嘻嘻的小婴儿,只觉得后背上一阵发冷,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坟墓一样的别墅。
周琦抓抓头:"想不到——居然会是这个结果。还以为这个鬼胎会闹一闹……"
邵靖冷冷地说:"别大意,这事并没完。日食的时候那诊所里可不只是一个,这个能寄生,那些就不能附身?咱们还有得忙呢。"
小麦忍不住说:"还有啊,胡通是怎么把这个鬼婴移到唐勇身上的?我看他没这个本事,要不然也不会一听鬼胎十天出世就吓晕了,他肯定是找到了人帮忙,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他是什么人?我觉得这些也要弄清楚才行啊。"
周琦嘿嘿一笑:"麦子,行啊,你考虑得够周全的。胡通那边我已经托了人去找了,有消息会通知我。倒是诊所这边怎么办?一个个去找?"
邵靖毫不犹豫:"对,就算一个个去找,也要把人都找出来。"
76、交待 ...
  "班长?哦,我是麦乔……是啊好久没见了……嗯嗯,我前两天遇见了隋峻,听说了……哪能呢,这不是一直忙着找工作,糊口是最紧迫的要求啊,哈哈……后天聚会?当然当然,哪能不去呢。哦,魏炎……没有,他早就回家去了,是啊,公司没开成啊……聚会哪能不掏钱呢?再穷也穷不到这一顿上……韩亮全包?啊对了,这家伙有钱嘛……对对对吃大户,哈哈,那我当然高兴了……凤凤生态酒店,我知道,崂山区那个对吧?我准时到……女朋友?这个真没有,带不过去……行行,一定到,好,到时候再见。"

  放下电话,小麦叹了口气,抬头却见玻璃上映出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身后,一转头,周琦已经快贴到他脸上来了:"麦子,接谁的电话呢?怎么又是吃大户又是叹气的。"

  小麦笑了一下:"没什么。同学聚会,有个同学家里是做房地产的,把聚会费用全包了。"

  周琦笑嘻嘻:"这不是好事嘛,还叹什么气?"

  小麦苦笑了一下:"我不是为这个叹气。"班长说了,魏炎也要来。在外人眼里,他俩是好朋友,一年多没见,理当更亲热才是。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唉!

  "老情人要来?"周琦忽然眨眨眼,坏笑起来,"你那同学姓魏的,是吧?"

  小麦警惕:"你怎么知道?"

  周琦嘿嘿笑:"我咋会不知道捏?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捏?"

  "捏你个头!"小麦怒目而视,"你调查我?"

  周琦赶紧举手投降:"不是我呀不是我!是大少叫我查一下你以前的男朋友,咳,他吃醋了嘛。"

  小麦还是有点不高兴:"那你们就能调查我?"

  周琦收起笑:"大少不是想挖你什么隐私,他是觉得那小子对不起你,正琢磨着怎么整整他呢。"

  "整什么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忘还怕忘不掉呢,他倒好,还要翻出来再折腾折腾。"

  话虽然是这么说,小麦心里还是挺受用的。周琦观察着他的脸色,笑嘻嘻问:"我说麦子,你到底有啥办法,就把大少吃得这么死死的?"

  小麦脸上微微发热:"别扯了。邵靖其实也并不难说话,你们以前就是对他太--太纵容了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然不会再听别人的。"

  周琦摸摸鼻子:"他可是一出生就被张家老爷子选定为下一任家主的人。"

  "家主怎么了?"小麦不以为然,"家主也得讲理啊。其实邵靖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你只要摆出道理来说服他,他还是会听的。"

  周琦嘿嘿笑: "难就难在说服他啊。麦子你有什么诀窍,教教我们呗。"

  小麦踹他一脚:"别瞎扯了!对了,你们不是在外头找人吗?到底找到了没有?"

  周琦敛去了笑容:"找到了那对夫妻。"

  小麦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不是好事:"那,他们出事了?"

  "其实还好。夫妻两人都没事,只是胎儿--胎儿的魂魄被抽掉了。"

  小麦惊叫起来:"抽掉了?这叫'还好'?抽掉了魂魄,胎儿就死了吧?"

  周琦苦笑一下:"是的。抽离了魂魄,就是死胎。不过,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种情况相当于流产,他们还可以再怀孕。最坏的情况不是死胎,而是胎儿活着,但你已经不知道里头的魂魄是谁的……"

  小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不说话了。他知道周琦说得对,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那对夫妇当然会伤心,但他们以后还可以再生。只是……

  "魂魄为什么会抽掉?被什么抽掉了?就因为当时开了鬼门?"

  周琦摇了摇头:"不。鬼门开是放鬼,而不是把阳间的游魂抽走。所以我们还在找你说的那个女孩,看看她是什么情况。总之这件事很不对劲。"

  "会是那个鬼胎做的吗?"小麦说完了,自己又想推翻,"应该也不会吧?那个鬼胎好像就只是想杀唐勇而已。"

  周琦冷笑了一下:"说到唐勇,我们倒查出一件事来。就在胡通离开滨海的当天上午,唐勇收到了一件东西,是个白瓷孩儿枕。"

  "孩儿枕?"

  "就是做成小孩子模样的枕头。当然现在早就没人用瓷枕了,这东西现在一般都当做工艺品来摆着。"

  "是胡通送的?那个孩儿枕,会不会就是用这个把鬼胎转给了唐勇?"

  "很有可能。不过这事我们只是听唐勇家的佣人说的,具体那孩儿枕是什么样子,我们也没见着。听佣人说最后被唐勇摔了,估计跟鬼胎的事脱不了干系。也许唐勇意识到鬼胎就是被孩儿枕带来的所以才摔了。"

  "胡通要是有那个本事把鬼胎转给唐勇,那天晚上怎么会被吓成那样?一听鬼胎十天出世,差点就吓死。"

  "所以必然是有人教他的办法。但是究竟是谁教他的我们现在还查不到。而且胡通这一离开滨海,行踪也很难掌握,只有等找到他再说。"

  "也是。可是那个女孩也不好找,滨海这么多人,到哪里去找啊!"

  "不是已经找到那对夫妻了吗?那早晚也能找到她的。哎,先别说这个了。今天顶着大太阳找了一上午,快热死了,来了你也不给点清凉饮料喝喝。"

  "有冰冻鲜橙汁,我给你拿去。"

  "哎--"周琦跟屁虫似地跟着他,"那同学会,你真要去啊?"

  小麦笑起来:"那为什么不去?难道因为魏炎要来,我就连其他同学也不敢见了?"

  周琦摸摸鼻子:"万一大少知道……"

  "我当然要告诉他的。他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一块去啊。"

  周琦大惊:"你要带他一块去?"

  小麦笑了一下,低头去倒橙汁:"怎么了?你觉得不行?"

  周琦半天没说出话来。张家表面上对邵靖现在的事不闻不问,其实早就通过周琦的爷爷把话传过来了,让周琦一定要盯着邵靖的动向。以前邵靖不用功学道术也就罢了,毕竟他有天赋在那里,而且张家总觉得他不肯学是因为母亲的缘故,那么总有一天关系和缓,或者邵靖认识到自己作为张家子孙的责任的时候,那一切都不成其为问题了。可是现在已经不是道术的问题了。邵靖如今的道术进步简直是一日千里,短短半年的时间,比之前张家强制的二十年学习都管用,这到底是为啥?答案很明白,是为了给一个男孩找到续命的办法。而这个男孩是什么人呢?据说,是邵靖认定的爱人。

  周琦还记得自己的爷爷听见自己说张家大少找了个男孩的时候,老爷子那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见了鬼,不,就是见鬼都没那么扭曲:"靖存那孩子?怎么可能?他怎么那么糊涂啊!"

  糊涂?老实说,一开始的时候周琦也是这么想的。邵靖作为张家长房长孙,又是天赋非凡,只要他稍微用点心去学习,将来张家就是他的,要什么没有?可是他呢,先是一成年就支持母亲再嫁,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然后一直的不愿意学道术,到处去找个什么人;最后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据说是他的爱人,而且,居然是个男的。张家这样的家族,千百年来都没人敢打破的规矩,他一破就是两个,这还得了?要说媳妇改嫁,虽然有点丢脸,但毕竟媳妇是外人,而且改嫁得悄没声息,没人当面提起也就罢了;然而邵靖是长房长孙,居然看上个男人,那将来传宗接代怎么办?有外人问起怎么说?所以张家老爷子还没发话的时候,周琦的爷爷已经提着他的耳朵叫他去劝邵靖了。可是邵靖是听人劝的人么?从小到大他听过谁啊?周琦耳朵都差点被爷爷揪下来,只好硬着头皮答应,然后硬着头皮登门拜访。

  老实说,周琦第一次看见小麦的时候心里还暗暗奇怪过--邵靖到底看上他啥了?周琦交游广阔,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是G
AY他也没少见,还不乏长得俊俏的。可是小麦呢?说漂亮吧,谈不上,顶天了也就是一清秀;说有才华吧,也说不上,就是一普通小职员。一句话,就是那种扔到人堆里也不怎么显眼的。从哪方面看,他跟邵靖都不搭对,可是邵靖偏偏就被他吃得死死的,甚至为了他,主动去学道术,主动去履行张家子孙的责任,连对朋友的态度也变了。周琦从小跟他玩到大,邵靖从来没亏待过他,可是也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客气话,那天居然破天荒来了一句"谢谢",惊得周琦都快不会走路了。这些变化,全都拜小麦所赐。

  周琦不是瞎子。跟小麦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觉得这个男孩不错。要是把邵靖换成别的朋友,他肯定举双手赞成,说不定还会帮着他们出谋划策怎么对付家里人。可是这是邵靖啊!他的名字应该叫张靖存。他是龙虎山张家的长房长孙,是一出生就身带佛家六字真言的人,是张家老爷子内定的张家下任家主。他身上的负担实在太重了,再多加上小麦这个负担,会压垮人的。周琦心里明白得很--张家现在不动声色,主要是因为小麦的寿数只剩下半年多了,张家不想因为一个活不了多久的男孩子跟邵靖撕破脸,他们想无声无息地等这件事过去。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不强制邵靖回家的缘故,因为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让人人都知道,张家长房长孙看上了一个男人。但是上次,邵靖为了小麦直接杀到钟家,差点就给钟家老爷子下跪了,这事就已经闹大了。多亏那是钟家,多亏钟家的长房长孙无巧不巧的也是个GAY,所以这事到最后还是勉强压了下去。可是如果小麦真的要公开带着邵靖亮相,那那那--万一被熟人知道,这事还怎么瞒得下去?

  小麦倒了杯橙汁,看周琦半天也不伸手来接,只管挠头,忍不住笑了笑:"怎么?你怕邵靖出柜,被他家里人知道要糟糕?"

  周琦心想他家里人早知道了,那是怕被别人知道。可是这话他真不能说。如果他说了,小麦不会做什么,可是邵靖那个脾气,那是肯定非去不可的。所以周琦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换了一句:"咳,大少那个脾气,他怕什么呀,我倒是觉得,你不怕你同学知道?"

  小麦一笑:"以前怕,现在,没什么好怕了。"

  周琦心里暗暗叫苦,可是想起小麦的寿数,又觉得难受,忍不住叹了口气。小麦看看他,伸手拍拍他脑袋:"逗你玩的,我不会带邵靖去。你,还有东方良,你们两个其实就是来跟着邵靖看着他的吧?怕他万一玩过头了,闹出点什么事来。"

  周琦叫屈:"麦子,你要这么说可真冤枉死我了。没错,我们周家跟张家的关系不一般,张家老爷子说什么,我们绝对不能不听。可是这半年多了,我是真拿你当朋友,就算没大少这层关系,我也觉得你这朋友要交。你要是觉得我们只为了看着大少,那,那我真难受了啊!"

  小麦微微笑着:"行,我知道了。"

  周琦不放心,捧着橙汁跟在他后头:"你知道什么了?"

  小麦抬手,像拍小狗一样又拍拍他脑袋:"放心,不该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周琦哭丧着脸:"麦子,我真是拿你当朋友的啊。"

  小麦笑笑:"我知道,你是好人。"

  周琦觉得这好人卡发得真是心惊肉跳,而且万一被邵靖知道,恐怕他发的就不会是好人卡了。他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小麦后头走了半圈,小麦忽然停下脚步:"对了,我拜托你件事。"

  "什么事?你只管说。"

  小麦沉吟了一下:"等我死了,我怕邵靖他--他又会像以前一样。"

  周琦听见这个"死"字,不由得心里又抽一下:"麦子,你可别说这个话!"

  "说不说的,不还是会发生吗?"

  "大少还在想办法啊,我和良子也在想办法啊。"

  "嗯--那就说'万一'吧,'万一'我死了,你,嗯,你要跟邵靖的爷爷和叔叔们说,别逼他,让他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我觉得他以前过得并不开心。"

  周琦哭丧着脸没有说话。没错,邵靖以前是过得不怎么开心,可是那时候他至少总有个希望在,这要是小麦死了,连希望都没了,他还会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

  小麦看看周琦的脸色,笑了笑:"别这样啊,我只是说'万一',至少我现在还没放弃希望呢。邵靖朋友不多,他这个人,这个脾气是很吃亏的,不容易交到朋友。你,还有东方良,你们是他最好的朋友,将来,就靠你们了。"

  "麦子,你怎么好像--"交待后事一样。

  "像交待后事?"小麦抬头看着窗外瓦蓝的天空,"没,这么好的天气,谁会想要交待后事呢。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就行。当然,你要是能把我说的话转告一下邵靖的爷爷那就更好了。"

  周琦难受死了:"麦子,我求求你别说这个了,我心里难受。"

  小麦笑起来:"你看你。你们不是跟鬼打交道的么?还怕谈人死?难道人死了不是另一段生活的开始?行行行,我们不说这个了。哎,还说唐勇这事吧,你说的那个孩儿枕,我就从来没看见过,估计现在也不多见,咱们不能从这上头着手查查吗?"周琦叹口气:"大少也想到了,他们两个这会在外头就查这个瓷枕呢。只可惜见不到那瓷枕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有唐家佣人口头描述了一下,不知能不能查到。现在就是人手太少,我们已经跟本地派出所联系了,让他们去找你说的那个女孩,然后我们来查瓷枕,就这样,还是觉得缺人手呢。"

  "那我也去帮忙呗。别的不行,去找找有没有再卖这个瓷枕的地方,我还是可以的吧?"

  "你可别!"周琦赶紧拦,"能教胡通转嫁鬼胎,不论他是什么人,都不会是省油的灯。我是八字轻,你是--呃--没什么抵抗力,你看这事大少连我都不让做,那更不会让你做了。你不知道,上次你在那诊所里来那么一出,大少都快疯了,所以我的麦少爷,您就好好呆着,行不?你要是再来那么一次,大少没准会扒了我的皮。"

  小麦笑了笑:"行,那我知道了。上次也是不得已,我不会再添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比较沉重,但是大家要相信,风雨终会过去,黎明就在前方,啊哈哈哈。争取恢复两天一更,握拳……
另外,咳咳,还有一件事……JJ现在的定制印刷改了,十本起订,据说纸张什么的质量都提高了,但是——成本也提高了。从其他作者重开定制成本提高的比例来算,都市如果再开定制,成本提高将在十块钱左右,十块钱啊!这真不是个小数字。所以,嗯,所以我觉得咱们还是别再开了。如果真的有童鞋不计较这十块钱,愿意买的话,那个,请留个言,这次只要凑足十本就可以印了……
77、同学会
同学会这事,向来是热闹非凡。小麦一进酒店包房,就被先来的同学们淹没了,男生啪啪地拍他肩膀后背,女生嘻嘻哈哈地笑,简直能把包房掀了顶。就算原本在学校里不怎么亲近的同学,到这会也格外的亲热起来。
小麦好容易从热情的人群里脱身出来,觉得后背已经被拍得发麻了。班长高兴地一手扯着他:"哎,魏炎在那边呢,刚才就问你来不来。我说魏炎,你怎么这会又不过来了?"
小麦心里微微沉了一下,转眼看过去,果然是魏炎站在窗户边上,看见小麦的目光转过去,笑了一下走过来:"麦子……"
班长兴奋过了头,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抬手把两个人肩膀都搂住:"你们两个在学校的时候就好,这半年多没见,还不好好说说话?哎,你们两个坐这边,坐在一块好说话。"
小麦不能说自己跟魏炎早就没话可说了,只好被班长按到靠窗户的座位上。班长转身招呼别人去了,小麦觉得魏炎一直在盯着他看,颇觉有些不自在,正想找别人去说话,魏炎已经往他这边倾了倾身:"麦子……你,你还好吧?"
小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挺好的。"
魏炎舔了舔嘴唇,有些结巴:"我,我那个——那手表,是,是我爸妈逼着我寄给你的,其实我,我真不是想……"
小麦摇摇手打断他:"别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啊?爸妈逼的?也许是实情。可是这个时候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吗?做了就是做了,还说什么呢?别看邵靖脾气坏,可是他做事从来不给自己找理由。
想起邵靖,小麦忽然有点后悔来参加这个同学会了,有时间他其实应该多呆在邵靖身边的。要不然一会找个理由先走好了?
魏炎看出了小麦的冷淡,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又挤出一句:"我听隋峻说,你自己开了一家点心店?挺好的。"
小麦仍旧点点头,不接他的话。他自问还没有那么宽宏大量,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跟魏炎把酒言欢。也许有人分手之后还会是朋友,可是那不包括用魏炎那种方式放弃。他正琢磨呆会找个什么借口先溜,班长忽然从门口进来,放大了嗓门:"来来来,大家见见这次聚会的总策划,咱们的大财神,韩亮!"
小麦转头看过去,愣了一下。韩亮在小学初中高中各留过一年级,所以上大学的时候比同班同学大两三岁,今年得有二十七了。两年不见,大约是也不活动,吃喝应酬又多,居然已经有了小小的啤酒肚。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小麦吃惊的是韩亮的脸色,二十来岁的青年年,脸色却晦暗得厉害,简直像罩了层黑气一样,乍一看跟四十岁的人似的。
韩亮往前站了一步,屋里的人都鼓起掌来。当然这掌声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或者还有别的含意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但至少表面上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几个比较会来事的同学就把韩亮拉了过去说话,当然话题主要是围绕着韩亮家的房地产生意,也就是变相地夸夸他有钱。
小麦没凑过去。他在大学里跟韩亮关系也就是一般,觉得没必要这个时候上去凑热闹。韩亮说了几句话,转头一下看见他们,笑着招招手:"麦子,魏炎!你们两个别跟大学里似的老躲在一边说悄悄话,过来过来。"
人家都点到名了,小麦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不动,就笑笑坐了过去。韩亮很熟络地拍拍他和魏炎的肩膀:"我说你们两个,感情还是这么好,真叫人羡慕。以前在大学里不知道,现在出了社会了,才知道还是同学能真心跟你好,不图你什么。"
这一句话引起不少人的共鸣,纷纷点头。小麦却觉得有点怪异。当然韩亮这句话没错,可是他跟小麦和魏炎的关系很一般,现在对着他们两个这么有感而发,小麦总觉得有点不对味儿。而且他坐在韩亮旁边,能更近地观察他的脸色,越发觉得他脸色晦暗得出奇,尤其在灯光下,特别像笼了一层黑气。小麦思索了一下,试探着说:"韩亮你脸色不太好呢,开公司太辛苦了吧?挣钱要紧,身体更要紧啊。"
这话说完,小麦觉得韩亮好像略微愣了一下,随即抹抹脸笑了一声:"是啊,一点破生意,到处都得应酬。咳,我是老了,比不上你们青春年少的……"
一句话笑倒了一片人,班长边笑边拍韩亮的肩膀:"什么老了,你才比我大几岁?再说了,你养尊处优的,哪像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估计再过几年,你比我们还显得年轻呢。"
韩亮笑起来:"不愧是班长,就是会做思想工作。来来来,时间不早了,大家都饿了吧?服务员,上菜。"
漂亮话不是人人会说,可是人人都会吃,一道道菜流水一样送上来,觥筹交错之间气氛自然就融洽了起来。菜很好,可是小麦觉得坐在魏炎旁边,真是食之无味。魏炎似乎是内疚了,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可是他越是小心,小麦越觉得烦,加上同学们不停地说他们两个以前关系多么多么好,小麦简直如坐针毡,巴不得这聚会赶紧结束。
酒过三巡,小麦就想溜了,他正想去跟班长说一声,门忽然开了,酒店的领班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先微微鞠了个躬:"打扰一下各位,我们酒店今天有个活动,由经理抽出一个出生时间,凡是符合这个时间的客人,我们有一份礼物送上。请问哪位客人是1986年7月3日中午出生的?"
一时间大家都交头接耳起来。小麦这一班学生大部分是87年的生日,86年的没几个,班长站起来吆喝:"哎哎,有谁符合的吗?"
小麦没说话。其实领班一说完他就想到了,他们这些同学里还真有个符合的条件的,就是魏炎。
班长大约记得这班上有几个人是86年的,但都是哪一天生日他可实在记不清楚,就挨个问:"哎哎,你们这几个86年的,有没符合条件的?"
韩亮忽然笑着说:"我怎么记得魏炎好像是7月份的生日吧?哎,是不是7月3号的?要是的话咱们也赢个礼品来点喜气嘛。"
魏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抓了抓头发笑了:"我都忘了——我家总是过阴历生日,我都忘了阳历生日是哪天了。我是86年7月3号的生日,中午十一点左右生的吧。"
领班礼貌地微笑:"那真是恭喜您了,恰好符合,这是我们酒店送您的一份小礼物,请您收好。另外您这边房间加送两个果盘,祝各位今晚用餐愉快。"
魏炎接过领班递来的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旁边几个同学嘻嘻哈哈凑上来:"来来,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领班笑着说:"各位小心,这份礼物虽然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但比较容易碎。"
一个同学开玩笑:"别是送了个玻璃碗什么的吧。"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小麦的注意力却完全被房间外头走过去的一个女服务员吸引住了,虽然穿着酒店的制服,但小麦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姑娘就是那天他在诊所碰见的那个!邵靖他们找了十几天,一直都没找到她,原来她在这边酒店工作。
魏炎在拆礼物,小麦起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他听见背后的同学们在惊呼:"玉啊!翡翠!这么绿啊!真的假的……"
玉?酒店送礼物会送块玉?小麦脑子里也不由得闪了一下,不过这会他已经没时间回去看那礼品,那姑娘已经走到走廊拐角,他赶紧跟了上去。
走廊尽头就是大堂,人声鼎沸,那姑娘根本没注意到小麦在身后,径直走到点菜区,跟另一个女服务员站在一起。小麦假装看菜走过去,只听那个服务员说:"你干吗去了?又吃东西了?小心领班看见。"
女孩揉了揉胃部:"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又饿了,顶不住了,去吃了两个面包。"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怎么老是喊饿?我看你吃饭吃得不少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没一会就饿了。每顿饭我都吃很多,比以前吃得多多了,还是很快就饿。"
"我说,是不是因为你——那个?是不是没打掉?我听我妈说过,她怀我的时候就特能吃。"
"估计是没打掉。"女孩一脸的烦躁,"什么破药,吃了肚子疼了一阵,我还当打下来了。根本屁用也没有!"
"吃药本来就不一定能打下来。我看你还是去做手术吧,乱吃药,万一出事怎么办?我听说过有吃药打胎,大出血的。"
"你以为我不想去啊?大医院做个人流有多贵啊,我钱还留着寄给我爸妈呢。上次伊伊不是给介绍了个诊所?我去的那天倒霉透了,正赶上诊所起火,不知道什么东西炸了,我觉得地都震了,当时还以为地震呢。后来看报纸说那诊所电线老化什么什么的,吓死我了。结果那诊所也完了,我现在还没找到便宜地方呢。"
"那让你男朋友出一点啊。你别光图便宜,我妈说女人打掉孩子跟生孩子一样,都有危险的,你这样乱吃药,万一出事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让他出钱,他哪里有钱,家里比我家还穷呢。哎,怎么说了几句话我又觉得饿了?"
"心理作用吧?哪有饿得这么快的,你刚吃的东西到胃里了没有啊?"
"是啊,所以说奇怪嘛。不骗你,真的饿了。大概面包不顶事,不行,我去后头问问有没有火烧煎饼什么的,那个顶饿。"
"那你快点回来啊,一会领班来看见了,我又要挨骂了。"
"放心,我马上就回来,帮我顶一会。"
小麦跟着那女孩往后走了几步,一面摸出手机来给邵靖发了个短信:"我找到诊所里那个女孩啦,在崂山这边。"
邵靖立刻把电话打过来:"有没有什么怪异现象?"
小麦悄悄从侧面打量女孩:"没看出什么怪异来。"
"我们马上过去,你别靠她太近。"
"好——"小麦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在后头喊了一声,"叶顺顺!"声音挺严厉,女孩一下站住了。小麦回头一瞧,原来是刚才在他们房间送礼品的那个男领班,皱眉正往这边走:"你又去哪?今天晚上你脱岗几次了?干什么去了!"
领班一边训斥一边往这里走,就在他穿过大堂的时候,忽然之间他头顶的吊灯闪动两下,哗啦一声链条断裂,整个水晶吊灯坠落下来,小麦眼睁睁地看着那吊灯扫过领班的头,把他打倒在地。
大堂里一片惊呼。领班倒在地上,鲜血直流,附近几桌客人都吓得大叫起来,大堂里一下就乱了。有好心的客人掏出手机拨打120和110,也有些趁机悄悄不结帐就溜了。几个女服务员过来看领班的伤,胆子小的已经吓哭了。
120来得很快,万幸吊灯只是一根吊链断裂,另一根还起到了点作用,灯体没有整个砸在领班头上,领班半边脸都血肉模糊,但好歹没有被砸死。120把他抬上车开走了,110就开始调查事故原因。小麦被人群挤在一边,一群同学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也不知道,只顾得上盯住那个叫"叶顺顺"的女孩——她们一群服务员都站在一起,警察正在问话。
胳膊被人拽了一下,小麦一回头,看见邵靖怒冲冲的:"怎么回事?"
"吊灯掉下来,砸了一个人。"
"你伤到没有?"邵靖一听就急了,拖过小麦来上下检查,要不是在大马路上,可能就把他扒光了看了。
小麦把他手拉下去:"我没事,我当时离得很远呢。你看,那边第三个就是诊所里那个女孩,我听被砸倒的领班叫她'叶顺顺'。"
邵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似乎没什么事,身上也没什么鬼气。"
小麦想起听到的谈话:"她好像还没把孩子打掉。"
邵靖皱起了眉:"这倒有些麻烦,光看是看不出来胎儿的魂魄有没有被换掉。"
"要不然我们找他谈谈?"
邵靖沉吟一下:"好,那咱们就等一会。对了,你那些同学呢?"
"不知道。我光顾着盯这个女孩了,他们大概都走了吧?"小麦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看看,"哦,有未接电话,大概是班长打的,刚才乱糟糟的我也没听见。"他把未接来电调出来一看,不吭声了。因为这号码不是班长的,是魏炎的。
邵靖挑起一边眉毛:"怎么不回电话?"
小麦瞅他一眼,深觉这话里带着点意味深长,于是把手机又塞回裤兜里:"不用回了。"
邵靖哼了一声:"不是两年没见了么?人家大概没看见你什么时候走的,正担心你的安全,你怎么好不回电话?"
小麦挠挠头,觉得还是坦白从宽了的好:"嘿嘿,不是班长,是魏炎。"
"哦,是你那个胃炎啊。胃炎应该去医院才对,给你打什么电话。"
小麦惊讶:"你居然——"也会说冷笑话?
邵靖表情略微有点不自然,把脸转向一边:"回吧,人家关心你,不回多不好。"
小麦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好打量了一番,直打量得邵靖恼羞成怒:"看什么!"
小麦噗一声笑出来,看看没人注意,搂住他脖子:"不回!他爱关心谁关心谁去,反正我不回电话。"
邵靖脸色和缓了一点,没说话,但伸手搂住小麦的腰,把他往阴影里带了带。两人靠在一块看着警察勘查现场。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服务员里有好几个都累得蹲了下去。叶顺顺站在门边上,开始还挺安静,后来就开始左右地看,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小麦看见一个厨师从口袋里掏了个什么东西给她,看起来像块三明治,她立刻就填进了嘴里。
"她又吃!"小麦不知道女人怀孕是不是都这么能吃,但叶顺顺根本还没显怀,那孩子才能几个月,这么能吃正常吗?
邵靖在这一点上并不比他知道得多:"……大概,大概是吧……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可能,就是比较容易饿吧……"
"警察还没问完啊?"
"差点砸死人,肯定要问仔细一点。"
"我觉得那个领班就是很倒霉,吊灯突然就掉下来了,幸亏只断了一根链子,要是两根都断,他可能当场就被砸死了。"
两人说着话,警察那边终于问完了,一群服务员都散了,叶顺顺第一个拔腿就跑进酒店,刚才和她一起点菜的女服务员在后边喊:"你干吗呀?不回宿舍吗?"
叶顺顺一边跑一边回头喊了一句:"饿死了,我先去找点吃的。"
小麦和邵靖面面相觑——又吃?这会,就算他们对孕妇没啥常识,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78、寄生
叶顺顺在酒店厨房里啃了三个糖火烧外加两个水煎包一盘凉饺子,才觉得肚子里实在了,那种抓心挠肝的饥饿终于被压了下去。喝了杯水,她下定决心这个周末得去把孩子打掉。贵一点也得去,这太能吃了!幸亏她是在酒店工作,怎么也能捞点不花钱的东西吃吃,要是在别的地方,光吃都能把她吃穷了。就是不说钱的事,这样一个小时就饿得要命,也影响工作啊。要不是今天领班倒霉被吊灯砸了,她少说也得挨一顿骂,说不定还要扣奖金。
  一边想,叶顺顺一边出了酒店。她跟同事合租的房子就在附近,每人十个平方,能放床,还能放个衣柜,这已经算是住得很阔气了。不过她刚走了几步,一辆车就拐到她眼前,车门拉开,下来两个男人:"叶小姐?"
  叶顺顺愣了一下。她在酒店工作,每天迎来送往的不知见了多少人,但眼前这个男人轮廓分明,眉间带点不耐烦的神情,却英俊得厉害。叶顺顺心里猛地砰砰跳了两下,赶紧深呼吸了一下才能说话:"我是,先生你有什么事?"
  邵靖上下打量她,觉得这女孩确实有点不对劲。她远看身上没鬼气,可是靠近了看,就觉得身上阴气有点重,但是这种阴气,又跟一般所说的鬼附身或者印堂发黑不太一样,他还真就从来没见过。
  叶顺顺被他看得有点脸红:"先生你到底有什么事呢?"
  小麦看邵靖半天不说话,只好清清嗓子:"叶小姐,七月中的时候,你是不是去过春阳诊所?"
  叶顺顺一愣:"你是干什么的?"难道上诊所打胎也有人查?
  她这么说就等于是承认了,小麦看看四周:"我们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叶顺顺警惕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我跟你们有什么好谈的?"虽然是帅哥,可这年头坏人多,她也得小心点。
  邵靖已经确认叶顺顺确实是不对劲,只恨今天没带上周琦。周琦在滨海是有公司的,虽然他专职是灵媒,生意只是个兼职,但一个月里多少也得抽出几天时间去应酬一下。东方良则是连日忙得太过累着了,他身体本来先天不足,跟他妹妹东方辰一样阴气都重,加上日食过后滨海阴气比从前都重,两边加在一起,损耗得就厉害,邵靖叫他去歇着了。于是现在,他越看越认定叶顺顺有问题,但就是看不出是什么问题。
  叶顺顺看邵靖半天不说话,心里越发害怕了。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个帅哥帅则帅矣,身上那股劲儿却是煞人的,一看就不是善茬,别是打劫的吧?她伸手进口袋里捏住手机,色厉内荏:"你们想干什么?这边酒店刚出了事,警察还没走呢。"
  邵靖微微皱眉:"我们不想把你怎么样,就是想问问你那天在春阳诊所的事。"
  叶顺顺警惕地盯着他:"你,你们问这个干什么?我去看病也犯法?"
  小麦眼看有点说僵,干咳一声插话:"叶小姐,你大概误会了,我们并不是要查你什么,只是--我想问一下,你那天从诊所回来之后,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叶顺顺愣了一下:"我?我哪有什么不对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小麦觉得这话也很难说,难道直接说我们是捉鬼的?恐怕叶顺顺非但不会相信,还会把他们当神经病或者骗子:"我们的职业有点特殊,不过叶小姐,你确定自己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有些话我不好说得太清楚,但有些情况如果隐瞒了可能对你自己不利。"
  叶顺顺被他说得半信半疑。她确实觉得自己这几天的食欲有点反常,可是两个陌生男人神神道道的话她又本能地不想去相信,想了一会才硬着头皮说:"你别胡说八道的,这些鬼话骗谁啊!你当我三岁小孩呢,报纸上写的那些骗子就是你们这种人!"
  邵靖不耐烦了:"你说谁是骗子!春阳诊所起火那天,是不是你觉得地震?"
  叶顺顺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邵靖沉着脸:"当时同样感觉到地震的还有另外一个孕妇,除此之外,并没人觉得地震,对吗?"
  叶顺顺有点反应过来:"你,你当时在诊所?不,不对,你不可能……"这么扎眼的人,如果当时在场她一定能看见。
  "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感觉到了地震?"
  "为,为什么?"叶顺顺脑子不太够用了。
  "因为你们都是孕妇。"
  "这,这有什么关系?"没听说过孕妇对地震感觉特别敏锐的啊。
  "你知道那个孕妇现在怎么样了吗?"
  叶顺顺有点慌了:"怎,怎么样了?"
  邵靖却停下不说了,上下打量叶顺顺,直看得她背后汗毛倒竖,才突然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叶顺顺已经被他说得毛骨悚然,本能地回答:"我没什么感觉--"后半句话咽在喉咙里,因为她忽然觉得,她又饿了。
  "那个,那个孕妇她怎么了?"叶顺顺现在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两个人并不是骗子了。
  小麦叹了口气:"她的孩子死了。"
  叶顺顺愣了一下,松了口气:"那正好,我本来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呀。"
  邵靖脸色一沉:"你知道她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叶顺顺觉得既然这两个人只提孩子死了,那孕妇本人应该是没事的吧?要是这样她就不在乎了,反正这个孩子也是要打掉的。
  邵靖立刻就看出了她的想法,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女人,还真是麻烦。小麦却忽然发现点不对劲的地方:"你不热吗?"叶顺顺穿着酒店的制服:长袖衬衫,下面是短裙。裙子没有什么,可是八月初的滨海正是潮湿闷热的时候,离开酒店的服务生都换了短袖,只有叶顺顺还穿着制服,并且额头上没有半点汗。酒店里有空调,这马路上可没有啊。
  "我?"叶顺顺一愣,"我不热啊。"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仍穿着制服,被小麦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不觉也有点奇怪,"今天晚上凉快--"她话没说完就咽回去了,因为邵靖和小麦额头上都是一层薄汗,附近走过的行人也是袒胸露背的,显然天气不是不热。
  邵靖紧盯着她:"你身上阴气太重,所以才不觉得热。"
  叶顺顺紧张起来:"阴气?怎么,什么阴气?"
  邵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腹部。叶顺顺下意识地捂住肚子:"是孩子--"
  邵靖沉吟了一下:"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正常的胎儿绝对不会带来这样的阴气。
  叶顺顺紧张地把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但当然的,她感觉不到什么:"你们,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们想干什么啊!"
  小麦咳嗽了一声:"我刚才说了,我们是处理一些特殊事情的人。你--你的孩子,跟那天诊所突然起火震动有关系,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一下这件事。"
  叶顺顺毫不信任地看着他们:"那,那照你们这么说,是这个,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
  "对。"小麦看她脸色发白,怕吓着了她,好心地点头解释,"你不要害怕,你本人应该没什么事。"
  叶顺顺呼出一口大气:"那就行了,这个孩子我反正是要打掉的。"说完,拔腿就跑。她不想再跟这两个男人打交道了,这种神神道道的事,听得她后背发凉,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你--"小麦没想到叶顺顺会抛下这么句话就跑,"你怎么能--这是你的孩子!"
  邵靖直接上前一步挡住叶顺顺:"等等,你不能走!"
  "你们想干什么!"叶顺顺拔高点嗓门,"我打110了!"
  邵靖眼神一冷,叶顺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你,你别乱来,警察还没走远呢!"
  小麦一把拉住邵靖:"你别--"虽然他觉得邵靖应该不会打女人,可是他能感觉到,邵靖真的要发怒了,"对了,有办法了!"
  "什么?"邵靖勉强忍耐着。其实从一开始,他对叶顺顺就没有好感。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既然制造出一个孩子来,就应该对这个孩子负责。因为胎儿还没有出生,就毫不在乎地打掉,这种女人根本不配做母亲!
  小麦伸手进口袋:"用轩辕镜照照!"轩辕镜能照出鬼魅,那么叶顺顺身上如果有鬼,一定能照出来。他简直后悔自己怎么刚才就没想到,白白跟叶顺顺浪费了那么多口舌。说实在的,他确实还缺少点自觉,虽然轩辕镜一直带在身上,但总想不起来用。
  其实邵靖也缺少这种自觉。从前,那不用说了,他基本上没把自己当成个天师;现在么,他又太执着于去学道术,完全忘记了可以使用法器,尤其是那个法器还不在他身上:"对,照一下。"
  "你,你们干什么?"叶顺顺看小麦拿出个什么东西对着她,灯光下似乎一亮,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躲。不过她躲也没用了,轩辕镜只是轻轻一闪,就罩定了她,光亮的镜面上清晰地映出一个身影,不过是透明的,几乎能看见皮肉之下的心脏搏动。这还是小麦第一次拿轩辕镜来照活人,竟然出现X光的效应,不是不让他惊悚的,但是这时候他压根来不及为内脏之类的小儿科惊悚,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的是叶顺顺的腹部:"邵靖你快看!"
  用不着他喊,邵靖也看见了。镜子里叶顺顺那透明的腹部有一团东西。当然,因为叶顺顺怀孕,所以那东西理所应当是一个胎儿。但是--叶顺顺现在怀孕顶多也就是三四个月,按理说胎儿根本还就是小小的未分化的一团,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占据了叶顺顺整个腹腔!
  "这,这是孩子,还是--瘤子?"这东西看起来黑乎乎的一团,更像个肿瘤啊!
  "什么瘤子?"叶顺顺这次关心了,这可是她自己的身体,难道是她长了肿瘤?
  没人理她。邵靖眯眼看了一会,眼色冷沉:"不是瘤子,你再仔细看看,会动!"
  小麦一阵后背发凉,把眼睛凑得更近。果然,那团黑色的东西确实会动,而且是那种伸手踢脚的动。可是那肯定不是个胎儿,至少不是人类的胎儿,因为人的胎儿不会有那么多手和那么多脚!那东西看起来倒像是个连体婴,而且至少是七八个婴儿的连体。
  "不对!"小麦眯起眼睛用力地看,到底是喝过了灵芝露的眼睛,终于被他看出点门道来,"这好像不止是一个胎儿!对!这是,这是好几个胎儿挤在一起!"
  "不是胎儿,而是魂魄。这是好几个婴鬼,一起借住在一个胎儿身体里。"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叶顺顺听得半懂不懂,可是听到婴鬼,又听到借住在一个胎儿身体里,顿时觉得不妙--这地方还有第二个人肚子里有胎儿吗?
  邵靖略带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要走么?"
  叶顺顺这时候哪还敢走?
  "你们到底是在说什么?我肚子里的这个--这个是怪物吗?"
  邵靖看看她白得像纸的脸,勉强发了善心:"还不算。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们那天在诊所你遇见了什么,否则--"他把轩辕镜轻轻向着叶顺顺的方向倾斜了一下,让她能看见镜面上的人影。
  这次不用他再说第二遍了,叶顺顺立刻就把那天她去诊所做的和看见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讲了出来,可惜的是,她的讲述并没多大用处。
  "听起来,没什么奇怪的啊,除了,那天只有两个孕妇感觉到地震……"小麦听叶顺顺讲到无可再讲之后,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
  邵靖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可是,为什么一个的胎儿被抽去了魂魄,另一个却被大量婴鬼寄生?"所以叶顺顺才饿得这么快。别的孕妇只要养一个胎儿,她却要养着七八个,需要的营养自然也比别人多七八倍。
  小麦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她的手印是在腿上,而那个孕妇的印迹留在手腕上……"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不同之处。
  邵靖沉吟:"一个在腿上,一个在手上……一个被寄生,一个被抽离……"
  小麦突然打了个冷战:"你,你觉不觉得,在腿上,表示那些婴鬼在攀着她的腿往上爬……"
  叶顺顺本能地弯下腰去摸自己的腿,当然她什么也摸不到,但是一种被毛虫爬过的感觉却在每一寸皮肤上生起……
  邵靖随即反应了过来:"而在手上,表示婴儿的魂魄被抽离时想抓住她的手!"
  "你说,是那个鬼胎做的吗?"
  "不可能!"邵靖断然回答,"那个鬼胎应该只是想把唐勇带到它母亲身边。这样看来,诊所的震动,阴路的出现,都有其它的原因!"
  "那要怎么才能查出来,诊所都封了!"小麦看一眼脸色惨白不停在跺脚的叶顺顺,"还有,这些婴鬼怎么办?"
  邵靖微一皱眉:"婴鬼可以超度,也可以净化。"
  小麦有点犹豫:"那个,你能吗?"邵靖好像,除了魂飞魄散……
  邵靖额头上青筋一跳:"能!"
  小麦有点怀疑:"真的?"
  邵靖眯起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怀,疑?"难得他这段时间那么发愤地苦学,连大日如来金轮咒他都能用用,一个超度和净化,小麦居然还怀疑!
  "不是--"小麦觉得好像又触了逆鳞,"我是觉得这些婴鬼也挺可怜的,万一没弄好--"魂飞魄散了怎么办?
  邵靖脸色更沉。小麦见势不妙,讨好地拉拉他的衣袖:"当然,我是相信你的能力的……"
  说实在的,这话有点睁眼说瞎话的味道,但邵靖在某些时候其实也相当好哄,脸色微微和缓,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超度不难,但得先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小麦自言自语:"要是这些婴鬼能说话就好了。"
  邵靖忽然笑了:"你说到点子上了。"
  小麦惊讶:"难道真能说话?"
  邵靖用手指轻轻弹弹轩辕镜的镜面:"婴鬼没法直接对话,可是--你以为灵媒是做什么的?"
79、神秘人
"这里头是八条魂魄。"周琦对着镜面凝视半晌,难得严肃了一回的脸上又露出吊儿郎当的笑,"我说大少,你可真行!我有好几年没干过请鬼上身的事了,你这一家伙就给我整回来八个!"
  邵靖皱眉:"不行?不行就算了,我再想办法,别勉强。"
  周琦活动一下十指:"还行。虽然八个,但都是婴鬼,怨气也没那么大,还顶得住。"
  小麦想起邵靖说的请鬼上身可能挤走原来的灵魂,不觉担忧:"一个一个请不行吗?"
  周琦噗哧一笑:"哪儿能那么听话,还排队吗?一块上吧,没事。"
  邵靖没吭声,只是掏出一叠符纸,以客厅里摆好的桌椅为圆心贴了一圈:"放心,就是有什么事,我也能把你拽回来。"
  周琦弯腰看上上的符纸,又惊又喜:"大少,你能画拘魂符了?"
  邵靖干咳了一声:"……拘还不行……不过把魂魄困住足够。"他目光刀子似地往站在一边的叶顺顺身上一掠,"都给我安分点!谁要是心怀不轨--"他甩甩手,指间一张符纸一燃,咔地一声竟然打起一道小闪电。小麦还没来得及惊佩,旁边的沙发巾上就多了个烧穿的洞。那是新买的,还没铺几天呢!小麦忍不住小小肉疼了一下,悄悄把钦佩的表情换了个白眼。
  邵靖也没想到随手一挥居然把沙发巾烧了,有点尴尬地扭过头对叶顺顺一指:"到圈子里去!"
  叶顺顺已经被邵靖亮出的这一手惊得晕晕乎乎,连肚子饿都不敢说,老老实实走进圈子里,在一张椅子上坐好。周琦看着沙发上的破洞嘿嘿一笑:"得,五雷符都拿出来了,那我还怕什么。"
  符圈中央的桌子上铺满了白纸,放了一支2B铅笔。周琦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把铅笔拿起来握在手里,收起脸上的嘻笑,轻轻念了几句什么,闭上了眼。
  小麦紧张地看着,片刻之后,他发现从叶顺顺的腹部飘起几缕淡灰色的雾气,颜色浅得几乎看不清,但是伸展开来就觉得像个婴儿的模样,有手有脚的,一个接一个向周琦飘过去,从他头顶融了进去。
  等到黑影全部进入身体,周琦睁开了眼睛。可小麦觉得他现在倒比较像睡着了--除了是睁着眼,表情完全像是在熟睡。邵靖缓缓地问:"你们为什么寄生到叶顺顺身上?"声音低得像怕惊醒了周琦。
  周琦握着笔的手在纸上动起来,小麦伸长脖子,看见那是一个"逃"字。邵靖眉头一皱:"逃什么?"按说一山不容二虎,一个身体里也不能长期容纳一个以上的魂魄。所以如果有婴鬼想借叶顺顺的肚子回阳,也不可能一下挤进去八个!就是这些魂魄本身也要打架,不会这么和平共处,因为如果大家共存,叶顺顺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生下来。
  邵靖这么一问,周琦的身体忽然颤动起来,脸上现出恐惧的神情,同时双手都动起来,像有好几个人在左右拉扯一样,笔尖毫无意义地乱划起来。邵靖沉声说:"不要争,慢慢回答!只要你们没做过什么坏事,我会保你们平安。"
  周琦渐渐安静下来,右手握笔在纸上沙沙画起来,过了一会,他停下笔,纸上出现一个由无数漩涡状线条组成的图案,乍一看像个黑洞。那些线条组合得十分巧妙,看久了就觉得这个黑洞在旋转,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邵靖眉头皱得更紧:"是阴路开吗?"周琦立刻在纸上用力画了几个大大的叉,力气之大把纸都划破了,可见否认得十分坚决急切。
  邵靖想了想:"其它的魂魄呢?都被这个黑洞吞了?"周琦马上写了个大大的"是"。
  小麦和邵靖对看一眼。这已经很明白了,当天有个黑洞在吞噬吸收诊所里这些婴鬼,所以那个孕妇的胎儿才被抽去了魂魄;而这八个婴鬼逃进了叶顺顺体内,大概因为叶顺顺第一个感觉到震动先跑了出来,这几个婴鬼才得以幸存。
  邵靖略一思忖:"你们看见这个黑洞是如何出现了么?"
  周琦思索了一会,又握笔画起来。这次他画了一张又一张,整整画了八张才停下。小麦伸头看,见那纸上画的都是人,似乎就是诊所里的情形。周琦的速写功力居然十足,寥寥数笔,画得却惟妙惟肖,只是仅凭这几张画也看不出什么来,因为每张画上都有至少三四个人,而且大部分是背面和侧面,并不能看出这些人和黑洞有什么联系。
  邵靖扫了几眼,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但婴鬼呆在周琦身上时间已经不短,再拖下去周琦的损伤就太大,他也只能暂时先把这些画放在一边:"你们还有什么线索能提供?"
  周琦坐着没动。邵靖点了点头:"那好,你们在阳间拖延的时间也太久了,我送你们上路吧。"
  周琦脸上顿时现出惊喜又不敢相信的表情,邵靖淡淡地说:"放心,我说送你们,就能做到。"他说着就踏进符圈里,伸手按在周琦头顶,嘴唇微动,低声念着什么。
  小麦睁大了眼睛,他隐约看见邵靖手上浮起些金色的柔光,再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居然是些金色的字符,只是实在太过细小,看不清楚是什么字。那些字符在他手上流动,周琦头顶又慢慢浮起灰色的婴鬼魂魄,然而一浮起来就被金光所包围,由灰而白,最后消失在光圈中。直到最后一个魂魄消失,周琦身体一震,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疲惫:"都走了?"
  邵靖收回手:"送走了。"
  周琦活动一□体,微微有些惊讶:"大少,你,用佛力了?真的超度了?"
  邵靖有些不悦:"什么叫真的超度了?"
  周琦嘿嘿一笑:"那不是,那不是怕你失手嘛……"
  "噗--"小麦虽然还在琢磨那黑洞的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下邵靖的脸更黑了,没好气地瞪了叶顺顺一眼:"你可以走了。"
  叶顺顺从头至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坐在那里,然后看着桌子前面那个男人像梦游一样连写带画,另外一个就对着他不停地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好像她看见那个男人手上会发出淡淡的金光,最后就结束了……唯一的感觉--唔,好像这房间忽然热了起来,她很想把身上这件长袖制服脱下来。
  "还不走?"邵靖眉头一皱,眼神发寒。说实话他对叶顺顺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女人有不生育的权利,但没有随便怀上再打胎的权利,这不止是对生命的尊重,甚至对自己都不尊重。
  小麦稍微有点怜悯之心:"已经凌晨两点了,不安全吧……"当然他也不喜欢这个叶顺顺,但这个时候让个女人自己回崂山区……公交车都没了吧。
  邵靖皱眉:"难道还让她睡在家里?"
  "反正也快天亮了,让她在--让她在厨房呆一会?"小麦本来想说书房的,但看见邵靖不悦的目光,硬生生把话改了口。
  叶顺顺愣愣地站起来,小麦安慰她:"你身上的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以后你就没事了。"
  邵靖哼了一声:"未必。这次解决了,难保下次。"
  小麦叹了口气:"你如果不想要孩子呢,就小心不要怀上,如果怀上了,就不要轻易抛弃。总之--你好自为之吧。这椅子你搬到厨房去,等天亮就可以走了。"
  把叶顺顺打发到厨房,三人才拿起桌子上的画看。周琦翻了一会:"这就是我画的?"
  "嗯。"小麦很佩服地看着他,"看不出来你还会画画。"
  周琦笑了笑:"这是高级灵媒必备技能。"
  小麦想了想:"难道不是你请上身的魂魄会画就行吗?"
  周琦笑起来:"当然也有这样的,但你要知道,别人会不如自己会,更何况如果请上身的魂魄不会画呢?我会画,就能把它们看见或者想表达的东西更好地表现出来。"他拿起画端详了一会,轻轻叹口气,"我不喜欢画画,但我画了二十年。"
  "你很了不起。"小麦郑重地说,"邵靖应该向你学习。"
  周琦的笑容还没展开就凝固在了脸上:"麦子你是不是想害我?"
  邵靖很不悦地皱了皱眉,但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把纸扔回桌上:"这上头人太多了,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周琦悄悄抹了把汗:"这--这应该都是那些婴鬼看见的诊所当天的出入人群,但它们未必能看出什么来。"
  小麦并不觉得自己讲错了话,在肯担责任这一条上,邵靖从前做的是不能让人满意。当然他知道邵靖是为什么,也知道邵靖这样做,其实是对他前生犯下的错误在负责,但他只顾了前生,就未免忽视了今世,尤其作为一个世家的子弟,既然你享受了世家的资源,自然也就要担起相应的责任。不过邵靖这人就是这样,就算他明知道自己错了,你也只能让他自己去改,绝对不能当面说出来的。好在小麦也不发愁,他现在已经摸清了邵靖的脾气--他要生气呢,你不要在气头上去辩解什么,让他在那里干生气就好,过一段时间你再去顺顺毛,一切就OK啦!所以小麦现在只是闷头去看那些画,看了十几分钟之后,终于被他看出了点端倪:"你们看这个人!"
  画纸上,两个排队交费的病人身后,露出一个人的半张脸,周琦在这个人的线条上稍微加深了一些,使得他在这张纸上略微显眼了一点。
  周琦拿过纸仔细看了一会:"似乎是要突出这个人--"
  小麦扯过另一张纸来:"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在这张纸上画的是一个男人挽着个孕妇,在他们身侧有半个人影,只是个侧脸。
  周琦仔细端详比较了半天:"有点像,这骨骼线条,应该是同一个人。麦子,你好眼力!"
  "不是不是--"小麦囧囧地摇手,"我是看这个--"这两张画里的人衬衫领子的角上都有一个黑点。不圆,倒像是有棱有角的样子,所以小麦觉得这应该不是随手点上的。按画里人的比例来说,这黑点应该有杏核大小,所以,也不太像是衣服上的污渍。
  "我觉得这东西,倒像个徽章之类的。"
  周琦把两张纸放在一起仔细比较了一会,邵靖在剩下的纸里又翻了一会:"至少有六张画上有这个黑点。"
  这就意味着至少有六张纸上都出现了这个人,而且每张画上的黑点都是出棱出角的,可见绝对不是乱画的。周琦把剩下的两张纸又仔细端详了一会,肯定地说:"八张纸上都有,只是这两张衣领没有露出来。"
  小麦困惑地看着剩下的两张纸:"这张纸上根本看不见头--"
  周琦笑了笑:"你知道画人像先要懂得骨骼么?肌肉的分布,人的姿势,都首先取决于骨骼的位置和形态,如果不懂内部的骨骼,你就画不出合理的外形来。这张纸上虽然只是个身体,但--应该就是这个人!"
  邵靖眼睛微微一眯:"你能把这个人的脸还原么?"
  周琦把八张纸全部摆在一起,看了一会点点头:"大概可以。"
  周琦在画,小麦就进厨房去弄了点夜宵,因为叶顺顺就傻坐在厨房里打盹,所以不好意思不分她一份。等他端出来,周琦已经画了一大半,但那张脸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属于放进人群就不大能找到的那种。
  邵靖站在窗边上沉思,小麦把他那份夜宵端过去:"还生气呢?"不会是还为刚才那句话怀恨吧?
  邵靖怔了一下,随即拉长了脸。小麦把三明治递到他嘴边:"别生气了,你现在已经改善很多了嘛。"
  邵靖更不愉快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因为小麦实在也没说错什么。小麦眼看他表情很憋屈,赶紧把三明治再递近一点:"忙了一夜了,你不饿吗?这里头的火腿是我前天去买的,你不是喜欢法式火腿吗?尝尝好不好吃?"
  邵靖脸色和缓了些,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还行。"
  小麦松口气,顺手把三明治又塞进自己嘴里咬了一口:"我看周琦画的那个人长得那么普通,不好找啊。"
  邵靖看看那块被咬了两口的三明治,脸色又好看了一点,低头再咬一口:"你说的对。能把诊所里的魂魄全部吸走,这人不简单,至少我认识的人当中,也没有多少能做到的。"
  小麦琢磨着:"你说他领子上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觉得周琦画起来有棱有角的,那会是什么东西?"他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比划,想像着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才能画出个有棱角的黑点来,"会是太阳的图案吗?四周是射线表示阳光……"
  邵靖仰头思索了一会:"不像,倒像是些尖角……"
  小麦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图案是要带着尖角的:"不会是铁蒺藜吧,哈哈。"自己都觉得笑得很干。
  邵靖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搂住他的腰:"这事你别掺和了。这人很难对付,你不是这一行的,不要乱插手。"
  "你不是说过要教我道术的嘛。"
  邵靖沉默了一下:"你……你其实不适合学道术。"
  "为什么?"小麦不大服气,"我记得上次扶乩,好像东方良还夸我来着?"
  "那不一样。东方良也只会卜筮,凡是攻击性的道术他都没学过。如果你想学卜筮,我倒可以跟他商量商量。"
  小麦发蔫了:"为什么啊?"
  "你的灵力全都在眼睛里,别的--没有。"
  小麦彻底被打击了,原本还想学着画个符什么的呢……
  "嘟嘟--"手机忽然响起来,小麦诧异:"谁这么晚打电话?"一听铃声就知道是陌生人,半夜三更打电话,骚扰吗?
  "喂,哪位?"
  "你是麦乔吗?"
  "我是,你是--"
  "我是交警大队。魏炎是你的朋友吗?"
  "魏炎?魏炎怎么了?"
  "他出了车祸,我们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你的电话,所以才联系你。"
  "车祸!他现在怎么样了?"
  "撞到了头,现在在401医院。你能过来吗?或者你能联系上他的家人吗?"
  "我,我马上过去!"
80、晴明桔梗
小麦跑进医院急诊室,里头坐着个警察,看见他点点头:"你是麦乔吗?"
  "对,我是。魏炎他怎么样了?"
  "已经醒过来了,撞到头,有轻度脑震荡,小腿骨裂,需要住院。"
  邵靖不悦地说:"为什么你们要打电话通知我们?"
  警察看他一眼:"我们只是拨了他手机电话簿上的第一个名字。"
  邵靖更不高兴了:"你们应该先联系他父母!"
  警察也不高兴:"他电话簿里没有标着父母的号码,我们怎么联系!"
  小麦赶紧拦下邵靖:"我知道了,他父母都在外地,现在联系上也没有用的。那个,他在哪个病房?"
  警察随手一指:"到头那间。我们帮他垫了一千块钱,还有些费用没交。"
  小麦立刻掏钱:"谢谢你们了。其它的费用我来处理就行。"
  警察收钱走了,邵靖脸拉得老长:"他怎么会把你的号码放第一个?为什么手机里连父母的号码也不放?"
  小麦避重就轻:"他不是没放他爸妈的电话号码,只是名字没标成爸爸妈妈。现在报纸上不是都提醒不要在电话簿里写爸妈或者家庭吗?万一被骗子看见就方便实施骗术了,所以他肯定是标上了他爸妈的真实姓名。走走,我们去看看他,还有药费要交啊。"
  邵靖站着不动:"他为什么把你的号码放第一个?"
  小麦苦恼地搓搓脸:"这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我倒霉吧。"
  小麦这句话让邵靖脸色好看了很多,虽然还是板着脸,但声调已经变了:"你去看看他吧,我去交钱。"
  小麦四顾无人,踮起脚在邵靖脸上亲了一下:"你最好了。"
  邵靖霎时间龙心大悦,满意地哼了一声,拿出钱包去前台结算了。小麦走到走廊尽头的病房,就见魏炎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瞪着眼看天花板。看见小麦进来,他苦笑一下:"麦子,没想到你还肯来……"
  小麦谨慎地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你怎么样?怎么会出车祸呢?"
  "我也不知道……我打了辆车回宾馆,半路上也不知道压着了什么,直接就翻路边沟里去了。"魏炎到现在还都在糊涂,"正好旁边在修路挖了沟……"真是倒霉透了。
  小麦安慰他:"警察说你就是轻度脑震荡,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
  魏炎轻轻摸着头:"我觉得头晕恶心。"
  "脑震荡是这样的。"小麦看看魏炎的脸,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他脸色有点发乌,当然,也可能是受伤之后脸色不好,"你好好休息吧,要不要我告诉你爸妈?"
  魏炎摇摇手:"别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也没什么用--"
  "怎么了?"
  "他们--要离婚。"
  "为什么?"小麦问完又后悔了。可惜魏炎不给他后悔的时间,拉着他的衣服就开始诉说。小麦听着他说他妈妈怎么怎么更年期,他爸又怎么怎么为了升不了职生气,然后两个人吵成一团就要离婚,BLABLA一堆,听得小麦头晕脑涨,只担心邵靖交完了费等得着急会闯进来把魏炎揍一顿。好容易逮到魏炎喘气的声音,小麦赶紧打断他:"你这个伤不能讲太多话,不然头晕会更厉害。你还是休息吧,既然不想告诉你爸妈,那你就先住几天院。"
  魏炎闭了嘴,看着小麦,半天低声说:"麦子,你还生我气吧?"
  又来了……小麦无奈地叹了口气:"魏炎,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提了。"
  "麦子--"魏炎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我,以前我--都是我的错。我们毕竟有过那么久的感情……"
  "魏炎!"小麦稍微提高点声音打断了他,"我们还是同学,但是别的都不要再提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了选择就不能后悔。咱们已经结束了,我现在--我现在有爱的人了。"
  魏炎像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颓然倒在床上,小麦不想再呆下去,轻声说:"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过来。"就转身走了。等他走到走廊上,果然看见邵靖拉着个脸站在走廊另一头,满脸写着的都是不高兴三个字。奇怪的是小麦一看见他这张不高兴的脸,心里忽然就高兴了起来,加快脚步走过去:"交好钱了?"
  "嗯。"邵靖很不爽,"你问胃炎要钱了没有?"
  小麦笑起来:"你怕他欠债不还吗?"
  邵靖微一扬眉:"不。我怕他以后拿这个当借口再来找你。"
  小麦心里一阵甜蜜,主动拉起邵靖的手:"放心好了,等他出院的时候我会问他要。"
  "哼!"邵靖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问,"说什么了?"
  "咳,就是说他家的事,他爸妈要离婚了什么的。"
  邵靖更不悦了:"他家里离婚,告诉你干什么?"
  小麦干咳了一声,终于打算实话实说了:"你问那么多干吗?他说这些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啊?不就为了多找几个话题嘛。其实他妈那事,一听就是当官当习惯了,一下子退休下来适应不了,所以在家里闹脾气,什么离婚都是吵架的时候随口说的,毫无营养啊。"
  邵靖两眼望天:"这么没营养的对话你也说了半个多小时。"
  "应付一下嘛,他是病人。"小麦打个呵欠,"困死了。"
  邵靖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一会上车你就睡。"
  "天都快亮了……"小麦勉强打起精神,"你和周琦也要补一会觉,尤其是周琦,我看他画那个很费神啊。"
  "不是画费神,是请鬼上身费神。"一说到这个,邵靖眉头就皱了起来,"那个人吸收婴鬼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麦想不出来:"你想想,用婴鬼能做什么?"
  "可以养小鬼--但谁要养这么多?"
  小麦想了想:"就像--宝宝那样?"一说起养小鬼,他觉得自己有点想赵宝宝了,"也不知宝宝现在过得怎么样?"
  邵靖皱眉:"那不一样。赵宝宝那种,,并不是一般所说的养小鬼,父子两个只是利用了血缘天性,能让他们彼此看见就是了。这种养小鬼……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回去给你找资料看看。而且养小鬼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先不说诊所里这些魂魄是否完整,就算是都完整可用吧,一下子拘去这么多魂魄,至少得几十个人一起动手才能养得过来,怎么想都不可能。"邵靖一面开车一面思索,"更别说这里头还有多少残缺不全不能用的。"
  "那,有什么邪术是需要大量魂魄的吗?"
  邵靖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据我所知道的,没有。尤其是取胎儿的魂魄,其实并没有太多灵力的。像鬼胎那种是特例,主要还是由于孕妇强烈的怨恨传达给了胎儿才能做到。"
  小麦摸摸他的头发:"算了算了,都累一天了,这个回去慢慢查吧,要不然可以去问问你家里人吗?长辈可能知道的就多一些。"
  邵靖没好气道:"这也未必,凡我那些叔叔们学过的东西,我差不多都学过。"
  小麦忍不住说:"可是你没好好学啊,说不定漏过去了。"
  邵靖怒目而视,小麦赶紧顺毛:"啊,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现在很用功在学了,发你一朵小红花好不好?"
  邵靖狠狠地哼了一声:"你哄小孩呢!"
  小麦暗想有时候就得拿哄小孩的办法来对付你:"小红花不好?那,五角星怎么样?我记得我小时候,我妈就每个月都在墙上贴一张表,哪天我听话,帮她做家务,就画一个五角星;要是这一天作业得了一百分,也画一个五角星……"小麦本来是哄邵靖的,可是说着说着倒想起了妈妈,声音不由得变了调,眼睛也热了。邵靖一言不发,伸过手来搂住他,把他拉到自己身上靠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他肩头。
  小麦忍了一会,觉得眼眶里的酸热退了,随手揉揉眼睛,有点不好意思。邵靖把他再搂紧一点,用下巴磨磨他的头顶:"得,你给我画个红五星吧,回家我也贴到墙上去。"
  小麦随手揪过车上的纸笔,唰唰画了个连笔五星:"回家给你涂成红--"他忽然没了动静,邵靖忍不住看他一眼:"怎么了?"
  小麦盯着那五星:"邵靖,你觉不觉得,这个跟周琦画的那个有点像--有棱有角的……会不会那人戴了个五星徽章什么的?"
  "五星徽章……"邵靖沉吟着,突然猛打方向盘,冲到路边停下,摸出手机就拨号:"周琦?睡了?你快点起来看看,你画的那个衣领上的黑点,会不会是个六芒星?"
  电话那边周琦啊了一声,接着就是一片噼哩啪啦的声音,也不知他撞倒了什么,折腾了半天,传来他激动的声音:"有点像有点像,这个,这个十有八九就是晴明桔梗!"
  小麦是看过《阴阳师》的,忍不住问:"晴明桔梗?那不是安倍晴明的……"
  邵靖挂断电话,点了点头:"对,安倍晴明所创的六芒星印。"
  "可是--中国的天师也用这个?"
  邵靖摇头:"不,至少我知道的人里没有。"
  "那难道是日本人?"
  邵靖沉吟着:"我五叔前不久到滨海出了一趟差,受了伤。我跟他通电话的时候问过他,他说,有两个日本人,到滨海来炼式神,还杀了一个游猎者--就是非正式编制内的天师,他们是到天师协会来接有偿任务的,类似赏金猎人那种吧--这两个日本人弄到了一条上古神物,睚眦。"
  小麦大吃一惊:"睚眦?那个,那个不是龙之子么?"
  "对,就是龙生九子之一,其性好杀,凶悍无比。具体什么过程--因为有特事科的保密条例,五叔也不好告诉我,只说他跟--滨海的特事小组一起行动。因为我五叔有驯兽的能力,所以他来最合适。"
  小麦一听邵靖说话吞吐就明白了:"特事小组,是不是钟乐岑也在?"
  邵靖别扭地回答:"他是编外,沈固才是主力,还有一个警察一个法医。我五叔倒是挺喜欢他们的。"
  小麦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倒打听得清楚。"平常从来不提,原来心里门儿清啊。
  邵靖尴尬地闭嘴,小麦捅了他一下:"接着说,跟你开玩笑呢。"
  邵靖摸摸他的头发,把他搂紧一点,像是怕他会跑了:"不是前一阵子乐--钟乐岑他失踪了,所以我,我多打了几个电话,五叔就……"
  "行了行了,"小麦带着几分小小的得意拍拍他胸口,"我知道,他失踪了你应该担心的,对了,他现在怎么样?"
  邵靖摇摇头:"只知道是没事了,但究竟出过什么事,钟家封口封得很死,谁也打听不出来。还是说睚眦的事--这两个日本人最后被睚眦杀了,但是听说他们本来到中国是来找一件东西的。"
  "什么东西?"
  "十握剑。"
  "那是什么?"
  "日本传说中的一把名剑,是天神子须佐之男的佩剑,排名仅次于八歧大蛇体内的天从云剑。"
  小麦听得眼睛发直:"那是传说啊,难道真有这么把剑?"
  邵靖点头:"确实有的。那两个日本人是土御门家族的人,其中一个受过忍术训练,他所用的长刀,刃口上就镶了一段十握剑的断剑,无坚不摧。"
  "他们找这截断剑?"
  "不,这截断剑还给他们了,他们找的是另一段较长的十握剑断片。"
  小麦听糊涂了:"怎么还有一段?"
  "十握剑是须佐之男在斩杀八歧大蛇的时候,砍到了大蛇体内的天丛云剑,断成了两截。这两截剑,最后都落在土御门家族手里。这个家族,是安倍晴明的后裔。"
  "安倍晴明的后裔不姓安倍么?"
  "不。日本的姓氏曾经有过很混乱的一段时间,安倍晴明的后人分成了两支,一支姓土御门,一支姓仓桥。你别打断我,这个回家百度一下就知道了。"
  小麦吐吐舌头:"你讲。"
  "十握剑断成两截,一截短剑身的就镶在刀刃上,还有一截连柄的长片留在家族里。这半段剑,据说有劈开空间的能力。"
  小麦咋舌:"劈开空间?这,这可能吗?"
  "据说是这样,不过究竟是真是假,也没有人真的看见过。"
  "那不对呀,既然两截剑都在他们家里,为什么还要跑到中国来找?"
  "因为那连柄的一片,被土御门家的一个人带走了,然后这个人连人带剑都消失了。因为这人经常到中国来研究古董,所以土御门家族认为这把剑应该也遗失在中国,所以派人来找。不过,这来找人的,也回不去了。"
  小麦撇撇嘴:"活该!"
  邵靖笑了笑:"嗯,活该。"
  "那你觉得,这个人也是个日本人?说不定,又是土御门家族派来找剑的?"
  "日本的阴阳师喜欢用晴明桔梗印,中国就很少有人用,所以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个日本人。当然,是不是土御门家族的人,这也只是我猜测的。但能制造黑洞抽取这么多魂魄,也不是普通阴阳师能做到的,所以我才怀疑。"
  "嗯,你分析的有道理,不过这个,这个土御门家族的人长相上有没有什么特点啊?我们怎么找人呢?"
  邵靖忍不住好笑:"这有什么特点?土御门家族传到现在,血统早就混杂了,哪有什么相貌上的特点。真要是有的话,那--大众脸算不算?"
  "切!"小麦给了他一肘子,"我在这说正事呢,你扯什么!"
  邵靖笑笑,正要说话,手机倒又响了,接起来却是东方良的:"良子?这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东方良的声音里带点笑意:"大少什么时候也学会关心人了?"
  邵靖有点囧:"说什么呢!"
  "这不就说正事嘛。钟家四爷马上要到了,早晨五点半的火车。"
  邵靖怔了一下,他几乎已经忘记钟家这个四爷,以为他根本不会来了:"四爷--我以为他过不来了呢。"
  "四爷刚才给我来了个短信,说他遇见了重要的事,是一路追着到滨海来的,见了咱们再详细说。我看那意思,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否则日食这样的事他不会不过来。"
  邵靖看一下时间:"这也差不多快天亮了,干脆,我们直接过去接他吧,你到我家里等着,周琦也在。正好我们也有发现,让四爷掌掌眼。"
81、鬼车
五点多钟,火车站人还不多。小麦站在出站口的铁栏外,伸长脖子往里看。邵靖轻轻拉了他一把:"火车还没到站呢。"
  小麦稍微有点兴奋:"钟家四爷是什么样子的?"
  邵靖好笑:"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难道你以为他三头六臂吗?"
  小麦嘟囔:"不是你们都说他很厉害嘛,所以我很想见见啊。"
  邵靖笑笑:"其实见过四爷的人还真是不多,他长年流浪江湖,官方的场合很少露面,我——也就见过他一次,应该是在钟乐洋的成人礼上。不在天师协会编制内的叫做游猎者,可是大家都叫他'游侠'。这些年他没有向天师协会接过一次有偿任务,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愿去做的。就连特事科那群狂得不知自己姓什么的人,也不能说他半个字的不是。"
  "对了,"小麦好奇了,"他为什么离开钟家呢?你们都说他那么厉害,钟家难道不应该器重他吗?为什么反而要赶他走?"
  "其实不是赶他走,是他自己要走的。他父亲那一房一直不是很旺盛,论天赋论能力,在各房当中是比较差的,所以他父亲想让他跟费家联姻,以抬高本支的地位。但是钟四爷自己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坚决不肯联姻,所以离家出走了。"
  小麦瞪大眼:"难道钟家其他人都不管的?钟家的家主不是他父亲吧?为什么不管?"
  邵靖笑了笑:"管?谁管?联姻这种事家主一般是乐见其成的,何况当时的家主跟他的父亲只是平辈,年纪上大不了几岁,还端不起家主的架子来,更不会为了侄子的婚事去跟兄弟闹翻。"
  小麦闭紧了嘴,半天忽然问:"那你呢?你们家里有没有想过让你联姻?"
  邵靖一笑:"没有。"
  小麦怀疑:"真的?"
  邵靖傲然:"爷爷知道我根本不会听他的,何必自找气生。"
  小麦低头想了一会:"这样不好。"
  邵靖一挑眉:"什么不好?"
  小麦轻声说:"你什么都不听他的,这样不好。"
  邵靖沉下脸:"难道你想让我也去联姻?"
  小麦摇摇头:"当然不。可是你怎么知道你爷爷只会让你去联姻?你就觉得他不会考虑你的幸福吗?"
  邵靖眉头皱得死紧:"你觉得爷爷会同意我跟你结婚?"
  "这不一样。可是如果你找了个好姑娘,你爷爷也要反对吗?邵靖,我觉得,那是你的亲人,当然是有很多人很自私,比如说钟四爷的父亲,比如说——我爸爸……可是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的亲人幸福的。我很佩服你为你妈妈争取了幸福,可是我觉得,爷爷也是你的亲人,你应该也试着去理解他,不要——不要等到他——不在了,再来后悔。"
  邵靖垂下眼睛,没有立刻回答。小麦眨了眨发酸的眼眶:"邵靖,我现在很后悔,后悔我以前没有经常回去看奶奶。那个时候总觉得时间还有,自己很忙,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去看看你的亲人,实在花不了你很多时间,可是这能让你——永不后悔。"
  邵靖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往怀里拉了拉。小麦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湿意:"邵靖,我也许不能陪你很久,所以我希望你有很多朋友,希望你和你的亲人处得好,那样,等我走了——"邵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来封住了他的嘴。
  火车的鸣笛声从车站里传出来,邵靖用手指抹去小麦脸上的水痕,轻声说:"等这件事完了,我带你回家,去看看我妈妈和我继父,再去看看爷爷……"
  出站口开始陆续有人往外走,邵靖忽然站直了身体:"来了。"
  小麦一眼就看见,人流里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眉眼跟钟乐岑有几分相似,可是脸上的线条要更凌厉几分,却又不是邵靖那么咄咄逼人的锋利。这个人,好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即使刀鞘是普普通通,你也能感觉到那里面的刀刃一定锋利夺目。
  邵靖往前走了一步:"四爷,我是张靖存。"小麦发现他腰背挺得笔直,是从来没见过的郑重,赶紧也往前走了一步,但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钟恤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原来是张家大少。"
  "您叫我靖存就行。这——这是我的爱人,麦乔。"
  钟恤有一刹那的惊讶,随即释然:"很好,这孩子是敦厚的人。相由心生,是有福气的。你能和他在一起,也是有福气的。"
  邵靖和小麦都是一愣,邵靖立刻就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可是小麦他寿命不长——"
  钟恤微微皱了一下眉:"寿命不长?"
  邵靖立刻拉过小麦的手来:"您看。"
  钟恤端详了片刻,又把小麦的手举高,对着太阳看了一下:"这孩子的手相跟面相不符,不过,这里有一条暗脉。"
  "那——小麦他能活多少岁?"
  钟恤笑了一下:"相能兆命,不能断命,更不可能具体到这种程度。他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但是这孩子面相敦厚,天不宥恶,亦不殛善,应该还是有转机的,只是这个转机——我暂时还看不出来。"
  小麦听得半懂不懂的,半天才小声说:"我,我也不算什么特别善的人——"
  钟恤朗声笑起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只有无心为善,才是真善。好了,我要先跟你们说一件别的事,这孩子——小麦是吗?他应该不是这一行的吧?虽然我觉得他这双眼睛应该视力不错。"
  小麦简直惊讶得不行了。看出他不是天师很容易,可是既看出不是天师,又能看出他的眼睛特殊,这真神了!
  邵靖点点头:"小麦有阴阳眼,但没有别的灵力。您——您要说的,是不是日食那天您没能过来的事?我们上车谈,东方良和周琦都在我家等着您呢。"
  钟恤笑了一下:"东方良,那孩子身体怎么样?还那么弱么?周琦倒是前几年还看见过一次。"
  邵靖有点诧异:"怎么——周琦他居然没告诉我们!"
  钟恤笑着说:"别怪他,他多半是没看见我。当时他正在忙着谈生意,周围还有几个漂亮姑娘,自然注意不到我。"
  邵靖抓抓头发:"这小子!那四爷您当时在——"
  钟恤一笑:"我在做服务生。"
  小麦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怎么?堂堂的钟家四爷,人人都要称一声"游侠"的,竟然在做服务生?邵靖看见他的表情,向他使了个眼色,趁着钟恤弯腰去拿手提箱的时候压低声音说:"四爷从来没有领过天师协会一分钱,也没拿过钟家的钱。"
  小麦肃然起敬。做天师不难,做好天师大约也不太难,可是做干白工的天师,那就难了。堂堂终南山钟家的子弟,靠打工维持生活,四处驱妖除鬼——难怪特事科的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因为他们自己就做不到。
  车开得很快,还没到小区门口小麦就看见东方良和周琦站在路边上等着了。钟恤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孩子,折腾什么。"
  东方良恭恭敬敬地说:"好久没见四爷了,这也是个礼数。"
  小麦看见周琦猛点头,忍不住说:"四爷说了,前几年还看见过你呢。"
  周琦诧异地指着自己:"我?"
  小麦忍着笑:"是啊,四爷说当时他在做服务生,看见你在谈生意,身边还跟了好几个漂亮小姑娘呢。"
  周琦登时搞了个大红脸,钟恤放声笑了起来,然后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好了,现在说正事吧。日食的时候我正在高密一带,本来接了特事科我六弟的电话,要赶过来帮忙。可是我走到胶州的时候,汽车站上有个女人抱着个孩子要去医院,孩子昏睡不醒三天了,当地医院束手无策,所以她要到滨海来求医。"
  小麦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孩子肯定不是病了那么简单,果然钟恤接着说:"我当时正要和她坐同一辆车,就多看了一眼,发现这孩子的魂已经没了,无论什么样的医疗手段都不可能再让他醒过来了。"
  邵靖眉头一皱:"被人收了魂?"
  钟恤点头:"我看了之后就问那女人孩子是在哪里出的事,然而她说只是早晨醒过来就看见孩子这样了,提供不出更多的线索。我当时看时间还有一点,就决定到她家的地方去看看,然而我到了那里才发现,被收魂的孩子不只一个,就在那附近,至少有三个孩子昏睡不醒,我去看过,都是一样的。"
  小麦忍不住问:"那您查到是谁干的了吗?"
  钟恤眼神凌厉:"我走访了这三家,孩子都是在睡眠中出了事。他们都是当地的农户,住的房子比较开放,不好找线索。直到最后一家,因为孩子出事,家里人连晾在院子里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我在其中一件孩子的衣服上,发现了一滴血迹。"
  小麦茫然,东方良已经脱口而出:"难道是鬼车!"
  小麦扯了邵靖一下,小声问:"鬼车是什么?"
  邵靖沉吟:"鬼车就是九头鸟。这种鸟最喜欢吸去小孩子的精魂,经常在黄昏的时候把血滴在孩子的衣服上做标志,夜里就进入人家房里吸走孩子的精魂。"
  钟恤点头:"没错。当时我就怀疑是这东西,所以对特事科说不能去滨海了。夜里我就在附近有小孩子的人家附近巡看,等了一天终于被我看见了一只黑色的大鸟,在夜色中几乎看不出来,飞行无声,如果不是身上的血腥气,我几乎都难以发觉。"
  小麦想像了一下黑色夜空里飞翔着一只黑色大鸟,还在不停滴下鲜血的情形,觉得后背莫名的一阵发冷。钟恤续道:"我正准备用桑木箭给那家伙一箭,旁边却突然有人出手袭击我。"
  小麦忍不住说:"是鬼车的同伙吧?"
  钟恤没有纠正他用词上的不当:"不错,应该是鬼车的豢养者。当时黑夜之中,我只看见一个圆形的东西扑过来,但是那东西的目的大约也只是阻挡我一下,因为我刚刚闪身,那东西就退回去了,鬼车也就消失不见。不过即使这样,鬼车也被我射中了,只是没有伤到要害。我准备去追,却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一辆车顺着公路冲走了,我没能追上。"钟恤停顿一下,又加了一句,"听发动机的声音,应该是丰田的FJ酷路泽。"
  小麦忍不住又看了邵靖一眼——钟恤的耳朵就这么灵?邵靖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问钟恤:"那,您认为那家伙跑到滨海来了?"
  钟恤点头:"我打听了一下,确实有人看见一辆蓝色酷路泽几天以来都在当地出现,但是车牌号时常更换。我顺着这个线索去打听,发现这辆车是一直向滨海开过来,所以就过来了,但是时间上已经晚了几天。"
  小麦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孩子的魂魄被抽走了?那,春阳诊所里……"
  东方良摇头:"春阳诊所里是大规模的,如果是同一个人,就不会只有孩子出事。"
  小麦反驳:"可是春阳诊所里被抽去的魂魄不也只有胎儿的吗?"
  东方良语塞,钟恤眉头一皱:"怎么,滨海也有孩子的魂魄被抽走的事?"
  东方良把诊所的事情讲了一遍,小麦补充说:"丰田是日本车,诊所里那个人衣领上又有晴明桔梗印,这两者之间可能会有关系吧?"
  东方良哼了一声:"日本车就代表日本人吗?"
  小麦认真地说:"日本人支持国产车,当然日本车不代表一定就是日本人,但加上晴明桔梗印,我觉得可以把这些疑点连接起来考虑。"
  钟恤微笑着点了点头:"嗯,大胆设想,小心求证,这种想法没错,也不能说不是个好办法,尤其在我们现在没有什么线索的情况下,可以一试。"
  周琦思索一下:"我可以去找朋友查查车,我想滨海市里开FJ酷路泽的应该也不会太多。尤其是从外地进来的,还是可以查到的。"
  邵靖沉吟:"你去查吧,我们来看看这两件事有没有可以联系到一起的。"
  东方良拿出周琦画的画递给钟恤:"我觉得这个黑洞跟鬼车实在搭不上边,而且诊所里的婴鬼是在一瞬间被大规模抽走,鬼车没有这个能力。"
  钟恤仔细把那黑洞看了一会,点点头:"这个肯定不是鬼车。"
  小麦忽发奇想:"那当时袭击您的那个圆东西呢?"
  钟恤笑起来,摸摸他的头发:"年轻人敢想是好的,不过那东西绝对不是黑洞,运动方式是绝对不同的。"
  小麦把脑袋垂下去,邵靖默默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钟恤微笑地看着他们,眼神温和:"不过,你刚才说这人可能是个日本人,我倒觉得有些靠谱。九头鸟,在日本习惯叫做姑获鸟,也是可以驯做式神的。而且那个袭击我的圆东西——如果真是日本阴阳师的话——可能是飞头蛮。"
  小麦暗暗恨自己平常没好好做足功课,只好小声问邵靖:"飞头蛮?就是会飞的头吗?"
  邵靖点点头:"对,这也是日本常见的妖怪。"他抬头看着钟恤,"但是,他吸收大量的婴鬼究竟是要做什么呢?无论鬼车还是飞头蛮,似乎都不需要这么大量的魂魄……"
  钟恤也沉思起来,小麦鼓起勇气小声说:"我觉得——"
  钟恤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大家集思广益。"
  小麦想了想:"会不会——会不会那个鬼车被四爷射伤了,需要食用更多的魂魄,自己又不能去觅食——"
  邵靖在沙发扶手上拍了一下:"有道理!日食瞬间阴阳颠倒,这时候作法容易掩饰,而且那个诊所本来就集中了大量胎儿魂魄,吸取起来非常容易,而且可以大量收集储存起来——"他还没说完,小麦已经打了个冷战:"他,他是想留着给那个鬼车慢慢吃吗?"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连东方良都觉得汗毛直竖,没好气地看他一眼:"用不着说这么明白吧。不过——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
  钟恤皱眉思索片刻,徐徐点头:"不错,这个想法耐得住分析。不过,日本阴阳师为什么要到中国来?"
  这个问题邵靖可以回答,马上就把十握剑的事说了一遍。钟恤越听越是眉头紧皱,然而又有几分骄傲:"想不到乐岑这个孩子,虽然没有灵力,却能在特事科做编外。好,既然是这样,我们可以按照这个方向去查一下,当然,周琦还是先去查车,毕竟通过车找人更容易一些。"
  周琦答应一声,立刻就走了。小麦看钟恤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四爷,你先休息一会吧?"
  钟恤连着四天没好好休息,确实有些累了,也不多推让,进卧室去睡了。小麦跑进厨房翻冰箱:"做点什么给四爷吃?"
  邵靖跟进来:"四爷没挑过什么,你做什么他都会吃的。"
  小麦瞪他一眼:"那也得准备点好菜呀,要不然你堂堂的张大少给钟家四爷接风,难道就吃碗面条?"
  邵靖笑了笑,正想说话,小麦手机响了。邵靖给他拿过来,脸已经拉得老长:"又是那个胃炎。"
  小麦皱皱鼻子,把电话接起来:"魏炎……啊?你怎么能摔倒呢?上厕所——你上厕所也能摔倒吗?好好,过一会吧,过一会我去医院。这样,中午我给你送饭去好吗?行,你先好好检查吧,一会见。"
82、线索
说实在的,小麦并不愿意到医院来给魏炎送这个饭,但毕竟曾经是四年的同学,魏炎家又在外地,现在没有人照顾,电话打过来了,小麦也只能去看看。他一进病房,就看见魏炎腿上已经打了石膏,看着天花板,满脸萎靡的模样。
  "你怎么摔倒了呢?现在怎么样?"
  魏炎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厕所里有滩水,我没注意踩上了,一下就滑倒了。本来只是骨裂,现在是骨折了,真是倒霉……"
  小麦摇摇头,没法再说什么,打开保温盒:"吃点饭吧。这几天我可能比较忙,恐怕没法过来看你了,要不然还是打电话给你父母吧。"
  魏炎不接饭:"麦子,我们,真不能再--"
  小麦打断他的话:"那天我就说过了,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别再提了。"
  魏炎沮丧地靠回床头,指了指床头柜:"抽屉里有个信封,是你那天晚上帮我垫的药费手术费。"
  小麦愣了一下:"你去取钱了?"
  魏炎没好气地捶了一下床边:"我这样,上个厕所都能摔成骨折,还敢出医院门?是韩亮来了,他把钱全付了,这部分是你垫的,还给你。"
  "韩亮?他把钱都付了?"小麦有点诧异。以前没觉得韩亮跟魏炎的关系有这么好啊。
  魏炎闷闷地说:"是啊,他说这次他召集这个同学会,结果我摔成这样他挺过意不去的,就把医药费全付了。反正这家伙有钱,他家里最近在胶州那边还接了个工程,几百万的赚呢,不差这几千块钱。"
  小麦沉吟了一下:"我不拿了,你--以前给过我三万块钱,我本来想这次你住院的费用我来交,剩下的你走的时候给你。"
  魏炎的表情更黯然了:"麦子,你就非要把我的脸皮都撕下来扔地上踩吗?我,那三万块钱确实是我混蛋,可是,可是我是真的想补偿你点什么……现在,现在我知道我没机会了,可是你,你给我留点面子行吗?"
  小麦没再说什么,打开抽屉把信封拿了,看见里面还摆了个小盒子,上面有那天聚会的酒店的标志:"这就是那天中奖送的东西?"
  "嗯。"魏炎瞥了一眼,"当时还觉得运气好呢,现在想想,要不是抽了这个破东西,说不定还不这么倒霉呢。你要吗?送你吧,当个装饰玩玩就行。"
  小麦把抽屉关上:"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魏炎嗤之以鼻:"一块假玉,我留着有什么用,还能真戴出去?"
  "假玉?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魏炎没好气地扯开抽屉把盒子拿出来:"你看这颜色,绿成这样,那得多好的玉才有这颜色?酒店会送我块真的?这种颜色的玉要是真的,没几十万拿不下来,酒店得赔死啊!"
  小麦不怎么上心地瞅了一眼,黑色天鹅绒的小盒子里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不规则形状,但是碧绿澄澈,乍一看好像一只奇异的眼睛。这绿确实绿得太明澈通透了,要是放在珠宝店里一定是珍贵珠宝,可要是酒店送出来--咳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是真的。
  魏炎把玉石拿起来对着窗照了照:"现在这个造假手段都越来越高明了,里头还有红丝,跟真的似的。难怪古玩市场那么难做。我听人说,玉这东西,造假的手段可多呢。"碧绿的玉石映着阳光,里面果然有流动的红丝,像血一样鲜艳。
  小麦敷衍地说:"拿着玩吧,做个手机链什么的倒挺漂亮。"他对玉石没什么了解,也没什么兴趣听魏炎上科普课,看看表就想走人,忽然魏炎打了个喷嚏:"能帮我把空调调高一点吗?"
  小麦看一眼空调机,27度:"温度不低啊,你不会感冒发烧了吧?"
  魏炎不太自信地摸摸额头:"应该不会吧……"
  "不会就好。这样,你自己多注意吧。我觉得还是通知你家里比较好,毕竟骨折不是小事。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说完小麦就起身,在魏炎眼巴巴的注视里快步走了。
  小麦走出医院大门,正好有一辆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几乎就在他身后按了声喇叭,把他吓了一跳。一回头,韩亮从副驾窗口伸出头来:"麦子,来看魏炎?"
  小麦一眼看清韩亮的车,心里咯噔一跳--一辆FJ酷路泽,不过是红色的。
  "上车,我送你回去。"韩亮热情地打开车门让小麦上车。
  "不用了吧,也不顺路……"小麦始终觉得有点别扭。想当年在大学里韩亮跟他们都不是特别熟,因为他家里太有钱,总有种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架式,他们这些家境普通的同学都不太愿意跟他来往,韩亮跟他们也不亲热,现在这毕业两年了,反而忽然亲近起来,小麦总觉得别扭。
  "没事没事,不就多绕几步路嘛,来来,上车吧,反正是司机开车。"
  韩亮这么一说,小麦也就不好再推托:"那,麻烦去威海路吧。"
  "听说你开了家点心店?"韩亮似乎心情不错,小麦看了一眼,发现他脸色红润,跟那天在聚会上比起来气色简直判若两人,"哎,都是小老板了啊,厉害!"
  小麦笑笑:"我们这种小本生意,韩大经理哪能看在眼里。魏炎说你的公司在胶州又接了大项目,你做一笔够我们赚一辈子的了。你替魏炎还把药费都交了?"
  韩亮不自然地笑了一声:"啊,聚会不是我弄的嘛,魏炎这--我得负责任哪。交点钱算不了什么,咳,别提这事了,我,咳,就是觉得挺对不起魏炎的。"
  小麦正好想问他别的事,借机转开话题:"这车真拉风。"
  "那是。"韩亮说起车就来劲了,"FJ酷路泽,我就喜欢这样子,这才是爷们开的车呢。"
  "这红颜色真是带劲,我在滨海这些年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车型。"
  韩亮得意地拍拍扶手:"没错,滨海市还真没几辆。我买了两辆,还有辆蓝的。有什么生意去谈的时候就开那个,还显得稳重点不是?我家老头子净喜欢德国车英国车,还要讲什么风度,我没那么多讲究,看着顺眼就行。"
  "你还有一辆蓝的?也放在市里?"
  "怎么,你想开?可惜这会不在,放胶州呢,我爸借给人开两天。那什么,你要喜欢,过几天我叫人把车提回来,你想开多久都行。"
  小麦赶紧摇手:"我可不要。人家都说男人有两样不能借的--老婆和车,我哪敢借你的车啊?不过你父亲把你的车借给别人开?挺奇怪的啊,什么人这么大面子?"
  韩亮脸上兴奋的笑容忽然有点僵了,干笑一声:"是老头子的朋友。那家伙是个日本人,说是这辈子只开日本车,老头子手里没有,就非逼着把我这辆借给他了。"
  小麦心里砰砰跳,佯装无意地说:"什么日本人这么受你们家器重?"
  韩亮表情很不自然,眼睛望着车窗外:"就是老头子的一个朋友。"
  小麦笑着说:"听说日本人都特有礼貌,是不是真的见面都鞠躬?别说,虽然滨海跟日本一个什么城市还是友好城市,我还真没见过一个活的日本人呢。"
  韩亮也笑了一声:"没什么好看的。日本人礼数是挺全的,但也没电视上演的那么夸张,而且他们其实骨子里挺狂的看不起人。"
  "啊?都是生意伙伴,大家有钱一起赚,谁还欠谁的?他狂什么啊?"
  韩亮尴尬地摇摇手:"也不是什么生意伙伴……"
  小麦开他玩笑:"不会是这人有个漂亮女儿吧?"
  韩亮哈哈大笑:"麦子你也学油了啊?这社会就是个大染缸啊!什么漂亮女儿,这人自己才三十来岁,要说妹妹还差不多。不过凭他那可亲可敬,有妹妹也漂亮不起来。"
  "我就觉得日本人的姓都够怪的,大学时候我去旁听过两节日语课,姓名都没听逃回来了。哎,我记得那时候咱们班上有好几个人都去听过,你听过没有?"
  "也听过两节,我比你还不行,跑得更快。嗨,日本人据说以前只有贵族有姓,普通人就是胡乱有个名字,后来有姓吧,也是胡乱起的,据说是住在哪里就拿那个地方当姓,什么松下山下小野小岛,瞎叫就是了。"
  "那你们那个朋友住哪儿?"
  韩亮愣了一下才明白小麦的玩笑:"啊,那家伙姓仓桥,仓桥俊。估计以前祖上可能是个看粮仓的吧,哈哈。"
  小麦听见仓桥两个字,心里猛然一跳。他可还记得,前几天邵靖才给他讲过,安倍晴明的后人分成了两支,一支姓土御门,一支就姓仓桥。难道这个仓桥俊--会这么巧吗?
  车到威海路,小麦看着那辆红色酷路泽一掉头,就摸出手机给邵靖打电话。一听见仓桥两个字,邵靖立刻说:"你先离那个韩亮远点……到店里了?好,就呆在店里别动,我们一会就过去。"
  小麦收起手机走进店里,归籽儿从展示间里跑出来:"来了?嗯?麦子你身上怎么一股--"
  "什么?"小麦下意识地拉起衣襟闻了闻,"消毒水味吧?我刚从医院过来。"
  "医院?"归籽儿疑惑地绕着他走了一圈,"医院……倒是有可能,本来就是装死人的地方,阴气重点也正常吧……"
  "什么阴气?"小麦感觉一下,觉得四肢没啥不对劲的。
  归籽儿挠着头,抹得头发上全是面粉:"这,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股阴气……不过你是从医院过来的话,也说得过去。哎,麦子你到外面去晒晒太阳,把阴气去去。医院那种地方死人太多,阴气重,没事少去。"
  小麦失笑:"谁没事去医院啊,行,我现在出去晒晒。哎,你洗手啊,挠过头发了不准再去做点心。"
  归籽儿冲他做个鬼脸:"我这是桂叶,好东西呢。"嘴里说着,已经一溜烟跑到后面去洗手了。
  小麦笑着摇摇头,走出店门站在阳光下。八月份的滨海是最热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这个特意站在阳光下暴晒的傻帽儿。不过小麦却觉得挺舒服,刚才他跟韩亮说话,光顾着套消息了,并没注意自己身上有什么感觉,这会儿归籽儿一提,他才觉得果然有点发寒的意思,当头的大太阳照着,不但不觉得毒辣,还觉得暖洋洋的,看来医院里阴气重这种话果然是真的。
  邵靖的车一会儿就到了,下车就看见小麦站在太阳底下汗流满面,眉头一皱:"不在店里呆着,站这儿晒鱼干呢?"
  小麦笑笑:"不是。刚才籽儿说我身上阴气重,让我来晒晒太阳。"
  邵靖眉头皱得更紧:"阴气重?在哪里沾的阴气?韩亮身上?"
  "不是。去医院了嘛,籽儿说医院里死的人多,阴气就重。"
  邵靖眯起眼睛,绕着小麦转了两圈:"医院……那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也没,就是好像有点发寒,晒了太阳舒服多了。"
  邵靖低头思索,眉头紧锁,有些出神。小麦看钟恤也下了车,正站在边上等着,赶紧推了邵靖一下:"先进店里去,不是要先说仓桥的事嘛。"
  邵靖这才回过神来:"仓桥的事,周琦已经去查了。你那个同学韩亮,家里是做什么的?把他的情况说说,查起来更方便。"
  小麦还真不怎么知道韩亮家的事,无奈只能给班长打电话,假说要给韩亮介绍个女朋友什么的。班长一听这话,赶紧问:"女朋友?那姑娘是你朋友还是亲戚?我说麦子,你还是别给介绍了。"
  "怎么了?"
  "韩亮那人吧,其实靠不大住。他爸不是做房地产的吗?这里头的猫腻咱们就不说了,反正现在收贿受贿什么的大家都知道。就说韩亮这个人吧,富二代,你别看他说什么接他爸的公司,其实事都是下头人干的,他就一公子哥儿,不务正业,就好玩车,还玩女人呢。你有好姑娘,别介绍给他。"
  "原来这样啊,那算了。哎,他家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很有名?"
  班长报了个名字:"他家公司倒也不怎么出名,主要是挂靠的人家大公司,反正钱不少赚呗。现在这房子有多贵啊,三年不开张,开张也能吃十年,哪像咱们,给人家打工,苦熬苦挣的……"
  班长说着就有点仇富的意思出来了,小麦耐心地听着,断断续续把资料打听到手,等班长倒完了苦水,这才挂断。邵靖立刻把资料给了周琦:"主要查他的车,他有一辆蓝色酷路泽。"
  周琦答应着挂了电话,小麦发现邵靖又开始用刚才那种探究的眼神看他,看得他有点别扭,忍不住问:"怎么了?"
  邵靖迟疑了一下:"你没觉得不舒服?"
  小麦活动一下:"我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没有啊?"
  "没觉得--阳光太灼人了?"邵靖一边说,一边在小麦脸上看来看去,好像要验证他究竟有没有被晒伤似的。
  小麦莫名其妙地摸摸脸:"滨海又不是赤道,我下海游泳都没晒伤过,就站在街上晒了十分钟就能晒伤?"
  邵靖又低下头思索去了。小麦忍不住了,也顾不上钟恤就在一边,追问:"到底怎么了?"
  邵靖含糊地说:"……也没什么,可能我多想了。"
  小麦最恨他说话说一半,一伸手就揪住他衣服:"别吞吞吐吐的,究竟有什么事,快说!告诉你,别想再半夜三更的跑到走廊上去打电话,再敢那样,我就把你锁外头!"
  钟恤一直微笑地看着他们,这时候发话:"有什么事还是说出来吧,有时候闷在心里并不是好事,反而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邵靖犹豫了一会,终于说:"也好,还请四爷给看看这事。麦子他--他能抱起鬼灵。"
  钟恤惊讶:"能抱起鬼灵?这孩子应该--没这个能力吧?"
  邵靖点点头:"按理说是的,但小麦确实能抱。我想,他--他可能是--时间不多了所以才--"
  钟恤又把小麦的手拿起来看了一会,沉吟着说:"你觉得他能抱起鬼灵是因为自身近阴,可是他却并不畏惧阳光,所以矛盾是吗?"
  邵靖用力点头,眼里带着希望:"四爷,您说是不是我前面判断错了?"
  钟恤把小麦的手举高,对着阳光看了半天才慢慢地说:"从掌纹上看,你并没判断错。"他看一眼邵靖失望的表情,又补充说,"可是这孩子手上还有一道暗脉,这种情形很少见,我现在也不能下判断。如果让我说,我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但只要这孩子不畏阳光,事情就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83、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一点,但是觉得好像还不是很自然,等我以后再改改……
"仓桥俊,36岁,对外身份是土木工程师,也从事室内设计,在行内略有名气,目前确实正挂职在韩亮家的房地产公司工作,名义上是负责胶州项目的工程设计。这有张照片,虽然照得挺模糊,但应该就是诊所里的人。"
"那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仓桥家的人呢?"小麦最关心的是这一点。
周琦苦笑:"麦子,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让我查出他是不是仓桥家的人,也太难为我了吧?仓桥家本来就不是像土御门家族那么显赫,尤其是做为阴阳师,他们不太成功,也比较低调,连族人的居住都很分散,目前在天师协会里能拿得出的档案资料也很少。不过这人既然姓仓桥,又佩带晴明桔梗印,那是很有可能与安倍晴明有关系的。"
邵靖拿着资料上附带的照片看了一会:"现在怎么办?知道这个仓桥俊在哪里吗?"
周琦耸肩:"应该是在青岛胶州两头跑,具体在哪里不太清楚。对了,交警那边朋友也查到了,日食前一天有辆蓝色酷路泽通过收费站,拍下来的驾驶人应该也是这个仓桥俊。"
小麦想了想:"要不然我去找韩亮问问?"
"不行!"邵靖一口否定,"你给我离那个韩亮远一点!"
"那你们怎么找他?难不成你再去假装谈项目啊?"邵靖当这种骗子不是一次了,"但是仓桥俊如果真是那个仓桥家的人,他难道看不出来你的身份吗?"
钟恤一直听着,这时候才说:"仓桥俊的事,其实特事科是可以出面的。"
"特事科?"小麦茫然,"怎么出面?"难道也去谈房地产项目?
东方良恍然:"没错。仓桥俊在滨海吸取魂魄导致孕妇胎儿死亡,这件事已经在特事科的责任范围之内了,特事科出面有充分的理由——不过,我们中间——好像没人是特事科的……"
钟恤微微扬了扬眉:"滨海不是有特事小组么?"
小麦下意识地看了邵靖一眼,发现邵靖也正在悄悄瞥他,顿时心情大好:"对啊对啊,我们怎么把这个忘了,那赶紧联系他们吧?"
东方良看了钟恤一眼,钟恤笑笑:"听说乐岑的伤已经好了。"
小麦想了想:"钟——钟大少不是编外么?这个仓桥俊——"钟乐岑没有灵力,能对付得了仓桥俊?
"我是说,乐岑的伤好了,特事小组那个姓沈的孩子也应该可以回滨海来了。"
小麦眨巴眨巴眼,从这话里听出了JQ。难道说——他们已经公开了?
东方良去打电话,邵靖把小麦扯到一边,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我已经没别的想法了,你,你别多心。"
小麦心情又好了一截:"我没多心。等见了他们,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工作嘛,我没那么小心眼啦。"
邵靖拉着他的手没放,低头想了一下:"这次我们回去见我母亲和爷爷,我们也会公开的。"
小麦觉得自己的嘴角在忍不住地上扬:"我当然愿意,可是你也要注意态度,别太刺激你妈妈……"怎么想,都觉得没有一个母亲能立刻接受儿子突然带回个"男朋友"来。
邵靖迟疑了一下:"我估计,我爷爷肯定已经告诉她了。"
小麦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辗来辗去:"其实,他们都在等我死对不对?"
邵靖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可是四爷已经说了,你不会的。"
小麦笑笑:"四爷是说不确定,不是说不会。"
"但是——"邵靖急了。
小麦抬头笑了:"不用说了,我都明白。而且咱们现在是要讨论仓桥俊的事怎么解决啊,怎么说起闲话来了。"
邵靖固执地说:"这怎么是闲话,对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
"嗯,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事,不过现在最紧迫的是解决仓桥俊,否则万一再有死人怎么办?"
邵靖低头凝视他一会,终于点了点头:"好。等解决了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回去。"
小麦反而被他看得脸有点发热,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试图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恰好东方良打完电话走回来:"我跟特事小组的柳法医联系上了,他请我们去警察局先见一下面,他们的组长要晚一点到。"
小麦平生第二次进局子,做为平民老百姓,不免觉得有点紧张。不过等他一见那位柳法医和伍警官,立刻就不紧张了。没办法,那位伍警官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处理这种特殊事务的人,年纪大概也就二十来岁,一张娃娃脸,比白萝卜好不到哪里去,帽子还戴歪了……柳法医要比他严肃可靠一些,身上一件白大褂洗得一尘不染,看起来倒很有法医的样子。
"钟四爷?"伍警官很热情地迎上来,"乐岑哥说他们一会就过来,请里面坐。"
所谓的里面,就是警察局二楼最末一间小办公室,大家勉强都能塞进去坐下。伍警官热情介绍自己:"我是伍又,这是柳五,都是我们组长的助手。"
钟恤微微带着点笑意打量他:"伍警官——"
伍又赶紧摇手:"四爷叫我小黑子就行,大家都这么叫的。"
钟恤笑笑:"好,小黑子,那我就这么叫了。我觉得——你似乎不像——你们两位似乎都不像能在特事科办事的?"
伍又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一下:"这个——这个,不瞒四爷说哈,柳五因为是法医,对有些案子有帮助;至于我,嘿嘿,我嘛——是因为张家老爷子说,我是属于在鬼的眼里看不见的那种人……"
在座的几个人,包括钟恤在内都露出点惊讶的表情,小麦扯着邵靖:"什么叫,在鬼的眼里看不见的那种人?"
邵靖干咳了一声,表情古怪:"这种人——这种人天生就,天生就——简单点说,他身上没有丝毫阴气,但,也没什么阳气。一般来说,他,他就跟路边上的石头树木没什么两样,如果遇上鬼,只要他不动,鬼只会把他当成一件——"
"一件摆设。"伍又嘿嘿一笑,半点都没不高兴的样子,"张家老爷子就因为看上我这点,所以才让我来给组长打个下手。"
钟恤失笑:"你们滨海的这个特事小组倒是有意思。"
伍又抓抓头发:"我们组长和乐岑哥才是主力,我们两个是助手,助手,嘿嘿。"
钟恤放声笑了起来:"没有自我保护能力,做这个不害怕吗?"
伍又咧嘴一笑:"其实这个跟干警察一样,不能说你觉得没法自保就不上了啊。你都不上,普通老百姓怎么办?"
钟恤欣赏地点了点头:"很好。"
小麦轻轻捅了邵靖一下,那意思很明白:"听见了?"
邵靖没说话,过了片刻,翻手把他的手握住了。小麦低下头悄悄一笑,把手指插到他指缝里,然后面无表情地抬头四处张望。这一张望还真被他看出点事来——那位柳法医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白大褂下摆撩了起来,他穿的是条淡青色的裤子,非常干净的颜色,可是在屁股的位置上——有个手印。
小麦震惊了一下,那手印很淡,但他的眼力实在太好,所以就是看见了。不过他再仔细看的时候又震惊了一下,因为那个与其说是手印,不如说是某种动物的爪印!开始他以为是指肚的位置,仔细看的话会觉得那像个梅花印,就像是猫的爪印,只是比猫要大十倍也不止!难道是老虎?
小麦正想把那个爪印指给邵靖看,门口传来脚步声,柳五起身去开门,大褂下摆落下来,把爪印遮住了:"估计是组长回来了。"
进来的果然是沈固和钟乐岑,两人穿着式样相同的T恤,胸前都印着个橙子,只是钟乐岑那件是橙色的,沈固却是白色的,下面穿着一样的浅灰色长裤。钟乐岑一进门就惊喜地盯住了钟恤:"四叔!"然后看见邵靖,稍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钟恤和他大概有至少十年没见过,虽然有血缘关系,说起来也挺自豪的,但是终究还是隔了一层的样子,只是站起来笑了笑:"乐岑,很久没看见你了,长这么大了。"
沈固也向小麦点头打了个招呼,跟着钟乐岑叫了一声四叔:"刚刚听黑子说了,这段日子我没在滨海,确实是失职了,还要多谢张少和几位帮忙,否则出了大事都是我的责任。"
办公室本来不大,钟乐岑和沈固一进来,气氛就古怪了起来。小麦忍不住老去看钟乐岑。钟乐岑还记得他,对他笑了一下:"你是小麦,也过来了?"
小麦有点别扭地嗯了一声,觉得应该解释一下:"那个,因为出事的人里有我同学,所以我才过来听一下……"
钟乐岑收起笑容:"这段时间因为我们有别的事情,所以滨海这边是疏忽了,对不住。"
邵靖咳嗽了一声:"这也是我们的责任。既然伍警官已经跟你们讲过这件事,那我们是不是来讨论一下怎么处理?"
沈固马上回答:"仓桥俊的行踪我们可以去查,联系一下工商局就可以公开的去那家房地产公司查问,关键倒是先弄清楚这个仓桥俊的底细,他手里有些什么牌,为什么要吸取这么多魂魄。"
钟恤微微笑着,显然对他也十分欣赏:"这个我算是知道一部分……"
"四叔你觉得那是姑获鸟吗?"钟乐岑一听钟恤说完就问,"在日本妖怪里,姑获鸟似乎不是鸟形。而且用大量的魂魄来喂养——说是中国的鬼车还是很靠谱的。"
东方良说:"所以我们很怀疑这个仓桥俊还有别的手段,比如说那个黑洞。"
钟乐岑低头思索:"有什么东西可能制造出这种黑洞来……"
一片安静,大家都在思考,所以小麦的手机铃声响得格外惊人,拿起来一看就囧了:"魏炎?"这是又怎么了,还没完了?
"麦子——"魏炎的声音有气无力,"我,我快死了……"
"什么?"小麦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拉肚子,要脱水了……"
"拉肚子?"小麦难以相信,"我,我送的饭有问题吗?"
"不知道……可能是我自己着凉了……很难受啊……"
"……那,那我一会过去看看吧。"小麦放下电话,就接收到邵靖极其不满的注视,只好解释一下,"说不定是我送的饭不好……"
"你做的饭我也吃了,我怎么没问题?"
邵靖沉着脸。钟乐岑抬头看了一眼:"麦先生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先去办,反正我们要查仓桥俊也不是能马上查到的。"
小麦确实觉得很尴尬,大家都在讨论仓桥俊,他却在研究什么拉肚子……可是他确实觉得自己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那,那我先去一下。"
邵靖站起来:"我跟你一块过去。"
小麦小声说:"你过去干吗?你应该在这儿跟大家一起商量……"
"我去告诉胃炎,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少找你!"
小麦提心吊胆地趁邵靖停车的时候抢先进了病房,打算先开口说话,如果可能的话就自己委婉地跟魏炎说明一下,而且无论如何要通知他父母,既避免了自己的麻烦,又让邵靖没有机会开口冲人。不过他一进门就觉得屋子里一阵凉:"魏炎,你把空调打这么低干什么?"
魏炎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挂吊瓶:"没有啊……我也觉得冷,空调已经关了……"
"怎么会拉肚子呢?"小麦没再纠结空调的事,"是我送的饭有问题吗?是不是跟你吃的药冲突?要不然还是吃医院的饭吧,护士知道你的病情,也比较好照顾。还有,我觉得你还是通知你爸妈吧。"
魏炎没吭声。小麦考虑了一下:"魏炎,我最近确实很忙,照顾不到你。而且——我觉得我再做这些事就不合适了——"他一句话没说完,邵靖已经推门进来了,小麦抢在他开口之前说,"你看,这是我男朋友,你觉得我有了男朋友还跟你走这么近合适吗?"
邵靖的脸色阴转晴,走过来搂住小麦肩膀,居高临下看一眼魏炎:"你同学?"
小麦配合地点头:"嗯,同学。"
邵靖皱皱眉:"空调开这么低?"他一回头看见墙上的空调是关闭的,脸色微微一变,"小麦,你冷吗?"
"有点。"小麦也看空调,"都关了还这么冷,魏炎你什么时候关的?"
魏炎被打击得太大,蔫蔫地缩回被里:"关很长时间了……"
邵靖环视四周:"不对,小麦你先出去!"
"怎么了?"
"这屋子不对,有东西。"邵靖说着就把小麦往身后拉,"不,你也别出去,就站我旁边。"
魏炎睁大眼睛看着他们:"有,有什么东西?"
邵靖盯着他看了一会,眉头一皱:"这病房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魏炎被他盯得发毛,战战兢兢地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病房,能有什么?"
邵靖没再说话,摸出张符纸一抖,一团悬浮的火焰出现在半空,邵靖手指划了个古怪的轨迹,火焰突然抖动起来,接着直冲床头柜,顺着抽屉的锁眼钻了进去。邵靖上前一步拉开抽屉,小麦伸头看了一眼,里头除了魏炎的手机和酒店那块装假玉的盒子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邵靖伸手把盒子拿起来,打开一看,脸色一变:"这东西哪来的?"
魏炎结巴着说:"酒店送的——"
"胡说!"邵靖冷笑一声,"什么酒店送你价值十几万的玉?"
"十几万?"魏炎和小麦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真的假的?"
邵靖很不满他们的同步,冷冷瞪了魏炎一眼:"叫唤什么!"然后转头问小麦,"这怎么回事?你见过这块玉?"
"是啊,真是酒店送的。"小麦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讲了,邵靖听到问生日的时候,眉一扬:"你是什么时候出生?"
"1986年7月3日。"
"出生时间?"
"中午吧……"
邵靖脸色越发凝重,片刻冷笑了一声:"四柱全阳。算你走运,送你玉的人还不想害死你。"
"怎么——"魏炎脸色大变,"谁想害我?酒店?我不认识酒店的人啊?"
邵靖冷笑:"别人送的玉你也敢随便收?收了别人的玉,就可能要替别人挡灾,要不是你生辰八字阳气足,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魏炎骇得脸色发白:"怎么——我没得罪过什么人啊……"
邵靖沉吟了一下,又摸出张符纸把玉包起来:"这东西我先带走,看看你的命怎么样了,如果这玉肯跟我走,你就没事,如果不肯……你只好自认倒霉了。好好想想,你得罪过什么人,什么人会对你的生辰八字这么熟悉,想到线索了再给我们打电话。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我警告你,别再来烦小麦,否则我随时可以撒手不管,永绝后患。"
84、阴玉再现
"这块玉你摸过没有?"一出医院,邵靖就满脸严肃地问小麦。小麦被他唬住了,赶紧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当时酒店送来的时候我正好看见叶顺顺从房间门口走过去,所以跟着出去了,然后在医院里魏炎虽然拿给我看,但我没有摸。"
邵靖略微松了口气:"那还好。你回去马上给我晒太阳去。这东西阴气太重,你看过了也会有影响。"
小麦忽然想起上次归籽儿让他晒太阳的事:"上次我看过这块玉回去的时候,籽儿说我身上阴气重,叫我出门晒了一会太阳来着。"
"哦——"邵靖也记了起来,"就是上次你在店门外头?不错,这小丫头还有点用。"
"可是精怪不都应该是阴物吗?为什么她对阴气那么敏感?"
"植物系的精怪不同,因为植物需要阳光,所以虽然它们也是阴物,但更喜欢阳气。"
"哦——那这块玉——魏炎会怎么样?"
"他得庆幸他是四柱全阳的命相,所以只是生病而已。如果换了别人,把这东西带在身边就会重病致死。"
小麦吓了一跳:"会这么严重?难怪魏炎自从酒店出来又是车祸又是摔跤……不过,酒店怎么会送这块玉给他?他不可能得罪酒店里的人啊!"
"酒店不会送,难道不会有别人安排吗?那个人显然跟魏炎是认识的,并且没想害死人,所以选了一个四柱全阳的人来接收这块玉。我们现在去酒店,查查到底这玉是谁安排的。"
"但是这块玉……它只是块玉而已,怎么就会……"
"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块玉出自坟墓,而且是心怀怨恨而死的人,死者生前的怨气浸入玉石之中,见者不祥;还有一种就是玉石本身被施加了诅咒,戴着的人就会成为诅咒的对象。这两种其实也差不多,区别只在于是否有意的诅咒罢了。所以坟墓里挖出的所谓古玉,并不是件件都适合佩戴,一味的着迷,万一遇上了这种怨玉,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小麦想了想:"都说玉能养人……"
"宝石是天地灵气所钟,真正的好玉能养人不假,而且佩戴时间久了确实会有灵性。然而玩玉也有种种忌讳,其中一条就是忌讳接收别人贴身带过的玉。像魏炎,这是遇上了一块极其少见的阴玉;有些玉虽然没有这样的阴气,却也也携带着前主人的霉运,接收了这样玉,就等于接收了别人的霉运,甚至是要替人挡灾的!如今这些人,不懂装懂,惹了麻烦也是自找的。不过像这样带着这么重阴气的玉,也是极其少见的,不要说佩戴,就是碰一下都要受损。你那些同学里哪个摸过这块玉,估计也要病一场。"
小麦猛然想起那个倒霉的大堂经理:"啊!当时把这块玉送来的那个酒店的大堂经理,十分钟之后就被吊灯砸破了头!"
邵靖眉头一皱:"这么说这玉可能比我想的还要邪行。"他说着把玉又拿了出来,用符纸托着仔细查看。小麦也凑过去看。碧绿的玉石里有几条鲜艳如血的红丝,小麦端详着,发现那些红丝四周好像还有颜色更浅的红丝伸展出来,只是非常的淡,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要是映着阳光就被晃得看不见了,在光线较暗的车厢里反而隐约浮现了出来。小麦盯着那些浅淡的红丝看了一会,忽然觉得有些晕眩,好像那些红丝是会动的,组成了一个漩涡……
"怎么了?"邵靖及时伸手扶住小麦往前倾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头晕……"小麦捂住额头,双眉之间似乎有什么发热的东西想往外冲。
邵靖只看了他一眼脸色就变了,掏出一打符纸把那块玉包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扶着小麦出了车厢站到太阳底下:"仰头,对着太阳好好晒一会。"
小麦仰起脸来,热辣辣的阳光晒在额头上,好像把那种发热的感觉反而压了下去,舒服了很多。他半闭着眼睛:"我怎么了?"
"我还要问你看见了什么?怎么突然之间魂魄竟然有离体的征兆?"
"魂魄离体?"小麦吓得赶紧睁开了眼睛,"我就觉得脑门上好像有什么发热的东西往外冲似的……"
邵靖额头上青筋乱迸:"那就是魂魄离体的征兆!可是我也在看,并没这种感觉,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小麦皱着眉回忆:"我看见那玉里有些红丝,有几道很鲜艳的,还有些颜色浅的,我想看得清楚点……"
邵靖眉头一皱:"还有颜色浅的?我可没看见。"
小麦摸摸脸:"我从上次喝过曹医生给的药之后,视力听力都提高了很多。我以前还稍微有点近视的,现在不但不近视,看什么都看得特别清楚。"
"哦,那是千年灵芝露,喝了当然耳聪目明——别说这个,你看见那些浅色的红丝,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觉得那些红丝好像会动的,像个漩涡一样,看久了就有些头晕,就好像那里面有个黑洞,会把人吸进去一样——"小麦突然住了嘴,这些话,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呢?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还是……
"黑洞?"邵靖皱着眉自语了一句,两人突然同时叫出声来:"黑洞!周琦画的那个!"
"诊所的黑洞就是这个?"小麦觉得很不可思议,"就是一块玉,能吸走那么多魂魄?那现在那些魂魄在哪里,在这块玉里?"
"不,这块玉应该只是用来吸收魂魄的,阴气这么重,一般的魂魄吸进去可能也被同化了。但是,如果诊所里的黑洞就是这块玉造成的,而那个人又确实是仓桥俊,那么——"
"那就是说,把这块玉送给魏炎的——难道是韩亮?"
两人对眼看了一会,小麦一拍大腿:"对啊,魏炎的生日,同学肯定是知道的,怪不得韩亮那么积极,给魏炎把药费手术费什么的全交了,敢情是心里内疚!"
"这个还需要去酒店再确定一下。"
"嗯,我知道是哪个酒店,我们可以去找那个大堂经理!"
大堂经理已经来上班了,但因为头上还带着防护网,所以不好在大堂里现眼,只能在后勤上先管点事,正憋屈着呢。小麦问起那块玉的事,他矢口否认:"那是酒店的活动啊,而且我们一般就是送一块普通的岫岩玉,不值什么钱的。"
"那么你们那个出生日期呢?从哪来的?"
"抽签抽出来的嘛……"
小麦气得鼓鼓的,邵靖冷眼看着,忽然问:"你收钱了吧?"
大堂经理一愣:"收,收什么钱?"
"安排你送玉的那个人,给你钱了吧?"邵靖淡淡地瞥他一眼,"你这几天没觉得身上发寒?"
大堂经理又愣了一下:"……啊,没,没有吧……"可是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因为邵靖说中了,这大热天的,他却半点没觉得热,身上连点汗都不出,要是呆在空调屋里,有时候还会觉得冷。前几天他老婆说可能是他伤没好身子虚,但现在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发寒的毛病却没去。
邵靖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的没错:"你想过那个人为什么要把那么贵重的玉送出去吗?"
大堂经理犹豫着,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但他这个动作就已经证明他前头说的话全是撒谎,这块玉根本就不是酒店送出的什么岫岩玉。
邵靖从衣兜里掏出用符纸包着的玉:"是这块吧?"
大堂经理一愣:"这怎么——"
"接玉的人,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呢,那天从你们酒店出去,就遇了车祸,就跟你摸了这块玉,就被吊灯砸破了头一样。"
大堂经理喃喃地说:"这,这,这凑巧吧……"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已经相信了。
小麦趁机问:"那天让你安排送玉的,也在我们房间里吧?"
大堂经理犹豫着没说话,但表情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小麦又进一步问:"他姓韩,对吧?"
大堂经理低着头没吭声,小麦也不用他回答,转头问邵靖:"你看他还会有事吗?"
邵靖打量片刻:"还有点阴气没消,这几天少出门为好,多晒太阳。行了,咱们走吧。"
大堂经理不由自主往前追了一步,喃喃地说:"那,那,那我拿的钱……"
"你没有害人心,拿了钱还不算太损阴德,多做点好事,能抵得过去。"
邵靖和小麦揣着那块玉回到警察局,小黑子已经调到了韩亮公司的资料,正和周琦在研究。邵靖把事情简单说明一下,掏出那块玉,往桌子上一放,沈固顿时一怔:"嗯?"
邵靖敏锐地看他一眼:"沈组长认识这块玉?"
沈固的表情有些古怪:"这,这块玉很像是我从前戴过的……不过,那一块里头没有红丝。"
钟乐岑扒着他的肩膀看了看:"既然没红丝,你怎么知道是你戴过的那块?"说着伸手去拿。
邵靖下意识地喝了一声:"别动,阴气太重!"
钟乐岑笑了笑,把手缩了回去。沈固眉毛微微拧起来,反而伸手把玉拿了起来:"你看,这形状非常像。颜色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那一块里面没有红丝。"
钟乐岑就着他的手仔细观察。小麦忍不住说:"别看得太认真,那里头有些浅的红丝,看得久了会让人头晕,邵靖说那是魂魄离体的前兆。"
钟乐岑有点惊讶:"你能看见这里头还有浅色的红丝?"
邵靖沉着脸说:"他喝过千年灵芝露,五感都比一般人敏锐。"
"哦——"钟乐岑转向钟恤,"四叔,你看怎么样?"
钟恤淡淡地说:"玉中有红丝有很多原因,浸血是其中之一。"他用一张符纸垫着手,从沈固手里拿走了那块玉,一面像是漫不经心地问,"如果这是你从前戴过的,那你戴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这个问题好像问得很随便,但小麦发觉身边的邵靖浑身肌肉立刻绷紧了,旁边的东方良也警惕地盯着沈固。沈固倒是很坦然:"没什么不对劲。"
"嗯?"钟恤抬起眼看着他,"没有感觉?"
钟乐岑叹口气:"四叔,你不知道,沈固是被人走过舍的,当时那个人给他戴一块阴玉,是为了养他的魂魄。"
钟恤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上下端详沈固。东方良低声说:"特事科知道吗?"
钟乐岑转头看着他:"知道,是张家老爷子亲自批的。"
邵靖清了清嗓子:"良子,这事先放下,说眼前的。"说完,转头看了小麦一眼。
小麦倒没注意这些明风暗浪:"那,沈哥你能确定这真是你戴的那块玉吗?你戴了那么久,真没什么事吗?要小心啊,我觉得这块玉可邪门了。"
沈固朝他笑了笑:"放心,我确实没事。而且这玉我已经扔掉快两年了,不过形状还是认得出来,但是这些红丝——我记得当时确实没有。"
钟乐岑仔细端详着钟恤手上的玉:"我们来把事情理一理吧,沈固你把这块玉丢在哪里了?"
"萧家,当时我当生日贺礼还给他们了。"
"这块玉应该挺贵重的,他们自己没留下,是不是因为知道这是块阴玉?"
沈固哂笑:"我看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当时老头子很火,我记得他把玉连着盒子都摔到院子里去了,说不定是被什么人捡走了。"
"好,那我们就先这么认为。玉被人捡走了,然后到了韩亮手里,他发现这块玉有问题——"
小黑子从电脑前头转回身来:"今年二月到六月,韩亮的银山公司工地上一连出了三起事故,一次是塔吊吊臂被风吹断,一次是工人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还有一次是两个工人打架,其中一个被捅死了。前两次他们都封锁了消息,最后一次因为正好有个记者经过看见了,而且在对工人的采访中又把前面两次事故挖了出来。"
沈固点头:"也许韩亮就是因为这个才想到把阴玉送出去。当然也可能他根本想不到,而是仓桥俊来提醒了他。"
小黑子继续扒拉电脑资料:"仓桥俊的入境记录是今年四月,就是在滨海入境的。当时韩亮应该也在滨海处理事故,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里碰上的。"
钟乐岑继续说:"从四叔遇上的事来看,仓桥俊应该是想借着韩亮达成自己的目的,我想他养鬼车应该还不是最终目的,如果只为养式神他完全没必要跑到中国来养,肯定还有别的更大的目标,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钟恤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们:"然后呢?"
"那四叔你打伤了他的式神,他大量收集魂魄可能就是为了喂养式神,但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控制不了阴玉,所以用完之后就叫韩亮送给了魏炎。"
钟恤端详着这块玉:"这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说它有吸收魂魄的能力,为什么却能以阴养阴?"
沈固伸手又接过去,放在手里摩挲了片刻,钟乐岑小声说:"你别直接摸它,万一现在有什么变——"他话还没说完,沈固的手忽然停了,然后紧着又摸了一下:"这里好像不平。"他把玉举起来对着光又看了一下,"这个地方不对——"
小麦隔着桌子看了一眼:"好像有个圈——不对,像是打了小眼又堵上了。"刚才他只顾着看那些红丝,还真没有注意玉的一个窄角上被打过个小洞又补上了。因为小洞正在玉的边角凹陷处,补的手法又十分巧妙,不仔细看还真是注意不到。
钟乐岑看了一眼:"沈固,你以前带的时候有这个眼儿吗?"
沈固摇头:"我那个是用白金络起来的,玉上没有打眼。"
钟乐岑点头:"那,说不定就是因为打了这个眼儿,阴气外漏,才会影响到韩家。"
钟恤听完,笑了笑:"分析得不错,不过,为什么这块玉这么特殊,你能讲明白吗?"
钟乐岑抬头一笑:"四叔,这个我还真知道,这块玉,它确实有特殊的地方,它,是从阴阳界里挖出来的,而且很有可能,是萧家人挖到了一个特殊的古墓。这块阴玉,曾经是墓里浮雕的烛龙的一只眼睛。"
小麦一愣,转头去看邵靖,正好邵靖也来看他:"难道,是萧氏集团的那个萧家?"
85、式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补周四的份……
"唉,麦子,你这店真不错呢。你挺厉害的,上学的时候不吭不哈的,你看现在都当老板了。这地角,房子肯定很贵吧?"
"我也是借钱开的店,这债还没还完呢。坐,喝点什么?咖啡还是果汁,要不然来个冰沙?"小麦招呼班长坐下,话说得稍微有点底气不足。是欠着债不假,但是这债要怎么还——咳咳,可能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了……
班长羡慕地看着晶明瓦亮的玻璃柜和展示间,还是里头各色的精致点心。虽然现在是九点多钟,正是一天里比较冷清的时候,但整个店看起来又干净又漂亮:"那也很好了,你有这个魄力,敢闯!当了老板什么都好了,哪像我们,拼死拼活的给人家打工,被房贷就压死了。现在这房子,死贵,可是你没房子就别想结婚!还是有个好爸爸管用,你看韩亮,人家过得多滋润……"
小麦有点诧异地看着班长。班长是寒门出身,想当年从山沟沟里考入大学,也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热血少年一枚,怎么这毕业才两年,人就变得牢骚满腹了?
"哦,你还养了狗啊?这什么种的?得值不少钱吧?"
小麦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卧在角落里的黑狗:"别人寄养几天的,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种。"大家都出去调查仓桥俊的事了,邵靖不肯让小麦跟着去,又不放心他自己呆着,最后钟乐岑出了个主意,叫这只黑狗——啊,要叫犬鬼,据说是一只挺高级的日本式神——跟着他,说是可以保护他。要说这狗长得还挺神骏的,就是冷冷淡淡的,跟着他到了店里就一直趴在那儿没动过,给东西也不吃,怪不好伺候的呢。
"我看着像秋田犬,日本种的吧?"班长也是喜欢狗的,从前家里也养,只不过是看门的土狗,很有上去摸摸的意思。
小麦心想还真是日本种的呢:"我不太懂,不过好像这个狗认生,挺凶的……"他可不敢让班长过去摸,那个可不是狗啊,万一不高兴了……
班长有点失望,坐回椅子上:"对了,那天聚会那么一乱,我也没找着你,你没事吧?后来,后来生病了吗?"
"没有,我也没生什么病。"
"啊,那太好了。我跟你说,那天咱们聚会完了,不少人回去就病了。我是拉肚子,开始还以为那家店饭菜有问题呢,后来才知道咱们好多人都病了。魏炎最倒霉,不是出门就车祸了吗?听说那天大厅里是突然有个吊灯掉下来砸死了人……你知道吗,听说那个酒店后来找人去做法事驱邪来着,说是那天开门的时间不对撞着了什么,特别不吉利。算咱们倒霉,正好选了那么个地方。哎,你笑啥?不相信啊?我跟你说,还别不信,真就有些怪事!"
小麦除了笑还能怎么办?难道说那块玉才是真凶?
"班长你大学里不还是预备党员吗?也信这个?"
"嗨——"班长有点尴尬地抓抓头,"那都是上学的时候——说要上进嘛,其实现在出来工作什么用也没有……不说那个,反正有些事,你真不能不信。去年,你听说没,信号山上过阴兵来着。"
"过阴兵?"小麦觉得这真没法让人相信了。
"对。"班长很肯定地说,"有人半夜起来偶然往窗外看,看见信号山上一片黑云压着,还能看见云里寒光闪闪,那都是刀枪剑戟的反光,是过阴兵!"
小麦无言以对:"阴兵——阴兵来干吗?过阴兵好像大部分都发生荒郊野外,尤其是有大片坟墓的地方,信号山那地方——怎么可能有阴兵啊?"
"麦子你还挺懂的……不过这事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听见鬼叫的呢。"
小麦敷衍地回答:"鬼叫?鬼叫什么声音啊?"
"说是有的像牛有的像猫,还有的就像狼像老虎了。"
"听错了吧?"
班长有点急了:"麦子你可别不信!这可是我同事亲耳听见的。他家就住在信号山旁边,有天晚上他出门倒垃圾,那时候已经很晚了,街上都没个人,信号山上又安静,他真听见山上又是牛叫又是狼叫。你想,信号山上是个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有那些东西?"
小麦不得不认真了:"真的?那他怎么知道是过阴兵呢?"
班长稍微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当时他不是出门倒垃圾么,突然有个年轻男的,一下把他手机抢了去了。开始他以为碰到抢劫的了,谁知道那男的就是自己手机没电了,抢了他的手机就把自己手机卡换上,然后不知给什么人打电话,他听见那男的在喊什么'鬼夜行'!"
"鬼……夜行……"小麦觉得这话好像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这还真有些怪事啊……"
"那是。所以说吧,虽然咱们受的是科学教育,但也得承认有些事它是科学没法解释的,是吧?"
小麦很同意他这句话,别的不说,就现在展示间里头那个小丫头,不就是科学没法解释的东西之一吗?
"对了,班长你现在跟韩亮还经常联系吗?"
"毕业之后原来也没怎么经常联系,就是为了这次聚会他挺热心的,我们还出去喝了几次酒。要不说人家真是做大买卖的,上次还带了个日本设计师,就是为了拿下胶州这个工程。你看,多肯下血本。"
"日本设计师?难道国内没好设计师吗?"
"听说在日本挺有名气的。咳,你还不明白吗?这年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其实你说现在那些商品房,其实你建成啥样都有人抢着买,谁还讲究什么设计啊装潢啊……我看弄个日本设计师来就是名头上好听而已,显得你多有水平多有资质啊。而且那个日本人真是怪里怪气的,要不说小日本都是变——咳,反正都是说不上哪点就让人觉得别扭。"
"你还跟那日本人说话了吗?"
"说了。中国话说的还怪好的,听说话真听不出来是日本人。他说他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仓桥什么,对,姓仓桥。韩亮中途出去接电话的时候那日本人还跟我谈过信号山过阴兵的事,还挺感兴趣的呢。我听说他们日本人都信这些东西。"
小麦心里一动——日本人,鬼夜行?那不是日本常说的"百鬼夜行"吗?
"那,那个日本人听了怎么说?"
"他还问我信号山在哪里,我告诉他了。"
小麦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声低沉的呼噜——犬鬼虽然还趴在那里,但两只耳朵已经微微竖了起来。
"他问这个干吗?难道还真想去看看啊。"
"你可别说,我看他真就像要去的样子。"
小麦和班长又扯了几句从前上学时候的闲话,班长看看手表就要起身:"今天打着跑客户的名义出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得赶紧回去,不然老板那脸又要拉下来啦。"
小麦心里一热。班长最后这几句话,显示出他其实还是当年那个热心的班长。
"哎,我没事,放心吧。等等,带几块点心。这都中午了,先垫垫肚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班长提上小麦装的点心,"我走了,有空咱们上Q联系。哎呀!"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刚到门口,有人突然从外面冲进来,差点把他撞倒。
小麦赶紧扶着:"小心——小灰?"冲进来的正是归籽儿那个地鼠朋友小灰。
"麦子,我——"小灰看见有人在店里,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对不起啊,我没看见,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班长看出来这人跟小麦认识,也不好再说什么,"麦子你忙,我走了。"
小灰看着他出门,立刻把小麦拉到角落里:"张大少呢?"
"出去办事了,怎么了?"
"小灰——"归籽儿也跑过来,"你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多土?"
小灰果然是灰头土脸,还气喘吁吁的:"我,我刚跑出来……信号山那边,昨天晚上——呼呼,有人在那边作法拘附近的精怪……我,我倒霉,去做采访,也被拘进去了,呼呼,这会才逃出来……"
"信号山?"小麦立刻想到班长刚才说过的话,"什么人在那里拘精怪?拘了做什么?"
小灰擦着汗:"是个男人——看起来挺普通的,可是带着一只什么灵兽——我没来得及看清,只看见是白色的——能把整个空间都扭曲分割。我就被夹在一条缝里,幸亏我立刻装死,终于逮着个机会溜了出来,否则大概也完蛋了。他问去年信号山上过阴兵的事有谁看见了。"
小麦心里咯噔一跳:"有人回答他吗?"
"有个树精回答了。它是信号山上的树,离不开那地方,一拘就拘住了。"
"那它说什么了?"
"它说那次过阴兵其实是有人在操纵。当时山上来了几个人,好像还打了一架,然后就先是来了一群鬼怪,再就来了阴兵。具体是什么人操纵的,它就呆在林子中间也看不见,只是有个年轻人在引着鬼怪跑,之后就来了阴兵。然后那个家伙对它的回答不满意,就,就把它毁了!"
"毁了?毁了是什么意思?"
归籽儿却立刻就明白了,一脸的愤怒:"毁了就是把精怪完全打散了,好一点的从头再修炼,不好的……连本体也会死……这到底是什么人,太混蛋了!"
小麦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人,不过他为什么这么关心过阴兵?"
小灰低声说:"我看那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因为他一直问那树精,那些鬼怪是从哪里来的。"
"树精知道吗?"
"不知道,所以才被他毁了。"
小麦摸出手机就要给邵靖打电话,眼角余光瞥见犬鬼已经站了起来,后背上的毛都微微竖着,牙齿不由自主地呲了出来,像是很激动的样子。小麦心里一动:"那个——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犬鬼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咆哮,然后——放低身体又趴下了,显然不愿意回答小麦的问题。小麦瞪了它一会,无奈地给邵靖打电话去了。
邵靖和东方良很快就赶了回来,听完小灰的话,邵靖转头就盯着犬鬼:"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犬鬼闭着眼不回答。邵靖眉一扬:"说话!"声音微一抬高,立刻带出股戾气来。
犬鬼猛地睁开眼,绷紧身体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低微的咆哮声。邵靖冷笑:"好啊,胆子不小!仓桥俊是日本人,你是日本式神,你们有什么联系?"
犬鬼不得不站起来抵抗他的威压,嘴唇掀起,呲出雪白的牙,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小麦拼命拉住邵靖:"这是钟乐岑养的狗,要不然让他回来问吧?"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
邵靖瞪了犬鬼一会,把目光转了开去:"良子,咱们现在去信号山看看,跟四爷也联系一下。"
"我也去!"
"不行。"邵靖一口就否决了小麦的提议,"你就在这儿呆着。照小灰这么说,这家伙道行不浅,而且下手狠辣,你别跟着,太危险了。"
小麦很想说我呆在这里也坐不住,但他也知道自己去了也帮不上忙:"那你们小心。最好联系上四爷和沈哥他们一块去。"
邵靖冷笑一下:"恐怕你那位沈哥是知道这事的。狗不是他们养的么?放心,我只是去看看,不会硬拼,而且那家伙现在可能已经离开了。良子,走。"
小麦看着邵靖和东方良走出去,也没心情再做什么了。他叹口气,在椅子上坐下:"籽儿,小灰跑出来肯定饿了,你弄点东西给他吃啊,让他休息一下。"他转头看着犬鬼,无奈地叹气:"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呢?你认识仓桥俊吗?他让养的怪物吸走孩子的魂魄,干了不少坏事,你要是告诉我们,说不定我们可以早点抓住他。"
犬鬼仍旧是趴着不动,只是把脑袋低了下去。小麦失望地看着它:"你不会跟仓桥俊还是朋友吧?"应该不会吧,钟乐岑养的式神,不会是那种人的朋友吧?
犬鬼抬头看看他,过了几秒钟,摇了摇头。
"你是说和他不是朋友?"这还是犬鬼第一次露出交流的意思,小麦立刻又惊喜了,"那你认识他?"
犬鬼又摇摇头。
"哦——"小麦的热情又消退了,望着窗外发呆。忽然他听见犬鬼喉咙里呜噜一声,忽然站了起来,然后乌光一闪,犬鬼整个身体就消失了。
"啊?"小麦吓了一跳,站起来四处寻找,却连个狗毛也没找着。他几步跑到门口往外看,没看见犬鬼,却发现橱窗边上有个白色的小东西在动,正沿着窗框往旁边溜。小麦眼力好,一眼看见那是只小白鼠,只有拇指大小,但是身体薄如纸片——不对,那根本就是用纸剪出来的,可是却真真切切地在动!
小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随手操起旁边的扫帚就想冲出去,但是他刚跑到门口,犬鬼突然从门外钻了进来,嘴里叼着点白色的东西,随后吐到地上——是用白纸剪出来的一只小鼠,已经被犬鬼咬穿了。
小麦小心地用扫帚戳了一下:"这,这什么东西?"
犬鬼警惕地站着往门外看,喉咙里仍旧低低地呜叫,只是声音低了一些。小麦猜测着它的意思:"是有人放到这里来的?想,想来侦查这里的情况?"
犬鬼点了点头。
"是什么人?"
犬鬼回头看了看小灰。小麦猜测:"是,是仓桥俊?他跟着小灰来的?"
犬鬼又点了点头,走到小麦脚边趴了下来,像是在卫护他。小麦忍不住伸手摸摸它的耳朵:"是不是该把邵靖叫回来?"
犬鬼喉咙里又呜噜了一声,后背上的毛却平复了下来。小麦继续猜:"仓桥俊已经不在这附近了?"犬鬼用尾巴拍了拍他的小腿,显然是说对了。
小麦盯着那小纸片,正在想能不能直接扫到垃圾桶里去,犬鬼忽然站了起来,轻轻摇摇尾巴。随即门被推开,钟乐岑和沈固快步进来,犬鬼立刻迎过去,跟在钟乐岑腿边上。
沈固伸手把地上的小白纸片捡起来:"又是这种东西。"
"沈哥,你们没去信号山?"
"四爷去了。张家大少怕你有事,让我们回来看看。"
"我没事,只有这个——"
"式神。"沈固随手把纸片团巴团巴扔垃圾桶里去了,反手拍拍犬鬼的脑袋,"是个来探信的。仓桥俊可能已经盯上咱们了。"
"那信号山上的百鬼夜行是怎么回事?"
"百鬼夜行?"钟乐岑和沈固交换了一个眼色,"你怎么知道是百鬼夜行?"
小麦断定这事他们是绝对知情的:"我是听人说的。你们一定知道,对不对?"
钟乐岑沉吟了一下:"没错,这事我们知道。百鬼夜行,是当时土御门家族的一个人在信号山上召出来的。"
"那阴兵呢?"
"阴兵……是一把古剑召出来的。"
小麦糊涂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件事……还是等大少回来一起说吧。"
小麦想了想:"百鬼夜行,不是日本的东西么?"别说,时常百度一下做点功课还是有用的。
钟乐岑笑了笑:"对。"
"那怎么会出现在中国?"
"这个……"
小麦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前些日子邵靖对他说过的话连成了一串:"不会是,用十握剑劈开空间弄出来的吧?"
"你知道十握剑?"
"真的是十握剑?这个仓桥俊也是来找十握剑的?那十握剑在哪里?"
钟乐岑想了想,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十握剑——失踪了。"
86、蜃梦
"……十握剑竟然能把百鬼夜行都召出来,要不是有欧冶子召来的阴兵,麻烦恐怕就大了。可是这把剑现在到底在哪儿呢?如果掉进了空间裂缝,应该是掉回日本了吧?"一路回到自家小区,跟东方良分手之后,小麦还忍不住在反复念叨这件事。在邵靖他们从信号山回来之后——当然,仓桥俊已经不在信号山上了——钟乐岑讲述了一下当年百鬼夜行的事情。他讲了那个应该姓栗田口的土御门如何用十握剑劈开了空间引来百鬼夜行,也讲了泰阿古剑里的欧冶子之魂,但是那把十握剑,最后却掉进了空间裂缝消失了。
邵靖沉着脸没说话,只是拉着小麦的手慢慢往楼里走。小麦戳他一下:"你怎么了?信号山上没找到线索也没什么,干什么老拉着脸?"他一直没提这事,就恐怕邵靖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脸色才不好看。毕竟钟乐岑是他前世的恋人,如今却选择了沈固,现在沈固要是威风凛凛,自然就比得邵靖有点逊色了。小麦十分理解这种心情,确切点说,看着钟乐岑侃侃而谈,神色间充满自信的模样,小麦也觉得自己有点相形见绌。唉,人比人,真的要气死人啊。
邵靖看他一眼,脸色和缓了些:"没什么。我是怕——仓桥俊已经追到你店里去了,恐怕他盯上你了。"
"盯上我有什么用?你们不是推测他是来找十握剑的吗?那盯我根本没用啊。"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是他放式神确实是放到你店里了!百鬼夜行的事,连特事科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沈哥不是还没进特事科嘛。"
邵靖沉默片刻,冷冷地说:"我倒是觉得,他们还有事没说出来。"
"为什么?他们还有什么事没说?"
"十握剑掉进了空间裂缝?那个栗田口明明知道十握剑的重要性,怎么会让它掉进裂缝?"
"不是被犬鬼袭击了吗?犬鬼是会噬主的东西,袭击他也正常的吧?不过,我怎么看那狗都挺听说话的,怎么会噬主呢?那沈哥他们养着它,不害怕吗?"
邵靖哼了一声,半天才说:"日本人养式神是把它作为自己的所有物,式神不甘心失去自由,当然会反噬式神使;钟乐岑养那狗跟自己家人似的,什么时候限制过它的自由,它反噬有意义吗?"
小麦同意地点头。看犬鬼寸步不离地跟着钟乐岑就知道了,简直像跟屁虫一样,嘿嘿。
"犬鬼是高级的家养式神,即使杀掉了栗田口,它跟土御门家族的契约仍在,所以如果没有把握能摆脱土御门家族,它应该不会贸然噬主。噬主之后,它就要有摆脱土御门家族的办法,或者——有跟土御门家族谈判的资本。"
"资本——"小麦也不是傻子,睁大眼睛,"你说十握剑?"
"那是最容易到手的谈判资本,要不然犬鬼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噬主?因为那时候栗田口才会把十握剑拿出来。"
"那么你觉得十握剑会在犬鬼那里?可是,也许犬鬼没咬准,十握剑还是掉进裂缝了呢?"
邵靖叹口气:"那也有可能。"他回手摸摸小麦柔软的头发,"你怎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小麦正想反驳,物业的屋里走出来个人:"麦兄弟?"
"啊,梁哥?有事?"这人是物业的保安,小麦当初和魏炎搬到这来的时候这人也是头一天上班,大家正好在小区门口碰见,之后就比较熟了。
"有人给你留的东西,说是你同学,送来的海鲜。"
"海鲜?"小麦相当的诧异,"哪个同学?"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给他送东西呢。
"说是姓韩。是他司机来送的,说是什么大象蚌——不对——象,象,象什么来着?对了,象拔蚌!在屋里搁着呢,快来拿。"
"象拔蚌?"小麦惊讶了,这东西可是很贵的,关键是,姓韩的同学,还司机,是韩亮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邵靖冷冷地下了结论,"不能吃。"
"我知道。"但是东西不能总摆在人家物业,所以还是先搬了上去。居然是一大塑料箱,有十几斤的样子。打开盖子,箱里还灌着海水,硕大的贝壳挤在里头,粗长的贝肉像水管子似的,一股海腥气扑面而来。
"韩亮送这个干什么?"小麦伸手想去翻翻,被邵靖按了下来:"别动!当心有什么机关。无缘无故,他绝不会送你东西。"
"他总不会在这里头下毒吧?"
"难说。所以不要动,先观察一下。"邵靖拿炒勺戳了戳,这些蚌并没什么特别反应,但他还是谨慎地在箱盖上压了张椅子,"今天晚了,明天把这东西拿到没人的地方再倒出来研究。"
小麦被他说得也有点紧张:"那今天晚上放哪儿?"总不会晚上这蚌变成怪物爬出来了吧?
"放厨房,把厨房门锁起来。"
因为有这东西在身后,小麦做饭也做得有点心不在焉,然而箱子里的蚌除了像普通贝类一样有时发出喷水声之外,并没有其它怪异举动,只是这玩艺的海腥味真是不小,满厨房都是这味道,连葱花爆锅都没压下去。
吃过晚饭,两人难得早早洗了澡爬上床,可是因为有仓桥俊的事杠在中间,谁都没啥心情办点事,只能抱好了躺着。小麦对着天花板看了半天,轻轻戳戳正在出神的邵靖:"我说——"
"什么?"邵靖低头看着他,昏暗的床头灯下眼神也显得温柔了很多。
"我觉得,钟乐岑他和沈哥,他们在一块挺好的,很,很幸福的样子。"这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的。钟乐岑在侃侃而谈的时候,沈固在微笑地看着他,谁要是再看不出来,一准是长了一双瞎眼。
邵靖满脸的别扭,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小麦坏心地又戳戳他:"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怎么可能!"邵靖立刻急了,"我只是,只是——"
"行了行了,"小麦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又觉得不忍心了,邵靖这人不吃逗的,"我知道,你就是有点感触,明白明白。"
邵靖并不打算就这么搪塞过去:"你听我说。我确实是有点,有点感触……前世,我把什么事都搞糟了,这一世,又差点再把事情弄砸……总算——总算到最后还没有不可收拾,所以墨——钟乐岑,他能过得好,我,我很欣慰,真的,就是欣慰,没别的了。"
"那你干什么老是看沈哥不顺眼的模样?"
"那家伙是个鬼上身的,不是普通的活人。"
"啊?"小麦震惊了,当时他是听钟乐岑说了什么走舍,但是一时还没有怎么反应得过来,"难道沈哥——不是活人?"可是他明明能喘气能走路,也不会是死人吧?
"不是普通的活人。他的魂魄早不是他身体本来的魂魄了。普通人谁能戴着那个阴玉?早就被那股阴气耗死了。"
"原来你们当时那么紧张是因为这个?"
"嗯。我们去信号山的路上,良子跟他妹妹联系过了。之前他妹妹就在滨海这个特事小组做过指导人,知道沈固的情况。不过他是没出生的时候就被人硬把魂魄换了,不是他自己的原因。"
"谁给他把魂魄换了?"
"那就不知道了。有些东西属于秘密档案,我们也不可能全都知道。"
"那东方良的妹妹呢?怎么今天没看见她?"
"她受伤了,现在已经退出了特事科,正在家里安排上学的事。"
"受伤了?严重吗?"
"伤了眼睛。不是普通人说的受伤——辰辰她从小就有阴眼能视鬼,现在阴眼没了,她就不能再干这一行了。"
"真可惜……"
"也不可惜。辰辰的情况比较特殊,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她。总之她现在跟普通人一样,过得挺好。"
"那就好。"小麦虽然不认识这个辰辰,但听邵靖的意思好像跟她还挺亲近的,本着爱屋及乌的原则,自然是过得好就好。
邵靖搂着他,过了一会低下头在他头发上亲了亲:"你放心。"
"……嗯。"小麦没去问他要放心什么,很听话地答应了一声,在邵靖胸前蹭了蹭。邵靖抱着他,手掌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摸得他渐渐昏昏欲睡,枕着邵靖肩头迷糊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麦忽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那声音像有人在轻轻用指甲抠着玻璃,虽然轻微,但还是被他听见了。床头灯还亮着,可是身边的床铺已经凉了,邵靖不在。小麦翻身坐起来:"邵靖?"
没有回答,可是那种刮擦玻璃的声音更近了一些,竟然像是就在窗外,小麦猛地拉开窗帘,顿时被惊得倒退了一步——因为开空调,窗户都是紧关着的,现在,玻璃窗外面有个脑袋浮在半空中,那刮擦玻璃的声音正是那脑袋在用牙啃玻璃。只是玻璃平滑,那脑袋悬在半空中不好借力,然而即使如此,玻璃上也被划出了一道道的痕迹,跟玻璃刀子似的。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见那脑袋下面不是脖子,而是一长串不知什么东西,仿佛湿淋淋的还在往下滴水。
"飞降头!"小麦脱口而出,随手操起床边上的晾衣竿,惊惶四顾,"邵靖!邵靖你在吗?"
没人回答。屋子里好像只有他自己。那脑袋啃了几下开始不耐烦,退后一点,接着向前一冲,用脑门来撞窗户。这个方法显然比较有效,撞了两下,玻璃上就出现了裂痕,于是那脑袋撞得更欢了,虽然小麦家是双层玻璃,但眼看再来几下也就要破窗而入了。
"我靠!"小麦骂了一声,飞奔到客厅,操起茶几下面的西瓜刀冲回卧室,一手捞起手机拨打邵靖的电话。
电话通了,可是与此同时,熟悉的音乐在枕头下面响起——邵靖没拿手机。
小麦狠狠咬了咬牙,抛开手机双手握住了西瓜刀。哗啦一声玻璃碎了,那脑袋猛地穿过窗户冲进来,小麦抡刀就砍。他已经看见了,那脑袋下面拖拉的是一串内脏,从食管开始,胃和心脏都在中间吊着,最下面是一挂肠子,淋淋漓漓滴下来的全是污血,扑鼻好一股恶臭。这东西小麦昨天才在网上查过,叫做飞降头,据说白天就是个活人,晚上就把脑袋弄下来飞出去杀人,还得带着整套内脏,拖拖拉拉再恶心不过了。
脑袋看见迎接自己的是把雪亮的西瓜刀,居然不避不闪张嘴就咬,两排黄牙狠狠咬合在刀刃上,一时间只听见牙齿与金属的摩擦声,小麦居然砍不下去,而且不锈钢的刀片在脑袋的狠咬之下居然有变形的趋势。小麦脑子一转,猛地把刀往上一提,脑袋冷不防被他甩了起来,脖子下面挂的一串内脏被狠狠甩到墙上,胃像个水袋子似的砸在石英钟上,玻璃钟面碎了,断茬也把那胃划得鲜血淋淋。脑袋怪叫一声,放开了西瓜刀,在半空中乱转。
小麦哪能放过这大好时机,抡刀再砍,脑袋刚刚受伤,动作不免稍微受到影响,落了点下风,被小麦追着连砍了十几刀。屋子里毕竟不如外头宽敞,到处是家具,那一串内脏很是麻烦,不小心就会挂到什么东西上,脑袋一个疏忽,被小麦一刀砍在额头上,顿时发出一声怪叫,拖着血迹从窗户又钻了出去。小麦扑过去抓起一个花盆堵在缺口上,暂时松了口气。他从窗口往下看,小区里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全都熄灭了,只有月光照在地上,勉强能看清一个大体轮廓。脑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小区里安静得奇怪,连保安值班室里都没了灯光。
小麦眯起眼睛看看对面楼上。有一家窗户里还透出光亮,两栋楼距离不远,小麦能看见那屋子里的电视开着,上面演着点儿童不宜的东西,可是屋里没有人。好像整个小区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样。
小麦忽然就想到了在大珠山下的村子里发生过的事情: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他一个,然而那都是幻像,实际上村子还在,只有他不在了。现在的情形与当时何其相像,邵靖和小区里的人都不在了,只有他在。上次是山魈,这次又是谁?
小麦紧攥住西瓜刀,草草套上件衣服,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轩辕镜。他用轩辕镜往四周照了一下,但景物并没有变化,看来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
小麦一边警惕着破掉的窗户外面,一边翻出球鞋穿上,把轩辕镜稳妥地揣在口袋里,又想去厨房再拿把菜刀。轩辕镜不能破解幻像的话,他只能走出去找邵靖。
推开厨房门,迎面一股海腥味,小麦猛然想起这里头还有韩亮送来的一箱象拔蚌,这东西到底有没有蹊跷?小麦想了想,捞起菜刀,然后猛地一脚踢过去,把箱子踢翻了。他左手菜刀右手西瓜刀摆好了架式,然而箱子里并没爬出什么怪物来,象拔蚌们随着海水淌出来,洒了一地,箱子里面却好像还有个东西。小麦谨慎地走近一步,发现箱子底下垫着个硕大的贝壳,有盆子那么大,雪白干净,还泛着柔和的珠光。
这什么东西?小麦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贝壳。为什么要拿贝壳来垫在箱子底下?难道韩亮送这箱象拔蚌,就是为了把这贝壳送来?这贝壳到底有什么用?小麦在脑子里搜索着这些日子得来的知识,忽然之间,有句话跳进他脑海:海中有大贝,名为蜃。
这是蜃!这东西他是打过交道的,就是那次跟邵靖和周琦出海去玩的时候!原来,原来这都是梦!是蜃制造出来的幻梦!怪不得轩辕镜也照不破,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梦啊!
是梦的话,要怎么才能醒过来?小麦拿起刀就在自己手上划了一下。一阵疼痛袭来,眼前的景物忽然扭曲起来,家具、墙壁、地面,都像液体一样流动起来,小麦觉得一阵窒息。他想退出去,可是背后的门和眼前的窗都融化成了一小团,再也找不到能离开的途径。空气像是在迅速被抽离,小麦觉得呼吸困难眼睛发花。他抡刀对着身边的墙壁砍了几下,但刀砍进去像砍进水里,抽出来的时候水又照旧合拢了。
忽然之间,小麦觉得腿上有东西拉了一下。他困难地喘息着低头看去,脚踝上浮出一圈红印,那种被拉扯的感觉又出现了。然后拉扯的力量猛然加大,小麦被拉倒在地,整个人向着那融化的墙壁撞了过去……
87、空间
小麦觉得自己晕了一下,不是那种天旋地转式的晕,而是突然窒息的晕。然后在他的意识清醒过来之前,胸膛已经自己拼命地起伏,去抽取氧气。第一阵喘息过去,小麦睁开了眼。他醒得非常及时,因为刚睁开眼,他就看见一个脑袋悬浮在半空,几乎已经凑到他眼前,正准备来咬他的脖子。
人在极限情况下的爆发力是极其惊人的。小麦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可以这么快,眼睛刚刚分辨出那个脑袋的时候,左手菜刀右手西瓜刀已经一起砍了出去。这个脑袋也是凑得太近了,并且没有料到小麦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想往后退已经来不及了,菜刀虽然躲了过去,却被西瓜刀深深砍进了脸上。
小麦顺势翻身,用全身的力气把那个脑袋按在了地上,左手抡起菜刀,不管心脏肠子一通乱剁,恶臭的血飞溅出来,他也顾不上了,把头扭到一边,闭着眼只管剁。开始还觉得那脑袋在拼命翻腾,发出嘶哑的嚎叫,后来就没动静了。扭回头再看时,地上只剩一个脑袋还算完整,旁边被剁得没法看的那一摊……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麦一阵恶心,不敢再看,一脚踩着那脑袋,把深砍进去半寸深的西瓜刀用力拔了出来,再掀点土把地上那一滩盖上,这才打量四周。
这是个小树林,树木稀疏,透进来的月光勉强能够照亮四周十米见方,再远就看不清楚了。小麦眼前是棵枯树,枝条繁多,可是叶片已经完全落光,毫无生气。这是什么地方?小麦摸摸脚踝上,已经没有那种拉扯的感觉了。刚才拉他的人一定是邵靖,难道说邵靖在这树林里?
"邵靖?邵靖?"小麦小声喊着,谨慎地朝前走。然而四周极其安静,并没有听到回答。走了有几十步,小麦被一棵大树挡了下来,这是棵枯树,枝条繁多,可是叶片已经完全落光,毫无生气。
枯树?小麦猛地打了个冷战,上上下下把面前的枯树看了半天,然后一扭头,就在旁边看见了他刚才剁出来的那一滩东西……他又绕回原地来了。
鬼打墙?小麦思索着,又往前走了一次。这次他很注意校正自己的方向,然而同样走了几十步之后,他又看见了这棵枯树。现在没什么可怀疑的了,他确实是被困在了这一小块树林里。
到底怎么回事?小麦眼看走不出去,索性站住了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首先,那箱子象拔蚌应该是韩亮送来的,也就是说,这事恐怕跟仓桥俊脱不了干系,尤其是那天他用一只纸剪的小鼠跟着小灰到了西点店,那几乎可以断定,这空间就是仓桥俊搞出来的鬼!但是那大贝壳呢?蜃那东西小麦打过交道,邵靖说过,那东西是他前世斩过的一条蛟搞出来的鬼,在海市上他看见过的。然而蛟和蜃怎么又跟仓桥俊搞到一起去了?还是,仓桥俊自己也有一只蜃?不过最要紧的是,仓桥俊为什么找上他和邵靖呢?如果要找十握剑,不是应该去找钟乐岑和沈固吗?或者是因为钟恤在胶州射伤过他养的九头鸟?但是钟恤又不住在他们家。
小麦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把那些旁枝末节先抛开。既然确定了是仓桥俊搞的鬼,那么应该先想办法从这空间里出去,找到邵靖再说。但是怎么出去——小灰说过仓桥俊有只白色的灵兽,能把空间割裂开来,当时他是躲在一条裂缝里,找机会逃出来的。那么空间的裂缝又在哪里?小麦琢磨了一下,腾出左手来摸出了轩辕镜。
轩辕镜掏出来的时候镜面上黯淡无光,小麦下意识地往镜子里看了看,突然发现在黯淡的镜面里有一团黑影,而且正在迅速扩大,大致目测位置应该在他身后。小麦来不及回头,立刻把西瓜刀往后一捅,只听呱地一声大叫,他的西瓜刀好像戳在什么硬东西上,震得手腕都麻了一下,翅膀拍击空气的声音从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来,带出来的风竟然把小麦往前推了一步。他借势回头,只见一只黑色的大鸟正在拍翅飞起,这么近的距离,能看见大鸟的身躯上一圈生着好几个头,每个头都有一双红眼睛,正一边向上飞一边恶狠狠盯着他。
小麦头皮一阵发麻。要不是刚才在轩辕镜里看见,这无声无息飞来的怪鸟可能已经把他脑袋抓穿了。
怪鸟飞起大约十米左右,突然收起双翅凌空俯冲,那双脚爪像铁钩一样,对着小麦头顶就抓。同时发出咕咕呱呱如同女人哭嚎的怪叫,叫声刺耳,听得人头昏脑胀,从心里烦躁起来。小麦抡刀砍了七八刀都没砍中,这东西比那个脑袋灵活得多,又有许多张嘴和一对爪子,确实难对付。
小麦把后背靠在那枯树上,脑子里飞快思索对付的方法。既然这东西是九头鸟——他记得资料里说,这东西应该是怕光,就跟猫头鹰一样。可是这里没有强光,轩辕镜无论反照日光还是月光都行,可是在这里小麦照了两次都反不出光来,说明这个空间里的月光是假的,这个空间肯定是封闭的。但是上次小灰说有裂缝,如果有裂缝就应该有真正的光透进来,那么这个裂缝在哪里呢?如果没有裂缝,他自己能不能弄出一个来?怎么弄?难道靠西瓜刀?
怪鸟俯冲,这次力量太大,小麦虽然用西瓜刀挡了一下,还是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大概踢到了后头的枯枝,脚踝上传来一阵刺痛。这倒提醒了他:刚才他不就是被脚上的红线拉到这个空间来的么?那么红线一定能够割开空间,他只要一缕光线就够了!
"嘿!"小麦突然大喝一声,狠狠一刀砍过去。他从开始就是默不作声地抵抗,现在突然一声大吼,倒是把九头鸟惊了一下,接着小麦带着风声的一刀就狠狠砍过去,九头鸟呱的一声怪叫,连忙拍动翅膀往上飞。小麦趁机弯下腰,伸手去摸索脚踝,但是他摸了几下都没摸到有什么线,九头鸟已经又冲了下来。
小麦狼狈地躲闪着,心里一阵发急。明明刚才他感觉到红线的拖拽,为什么他就摸不到呢?难道是——
趁着九头鸟向上飞的时机,小麦回手把左手食指在西瓜刀刃上划了一下,划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刀刚才砍过那降头的,不会把手指头中毒烂了吧?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了,他用流着血的食指去摸脚踝,温热的血涂在脚踝上,忽然之间,他摸到了一根线。
猛地横着扯动红线,小麦极其别扭地用三根手指捏住轩辕镜后面的镜钮,手上的感觉像是用刀切开了黄油一样,接着一道明亮的白光从轩辕镜面上反射出来,把整个空间都照得闪亮,也包括空中的九头鸟。这时候小麦才看清楚,那九个头里有八个是完整的,还有一个被咬掉了大半,伤口处还冒着脓血。十六只红色的眼睛都因为这明亮的光猛地闭了起来,翅膀乱搧着想闪避,却一头撞在了树上。小麦趁机一刀砍过去,竟然砍下了小半扇翅膀。九头鸟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跌落在地上。小麦正想再补一刀,眼前的景物忽然扭曲起来,接着他腿上又被用力拽了一下,站不稳倒退了一步。就是这一步,那片树林忽然消失不见,他站在空地上,周围是看不到头的黑暗,只有一团火光在燃烧,照亮了捧着火光的那个人。
"邵靖!"小麦又惊又喜地叫起来。邵靖却没有那么兴奋,只是沉着脸低喝:"快点过来!"说着抬手猛地一张符扔出去,擦着小麦的肩膀飞向他身后,接着在他身后炸响一声闷雷。
小麦吓了一跳,一面向邵靖跑过去一面回头看,只见黑暗之中一个牛头大小的东西正鲜血淋漓地缩回去,那张脸——他在海市里看见过的——面如美人,却长在一个怪物的脑袋上!
邵靖左手捏着一张符纸,火光就是从那符纸上燃起来的,在这黑暗的空间中是唯一的光亮;右手握着一柄桃木剑,严阵以待。他在百忙之中看小麦一眼:"你受伤了!"
"没有!"小麦抹一把脸上的血汗,"不是我的血。我砍了一个——一个大概是降头的东西吧,反正是个脑袋,还有——"他还没说完,高处一团黑影扑腾着掉落下来,发出嚎哭般的怪叫。
邵靖一眼看过去,忍不住惊讶:"这也是你砍的?"
"对啊!"小麦颇有些得意。邵靖看他一眼,眼神温柔赞赏,小麦刚想得瑟,前方的黑暗之中忽然有低沉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什么受伤的动物在喘息,小麦转眼看去,黑暗之中微微亮起些蓝绿色磷火,星星点点勾勒出一条蜿蜒曲屈的形状,还有一个硕大的头颅以及四只蒲扇般大的爪子。
小麦盯着那东西:"这,这是什么?"
邵靖将桃木剑微微抬高:"你见过的,在海市上。"
"那,那条龙?青龙君?"小麦难以相信,因为眼前这条龙,与其说是龙,不如说是龙骨架,白骨之间磷火闪烁,照得这黑暗的空间愈发阴森。不过这具骨架龙身上有好几处已经被烧焦,尤其是右后爪,稍稍一动就会往下掉焦渣,尾巴也被砍掉了一截。
"怎么会变成这样?"小麦还记得海市里的那条青龙,与摩羯对战之时身姿矫健,翻腾之间能掀起滔天巨浪,身上的鳞甲在海水中青得发亮,还有一双拳头大小、杀气十足的眼睛。然而现在鳞甲与皮肉已经无影无踪,眼窝之中也空空洞洞,虽然仍能游动,但举止之间已经失去了王者之风,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邵靖凝视着骨架龙,半晌,缓缓地说:"被炼化了。现在它已经不是青龙君,只是一具黑暗式神。"
"仓桥俊?"小麦震惊,"他,他怎么能做到的?"
"恐怕,是上当了……"邵靖突然转头,瞪着背后的黑暗,"王妃殿下,是你用蜃梦将青龙君困住,然后把他卖给了仓桥俊吧?为的是什么?因为仓桥俊允诺供应给你婴鬼食用?"
硕大的美人脸在黑暗中慢慢浮现出来,发出的声音却是嘶哑难听:"那又如何?当年若不是你伤了我,我也不至落到如今的地步……"
邵靖冷笑:"你吞噬婴儿,杀伤人命不知凡几,天要灭你,你还不自知,仍要作孽!青龙君虽然伤人,但犹不失一方水君之风,你却只是个下作的妖孽,咎由自取,还要怨人!"
蛟妾其实也已经挨了邵靖两记雷击,只是它比较刁滑,屡次躲藏在青龙之后,所以伤得轻些。但邵靖用的是五雷正心符,蛟妾以精怪之身,最惧雷劫,虽然不是天雷,也被炸得元气大伤。青龙因是黑暗式神,对雷火更为畏惧,现在基本上已经废了。蛟妾眼看同伙已不可倚,不由得发起急来,频频转头四顾。邵靖把它的举动全部收在眼中,突然提高声音喝道:"仓桥俊!带着你的式神,滚出来!"
黑暗之中忽然响起一阵笑声:"龙虎山张家的大公子,果然不同一般。"白光微闪,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边跟着一条白狐,从黑暗之中缓步走了出来。白狐身上笼着银白色的光圈,将整个空间都照得明亮了些。
邵靖的目光紧盯着白狐:"太阴式神?想不到安倍晴明辞世许久,还能见到他的十二式神现世。"
仓桥俊又笑起来:"一眼就能认出太阴式神,张大公子眼力非凡。"
小麦忍不住往邵靖身边凑了凑,小声说:"你说的太阴式神,不会是——真的是安倍晴明用过的十二式神里的太阴?"
仓桥俊含笑注视着他:"小朋友见识不错,这正是安倍晴明前辈的太阴式神。不过,现在是我的式神了。"
小麦忍不住说:"安倍晴明从来不用式神做恶,你真不配做他的后人,更不配用他的式神!"
仓桥俊并不在意,微微一笑:"式神空置,是一种浪费,我只是物尽其用。"
小麦冷笑:"无耻!安倍晴明泉下有知,肯定宁可式神浪费,也不愿意让你这种人玷污。"
仓桥俊微微皱眉:"小朋友太牙尖嘴利了,这就是你们中国人的待客之道?"
邵靖冷冷地说:"待客之道是对客人,你这种人不配!别废话了,你带我们到这个空间里来,究竟想干什么?"
仓桥俊收起笑容:"好,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地谈吧,十握剑在哪里?"
"十握剑?"小麦莫名其妙地去看邵靖,他们怎么会知道十握剑在哪里?
邵靖也有些茫然。两人对看了一眼,突然同时起了一个念头:这个仓桥俊,找错人了吧?很显然的,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栗田口曾经跟沈固和钟乐岑打过交道,然后这个笨蛋,把他们两人当成了沈固和钟乐岑!
小麦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还笑:"你要十握剑干什么?那是土御门家的东西吧。"
仓桥俊冷笑一声:"土御门家的东西?同为安倍晴明的后裔,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把持着?"
小麦觉得这逻辑很奇怪:"十握剑是安倍晴明留下来的东西吗?为什么要跟你分享?而且你不是有太阴式神了吗?这怎么叫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把持着?"
仓桥俊终于剥掉了彬彬有礼的面皮,不屑地冷笑:"你懂什么,土御门家族打压我仓桥家由来以久,手段卑鄙,无所不用其极。这些,你们这些支那人无须知道,我只要十握剑!"
"你个小日本鬼子!"小麦脱口而出,"支那你妹!"
仓桥俊眉关一跳,邵靖立刻把小麦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他。仓桥俊微微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来:"我只要十握剑,并不想跟龙虎山冲突,请你们把十握剑交出来,我就放你们离开这里,否则——你们想必知道太阴有令空间扭曲和时间停止的能力,我可以把你们永远困在这个空间里!"
邵靖微微扬了扬眉:"好大的口气。我不妨告诉你,十握剑不在我们手里,即使在,也不可能给你。你今天动手,就已经是跟龙虎山作对,现在带着你的式神滚出中国,我们还可以放你一马,否则——土御门家的那几个人就是你的下场!"
仓桥俊阴冷地笑起来。他本来长得还是五官端正,气质也算得上儒雅,这会儿阴笑起来却把整个人都变了,尤其在这黑暗的封闭空间里,旁边还有骨架龙的磷光映着,整张脸又青又绿,说不出的诡异:"年轻人,安倍晴明的式神是不容许这样的侮辱的。太阴!"
邵靖猛地把小麦一拽,两个人一起向旁边仆倒,小麦用眼角余光一瞥,只见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条裂缝,这裂缝不是出现在地上,而是出现在空中,如果邵靖没有拉着他闪开,那么这道裂缝将把他们两人分隔开来。裂缝之中一片幽黑,看不到半点光亮,也不知是通向哪里的。
仓桥俊似乎看出了小麦的心思,慢条斯理地说:"这条裂缝,通向鬼怪的深渊,如果掉下去,你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小麦斜眼看看那道深不可测的裂缝:"你有这个能力,还要十握剑干什么?"
仓桥俊微微语塞。邵靖已经冷笑着说:"式神使对式神的驱役是有限的,当然没有十握剑用起来可以随心所欲。仓桥俊,对于太阴式神,你能驱役多久?"
仓桥俊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年轻人,你知道的确实不少,可是有一点你却不知道,当年安倍晴明将十二式神封藏在石桥之下,却忘记了它们并非个个都心甘情愿地长眠。太阴希望离开封印之地,我们是结盟而不是驱役,所以,没有时间和次数的限制。我需要多少,它就能制造多少!太阴,把他们两人分开,我要他们相互看得见,却摸不着!"
88、恶战
白光一闪,小麦突然发现自己手上已经感觉不到邵靖握住他的力度,他略微有些茫然地抬头,发现邵靖离他已经有一米开外,眼前隐约有一层白光在微微闪动,伸手去摸,发现眼前平空多了一堵无形的墙,按着如同果冻般有弹性,却又像橡胶一样坚韧无比。小麦伸开手臂上下左右摸索——这空间大约只有两米高一米半宽,像小牢房一样,他连胳臂都伸不开。他轻轻动了动腿,发现脚踝上那种轻轻的拖拽感还在,顿时就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邵靖并没有多看小麦,只是冷冷地盯着仓桥俊。仓桥俊对他轻轻扬了扬眉毛,微笑着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邵靖冷冷地反问,"就让我来看你做出来的这个小牢房?"
仓桥哈哈笑起来:"小牢房,没错,这就是个牢房,不过,你其实也在牢房里,只不过你的牢房略微大一点而已。再说一遍,我要十握剑,否则,你们就得永远呆在这个牢房里,并且——"他有意把声音拉长,"你们将看得见彼此,却无法触摸,这感觉怎么样,嗯?"
邵靖伸出手,缓缓按了按那微泛白光的空间墙,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微变了。仓桥俊注视着他,笑起来:"果然不愧是天师世家的子弟,想必你已经看出这道'墙'的与众不同之处吧?"
邵靖没有说话,但小麦发现他按在空间墙上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顿时觉得不妙,难道这墙跟前面那些空间里的墙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也伸出手,隔着空间墙与邵靖的手相对,掌下是一种发凉的感觉,按得久了,就觉得阴冷侵骨。
邵靖看着小麦,慢慢地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空间,而是无数空间的折叠重合。这堵'墙'看起来并不宽,但这其中不知重叠了多少空间,如果我要——"
不用再说,小麦已经明白了。他们中间这堵"墙",其实是无数空间重叠而成,如果邵靖要像上次那样用红线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那不知要拉多久才能穿越所有这些空间。
"对。"仓桥俊笑眯眯地点着头,"说得很好。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前到底有种什么样的联系,竟然能穿透太阴制造出来的空间,但这种压缩空间墙……我想知道,你要用多久才能把他重新带回到你身边。"
邵靖突然转身对着他:"很简单!只要你死了就行!"话音未落,他已经猛地甩过去一张符纸。那张薄薄的符纸被他掷得破空有声,飞旋到仓桥俊面前时,突然火光一闪,轰隆隆一连串炸响,三道炸雷连环落下,霎时把仓桥俊包围在雷火之中。
仓桥俊早就料到邵靖要动手,然而他没想到邵靖一道雷符竟然能请下三道天雷,要不是太阴有扭曲空间的能力,千钧一发之间将他移开一步,就至少会有一道雷落在他头上。饶是这样,他也被擦身而过的雷火燎焦了一片头发,耳朵也震得嗡嗡作响,一时之间什么也听不清了。
邵靖一击不中,顺手又摸出一张符。仓桥俊一见他竟然是要狂轰滥炸的架式,当然不敢让他再出手,赶紧念动咒符,指挥骨架龙上前挡雷,准备先消耗了邵靖的灵力自己再上。
小麦紧张地趴在空间墙上看着。青龙君此时已经是一条亡灵龙,残存的意识都被仓桥俊所操纵着,除了机械地用身体去抵挡着频频落下的雷击之外完全没有别的反应。仓桥俊将整条龙身都围在自己身周,雷霆落下,打得亡灵龙骨架焦黑散落,对仓桥俊却并没有大损伤。
小麦急死了,看着那雷一道道落下,他就觉得好像邵靖的精力在一点点被耗掉,忍不住对着邵靖喊:"别这么——你小心啊!"
邵靖自然知道仓桥俊是在耗他,但是这个时候只有雷击是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除此之外,他一时还真想不到有什么法子来对付太阴。好在他天赋实在出众,虽然学会用五雷符不久,准头也稍逊一些,但请起雷来得心应手,一连扔了三四道符,却丝毫没有力竭的感觉。
仓桥俊虽然躲在骨架龙后面,也觉得那雷霆炸响,有些心惊胆战,而且眼看邵靖没有停手的意思,这条骨架龙也不知能再顶过几轮雷击,心里一急,一边推动骨架龙抵挡雷击,一面低声向太阴喝道:"快点想办法把他也困住!"
太阴晃动尾巴,将一道雷击移到另一边空间去:"我没有能力同时做出两堵压缩空间墙。"
仓桥怒道:"怎么不能?你明明有这种能力!"
太阴看了他一眼:"你虽然把我从石桥下面解放了出来,但你的能力远远比不上晴明,所以我也无法全部发挥能力。"
仓桥俊恼怒之极,但太阴说的都是实话,式神的能力是固定的,但能够发挥出多少却是式神使的能力,所以太阴在安倍晴明那里能够百分百的发挥,到他这里只能发挥百分之五十。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在寻找十握剑的原因——他想用创世神之子的佩剑来提高自己的能力,这样才能更大程度地发挥太阴的能力。可是现在就尴尬了。
"要么,放开那个小子,用空间限制这一个!"
"也不能。"
"为什么!"
"在雷击之中变换如此复杂的空间,掌握不好会引起空间混乱,到时候连你我在哪个空间里也不得知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太阴嗤笑:"你才是式神使,怎么倒让我想办法?"
仓桥俊怒火上冲,但又不敢贸然得罪太阴,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到小麦身上:"那就压缩空间!只要他不停手,就把那个小子压死!"
太阴默不作声,忽然一摆尾巴,整条骨架龙都往上移了一下,正挨上一记雷击,只听哗啦一声,龙身被击成三段,碎裂的肋骨哗啦啦往下掉,太阴却从雷火中闪身出去,跳到了小麦头顶,悬空飘浮在那里。仓桥俊厉声喊道:"住手!你想他被空间挤压成薄片吗?"
邵靖一凛,收住了即将出手的雷符。只见小麦身周的空间已经缩小了三分之一,小麦整个人像落在了站笼里,微微弯着腰,既站不直,也坐不下。邵靖不假思索地抬手,太阴却突然出了声:"雷击下来,击中的是他所在的空间。"
邵靖不知道它说的是真是假,可是他也不敢拿小麦来赌,只能硬生生收住了手,冷冷地说:"你想怎么样?"
仓桥俊抹去脸上的碎骨渣:"我已经说过了,我要十握剑!"
"我没有十握剑!你找错人了。"
仓桥俊一怔:"你——难道信号山上的人不是你们?"
邵靖冷冷地说:"本来就不是。"
仓桥俊沉吟了一下:"但是你一定知道那是谁,对吗?你把十握剑拿来,他就可以自由。至于从谁那里拿,就是你的问题了。"
邵靖冷笑:"十握剑早掉进了栗田口劈出的空间裂缝,我到哪里去拿?"
仓桥俊一愕:"十握剑掉进了空间裂缝?不可能!"
邵靖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不可能!"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太阴的举动,手里暗暗捏住一张雷符,只想找个机会给这家伙来一下子。偏偏太阴就浮在小麦头顶上,他实在不敢轻易出手。
仓桥俊沉吟片刻,断然说:"不管十握剑掉进了什么地方,把它找回来是你的问题。用十握剑来换他,否则,我就杀了他!"他本来觉得有了飞头蛮、鬼车和太阴,完全可以把这两个年轻人干掉并且拿到十握剑,却没料到这两个人居然这么难对付,就连太阴也只能拘住一个。最糟糕的是他完全搞错了人,十握剑居然不在这两个人手里,这时候他算是骑虎难下,只好采取绑架人质的办法了。但是如果放邵靖离开,就等于公开的与龙虎山为敌,后面可能给仓桥家族都带来麻烦,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估计他就算能拿到十握剑,家族里也会处置他。
邵靖脸色铁青:"我找不到那玩艺!"这时候他绝对不能离开小麦,仓桥俊是个什么东西,鬼才信他的拿剑换人,一旦现在离开,说不定他就再见不到小麦了。
仓桥俊在邵靖说话的时候心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决定即使暂时放弃十握剑,也不能让龙虎山知道今天的事,与其留下后患,不如杀人灭口。
式神与式神使心意相通,仓桥俊念头一定,太阴突然腾身而起,发出一声尖啸,邵靖身前的空间突然裂开,掀起的疾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小麦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见邵靖迅速往旁边一扑,裂缝擦着他的衣角一闪而过,整幅被风吹起的衣襟随着那裂缝一起消失了。倘若他再慢上一步,丢掉的就不是一幅衣襟了。
小麦急得想叫又怕叫出声来反而影响到邵靖,他在这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小空间里想转个身都不可能,急得满身乱摸,突然抓到了轩辕镜。有道是人急智生,小麦也不知怎么想的,手腕一转,轩辕镜对准了太阴,大喊了一声:"邵靖!"
邵靖翻身跳起,一张雷符扔出去,顿时炸起一团明亮的雷火,轩辕镜镜面感应到火光,猛然反射出一道赤红的光线,只听嗤的一声,重叠的空间墙竟然被烧出一个大洞来,太阴尖叫一声,向旁边猛地跳开,接连扭曲了三重空间才移开红光的照射范围,小麦趁机从洞里穿过,冲到了邵靖身边。
太阴是月之精,阴气所聚,最怕的就是阳气。轩辕镜反映出的雷火之光是正阳之气,仅次于正午的阳光,正是它的克星,照射到身上,与直接被雷击差不了多少。刚才那一下,把太阴所有的凶性都激了起来,这个时候,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尖啸声锥心刺耳,一道道裂缝横七竖八地在空间中突现,完全没有规律可言,整个空间里都因为这些撕裂空间的缝隙而扭曲起来,小麦觉得好像有无数只手在把他往四面胡乱拉扯,他得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捧稳了轩辕镜,让反射出的红光紧紧跟着太阴的身影。
太阴一双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连仓桥俊都害怕起来,拼命保持着身体平衡,大声喝斥:"你干什么!空间要撕裂了!我也会掉进去!"
太阴充耳不闻,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撑起的空间已经岌岌可危。仓桥俊眼看太阴失控,知道这时候除非是杀掉邵靖和小麦,否则无法令太阴安静下来。以他的能力,仅仅是与太阴结盟,还没有控制它的能力,如果太阴发起疯来,他也会被裂缝吞掉或者撕开。
一堆黑色的雾气从仓桥俊身上升起,小麦辨认出那是一个个孩子的形象,轮廓模糊,却都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小小的手上生着尖利的指甲,嘴里呲着狼一样的牙齿,结成厚厚的一块云层向他们压过来:"是婴鬼吗?"
邵靖只看了一眼:"是!这个混蛋!他把收去的婴鬼炼化了!"
太阴感觉到了仓桥俊生起的阴气,仰头号叫起来,在它身后张开一条巨大的裂缝,从里头像冒水一样冒出无数奇形怪状的怪物,发出各种各样的嚎叫声,七手八脚地从裂缝里往外挤。连仓桥俊都愣了一下:"你竟然有召唤百鬼的能力——"
太阴双眼赤红,整个身体都膨胀起来,浑身的白毛像钢针一样根根直立。四周的黑暗像潮水一样退去,小麦发现自己站在一处空地上,他四处看了看,看见周围的一块块墓碑,猛然明白自己原来是在墓地里。
邵靖也认出了这个地方,脸色突然变了:"混蛋!这是百龄园!"
小麦刚想问百龄园怎么了,忽然觉得地面微微震动,不远处的墓碑竟然晃动着向旁边移开,地上出现了一条裂缝,一缕缕黑气从里面冒出来,渐渐结成形状。小麦突然记起来,这里原来是有过直通阴间的裂缝的,日食的时候邵靖和东方良还特别来防护过。显然,太阴的能力不逊于一场日食,裂缝又开了,他们要面对的,是从两个方面来的鬼怪!
深夜的墓地,本来是寂静如死,现在却充斥着各种怪异的嚎叫和哭一样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邵靖一把将小麦拉到身后:"拿着轩辕镜开路,你马上走!"
小麦反手拉住他:"那你呢?"
"这裂缝必须封上,否则这城市都完了。墓地里阴气本来重——总之不能多说了,你马上走!出去跟良子联系,让他们马上过来!"
小麦浑身乱摸,找不到手机。因为是从梦里被拽出来的,他的手机应该还在卧室里。邵靖猛地把他搡了一把:"快走!"随即扬手一张雷符扔过去。轰轰连声,一连五道雷从天而降,击打在鬼怪群里,引起一片哀号。太阴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小麦发现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连击下的雷火都扭曲起来,最终消失在空气之中。
仓桥俊兴奋起来:"快杀了他,不能让他找来帮手!"这事传出去,他就是与整个张家为敌了。
小麦突然转身飞奔。不知道邵靖能支持多久,他必须马上跟东方良联系上。不过他才跑出几步,眼前的景物突然断裂,小麦猛地刹住向前的冲势,抬手扯住了旁边的一根树枝,身体打了半个旋,总算没有冲进裂缝里去。等他站稳了身体再抬头,发现四周又围上了一堵"墙",太阴和仓桥俊站在"墙"外,而他们和一群各式鬼怪,面对面站在"墙"里……
"小麦!"邵靖抬手用桃木剑拦腰斩断了一个扑向小麦的鬼怪,挡在他身前,"小心!"
小麦的西瓜刀在刚才的急刹车里甩进了裂缝,已经消失不见,手里只剩个轩辕镜:"邵靖,雷火!"
邵靖一边挥动桃木剑,一边伸手去摸符纸,却半晌不见拿出来:"用完了……"
小麦背贴着空间墙,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邵靖脸色铁青:"刚才是最后一张……"
"这,这怎么办?"
"坚持到天亮,应该也没有几个小时了。"
"你小心!"小麦从背后看出去,觉得邵靖面对的鬼怪简直多到无法计数,似乎险象环生,只恨自己帮不上忙。
"你顾好自己就行!"
"我会——"小麦的声音突然咽在喉咙里,背后一阵入骨的冰冷,他晕了一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墙"外,胸口上踩着太阴的爪子,接触的地方冷得像放了块冰,而背后有温热的东西正汩汩流出。太阴俯下头来,赤红的眼睛里带着杀气,尖利的爪子慢慢用力,一点点的刺进他的胸膛,耳边听见邵靖狂吼了一声:"小麦!"
89、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分钟,挠头……
金光璀璨,如同旭日东升,霎时间化夜为日。
小麦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视网膜上却清晰地印着那个人形的光环,还有邵靖暴怒的模样。他忽然发现其实平时邵靖已经很克制自己的脾气了,任他怎么咆哮,都不会像这一刻——杀气腾腾,连小麦看着都有些胆寒,就像一尊伏魔金刚,庄严宝相之中,又带着能摧毁一切的威压。
耳边是一片哀号之声。所有的鬼怪阴魂,不管是国产还是进口货,在触到金光的刹那都已烟消云散。小麦忍不住再把眼睛睁开一点儿,以他的眼力,能看见那金光其实是由无数细小的字符组成,但流动得太快,让他看不清楚。太阴撑起的空间墙如同太阳下的雪一样消融,金光照到小麦身上,暖洋洋的,然而太阴却像被泼了滚油的狗一样尖声嚎叫了起来。仓桥俊目瞪口呆,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他说的是日语,小麦听不懂,也无心去听,因为太阴已经破开一条裂缝,掉头就往里钻,邵靖的金光照在它身上,那雪白的毛皮顿时被烧焦了一片。空间被撕裂时产生的风冷且尖,还有强大的吸力,小麦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往旁边滑动,他伸手在地上乱抓,但那些草不能阻止他被裂缝吸进去。
邵靖大喝一声,周身的金光竟然又炸亮了一些。小麦紧紧闭上眼睛,感觉落在身上的金光已经有些灼人了,就像正午的阳光一样,而且温度还在上升。他听见太阴歇斯底里地尖叫,还有仓桥俊痛苦的叫喊,空间裂缝撕开时产生的阴风完全消失,他觉得自己被抱进一个温暖的胸膛,四周渐渐暗下去,他终于能睁开眼睛——眼前是邵靖的脸,褪去了金光的照耀,苍白如纸。小麦还没说话,邵靖已经晃了一下,抱着他滑跪下去。他最后一个动作是把自己垫在小麦下面,两人双双摔倒在地上。
小麦后背撕裂般地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量的失血,他觉得发冷,但他更关心邵靖:"你怎么样?"
邵靖声音很低,眼睛似乎随时要闭上,却还是强撑着:"你转过身去……"他抬起一只手,从手指到肘间金色的字符流转,想按在小麦背上,"太阴抓出的伤——"
小麦有些茫然地转身,感觉后背一阵温暖,驱散了先前直往骨头缝里钻的那种阴冷。他扫了一眼周围,什么也没有。什么鬼怪呀婴灵呀,包括太阴在内都没了踪影,如果不是还有个仓桥俊捂着眼睛站在那里嘶号,他真要怀疑这根本就是做了一场梦。
邵靖的手落了下去。小麦惊骇地转身,邵靖已经闭上了眼:"邵靖!"
阴森森的笑声传过来,小麦一转头,一团黑雾蜿蜿蜒蜒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前头那张女人脸渐渐从黑雾里浮现出来,接着是布满鳞片的躯体,有些地方已经被雷击伤,微微渗出腥味浓重的血液。小麦紧张地支起身体:"你想干什么!"这条蛟刚才不知躲在了哪里,这时候又冒出来,用膝盖想也知道它不怀好意。
"咯咯咯——"那种母鸡一样的笑声让小麦脖子后头汗毛直竖,蛟妾绕着他们转了一圈,眼里射出贪婪的光,"真是好福气,居然能让我遇上。这简直是位肉身菩萨啊,他的血肉,吃了就能让我恢复道行,哈哈哈哈……"
突然爆发出来的狂笑如同牛吼,这种声音配上那张女人脸实在惊悚,小麦勉强坐起来,身上的阴冷虽然消失,但受伤流血是补不回来的,他稍微一动就感觉到伤处被拉扯着要绽开,可是蛟妾的一句话,让他毛骨悚然——这东西,这东西是想吃掉邵靖?
邵靖一动不动地躺着,手里还握着那把桃木剑。小麦把身体往他那边靠了靠:"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他是龙虎山张家的人,你要是敢伤了他,张家会把你轰成肉渣!"嘴上喊着,他用身体挡住蛟妾的视线,悄悄从邵靖手里抽出桃木剑,紧紧握住。
蛟妾没有发现小麦的动作,反而更加张狂地大笑起来:"张家?吞了他我可以增进五百年道行,到时候深潜入海,张家有谁能抓得住我?"它猛地抬起身体,凌空悬在小麦头上,张开了血盆大口,"你虽然不如他,但吃起来想必也不错。先吃他,再吃你,这真是老天赏我的福气,哈哈!"
小麦装作恐惧地往后挪了一步,暗暗估好了距离和方位,当蛟妾把巨大的脑袋向邵靖垂下来的时候,小麦突然翻身跳起,扑到了蛟妾背上,一手抓住蛟妾背上的鳞片,一手举起桃木剑,狠狠向蛟妾头顶上戳下去。
桃木有驱邪镇阴之能,对精怪妖鬼都有杀伤力,蛟妾虽然背上鳞甲粗硬,但毕竟是阴物,邵靖这把桃木剑又是百年桃树所制,硬如铁石,一下戳下去,就在蛟妾背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蛟妾一声嚎叫,整个身躯都扭动甩打起来,竭力转头想咬。小麦也豁出去了,一手死拽住鳞片,一手拿着桃木剑乱戳乱划:"吃人!让你吃人!今天戳不死你我就不姓麦!"
蛟妾长声号叫,细长的身躯在空中乱翻乱滚。小麦半个身体都挂在外头,感觉背上撕裂的疼痛不断扩大,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但这种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那么多?为了不掉下去,他不但两腿用力夹住蛟妾的身躯,索性连嘴都用上咬住了一块鳞片,手里握着桃木剑,伸到蛟妾比较柔软的腹部和喉下去乱刺。手上很快就被血浸透了,腥臭的气息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小麦毕竟还是受了伤——太阴将他从空间墙里抓出来的时候没有丝毫顾忌,尖利的爪子插进了他后背,撕开一条尺把长的伤口,严重影响到了他上身用力。蛟妾最后一次翻腾之中他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被甩了出来,重重跌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来。
虽然甩下了小麦,但蛟妾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被桃木剑戳划出来的伤口有几条相当深长,血流如注。后背的鳞片也被撕下了几片,虽然实际伤势不重,但对水族而言,拔鳞之痛更甚于剑伤,偏偏又在后背上,想摸也摸不到。蛟妾凶性大发,吼叫一声,抛开了邵靖,低头就向小麦冲过来。小麦躺在地上,眼看着血盆大口已经到了眼前,突然抬起手,不但不躲,反而握着桃木剑就往蛟口里捅进去。这一下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蛟妾固然一合牙齿就能把他一条胳臂咬下来,但自己的喉咙也难免被捅伤。喉咙里面可不是别的地方,捅上了会死蛟的。而且桃木剑戳划出的伤口不会自己收口,如果不修炼以自身元神抵挡桃木的正阳之气,伤口就一直不会愈合。所以蛟妾也不敢硬拼,一甩头闪开了小麦的反击,长长的尾巴一甩,右后爪铁钩子一样横扫过来。这一下小麦是真躲不过去了,只好苦笑一下,拼命往地上一躺,希望能被抓得轻一点,不至于立刻开膛破肚。
蛟爪已到眼前,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吠叫,蛟妾猛然感觉一阵劲风扑来,急忙闪身躲避,硬生生从小麦眼前退了回去。一条黑影从它头顶跃过,落到小麦身前——犬鬼呲出尖牙,对着蛟妾低沉地咆哮。
小麦觉得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啪一下就断了,整个人都脱了力。他躺倒在地上,勉强抬手往后去摸邵靖。
犬鬼厉声咆哮,蛟妾还在犹豫,地上的邵靖实在太诱人了。然而它终于是因为贪婪丢了自己的命——如果它这时候马上就逃,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然而就这么一耽误,背后一股寒气袭来,它仓皇转身,本能地用爪子去格。然而金黑色的光泽一闪,它眼看着自己的一只爪子离体而去,直到爪子落地,它才感觉到尖锐刺骨的疼痛。眼前的人手持一柄利器,冷冷地盯着它:"海市上让你跑了,这次——哼!"
小麦顾不上看沈固如何解决蛟妾,他摸到了邵靖的手,摸起来还算温暖,反倒是他自己的手,因为大量失血冷得像冰。大约是感觉到了凉意,邵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顿时,小麦心里一松,头微微一偏,一秒钟之内就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白色的病房里阳光温暖。小麦微微动了一下,立刻因为后背的疼痛喘了口气。眼前的阳光被遮住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醒了?"
"邵靖?"小麦惊喜地睁大眼睛,"你没事了?"
邵靖略微有些尴尬:"我,我是灵力使用过度,休息一下就没事。倒是你,伤得很重。"
"是吗?"小麦想坐起来,却被邵靖立刻按住了:"你后背肌肉严重撕裂,刚刚做了手术,不要动!"
小麦刚刚动那么一下就想呲牙咧嘴了,只好老实躺着,还有点不放心:"你真没事了?突然就倒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邵靖微微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灵力使用过度怎么会有后遗症?这就好比你跑步跑多了,休息几天不就没事了?"
"那可不一定。过量运动有时候会导致心脏问题出现休克,你心脏本来就不好。"
邵靖瞪他:"我心脏没毛病!你别再说了,躺着好好休息!"
小麦看了他一会,到底觉得不放心,抬起手:"你让我摸——嗯?"手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半截手指头,跟猪蹄一样,这怎么回事?
邵靖伸手接住那只猪蹄:"蛟龙的鳞片看着厚硬,边缘却很锋利,你手上差点连肌腱都割断了,嘴角上也有伤——"他伸手轻轻在小麦嘴角摸了摸,"我的疏忽——当时应该先把那条蛟干掉才是。"
小麦下意识地舔舔嘴角,难怪刚才说话嘴也有些疼呢。邵靖立刻制止:"不要舔!医生上了药。"
他说得晚了,小麦舌头上已经泛起一股苦味,脸立刻皱了起来。邵靖瞪了他一眼,拿起旁边的杯子,俯身轻轻把他的头托起来一点:"漱漱口。"
小麦漱了两口水,把自己的衣服胸前也弄湿了。邵靖不是个会伺候人的,加上他动作不方便,吐出来的水一小半都吐在自己衣服上,湿漉漉的很难受。
邵靖沉着个脸把水杯放下,轻轻托着小麦躺回床上,伸手解开他的衣扣:"不好脱,先晾一下吧?"
小麦哦了一声。邵靖把病号服的衣襟敞开,然后把被子拉到他胸前,最后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小麦的猪蹄轻轻握在手里,确切地说,就是握住猪蹄前方露出来的半截手指头:"疼得厉害就说,我去叫医生。"
小麦好笑:"麻药过了肯定要疼,叫医生也没用啊。"
邵靖皱了皱眉:"已经疼了?"
"还行。"
邵靖没再说话,稍微俯□,把胳臂插到小麦颈后,轻轻抱着他:"我疏忽了。"
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道歉啦!小麦心里明白:"没事,谁知道那东西当时藏到哪里去了。对了,最后到底怎么样了?还有太阴呢?还有仓桥俊?"
邵靖哼了一声:"那条蛟被沈固杀了。太阴——应该是灰飞烟灭了吧?至于仓桥俊,算他运气好,只是瞎了一双眼。特事科会把他移交日本阴阳师协会处理。"
"太阴灰飞烟灭了?"小麦惊讶之极,"怎么——是你弄出来的金光把它灭了?对了,你身上的金光到底是什么?"
"大日如来金轮咒。"
"哦——"小麦记起这个名字,"你好像在处理萧家那个替身阵的时候用过?既然这么厉害,当时怎么还费了那么大的劲啊?"要是邵靖当时站在萧家后院里来这么一下,任它有多少替身鬼,肯定全部死光光。
邵靖脸上微微一红:"当时还不太会用。金轮咒虽然师父早就教过,但我一直没能完全领悟……"
"那这次又怎么领悟了?"
邵靖不耐烦地干咳了一声:"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得好好休息。"
"我在休息啊,这不是躺着呢吗?说说话我就不觉得疼了。"
"疼得厉害?"邵靖有点急了,"我去叫医生。"
"说了叫医生没用啊。"小麦轻轻用两根手指头扯住他衣服,"你在这陪着我就行了。"
邵靖重又坐下,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一点:"我陪着你。"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屋子里开着空调,温度正好。小麦仰头就能看见邵靖的下巴:"你没刮胡子。"
邵靖自从醒了就一直守着他,有个屁的时间和心思去刮胡子,没好气地说:"你嫌了?"
小麦轻轻笑了一声:"怪扎人的。"
邵靖故意往下压了压:"毛病!"
小麦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舒服地闭上眼睛。扎人是有点扎人,但是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那点也就不算什么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东方良小心地推开门,看见靠在一起的两个人:"麦子醒了?"
小麦稍微有点诧异。东方良对他一向是比较疏远的,以前叫他麦先生,后来稍微熟了一点就干脆不叫名字了,像这样跟着周琦叫他麦子还真是第一次。
邵靖轻轻抚摸着小麦的头发:"醒了有一会了,良子你去问问医生,现在麻药劲过了,他开始疼了,怎么办?"
东方良答应了一声,但没有立刻动,犹豫了一下才说:"靖存,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邵靖抱着小麦没动:"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小麦身上有伤,尽量不要挪动他。"
东方良叹了口气:"行,那我就说了,阿姨刚才打了个电话,明天就到滨海了。"
小麦还没弄明白这个"阿姨"指的是谁,就听邵靖微微惊讶:"我妈要来了?"
90、婆媳会
"你妈妈她——"已经十二点半了,医院里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小麦却仍然睡不着,忍不住就提起这个说了一百次的话题。
邵靖终于忍无可忍地翻身捂住他嘴:"你有完没完?"
"我睡不着啊……"小麦眼睛睁得滚圆,死活也没有半点睡意。
邵靖轻轻抱着他翻了半个身:"你应该趴着睡,这样不会压到后背的伤口,就能睡着了。"
"趴着更睡不着啊……你妈妈——你妈妈来了怎么办?"
邵靖有点怒了:"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妈来了你就想往后缩了?"
"什么!"小麦也怒了,"我是怕你有什么事!我退什么,那是你妈妈,又不是我妈!难道她还会打我?"
邵靖哭笑不得:"也不会打我。"
"可是——"小麦仍旧是很担心,"哪个当妈的都不会愿意儿子找个男人吧……"
"那是肯定的。"邵靖不以为意,轻轻抱着小麦侧身躺着,免得他翻过去压到后背的伤,"她不会愿意,但也不会反对。"
"不会反对?不愿意她怎么会不反对?"
邵靖淡淡一笑,摸摸小麦的脸:"你扯来扯去就是担心这个?那你可以放心,当年我可以支持我母亲改嫁,她今天也不会反对我跟你在一起。"
"哦——"小麦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真的?那你不早说!"害他今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困死我了……"心事一去,困意立刻涌上来。
邵靖轻轻托着他往自己怀里靠了靠:"睡吧,你早就该睡了。我妈——她不会公开反对,但是可能跟你谈个话什么的,你听过就算,知道吗?"
"那不还是会反对……"
"她反对你就不跟我了?"
"当然不会。"
"那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吗?睡觉!"邵靖强硬地捂住小麦的眼睛,"本来想这事结束了带你回龙虎山,现在看来,连我妈你都扛不住,恐怕我也不能指望你去抗我爷爷了吧?"
小麦愤怒地挣扎着要抬头:"谁说我扛不住!"
邵靖低声笑笑,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那不就行了,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呢?婆婆妈妈的——快睡吧,睡饱了,明天见我妈的时候才能像个样子。别让我妈看见,以为我眼力差呢。"
小麦摸索着咬了他一口:"我眼力才差呢!要不怎么会看上你。"
邵靖无声地笑了一下,没反驳,把他搂紧一点儿:"行了,快睡吧,受伤了还这么不安分。"
小麦这会真的觉得困了,在邵靖肩膀上蹭了蹭,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我第一次见你妈妈,是不是要准备点礼物,她喜欢什么?"
邵靖好笑:"你真当是媳妇儿见公婆?你现在是病人,我妈会带营养品来看你的,好好睡吧,别操那么多心了。你再不睡觉,我打你屁股了!"
因为有了打屁股的威胁,小麦一闭眼睛,睡到第二天早晨天光大亮。醒来的时候觉得后背似乎好了一些,但是有另一种需要……
"邵靖,我,我要上厕所……"胳臂上挂着点滴,这么多水打进身体里去,再不排出来就成注水猪肉了。
邵靖弯腰从病床底下摸出个夜壶来。小麦脸登时红到脖子根:"我不用这个!"
邵靖皱眉:"那你用什么?"
"我,我去厕所……"
"胡闹!谁让你下床的?"
"我……"小麦真的有点急了,"我要去厕所,用这个我,我尿不出来……"
邵靖很无奈,幸亏病房里有厕所,他小心地把小麦抱到厕所,伸手去给他脱裤子。小麦想自己伸手:"我自己来——"
邵靖轻轻在他的猪蹄上敲了一下:"就你这两只猪蹄?老实点吧!"
病号服的裤子好脱,邵靖一拽,裤子就掉到了小麦膝盖上,里面的三角内裤紧绷绷的,小麦一低头,就觉得耳朵都烧起来了:"你让我自己来行不行?"
"不行。"邵靖霸道地否决这个建议,嘴角带着点笑意拉下小麦的内裤,手指轻轻蹭一下小麦腿间,"用不用我帮你扶着?"
小麦忍无可忍地转头咬在他下巴上:"你混蛋!"
邵靖哈哈大笑,双手扶住小麦的腰:"行了行了,你自己解决吧。对了,用不用我给你吹段口哨?"
小麦窘得要死,有心把邵靖踢出去,自己又有点站立不稳,只好一边骂一边解决问题。好容易解决完了,邵靖正给他提裤子呢,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有个急切的女人声音传进来:"小靖?"
邵靖根本没在好好给小麦提裤子,内裤提上了,可是他的手还没拿出来,正在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转转,突然听见动静,赶紧用身体一挡,愕然回头:"妈,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爸,你也过来了?"
小麦这一下连死的心都有了。推门进来的一男一女也尴尬之极,赶紧退出去:"你们,你们好了说一声。"
小麦恨不得一头在墙上撞死,邵靖一边忍不住好笑,一边亲着他的脸安慰:"没事没事,他们看不见。"
你这是掩耳盗铃啊,看不见人家就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小麦真想再咬他一口,可是看看邵靖下巴上那个不太明显的牙印,他赶紧打消了念头:"你害死我了!"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邵靖把他抱回床上躺下,盖好了被子,这才走过去拉开门,"爸,妈,进来吧。"
小麦满脸通红地把脸转向门口:"叔叔,阿姨。"
"好孩子别动,"邵靖的母亲已经摆脱了刚才的尴尬,微笑着走到床边,"听小良说你动手术了?伤到哪里了?千万别乱动。我们带了点东西,补血的,不知道有用没用?"
"谢谢阿姨,谢谢叔叔。"小麦觉得邵靖其实长得不像他母亲。邵靖的母亲是那种很古典的漂亮,弯眉凤眼,类型上与曹三秀相似,只是曹三秀有林下风味,邵靖的母亲却明显是相夫教子的那种。倒是邵靖的父亲,虽然相貌上跟邵靖半点不像,但眉眼间那种自信的气质倒是有几分相似。邵靖显然也跟他很亲近,顺手把东西接下来:"爸,坐。"
"不谢不谢。"邵靖的母亲笑眯眯地摸摸小麦的头发,顺便在床边坐了下来,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小靖,带你爸出去抽根烟,这医院里头有吸烟区吧?"
邵靖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妈,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呗。"
小麦心想这家伙真是太不会说话了,赶紧打圆场:"邵靖,你陪叔叔出去走走吧,我躺在这没事的。"
邵靖又皱了皱眉,到底还是站了起来:"那你记着我跟你说过的话。爸,咱们上走廊那头去,那边有个吸烟室。"
等两个男人出了病房,小麦才看着邵靖的母亲:"阿姨,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邵靖的母亲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会才笑了笑:"小靖很听你的话。对别人他可没这么听话过。"
小麦很认真地说:"邵靖不是不讲理的人,脾气比较倔罢了。好好跟他说,他都会听的。"
邵靖的母亲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一个猕猴桃,用小刀慢慢削皮:"这东西补血,吃一个有好处。"
"麻烦阿姨了。"
邵靖的母亲笑笑:"有什么麻烦的。我听小良说,你今天受伤也是因为小靖?"
小麦一怔:"这个——其实不关邵靖的事。"
邵靖母亲眼睛注视着小刀,缓缓地说:"小靖他姓张,虽然我——我和他亲生父亲的关系并不太好,但他是张家的后代,早晚要承担张家子孙的责任。这些,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是个天师。"
"可是我听良子说,你虽然有阴阳眼,可是还是个——嗯,是个普通人。"
小麦已经隐约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如果您是想说,我跟邵靖在一块会遇到很多危险的话……那我并不害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情啊……小靖他以后要经常面对这些事,他能每次都保护好你吗?如果没能保护好的话……我听说这次他也受了伤?"
小麦在心里叹了口气,再绕圈子显然没什么意思了:"您是说,我没有能力跟他一起来面对这些事,可能会拖累他,是吗?"
邵靖的母亲微微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小麦会说得这么直接:"我……我只是觉得这样你很不安全。"
小麦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吧:"阿姨,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和邵靖——我们已经决定要在一起了,邵靖不会在意我拖累他,我也不会觉得和他在一起太危险——有什么危险我们都可以一起担的。也许您觉得邵靖找个同行会更好?或者您觉得邵靖还是应该去争张家那个家主的位置,可是这些都不是邵靖想要的。我知道每位父母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但是我觉得'好'有很多标准,说得俗一点,邵靖要是愿意,什么家主啊张家的产业啊,他都能拿得到手,可是拿了那些东西他就过得高兴了?我觉得不见得。我厚着脸皮说一句,他还是跟我在一块觉得比较开心。我们都是很认真的,并不是在闹着玩。当然,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至少,我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邵靖喜欢我,我也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让他觉得我顶不住压力。所以——除非您能说服邵靖先放弃,不然我是不会离开他的。我——我父母都不在了,基本上就剩几个远亲,多年都不怎么来往的,所以我比邵靖少很多顾忌。"
邵靖的母亲被小麦这哗啦哗啦的一大篇说得愣住了,半天才带点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孩子,真会说话,这一点比小靖强多了。"
小麦赶紧强调:"阿姨我不只是说说,我是认真的。"
邵靖的母亲笑着叹气:"我知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小良也跟我说过你们的事,你这孩子也不容易。按说呢——你大概也知道,要不是小靖,我现在也离不开张家——我也不应该今天再来阻拦小靖。不过,你刚才也说了,当妈的,总是会多担心些事。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得说一句,小靖他爷爷那边,估计会给你们更大的压力。"
"哦,这个邵靖早就想到了,我——嗯,也见过他的一个弟弟。不过邵靖说,他不会往后退,那我也不会。"
邵靖的母亲愣了一会,叹口气伸手摸摸小麦的头发:"你是个好孩子。其实我和他爸这次过来,也不是想一定叫你们分开,就是想,过来看看……小靖这孩子脾气不好,你要多担待点啊。"
小麦觉得邵靖未免有点太冤了:"其实他平常脾气已经不错了,只是他不大会说话,总是被人误会。"当然,换了以前他大概还不会这么说,但是这次之后——咳,他觉得邵靖平常的咆哮什么的,那全都是浮云啊浮云。
邵靖的母亲这次真的笑了:"不错……这话大概也就是你,还有他爸会这么说了,可见你们真是投缘。在他爸眼里——我是说他现在的父亲——他就是又懂礼貌又知道上进,现在在你这里又成了脾气不错,咳——"
小麦不好意思地想抓抓头发,一抬手就亮出了自己的猪蹄,把邵靖妈妈吓了一跳:"唉哟,怎么就包成这样?小良不是说你背上受伤了吗?这手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划伤了。"
"划伤了会包成这样?快别乱动,手可是重要的地方,养不好以后会落下毛病的,千万别用力,你想要什么就跟小靖说,千万别自己动手。"
小麦真是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了。邵靖那家伙,有关心都是用咆哮来表达的,哪比得上有个跟自己妈妈年龄相仿的女人这么轻言细语的,感觉上就很不一样。再说邵靖妈妈比邵靖会照顾人,把猕猴桃切成小块,还一块块插上牙签,小麦用猪蹄前端的两根手指夹起来就可以放进嘴里,很是方便。根本不像邵靖,倒个水漱口都能让他吐到自己衣服上去。
小麦正在这里腹诽,邵靖推门进来了,脸上带了点笑意:"妈,你们说什么了?"
邵靖妈妈白他一眼:"还能说什么?说你都不会照顾人,要不然请个护工吧?手可不能落下毛病。"
邵靖脸上笑意深了些:"妈你放心好了。"
邵靖妈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叹了口气:"我来之前,你爷爷给我捎了个信——"
邵靖满不在乎:"是不是说我再跟小麦在一起,这个家主就交给靖存了?"
"不是。你以为妈妈那么在乎那个家主的位置啊?你爸还指望着你回去接他的公司呢。"
邵靖摇摇头:"这不行。爸爸的公司应该给邵飞。"
邵靖妈妈叹气:"别提小飞了,差点把你爸爸气死。"
邵靖诧异:"怎么会?不是听说他把私家侦探那个工作辞了吗?"
"辞是辞了,他又跑来滨海了。这次我和你爸过来,看过了你们,就得去找他。他呀,他——唉,也不知你们这些孩子现在都怎么了,他,他也找了个——"
邵靖过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他也找了——男朋友?"
"可不是么。还是个酒吧里的,好像是个调酒师。你爸气都要气死了。"
小麦转转眼睛,觉得邵靖这个继父未免有点太偏心了:邵靖交男朋友,和颜悦色的,还要把公司交给他;自家儿子也交男朋友,就要把他气死了……这实在是——到底邵靖这个弟弟是个多么不靠谱的人,才能把邵靖比得这么好啊……
邵靖皱眉:"妈,你们都还没看见人,就觉得不好?还是先看看再说吧。至于公司,爸爸要是忙不过来,我可以帮忙,但最后还是得给邵飞,你觉得我要是拿了,合适吗?"
邵靖妈妈拍拍他:"妈也是这么想的。小飞也不是坏孩子,就是妈这么多年没能跟他处好关系,妈也有责任。这样,既然你们都好,妈也就放心了。我和你爸得去看小飞了。对了,你爷爷给我捎信,说你很久没回过家了,今年中秋,你要是再不回去——"
"我知道了,本来就打算带小麦回去一趟,要不是因为他受伤,我们可能已经动身了。"
"你——你准备带麦子回你爷爷那边?"
"对。反正早晚要去见见的。"
"……算了,这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做主吧,妈妈不管了。"
邵靖笑起来:"就是,我不是小孩,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妈,你和爸办你们的事去吧,别生气,让爸跟邵飞好好说。你们办完事要是还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等邵靖妈妈走了,小麦才问:"邵靖,你这个继父,真是你继父吗?"
邵靖看他一眼,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才像他亲生的?"
"可不是嘛,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邵靖拿了一块猕猴桃填进小麦嘴里:"我告诉你,别人的孩子,要求总是松一些,就因为是自己的孩子,才特别的恨铁不成钢呢。这里头的事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等有空我好好给你讲。"
小麦嗯了一声,张开嘴巴让邵靖把猕猴桃全喂给他了。至于去见邵靖爷爷的事,谁也没再提过一句——不就是压力吗?管他什么压力,大家一起担着就是了。
这两人把一碟子猕猴桃吃完,邵靖正准备去找医生给小麦来换药,忽然窗户外面白影子一晃,有什么东西冲着窗玻璃就扑了过来。邵靖一抬手,捏了个手印正要往外送,硬生生又收了回来:"你来干什么?"
小麦一愣神的工夫,那白影子已经穿过了玻璃扑到他病床上,原来是只白毛兔子,在床边上一个打滚恢复了人形,还没张嘴就被邵靖一脚踹了下去:"别压着他!"
白萝卜一头栽到地上,不过他也没心思计较,趴在地上就急着抬头:"大少,你帮帮忙!"
邵靖皱眉:"怎么了?"
白萝卜哭哭咧咧地爬起来:"宁远他,他,他不对劲了!我不敢去找猎人,所以才来找你,你帮帮忙,给他看看吧!"
91、怪事
作者有话要说:又晚了几分钟,汗……
"宁远?"小麦一时没反应过来,"宁远是谁啊?"
白萝卜嗷嗷地哭起来:"就是方宁远,你还去他医院看过病呢。"
"哦——是方院长啊!他怎么了?"
"他不对劲,身上的阳气特别盛,我都不敢靠近他了。"
小麦疑惑:"阳气盛不是好事?"
白萝卜急得乱跳:"不是啊!宁远现在,他不吃不睡,还老烦躁,不对劲啊!"
邵靖把手往下一压:"冷静冷静,你具体说说,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白萝卜咧着嘴,马上就要号啕的模样:"两天前嘛,他去济南参加一个什么学术交流会,我也不知道是交流什么的。他说就去一天,也不带我去。等他回来就不对劲了,身上的阳气离得老远都灼人。我说烧饭给他吃,他没胃口;晚上也不睡觉,跟他说两句话他就不耐烦了。今天在医院里还训了好几个护士,以前他从来不训人的。"
邵靖皱皱眉:"听起来是有点蹊跷。"
"那,你能去看看吗?"白萝卜可怜巴巴地看着邵靖。小麦心软:"要不然你帮他看看?方院长人挺好的,还帮我看过眼睛呢。"
邵靖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医院。这样,你把方宁远带过来,我可以帮他看看。要么,我另找个人去给他看看。"
小麦明白过来:"找钟少和沈哥去给他看看?"
"沈固是特事小组的组长,这种事当然应该找他。"
"不要!"白萝卜反应之激烈把小麦吓了一跳:"为什么?"
"他,他——他是猎人……"白萝卜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怕他。"
邵靖看他要哭不哭的模样很不耐烦:"行了行了,那就算了,你把他带医院来,我给他看看。"
白萝卜苦着脸不敢说话,还是小麦心软,问他:"怎么了?"
"我带不来他……"白萝卜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现在烦躁得很,我跟他说话声音大一点他都吼我……"
小麦直摇头:"邵靖,要么你还是跟他去看看吧,就看一下,我一个人在医院能有什么事,还有医生护士呢。"
邵靖脸色阴沉,小麦轻轻推推他:"快点去吧,快去快回,那个,中午我想喝海鲜粥。"
邵靖很不情愿地起身:"喝什么海鲜粥,那是发物,对伤口不好。鸡丝粥好不好?或者皮蛋瘦肉粥?"
白萝卜看他们还在讨论这个粥那个粥,心里急得火烧一样,又不敢催。小麦看他那可怜样儿,胡乱点了点头:"行,都好。你去吧,我正好睡一会,昨天晚上都没睡好。"
邵靖带着白萝卜走了,小麦确实想睡一会,昨天晚上他总担心见邵靖父母的事,加上伤口疼,真的是没睡好。不过这会他觉得疼得轻些了——大概是喝过灵芝露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现在身体愈合能力也强了,昨天伤口疼得厉害,今天就轻了很多。眼皮开始打架,小麦刚想闭上眼睡一会,门口又传来脚步声,一睁眼,睡意一下子没了:"韩亮?"这家伙跑来干什么?
韩亮的气色比起前几天又坏了,说他印堂发黑是半点也不夸张,满脸的丧气相,一看见小麦确实在病房里,顿时挤出一点笑容:"麦子?"
小麦心里警惕,脸上若无其事:"你怎么来了?不会也来看病吧?"
"我……啊,嗓子这几天不太舒服,可能感冒了。你这是怎么了?哪不舒服?"
"前天从高处摔下来,背上受点伤。"
"哦,那可得好好养着,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韩亮嘴里说话,心神不定地四处看了几眼,"你一个人?住院也没人陪陪?"
"有朋友陪,不过他出去了,一会就回来。"
"啊——"韩亮又没话了,但并不打算走,在屋子里转了几步,终于在病床前面的柜子上坐下,"麦子,你听说没,魏炎上次又出车祸又骨折的,都是因为酒店送的那块玉不吉利。"
小麦心里冷笑,嘴上敷衍:"是吗?玉也有不吉利的?那酒店怎么回事?魏炎应该去找他们赔医药费才对。"
韩亮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麦也没听清楚。两人对看了一会,韩亮终于顶不住了:"麦子,你,你那个朋友呢?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麦沉着气:"不知道,怎么了?"
韩亮试图撒最后一个谎:"听魏炎说,你那个朋友懂点阴阳?魏炎那块玉,也是他收走的,是吧?"
小麦笑笑:"他懂什么阴阳。你听谁说的?魏炎?那家伙这一阵子倒霉,弄得自己都迷信起来了,见谁都说些阴阳吉凶的怪话,你听他呢。"
韩亮见小麦说得滴水不漏,终于没法再装下去了,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跪到地上:"麦子,我,我没想害魏炎,你救救我啊!"
小麦没料到他玩这一手,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韩亮声泪俱下:"麦子,我知道你跟魏炎好,可是我真不是有意害他。那个玉是不吉利,但魏炎他是四柱全阳的命数,顶得住的。我知道这玉害人,所以不敢随便给人,特地挑了魏炎——是,我混蛋,可是我知道魏炎会没事的,这玉要是留在我身上,我肯定会死!麦子,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你们大学的时候就是——"
"行了行了!"小麦赶紧打断他,心想这几句话幸亏是没叫邵靖听见,不然肯定又要打翻醋坛子,"你到底想说什么?那玉不是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吗?你还有什么事?"
韩亮跪着不起来:"麦子,我知道你那朋友有能耐,你让他救救我,再不救我就要死了!"
小麦皱着眉头:"你先起来再说话。这什么样子,一会护士进来看见成什么了!"
韩亮端详小麦的表情,确定他并不打算见死不救,这才站起来:"我,我那块玉是有人送的。当时我爸揽了个工程,要分包到下头去,有个包工头想要这个活,就送了这块玉。我爸看这玉颜色好,就叫人串了个链子给我戴着。谁知道打从戴上这块玉,我爸公司就没消停过,工地上连着摔死人,赔了不少钱。当时我们还没想到这块玉有毛病,后来我爸去日本旅游,回来的时候在船上遇见一个日本人,说是个室内设计师,我爸就跟他聊了几句,结果他说我爸印堂发黑,有大祸就在眼前。当时我爸不信,可是回来的时候司机去接他,刚出码头就撞上一辆集装箱,车都扁了。司机当场死了,我爸断了一条腿,他这会才信了。后来他费了半天劲找到那个日本人,那日本人才说这块玉有毛病。可是他说玉有毛病,又不让我们把玉弄坏,反而自己拿着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小麦忍不住问:"他不让你们把玉弄坏,那么把玉送给魏炎是谁的主意?"
韩亮苦笑了一下:"是我找人问的方法。那个小日本,嘴上说想办法,可是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对那块玉另有所图,所以我托人去打听了这么个方法,就把玉送出去了。那小日本听说我把玉送了,开始好像很不高兴,后来不知道他在外边干了些什么事,对那块玉又不怎么热心了。前几天干脆连人都见不着了,我爸怎么找都没找着他。"
小麦心知肚明,仓桥俊已经被邵靖的佛光刺瞎了双眼,遣送回日本了,当然找不着:"既然玉也送出去了,你还有什么事?"
韩亮打着哆嗦:"他,那个小日本,那个混蛋,他在我们家里不知道留了个什么东西,一到晚上就出来,我家一个佣人已经死了!"
小麦这下吃惊了:"仓桥俊还在你家里留了东西?留了什么?"
"我不知道啊——"韩亮又想跪下来,"那东西大小跟猫似的,动作快得很,根本看不清楚。昨天晚上我听见家里的女佣叫了一声,下去看的时候人就死了!你不知道有多吓人,那尸体就好像被什么吸干了似的,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我们现在都不敢在家里住了,可是谁知道那东西会不会跟着我们……"
"大小像猫一样……"小麦想不出来那会是个什么东西,"这样,你等等吧,一会儿我朋友回来,我跟他讲一下。"
韩亮连连点头,正要再说几句好话,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你们赶紧安排住院,请最好的大夫,我一会就过去。"放下电话他哭丧着脸看小麦,"麦子,我妈被吓得心脏病犯了,现在在医院抢救,我,我得马上过去看看。我爸现在身体也不好,就我一个人顶着了……"
"那你去吧,把手机号留下,我今天一定联系你就是了。"
"那,那千万天黑之前行吗?"
"好,我知道了。"
韩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小麦也再睡不着了。什么东西大小像猫动作又迅速?日本式神里确实有这么个东西,就是猫又。但是仓桥俊有猫又的话为什么跟邵靖对战的时候不放出来,反而留在韩亮家里?他正反复思量着,病房门轻轻一动,归籽儿伸进个头来,笑嘻嘻地:"麦子?"
"籽儿?"小麦赶紧抬起猪蹄招招,"你怎么也来了,快点进来。"
"呀,麦子你怎么变成白蒸猪蹄了?"归籽儿一蹦三跳进来,特意捏着小麦的猪蹄看了看,"伤得这么重啊!周少还说不要紧呢,早知道这样我昨天就来看你了。快,把这个喝了。"
"什么东西?"小麦看那小玻璃瓶里也就几滴液体,深褐色,映着阳光隐隐泛起一种紫色,"这个,不会又是灵芝露吧?"
"什么灵芝露啊,这可是三秀姐真身的灵芝液!快喝了,任你有什么伤,只要没死,保证你一会儿就活蹦乱跳!"
"灵芝液?"小麦吓了一跳,"曹小姐的真身——你怎么问她要这个,那不是要伤了她吗?"
归籽儿笑起来:"别担心,伤是会伤一点,不过我们草木之体,取几滴汁液还是问题不大。上次张大少想要三秀姐的真身,三秀姐没给他,心里怪过意不去的,这次送你三滴灵芝液,就算个心意。"
归籽儿虽然说得轻松,小麦也知道肯定是她去讨来的。就算曹三秀是草木之精,取几滴汁液不算什么,那也得人家愿意给啊。
"籽儿,谢谢你了。你看,每次都让你这么麻烦……还有曹小姐,这件事真是——"
归籽儿笑着把瓶子塞到他手里:"客气什么,咱们是朋友嘛。要不是你,小灰到现在也不一定能拿到安全证,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呢。快喝了,这个不要兑水,现在的水都不干净,连露水雨水雪水都不能喝了。"
小麦打开瓶子把灵芝液倒进了嘴里,味道很苦,但清香扑鼻,喝下去从胸口开始就有热气散发出来,浑身舒服,背上的疼痛立刻就减轻了。归籽儿端详了一会小麦的脸色,咧嘴一笑:"看,这气色马上就好了嘛。我还给你带了点心,这个红枣黑米糕是补血的,吃点。"
小麦稍微活动一□体,果然觉得胃里好像有了点地方,于是拿了块黑米糕吃起来。刚吃了一半,邵靖推门进来,手里提着打包好的粥,小麦一看,赶紧把手里的米糕往被子里一塞:"你回来了?"
邵靖一眼看见床头柜上的点心,脸立刻拉长了,把粥往桌上一顿:"吃什么呢?"
小麦赶紧又把米糕举起来:"籽儿送来的,你尝尝,很好吃。"
邵靖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脸色和缓了点:"还行。你怎么乱动,扯着伤口怎么办?"
小麦笑笑:"籽儿去跟曹小姐求了三滴灵芝液,我刚喝了,觉得伤好很多了。"
邵靖这次表情真的缓和了,回头向归籽儿点点头:"谢谢你了。也替我谢谢曹三秀,我欠她一个人情。"
归籽儿见了他总有点拘束:"大少别客气,麦子和我们是朋友嘛。那,既然药也喝了,我就先走了。麦子你好好休息啊,休息好了,明天大概就没事了呢。"
小麦看她走了,轻轻推邵靖一下:"你怎么总把脸拉那么长,把人家吓跑了吧?人家好心好意来送药呢。"
邵靖自知理亏:"你说想喝粥,我买了你又吃别的了……"
小麦好气又好笑:"我才咬了两口。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真饿了,你买的粥拿来给我喝啊。"
邵靖把粥捧过来,小麦想坐起来:"我觉得背上差不多已经不疼了呢。"
邵靖小心地把他抱起来坐着:"千年灵芝液药效不凡,虽然什么生死人肉白骨是不可能,但加快伤口愈合没问题。不过你还是要小心,刚喝了药,效果怎么也没那么快。来,我喂你。"
小麦靠在他身上喝粥:"你去给方院长看了,情况怎么样?"
邵靖眉头一皱:"他的情况确实很奇怪,阳气太足。"
"阳气足难道不好吗?"
"活人虽然属阳,但也要阴阳调和,任何一方太过都不是好事。何况方宁远现在的情况——这阳气似乎不是他本身的,所以特别的不对劲。他现在不眠不食,性情暴躁,都是因为阳气太盛。说通俗点,就好像上火,只是他这个火上得也太厉害,不想办法把这多余的阳气去了,各种病都可能生出来。"
"那用什么办法去他的阳气?他这阳气又是从哪儿来的?"
"我跟他说过几句话,他现在暴躁得很,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先把这阳气去了再问他是怎么回事。至于去阳气——这办法——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所以我现在还真没想到……"
小麦突发奇想:"阳气重了,那用阴气调和一下怎么样?哎,白萝卜不是妖精吗?妖精属阴,那个,他和方院长——那个,那个……"
邵靖失笑:"那个什么?你这个'那个'是哪个?"
小麦本来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白萝卜跟方宁远既然呆在一起,难道不能来个阴阳调和?不过被邵靖这么一说,倒好像他有什么歪心思似的,不由得脸都红了:"滚!"
邵靖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精怪虽是阴属,但那只兔子不一样,他是喝了千年参精的参露修成的人形。人参是阳性的药,虽然成精,也是阳盛于阴,所以那只兔子也不能算阴属了。不过——你说这个用阴气调和倒有点道理,要说阴气,还真有可用的,那块阴玉不是还在沈固手里?"
"啊对了!"邵靖一说阴玉,小麦立刻想起了韩亮的事,"我跟你说,韩亮今天来找过我,他说仓桥俊在他家里留了个怪物,我在想,会不会是只猫又呢……"
邵靖听完他的话也是眉头一皱:"猫又?听韩亮的描述倒有点像。但你说的对,如果真是式神,为什么仓桥俊要把它留在韩亮家里?还得去看看才能知道。"
"那我给韩亮打个电话?"
邵靖皱着眉头:"真不愿意管他的事!按说他三番两次的害你,现在才是报应!"
"咱们又不是为了帮他,不是怕仓桥俊再搞什么鬼嘛。我给他打电话,晚上去看看,能管就管,管不了再说。"
92、麻烦没完
灵芝液实在是太太太神奇了。两个小时之后小麦就觉得后背上开始发痒,就像长新肉似的感觉,小幅度的活动伤口已经没有痛感。
"出院吧?我觉得这就是要好了,不用再住在这里花钱了。"
"那怎么行?伤口就是长好了,也要防备突然运动再裂开,至少再住两天。"
"那不行!明天护士会来换药,要是到时候看见伤口长好了,还不得把我当外星生物抓起来?"
"……这倒也是……"邵靖皱皱眉头,忽然有了主意,"干脆把你转到方宁远那医院去吧,检查之类的让他找人做,也不用住院。正好我也要过去。不过你得小心,要是伤口崩了可不行!"
"那阴玉呢?"
"一会沈固会送过来。"
"哎,"小麦捅捅邵靖,"你这算是干吗?别一提到沈哥脸就拉那么长,这样我会以为你还惦记着钟少,吃沈哥的醋呢。"
"怎么可能!"邵靖赶紧辩白,"我只是总怀疑沈固的身份。小辰不是做过他们的指导人吗?据她看沈固恐怕并不是普通走舍那么简单。虽说特事科现在对他似乎还挺看重的,但我总是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钟少肯定比你还清楚这事,人家不也过得很好吗?"
邵靖嗤之以鼻:"墨白那性格,看谁都是好人。"
小麦把脸一垮,邵靖惊觉失言,赶紧闭嘴收拾东西,过了几分钟没话找话地问:"背上还痒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麦更觉得痒,又不敢挠,跟虫子似的在床上蠕动。邵靖收拾了东西,走过来搂着他,手轻轻在他背后摩擦:"痒得厉害?"
小麦白他一眼:"都是你说的,不说我还不痒呢。要不你给我把绷带拆了看看吧,难受死了。"
"不行。"邵靖稍微加大一点手上的力量,"万一挣裂了伤口怎么办?乖,过一会就好了。"
小麦趴在他腿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抱怨,邵靖没办法,把他的病号服脱下来,后背绷带拆了大半,只留一层薄薄的纱布垫着手轻轻摸他的后背。这下果然有效,小麦舒舒服服地趴着,活像只晒太阳的猫,就差喵喵叫上两声了。两人正在这儿腻歪,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小麦吓了一跳,赶紧从邵靖腿上往起爬,慌乱之中猪蹄按在床边上,一阵撕裂的疼痛传来,差点摔到床下边去。
闯进来的是个护士,刚叫了一声:"乐乐——"就看见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啊了一声就想往外退,"对不起啊,我找个孩子。"
邵靖低头一看,小麦手上的纱布已经透出了红色,立刻就火了:"你找孩子到处乱蹿什么,不知道敲门吗?"
护士被他一吼也不大高兴:"这是病房,进来还要敲什么门啊?"
邵靖看小麦手上的纱布洇开红色,心里那火真是直蹿三丈,呼地站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把你们院长叫来!你负责哪个区域,找孩子串到别的病房来,你是怎么看的孩子!马上把你们院长叫来!"
小麦觉得手上疼得厉害,伤口肯定裂开了,这事也真是有点怪,喝了灵芝液之后背部的伤口很快就发痒,嘴角那点小伤干脆就没有了,手上的伤却没什么动静,这下还按裂了……他扯扯邵靖:"算了,别跟他们吵了,没意思。"
邵靖怒气冲天:"你别管!负责这一片病房的护士和大夫呢?谁说是护士就能乱串病房了!"
那护士是在小儿病房值班的,因为有个孩子忽然找不着了所以才到其它病房来,现在看邵靖的架势是真火了,事情要是闹大对她显然没好处,于是放低了声音说了声对不起赶紧跑出去了。邵靖一肚子火还没发完呢,小麦拉着他不放手:"别吵了,帮我看看手。"
邵靖拉铃叫来护士,拆了绷带一看,果然伤口裂了,好在没全崩开,赶紧找了医生来再处理一下。邵靖怒气冲天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旁边的小护士陪着笑脸说:"先生您别生气。今天小儿科送了个小孩来,本来挺好的一个孩子,前几天摔了一跤忽然就有点神智不正常似的,这不是留院观察着,护士出去拿个吊针的工夫就跑没影了,正挨个病房找呢。"
邵靖余怒未休:"丢失病人是她的失职,不是理由!"
"是,是,肯定是她不对,您别生气,别跟她计较了,值班医生肯定会处分她的。"
邵靖心想值班医生处不处分还另说呢,不过小护士已经陪着笑脸了,医生也在旁边说好话,他也不好不依不饶,重重吐了口气没再说话。医生处理完伤口,又给重新包扎,然后叮嘱了几句赶紧离开了危险地带。小麦看看邵靖锅底一样的脸色,也不敢再叫背上痒了,老老实实穿上衣服:"那,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办出院——"
"出什么院!"邵靖没好气,"你手这样还出什么院,老实呆着吧!"
"可是方院长那边——"小麦还没说完,病房门上笃笃敲了两下,钟乐岑把门推开一条缝,"能进来吗?"
小麦赶紧招呼:"请进请进。"
钟乐岑和沈固一前一后进来,不知是不是小麦的错觉,这病房里好像气压一下子就低了些:"阴玉我们拿过来了,不过,你们拿来做什么用呢?"
小麦一说出方宁远的名字,钟乐岑就惊讶了:"宁远?他怎么会——哎,沈固,咱们一块过去看看吧。"
"行。"沈固不动声色地揉揉他的头发,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看一眼小麦,"小麦伤还没好吧,方院长是你朋友,咱们去帮个忙就行,小麦在这也得有人陪着,邵先生就不用再去跑了吧。"
小麦顿时发现,敢情不光是邵靖看沈固不顺眼,沈固也挺敌视邵靖的啊。这分明是变着法的把邵靖和钟乐岑隔开嘛。邵靖大概也意识到了,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很痛快地答应:"正好晚上我还有点事,也抽不开身。"
钟乐岑摸摸鼻子:"那咱们现在就去吧,看看宁远到底怎么回事。麦子你好好休息啊,我们走了。"
这两人一走,病房里的气压又恢复正常,邵靖沉着脸打电话给周琦说晚上去韩家的事,小麦试探着插嘴:"我也去……"他本来以为邵靖不会同意,想不到邵靖沉吟一下,点了点头:"还不知道仓桥俊留下了多少东西,把你放眼前我还放心点。我那把桃木剑给你,还有轩辕镜,好好带着。"
周琦很快开着车过来,小麦给韩亮打了个电话,天黑之前在韩亮家门口碰头了。
韩亮家是八大关里的一座小别墅,花木掩映,白天看起来幽雅清凉,夜里就有些影影绰绰的阴暗感,再加上出了这样的事,格外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别墅里已经空无一人,韩亮站在大门口就有些心惊胆战:"它,它可能就在里头。"
邵靖把小麦按在车上,在车窗缝隙处贴上符咒:"你在车里等着。"
"啊?"小麦想不到会被扔在这个地方,"我也进去——"
"不行!"邵靖断然拒绝,接着摸摸他的脸,"听话。我进去看看就出来。"
韩亮哆哆嗦嗦地说:"那,我,我能不能也——"
"你带我们进去。"
"我,我,我进去也没什么用,能不能——"
邵靖不耐烦了:"你带我们进去,指给我们看看那东西在哪里出现过,人又是在哪里死的。少废话,赶紧走!"
韩亮没办法,提心吊胆地夹在邵靖和周琦中间进去了。小麦坐在车里等了一会,渐渐有点着急起来。天色愈发黑了,八大关这边本来人少,韩亮家又特别偏僻,好的时候自然是清静,坏的时候就变了死寂,半天也听不到一点人声,只有树上的几只秋蝉在有气无力地叫唤——毕竟是九月了。
九月,到明年四月十七,还有八个月,说不定,这就是他最后的时间?小麦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迟钝,明明几个月之前就知道了,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才感觉有点惶恐和悲凉?可能是前一阵子太忙了,自从遇上了邵靖,好像身边总有稀奇古怪的事件发生,光忙这些事就应接不暇了,每一天的日子都不一样,还哪有时间去伤春悲秋呢?
小麦把脸贴在玻璃上向别墅里张望。邵靖还没出来,别墅里没有亮灯,愈来愈浓的夜色已经把它吞得只剩下个轮廓,即使小麦的视力在服下灵芝液之后好像又提高了,也仍然看不见什么。
长时间的凝视让小麦眼睛有点发酸,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然后视野里突然掠过一道白影,大小如猫,快得像一道光,从马路那边一闪而过,投入了别墅门前的树影里。虽然速度如此之快,但小麦仍旧看见了,那不是只猫,分明是只狐狸!那是太阴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形体小了那么多。
小麦一下紧张起来:太阴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当时邵靖没把它灰飞烟灭掉?也是,当时他已经闭上眼了,只听见太阴的尖叫,并没看见它是真的被消灭了,毕竟当时金光四射得人睁不开眼,很有可能太阴还是扯开了一道裂缝逃了。可是这东西逃了之后跑到韩亮家来干什么?难道它会以为仓桥俊还在这里?而且它还杀了一个女佣,吸了她的血?难道这太阴是吸血鬼吗?不会吧,安倍晴明用过的式神,不可能是这种东西啊!
小麦一边想一边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要给邵靖发短信,等他把短信编辑好,又犹豫了。万一短信发进去有声音,被太阴发现了怎么办?
他这边一犹豫,别墅那边突然一声炸响,太阴如同闪电一般又从别墅里飞射出来,一瞬间就消失在黑暗之中。接着邵靖和周琦一前一后飞奔出来,韩亮拖在最后头。邵靖直冲停在门口的车:"小麦!"
小麦赶紧摇下车窗:"我没事,你们看见了吗?那是太阴呀!"
"你看清楚了?"邵靖紧皱着眉,把小麦上下看了一遍,确定没事才缓和下来,"速度太快,我们都没看清楚。如果是太阴,为什么不用空间裂缝逃走?"
"……看上去是只狐狸,可是体形小了很多,也许不是太阴?"小麦也不敢肯定了,"但是我觉得就是……但是体形为什么小了那么多……"
"体形大小不算什么,式神是可以变换形状的,奇怪的倒是它为什么不用空间裂缝,而且,它来这里干什么?"
韩亮战战兢兢地说:"那,那东西是狐狸吗?怎么那么快?它,它还会来吗?"
邵靖连看都懒得看他:"大概。"
"那,那——"韩亮脱口而出,"我把房子卖了行吗?"
邵靖鄙夷地瞥他一眼:"随便。不过现在还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看上了你家的什么,也许它是看中了你,那就会一直跟着——"他话还没说完,韩亮已经哆嗦上了:"麦子,麦子你千万得救我啊!"
"闭嘴!"邵靖对此人极端的厌烦,"你送的好象拔蚌啊,嗯?小麦现在身上这些伤都是拜你所赐,他是真该救你啊!"
韩亮腿一软,差点跪下来:"我,我真不知道啊!那象拔蚌是有人送我爸的,我真不知道那东西会有什么蹊跷啊。"
邵靖冷笑一声:"不知道?你和小麦两年没见了吧?之前你怎么没给他送东西呢?"
韩亮这下没话说了,知道在邵靖面前休想那么容易混过去,只好说实话:"是仓桥俊让我送的,可是我真不知道他在这上头动了什么手脚啊。麦子我不是想害你们,我,我是害怕呀。开始是那块玉邪性,后来,后来来的这个仓桥俊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他——反正我们是没办法呀,我们就是些普通人,哪能斗得过他……他叫我干什么,我只能干什么……"
"行了行了!"邵靖不愿意再听他辩解,"滚回医院去,这东西我们来解决。闭上你的嘴,别到处去胡说八道。还有,这事解决以后不许再来找小麦,否则——我也能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信不信!"
韩亮点头如捣蒜,最后又战战兢兢问了一句:"那,那我去医院,那东西会不会跟着去?"
邵靖毫不在意地回答:"那就看你的命了,赶紧走!"说完就发动了汽车。
韩亮当然不敢自己呆在这地方,也不敢跟得太紧惹恼了邵靖,只好吊在后头,一边开车一边四处张望,嘴里老天菩萨上帝保佑的也不知胡念了些什么。
邵靖并不管韩亮在后头怎么个提心吊胆法,一边开车一边跟周琦和小麦讨论:"按说太阴跟仓桥俊只是结盟,仓桥俊出了事,它随时可以离开,为什么还不走,反而要回来韩亮家?"
周琦思索着:"它不用空间裂缝,会不会是被重创之后没有能力使用?"
小麦啊了一声:"对啊,它体形变小,会不会也是因为受伤?如果是这样,那它吸人血什么的,是不是都为了治伤?"
邵靖点头:"有道理。太阴本身就是月之精华,属极阴之性。韩亮家里佣人有男有女,之所以死的是女佣,因为女子为阴,它需要阴血来治伤。"
周琦挠挠头:"如果只是要吸血,它哪里不能吸,一定要到韩家来?"
小麦接口说:"那一定是韩家有东西能治它的伤。"
周琦摇头:"那也不对,要是韩家有这东西,头几天它还不有的是时间治好伤?"
"也许这个东西比较难找?"小麦嘀咕着,忽然灵机一动,"也可能这东西以前在韩家,现在不在了,太阴并不知道,所以总跑回来找?"
邵靖轻轻一拍方向盘:"有道理。把韩亮叫上车来,问问他家里有什么东西现在不在了。"
韩亮一听邵靖叫他,立刻屁颠屁颠上了他们的车,但是邵靖这么一问,他答不上来了:"这,这好像没什么东西……要是垃圾,我们家每天要扔很多……"
周琦哼了一声:"屁话!谁上你家找垃圾来着。"
"那,那我真想不到了……"韩亮哭丧着脸,生怕邵靖翻脸,不停地去瞅他。
邵靖正准备把他再踢下车去,小麦忽然说:"不对,你家肯定是有件东西被送出去了。"
邵靖瞬间领会了小麦的意思:"那块玉!"
93、宝宝回归
作者有话要说:又晚咧,为了赎罪,多更一点字数……
阴玉摆在桌子上,用符咒包着,在阳光下透出碧绿的幽光。小麦端详着:"太阴会是要这个吗?"
"韩亮不是说他把这玉送出去之后仓桥俊很不满意?那么至少这块玉对他是有很大用处的,应该不只是抽取魂魄喂鬼车那么简单。"
"我觉得那鬼车好像也没什么本事……"小麦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就是一只大型猫头鹰么?脑袋多长了几个而已,还不是被他一顿乱刀砍了个稀里哗啦。
邵靖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这有很多原因。第一,那东西应该还没完全养成;第二,还被四爷射伤了;第三,你有轩辕镜;第四,因为你很厉害。"
小麦被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脸红:"瞎说什么……"
钟乐岑在桌子那头笑了起来:"你真挺厉害的,靠一把西瓜刀砍死一个飞头蛮,砍伤一只鬼车,换了别人做不到的。尤其想到用红线割开空间取光——太聪明了。"
钟恤也笑了:"没错,一把西瓜刀大战妖怪,可以去拍电影了。"
周琦嘿嘿笑:"麦子,四爷可是不随便夸人的啊。"
小麦被他们说得脸都红了,把话题引开:"方院长那里怎么样了?"
钟乐岑收了笑容:"宁远的情况非常奇怪,确实是阳气过盛造成心神焦躁,用这块阴玉一吸收就好了,说明这股阳气并不是从他本身生出来的,而是从别的地方传上的。我问了问他,他前几天出差去了济南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估计就是在会上出的事,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会传给他这个。我让他仔细回忆所有交谈过的人,最后我觉得有个人最可疑,因为宁远跟他谈话的时候觉得特别热。宁远说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人感觉比较特殊,握手的时候就觉得那人体温特别高,然后两人就坐在空调旁边,宁远却觉得身上很热。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异样来。"
小麦看了邵靖一眼,邵靖没吭声,小麦就问:"那这人是谁啊?我们能不能查查他?"
钟乐岑摇了摇头:"很难。这个学术交流会天南海北的人都有,查起来会很麻烦,还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受邀来的,如果不是,就更难查了。宁远也只知道他姓胡,叫胡通,我们已经托人去——"
"胡通!"小麦和周琦异口同声叫起来,邵靖和东方良也惊讶地扬起眉,"确实叫胡通?"
"怎么,你们认识?"沈固眉头一皱,"他是什么人?"
小麦又犹豫了:"这事也说不准,同名同姓的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知道的那个胡通。再说,他身上怎么会有阳气……他带着个鬼胎,应该是阴气重吧?"
"未必。"周琦摇头,"他后来用的什么法子把鬼胎转给了唐勇?我们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所以也没准会怎么样。对了,这人长什么模样?"
"宁远也没什么很深的印象,这人长得挺普通的,不过黑子根据他的描述做了一张电脑模拟图——黑子?"
"这这,我正在调。"小黑子唰唰在电脑上调出一张图,小麦看了一眼就断定:"就是胡通,很像!应该不会那么巧长得那么像了。"
"你们刚才说什么鬼胎,是怎么回事?是这人带着鬼胎?"钟乐岑连珠炮一样发问,"这鬼胎怎么来的?后来转给谁了?"
小麦把鬼胎的事情说了一遍,钟乐岑低头思索了一会,问钟恤:"四叔,你说这个胡通会不会就是用阳气把鬼胎逼到那个唐勇身上的?"
钟恤点头:"有可能。鬼胎跟唐勇本来就有血缘关系,用相同的血脉吸引一下,加以阳气逼迫,是可以转移的。"
小麦插嘴:"好像唐勇是收到了一个瓷器娃娃,然后才——哦不对,那个叫孩儿枕。"
"孩儿枕?"钟乐岑猛地转头对沈固说,"司晓琪和萧楠那件事里,也有个孩儿枕!你记得吗?"
沈固皱眉点头:"记得。枕芯里有胎儿的骨肉,用来养三尸的。这里又有孩儿枕,会是同一个人做的?"
小麦睁大了眼睛:"你们也遇见过孩儿枕?是什么人做的?"
"是个女孩。"钟乐岑也讲了个故事,"……这事是解决了,但那个孩儿枕究竟是在哪里做出来的,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枕头做得不错,司晓琪应该是没这份手艺。我觉得应该是她托别人做的,但是司晓琪已经自杀了,这个枕头从哪里来的就查不到了。"
"原来滨海有这么多怪事……"
钟乐岑笑了笑:"所以需要特事小组。好了,这个枕头的事先不说,先把太阴解决了。你们是想用阴玉把太阴引出来?"
"对,邵靖是这个意思。不过,太阴是不是为了这块玉来的,还不知道呢。"
"我觉得大有可能。"钟恤淡淡地说,"至少太阴被张少重创确实需要疗伤,这块阴玉对它必然是大有用处。即使它不是为阴玉而来,摆这件东西在那里,对它也有极大的诱惑力。"
"那就这么定了,先把太阴拿下再说。"沈固拍板,"我们来安排一下,韩家——"
邵靖抬头淡淡道:"韩家的事我去就行,你们可以去忙别的了。"
沈固皱眉:"这怎么行?滨海的事,特事小组怎么能不管?"
邵靖哼了一声:"日食的时候特事小组不也没——"他还没说完,脚上就被小麦踩了一下,终于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小麦赶紧打圆场:"我觉得那个瓷枕的事也很重要,这个做瓷枕的已经间接害死两个人了,谁知道他在我们没看见的地方又害死过多少人?要么我们分头行动吧,邵靖去抓太阴,沈哥你们去查瓷枕和胡通,这样效率也高些。"
钟恤虽然不了解内情,但他见的人多了,还看不出邵靖和沈固之间的对立情绪?当下轻咳了一声:"这样,我跟张少这边去对付太阴,乐岑你和小沈去查瓷枕的事。麦子说得对,这样效率也高一些。"
钟恤既然开了口,他是钟乐岑的叔叔,沈固当然只有听着的份,把阴玉留下,嘱咐小黑子在网上继续搜索胡通的下落,两人就走了。小麦把邵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你干吗呀?怎么那么不客气。"
邵靖沉着脸没说话。小麦戳他一下:"说话呀!沈哥也算是四爷的那个——侄媳妇吧?你这么明摆着跟他对着干,四爷怎么想?他毕竟是长辈呀。"
邵靖用鼻子哼了一声,仍旧不说话。小麦很无奈——哄孩子容易吗?只好祭出杀手锏:"怎么,你还是惦记着钟少,看沈哥不顺眼是吧?"
邵靖果然立刻否认:"不是!你别胡思乱想。"
小麦叹口气:"我真不想胡思乱想,可是你总跟沈哥对着干,究竟有什么原因?除了我刚才说的,还真想不出别的解释来。"
邵靖半天才说:"没什么,我只是不习惯听别人指挥。"
"就为这个?"小麦瞠目结舌。他是和顺惯了的人,还真没有邵靖这种变态的自我膨胀观念,"沈哥也就是说说,也没说就他指挥啊。算了算了,我算是知道了,你们俩可能犯冲,说不定前世是仇人呢。"
邵靖哼了一声:"也许。我打赌他看我也不顺眼。"
"行了,那现在不是已经分开行动了吗?再说了,咱们又不是特事小组的成员,办完这件事你不是要带我去江西吗?那就不会再共事了,你也就别这么耿耿于怀啦。"
邵靖摸摸小麦的头发:"烦死人了!要不是因为仓桥俊,我早就带你上路了。"
"快了快了,解决了太阴我们马上走嘛。"
"你手还没好呢。"邵靖轻轻把小麦的手握住。厚厚的绷带去了一层,不再裹得跟猪蹄似的,可是手上的伤却不好。背后的伤已经开始脱痂了,手上却还时时都传来丝丝的疼,"今天还疼?"按说灵芝液服下去,手上的伤也该跟背后的伤一样痊愈才对。
"可能是因为我撑那一下把伤口弄裂了,所以好得慢。"
"也不对。就算比背后的伤好得慢,也该收口长新肉了,有痒痒的感觉吗?"
小麦摇头:"没有。算了,别管它了,我小心点就是了。"
"让方宁远给你看看。"小麦不敢让医生看,怕被人发现他背后的伤这么快就长好,然后被捉去当外星人研究。
"行,等抓完太阴就去看看。"
"你不准去。"
"啊?"小麦有点急了,"我要去啊!"
"不准去!你跟沈固他们去查瓷枕的事。"
"可是——"小麦着急了,"那我不放心。"
邵靖不容置疑地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这么定了。要不然你就在家里等着,哪也别去。"
"别别——"小麦蔫了,"那我跟沈哥他们去吧,你,你自己要小心啊。"
"放心好了。太阴已经受了重创,再说这次还有四爷,不用担心。"
小麦实在是并不放心,可是邵靖这次异常的固执,说什么也不行,小麦也只好乖乖跟着沈固和钟乐岑去行动了。
其实说是行动,也没什么目标,就是一个瓷吧一个瓷吧地排查。因为小麦有伤,钟乐岑在查了一下午之后就把他赶回家去休息。小麦闲不住,跑到西点店去,结果归籽儿正好出去买水果,只有叶丁一个人在,他自然不知道灵芝液的事,看见小麦手上包着纱布,立刻大惊小怪地把他往外赶,最后小麦只好一个人溜溜达达地回家去了。
走到小区门口,小麦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疑惑地四下里看看,忽然发现小区大门外的墙上贴了些东西。一般人可能会觉得是小孩子乱贴的纸片,可是小麦看着上面的朱红色线条却觉得不对劲——这东西,不会是符咒吧?
小麦不动声色地走到墙边去装做提鞋,仔细看了一下。纸片贴在墙根上,隔三五米就是一张,小麦迅速伸手摸了一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看来这符咒对他没啥作用。
这下小麦放了心,不过还是把手机捏在手里,准备随时给邵靖打电话,一边走进了小区。小区里挺安静的,没什么异样。小麦顺着绿化带往自己楼门口走,忽然间旁边的冬青树丛一摇晃,吓了他一跳:"谁!"
树丛后面站起个孩子来,六七岁的模样,身上脏兮兮的,脸上还被冬青枝子划了几道,就站在那里看着小麦。小麦愣了愣:"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小孩?那里头很脏,快出来。"
小孩站着不动,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像是麻木,又像是失望,可还带着点希望的样子。小麦疑惑地打量——这孩子好像不是本小区的,至少他没见过,可是说不上什么地方又有点眼熟似的……
"在那里!"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叫,小麦刚一回头,就被人一把拽到一边去了,"闪开,这东西危险!"
"东西?"小麦茫然。只见拽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拽开他之后就不听他说什么了,直接摸出一样东西逼向冬青丛里的小孩,"孽障,看你逃到哪里去!"接着又有两个年轻男人从后面绕了过来,把小孩子夹在中间。
小麦惊讶地看着几个男人手里的东西——金钱剑和桃木剑,这是在捉鬼?难道这孩子是个鬼?不对啊,太阳还没落山呢,是鬼也不能这时候出来啊。
小孩仍旧站着没动,只是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小麦。两个年轻男人猛地扑上去,一边一个架住了孩子的小胳臂。小麦看着都觉得疼,脱口而出:"你们轻点,那是个孩子!"
中年男人皱眉看了他一眼:"你不懂,躲远些。走,别让他再跑了!"
小麦看着那孩子被他们提小鸡一样提起来往小区外面走,也不挣扎,表情居然有种绝望后的麻木,唯一的动作就是用眼睛看着小麦。小麦越看那双眼睛越觉得熟悉,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孩子的小手里捏了几根青草。突然之间一张小脸在眼前一闪,小麦失声叫了出来:"宝宝?"虽然脸不是赵宝宝,可那眼睛——怪不得觉得熟悉!
小孩突然就用力挣扎起来,向着小麦伸出手:"叔叔——"
中年男人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盯着小麦:"你认识他?"
小麦冲过去:"你们放开他!他干什么事啦你们要这样?"
两个年轻男人如临大敌,纷纷掏出金钱剑对着小麦:"站住!"
小麦根本不鸟他们:"我不是鬼,不用拿这个对着我!宝宝,真是你吗?你怎么,怎么这个样子了?"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小麦,觉得他确实不是鬼怪:"你是什么人?这小鬼上了人身,我们当然要捉他。"
"你们是天师吗?是天师协会的人,还是游猎者?"
中年男人诧异起来:"你怎么会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姓麦。我有朋友是天师协会的人。这个,这个孩子,我是说这个小鬼我认识——宝宝,你为什么要上别人的身?"
赵宝宝哇地一声哭起来:"爸爸不要我了!"他哭得鼻涕眼泪都糊了一脸,"爸爸结婚了,那个新妈妈找他们来打我,我想来找你们,白天不能出来,我才用了这个身体。他答应帮我,让我呆在他身体里。"
"胡说!"中年男人怒斥,"你既死了,就该去转世投胎,呆在人世兴妖作怪,自然要拿你!"
小麦惊讶:"你爸爸怎么——等一下,这位先生,你贵姓?宝宝并不是要留在人间兴妖作怪,他是——是他父亲想把他留在身边的。再说他也不害人,你们说他兴妖作怪,是怎么回事?"
"他——"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这位,麦先生是吧?你既然知道这一行,想必也该知道规矩。我们是游猎者,半个月前我们接到一个客户的委托,说她家里闹鬼,所以我们上门去捉,发现是这个小东西。它逃走之后,又占用了别人的身体,造成那家的父母十分焦急带着孩子到处求医。现在又带着孩子的身体从医院逃出来,这还不算兴妖作怪?"
赵宝宝挣扎着喊:"我才没有!我一直都乖乖呆在家里,是那个新妈妈自己胆子小,我一出来她就要叫!还有这个身体,是那个小朋友自己借给我的,不信,我叫他出来。"他说完话,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连声音也变了一些:"宝宝你叫我——啊,你们抓着我干什么!好疼啊!你们放手啊!"
小麦急得大叫:"快放手,你们抓疼孩子了!"
这几个人抓鬼还没遇到过自愿让鬼上身的例子,现在突然本主的魂魄又出来了,也吓了一跳。两个年轻人手一松,小麦已经把孩子抢下来护着:"好孩子别怕,别怕。"
"豆豆,这个就是我要找的叔叔。"
"啊,那太好了。可是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他们怎么那么凶?"
"他们,他们是来抓我的。"
"为什么要抓你?"
"算了,你不用知道了。我找到叔叔了,谢谢你让我住在身上,不过你爸爸妈妈都要着急了,你回去找爸爸妈妈吧。"
小麦吃惊地看着孩子脸上的表情变化,声音更是时而变成赵宝宝的,时而又变成另一个:"宝宝?你,你这是——"
那孩子在小麦怀里晃了一下,一个半透明的形体从他身上脱离出来,是赵宝宝的,但是轮廓已经有些模糊,像一张照得不清楚的照片。赵宝宝一出来就往小麦身后的影子里躲,虽然是黄昏,他还是畏惧阳光。
"孽障想逃!"一个年轻人摸出张符就要往赵宝宝身上贴,被小麦一把推开:"你们干什么!这孩子都说了是自愿把身体借给宝宝的,你们还要怎么样?"
中年男人眉头一皱:"我们的委托人是要我们把它收了,它占用他人身体又是另一件事。"
小麦把赵宝宝护在身后:"你们都不弄清楚事就接委托吗?宝宝没有害人,你们凭什么收他?"
一个年轻人喝斥:"阴魂不散,留在阳间就是害,自然要收!"
"别胡扯了!"小麦一步不退,"宝宝是因为他爸爸想留下他,而且他们有契约,怎么叫阴魂不散?"
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什么人?这事不是你们普通人能管的!无主阴魂必须收去。走开!"说着上前就要动手,两个年轻人也包夹上来。
小麦火了:"谁说宝宝是无主阴魂?他明明是跟他爸爸有契约的,我刚才说过了,你们耳朵不好使吗?"
男人冷冷地说:"我们到他家去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契约。你说的那种情况我们知道,如果真有契约,我们在捉他的时候能感觉到。它分明是无主的。"
小麦转头看赵宝宝:"宝宝,你爸爸呢?"
赵宝宝半透明的脸上流下两道泪水:"爸爸不想要我了,所以契约……没有了……"
94、养个儿子
天色渐暗,宝宝的身体也渐渐清晰起来。中年男人有些焦躁:"不要再说了,把它带走!"
小麦两手一张,挡住两个年轻男人:"等等!宝宝没有害人,你们不能收他!"
中年男人不耐烦起来:"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我们是有委托的,必须对委托人负责,你快点让开。"
小麦冷笑了一下:"对委托人负责?你能保证你这个委托人就是正确的?就没有一点私心?就没有冤枉宝宝?你以为你们是警察吗?随随便便就可以上门抓人?就算是警察,你们有逮捕证吗?你说你们是游猎者,游猎者应该从天师协会接任务,那才算是名正言顺,你们这个任务是从天师协会接的吗?要带走宝宝,拿证明来!"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有料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而且居然还知道游猎者和天师协会的规矩,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了片刻,还是中年男人开口:"你是什么人?麻烦把证件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小麦怔了一下:"证件?什么证件?"
中年男人一听就放了心,对两个年轻男人打了个眼色:"既然你不是天师协会的人,那还是别多管闲事了,让开让开,别耽误我们工作。这小鬼在我们委托人家里闹事,这就算害人了,别废话,赶紧让开!"
小麦急了,正满身摸索想找个什么东西来对付他们,赵宝宝忽然从他背后探出头,大声说:"那不是她家,那是我家,我和爸爸的家!"
中年男人嗤笑一声,懒得辩驳,一挥手,两个年轻男人抢上前来,夹住小麦就往一边拖。中年男人则抬手把一张符纸拍在豆豆天灵处,豆豆眼睛一闭就倒了下去,被中年男人接住放到一边地上。赵宝宝尖声叫起来,尖锐的声音扎着隔膜像针一样。小麦挣扎着回头一看,赵宝宝圆圆的小脸上浮起一层黑气,眼神也狰狞起来,模样虽然还是原来的模样,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尤其是那两排小白牙,居然变得尖尖的,实在有点吓人。中年男人倒退了一步:"魔化?"
小麦没听明白中年男人说了些什么,但他看得出来宝宝这样子不对劲,真要让他这样下去,恐怕这些人更有理由带走他了。趁着两个年轻人一愣神的工夫,小麦用力把左边那个一推,挣出手臂来一拳打在右边人的脸上,趁他踉跄后退的时候抽身出来,冲过去抱住宝宝:"宝宝,宝宝,镇定,镇定!"
宝宝像只被激怒的小狼一样在小麦怀里踢腾,呲着一嘴小白牙冲着几个男人尖叫。中年男人大声吼道:"快,快布符阵!"
一个年轻男人指着小麦:"这,还有这个人呢?符阵对生灵伤害太大——"
中年男人手忙脚乱地往外摸符咒:"人?你看他居然能抱住阴魂,他还是人吗?"
小麦一看两个年轻男人已经摸出一把符纸往地上洒,轻飘飘的符纸一落到地上就不再移动,像被胶水牢牢粘在地上似的,转眼就布出大半个圆圈,中年男人站在圆圈的缺口处,手里握着几张血红的符纸,一扬手,符纸就像有生命一样在空中盘旋下降,眼看只要这几张符纸落到地上,就会形成一个完整的圆,把小麦和宝宝圈在里面。
小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一种震动穿过身体,脑子里嗡地一声,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难受,宝宝更是在他怀里萎顿了下来,嘶叫声却更高起来,充满了痛苦。小麦一手搂着他,一手本能地在口袋里乱摸,忽然指尖一凉,触到了轩辕镜。这时候也顾不上到底有没有用,小麦摸出轩辕镜,翻过镜面对着身周的符纸就是一照,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地上那几张血红的符纸呼地就烧了起来,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就化作了片片纸灰,被风吹得满天乱飘。
这几张符纸一烧掉,小麦顿时就觉得清醒了,刚才那难受的感觉一下子全部烟消云散,他随手把轩辕镜一转,满地的黄色符纸顿时褪了色,像一张张用旧了的糊窗纸似的,粘在地上显得肮脏不堪。
三个男人全都愣住了,中年男人倒退一步,伸手指着小麦:"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麦正想说话,道路拐角的地方跑过两个人来,隔着老远就喊:"麦子,出什么事了?"
小麦抬头一瞧,是沈固和钟乐岑,这下子像捞到了救命稻草:"沈哥,钟少!你们快来!"
沈固几步就冲到眼前,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那三个男人:"麦子,怎么回事?"
小麦搂着宝宝:"他们要把宝宝收了。"
"宝宝?"沈固有点糊涂,上下打量了宝宝几眼,"这,这是个小鬼吧?"
"对,就是个小鬼!"中年男人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人是个什么来头,但沈固身上那气压逼人,显然不是个善茬子,"你有阴阳眼,想必也知道一点这里头的规矩,我们是游猎者,这样的小鬼不能放它在人间,我们要把它收走。"
钟乐岑跟着走过来:"你们说的规矩指的是什么?"
中年男人瞥他一眼,觉得他身上毫无灵气,跟那个煞气逼人的男人简直没法比,说话也就有点轻慢:"当然是天师收鬼的规矩。"
钟乐岑淡淡地说:"天师收鬼也有很多规矩,并不是逢鬼必收。"他一指地上的符纸,"你们随随便便就使用收灵阵,不知道这会对生人也造成伤害吗?"
中年男人没想到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年轻人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用的符阵,不由得心里一紧,强辩说:"他能抱住阴魂,普通人怎么能做得到?"
钟乐岑一扬眉:"普通人做不到,他做到了,那只能说明他不是普通人,却不能说他不是生人!天师行业安全法规定不得对凡人动道术,你们身为游猎者,居然不遵守吗?"
天师行业安全法的大帽子一扣下来,三个男人都有点变色,一个年轻人指着小麦大声说:"他有阴阳眼,还用一面镜子就毁了我们的符阵,怎么会是凡人?"
钟乐岑哼了一声:"凡人的定义是什么?是从未受过道术的训练,并不是有没有阴阳眼。"
中年男人怒道:"你怎么知道他没受过道术的训练?你又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插手管游猎者的事?"他看钟乐岑身上实在没有一点灵力,怎么也不相信他也是天师行内人。
沈固冷笑了一声,把手一翻,手腕上有东西一闪:"我是滨海特事小组组长,就是天师协会编制内的天师,在滨海闹事我也管得着!麦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麦到这时候才松了口气:"这是赵宝宝,生前是被绑架的。因为他的父亲想要他留在身边,所以邵靖帮他们做了个——我也不是太明白,反正就是让他的父亲能看见他,能把他带在身边……"
钟乐岑点点头:"养小鬼,然后呢?"
"然后……"小麦低下头摸着宝宝细软的头发,"他爸爸离婚之后又结婚了,这几个人就是他的后妈请来收他的。宝宝没做什么坏事,凭什么收他!"
钟乐岑皱眉看看那三个男人:"你们的游猎者编号是多少?随便就接这种委托,事前连情况也不调查清楚吗?"
中年男人实在受不了一个年轻人这样教训他,忍不住说:"那你又是什么人?这位是特事小组组长,勉强算是能干涉我们的,你又算什么?"
钟乐岑泰然回答:"我姓钟,终南山钟乐岑。"
两个年轻人对看一眼,其中一个小声说:"终南山钟家?"神色里有些敬畏。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却笑了起来:"钟乐岑?哦,你就是钟家那个生出来毫无灵力的长孙吧?你连做天师都没有资格,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们?"
沈固脸色一沉,正要说话,后面忽然有人冷着声说:"他没有资格,那我呢?"
小麦一回头,见邵靖大步走过来,后面钟恤和周琦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走,这下子一口气真的可以松下来了:"邵靖,他们要收宝宝!"
邵靖低头看了一眼赵宝宝,转头冷冷盯着中年男人:"江西龙虎山张靖存。报你的游猎者编号!"
钟乐岑虽然是终南山钟家的长房长孙,可是因为生来没有灵力,没有做天师的资格,在天师行里就等于全无地位,可是张靖存这名字就不一样了,天师行里谁不知道他一出生就身兼佛道两家的灵力,十八岁就通过天师考试,更不用说很多人都认为他就是张家下一任家主的内定人选。别说几个游猎者,就是天师协会里的人,辈分只要不是那么高,也得让他三分。中年男人脸色有点难看:"原来是张少。张少怎么到滨海来了?"
邵靖毫不客气:"少废话,报编号!我要去协会里查查,谁批准你们做游猎者的?"他虽然不能像钟乐岑一样一眼就看出地上的符阵是收灵阵,但从那些符纸上的图案里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当下就怒了。
中年男人当然不敢报编号,更不敢让邵靖去查当初他们的批准人是谁,因为那一牵扯就是一串,批准人要是不敢对张家发火,当然就得把火发到他们身上,到时候就倒霉了。要说这次任务,他们接得是有点冒失,因为去了委托人家里确实发现有个小鬼,就没有再深究什么,直接就拘走了。说实话,当时他们心里也未必没有那种想法,觉得反正是个小鬼,就算拘错了也没人知道。万想不到这个小鬼溜滑得很,更没想到会有个小孩情愿把身体借给这个小鬼,结果这么一弄,居然就被这个小鬼给溜了,还牵扯出这么一大串来,竟然把天师行中的两大世家张家和钟家都扯了出来,实在太出乎他们所料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放软了态度:"张少,我们接这委托是有点不合程序,但这种无主的小鬼是应该收的,而且它刚才还有魔化的趋势,这,这怨鬼无主,最后很容易惹出事来的,这您肯定是知道的吧?"
小麦不知道这鬼怎么算有主没主,但看一眼邵靖和钟乐岑的表情,知道这男人说了个很难辩驳的理由,心里一急,张口就说:"谁说宝宝没主?我养他!"
邵靖一怔,眉头微微一皱:"小麦,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你要养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小麦抱住宝宝:"当初也怪我,做了这么件事……我养宝宝,我绝对不会养到一半就不要他了。"
邵靖沉吟着没说话,钟恤走上几步,慢悠悠地说:"孩子,你想好了吗?养小鬼并不是简单的事,要养他,就等于结了契约,如果你半途抛弃他,小鬼也会心存怨恨,何况这一个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就更容易魔化。"
小麦抱紧宝宝:"我不会抛弃他的。"
钟恤点了点头,对中年男人说:"看你用的符阵,是吴家人吧?吴家能出个游猎者也不容易,办事这么不谨慎,又不遵守安全法,吴家的名声想败掉看来是快得很了。"
中年男人脸色一下子变了:"你怎么知道——请问您是——"总算他脑子转得快,想到先请教来人的名头。
周琦嗤笑了一声:"这位?这位是你们游猎者的标杆!"
"钟家四爷?"中年男人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还是该喜了,"我,我们真不知道——"邵靖的名头有一半还是靠着张家,但钟恤的游侠名声却是实打实地自己干出来的,这里头是丝毫掺不得水份的。
钟恤看着他:"你的编号。"
中年男人低下头,报了一串数字:"这事都是我的错,这两个是我侄子,请四爷手下留情,别毁了他们的前途。"
钟恤皱了皱眉:"如果他们也像你一样,那前途用不着别人毁。"
"是,是,我明白,他们以后绝不会了。"
钟恤微微吁了口气:"不要以为是天师就可以任意行事,你们走吧,回去之后,把你的游猎者执照交回天师协会,这两个孩子,好好教育。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垂头丧气:"这个是被那小鬼附身的,他父母也委托我们帮他们治好孩子。"
钟恤挥了挥手:"留下孩子父母的地址,我会把孩子送回去。至于委托费用,会让他们按数付给你们。"
中年男人唯唯,带着两个年轻人掉头跑了。钟恤从地上抱起孩子:"我去送孩子,你们自己处理一下吧。"
周琦转转眼珠:"四爷,我跟您去。今天晚上您到我那去住吧?我和良子正好有事向您请教呢。"一边说,一边跟屁虫一样跟着钟恤走了。
小麦透过一口气,摸摸宝宝的头发:"宝宝不怕,没事了。"
邵靖皱眉端详宝宝片刻:"上去说吧。"
钟乐岑略微迟疑了一下:"我们不上去了。本来今天来就是说一声,我们去过胡通家里,打听到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跟自己的父母联系了,济南那边倒是查到过他的行踪,但是在古玩市场里,好像他在找什么东西一样。不过他并没在济南停留太久,现在已经找不到人了。我和沈固打算把这事上报特事科,这样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查找胡通,只是不知道特事科能把这件事列到几等事件,这还要再听消息。那块阴玉……"
邵靖从衣兜里摸出用符纸包着的东西晃了晃:"阴玉在这里,但是我现在暂时不能还给你们,因为太阴在里头。"
钟乐岑啊了一声:"用这块阴玉把太阴收了?"
"对。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我想把这块阴玉再留几天。或者我可能带这东西回江西一趟,能行吗?"
钟乐岑痛快地点了点头:"行啊,不过你要小心,这东西还是挺危险——"没等他说完,沈固已经拉起他的手:"走吧,张少知道轻重。张少,你带着麦子,一切还是小心。"说完,拉着钟乐岑就往外走。钟乐岑拖着他:"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还要说什么啊?都当别人不知道吗?"
"那你还不是说了又说?我也是担心麦子的体质……"
"行了行了,我说了你就别说了,今天乐洋不是要来吗?你不去接他了?"
"……哦,好吧……"
邵靖看着钟乐岑和沈固拉着手消失在小区门口,转回头来拉起小麦的手:"上楼吧,这乱七八糟的事,咱们上楼再说。"
小麦一手领着宝宝:"那宝宝……我能养他吗?我养了他,以后是不是就没人收他了?"
邵靖低头看看宝宝,宝宝一手被握在小麦手里,另一只手还拉着小麦衣服下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邵靖跟他对视了一会,终于伸手摸摸他头:"行吧,养就养了,权当——你养个儿子吧。"
95、异变
作者有话要说:嗯,字数稍微少了一点,不过加了一点点肉,大家悄悄的吃,吃完了记得擦干净嘴啊……
"又想干吗?"邵靖伸手按住小麦肩头,"你起来几趟了啊?这觉还睡不睡了?"
"我想起来轩辕镜搁在外衣口袋里放客厅了。宝宝以前就说咱们屋里有个东西热热的,他不喜欢,说不定就是轩辕镜,我拿进来。"
邵靖按着他不放:"我把他圈在符阵里了,什么热的凉的,根本不关他事。你老实睡觉。"
"你把他圈在符阵里?"小麦大惊,"那会不会伤着他?"
邵靖额头上青筋一跳:"怎么可能!那符阵对他根本没有影响。"
"那你把他圈在里头干什么?"
邵靖嘴角抽了抽,没法说是怕宝宝半夜跑进卧室里来:"为了保护他不受外来的伤害。行了,你别再折腾了,好好睡觉,否则我不让你养他了!"
小麦撅着嘴躺下,邵靖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头在他嘴唇上啃了一口:"撅什么嘴!"
小麦往他怀里缩一下:"没什么,嗯,我是真的想养宝宝。事情闹成这样,我也有责任。你当时就说人鬼殊途,我没听,要是当时听了……"
邵靖拍拍他:"要说责任,这事我的责任最大。你不懂,有情可原,我——算了,已经是这样了,那你就养着他吧,如果有适当的机会,我还可以想办法送他去投胎。"
"还能投胎吗?你不是说宝宝就不能……"
"所以说要有适当的机会,没机会的话谁也没办法。"
虽然这可能听起来很小,但小麦已经觉得有希望了:"那你要上心。"
邵靖额头上青筋又在跳:"我答应过的事,都会尽力去做。"
小麦笑嘻嘻地亲他一下:"我知道,我相信,全靠你啦。"
邵靖看了他一会,低头吻了下去,手上利索地扯下小麦的小裤衩。算起来也有将近一个礼拜没做过了,尤其是小麦受伤的时候,他急都快急死了,哪还想得到别的,所以不知不觉的,居然已经这么多天了……
小麦抬起腿方便邵靖动作,一边还有点不太放心:"宝宝不会进来吧?用不用在门上贴个符什么的?"
邵靖不太满意他这个时候还在想什么宝宝,但很高兴听见他还知道要把宝宝关在卧室门外头:"放心,他进不来。你把KY放哪去了?"
"床头柜第二个抽屉,你每次用完都乱扔。从哪拿放回哪去,很难吗?"
"行行,我知道了。"邵靖头上真是青筋乱跳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什么从哪拿放哪去……
"手别动。"邵靖想把小麦的左手摆到一边去,伤口总是不愈合,万一再裂开恐怕更麻烦。
"怎么能不动啊……"小麦很苦恼。邵靖已经浅浅地挤进了他的身体。之前忙起来也忘了这档子事,倒也没觉得多么需要,现在做起来才发现真是已经攒太久了。前戏有点匆忙,邵靖进得有些艰难,说不出是痛楚还是刺激的感觉让他直想抓住个什么东西,这时候让他一只手不要动,那怎么可能……
邵靖吸口气,腾出一只手从床边抓过自己的衬衣,用衬衣袖子把小麦左臂固定在床头上。小麦不太自在地动了动:"挺奇怪的……"
今天床上铺的是黑色床单,这是因为小麦手伤了不能洗东西,所以邵靖选了个"耐脏"的颜色。然而纯黑色的床单衬着小麦的身体,居然出奇的和谐。小麦是那种很不容易晒黑的肤色,除了手臂的颜色稍微深点,其它地方都是干净的象牙色,放在黑色床单上有难以形容的诱惑。邵靖低头去轻轻咬他胸口:"这样挺好。"
"好什么呀……"小麦呼吸急促地抗议,"要不然换我把你绑起来试试?"
邵靖低笑了一声:"你反了?"随手摸到自己的领带,直接把小麦另一只手也固定到床头上去了,"这样就更好了。"
"你变态啊!"小麦想伸脚踹他,但微一抬腿就感觉到身体里还有个东西呢。邵靖因为他突然的动作震动了一下,猛地往里一顶,小麦顿时倒吸了口气,"你轻点!"
"轻不了……"邵靖压低身体,从小麦的嘴唇开始,沿着脖颈一直往下吻,嘴上虽然说得凶,却是慢慢往他身体里挤进去,"你不想要?"
"你混蛋啊!"小麦挣扎着想去咬他,"想要也不是这样,唔——"
邵靖轻声笑,搂着他的腰稍稍抬高,手指触摸到他背上刚刚生出的嫩肉,动作忽然停下了。小麦微有些不解地仰头看他:"怎么了?"
"你的伤——"邵靖有些犹豫。灵芝液当然是圣品,但万一疗效不那么可靠呢?当然换了他自己是无所谓的,实际上就不说前世,单说当年在天师训练营的时候,他是那一届里受皮肉伤最多的,有时候伤口刚刚结痂就被他挣裂了,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可是换到小麦这里,他就觉得有种感同身受的疼。
"都好了呀……"小麦有点郁闷,这种时候说这个,真是很恶劣啊。
邵靖没说话,也没动。片刻,小麦轻轻用腿蹭了蹭他:"你解开我手。"
邵靖照做了,同时抽身出来,琢磨着要不然用手解决一下好了。小麦却抓住他的手,转过身直接跪在了床上,拖过一个枕头来垫在肚子底下:"来吧。"
这动作其实很刺激人,邵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发自动地覆上去了:"小麦——"
"嗯?"小麦感觉到邵靖的嘴唇滚烫地在后颈徘徊,像火一样灼人,"你可快点,我手支不了多久……"
邵靖轻轻舔着小麦背后,伤口愈合后还留下一条淡粉色的线,比旁边的皮肤更细嫩敏感,舔上去的时候小麦会轻轻颤抖:"唔……你,你快点,别折腾人……"
邵靖在他的入口处厮磨,一寸寸地往里挤,右手绕到小麦身前包着他轻轻揉搓,感觉着小麦每一下轻微的颤抖引起的内里的收缩,直到嵌进最深处,把两个人合成一个一般的契合。扣住小麦的腰,邵靖迫不及待地把他拉向自己:"小麦——"
小麦下意识地伸手向后,想抓住邵靖。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需要有个人来填满,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心脏跳得疯快,一下下的配合着邵靖的动作,像在下一刻就会撑破胸膛。那种像有什么小东西在振翅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不由自主地转头回去找邵靖的嘴唇:"邵靖——"
"小心。"邵靖用一只手替他撑着,同时接住他的嘴唇,狂热地亲吻,像要把小麦吞下去。小麦有点支不住,屈下手臂半趴在床上。邵靖动作太激烈,那种像要爆炸一样的快乐在脑子里积存到了一个顶点,突然倾泻而出,来得太凶猛,冲击得他眼前一黑,整个人飘了起来……
耳边熟悉的声音把小麦叫醒了,邵靖的表情很奇怪,混合着关切、满足还有点得意,让小麦头脑稍一清醒就想踹他:"你笑什么!很得意吗?"
邵靖确实是有那么点得意的,毕竟小麦是那个——快乐得失神了嘛,哈哈。但是大少是会察颜观色的,至少会观察小麦的脸色,强行把笑容压下去:"我没笑。你觉得怎么样?"
"你还是笑吧……"小麦懒懒地闭上眼睛,"这样比哭还难看呢。"身上很清爽,显然邵靖已经给处理过了。其实也没什么,自己的爱人嘛,又不丢人。
邵靖亲亲他,在他身边躺下,把人搂进怀里:"手怎么样?"
"没事。"小麦转动一下手腕,手心里隐约的疼痛并没有加重,再说刚才邵靖一直注意护着他的手,"你瞎操心。"
"嗯。"邵靖抚摸着他后背,"要是没事,我们明天准备去我家吧?"
"明天?"虽然早就知道要去,但是事到临头了小麦还是觉得有点紧张。
"对。"邵靖无意识地用下巴蹭着他的头发,"有件事要早点处理。"
小麦以为他说的是他们两个的事:"你爷爷身体怎么样?"
邵靖一愕,随即明白:"老爷子身体好着呢。不过我说的不是咱们的事,咱们的事用不着他们同意。我是说,那块阴玉。"
"阴玉怎么了?因为里头有个太阴?"小麦隐约觉得邵靖指的应该不是太阴,否则他该说太阴,而不是提阴玉。
"太阴——其实是被阴玉吸进去的。"
"你说过了呀。"小麦觉得不对,"不是你把它关在阴玉里的吗?"
"不是。是阴玉自己把它吸进去的。"邵靖眼神微冷,"这块玉在变化。"
"变化?怎么个变化法?"
"你记不记得,沈固说过,这块玉以前不是这样子。"
"哦——"小麦记起来了,"是不是说玉里的红丝?沈哥说过以前没有。"
"对。但是在韩亮手里却有了。玉里的沁色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进去的,除非是做假。但是韩亮完全没有必要去做假,所以这些红丝必然是自己生长出来的。"
小麦觉得"生长"这两个字用得实在有些惊悚:"难道这东西还是有生命的?要么里面住了个精怪?"
邵靖缓缓摇头:"都不是。这玉里有另一种东西,我们姑且算它是一种能量吧。就是这种能量给韩亮家带来厄运,也是这种能量把太阴吸了进去——如果我没估计错,恐怕太阴这时候已经化作这块玉里的阴气,永远不再存在了。"
小麦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但是之前沈哥戴的时候——哦,会不会是因为——那个玉上打了眼?沈哥说他之前戴的时候没有打过眼。"
"很有可能。"邵靖沉吟着,"没有打眼之前,这块阴玉里的能量是平衡的,或者说,是沉睡着的。现在它被惊醒了,所以——这块玉是烛龙的眼睛,你知道,烛龙张目为昼,闭目为夜,雕刻不能让它睁眼闭眼,就用翡翠和红宝石来代表,这样看来,红宝石代表昼,翡翠就代表夜,两只眼睛一阴一阳,或者说,一生,一死……"
"阴玉代表死?"
"也许它代表着吞噬一切,从太阴开始……"
"砸了行不行?"小麦也觉得事态严重了,"不过是一块玉,如果不靠近,难道它还会自己动吗?要是用符纸包上呢?"
邵靖沉默片刻:"难道你没发现,包阴玉用的符纸越来越厚了?"
小麦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确实,在医院里的时候,阴玉只放在一个普通盒子里,他也没觉得怎么样;后来邵靖用一张符纸简单一包也就行了;再后来就符纸裹得严严实实……
"我现在用了十六张符纸才能把它包住。"
"它……它会怎么样?"
"吸收一切靠近的阴物吧,然后转化为自身的能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只是不知道这过程有多快。"
"你告诉沈哥了吗?要么告诉四爷?人多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沈固——不合适再接近这东西了。"
"为什么?"
"你难道没发现他本身就是一股阴煞气?之前阴玉虽然没有觉醒,那种阴气也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他却一戴就是三十年,说明他自身就是件阴物。太阴现在吸收的就是阴物,他——要是靠近了恐怕跟太阴一样被阴玉吞了。"
"那你呢!"小麦紧张地抓住邵靖的手,"你也离它远点!啊对了,还有宝宝,宝宝也是——"
邵靖把他按在怀里:"别紧张,我已经用符纸包好了,再怎么说今天这一晚上也不会有事。至于我,你忘记了我身上有佛家真言?倒是你小心点——本来我想不带你,自己把阴玉带回去的。"
"不行!"小麦立刻反对,"我要跟着你!"
"我知道。"邵靖亲亲他的脸,"这不是告诉你了嘛。明天我们就动身。张家总会有办法。"
小麦有些担忧:"宝宝怎么办?"
"带着。"邵靖很干脆地说,"把他放在滨海你也不会放心,干脆带着。"
"那阴玉……"
"我会小心。"
小麦微笑起来。他喜欢看邵靖自信的模样,更喜欢他有什么事不会瞒着他。
"我也会小心,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知道。"邵靖摸着他的脸,"西瓜刀大战飞头蛮,我老婆厉害着呢。"
"肉麻!"小麦轻轻踢了他一下。
邵靖伸手捞住他的小腿,拉到自己身上,手顺势伸到小麦身后,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肉是该麻了,你当时全身都绷得像弓弦一样,没抽筋就算好的……"
"滚!"
"运动"过后人很容易获得舒畅甜美的睡眠,但小麦还是做梦了。他梦见四周都是黑色的,只有中间一点幽绿的光,渐渐扩大,直到充满整个空间。在这绿光里,一切都变得诡异莫名。好像有无数流动的东西,水一样向绿光中心涌去,而绿光像一张嘴,在吸吮着周围的一切……
96、另一块宝石
邵靖其实是行动派的,既然说要走,第二天就上路。宝宝被他收在一块刻着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小木牌里,挂在小麦脖子上。阴玉用层层的符纸禁锢在一个桃木盒子里,放在邵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驱车上路。
小麦有些担忧:"去江西得开多长时间的车啊?你能受得了吗?坐火车或者飞机不行吗?"
邵靖微微摇摇头:"这东西,不能带到人太多的地方。火车都是相对封闭的,飞机更不用说,万一这东西爆发起来,跑都没处跑。"
先前邵靖说阴玉在觉醒的时候,小麦还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虽然他知道韩亮拿了阴玉之后公司里接连出事,魏炎拿了阴玉就不停地倒霉,但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过阴玉直接杀人,这感觉总是隔了一层。现在听邵靖这么郑重其事地连飞机和火车都不能做,他才真的紧张起来:"有这么厉害?"
邵靖看了一眼放在车里的桃木盒子:"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不能冒险。你听好了,如果半路上有什么变化,我让你走,你就立刻走,绝对不准拖拉!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不是听见了,是要记着,并且到时候必须执行!"邵靖有点焦躁。
小麦很无辜:"你问我听见没有的……"在邵靖要暴走之前,他及时按住了他,"放心,我知道这事的严重,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我一定听你的话。"
邵靖盯着他看了一会,皱起眉:"也许我真不该带你——"
"打住!"小麦马上指着他,"你要敢不带我,以后就再也别来找我了!"他申明了自己的立场,又抱住邵靖的肩,"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以后这样的事可能还有很多,难道你每次都把我扔到一边去?"
邵靖没说话。他喜欢小麦说"以后",可是他们究竟还有多少以后呢?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现在一分钟也不想跟小麦分开。小麦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小麦的体温,但是如果有一天,这体温消失了……
小麦把下巴放在邵靖肩膀上,轻轻摇晃着。两人静静地靠了一会,邵靖振作起精神:"系上安全带,咱们——"话没说完,玻璃窗上白影一晃,有东西砰地撞上来,又被弹了出去。
"兔子!"小麦脱口而出,随即想到,"是白萝卜吗?"除了那只傻兔子,还有哪只兔子会出现在城市的马路上并且朝车窗上撞?
邵靖降下车窗,白萝卜正傻头傻脑地从路边爬起来,一边揉着发红的脑门。小麦赶紧往四周看看——天幸这会儿时间还早,小区里没有人,否则如果有人看见路边上突然多了个大男孩儿在晕头晕脑地往起爬,准会去医院检查自己的眼睛。
"你干吗!在路边上就变身,也不怕被人看见!"小麦真拿这只傻兔子没辙,看看人家曹三秀,这妖精和妖精,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白萝卜昏头昏脑地看见车窗玻璃降了下来,立刻往车里一扑。要是这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准会看见犹如电脑特技一般的镜头——一个人,整个身体都从降下的车窗缝隙里钻了进去,然后,变成了一只兔子。
"你——"小麦捧着圆滚滚的胖兔子彻底无语了,"你怎么了?"手里的兔子在打哆嗦。
"我,我看见一个人,就是,就是,就是当初买我偷来的东西的那个人。"
"那又怎么了?难道他逼你去偷东西?"小麦的脑子第一反应是黑道动作片,"你不是吧?好歹也是妖精。"
"不不不。"兔子的小脑袋乱摇,"他身上很热,特别焦躁,他——"
邵靖立刻反应了过来:"跟方宁远一样?"
"比宁远厉害多了!宁远值夜班,我去给他送早饭,经过那个人的店,看见有个女人从他店里出来,然后他追出来,就掐那个女人的脖子!我去拉他的时候,觉得他身上热气逼人,差点烫伤我!而且他劲大得吓人,还要来掐我,我觉得不对劲,就赶紧找你们来了。"
邵靖立刻发动汽车:"人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
"我,我要先给宁远打个电话,不然他会担心的……"
邵靖腾出一只手,揪着兔子耳朵扔到后座上去:"先指路,指完了赶紧打你的电话!"
按白萝卜的指点,邵靖开车到了热河路上的一家小典当行。此刻卷帘门只开了一半,里头叮叮咣咣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邵靖观察片刻,问白萝卜:"典当行?"
白萝卜点点头:"我偷的东西一般都送到他这里。"然后赶紧补了一句,"我好久没偷了,宁远说当小偷很不好。"
邵靖头疼地按按眉心:"行了,你偷不偷不关我事。我问你,这人以前是正常的吧?"
"正常的。前一阵子我还来找过他,想问问上次那个,那个手链还在不在他手里——我想要是能找回来说不定还有用——结果他说已经卖给别人了。那时候他还正常呢,这也就是几个月的事啊!"
邵靖打开车门:"我进去看看。"略一犹豫,他吩咐,"小麦跟着我,兔子,你也跟上。"
白萝卜躲在小麦身后,探头探脑:"那热气太吓人了,简直有点像天劫的雷火,我,我道行不够,可对付不了他。"
邵靖没理他,直接走到典当店门口,单手往上一托,卷帘门哗啦啦地升了上去,惊动了里头的人:"干什么!"
卷帘门这么一起,小麦真的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头那男人肥头大耳,此时只穿了一条四角大花裤衩,浑身的肥肉都好像在往外冒油。他瞪着门口的三个人,小麦发现他眼里满是血丝,简直像是有一对红眼睛,好不吓人。屋子里头的家具东倒西歪,大概是他自己烦躁之中给踹翻的。
男人没听到回答,立刻暴躁起来,直接操起一把椅子:"娘叉的,你们想死啊!"
邵靖示意小麦躲远一点,径直迎了上去。男人兜头就把椅子砸下来,邵靖往旁边一闪,椅子砸在柜台上,玻璃碎片四溅,邵靖却绕到他身后,啪一声把一张符纸贴在他后背上,随即脚下一绊,把男人放倒在地。
小麦睁大了眼睛——男人后背上那张符纸竟然迅速地发黑,像是被烧焦了似的,很快从男人后背上脱落下来,化作几片纸灰。而男人艰难地翻身坐起来,表情已经平静了很多,神色中露出茫然来:"这——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我这店,你们砸我的店了?"
邵靖冷冷地回答:"店是你自己砸的,我还要问你,你跟发疯似的砸自己的店干什么?"
"你,你是什么人?"胖子一边爬一边疑惑地问。
邵靖把手一晃:"警察。"
小麦无语。他清楚地看见,邵靖拿出来的是驾驶证,不过那皮儿做得很像警官证。当然以胖子的视力,邵靖那么快的一晃,他不可能看清楚。小麦怀疑,邵靖是故意用的那么个皮儿,就是为了拿来蒙人的。
胖子立刻慌了,眼珠子不住乱看,忽然瞥见白萝卜,脸色一变:"你——警察来干什么?我,我可什么都没干。"
邵靖冷笑了一声:"没干?你收买赃物,还说什么都没干?"
胖子叫起来:"警察同志,这话可不敢乱说,哦,你说那个小子是吧?对,他是个小偷,曾经想到我这来销赃的,可我也没答应他啊,我可是正经做生意——"
"行了!"邵靖打断他,"你这点事我都明白,别扯了。今天我不是为这事来的。"
"哦,哦——"胖子立刻摆出一副上道的模样,从柜台后面捞起一条软中华,"您拿回家抽抽,味儿不错。"
邵靖随手接了过来:"我问你,你今天这疯疯颠颠的是干什么?"
胖子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脑袋:"这,这东西是我自己砸的?这,这好像有点印象,我这是怎么了……"他隐约有些印象,但要说具体怎么回事,他就想不明白了。
"这几天是不是觉得很烦躁,容易发怒?"
"是……"胖子很迷茫,"也不知道怎么的,遇点事就想发火……警察同志,这,我这是怎么了?"
"一种传染病。"邵靖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胡扯,"我们也正在调查,有不少人都出现这种症状。"
胖子紧张了:"传染病?会,会死人吗?"
"目前还没有死亡得,但是不知道发展下去会怎么样,毕竟人处于这种激动暴躁状态中,很难说会干出什么事来,比如说冲上街去撞汽车。"
胖子打了个冷战:"那,那这病怎么治啊?"
"我已经给你用了抑制药。你先回忆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烦躁,那时候接触过什么人,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我们要确定传染源。"
小麦真佩服邵靖,噼哩啪啦就能扯出这么多来。胖子显然是被唬住了,转着眼珠子拼命地想:"这,我,我每天都接触那么多人……"他想了半天,不太确定地说,"我好像是一个月以前就有点烦躁,那时候以为是天热……那一阵子,我每天接触的人都很多啊……"
"有什么人是频繁接触的?"
"……倒有几个……"胖子偷偷瞥邵靖一眼,邵靖随即明白:"放心,我说过现在不追究你这事。"
胖子干笑了两声:"我来往得多的,就是几个常来那个的,不过都来往好几年了,也不像是他们……倒是最近认识一个人,就是上次——"他看看小麦,"上次送来一个18K的金珠子,不值钱,我本来想炼了算了,结果有个男的给买了,出的价还挺高。我估摸着可能是个文物?但我也懂点文物,那东西应该就是个金珠子而已……后来这男的还常来,不过我这再没什么东西让他看上过。对了,他还打听过这东西是从哪来的,我,我当然没敢说实话。"
邵靖眉头一皱:"你能联系上那人吗?"他跟小麦对视了一眼。金珠子,没错,在普通人眼里,那就是颗成色不足的金珠子,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那是好东西,当然,得带着红绳一起。
胖子抓抓头:"还真没……他从来也没留过联系电话什么的,倒是有次瞎聊,他好像说他开了个陶吧还是什么的。"
"开在哪里?"
"这我真不知道了……"
"那人长什么模样?"
胖子又开始抓耳挠腮:"那模样,就那模样,没什么特别的……长脸,单眼皮,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下巴右边有道疤,这个算特征吧?警察同志,我这病,到底……"
"暂时控制住了,如果你后期不再有烦躁易怒的情况出现,多半就是能自行吸收。当然最后是个什么情况,还要观察。"邵靖说完就往外走,看来在这个胖子这里也得不到更有用的信息了。
胖子追着他:"警察同志,我这病真没事?"
邵靖随手甩他一张名片:"再有事可以找我。"
胖子把名片抓在手里,看了一眼突然反应过来:"你,你不是警察?"
邵靖瞥他一眼,理都没理,拉着小麦上了车,直接发动车子,给胖子甩了一溜儿尾气,扬长而去。
白萝卜用敬畏的眼光看着邵靖,小声嘟囔:"真厉害啊……"
小麦回手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少学!"随即转向邵靖,"你用的什么符啊?为什么没用阴玉呢?难道他跟方医生的不是一回事?"
"是一回事。"邵靖用下巴点了点阴玉,"我用包过阴玉的符纸贴的他。现在阴玉已经有点不好捉摸,我也不敢贸然就用。不过他和方宁远又有点不同,似乎是逐渐积累起来,然后突然爆发的。要是这样,他说的那个开陶吧的有很大嫌疑。"
"陶吧……"小麦忽然有个想法,"那个孩儿枕……不过,不会这么巧吧?"
邵靖目光一冷:"不能排除这种嫌疑。你打个电话给沈固,把这事说一下,让他们排查各家陶吧。"
小麦打完电话:"沈哥说他们立刻排查。那我们现在……"
邵靖略一犹豫:"还是先处理阴玉的事。喂,兔子,你可以走了。"
白萝卜还是很担心:"那,那这样的人不揪出来,不是还可能害人吗?"
邵靖不耐烦地说:"那就是沈固的事了。赶紧下车,我们还有事。"
白萝卜蔫蔫地下车走了。邵靖开着车,小麦翻来覆去地琢磨:"你说这是个什么情况?不是说阳气过盛吗?那这人得阳气盛到什么程度才能把身边接触的人都搞成这样?"
邵靖摇摇头:"这种情况我也没碰到过。"
小麦一眼看见装阴玉的盒子:"嘿,倒有点像阴玉呢,只不过阴玉是散发阴气,这个是散发阳气。"
邵靖猛地一个急刹车,引起后面车的司机伸出头来大骂,他也不理,把车停到路边:"你刚才说什么?"
小麦也吓了一跳,幸亏系着安全带:"你怎么突然刹车,多危险啊!"
"你刚才说的什么!"
"我说这像阴玉嘛,只是阴玉散发阴气,这个散发阳气。怎么了?"
"阴玉散发阴气,这个散发阳气……"邵靖反复念叨着,"难道还有一块阳玉?"
小麦突然想起来:"哎,你记得不?萧家那事……他说当时烛龙的两只眼?"
"一块翡翠,一块红宝石;一块是阴,一块是阳;一块是死,一块是生……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
"阴玉不好是肯定的,但是代表生的宝石,这也不好?"
邵靖简单地回答:"阴阳平衡才是好,任何一方太过都不是好事。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是阴阳界里的另一块宝石出现,那么很有可能,是因为阴玉的觉醒,导致了另一块宝石也有异动。"
小麦吃惊:"难道也要吞噬一切?"
"也许是另一种形式。阴玉是吸取,那么另一块宝石可能就是喷吐。喷吐出大量的阳气,进入普通人的身体,就会产生阳气过盛的表现。"邵靖猛地发动车子,打方向盘,"不行,这事必须搞明白。现在我们不能回江西,说不定阴玉还有用。如果真是另一块宝石,可能只有阴玉才能克制住它。走,回去找沈固他们。"
97、胡通之死
作者有话要说:发烧了,555,看来明天是不能补更了
小麦一直觉得滨海市并不大。本来嘛,百十年前就是个小渔村而已,到现在虽然扩到市内四区,周边又包括上几个这市那市,但总的说起来,还算不上大城市。然而现在,当他们要在这个"小"城市里找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这么的麻烦。
拉网式的排查,一群人分成四队,人手一张模拟人像图,大街小巷的翻找陶吧。找了三天,一无所获。
小麦自然是跟邵靖一组,但是邵靖舍不得他奔波,有时候就叫他到西点店去上班,自己去找人。小麦当然是不太同意:"你开着车,就是上车下车,我能累什么?"
邵靖却很坚决:"中午的时候太热,你就在店里呆着,下午我自然会去接你。"
小麦觉得这理由太牵强了。热什么啊?滨海这地方本来就是海洋性气候,夏天最高也就是三十四五度,一般都在三十度左右,比起重庆武汉之类的火炉子来那是天壤之别。虽说有秋老虎的说法,但这些天气温已经降到二十八度了,哪里就热得受不了?难道他是冰做的,晒一晒就化了?
不过抗议归抗议,小麦还是乖乖听话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邵靖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唯恐因为自作主张给邵靖拖了后腿。而且叶丁这几天报名了个什么培训班,上午都不能来上班,归籽儿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不过别人干着自己看着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导致他做生意也有点心不在焉,干着干着就不由自主地往门外张望,盼着早点看见邵靖过来。结果张望来张望去,邵靖没有来,倒看见了一个人——胡通。
胡通面色通红,像在太阳地里跑了十里八里路似的,头上简直能看见蒸腾的热气。他躲在公交车站的广告牌后面神经质地不停四处张望,大概最后确定了没有人注意他,这才几步跳进了小麦的西点店。
这时候正是午后,没什么客人,店里空调送风,凉丝丝的。可是胡通一进来,小麦就觉得这屋子里呼的一下热了起来,像生了堆火似的,再看胡通,乍一到凉快的地方,头顶上好像都在冒着丝丝白气,实在有些惊人。
归籽儿正在准备下午茶的原料,猛然感觉到这种灼热,一下子回过头来:"麦子,这——"
胡通往前走了一步。他认得小麦,但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他听见了归籽儿叫他麦子,但又不敢贸易跟着叫:"那个——麦——先生,我,你还认得我吗?"
"胡通先生?"
"是,是,我是胡通。"胡通看样子激动得要哭出来了,"那天,那天和您一块来的几位先生在吗?"
"你找他们有事?"小麦把手伸进口袋,邵靖在他手机上设了一键拨出,按一下就能找到邵靖,按两下就接到周琦,按三下则是东方良。
胡通带着哭腔又往前走了一步:"我,我是来找你们的,求求你们救救我!那个,那个怪物,那是个怪物!"
他靠得越近,小麦就越觉得热气逼人。赵宝宝忽然出现在他背上,用小手抱住他脖子:"叔叔离他远一点,那么烫!"
小麦反手摸摸宝宝的小脸:"没事,宝宝躲开点就行。"
胡通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哆嗦着伸手指着宝宝:"鬼,鬼胎!不,鬼婴——"
小麦转身把宝宝抱在怀里放到地上:"胡先生,别大呼小叫的,你是被鬼胎吓坏了吧?请你到那边安静地坐一下,你要找的人很快就过来。"
邵靖回来得最快,感觉了一下胡通身上的热气,他毫不迟疑地摸出张符纸啪地就直接按在胡通额头上,几乎是他的手刚刚离开,符纸就呼地化成了纸灰片片飘落,连烧起来的时间都没有。而且这么做了之后,胡通的脸还是通红的,头顶上还是丝丝冒着白气,并不像那个典当行的胖子一样能恢复正常。
胡通自然不知道这符纸有什么用,但本能地知道这肯定是因为他身上的热气,所以满脸期待地看着邵靖,直到纸灰从他脑门上一片片落下来,他才用绝望却又带着最后一点希望的语气问:"这,这个是,是怎么回事……"
邵靖皱了皱眉,抬头朝归籽儿说:"把店门关了,你也走吧,今天这生意先别做了。"
归籽儿有点担心小麦,但她对邵靖还是有点怕,所以赶紧关了门,一边通知叶丁下午不用再来,一边走了。邵靖这才转向已经等得汗流浃背的胡通:"说说吧,你到底遇见了什么人?你的鬼胎是怎么转移的,现在又为什么回来找我们?"
胡通舔了舔嘴唇,他的嘴唇通红干燥,虽然在等待邵靖回来的时间里他已经灌了半桶大桶水,但嘴唇上仍然起着一层白色的干皮:"我,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说……"
邵靖除了对小麦之外的人都没多少耐心,尤其是现在时间不多,当即眉头一皱:"不说滚蛋!"
"不是不是,我说我说!"胡通唯恐真的被邵靖撵出去,赶紧说,"当初我不是肚子里——那个?你们走了之后我,我吓都快吓死了,想着还得去找勇少。结果勇少死活不见我,还叫他保镖把我揍了一顿扔出来。当时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忽然有个人过来问我想不想活……"他擦了把脸上汗,"当时我就觉得是遇见了救命稻草,那人跟我说他有办法把我肚子里那玩艺弄掉,还可以弄到勇哥身上,但是条件是我要给他办事。"
邵靖冷冷地说:"你听了?然后做了个瓷枕把鬼胎转给唐勇了?"
胡通点点头:"我给勇少办的事不少了,结果到了这时候他撒手不管,那我也不能让他好过了!"他细长的眼里露出凶光,像一对蛇眼。
邵靖嗤笑:"别拿唐勇当借口,你自己干的那些缺德事你自己不知道吗?要不然今天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叫报应!"
胡通不敢说话了,但看那眼神,也并不怎么服气,过了一会才接着往下说:"那人跟我说,他有办法,我当然就答应了,那时候……只要能把这东西弄掉,我干什么都行。那人带我回了他家,就做了一个你说的那种瓷枕,他说叫什么孩儿枕。反正不管是什么吧,他,他叫我到医院,把姚小桃流下来的那个孩子弄了一部分来装在里头……"
小麦稍微考虑了一下什么叫"把孩子弄了一部分",突然想明白了,接着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胡通倒是若无其事,继续说:"我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弄的,反正我就觉得浑身都发热,有一阵失去了意识,等我醒过来,肚子里这东西就没了。然后他让我把这枕头悄悄送到勇少那去,然后就出去躲躲,过上一个星期就没事。"
小麦忍不住问:"这么说那鬼胎是怎么回事你根本就没弄清楚?"
胡通缩了缩头:"那时候我哪还顾得上是怎么回事,把瓷枕送了我立刻就离开了滨海。要是被勇少逮住了,那我非被他弄死不可啊!后来我才听说,勇少第三天就死了?"
邵靖随便一点头:"对,他死了。你后来呢?"
胡通哭丧着脸:"后来那人说,让我去帮他找个东西,只要找到了,我们的合同就算结束。他说那东西是块翡翠,但不是普通的翡翠,是块明器,就是从坟墓里弄出来的陪葬品。"
邵靖不动声色地说:"我知道什么是明器。后来呢,你找到那东西了?"
胡通摇头:"一块墓葬品,天下的明器那么多,我到哪里去找啊?还是那人自己提供的消息,他说这块玉可能在一个日本人手里。这个日本人是个室内设计师,名叫仓桥俊。这人今年三月的时候曾经在济南出现过,后来到了胶州,又来了滨海。现在人突然就从滨海消失了,连带着那块翡翠也不见了,所以我只能在他出现过的地方一点点去找。"
邵靖打断他:"你认识方宁远?"
胡通愣了一下:"方宁远?不认识……"
"给你提个醒,济南医药学术交流会上,跟你谈话的那个。"
"啊,啊——"胡通这才想起来,"是,是有那么个人,对,姓方,给了我一张名片,不过我没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话?"
胡通低下头:"因为,因为我身上——自从认识了那个人,我身上就总觉得热烘烘的,一天没完没了地喝水,就觉得每个毛孔都往外蹿火。我,我只能找个人,把身上这热气传给他们,我才舒服点。"
邵靖一听这话,立刻把小麦反手往后推了一点:"他碰你了没有?"
"没有没有!"胡通赶紧澄清,"这我哪敢呢。"
邵靖盯了他一会:"那你身上这种情况,你知道是怎么得的吗?"
胡通咬牙切齿地说:"就是那个人,那人,那人是个怪物!"
"怪物?怎么个怪法?"
"我身上这热气,就是从他身上传过来的。我还见过他也传给过其他人。还有,这人,这人——"胡通挥着两手不知该怎么比划,"他真是个怪物,可能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啊!"
"哦?"邵靖一扬眉,"你怎么知道他不老不死?"
"那什么,他不是让我找那块翡翠吗?我就经常去古玩市场转悠。有一次我走到一个摊子上,那摆的都是文革时期的东西,什么胸章啊臂章啊,还有些保存的报纸。我,你们知道吗?我在一张三十多年前的报纸上看见了他!是个边疆学大寨的报道,上面有张大照片,中间是什么铁姑娘队长,后边一群人里头,就有他!而且照得很清晰!虽然那服装跟现在差很远,但那脸我绝对不会看错,就是他!"
邵靖皱眉:"你是说,三十年前的报纸上那张照片就是现在这个人?"
"绝对是!而且那模样,一点点都没变!三十年前看起来就是三十岁左右,现在还是这个模样,你们说,这不是怪物吗?就从那次之后,我就很注意观察他,发现他还有很多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我从来没见他吃过饭,也没见他睡过觉。"
邵靖嗤笑:"你们住在一块?他睡不睡觉你也知道?"
胡通叫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就打在报纸上看见他照片之后我就仔细观察,有些事不观察他不一定注意到,一观察就觉得不对劲了。比如说我去找他,不管多早,他永远都已经起来了,而且穿得整整齐齐。当然也可能他起的就是早,但他不吃饭是肯定的,我在他店里呆过一段时间,从来就没见他吃过饭,绝对没有。"
邵靖和小麦对看了一眼,邵靖问:"那你现在来找我们干什么?"
"求你们帮帮我啊,我知道你们是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事的。那人是个怪物,我不想总跟着个怪物,我怕有一天我会被这热气烧死!我现在就觉得天天吃不好睡不好,浑身难受。时不时的就一阵阵的烦躁,有时候,有时候我走在街上看见那汽车来回跑,我都烦得想冲过去撞它——有一次我自己都迷迷糊糊的,竟然跑到路中间去了,要不是司机刹车,我可能就——想想就后怕!再跟这个怪物呆下去,我说不定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邵靖沉吟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们能帮你?"
胡通嗫嚅着:"我,我是跟小叶打听的。还有,刚才你往我头上贴的那个东西,贴上来之后我就觉得舒服了一些,你们肯定是能帮我的,是不是?"
邵靖思索一下:"你知不知道他这不老不死是怎么做到的?"
胡通摇头。邵靖皱眉:"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他找那块翡翠干什么?"
胡通仍旧摇头:"我问过,可他说就是为了收藏,我觉得他肯定是骗我的。我也知道一点古玩的事,一块翡翠,又没多大块头,如果不是什么多早的有名古墓里出来的,也值不了多少钱,有什么必要非找不可呢?"
小麦忽然想起一件事,插嘴问:"那你有没有看见那个人身上戴着块红宝石?"
胡通猛然记起:"有有有!他确实在脖子上戴了块红宝石,也就杏核大小,颜色倒真不错。不过那不是正宗红宝石,应该是一般叫做巴拉斯红宝石的东西。那个我知道点,其实是红色尖晶石,有大块的,红宝石一般体积都小,要有杏核那么大一块,那真是值老钱了——"
邵靖不客气地打断他:"别废话了!"转头对小麦说,"你离远点,最好到外边去。"
小麦估计他要拿出阴玉来,乖乖地点头出去了。他站在街上,担心地扒着卷帘门想往里看,可惜归籽儿放得太彻底,啥也看不见,只是忽然听见一声鞭炮炸响一样的声音,胡通惊叫了一声,就没动静了。小麦心里一急,顾不上邵靖的话,推开门就冲进去了,但是屋子里好端端的,邵靖和胡通都站在那里,而且胡通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普通人的气色,满脸的不敢置信和惊喜。
"好了?"
"好了。"邵靖把阴玉小心地又裹起来放回口袋,瞪了小麦一眼:"进来干什么!"
胡通还不敢相信地在身上摸来摸去,邵靖冷冷地看着他:"已经好了,你不用瞎摸了。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现在说吧。"
胡通感觉了半天,觉得身上那种火烧一样的感觉确实已经没有了,禁不住一阵狂喜:"那人叫谢棋,当然是他自己说的,是不是真名我也不敢说。他那个陶吧在山东路一家居民楼里,从外面看不见,要上八楼,802房间。"
邵靖唔了一声:"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胡通还在兴奋中:"我,我还得出去躲躲,勇少那事好像还没平,我得避过风头再说。谢谢两位,我走了。"
小麦看着他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出了店门,转头问邵靖:"刚才那跟放鞭炮似的一声是怎么回事?"
邵靖耸耸肩:"大概是他身上的阳气太足了,阴玉一碰到他,竟然连火花都爆了出来,还真是——"
邵靖话没说完,马路上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接着路人一片尖叫。小麦和邵靖冲到门口一看,一辆黑色无牌奥迪正扬长而去,马路边上躺了个人,正是刚才出去的胡通。邵靖几步冲过去,胡通身下已经漫开一滩血,双眼无神地睁着,嘴唇微微蠕动:"勇,勇——"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他就咽了气。
98、小型碰头会议
小型碰头会议在沈固的办公室里匆匆召开,听完邵靖的简单叙述,钟乐岑首先提出问题:"如果胡通身上的阳气多到碰到阴玉就会爆炸的话,那谢棋——姑且就算他真叫这个名字吧——他碰到阴玉,不是更要炸个尸骨无存了?那他要找阴玉干什么?"
沈固摸摸他的头发:"也许他并不知道会有这种事,也许他有别的办法可以避免。"
钟乐岑翻沈固一个白眼:"跟没说一样嘛。而且这个谢棋究竟是什么人,烛龙的另一只眼睛怎么会落到他手里,能查出来吗?"
小黑子叫苦:"沈哥,这几十年的时间哪,明器倒个几手十几手甚至几十手都很常见,你叫我到哪里去查?谢棋的资料倒是有,挺普通的,出生在陕西,十来岁的时候就没了父母,后来自己离开家出门打工,一直到现在在滨海定居。他身份证的年龄是三十二,看模样好像也差不多,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来啊。"
钟乐洋懒懒地说:"哥,你有时候想太多啦,我觉得咱们先抓住那姓谢的再说,抓住了不是就什么都知道了?"
小麦瞅瞅他。跟钟乐岑比起来,他总觉得这个钟乐洋很不像个天师。那头发剪得贼短,一根根张扬地往上翘着,耳朵上一串戴了四五个耳钉,颜色朱红,应该是仿水晶的,跟身上做工精致的衣服比起来就有点不搭调,看着像个嬉皮。
"我觉得钟哥说的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贸然去的话——"他可不想邵靖去冒险。
钟乐洋对他咧嘴一笑:"麦子,你以为天师都只做有十成把握的事啊。"他倒是自来熟,钟乐岑只不过把小麦介绍给他,他就开始口口声声的叫麦子了,"别说,你跟我哥还真是挺像的呢,都喜欢瞻前顾后,非得什么都想清楚了才去干。"
钟恤微微一笑:"都像你一样莽撞,那还了得?以后多跟你哥学着点。别看他没什么灵力,论见识,比你强多了。"
钟乐洋吐吐舌头,嘿嘿一笑不说话了。他笑得没心没肺的,实在不像个未来的天师大家族的家主。
沈固轻轻敲敲桌面,瞪一眼钟乐洋:"说正事呢。乐岑说得对,不把谢棋的身份搞清楚,贸然行动危险性太大。"
钟乐岑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如果说胡通和典当铺那个老板都只是间接跟谢棋接触,就觉得阳气过盛非常难受,那么谢棋整天戴着烛龙的阳眼,为什么还安然无事呢?"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小麦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邵靖,你记不记得,萧士奇跟咱们说,当时他们去闯阴阳界的同伙一共四个人?"
"对。"邵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怎么?"
"可是去找他索命的鬼却只有两个。"
"对——"邵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应该有三个?"
"如果是四个人进去,只有萧士奇一个人活着出来,那就应该有三个人来找他啊。"
钟乐岑脑子转得飞快:"有道理!烛龙双眼一阴一阳,一生一死,如果翡翠之眼是死,那么红宝石之眼就是生?难道说,他的一个同伴因为拿到了烛龙这只生眼,所以——"
"胡通说他是怪物,不老不死,不吃不睡……"
沈固回头吩咐小黑子:"再查查,这个谢棋在来滨海之前是在什么地方打工,这期间有没有什么——比如说他曾经突然失踪过的事,或者——曾经丢失过身份证。"
小黑子心领神会,立刻跑了出去。钟乐岑摇摇头:"其实我觉得这也不用查了,而且查起来也太麻烦。我觉得麦子的想法很对,这个谢棋多半就是萧士奇当年的同伙之一。当时萧士奇以为他们都死了,其实还活着一个。"
小麦小声说:"我觉得萧士奇在骗我们。"
钟乐岑沈固和邵靖一起看他:"怎么说?"
"沈哥你们是听过他说这件事的,我和邵靖也听过,可是他说给我们两拨人的版本就不一样。而且有些事他一开始都不肯说,等邵靖逼到他没办法了才说。我觉得,即便这样,他可能说的也不是实话。比如他先说他是中了坟墓里的阴毒,后来才改口说那是诅咒,这样改来改去,他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钟乐岑摸摸下巴:"没错,他跟我们说的时候也是支支吾吾,还说什么莫名其妙同伙之间就内讧了,这肯定是撒谎。"
小麦一下子又想起一件事来:"邵靖,你记不记得萧士奇当时说,他本来想把烛龙两只眼睛都弄下来的,可是有个叫海东青的跟他抢,他才只弄到一只。"
"对!"邵靖一拍桌子,"这个谢棋,恐怕就是他说的海东青!"
"不是不是,"小麦直摇手,"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想啊,他说当时有个黄金匣子,如果为了争财宝,他为什么不把黄金匣子整个弄出来,为什么两个人偏要去抢烛龙的两只眼睛,真的只因为宝石更贵重吗?"
在座这些人都不是傻子,小麦这样一说,周琦马上说:"肯定烛龙这两只眼有点蹊跷,会不会是什么机关?"
东方良摇头:"如果是机关,谁敢把它们贸然抠下来?那是在坟墓里,如果触动机关,可能人都不知怎么死的。他们去抢着取这两只眼,那必然是能把这东西带出坟墓来。"
钟恤沉思地说:"也未必是带出来,也许是带进去。也许那坟墓深处还有别的机关,要靠这两只龙眼来打开?"
小麦小声嘀咕:"盗墓笔记。"
邵靖轻轻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一下:"说什么呢。"
钟恤笑起来:"也有道理。像萧士奇那种人,不就是盗墓发的家么?那时候不是一般的乱,何况中国的盗墓史又由来已久。"
钟乐岑半天没说话,这时候忽然说:"如果那里头真是金书玉简呢?"
钟恤一怔:"什么?你觉得真有那种东西?"
钟乐岑用手按着桌面,一条条往外摆:"萧士奇当时说过,他们去阴阳界,是因为有个同伴说那里头可能就有大禹埋下的金书玉简,这一条见载于《子不语》,而他那个同伴家里确实有一本。封洞口的巨石上写着'发之者亡,见之者盲',这一句也与大禹埋书的传说相符。如果说萧士奇他们只为求财,必然会如麦子所说,把整个黄金匣子都搬出来,断不会只抠那两只眼。但是如果像东方先生说的,他们想把这东西带出坟墓,那何必不把整个匣子都拿出来呢?匣子拿出来,眼睛自然出来了嘛。这就说明,那个机关恐怕确实像四叔说的,在坟墓里面,所以他们只抠这两只眼睛,想把里面的机关也打开,把所有的宝贝都拿出来。试问如果是个坟墓,就算他是什么皇亲国戚的坟墓吧,谁会把打开机关的钥匙留在外面?难道是要让人把里头的东西偷走?这样说来,必然不是坟墓了。"
小麦有些羡慕地看着钟乐岑。他只是提了那么几句,钟乐岑就哗啦啦地分析出这么一堆来,而且综合了所有人的想法,十分合理。这看起来像是拾人牙慧,可是细想起来,得有广博的学识做基础,才能在短短时间里就总结到位。要是他也有这本事就好了……
邵靖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伸手摸摸他的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还是你脑子好用,我就没注意到萧士奇当时说他跟海东青抢过烛龙的眼睛。"
"嗯。"钟乐岑用力点头,"多亏麦子细心,一句话差不多就能把这件事分析个大概了。"
小麦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起来了,要是让我分析我可分析不出来。"
钟乐洋很没有形象地托着下巴趴着。他和钟乐岑的气质天差地别,可是某些小动作上兄弟俩倒是惊人地相似:"这么说这个谢棋,或者说叫海东青找这只翡翠眼,就是想再回去打开那个机关?哥,你说大禹的金书玉简,上头能说什么?"
这话倒把钟乐岑问着了:"这——传说中上面记载的是大禹治水时用来指挥神鬼的符箓。也许还有他修仙的灵诀。"
钟乐洋嗤之以鼻:"他们也想成仙吗?可是这个海东青已经不老不死了,还要成什么仙呢?或者他是想要指挥神鬼的符箓,可是在现代社会,这东西有多大用处?有了这个能称王称霸?"
钟乐岑耸耸肩:"这就不知道了。人总是贪心的,也许不老不死还不满足吧?"
小麦小声说:"如果他带着阳眼的不老不死其实很受罪呢?"
钟乐洋摸下巴:"有道理。说不定那阳气在他身上也很难受,所谓不老不死,不过是活受罪而已。"
周琦终于忍不住说:"那我们到底怎么办?"说了半天,好像还是没讨论明白要怎么对付这个海东青吧?
钟乐岑看看沈固:"我觉得我们不用着急,或者可以用翡翠把海东青引出来谈谈?"
沈固皱眉:"我们倒是不急,就怕他再把阳气传到其他人身上去。"
邵靖沉声说:"确实不能再拖,阴玉现在有变化。我一直没说,但这东西可能因为被穿了个眼惊动了其中的什么,现在开始有吞噬周围一切阴物的趋势了。"
钟乐岑一惊:"什么?"钟恤倒随即了然:"这么说太阴其实是被阴玉吞噬了?"
邵靖点头:"我想带这东西回江西就是想让家里人看看怎么解决。"
沈固怫然不悦:"你怎么不早说?把这东西千里迢迢的带回江西,万一半路上出事怎么办?为什么不在滨海就解决了他?"
邵靖哼了一声:"在滨海就解决?怎么解决?我刚刚说过阴玉会吞噬周围一切阴物,你自己是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你也想被它吞了?"
沈固脸色微微一变,钟乐岑赶紧按住他:"大少说的有道理,你离这个远一点。这样的话我们要尽快跟海东青摊牌了,不行就把他直接找出来,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对付不了他一个?"
小麦也死按着邵靖:"对对,钟哥说的对。我们也不用绕弯子了,直接跟他摊牌,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钟乐洋很高兴:"我同意!要真是金书玉简,这可是百十年来没遇过的大事,赶上了正好开开眼。"
钟恤很无奈:"你这孩子,当这是玩呢?"
钟乐洋伸了个懒腰,目光却明亮锐利:"四叔,事都到头上了,何必不轻松点?"他话还没说完,小黑子又跑了进来:"那个谢棋不见了。"
"怎么?"沈固呼地站了起来,"怎么不见了?"
"你们说他住在什么地方,我就直接派了两个兄弟过去盯着,刚才打电话回来,说谢棋出了家门去超市,不知怎么挤的,就把人跟丢了。他们急匆匆回他的陶吧去看,大门上锁,到现在都没回来。"
沈固怒了:"谁让你派人去盯的?"
小黑子缩缩脑袋:"我怕他跑了……"
"那你也不能随便派人!你知道这个谢棋是什么人?局里的人都不懂这些,万一有点什么不是白送死吗?"
小黑子低头不敢说话。周琦安慰说:"好在没出事不是吗?再说谢棋没回家,不等于就永远不回家了吧?"
"不。"沈固冷冷地说,"这种情况,一般是把他惊动了,不然为什么在超市里就找不到人?黑子派去的肯定不是新手,再傻也不能随便就把人跟丢了。黑子,这件事结束了,你得好好写份检讨,长长记性!"
小黑子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去线上通知一下各处,追踪一下谢棋?"
沈固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废话,还不快去!发现了人千万不要靠近,只要通知我们就行。"
小黑子一溜烟地跑了。钟乐岑转向钟恤:"四叔,这时候还得等等了,倒是咱们要考虑一下,万一翻了脸,用什么办法对付他。"
钟乐洋嘿嘿笑:"泼狗血吧,黑狗血,破了他的龙眼,哈哈。"
钟乐岑又好气又好笑:"闭嘴!没个正形!你在空华跟前也这样?"
小麦不知道空华是谁,但见钟乐洋脸色一下子变了,扭过头去在钟恤看不到的地方对着钟乐岑做了个口型,这次轮到钟乐岑快速地吐了吐舌头,赶紧把话头转开:"大少,要么你们也回去休息一下?我琢磨着这些人能去取大禹埋藏的东西,恐怕道行也是不浅的,而且当初那个三尸孩儿枕可能也是他做的,那他知道的邪门歪道也不少。别人不说,麦子不太懂这些,恐怕最要小心呢。"
邵靖点点头,拉着小麦站起身来:"这件事小麦不能参与。我和周琦良子回去再商量一下,有什么消息,麻烦你马上通知我们。四爷,我们先回去了。"
出了门邵靖就郑重地又叮嘱小麦一句:"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听见了吗?"
"听见了。"小麦很无奈,"我觉得我一向还是很听话的吧?"
周琦在邵靖背后做了个鬼脸。听话?还不知道是谁听谁的话呢。
其实小麦在这种事上一直都是很听邵靖的。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绝对不去干帮倒忙的事。可是他没想到,大家都想让他置身事外,可世事,却偏偏并不能如愿。
99、交易
"你,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干什么?"小麦用绑在一起的手揉着被布条蒙得发花的眼睛,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无辜样,心里却有上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要不要这么坑爹啊!他们防着谢棋用什么道法,光邵靖给他准备的符咒就有一打之多,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人家用的是最原始最简单最粗暴的买凶啊!直接一棍子闷倒,拖上车就走,还用黑布把眼睛蒙上,这是黑社会吗?
对面那人微微一笑:"别着急,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那你想干吗?"小麦心里暗暗地骂。虽然眼睛被蒙得太紧,但他仍然看得清那人下巴侧面的一道伤疤,毫无疑问,这人就是谢棋,或者说,海东青。
海东青笑吟吟地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架起二郎腿:"没什么,只是想麻烦你做中间人,跟你的朋友谈件生意。"
小麦做出茫然的模样:"谈生意?我没有什么朋友是做生意的啊……难道是春城筑的经理吗?我跟他也不是很熟的。"小麦一边说,一边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费了点工夫才明白——海东青身上没有胡通那样逼人的热气!
这实在有点奇怪。照胡通的说法,海东青随身戴着烛龙的阳眼,按理说应该是比胡通散发出更灼人的热气才对啊。难道说这人不是海东青?但他脖子上确实系了根红绳,虽然红绳末端消失在衣领里,看不见戴的是什么东西。不对,胡通当时虽然说他身上的热气是从那个人身上传来的,可并没说他就觉得那人热气灼人,莫非说阳眼能让其他人带上那种热气,海东青却有办法避免?又或者因为他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才让人感觉不到那热气?
小麦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盯着海东青。大约是他茫然的表情做得很真实,海东青满意地笑了笑:"不,不是什么经理,是你的——男朋友,我想是这样——那位张家大少。"
"你找他干什么?"
海东青矜持地笑了笑:"这个,我就要跟你的朋友谈了。来,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
手机递到眼前了,近在咫尺,小麦终于感觉到有种热气从海东青身上传来,像一根根尖针一样,作用的距离虽短,扎起人来却不含糊:"你,你身上有什么?"
海东青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阴沉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你身上有什么东西热乎乎的?"
海东青盯着他看了一会,冷笑了一下,把手机扔过来:"少废话,打电话吧。"
小麦双手接住手机,趁机环顾四周。这像是个旅馆的房间,但门窗全部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连白天黑夜也搞不明白:"让我说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生意啊?你是绑票的吗?我家是没钱的,我男朋友家里虽然有钱,可是他家里是不同意我们的,不会拿钱出来……"
"别废话了!"海东青终于不耐烦起来,走到窗口把窗帘撩起一条缝向外看了一眼,"你立刻给他打电话,打通了告诉他你在我这里,然后我来跟他说!"
小麦不得不拨通邵靖的电话,手机里传来邵靖不耐烦的声音:"谁!"
"是我——"小麦话音没落,邵靖就一连串地追问,"你在哪里?怎么样了?谁把你弄走的?"
因为海东青在盯着,小麦只好装傻:"我不知道啊,这里有个人,说要跟你谈笔生意,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没事,我倒没怎么受伤,就是被人打了一棍子——"
手机被夺走了,海东青漫不经心地喂了一声:"张大少?"
小麦能听见手机里邵靖的声音:"你是什么人?告诉你,小麦要是少一根头发,我会让你挫骨扬灰!"声音平静,却带着说不出的戾气和狠劲。
海东青笑起来:"怎么会呢?我是要跟大少合作的,怎么可能伤了你的心上人?哦,你说那一棍子?没办法,那些粗人就是鲁莽,我可以向你们道歉。我是很有诚意的。"
邵靖阴沉地说:"诚意?你把人还给我,我比较会相信你。"
海东青哈哈笑起来:"这很容易,只要张少过来,我马上就保你可以看见一个完整无缺的心上人。不过,只能你一个人来。"
邵靖毫不犹豫地回答:"好,你在哪里?"
笨蛋啊!你怎么能答应这么爽快!小麦心里发急,海东青却笑起来:"大少真是爽快人。行,我在东海饭店2705室,请过来吧。"挂断电话,他对小麦一笑,"别担心,很快你们就能团聚了。"
小麦发现,海东青虽然言笑晏晏,好像很是轻松得意,但眉头嘴角的肌肉却不时轻微地抽动,如果不是有中风先兆,那就是他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当然这表情的变化极其细微,要不是小麦眼神好,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还真是看不出来。这么看来,恐怕烛龙的阳眼对他也并不是没有负面影响的。不会也跟那些人似的,突发性焦躁乃至神经病吧?虽然知道邵靖不可能不通知东方良沈固他们,可小麦还是担心,万一邵靖一进来,海东青突然发疯捅他一刀怎么办?
所幸小麦的担忧根本是毫无根据的,直到邵靖进来,海东青仍旧保持着悠闲的模样,至少外表上看起来如此,并没有要突然发作的兆头:"张少,久仰大名。"
邵靖一进来先奔小麦,确定他并没有受什么虐待才冷冷地答道:"谢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吧,我没这工夫跟你扯皮。"
海东青笑微微地,并不在意他的口气:"张少急什么呢?难道是急着去给这位麦先生找续命的法子?"
邵靖猛地回头盯着他:"你说什么!"
海东青放声笑起来:"张家大少,为了求无极链竟然到钟家去登门求告,这事谁不知道?为的不就是这位麦先生吗?大少这份心,真是极难得的了。"
邵靖没心思听他扯废话:"废话少说,难道你有本事给他续命?"
小麦心想邵靖这把底牌亮得太早了吧,这么急切,还不被海东青拿住了把柄?他正想着怎么说句话挽回一下,却感觉邵靖在他手心里轻轻捏了一下,稍微一愣就明白了,邵靖这准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海东青笑得不无得意:"没错,我有办法。"
邵靖冷冷地说:"那就说吧,你有什么办法给他续命,要我出什么价钱?"
海东青低头一笑。这人其实长得还算斯文,但是下巴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有点扯歪了嘴唇的轮廓,低着头的时候就显得十分诡异:"这办法嘛,不在这里,需要两位跟我走一趟。"
邵靖嗤笑:"扯淡!你这么空口说白话的来一句,我们就跟你走?你拿什么证明你能给他续命?"
海东青不慌不忙地架起腿:"大少,稍安毋躁。萧士奇,还记得这个人吧?你曾经帮他做过事,对吧?好像他给了你一个铺面做酬劳。不知道大少帮他办了什么事,他要送这么一份大礼?"
邵靖不屑地说:"大礼?一个铺面就算大礼?你以为张家人是街头卖菜的,三块五块一斤?"
海东青笑起来:"果然不愧是张家大少,出手就是大。好吧,不管什么铺面了,我只是想请问一下大少,在萧家做了什么事?"
邵靖眉头一皱:"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这件事跟萧家很有关系。我猜,是为了萧士奇身上的怪病吧?当然,大少必然会知道那不是病。萧士奇一定也告诉过你,那是因为他曾经拿了一块会带来死亡的翡翠。"
邵靖和小麦对看了一眼,同时心想:又是一个版本,萧士奇可没说过这话,到底这两人哪个在撒谎?
"翡翠?萧士奇可没提过这事。"
海东青大声笑起来:"大少别兜圈子了,这位麦先生可经不起拖了。要不是那块翡翠,大少是怎么把胡通身上的阳气消去的呢?"
"你在胡通身上下了什么?"
"哦,一个小小的咒术而已,不足一提。大少,现在我们还要绕圈子吗?"
邵靖深吸了口气,搂着小麦在旅馆的沙发上坐了下去:"行,说吧。萧士奇说过他是中了诅咒,并且祸及儿孙,至于那块带着诅咒的翡翠,他说是从一个坟墓里盗出来的。"
海东青点点头:"没错,那确实是我们从一个坟墓里盗出来的,那个地方,不知道大少听说过没有——阴阳界。"他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恐惧,虽然立即就被他压了下去,但并没逃脱邵靖和小麦的盯视。
"阴阳界——"邵靖眯起眼睛,"那不是在四川境内吗?"
"对,就在那里。我们——我和萧士奇,还有另外两个同伙一起,在阴阳界里找到了一个坟墓。那可不是普通的坟墓,萧士奇应该给你们讲过吧?"
邵靖和小麦对看了一眼,两人同时生起一个想法:海东青为什么在这里不直接说下去?邵靖沉吟着答了一句:"说过,他说坟墓里有一个黄金匣子,这块翡翠就镶在匣子上。当时你们想把匣子弄出来,却突然间自相残杀起来,只有他因为戴着替身符,所以逃了出来,其他人都死在坟墓里了。"
海东青大笑起来:"他可真会扯啊!那个黄金匣子上镶的不是一块宝石,而是两块,匣子上浮雕着烛龙的形像——烛龙闭目为冥,开目为昼,在匣子上就用一块翡翠和一块红宝石来分别表示。萧士奇见财起意,想把我们全部杀掉独占财宝,所以突然向我们下手。因为我们竭力反抗,他没能杀掉所有的人,就抢了翡翠眼逃出了坟墓。"
小麦试探着问:"这是个什么坟墓啊?萧士奇说坟墓里只有个黄金匣子,那尸体呢?难道在匣子里?"
海东青笑了笑:"这根本不是个葬人的坟墓,而是埋藏大禹留下的金书玉简的书坟。坟墓入口用一块巨石封住,看起来非常普通,不知道的人是找不到的。"
小麦暗暗地想,萧士奇当时说过,那石头上有"发之者亡,视之者盲"的刻字,为什么海东青却不提?这个不可能是疏忽,只可能是他故意隐瞒,另有所图。
邵靖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想法,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金书玉简?那个只是传说吧?"
海东青摇摇手指:"那还真不是传说。怎么,大少到现在还没意识到,我就是证据?我和萧士奇年龄相仿,他现在已经变成灰了,我还是我当年的模样。"
邵靖做出一怔的表情:"你,难道你拿到了金书玉简?"
海东青叹了口气:"没有,因为萧士奇拿走了翡翠眼。烛龙的两只眼睛其实是机关的一双钥匙,拿走了任何一颗,都打不开装着金书玉简的机关。"
小麦忍不住说:"机关?难道大禹那个时候就用机关了?他不是应该用符箓或者仙法什么的来藏这个金书玉简吗?"
海东青怔了一下,脸色微微变了变,一时有点答不出来:"这——麦先生的想法倒是很有趣。"
小麦不客气地说:"我觉得不有趣。如果有机关,那我觉得里面就根本不是大禹的什么金书玉简。"
海东青脸色有些难看。邵靖忍着笑,一面摸着小麦的手,一面慢悠悠地问:"谢先生——啊,不对,你显然是不姓谢的,贵姓?"
"海东青。"海东青阴沉着脸,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说,"麦先生的想法确实很有道理,不过麦先生没有看见过那个机关,那不是什么普通坟墓里的断龙石之类,而是一种——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那东西就像一条阴阳鱼,需要阴阳平衡才能打开。总之如果你们能看见,就会知道,那里面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坟墓。实际上就连那个装黄金匣子的地方,也应该叫做一个洞而不是坟墓。那是属于神仙的东西。"
邵靖上下打量着他:"这么说,谢——哦,海先生,海先生并没能进去那个机关?"
"是的。"海东青脸色更阴沉,"萧士奇想独吞里面的东西,但我也砍了他一刀,他见不能杀死我,就抢了烛龙的翡翠眼逃走,并把封洞石关上。我知道他的想法,是想把我饿死在洞里,然后他再回来,就能拿到两只眼睛,并且打开机关。"
"那海先生是怎么从里面逃出来的呢?"
海东青沉默片刻,终于说:"我并没有逃出来,至少当时没有。一度我以为自己真要死在那洞里了,水尽粮绝,我饥饿干渴到快要死去——甚至我可能已经死去了吧?总之我在行将昏迷的时候,用最后一丝力气在地上乱摸,期望能摸到一点剩下来的水或者食物……就在那个时候我摸到了烛龙的宝石眼,大概是萧士奇把黄金匣子翻倒的时候将宝石眼也震了下来,滚落在地上,黑暗之中被我摸到了。然后我就昏迷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很惊讶自己还活着,但是我确实活着,并且一直活到了今天,不老,不死。"
小麦歪头看着他:"要是这么说的话,海先生你不老不死的原因是因为这块宝石眼,那你把宝石眼给我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跟你到那个洞里去呢?"
海东青真被他问得烦不胜烦,偏偏他每句话问出来都正在点子上,弄得他很难回答,忍不住露出了戾气:"不知天高地厚!宝石眼?如果真把宝石眼给了你,恐怕你也是生不如死。"
邵靖侧身挡住他的视线:"海先生,请你说话客气点,如果你不能证明那个机关里面才有给他续命的东西,那我们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海东青脸色难看,强压了口气:"张少,这件事是对你我都有利的事,要是做不成,我只是不死不活地熬日子,你的心上人恐怕就……"
邵靖哼了一声,也让了一步:"海先生说的不死不活,是什么意思?"
海东青叹了口气:"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到饥饿和干渴,可是身体却不像之前那样衰弱,只觉得体力充沛,精神抖擞。我竟然——竟然用黄金匣子上拆下来的一块金板挖出了一条通道,逃出了那个地洞。出来之后,我看见路边有可食的浆果,立刻去采摘,可是无论我吃了多少,甚至胃都涨得难受了,饥渴的感觉却仍旧不减。"他长长呼了口气,"你们能体会得到么?吃,充不了饥,饮,解不了渴,那种感觉——我虽然是活着,有时却觉得不如去死。饥渴如同火焰一样焚烧我的五脏,没有片刻停歇。自从带上这块宝石,我连睡眠也用不着了,也就失去了逃避痛苦的最后一条渠道……"他凌厉地扫了小麦一眼,"你想这样活着吗?"
小麦耸耸肩:"我倒觉得海先生你这种情况跟你拿到宝石眼之前的情形有关,即使你现在把宝石眼给我,我也未必会受饥渴的折磨。"
海东青语塞,片刻,咬牙说:"那么那种热气在全身游走,夏季酷热难耐的感觉呢?"
小麦心想别把他说急了,于是点点头:"嗯,我知道宝石眼的长生办法肯定是不好的,否则海先生为什么想回去那个洞呢?你是想用一对龙眼打开机关,找到真正的长生法吧?"
海东青叹了口气:"对。我曾经试过取下宝石眼,然而只要宝石眼一离身,我就有被抽空全身的感觉,如果不是当时我并没把宝石眼放远又及时抓了回来,我恐怕早变成一具干尸了。可是就这样活着,我又觉得生不如死。所以我想,大少手里有翡翠眼,加上我手里的宝石眼,我们可以一起去打开机关,我能长生,麦先生也能续命,难道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
100、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12点之前了……
飞机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外面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典型的秋高气爽。
海东青熟门熟路,一出候机厅就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这是阿华,我们去他家的旅馆暂住一夜,明天他用车送我们去邛崃山。还有一些需要的装备,都是他准备。"
邵靖瞥了那司机一眼,典型的川人长相,眼睛滴溜直转,一看就是个提头知尾的猴精人儿。司机咧嘴一笑,点点头:"张先生,麦先生,有啥需要的,只管讲撒。"
小麦眨眨眼:"来得这么急,我们连件换洗衣服都没带啊。"
"木得啥子撒,我们现在去买来得及。"
海东青笑着说:"买几件内衣就好,爬山又不能西装革履,需要的阿华都准备了。"
邵靖没说话,阿华果然把车直接开到一家商场,又殷勤地跟着进去,把他们带到内衣柜台。邵靖挑剔地看了几眼,选了几件内衣裤,又挑了几件纯棉的长袖衫,转头对小麦说:"进去换上试试。山上冷,这个穿着舒服还保暖。"
小麦会意,两人挤进了试衣间。小麦扒在试衣间门上的锁眼往外看了看,确定阿华只是站在五六米外跟导购小姐说话,这才放心地说:"现在怎么办?"
"跟他们走。"邵靖低声说,"我身上有定位器,沈固他们下一趟飞机就会跟上来。不过进了山情况就复杂了,所以我们还得靠自己。你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了?"
小麦撅着嘴点点头:"包括轩辕镜和宝宝的小神主,也不知道宝宝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邵靖拿着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进了旅馆我就把东西要回来。现在已经在他们的地盘上了,他们也没必要再扣着咱们的东西。"
小麦想了一会,说:"我们这是要去盗墓了吗?"
邵靖笑了一下:"没错,就当在演盗墓笔记吧。"
小旅馆倒是十分干净舒适,床单雪白,端上来的菜色全是红油翻滚,麻香辣香直冲鼻子,让小麦胃口大开。邵靖看他吃得香甜,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海东青看着那些菜,眼中却是一片怨毒,好像摆在眼前的不是饭菜而是他的杀父仇人。邵靖冷眼看着,给小麦挟了一片藕,淡淡地说:"明天上山?"
阿华笑嘻嘻地:"是,明天一早坐车走撒。"
邵靖对着海东青把手一伸:"东西呢?"
海东青一怔:"什么?"
邵靖的手伸着不动:"小麦身上的东西,还来。"
海东青略略犹豫了一下:"这些东西,山上应该用不着。何况那洞里十分古怪,带着个小鬼岂不碍事?"
邵靖冷笑一下:"这个与你无关,先把小麦的东西还他。否则,我看这块翡翠也用不着带去了。"
海东青脸色微微一变,阿华却把手伸进口袋里,笑嘻嘻地插嘴:"张先生,话不是这样子说撒,大家好商量。"
邵靖瞥一眼他口袋里微微的凸起,不屑地嗤笑一声:"动枪?好啊,你开一枪试试。"他用手朝胸口一指,"来,朝这打。"
他说得这么光棍,阿华倒有点犹豫。就这么一迟疑,邵靖翻手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子,照着阿华头上就砸下去,只听哗啦一声,酒瓶子碎了一地,阿华头上血流如注,拿着枪的手都本能地从口袋里抽了出来。邵靖却若无其事地拍拍手坐下:"开枪啊。"
阿华一手抹了把脸,咬着牙:"你以为我真不敢开枪?"
"开啊。"邵靖把溅到小麦碟子里的一块玻璃片挟出来,一派轻松,"你敢开,就用不着把我们请到这个地方来。"他抬起筷子,极其嚣张地点着阿华,"搞明白点,是你们请我们来!"
阿华气得手都在发抖,食指在扳机上收紧又放松。海东青看看情形不好,伸手把他的枪口压了下去:"大少,是我请你不假,可是这事对你们也有好处,咱们应该算是合作,你也别太过分了。"
邵靖根本不接他话茬:"东西还来!"
海东青咬了咬牙,终于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轩辕镜、赵宝宝的神主,还有一叠符纸放在桌上。邵靖看也不看地拿过来塞进小麦的口袋:"装好了。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幸好邵靖等他差不多吃够了才动的手,否则看着阿华那张血脸,再看看干锅里那鲜红的汤,还真是叫人吃不下去了。
邵靖拉着他站起来:"既然明天一早就动身,那大家都早点休息吧,装备是不是也拿来熟悉一下?"
海东青阴沉着脸:"东西已经送到地头了,我们带着那些东西不好动身,到了地方自然会有。"
邵靖略一点头,拉着小麦就走了。直到回了房间,小麦才小声说:"你刚才怎么那么冒险?万一那个阿华真开枪了呢?看他那样就不像良善之辈,就算他不敢打死我们,万一朝你胳臂或者腿上开一枪怎么办?"老实说,虽然他知道海东青必然是要用得着他们,但刚才还真是捏了把汗。
邵靖笑了笑,伸手来解他的衬衣扣子:"洗澡去。"
小麦挣扎一下:"你干吗?我跟你说话呢?还要把宝宝叫出来看看——"
邵靖不由分说硬把他拉进浴室,打开花洒,在水流声中把嘴凑到他耳边,"外头有监视器。"
小麦微微一惊:"在哪里?"
"床头边上。"邵靖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针孔摄像,不过装的不怎么讲究。周琦对这东西特别感兴趣,所以我也知道点,一看就认出来了。"
"浴室里没有?"小麦想起邵靖吃饭前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想必就是在观察监视器安在哪里。
"没有。"
小麦放了心,拿出小木牌用手摸摸:"宝宝?"
小小的影子一闪,赵宝宝抱着他的腿站在眼前:"叔叔。"
"宝宝乖,那个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有。"赵宝宝摇摇小脑袋,"但是他身上好热,我很难受——"
邵靖随手摸了张符纸在他头上擦了擦:"这样呢?"
"现在不热了。"赵宝宝见了他还是有点拘束,放开小麦的腿乖乖站好。邵靖满意地点点头:"没事就好,你回去吧,不要随便出来。本来这次不应该带你来的,但既然过来了也没办法。回头可能顾不上你,你别乱跑。"
赵宝宝挺起小胸膛:"宝宝要保护叔叔。"
邵靖笑了笑:"好。你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他了,回去吧。"
赵宝宝恋恋不舍地看了小麦一眼,消失了。邵靖脱下外衣,把一颗扣子轻轻撬开,从里头拈出个小薄片来:"明天上山肯定要把衣服全部换了,这东西得换个地方藏。"
小麦伸头看看:"这个就是定位器?要藏到哪里?粘在身上行不行?"
邵靖笑起来:"粘在身上?要么,粘在你那里?"
小麦脸上一红,踹了他一脚:"说正经事呢!"
邵靖伸手给他解开衬衣扣子,"洗个澡,明天上了山就没有热水澡可洗了。"
"哎,我在跟你讲正经事呢。"小麦看邵靖也开始解衣扣,不禁有点脸上发热,"阿华那事可还没完呢。"
邵靖几下扒掉衣服,拉着他站到花洒下面:"知道,我也没想干什么,明天上了山还不知遇到什么,得保存体力。这东西我来藏,估计他们也不会搜我们的身。至于那个阿华,你放心,我打包票海东青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看他那样就知道,这件事里头非要用到咱们两个人不可,他不敢现在动我们。"
小麦一边往身上涂沐浴液一边有点疑惑:"老实说,我刚才觉得那个阿华可能会往我身上打一枪来警告你的。他们要用到你是肯定的,可是我并不会什么,他们要用我干什么?纯粹就是用来要挟你的吧?"
邵靖亲他一下:"吓着你了是不是?怪我一开始没跟你说清楚。在飞机上我就仔细想过,很有可能这件事他非同时用到咱们两个人不可。你记不记得萧士奇跟咱们讲这事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他说他本来可以把烛龙的两只眼睛都拿到手,但是海东青跟他抢。而海东青却说萧士奇抢走了翡翠眼之后就把他关在了洞里。这两个人的叙述里,都没有提到他们的另外两个同伴。"
"是因为那两个人死了吧?"
"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被他们两个杀的吧?"
"怎么杀的?如果是四个人相互残杀,那么总该提到一句半句的,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提起过,倒好像在那个洞里相互争夺的只有他们两个。"
"不会他们其实只有两个人吧?"小麦一说完就知道不对了,"不对不对,我们亲眼看见萧士奇那两个同伴来找他报仇的。"
"这就对了。"邵靖脸色肃杀,"我猜,那两个同伴可能一进洞就被他们杀了。"
"这有什么区别?"小麦糊涂了,"刚才咱们不就说人被他们两个杀了的吗?"
"不是——"邵靖斟酌着语言,最后还是决定全说出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我猜他们打开那个洞是有预谋的,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偶然碰上,至少萧士奇和海东青是有预谋的。洞口的玉板有四块,所以想必当时是需要四个人才能打开洞口。"
"但是玉板已经被萧士奇弄走了,难道还需要四个人才能打开?"
"很有可能。这就是为什么这里还有个阿华的原因。如果我猜得不错,他是要跟我们一起上山的。估计还有别人,但是最后进洞的应该就是我们四个人。"
"我觉得不对啊。如果只需要四个人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再出一个人,而不让我上山。"
邵靖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想,可能是开启机关需要两个祭品。"
小麦猛地打了个冷战:"祭品?他们打算拿我们当祭品?"
邵靖慢慢点了点头,在花洒下捧住小麦的脸,认真地凝视他:"小麦,我犯个了错误。虽然我早就知道海东青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飞机上我才想到他可能是要拿我们做祭品。要是在滨海,我还能想办法,但是现在到了四川,恐怕——你非得跟我们上山不可了。"
小麦伸手摸摸他紧皱的眉头:"那又怎么样?上山就上山,他们是两个人,我们也是两个人,未必就怕了他们。我看那个阿华也不是个懂道术的,你对付海东青,我来对付他。既然有了准备,咱们也不怕他们!"
邵靖仍旧紧皱着眉:"阿华是个亡命徒,到时候会不择手段的……我不应该让你来冒险的。因为我觉得他说的那个机关里确实有能让人长生的东西,至不济我也能把那枚阳眼弄到手,所以……"
小麦用两根手指把他的眉头展开:"你忘记了?如果我不来,也只能活到明年四月份。"他看着自己的左手,伤口终于结痂了,但黑褐色的痂几乎横过整个手掌,虽然轻轻按一下已经不疼了,但痂始终不脱,导致整只手活动都有点不太方便。小麦曾经想把痂揭掉算了,但邵靖不让,生怕他伤口没有长好,再裂开来。不过即使有这道痂,他们仍然知道那下面的皮肤上是光滑而没有掌纹的,因为那里注定了小麦的寿命。
邵靖双手猛然用力,随即又松开滑下去搂住小麦的腰,深深低下头,把脸压在小麦肩上。这件事,他们一直避免谈起,但谁都是在计算着日子过,没有一刻忘记。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们又怎么会答应海东青?
小麦轻轻抚摸着邵靖的侧脸:"如果我不能续命,那么我希望每一分钟都不浪费,都跟你在一起;如果我能续命,那么以后你是顶尖的天师,我要能站在你身边才不会让人笑话。所以说这种场面,我无论如何都是要来的。邵靖,我们做吧?适度的那个对身体有好处,我们明天要用最好的状态出发。"
邵靖没说话,只是把小麦的身体更近地拉向自己。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在两人身上,像某种催化剂,又像是燎原的火。小麦大声地呻吟起来,第一次不打算做任何的抑制。他想要邵靖,想要感觉到他在自己身体里面的感觉,想把他永远留在自己的生命里,每一分每一秒,直到永远……
第二天是个晴天,万里无云。秋风带着几分凉意吹来,令人精神一振。小麦走出旅馆的门,不由自主地展开双臂深深呼吸,觉得说不出的精力充沛。一眼看见阿华头上缠着纱布阴着脸站在辆面包车边上,不由得一笑:"阿华先生,昨天邵靖有点冲动了,对不起啊。"
阿华沉默地盯了小麦一眼,眼神狼似的。小麦却只是笑着:"今天天气不错,别拉着个脸,不是好兆头呢。还是笑笑,预祝我们马到成功吧。"
阿华没法再不说话,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先坐上了驾驶位。海东青从另一边绕过来:"麦先生心情不错?"
小麦笑笑:"是啊。如果房间里没有摄像头,那我心情就会更不错一点。"
海东青脸色变了变,干笑一声:"麦先生说什么?我们上路吧,长坪沟离成都不近,我们在路上吃早饭吧。"说着,自己先坐上了副驾。
邵靖拉开后车箱的门,带着笑看了小麦一眼。小麦抿嘴一乐,先抱住他亲了一下,这才钻进车里。
阿华手抖了一下,发动机都有点变了调。邵靖笑出了声,坐上车把车门一关:"出发!"
阿华从后视镜里忿忿地盯了他一眼,发动了车子。
101、在路上
长坪沟,四川名胜风景区之一,这个时候正是旅游的黄金时期,许多游客赶在天气变冷之前来游览,入口处到处是人。
阿华从人群里带回来一个跟他同样黑瘦的男人向小麦和邵靖介绍说:"这是阿奇,他是这里的向导,带我们进山。我们就租他的马,东西也都准备好了,这就可以进去,晚上在沟里宿营。"
小麦觉得这个阿奇看起来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阿奇牵来几匹马,众人弃车上马,沿着入口向长坪沟里走去。风景确实很美,枫叶已经红了,一团团一簇簇鲜艳如火,即使小麦头一次骑马,手忙脚乱中也被这风景吸引住了。邵靖是会骑马的,看他坐在马背上战战兢兢的样子,笑着说:"等人少点了,你跟我骑一匹马吧。"
小麦拿白眼翻他一下:"等我骑不住了再说。"这马还是很驯服的,只是他头一次骑,紧张得浑身都发僵,要不是有阿奇在前头牵着,他还真不知怎么控制。
阿奇回头看了一眼,慢吞吞地说:"这马都是很驯服的,走这路不要紧。等再高一点,就得步行了。"
小麦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明白刚才的熟悉感从哪里来了,这个阿奇长得跟海东青有四五分相似,仔细看上去年龄应该也相差不远,只是也许长期的户外生活风吹日晒,他皮肤黝黑,看起来好像比海东青苍老了十岁。这个阿奇,该不会就是真正的谢棋吧?
"贵姓?"
阿奇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海东青却笑了起来:"不用问了,他就是谢棋,你们早就猜到了吧?"
小麦心想真是不好意思,您太高估我们了,也就是刚刚猜到:"你就是——真正的谢棋?"
谢棋不答。海东青在马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没错。他打工的时候在建筑工地上砸死了人,一直逃到这边。我想办法把那事给他压下去了,他就把身份证借给我用。"
撒谎!小麦心里暗暗地想,看了邵靖一眼。谢棋的事小黑子去查过了,建筑工地上出了事是真的,但根本没死人,而且因为受伤的人先挑起事端,后来不了了之。估计谢棋当时误以为自己杀了人所以逃出来,然后在这里被海东青骗了。邵靖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也许这个谢棋是可以争取的。
小麦微微倾身问谢棋:"谢先生也跟我们一起进山?"
海东青笑笑:"当然,他可是好向导。再说那个地方他也知道,能帮上忙。"
必须把谢棋争取过来,小麦心想,否则就是三对二了,不利。
"谢先生去过那地方吗?"
海东青微微皱眉:"他没进去过。在这里不要说了,人多耳杂。"
一行人都不再说话,由谢棋带着马队前行。天黑得很快,路上渐渐没有了行人。到八点钟的时候,谢棋停下了马:"到了。"
他们已经偏离了一般游客的游览路线,头顶是树,脚下是草,前方隐约有一道山壁,谢棋把马拴在树上,带着一行人往山壁走过去:"东西都在这里了。"
山壁上有一个洞,洞口生长着茂密的灌木,如果不扒开来根本看不见洞口。谢棋从里头拖出七八个大包,打开来拿出帐篷、便携式煤油炉,又从马背上卸下食品,把帐篷搭起来。小麦看看四周:"在这里露营?"
谢棋头也不抬地回答:"这里没野兽,是安全的。"他往帐篷周围撒了一圈东西,"蛇虫有一些,但撒上这个就没事。"他把煤油炉子点起来,在背风的地方煮起面条,又拿出些干肉加进来,一煮开就把火熄掉,挂起一个小手电照明:"这地方就怕起火,尽量不要弄出火光来,否则护林队会发现。"
小麦吃着面条,斜眼观察地上的那几个大包。如果只是帐篷什么的,根本不需要提前藏到这种地方。海东青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那里面是武器和登山装备。再往下走我们会离开游览区进深山,就没有这边这么悠闲了。四川虽然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但蛇虫不少,而且深山里,可能还有些外界没有发现的生物。"
小麦随口问:"有史前生物?"
海东青笑笑:"也说不准。"一群人都围坐着吃面,他却坐得远远的。小麦想想又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的,说是活着,其实就是活受罪啊。吃了不管饿,喝了不解渴,长生不老有个屁用啊!说不定还不如死了舒服点。
阿华三口两口干掉肉干面,抹了抹嘴:"来把东西分配一下。"
大包里装了五把手枪,两把猎枪,五套登山服和登山靴,另带五个矿工帽,三个睡袋,几捆登山绳,三把长刀,五把匕首,弹药,强光手电,冷烟火,工兵铲,指南针,打火机,驱虫粉,应急药品;马背上的包里则有肉干、烧饼、压缩饼干、巧克力、瓶装水,盐。五个人每人分到一把手枪一把匕首,阿华和谢棋拿着猎枪,其余三人拿长刀,手电和冷烟火平均分配,其余物资,五个人分成三组:小麦和邵靖一组,阿华和谢棋一组,海东青自己一组,每组把分配到的物资自行调配携带。足足折腾到十点钟,一切就绪,众人才分别钻进帐篷。谢棋说这里是安全区,不需要守夜,大家好好休息,从明天开始离开了游览区,就要守夜了。
小麦和邵靖一个帐篷。虽然才十月,但山里已经冷了,两人挤在一个睡袋里,邵靖把枪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又检查了弹仓,仍旧觉得不太放心,把帐篷门拉锁拉好,又用石头压了一下才回到睡袋里。
小麦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觉得他们会在山里对我们动手吗?"
"不得不防,毕竟现在二对三。要想办法把谢棋争取过来。"
"嗯,找个机会告诉他他根本没杀人?你觉得谢棋为什么要跟着海东青?他出事的时候是六年前了,他就一直让海东青用他的名字活着,你觉得正常吗?难道是感恩?"
邵靖轻轻嗤笑了一声:"感恩?我看他那样不是。恐怕是海东青用了什么办法挟制着他。如果是下符咒,这个不难。"
"你觉得海东青懂这些吗?有多厉害?"
"这很难说。我想他必然是懂的,估计当初来找金书玉简就是他的主意,能打开洞口可能也是他的本事。不过我觉得他跟一般天师还是有区别的,更像是个懂点旁门左道的盗墓的。古书估计读过不少,正统的道术未必会,但手段还是有的。谢棋就是个普通人,要控制他也不难。不过也要防着他这些年可能学了些东西,毕竟天师行里的事他也知道一些,必然是有点路子的。"
小麦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轩辕镜和赵宝宝的小神主:"沈哥他们能跟上来吗?"
"到这里没问题,但是进了山可能麻烦些。再往那边走是没开发的深山,信号能不能收到很难说。"邵靖搂了搂他,"别担心,有我呢,睡吧,明天开始就要累了。"
小麦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却没想到居然一宿无梦,直到天亮被枝头上的鸟鸣声叫醒。
钻出帐篷,山区的空气清新到发甜,各种鸟叫此起彼伏,小麦转着头总算从树梢上找到一只,却认不得是什么鸟。
邵靖在不远处招呼他:"来洗洗脸。"
山溪清澈而凉,洗过之后精神为之一振。早饭是速食蔬菜汤加火烧,吃完之后各人换好登山服和靴子,把帐篷收起放到马背上,开拔。
登山服还算合身,靴子却有点大,小麦穿了双层的袜子,一开始走起来还是有点不适应。因为增加了负重,所以只能轮流骑马和步行,避免没到地方就把马累垮了,装备就没法带了。今天的登山就不像昨天那么悠闲了,谢棋领头,前进得很快,到了中午,已经把游览区远远抛在后头,直到下午一点,才停下来休息。
林间空气湿润,谢棋随手抹把汗:"这里可以点火,我去打点水。"
"我帮你?"小麦站起来跟着他走。稍远处就有水声,是条极细的山泉,从笔直的山壁上流下来。谢棋用一个皮袋子盛水,小麦蹲在旁边,随手接点水拍拍脸,漫不经心地说:"你在建筑工地上砸伤人的事都过去六年了吧?你怎么还呆在这里呢?没想过回家去?"
谢棋低着头专心接水:"打死了人,怎么能回去?"
"打死了人?不是只是打伤吗?"
谢棋一愣,抬头看小麦:"什么?"
小麦显得比他还惊讶:"怎么,你都不知道?那人没死,后来送医院救过来了。"
谢棋盯着他:"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
小麦耸耸肩:"你以为我们没查过吗?你的名字,身份证号码,按着这个查一下不难查到。广州那事,因为受伤的人是挑衅者,所以后来也是不了了之了。人没死,难道你以为还会通缉你吗?"
谢棋完全愣了:"你——你胡说……我当时明明把他——"
"你把人打晕了,后来送到医院又救过来了。"
谢棋手里的皮袋子啪地掉到地上,自己也差点坐下去:"我——但是他说我打死了人,他花钱找人才把这事压下去……"
"人就没死嘛。再说了,就算你真打死了人,他都说花钱找人压下去了,你干吗还躲在这儿?"
"花了很多钱,我还不起——"谢棋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如果真像小麦说的那样,自己根本没有打死人,那么海东青所谓的花了一大笔钱,岂不也是子虚乌有的?他有些茫然地蹲着,喃喃自语,"我没杀人?"
"没杀人是肯定的。你就光欠了他钱吗?欠了多少?"
谢棋转头看他一眼,眼神突然警惕起来:"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们不是一伙的?"
小麦想了想:"不太算一伙的,我们本来不想来,等于是——被他骗来了吧?但是你其实可以走啊,你知道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有什么吗?"
谢棋眼神黯淡下来:"说有个大墓,里头很多值钱的宝贝——我不能走,阿华盯着我呢。那小子是吸毒的,下手也黑,我不敢走。真要是挖了那个墓,我也能分钱,那时候回家也有钱了……"他从地上捡起皮袋,重新接了水,不再理睬小麦了。
吃过午饭,稍做休息,海东青又催着上路。这次一口气走到天色将要转黑,谢棋就招呼找宿营的地方:"这里不比游览区了,要找个安全地方,还要轮流守夜。"
宿营处选在一处山壁下面,山壁在这里扭曲,形成一个钝角,把帐篷设在钝角里面,至少不用担心背后有东西来。旁边还有几棵大树,必要的时候可以上树。这次吃过饭后谢棋让把火留着:"压小一点不容易被人发现,留着火,一般野兽都会避开。谁先守夜?"
邵靖沉吟一下:"我们守上半夜,下半夜你们替。"
海东青笑了一下:"不用了,我守夜,你们都睡吧。"
邵靖倒忘记了他是根本用不着睡觉的,既然有这便利为什么不用,当下拉着小麦钻进了帐篷:"你跟谢棋说了?"
"嗯,果然海东青是骗他的。但他说阿华盯着他,他不能走。而且,他好像以为那里是个大墓,还想盗了墓弄点钱才回家。"
"有矛盾就好。至于钱,他如果想要钱,这倒好解决了。倒是这个阿华,看来真是个亡命之徒,吸毒的人比较难对付,他们为了钱是可以豁出去的,因为没了毒品他们也是生不如死。而且这种人胃口比较大,也很难相信人。如果我跟谢棋说我能给他钱,他多半会相信,因为他要的钱,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得了不得的数。但阿华就不一样了,吸毒是个无底洞,那是填不满的,他也不会相信我能给他一大笔钱。"
"那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着再看吧,总之对这个阿华要提防一点才行。不过在没到地方之前,他应该不会先动手,如果进了洞,那就得小心了。这之前还是先注意路上吧,深山老林的,说不定有什么东西。"
邵靖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一阵不知什么动物的嚎叫声,静夜里带着微微的颤抖,像哭声样。小麦紧张地拉住邵靖:"不会有狼群吧?"
"狼群好像没有,但是有豺,这个比狼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我们有枪的话,对付起来没什么难的。"
"那是野生保护动物吧?我们拿枪打的话是违法的。"
邵靖无奈地戳戳他的脸:"那你就把肉干拿出来喂它们好了。躺下吧,我看看你脚起水泡了没有?可惜不能用热水烫一下。"
小麦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好笑,听话地躺下:"应该没事,虽然靴子大了点,但我觉得脚不疼,而且不是还骑了一会马吗?"
邵靖检查了他的脚,确实没起水泡,这才放了心,又把袜子给他套上:"夜里蛇虫多,别把身体晾在外头,被咬一口就麻烦。"
小麦一下子想起蛊道上的诡异虫子,不由有点头皮发麻:"不会像云南那样吧?"
"那倒不会,但四川有蛇。行了,只要帐篷不破,蛇也钻不进来,睡吧。"
帐篷外面,那哭声一样的嚎叫还不时传来,但枕着邵靖的肩膀,小麦却很快就睡着了。这次他做了个梦,梦见他们走到一面峭壁前,上面有鲜红的大字刻着:发之者亡,视之者盲。海东青不知在哪里找出两个小洞来,把两块龙眼石都嵌了进去,石壁发出咔咔的声音,出现了一扇向内打开的石门,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102、禹王碑
在路上走了又一天半之后,正午时分,海东青开口:"前面就是阴界。"
小麦抬头看去,前方的路忽然变得陡峭起来,整片树林都像是忽然平空升高了一截,一样的阳光洒进去,看起来竟觉得阴暗了许多。小麦在旅游手册上看到邛崃山东陡西缓,主峰四姑娘山更是经历过多次地质构造变动,有显著的垂直高差,可是地想不到,仅仅就是这么一个变化,就会给人以阴阳分界的感觉。
这时候正是十二点钟,他们站的这一边还是觉得阳光温暖,然而对面的阴界就似乎是蒙上了一层什么,阳光也照不透似的。有几分钟没人说话,片刻之后,邵靖才淡淡地说:"果然是阴阳分界。"
海东青微仰着头,像是在瞻仰什么神圣的东西,过了一会才笑了一下:"里面不能骑马了,要步行进去。"
邵靖目测一下那山路,其实真要观察起来也并没有陡峭得那么离谱,马应该还是可以走的:"马应该还可以走吧?"这种陡峭的感觉,其实更多的来自视觉上的误差。
海东青摇摇头:"马是不会进去的,不信你试试。"
邵靖倒没再说什么。反而阿华有点不太相信。他是不想步行进去的,进去还不知道要走多远,他是个吸毒的,虽然还不像有些吸毒者到后期那么骨瘦如柴一半像人一半像鬼,但体力上到底是比别人更差一点。但是他驱马向前的时候,马却开始来回地踱步,头不停地左右晃动,就是不往前走。他大声喝斥,马反而倒退了几步,打着响鼻,甚至试图挣脱笼头,差点阿华颠下来。
海东青笑着说:"看见了?阴界是不许阳界的生物进入的,动物对此有特别的直觉,只有人才能克服内心的恐惧走进去。"他咽下了没说完的话,脸上微微露出一点讽刺的表情。
小麦注意到了海东青的神情,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琢磨,既然阴界不许阳界的生物进入,那他们进去会不会被阴界排斥?还是所谓的阴界只不过是个传说,马之所以害怕只是因为里面可能有某种蛇虫或猛兽?或者还有一个原因——小麦把同行的几人一个个看过去,邵靖身上有佛家真言,阴阳对他而言大概是没区别的;海东青,从他对当年取到烛龙的阳眼的叙述中来看,他其实是个临界于生死之间的人,永远保持着死亡一瞬间的痛苦,说他活着也行,说他死了也行;他自己嘛,是个快死的人了,连赵宝宝这样的阴魂他都能抱住,想必身上的阴气少不了;阿华是个吸毒的,现在看起来可能还好,但说不定,跟他一样离死都不远了呢……
小麦自嘲地笑笑,眼睛又看向谢棋——这个人为什么又能进阴界呢?他明明是个大活人啊?总不会因为他的名字被个死人借了,他也就死了吧?不过小麦记得为了对付仓桥俊,他曾经在网上狂查有关阴阳师的资料,结果正经东西没查到多少,一百度铺天盖地的全是一个叫梦枕貘的日本作家以安倍晴明为主角写的一部小说《阴阳师》,那里边就说:名,也是一种咒,说不定人的名字,真就重要到这种地步?
小麦这边胡思乱想,那边海东青等人已经开始从马背上卸下装备,纷纷往身上背,邵靖把大部分东西都往自己背上背,小麦赶紧过去抢下了一部分:"背东西我也不怕,开枪我不行,你少背一点,腾出手来保护我就行。"
海东青笑了一声:"好了好了,这里面也没有那么可怕,走吧。"他不用吃不喝不用睡,倒是比别人更占便宜,少背了食物,就更轻松,一手抓着手枪,一手握着长刀,当先往阴界走去。
走到近前,小麦更清楚地发现,正因为阴界的山势更加陡峭,所以山峰投下了更多的阴影,把这一片树林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而现在正是中午十二点。可想而知,在其余的时间里,这里更不太可能透进阳光去。海东青领头,他们踏进了树林。仅仅是那么一步,小麦不知道是自己的真实感觉,还是心理作用,总之当阴界的山影完全笼罩住他的时候,他觉得周围的温度好像下降了三四度,脖子后面像有冷风吹过,裹在登山服里的胳臂一下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活动了一下。
邵靖立刻回头:"怎么了?有东西掉进衣领里去了?把帽子拉起来扣上。"
"不是,就是忽然觉得一阵冷。"
海东青在前面回头:"阴界自然会冷,晚上会更冷。把安全帽戴好,登山服的帽子也拉起来扣上,尽量不要让皮肤接触阴界的东西。"
树林并不茂密,可是空气似乎毫不流动,这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小麦走了一会就觉得闷得难受了。他侧耳细听,阴界的树林没有阳界树林里的虫鸣鸟叫,只是偶尔脚边的草丛里会传来轻微的唰唰声,好像有蛇什么的游过,让小麦不禁想起曾经走过的那条蛊道,总是会下意识地去四处寻找那些向着一个方向前进的虫子。
所幸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异的虫子,走了四个小时之后,小麦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点。这时候天已经在转黑了。小麦看看表,才不过四点半钟,但看天色却特别的暗。
"不会要下雨了吧?"
海东青抬头看看天色:"没错,就是要下雨了。天气预报这几天都会有雨,但愿没有出错。"
小麦疑惑:"你希望下雨?"下了雨路会更难走吧?
海东青笑笑:"对。不下雨,我们都通不过那一关。"
小麦正想问"那一关"是哪一关,海东青已经停下了脚步:"不要再往前走了,就在这里休息,但愿天黑之前快点下雨,否则我们只有退出去。身上的装备不要卸下来,各人看好周围有什么适合攀爬的高树,还要能藏住人的。"
小麦忍不住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如果下雨,那东西就不出来了?"或者出来也不咬人?
海东青忙着找树,随口说:"禹王碑。"他刚说了这三个字,细密的雨点就掉了下来。海东青脸上露出喜色,"好了,大家吃点东西,不要睡觉。"
这雨地里根本也没法睡觉,众人拿出肉干和火烧吃了几口,海东青就让全部上树,并且告诫所有人——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许出声。
天色漆黑,雨点转成黄豆大小,打在安全帽上即使隔了一层登山服也噼哩啪啦作响。小麦和邵靖挤在一棵大树的分杈处,头顶上正好有几根枝条遮盖着,勉强也挡了一点雨。手里的肉干和火烧都被雨水打湿了,吃起来真是味同嚼蜡,小麦嚼了几口就觉得没了食欲,正在发愁,脸被邵靖扳过去,温暖的嘴唇凑上来,喂了他一块巧克力。
小麦嚼着巧克力,轻轻打了邵靖一拳:"什么地方啊,还闹!"
电光一闪,照亮邵靖带着点邪气的笑容:"忍一下,等出去了我们去成都吃鱿鱼鸡、钟水饺、担担面、坛坛鸡、火锅……"
"行了行了。"小麦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你越说我越饿了。"
对面树上的海东青大概听见了动静,狠狠地瞪过来,向他们比了个闭嘴的手势,又往树下一指。小麦低头看去,一片漆黑中看不见什么,但仔细听听,他从哗哗的雨声中听出了另一种声音,一种唰唰的,像他赶路的时候在草丛中听到的声音,但比那时候要响亮得多。
又一道电光闪过,借着这耀眼的白光,小麦看见树下的草丛里是一片灰黑色的脊背,因为昏暗之中看不清楚,数量又太多,竟然像是波浪一样,仿佛整片草地都动起来了。他愣了一下才想明白,那是无数条蛇!
蛊道!小麦一时之间只能想到这个。说实在的,自从走过蛊道,他对虫子简直有点神经质的恐惧了。尤其是刚从蛊道出来的那几天,一只蚊子都能让他打个冷战。后来这种恐惧渐渐的淡化了,但一看见这一片片的蛇,他忍不住的头晕恶心,简直有种冲动想立刻跳下树逃跑。
当然他没这么做。这些蛇从树下游过,至少现在好像还没有意思要爬到树上来,他要是真的自己跳下去,恐怕反而是自投蛇口。
邵靖发觉了他的紧张,伸手搂住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别怕,我记起来了,这可能是禹王碑出来了。这些蛇都是逃命的,不会咬人。"
小麦胆战心惊地正想问他是怎么回事,远处忽然有亮光闪动。这次不是闪电的电光,却是火焰的光亮。小麦眺望火光来处,远远的只见一大团火光闪动,要不是头上还下着雨,他差点以为是山火。火光略微靠近了一点,小麦才看见那是一大截石碑,足有两三米高,周身上下围绕着火焰,火光中隐约能看见石碑顶上雕刻着缠绕的云头状花纹,中间似乎还有蟠龙。火光照亮了石碑周围数十米的草地,只见草地已经变成了灰黑色的一片,无数的蛇蟠曲其上,简直数都数不清有多少条。小麦觉得风雨声中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声音,飕飕的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气似的。
石碑渐渐移近,火焰所触之处,树木都冒起烟来。小麦这才明白为什么海东青盼着下雨,这要不是有大雨灭火,他们不是掉到蛇群里就是被火烧死。
石碑移得更近。小麦发现地上的蛇似乎不动了,只有那石碑从蛇群中穿过,发出飕飕的声音。小麦很想看清楚那石碑是怎么移动的,但是烟火缭绕,地上又是草和蛇,还真看不出石碑有没有长脚。只是石碑移得越近,热气和烟雾就越是扑面而来。邵靖把打湿的登山服下摆捂在自己和小麦脸上,只盼那石碑快点过去。偏偏石碑到了树下就不走了,好像人侧耳倾听的样子,紧张得两人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海东青在对面树上轻轻弹了弹手指头,一颗石子从他手里飞出去,落到远处。轻微的响动惊动了石碑,向着远处慢慢移去。小麦在火光中看到,石碑背后有几个大字,笔划如同蝌蚪扭在一起,加上风雨剥蚀。连他也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
直到石碑去远,躲在树上的几个人才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雨仍旧下得很大,但天色反而稍微亮了一点。海东青打开手电,吁了口气:"行了,可以下来了,我们赶紧往前走走。"
谢棋没见过这种场面,抱着树干吓得脚软,低头看看树下:"蛇,蛇都还在啊!"他在这里当向导好几年,蛇是见得多了,可是如此大量的蛇群却是第一次见,无论如何也不敢下来。海东青跳到地上,笑着说:"没事,这些都是死蛇了。不,应该说只是一层蛇皮,肉都被禹王碑吸干了。"
小麦用脚踢了踢最近的一条蛇,果然半点分量都没有,只是一层空空的壳,骨头倒还是完整的一条,肉却没有了。谢棋这才敢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水,也不知是雨是汗:"这,这是什么怪东西?幸亏下雨……这东西还会回来吗?"
海东青摇头:"这可说不准,所以我们得快点离开,往碑来的方向走总没错。要是我没记的方向正确,明天正午就能到地方。不用那么害怕,这里的蛇也并不伤人,只是它们身上带着阴界的毒,要是被划破了皮就要中毒。不过中了毒在阴界里也不会就死,只是不能见到阳界的日光罢了。走吧。"
谢棋真是被吓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这是什么毒,为什么见了日光就会发作。小麦却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海东青说得这么轻松,并且也没有说如果中了毒应该用什么来解,难道是他忘记说?还是,他心里已经认定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出阴界了?
禹王碑来的方向上绵延数百米都是蛇皮"地毯",走在上面即使穿着靴子都觉得脚下嘎吱作响,听得多了简直让人心里发毛。尤其深夜之中,又夹着雨水淅沥,那种感觉说不出的诡异。幸而后半夜雨终于停了,蛇也不再出现,众人分在几棵树下,勉强打了个盹。
虽然没有人睡好,但太阳升起的时候小麦还是感觉到了几分振奋。阳光永远能给人以温暖和激励,这样一来,昨夜的蛇群似乎也就没那么恶心了。海东青催促着众人起身,小麦看出他有些激动,大概是离目的地近了吧。别人都没什么异议,只有阿华精神有些萎靡,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转到树后去了。小麦悄悄瞟了一眼,发现他弯着个腰好像在脸前面摆弄什么东西,海东青催了两次他才出来,精神明显地好了。邵靖低声说:"他在吸毒,你离他远点。"
小麦还真是头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吸毒者,不用邵靖说他也想离远一点。谢棋虽然面无表情,脚下也故意走得慢了些。只有海东青也跟吸了毒似的亢奋,在前头走得飞快。
十一点钟左右,树木明显地稀疏,前方出现了更多的山石。海东青双眼发亮:"到了,就在前面,就在那半山的山谷里!"
邵靖不动声色地把手枪握在手里,往小麦身边靠了靠。再走几步,山壁陡立,两峰相夹,在头顶几乎要并合起来,只留一线天光。那山路也就半尺来宽,左边是峭壁,右边就是深崖。走在山路上,小麦都不敢往悬崖下面看,感觉好像只要走错了一步,就会跌落下去。他忽然想起当年大学里组织去爬黄山,那导游说过的话"退一步无影无踪",不由得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万一这个时候蹿出条什么蛇来……
幸而这个担忧没有成真。走过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小的山谷,绿草萋萋,被昨天的雨水冲刷过后有清新的气息。山谷正中有一块巨石歪倒着,海东青指着那巨石,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就在那后面!到了!"
103、祭品
巨石后面是一个入口,一级级的石阶通向地下,最上面的石阶边缘已经被风化得出现了缺口,可见年代久远。这山谷中到处生满了绿草,但长短完全相同,简直剪子都剪不出这么整齐来。海东青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就是这里了。看这样子这么多年也没人来过,那黄金匣子应该还在底下。"
阿华走近几步仔细端详那石阶:"这,这石阶——不像是垒出来的……"
海东青笑道:"当然不是,这是天生的。"
他这么一说,邵靖和小麦都忍不住凑上去看,果然那石阶像是直接从这山体中挖成的,找不出半丝缝隙,绝对不是普通用条石垒起来的。阿华喃喃地说:"直接从山里挖出这些石阶来,这得费多大工夫?"
海东青摇头:"我刚才不是说了,这是天生的,既不是垒的,也不是挖出来的。大禹当年选定了此处埋藏金书玉简,地即开裂,天然生成一条石洞,让他能将金书玉简埋入地下。"
阿华用怀疑的眼光看了海东青一眼,胡乱答应了一声:"那就进去吧。"他是求财的人,对于金书玉简他其实是不相信的,要的是里面的黄金匣子和其它财宝。就算真挖出了金书玉简,他也只会当古玩去卖,绝对不会相信那上头有什么长生不老或者驱神役鬼的"真经"。
小麦看了邵靖一眼,见他微微低着头沉思,忍不住轻轻碰他一下:"想什么?"
邵靖轻轻向那块巨石抬了抬下巴:"看那石头上。"
巨石呈玉白色,看起来像是一块巨大的汉白玉石,但石头下部胡乱抹了些泥,似乎是为了遮住什么。小麦想了想:"为了遮住那八个字?"
"对。他跟我们讲这里的时候,从来没有提过那八个字。"
"难道那泥是他抹上去的?"
"对,我猜他逃出石洞之后一定又回来过,只是一个人可能无法打开机关,所以才要带我们来。他用泥糊掉那八个字,一定是怕找来的人看见就不肯进去。"邵靖抬头环视四周,低声说,"这里面可能真的是金书玉简。海东青说的没错,这石阶是天然生成的,不是外力雕凿出来,这绝对不是人力能办到的。自古以来,成仙的帝王有,但能驱役鬼神、手握天地之术的只有大禹一人。外面是禹王碑,这里又是天然生成的石阶,这里面——我们要小心了,一进这石阶,海东青可能就要对咱们动手。"
"为什么?"这结论跟前面的话半点因果关系都没有吧?
"大禹在埋藏金书玉简的时候已然成神,你知道从神明那里取得东西需要做什么吗?"
"祭祀……还是你以前说的,他是想拿我们当祭品?"
"你看他带别的祭品了吗?阿华和谢棋他是绝对不会杀的。"那能杀来祭祀神灵的,当然只有他们两个了。
小麦轻轻把手枪保险打开:"没那么容易。"
"张少——"有点出乎他们意料之外,阿华带头第一个走下了石阶,谢棋跟在他后面,海东青第三个,最后才招呼邵靖和小麦。这样子等于是把他们两人放到了最后最有利的位置。邵靖眉头微微一皱,握了握手里的枪,把小麦拉到身后:"跟着我。"
石阶很长,走了十几步光线就暗了,最前面的阿华打开强光手电往下一照:"操,这他妈还挺深的——"
海东青立刻喝斥他:"不要胡说,这里不是你说脏话的地方!"
阿华悻悻地扭过头去,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虽然声音很轻,又是四川话,但谁都知道他肯定还是在骂脏话。海东青怒气满面,要再斥责他又没法开口。毕竟他跟阿华只不过是个合作,阿华帮他弄装备,从这里"扒"出好东西两人对半分,除此之外就没一毛钱关系了,阿华也不是他的手下,万一真惹火了他不管不顾地撕破脸,大家都难看。他压了压火气,正要再开口劝诫,石阶前面的拐角处忽然黑影一闪,阿华大叫一声,整个人都倒了下去,顺着石阶骨碌碌向下滚。小麦眼尖,看见那黑影是条大蛇,虽然远不如他在蛊道看见的守门神龙粗大,但也有碗口粗细,身长至少在四米以上,整个蟠到阿华身上,把他紧紧缠住,一人一蛇绞在一起,七翻八翻的顺着石阶滚了下去。
海东青把谢棋往旁边一推,三步并做两步往下追。邵靖拉着小麦不让他跑下去,仍旧不紧不慢地往下走。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一声枪响,在狭窄的通道里引起阵阵回音。等他们走到下面,发现这里已经是石阶的尽头,似乎是一个天然石室,虽然不大但四面都平整洁净,只有在石室的四角,隐约有四个兽形花纹,但走近了反而不见了,只有站在石室正中间才能看见。阿华正扶着石壁从地上站起来,那条大蛇已经被海东青一枪击毙,松垮垮地横在地上,但是阿华也被勒了个半死,一边喘气一边用手去揉肋骨:"这打哪蹿出条蛇来。"
海东青冷冷地说:"这就是你胡言乱语的结果。早告诉过你,这里是神明之地,不要胡说。祸从口出!"
阿华不服气:"这山里就是蛇多,这一条大概猫在这睡觉罢了——"虽然这么说,他可也不敢再骂了。
海东青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别再说了!看见那四角地上的花纹了吗?你,站到北角去。谢棋去西角,张少和麦先生麻烦分别站到东南两角上——我数到三,你们同时用脚踩那花纹。一,二,三!"无声无息地,石室地面裂开了,四块石板整齐地向上翻起,好像有把刀子在下面把石头像割黄油一样割开了,露出下面的石阶。阿华惊得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凑上来把翻起的石板看了又看。刚才他躺在地上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这地面绝对是一整块石头,中间没有任何缝隙,怎么会变成四块石板的?
海东青当先踩上石阶:"不用看了,说过是神明之地,这不是机关。"
阿华那表情是明显的不相信,可是毕竟求财心切,也无意再去研究那石板,跟着就下去了。小麦低声对邵靖说:"难怪他要找人,一个人他根本没法打开机关的。"
邵靖点了点头,仍旧把他拉到身后:"不管怎么样,如果我说走,你立刻就走。"
小麦乖乖地答应了一声,跟着他走了下去。他们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阿华兴奋的声音:"发财了,发财了!"
邵靖加快脚步,走了几步眼前就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迎面就是一堵淡青色的玉石墙壁,上面有个巨大的太极图,仔细看看,那图案似乎也是玉石上天然生成的黑白二色。石室的四角上有八颗夜明珠,幽幽的光线恰好能照亮这巨大的太极图,阴阳鱼仿佛在碧波中游动一般,看得久了像要把人也吸进去。
但吸引阿华的却不是这些东西。他正绕着玉石墙壁前的两件东西来回打转,嘴里啧啧有声:"好东西,好东西,拿出去就发大财了!"那是两只青铜鼎,鼎上雕刻着各种奇兽,还镶嵌着金银丝,珠光映照下仿佛活的一般。玉石墙壁延伸出一块形成地面,这两只鼎就摆在玉石地面上,底座微微下沉,像是陷在玉石里一样。小麦一眼就看见那鼎上铸着一只肋生双翅的老虎:"穷奇?"
邵靖端详片刻:"当年大禹取九州之金铸九鼎,哪一州的异兽就铸在哪一州的鼎上,以便百姓跑到山林水泽里去能够认识,不会为其所害。这个——恐怕跟九鼎是差不多的东西,不过——似乎这上头的都是些极其凶恶的兽类。那个是凿齿,那个应该是獍……"
阿华可不管什么兽类,他在铜鼎上摸了半天,又转向另一边。那里有个半人高的黄金匣子,虽然年代久远,仍然金光灿烂。阿华激动地扒着匣子边竟然直接咬了一下,看着留下的牙印欣喜若狂:"纯金的!"
小麦想这肯定就是那个雕刻着烛龙的黄金匣子了。珠光下匣子上的巨龙栩栩如生,只是那一对眼睛是两个空空的坑,失去了几分神采。他环视四周,却没找到挖洞的痕迹,不由得心里有点疑惑——海东青明明说他是用黄金匣子的盖挖了个洞逃了出去,但为什么没有洞呢?但是如果说他不是打洞逃走的,那匣盖又在哪里?被他搬走了?他所谓的打洞逃生都是骗人的?
他这边胡思乱想,那边阿华已经把半个身体探进匣子里,继续发出兴奋的大叫:"这里头还有宝贝!"说着,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块玉来,问海东青,"这个能值多少?"
海东青淡淡瞥了一眼:"这是昭华之玉,当年尧赐给大禹的。论价值,可以说价值连城,但要说卖钱,可能就卖不出多少了,除非你找到有眼力的人。"
阿华有些扫兴:"算了,带出去找人看看再说,不管怎么说也是块古玉,不信卖不上价。"
海东青有些不耐烦了:"别再看了,我们先打开这最后一扇门要紧。"
阿华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门?门在哪里?"
海东青一指玉石墙壁:"这不是门?"
阿华这会才仔细地去看那顶天立地的太极图:"这是门?门缝在哪?"
海东青不耐烦地说:"告诉过你多少次,这是天然生成的,哪有门缝!"
阿华走过去,伸手在太极图上摸了摸:"那怎么开?"
海东青笑了笑,转眼向邵靖和小麦看了过来:"祭祀。"
邵靖从听海东青说开门就在暗自警惕,一见海东青看过来,立刻稍稍提起手腕用枪口对准两人,不动声色地问:"祭祀?用什么祭祀?"
海东青笑得十分欢畅:"当然是用生人来祭。这鼎上的兽都是食人之兽,不用人祭,怎么能满足它们呢?"
邵靖正要举枪,忽然觉得整条手臂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手指麻木得竟然感觉不到手中的枪,他当机立断地开枪,但手腕已经无力抬起,子弹打在玉石墙壁上,钻出一个小洞,他自己却被这点后座力震得手指一松,手枪落地。就这几秒钟的时间,阿华已经扑过来,一拳打在他腹部,打得他直弯下腰去。邵靖咬牙用另一只手还了他一拳,但是右臂的麻木无力影响了他的动作,而阿华身手十分矫捷,出手更狠,用枪柄狠狠在邵靖头上砸了一记,把他砸倒在地,咬着牙骂了一句:"龟儿子,老子还你这一下!"
小麦也在同时觉得自己的胳膊有千斤重,但他还是勉强举起了枪对着阿华,正挣扎着要扣动扳机,身后的谢棋忽然上前一步,一记手刀劈在他脖子上,小麦身子一歪,也倒了下去。
海东青放声大笑起来。邵靖血流满脸,勉强地说:"你下药了?"
海东青笑着点头:"没错,在分给你们的枪把上涂着新型麻药,你们握得越紧,药就浸入皮肤越多。这种麻药有个好处,不达到一定浸入量的时候不会有效果,一旦达到那个临界点,药力就会立刻发作。张少,我知道你一路上都防着我,就连食品分配的时候你都自己来,不让我们经手,生怕我们把做了手脚的那一份给你。可是这枪你没有想到吧?"
阿华利索地摸出登山绳把邵靖和小麦捆好:"行了,可以祭祀了。"
"等等。"海东青指着邵靖,"你先把翡翠眼拿出来,等会这两个人就进鼎里去了,再想拿可就不剩什么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连阿华也忍不住要问:"不剩什么?这,这个祭祀……"
海东青笑了笑:"祭品又不是你,害怕什么?把翡翠眼拿出来。"
阿华伸手到邵靖身上去搜索。邵靖头上被砸破,血顺着脸流下来,一直流到眼睛里。他用力眨了眨眼,侧头看着小麦:"小麦,对不起……"
小麦看他血流满脸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额头也一跳一跳地疼:"说什么呢!"
邵靖苦笑:"我太自信了……"
小麦凝视他,低声说:"不,你是太着急我了……"如果不是时间将近,邵靖怎么会来冒这个险?
海东青怡然自得地听着,插口笑道:"两位也不用着急,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嘛,这也很难得啊。"
小麦瞪着他:"以前你们来就是用自己同伴祭祀的吧?就不怕他们做了鬼来找你算账?"
海东青大笑起来:"来找我?我身上戴着烛龙的阳眼,他们敢来?"
阿华从邵靖身上终于翻出了翡翠眼,站起来亮了亮:"拿到了。然后怎么办?把他们扔进鼎里?他说着就要把邵靖拖过去。"
"等等,错了。"海东青伸手指着右边那只鼎,"左阴右阳,把他拖到那边去,那只是阳鼎。"
阿华挠挠头:"这玩艺也分阴阳?"
海东青肃容:"你不懂。难道你没看出来这两只鼎上的图案是一阴一阳?"
小麦忍不住往铜鼎上看了一眼,果然那鼎上的图案其实都是完全相同的,只是一个阴雕一个阳雕,正好相反。海东青指着玉石墙壁:"这是太极八卦图,只有用阴阳祭物才能开启。"
阿华疑惑:"阴阳祭物?那不是应该弄一男一女?"
海东青嗤之以鼻:"所谓阴阳,是指命数。当年我和萧士奇找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四柱全阴,一个是四柱全阳,所以才能做祭品。如果是一男一女就行,那这机关早可以打开了。"
阿华对这东西全然不懂,一边把邵靖往阳鼎方向拖,一边说:"那这两个人也是什么四柱全阳全阴的?"
海东青摇头:"不,但他们更好。这位张少,身上有佛家真言,简直就是肉身菩萨,阳气十足。这位麦先生呢,则是个快死之人,身上阴气极重。他们两个,简直就是天生的祭品啊。"他一边说,一边把小麦往阴鼎的方向拖过去。
随着阿华和海东青的动作,小麦惊恐地发现,那两只青铜鼎在慢慢张开。是的,是张开,是从中间沿一条竖线裂开,然后左右两半向两边张开。可以看见那鼎内壁上生满了尖利的铜钉,像是无数牙齿。铜鼎张大到四十五度,两具白色的骨架从里面倒下来,皮肉已经全部化作了尘灰,只余一副白骨,还保持着生前痛苦扭曲的姿势。
邵靖不忍再看,却又不能不盯着小麦看。看一眼,就少一眼了。小麦也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等下到了鬼门关,你要等等我,我们拉着手进去,免得走散了不好找。"
邵靖闭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好。"
104、祭祀
小麦被海东青拖向阴鼎。这个山洞就是再大,也没有多大,张开的铜鼎迎向他,内壁的铜钉闪着冰冷的光,像是一张生满利齿的大口。小麦不忍心再去看邵靖,只有直直地盯着那铜鼎。然后他忽然发现,铜鼎居然在缓慢地转动。左边的阴鼎按逆时针方向向右转了大约十五度,右边的阳鼎则按顺时针方向向左转了大约十五度,这样一来,两只铜鼎的开口就不是阴对小麦阳对邵靖,而变成阳对小麦阴对邵靖了。
邵靖也发现了两鼎的转动,一时间顾不上再深情,跟小麦疑惑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心里隐约又生起了一丝希望,轻轻打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全力挣扎,阿华和海东青正弯腰拖人,都没防着这扔进锅里的鸭子还要扑腾,同时被蹬得脱了手,倒退了一步。阿华大声喝骂,踢了邵靖一脚,正要弯腰再去拖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侧后倒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拉拽一样。他骇然回头,背后自然是半个人都没有,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往左后方退过去,而海东青也正满面惊骇之色地往右后方倒退。
小麦躺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阿华退去的方向正是阴鼎的开口,而海东青却是向着阳鼎的开口退过去。再有两三步,他们就会被分别吸进两鼎里去。
阿华双手在空中乱抓,手里还死死捏着那枚翡翠眼。但是这山洞里一片空旷没有任何可借力的地方,就连地上都是一片平坦,他虽然极力挣扎,也无法阻止身体在一点点向阴鼎滑过去。
海东青的情形与他完全相同,但是他比阿华反应快些,愣了片刻就伸手去拉阿华。他的想法是对的,两人交叉滑过对方身边的时候,如果抓住了,就会因为两边的吸引力而停在中间。可惜他伸出手去的时候阿华因为挣扎太过跌倒了,海东青一下抓空,大声喝骂:"蠢猪!快拉住我!"
阿华愣了一下才伸手来抓,但就差这么一点,已经抓不到了。海东青眼看不妙,也扑到地上,伸手去抓阿华。可惜已经晚了,两人只有四根手指勉强勾在了一起,暂时阻止了一下被阴阳鼎吸进去的过程。海东青抬头冲着谢棋大喊:"快来帮忙!"
谢棋一直站在山洞入口处,像是吓呆了,听见海东青喊,不但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了一步。
四根手指自然没有多大力量,而且随着两人更加靠近阴阳鼎,那吸力也在加强,海东青和阿华只坚持了两三秒钟就被扯了开来。这下子滑向阴阳鼎的速度更快,阿华疯狂地想在地面上抓住点什么,他的手指在平坦的坚硬地面上抓挠,很快留下了一道道红色的痕迹。他左手还下意识地紧抓着那枚翡翠眼,于是手指关节就被磨得鲜血淋漓,甚至露出了白骨。他一边抓一边对着谢棋狂喊:"你他妈的快点来啊,快来把老子拉出去!快点!出去了我给你钱,我的钱全给你!"直到他下半身被吞进了阴鼎,他还在喊。但是阴鼎无声无息地合拢起来,扣在他的腰部。阿华发出一声痛苦的号叫,鼎边挤压着,他的肋骨发出细微的声音,一根根断裂开来,鲜血从他嘴角流出来,滴在地上。他张着嘴像被捞出水的鱼一样,紧抓着翡翠眼的手终于松开来,翡翠眼掉落在地上,骨碌碌顺着微微倾斜的地面滚到一边。阴鼎的闭合忽然停住了,鼎体缓慢地转动起来,已经闭合到一半开口对准了那枚翡翠眼,似乎想把它吸收进去。
小麦忽然就明白了。这阴阳鼎的祭品确实需要一阴一阳的牺牲,可是在这个山洞里,阴莫过于烛龙的阴眼,阳当然就莫过于烛龙的阳眼,比起这两枚眼睛来,他和邵靖那真是不算什么了。
海东青当然也明白了,伸手就去拽脖子上的阳眼。他离阳鼎的距离略远一点,现在只是膝盖以下进入阳鼎,而鼎口正在缓慢闭合,只要他摘下阳眼,还有空间容他爬出来。
啪!一声清脆的枪响,在山洞里引起一阵回音。海东青的手颓然垂下。他抬起头,充血的眼珠瞪着谢棋:"你!"
谢棋面无表情地举起枪,又打断了海东青的另一只手。海东青下半身已经被吞进阳鼎,半张开的鼎身像一张嘴,微微地张合着,把他的身体拖进更深处。
阿华嘴唇蠕动着,无声地咒骂。谢棋瞥了他一眼,谨慎地用长刀轻轻把阴眼拨到阿华身边。阿华挣扎着要躲,谢棋却直接用刀尖把阴眼挑起来挑到他背上。于是阴鼎再次开始微微张合,一点点吞噬阿华。
折腾了这么一会,反而是海东青先被吸进了阳鼎。他比阿华更早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言不发,只是用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谢棋,直到头部要被吞进大鼎,这才挤出一句话:"你也会不得好死的——"
谢棋没说话,只是微微避开了海东青的目光。阳鼎渐渐闭合,山洞里忽然响起痛苦的号叫声。透过仅剩的一条缝隙,小麦看见大鼎内部的那些铜刺向中央挤压,刺进海东青的身体,将整具人体挤压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阳鼎里的号叫引发了阿华疯狂的挣扎,但他肋骨已经被挤断一排,内脏也挤伤了,这一挣扎,嘴里就开始吐血。他就这样一边呕血一边含糊地咒骂一边被阴鼎吞进去。翡翠眼从他后背上掉了下来,但这时候阴鼎的吞噬已经不再停下,直到那些铜刺刺进他的身体,阴鼎合上,那含糊的号叫和咒骂才渐渐停止了。
山洞里又恢复了死寂。谢棋到这时候才哆嗦起来,脸色煞白地站了一会,才颤着声问邵靖:"那个,他们说的什么金书玉简藏在哪里?是不是在这玉石墙后面?"
邵靖挣了一下:"你先把我们解开!"
谢棋举枪对着他:"快说!不然我就打死你!"他脸色惨白,眼球上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极其可怖,"快说!"
邵靖放平身体:"应该就在这后面。"
"那,怎么打开这个机关?"
"那我就不知道了。"
砰!邵靖头边的地面上溅起一蓬土,谢棋转过枪口对着他的腿:"快说!不然我先打断你的腿!"
"如果我知道,怎么会被他们骗成这样?"邵靖知道这时候不能再激怒谢棋,这家伙已经快失控了。
谢棋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他哆嗦着,手指扣紧扳机……
"你看!"小麦突然叫了一声,打断了谢棋的动作,"看那墙!"
谢棋回头看去,愣住了。
淡青色的玉石墙壁上,从最下方开始,正慢慢浮现出一道道红色的痕迹,那是一道道粗横线,有长有短,有的还在中间断开一截。
"八卦图——"邵靖喃喃地说。
小麦看着那鼎:"你们看那鼎——"
阴阳两只鼎的鼎脚现在都浸在鲜血之中,鼎身的青铜色已经转为黑紫色,像是浸透了血的青布那种颜色,衬得那些嵌进去的金银丝更加灿烂华丽。不用想也知道这血是从哪里来的,小麦喃喃地说:"也许那些铜刺是中空的……"中空的,从人体中把血吸出来,然后渗透到鼎脚下,然后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也许这地下有无数的管道能把血送到玉石墙壁里——在墙壁上画出八卦图来。
一道道红色的痕迹在墙壁上渐渐浮现,血红的八卦图,围绕着巨大的阴阳鱼,在这面淡青色的玉石墙壁上看起来惊心动魄。山洞里太静,静得小麦都能听见滋滋的声音,不知道是自己耳鸣,还是那阴阳鼎真的在吸吮着什么……
八卦图完整地呈现出来,阴阳鼎脚下的鲜血也干涸了。巨大的阴阳鱼缓缓旋转起来,确切地说,是黑白两色围绕着鱼眼的位置各自旋转,像有生命一样。然后鱼眼的位置慢慢凹进去,出现了两个小坑。
谢棋指着墙壁:"活,活的?"难怪他害怕,这绝对不像是什么机关!如果是机关的话,即使不发出任何声音,那凹下去的地方也能看得出来跟墙壁不是一体的。可是这两只鱼眼却不是这样,那小小的凹坑就像是这玉石墙壁在里头被什么吸了一下,吸出了两个小坑——当然,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吸得动石头的话。
小麦一低眼就看见玉石墙边上躺着个发亮的东西,这是邵靖刚刚失手打进墙壁里的子弹,而被子弹打出来的那个坑已经消失了,墙面平复如初,甚至找不到子弹打过的痕迹。
"息石——"邵靖脱口而出。
"什么东西?"小麦只听说过息壤。
"与息壤是一样的东西。当年大禹治水,息石息壤都是用过的,只是世人只知息壤不知息石之名罢了。"
息壤是能生长的土,那么息石自然就是能生长的石头了。小麦环顾山洞四周——难怪他找不到海东青当年挖掘过的痕迹,原来是长平了。
谢棋没心思研究什么息石息壤:"这东西会吃人吗?"
"怎么可能——"
谢棋这才松了口气:"那它怎么又不动了?那两个坑是干什么的?"
邵靖没好气地说:"那是机关,你看不出来?这面墙就是盛放金书玉简的柜子,那两个坑就是可以放进钥匙的锁。你要把钥匙放进去,锁才能打开。"
"钥匙在哪里?"谢棋兴奋得两眼发亮,不自觉地搓着手。
"在鼎里。"小麦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就是烛龙的那两颗眼睛。"
谢棋愣了。那两颗眼睛现在已经在阴阳鼎的肚子里了。
"没有别的钥匙?"
没人回答他。谢棋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机关,但之前海东青先让阿华把翡翠眼从邵靖身上摸出来再把他拿去祭祀,已经很能说明这两颗眼睛的重要性了。但是,他不敢靠近那两只鼎,谁知道这鼎还吃不吃人?
谢棋举起长刀,一刀就向玉石墙劈了过去。那墙壁看起来并不坚硬,一刀砍上去,立刻有三分之一刀身砍进了墙里,容易得出乎谢棋意料。但当他把刀拔了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被刀砍过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只不过几秒钟,刀砍的痕迹就消失了。这墙壁不知道有多厚,如果用这种刀砍的方法,按这种恢复速度,他砍上一天,也未见得能砍出个洞来。
谢棋转头看向阴阳鼎,迟疑了一会,还是谨慎地走了过去。人为财死,玉石墙壁后面的东西太吸引人了,贪欲战胜了恐惧。
阴阳鼎很安静,似乎吞了一个人之后已经吃饱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小麦看了邵靖一眼,意思是:阴阳鼎会不会吞了他?
邵靖面色凝重,慢慢摇了摇头。阴阳鼎并不是食人凶器,它只是祭品,只是需要有鲜血从鼎中流入墙壁。现在八卦图已经完整地出现,那就不需要第二次祭祀了。从本质上来说,这与上山祭山神之类的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祭山神可能需要青牛白马,祭这面墙壁却需要一件阴物一件□。
果然谢棋用长刀拨弄了阴阳鼎几下,都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鼎身上的紫黑色也在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的青铜色。谢棋大约是也悟透了这个原因,大起胆子爬到鼎口上去张望。看了一会,他爬下来,拿出登山绳吭哧吭哧地不知道在改什么。
小麦看着邵靖。用膝盖想,也知道谢棋拿到了金书玉简之后不会放过他们的。他现在没杀他们,只是因为金书玉简还没到手,可能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邵靖没说话。小麦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把身上的匕首摸了出来,正用力地割着登山绳。小麦刚高兴了一下,又担忧起来。那登山绳的坚韧程度不是普通绳子能比的,而且邵靖被倒捆着手,也不好用力,能不能在谢棋打开玉壁之前割断绳子还很难说。
谢棋那边也费了不少力气,等他弄好的时候小麦发现那是个铁抓,前头有三个小钢爪,通过提拉绳子可以让钢爪合拢,看来谢棋是想把烛龙的眼睛从大鼎里钓出来。
谢棋爬上阳鼎。阳眼还挂在海东青脖子上,所以他比较容易就钩起了绳子,然后拉断绳子,把阳眼吊了上来。然而阴鼎里的阴眼是滚落在地上的,被阿华的尸体挡住了,于是他提起长刀又捅又戳,想把尸体分开,以便捞起阴眼。一时间整个山洞里只听见刀刃捅进血肉砍进骨头的声音。
小麦的听力太好,连刀在血肉里转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一阵阵地作呕。他不愿意再看这场面,竭力把头扭向山洞的入口。忽然之间,他听见一阵细微的咝咝声,还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滑擦的声音,正向山洞入口渐移渐近。小麦想了一下脸色就变了:"邵靖,好像有蛇!"
确实有蛇。小麦刚说完,就看见山洞入口处游进几条蛇来。天幸不是他们在外面看见的那种粗如碗口的大蛇,而是一些灰黑色的小蛇。邵靖立刻停下动作:"不要出声,低头尽量闭住呼吸。"蛇的视力一般不怎么样,但颊窝里有一对红外探测器,温血动物的体温对它们是很明显的目标。
谢棋费尽力气,终于把阴眼抓了上来,他刚刚要欣喜,就发现山洞地面上多了十几条蛇。他在四川住了好几年,知道怎么对付蛇,当下趴在鼎口上不动。因为小麦他们离山洞口更近,而他则是悬在空中的,怎么想,蛇都应该去攻击地上的邵靖和小麦。
小麦感觉到一条蛇从他头上游过去。虽然头上还戴着矿工帽,但蛇身滑过硬塑料的沙沙声清晰在耳,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蛇虽然从他和邵靖身上游过,却像是没注意他们,径自向着谢棋所在的阴鼎聚了过去。
谢棋这下慌了。蛇群聚到阴鼎前,最先游进来的几条已经顺着鼎腿往上爬了。他按捺不住地抬手一枪,把第一条蛇打得皮开肉绽,掉下地去。这声枪响惊动了所有的蛇,争先恐后地向上爬。谢棋大叫着左手挥刀右手开枪,一时间蛇血横飞。一条小蛇被激怒了,盘起身体又猛地拉直,居然对着谢棋的脸弹了过来,谢棋猛地一偏头,一刀抡出去,在半空中把那条蛇砍成了两截。但他握在手里的阳眼也掉了下去,落在地上。
阳眼落地,顺着大鼎往上爬的蛇对谢棋似乎也失去了兴趣,掉头向下,都围到了阳眼旁边。谢棋惊魂未定地抹了把脸,从耳朵上抹下点血来,看了看是鲜红的,显然无毒,于是随手往衣襟上抹了一下:"妈的,原来是冲着这个来的!"在这山洞里,大概没有东西比这阳眼更温暖了吧?
这样一来反而容易了。这群蛇也就是二十几条,谢棋举起枪,趁着这些蛇围在阳眼周围不动的机会,一枪一条,半分钟就全部干掉了,这才爬下来捡起阳眼,呸了一声:"吓得老子不轻!"
小麦心里多少有点失望——居然没把他咬死……眼看谢棋拿着阴阳眼走到玉壁前面,把还沾着鲜血的两颗眼睛分别放进阴阳鱼的眼窝里,然后玉石墙壁第一次发出一种细微的声音,从阴阳鱼中间开始,淡青色的玉石缓缓分开,露出的缝隙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虽然还没有完全打开,小麦也看见那是一块莹白的玉石,上面用黄金镶嵌着图案,虽然历经千百年,仍旧光泽如新……
105、自然之力
玉石墙壁缓缓打开,露出婴儿拳头大小的一个洞口,能看见里面那块温润的白玉,通体没有一丝杂色,上面镶嵌着纯金的图案,似龙非龙,似凤非凤,似虎非虎,说不清是什么形象,却细致入微,连那兽身上的毛羽都清晰可见,在珠光下闪烁着灿烂的光辉。
谢棋连呼吸都屏住了,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扒那洞口,在半空中又强行缩了回来,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不住搓揉。
小麦侧头看了邵靖一眼,两人心里都很明白。谢棋或者不像海东青和阿华那样处心积虑就为了这金书玉简,然而他现在已经财迷心窍,只要把东西拿到手,肯定要杀人灭口。他在这里做了好几年导游,即使没有同伴没有马,他也能走出去的。
邵靖用力磨割登山绳。谢棋的注意力完全被渐渐打开的玉石墙壁吸引了,他甚至用不着再怕他看见。只是这登山绳真是质量太好,他割了半天,还只割断了一半。
巨大的阴阳鱼慢慢旋转,中间的洞口越来越大,镶金白玉板露出的面积也越来越大,直到洞口有婴儿头颅大小的时候,谢棋突然一震,脱口啊了一声——白玉板上出现了暗色裂纹,而且看得出裂纹如同蛛网,向四下里蔓延。谢棋顾不上别的,一步蹿到玉石墙壁前,伸手就去扒那洞口。洞口自然不会因为他动手就加快打开,仍旧缓缓地向外扩大,把洁白的玉板上那刺眼的灰黑色裂纹继续呈现出来。直到洞口扩大如人头大小,一小块碎石掉出来,带出一撮土,洒在谢棋衣襟上。谢棋呆呆站着,在他眼前,玉板已经完全露了出来,看得出它原本应该是一个精美的白玉盒子的正面,盒子里装的大约就是金书玉简。然而现在,除了玉板正中心那四五厘米见方还是完整的之外,其余地方均已被挤碎,碎块间是挤得硬如石头的砂土。
谢棋嚎叫了一声,猛地拔出匕首发疯般地挖起来。碎块和砂土不停地掉落,然而他挖了半天,里面仍旧只是土和砂石,只是间或在那砂土之间夹杂着一段金丝或者一小块已经染了沁色的玉块。尽管大禹设下了这巧夺天工的机关,却仍旧挡不住千百年来大自然的变迁。也许是这山体生长中的扭曲,也许是地震的震动,总之这白玉盒子已经碎裂,连带着其中的金书玉简,也化为了这大山的一部分。
谢棋挖得手也破了,掏出了一个深深的洞却仍旧一无所获。他呆了一会,忽然急急转头去找嵌在玉石墙壁里的那两颗烛龙眼。两颗宝石眼已经随着阴阳鱼的变化分开在墙壁两边,他就用匕首去抠,先抠下了阳眼,看一看还是完整润泽的,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又去抠阴眼。阴眼抠出来,落进他手心,撞击在原本握在手中的阳眼上,突然之间一道白色光华从两颗龙眼之间迸发出来,刺得山洞里的人都不禁闭上了眼睛。谢棋本能地握紧拳头,将两颗龙眼攥在手里,白光过后他急急张手去看,却见两颗龙眼已经失去了那润泽的光彩,变成两颗灰黑色的石头,谢棋手上稍微一用力,两块石头竟然就碎成了一堆灰土,顺着指缝簌簌洒下来。
谢棋死死盯着手心里的一撮灰土,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些。他一边笑一边疯了似地举起匕首在墙上乱戳,看得小麦心惊胆战,唯恐他忽然回过身来给他们两个也来上这么几刀。好在谢棋疯笑了一会就停了下来,嘴里嘟囔着什么四处张望,一眼看见旁边的黄金匣子,眼睛登时亮了:"对,还有这个,这个也值钱!"
他一边嘟囔一边跑过去。黄金匣子有半人高,纯金的匣壁有一寸厚,少说也有几十公斤重。即使只按重量算,现在的市价也值几十万,若是加上手工和古玩本身的价值,说个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谢棋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伸开双臂去摇晃那匣子,想掂掂份量。匣子出乎意料地沉重,像是底子焊在山洞地面上似的,谢棋用尽吃奶的力气一摇,匣子猛地一晃,不知哪里传来一阵轧轧声,像是什么链条在转动的声音。谢棋吃了一惊,唯恐这匣子也像阴阳鼎一样张开来噬人,赶紧跳得远远的。但匣子并无动静,那轧轧声细听起来倒像是出自地下。谢棋惊疑不定地在地上来回检视,小麦却分辨出那声音确实是从黄金匣子下面响起来的,但声音在地上似乎沿着一条线向山洞入口处响过去,最后一直响到了入口之外。
邵靖猛然醒悟:"入口要关闭了!"
谢棋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跑出一步又舍不得这黄金匣子,回过身来用力摇晃,想要拖着走。黄金匣子不知是被他刚才那一阵摇晃弄松了,还是因为触动了什么机关的缘故,竟然当真被他拖动了。但几十公斤的份量也不轻,谢棋拖着这么个累赘,再怎么拼命也跑不快。眼看山洞入口处的光线越来越暗,显然是外面的机关正渐渐关闭。谢棋咬牙猛拖,眼看前面还有几十级台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带着这个匣子跑出去,他终于撒手放开匣子,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了出去……
轧轧声停止,入口处微弱的光线消失,四周一片死寂。邵靖终于割断了登山绳,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把小麦身上的绳子也割断,整个山洞里,就只听见他们两个的呼吸声。
"入口关了?"小麦活动着麻木的手脚,走到入口处向上看了看。果然是一片黑暗。他试着走上去摸摸,那里是一层石头,就像他们进来时看见的一样,毫无缝隙,浑然一体,好像从来不曾打开过。
"关了。"邵靖走到黄金匣子旁边,用脚踢了踢它,"这东西下面就是机关,触动了这个入口就会关闭。大禹并不想把这个东西也给人。"
小麦赶紧把他拉开:"你怎么能拿脚踢啊,太不敬了。大禹前辈您可别跟他计较——"万一再踢出点什么好歹来可怎么办?
邵靖倒没说什么,只是环视四周:"现在怎么办?"
"能把那入口再打开吗?"小麦一说完自己就知道答案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不能,海东青当时是挖了个洞出去的。啊,那我们是不是也能挖个洞出去啊?"
"难。"邵靖言简意赅,"从这里挖出去要多远?海东青当时戴着烛龙的阳眼,其实等于是在不死不活之间,他不用吃不用喝不用休息,可以一刻不停地挖,但是我们——而且这里的土是息壤,,我们在这里挖,它就会在后面跟着长,如果我们挖得慢了……"他没再说下去,但是小麦已经明白了,如果挖得慢了,息壤的生长速度会赶上他们的进度,最后把他们埋在大山的山腹中。
"那——沈哥他们能找到咱们吗?"
邵靖从内裤里摸出那个定位器,那小小的钮扣一样的东西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会往外发信号的样子。邵靖摆弄了几下,摇摇头:"说不准。这东西在地下不知好不好用,而且——这里已经不同于地上世界,信号能不能穿过阴阳两界也很难说。"
小麦丧气地坐在地上:"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在这里等死?"
邵靖紧闭着嘴站在那里没说话。小麦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邵靖最怕听的就是"等死"这两个字。他赶紧站起来扒住邵靖肩膀:"唉,我们想办法出去啊,蛊道那么没希望的地方咱们都出来了,没理由这地方就能把咱们困住。"
邵靖反手搂住他,沉默片刻才说:"恐怕只有挖了。海东青在这里一定曾经呆了很久,必然是各种办法都研究过了,最后才选了挖洞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海东青可以用,他们……
小麦回头去翻背包:"看看咱们还有多少补给。"几个背包都在这里,干粮充足,水少一些,加在一起算算能支持四五天,如果要把人体极限也算进去的话,十天也没问题,如果不考虑他们在极度干渴饥饿的情况下还能不能挖洞的话……
"这里有工兵铲。"小麦翻出两把工兵铲,"咱们的装备比海东青那是好多了,这个挖起洞来怎么也比那匣子盖强吧?"
邵靖在他身边蹲下来,过了一会摸摸他的脸:"小麦——"
"嗯?"
"……我爱你。"
小麦愣了一下,笑了:"怎么了,怎么跟生离死别似的?"
邵靖把他的脸转过来,强横地把嘴唇压上去,低声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小麦专心地回应他,直到两人分开,才喘着气说:"我也爱你,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这些话留到出去再说。"
邵靖专注地看着他的双眼,过了一会笑了笑:"对,我们可以留到出去再说。"他站起来,把小麦也拉起来,又紧紧拥抱了一下,"来吧,咱们看看从哪里挖最好。"
"我觉得这里是生长得最慢的。"小麦指着山洞西边靠近阳鼎的那个位置。二十分钟前他们在山洞四周每隔两米的地方用工兵铲挖了一铲,现在只有这个地方还留着挖掘过的痕迹,其余的地方都已经平复如初。
邵靖皱着眉:"奇怪,跟我想的正好相反。我以为阴鼎后面那个位置会生长得最慢,毕竟息壤也算是个活物,总该是喜阳厌阴——没想到居然那个位置反而生长得最快,这里反而最慢,难道息壤竟是喜阴厌阳的吗?"
小麦想的是另一方面:"那会不会我们挖到里面之后,深处的息壤不受阳鼎的影响,又会长得比较快?"
邵靖愣了一下:"这个——"这他还真没想过,"也许——"如果是这样,他们成功的希望又渺茫了一些。
"如果我们能拖着这个阳鼎呢?"
"哦!"邵靖豁然开朗,"有道理!拖着这么大一个鼎是不太可能,但我们可以弄一部分进去。其实如果息壤当真是喜阴厌阳,那么我们只要弄些阳气足够重的东西就可以放缓它们的生长。可惜阳眼已经毁了,不然一定有用。"
"对了,那两颗宝石怎么会变成灰了?因为机关已经打开所以没用了?"
"恐怕是因为谢棋不该把它们碰到一起。阴阳相冲,所以才一起毁了。之前这两颗龙眼还没碰过面,谢棋又什么都不懂。"
"要说阳气重,那应该是你吧?"小麦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是有那个大日如来金轮咒嘛,我记得那个蛟妾都说你是肉身菩萨呢。"
邵靖却不觉得这是玩笑:"没错。还有你的轩辕镜。轩辕既能照阴,也能照阳,我用如来金轮咒,它可以把金轮咒的威力放大十数倍,就能抑制息壤生长。"
工兵铲挖开阳鼎背后的山壁。邵靖在前面挖土,小麦负责把土运到身后,他还拖着一个大包,包里是全部的食物和饮水,包带上绑了颗夜明珠用来照明。因为担心息壤的生长,他们把隧道挖得稍微宽敞一点,但也是仅容一个人半趴着前进。每掘进十米左右,邵靖就要使用一次金轮咒,小麦就用轩辕镜反射着他掌心里亮出来的一点金光,将四周的息壤照射一遍。
最初的掘进比较快,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的动作不可能不慢下来。人毕竟不是机器,他们也不是海东青那样的活死人,而是既会饿也会累。
"休息一下吧?"小麦听见邵靖粗重的呼吸声,在隧道里听起来格外清晰,"要不然咱们换换,我上前面挖?"在前面当然辛苦一些,何况邵靖还要不停地使用金轮咒。
邵靖没答话,只是放平了身体,趴在地上喘息。小麦卸下大包,从他身边挤过去,拿脚踢踢他:"后面去。"
真正开始挖了小麦才知道有多吃力。半趴半跪的姿势很难用力,与其说是挖,不如说是用工兵铲在山体上戳,把泥土沙石戳松了才能掘下来,如果碰到大块的石头,还要绕行。挖了没一会,小麦就觉得手臂酸了,于是邵靖再来替换他。直到两人肚子都开始拼命地叫起来,邵靖看看手表,已经挖了六个小时。
"我们挖了多深?"小麦回头看看,已经看不见隧道的入口,也没有一点光亮透进来,不知是因为隧道太深了,还是因为入口已经因为息壤生长而重新封闭了。有一瞬间他忽然想到,如果入口封闭了,他们呼吸什么?隧道里的空气应该很快就会混浊吧?海东青是个活死人,是不是也不需要呼吸呢?不过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被他压下去了,因为如果这样想,他们自己首先就会垮下来了。
邵靖筋疲力尽地翻个身仰躺着:"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他们向上方挖了几铲子,把这里搞成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小洞,两人都能坐起身来,并肩倚在一起,把食物和水拿出来,吃了一顿。谁也没吃出味道来,只是尽快往肚子里塞而已。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四周的息壤已经在生长,把他们刚刚挖出来的这个小小的栖身处压缩了那么一点点。虽然可能只是一厘米的变化,但在这个如此狭窄的地方还是能感觉出来。
谁也不敢说休息。邵靖比小麦快一步吃完,翻身抄起工兵铲:"我先走,你跟上。"小麦匆匆把最后一点东西塞进嘴里,收拾好已经变轻了一点的包,回头看看背后那沉默而阴险的黑暗,跟了上去……
106、发之者亡
空气污浊。小麦拧开一瓶水,把蒙在他和邵靖脸上的布又打湿一遍。但即使如此,吸进肺里的空气仍旧像块石头一样,坠得胸口隐隐作痛。
小麦知道这是因为缺氧。事实上他现在太阳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眼前不时就有金星闪几下,手脚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连刚才拧开一瓶水,也费了很大的力气。
他们已经挖掘了四十八小时。每个人只是轮流着睡过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还是拆成六次睡的,因为他们不敢在原地停留超过半个小时以上,怕后面的息壤会生长过来。但即使是这样,他们掘进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容身的隧道本来有三十来米长,现在只剩下十米左右,十米之外,就是在逐渐生长过来的息壤。食物和水都还有,但是空气——快要没有了。
邵靖用尽力气把工兵铲插进沙土里,却没有力气把土掘出来。他大部分时间在前面挖掘,消耗的体力更甚,现在胸口都像要炸开来似的。而且随着他们的掘进,土质越来越硬,开始是纯粹的泥土,现在已经出现了石头,再往前恐怕就是大块的岩石了。小麦在后面扯他:"你回来,我去挖一会。"为了节省体力,他们把隧道挖得更窄,现在连半跪着都不可能了,只能趴着。
邵靖蠕动身体后退了一点,伸开被磨出一串血泡的手掌。一点微弱的金光在掌心里现出来,还不如夜明珠的珠光明亮。轩辕镜倒是忠实地履行着责任,反射出一片灿烂的金芒,所到之处生长的息壤都微微向后退缩了一些。但是这效力已经不能持久,最初每次照射能抑制息壤将近一小时的生长,现在却只能坚持二十分钟了,而他们在这二十分钟里,甚至不能前进五米。
小麦的手上也是一串串的水泡,坚硬的铲柄在手掌上摩擦,疼痛钻心。但是这时候什么都是小事了,缺氧窒息的痛苦甚至让他都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只知道机械地挥动手臂去挖掘。说是挖掘,其实只不过是把铲子在泥土上来回地戳罢了,息壤虽然不是十分之坚硬,但小麦也没有力气了。最后一下他倒是把铲子插进泥土里五六厘米,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了,两条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根本感觉不到还有上肢这种东西。小麦趴在隧道里,脸贴着阴湿的泥土,心里真正绝望了。
前面还不知有多少米厚的山壁需要挖穿,而他们身后的息壤正汹涌地追上来,把他们容身的空间一再压缩。这比蛊道里还要让人绝望,在那里他至少能看得见蓝天白云,至少还能逃跑,可是在这里——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邵靖轻轻拉了拉他的脚踝:"累了?我来。"
小麦摇摇头:"不用了,我们挖不出去了。"邵靖也早就没了力气,否则他又怎么会休息。
邵靖沉默了几秒钟就努力往前爬:"别说丧气话,我来挖。"
小麦没动,等他爬到身边的时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别挖了,没多少时间了,让我再看看你。虽说死了之后还有阴间可去,但是谁知道那时候会是个什么样,万一我一死就把你忘了呢?"
邵靖侧头凝视他:"你敢!"他用工兵铲在头顶上刨了几下,把隧道弄得稍微高一点,半躺半坐着,把小麦揽在怀里,"行,不挖了,咱们说说话吧。"
小麦把头枕在他肩上,轻轻抚摸着他磨烂了的手掌:"邵靖,你后不后悔?要是你不认识我,本来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邵靖在他粘着泥土灰尘的头发上亲了一下:"后悔什么?要是不认识你,我现在还掉在前生的回忆里爬不出来,就算能活一百年两百年,又有什么乐趣?"
小麦笑了笑:"两百年?你能活那么久吗?"就这么坐着,他已经能感觉到身下的息壤在生长。夜明珠扔在离他们四五步的地方,珠光照耀的尽头已经能看见正在赶上来的息壤——他们的容身之所已经由十米变成了七米,而且很快就会变成五米,三米,直到这个隧道里的一切空隙都被不断生长的泥土填满。也许几百年后他们的尸体会被后人发现,也说不定直到他们烂化成土的时候,都没有人知道这山腹里居然会埋着两个人。
邵靖把他搂得更紧:"活不了,所以现在死还是晚点死也没多大两样了。反正咱们一块,进鬼门关也手拉手,你说的,不准反悔。如果要投胎,咱们也一块。"
"要是人家不让呢?"小麦深表忧虑,"这事谁说了算?"
"转轮王。"邵靖轻描淡写,"他要不答应,大不了咱们都不去投胎,就在地府逛荡逛荡也行。"
"哎,还有宝宝。"小麦忽然想起脖子上宝宝的小神主。因为邵靖一直在不停地使用大日如来金轮咒,宝宝只能缩在神主里躲避,所以从进山洞到现在他都没出来过。
"我们可以带着他一起去地府,看看彼岸花。"
"彼岸花……"小麦想像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一片鲜红,铺天盖地,开遍地府。"
"看久了眼睛会累,对视力影响太不好了。"
邵靖笑起来:"没听说过鬼有近视眼的。"
小麦不同意:"生前近视眼的怎么办?难道做了鬼就自动修复了?"
两人嘻嘻哈哈,尽量不去看后面隧道里渐渐生长上来的息壤。容身之处已经仅有五米长短,扔在后面的背包已经被泥土吞噬了一点,再过五六分钟连夜明珠都会被掩埋,这里将变成一片黑暗。再过一个小时,估计泥土就会填满所有的空隙。不过这里的空气究竟能否坚持一个小时还很难说呢。
小麦想把夜明珠拉过来:"太黑了不好——"只是隧道低矮,他一欠身,脑袋就撞在隧道顶上,似乎是块尖石头,撞得他眼冒金星,伸手抹了一把,手上居然沾了血,"哪来的石头?"
邵靖随手举起工兵铲向上铲了一下,只听当地一声,不像是石头,倒像是撞在什么金属物体上。邵靖一怔,伸手向上摸索了一下,忽然举起工兵铲用力凿起来。小麦不解地看着他挖了几分钟,居然从头顶上拽下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来,顾不上泥土簌簌掉了一头一脸,用袖子用力在那东西上擦了几下,立刻从灰土里泛起淡金的光泽来。小麦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这个,这个是黄金匣子的盖!"
邵靖直直地盯了这匣子盖几秒钟,突然转过身去,提起工兵铲狂挖起来。小麦也挤上去跟着挖。黄金匣盖,这就是当年海东青用来挖通隧道的黄金匣盖啊!海东青只有在隧道挖通的时候才可能丢弃这东西,既然匣盖在这里,前面应该就快要挖通了啊!
空间里只听见两人沉重的呼吸声。空气质量已经太差,呼吸进去基本上不能起什么作用,胳臂更像是灌满了铅一般沉重。前方似乎是岩壁,工兵铲铲下去,只能铲下几块碎石来。邵靖比他稍好些,但速度也快不起来,与其说是在挖,倒不如说像是用牙在啃。后面的息壤已经渐渐逼近,夜明珠被埋在泥土下面,也没人有时间回身去拿,四周渐渐黑暗下来,像个坟墓一般。
小麦觉得头一阵阵地发沉,眼皮直往下落,不知是不是缺氧造成的幻觉,他觉得息壤已经追到了他脚边,正在慢慢爬上他的小腿。有一瞬间他怀疑起来,前面真的能挖通吗?会不会海东青在挖到一半的时候找到了更好的工具,所以才把匣盖扔下的?或者前面真的已经离挖通不远,但他们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持?他们,会死在离出口仅有一步之远的地方吗?
哗啦一声,一道光线带着清新的空气透进了黑暗的小空间。邵靖在狂喜中回过头来:"小麦,通了,通了!"
小麦抬起头。挖开的洞口有足球大小,被光线打上了一圈金黄,正好笼在邵靖头上,像一轮佛光一般,衬得他尘灰满面的脸竟然英俊异常。小麦猛地往前一扑,抱住他的脖子,没头没脑地亲下去:"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邵靖接着他,两人的嘴唇上都沾满了泥土,也顾不得许多,热切地吻着。直到小麦有点透不过气,才用力把邵靖推开:"好容易出来了,我可不想憋死!快点挖,不然洞口会再长死的吧?"
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原来离挖通山腹只有半米厚的土层,两人这时候浑身是劲,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把出口挖大,拖着背包和黄金匣盖钻了出去。这里是个小山坡,周围有茂密的灌木,不知是什么品种,叶子已经转为金黄色,还结着鲜红的小果实,生满了整片山坡,夕阳中看起来美不胜收。稍远处是一条山溪,水流很小却清澈见底。小麦兴奋地跑过去,撩起清凉的水洗脸洗头,然后捧起一捧就朝邵靖脸上泼。他大口呼吸,觉得这空气新鲜到有些清甜,怎么也不够。
突然之间,小麦觉得有什么东西抱住了他的腿,正在兴奋之中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摔了一个狗吃屎。与此同时,砰一声枪响,耳边风声尖锐,子弹几乎是擦着头顶飞过去的。小麦百忙之中往下看了一眼,只看见一双小手一闪就不见了:"宝宝?"
邵靖伸手去拖背包。为了挖掘隧道,他们尽量减轻了负担,只带了两把手枪,还放在背包里。他刚抓起背包,一颗子弹又打在他脚边,有个沙哑的声音从树后传出来:"别动!把手举起来往后退!"
小麦摔得膝盖也破了,勉强支起身体看看,立刻招来了一颗子弹:"你也别动!"谢棋从树后走出来,手里举着枪,一会对着小麦一会对着邵靖,"都不准动,谁动我打死谁!"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一边耳朵上糊着血痂,干涸在脸上好不吓人。
邵靖站着不动,把手举高些:"我们身上没武器,你不用开枪。"他是真没想到谢棋早逃出山洞两天竟然还没走,再者也是死里逃生之后太过狂喜不免警惕性下降,竟然就落了被动。
谢棋用袖子胡乱抹了一下脸侧的血痂,贪婪的目光盯着背包上的夜明珠和旁边的黄金匣盖:"想不到你们还真带了好东西出来。那金盒子呢?你们藏哪了?夜明珠怎么只有一颗?是不是你们藏起来了?快说!"
邵靖冷冷地说:"我们两个是挖洞逃出来的,你觉得我们挖洞还会带着那些笨重东西?"
谢棋不相信地盯着他,直到看见山坡上那个还没完全封闭的洞口才相信了:"这个洞通往那个山洞?那你们回去,把那黄金盒子和夜明珠给我弄出来!"
邵靖嗤笑:"你自己回去吧。没长眼睛吗?看不出来那洞口在慢慢变小?告诉你,里面的通道都已经被土填死了,这些土是会长的。"
这话谢棋更不相信了。邵靖扬扬下巴:"你自己不会看吗?现在那洞口有多大?我们两个人能出得来吗?"
那洞口现在又恢复到了足球大小,很显然的,即使把小麦劈成两半,也不可能从那么小的洞口钻出来。谢棋小心地走过去看看,里面果然已经快要填满泥土,看起来只是个小小的山洞而已。纵然再觉得匪夷所思,毕竟是经过了山洞里的历险,也不得不相信,当下悻悻地吐了口唾沫:"算老子倒霉,几百万都没了。行,也算有点东西,比没有强!你们两个,把那盒子盖和夜明珠拿上,走前边。背包给我,都小心点,别把东西给我砸了!"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背包,拿出食物大口吞咽,看来这两天没找到什么吃的,饿得够呛。
小麦从地上爬起来,搬起夜明珠,看了邵靖一眼。现在还没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谢棋需要他们搬东西,暂时不会动他们。可是一旦走出阴界,那是肯定要杀人灭口的,怎么办?
邵靖沉吟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谢棋。谢棋警惕地停下吞咽,举枪对准他:"看什么?快走!"
邵靖微微撇了撇头,示意小麦看谢棋的脸。小麦用眼角余光看过去,发现谢棋脸上又染上了血渍。他刚刚出来的时候脸上就有干涸的血痂,当时小麦以为是他脸上有伤。可是后来他用袖子抹过之后,脸颊侧面并没有什么伤口。然而现在他脸上又有了血渍,这血是哪来的?小麦仔细看了一会,发现那血似乎是从他耳朵上流下来的,血出得不快,很慢地洇开一小片,然后慢慢干涸在他脸侧,被他擦去,又慢慢洇开——谢棋的耳朵一直在出血!
小麦回忆了一下,想起谢棋在山洞里的时候曾经被蛇攻击,当时有条小蛇从他脸边上飞过去,锋利的鳞片划破了他的耳朵。不过那伤口很小,怎么会过了两天还在流血?
谢棋显然并没发现自己一直在流血,只是不时地用袖子胡乱抹一下。他把背包里剩余的食物吞掉了一半才停下来,用枪指着邵靖:"你认识路吧?往哪走?"
邵靖翻了翻眼:"我怎么会认识,你不是向导吗?"
谢棋恼羞成怒:"老子要是认路,早就出去了!这鬼地方,怎么走都只会绕回来,是不是什么鬼打墙?你不是天师吗?赶紧念个咒!"
邵靖皱了皱眉,抬头看看天色。按时间来算这时候应该是午后,阳光最充足的时候,这里也明明没有多少高大的树木,但照下来的阳光却像黄昏一样。邵靖沉吟片刻,把小麦的轩辕镜拿在手里,映着阳光上下左右一晃。小麦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景象好像忽然变了,但又说不出变在了哪里。谢棋却指着旁边的一棵树:"这,这树移位了!刚才不在这个地方!我走过三遍了,明明看见它在那石头旁边——"
"这里是阴界,阴气太重有些成幻了。"邵靖淡淡地把轩辕镜揣进怀里,"走吧,现在应该能走出去了。"
果然,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树林已经稀疏了,远远的能够看见前方的山路忽然平坦下来,落在那段路上的阳光也格外明媚,毫无疑问,那里就是阳界了。
邵靖忽然站住了,谢棋立刻用枪对着他:"干什么?"
"解手。"邵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忽然抡起黄金匣盖对着谢棋扔了过去。谢棋往旁边一闪,正要开枪,小麦也把夜明珠对着他脸扔了过来。谢棋本能地伸手去接,邵靖已经拉着小麦飞快地沿原路跑进了树林里。
谢棋险险接住了夜明珠,背上冒了一层毛汗,再回头找邵靖和小麦已经找不到了。他看看脚下的黄金匣盖,再看看手里的夜明珠,再看看不远处的阳界,也就不再去追人,将夜明珠放进背包里,拖起黄金匣盖往树林外走。
小麦和邵靖伏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小麦低声说:"你太冒险了,万一他开枪呢?"
邵靖微微冷笑:"他就剩下这点宝贝了,能舍得砸碎?现在阳界就在眼前,他已经能自己走出去,杀不杀我们都无所谓了。而且我们是往阴界里跑,他不敢再跟进来。万一杀了我们他自己出不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麦有点懊恼:"让他跑了!等我们出去跟沈哥他们会合上,一定把这家伙抓起来!"
邵靖哼了一声:"可能还用不着你的沈哥,你看!"
谢棋已经走出了阴界,整个身体都沐浴在阳界的日光中。就在这时候,他忽然伸手在耳朵上抓了一下,好像有些痒似的。小麦看得清清楚楚,他只是抓了这一下,可是他的耳朵却应手掉了下来。
谢棋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掉下来的东西是自己的耳朵。他低头去看,一手无意识地去摸耳朵原本在的位置。只见掉落下来的耳朵一沾地,就迅速腐烂,像水泡大了的木耳,几秒钟就烂成了一团紫黑色的粘液。与此同时,原本长着耳朵的地方也开始变成紫黑色,并且迅速向脸上扩大。谢棋一伸手就摸到了一团粘液,粘液沾到手上,手上的皮肤也开始发黑腐烂。阳光落在伤口上,竟然滋滋作响,冒起微微的轻烟。谢棋嚎叫着把东西全都甩到地上,发疯一样用手去抹脸。小麦忍不住扭过头去不看,耳边只听见那嚎叫声撕心裂肺又渐渐低微。不过几分钟,谢棋就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一滩紫黑的粘液,在阳光下渐渐干涸。
"他,他这是——"小麦声音都有一点哆嗦。
"中了阴界的蛇毒,到了阳界,见光就死。"邵靖冷冷地说,略一停顿,又补了四个字,"发之者亡。"
107、长明灯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忘了推荐一篇文:钟晓生的《逆时之旅》,写一个跟着时光机器去史前时代旅行的故事,伪科幻。我是很喜欢这个题材的,大家可以去看看。XD
"怎么,你是说,我们失踪了一个月?"小麦顾不得邵靖正在给他磨破的手掌上药,大叫起来。
"是啊。"钟乐岑点头,"从你们进入长坪沟,我们就失去了你们的行踪,到今天你们出来,一个月零三天。你们没发现天气都冷了很多?已经要入冬了!"
小麦瞪大了眼睛:"我是觉得天气冷得厉害,可是——邵靖,怎么会这样啊?"
邵靖握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小麦两只手上都磨烂了,泥土混在里面,很难弄干净:"没什么奇怪的,阴界里的时间可能与阳界不同,或者我们进入那山洞之后的时间与外界不同,这都有可能。你别扭来扭去的乱动!你这左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长一道口子?"
"还是原来那道伤。我以为长好了,谁知道怎么又裂开了。不过应该只是挖洞的时候把伤疤掀了,里头也不怎么疼,估计要长好了。"
邵靖皱着眉,用纱布把小麦的手缠好,这才伸出自己的手让周琦给他处理。周琦和东方良都跟着来了,两人都是眼熬得通红,脸瘦了一圈,周琦一边用双氧水给邵靖洗伤口一边念叨:"可不是嘛。一个月啊!没把我们给急死!这事也怪了,我们在长坪沟找了一个月,怎么都没走到阴界那个地方呢?照你们这么说,那地方也不远啊。"
钟乐岑思索着:"这事确实挺奇怪的,也许只好说,我们没缘分吧。"
周琦撇撇嘴:"他们就有缘分啊?到最后也没看见那什么金书玉简嘛,就带回来这么一小块黄金。要不然谁信他们去过那地方啊。"
钟乐岑拿过塑料袋里的金块细看:"那个谢棋就这么化了?"
小麦露出恶心欲吐的表情:"别说了,幸亏你们没看见,不然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他从耳朵那里开始化——我以后再也不吃木耳了——这半边脑袋都化了,那半边脸上的五官还……"
邵靖打断他:"恶心就别说了,一会还想不想吃饭。"他向塑料袋点了点头,"总之他被阴界的蛇毒完全化成了粘液,而且融化的液体滴在夜明珠和黄金匣盖上,连那些东西也化了。整个匣盖就只剩下雕着烛龙头的这一小块了。"
钟乐岑提着塑料袋看了看,咋舌:"那么大的匣盖就只剩这一块……这到底是什么蛇的毒,这么厉害!"
"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五步蛇,但是有些体积比一般的五步蛇大很多,有一般蟒蛇大小了。"
"蟒蛇大小的五步蛇……"沈固沉吟,"是不是应该报上去,万一这种蛇离开阴界出来伤人……"
钟乐岑摇摇头:"一般不会的。中了阴界的蛇毒,见了阳界的光就会死,那么阴界的蛇到阳界应该也活不成。再说这里开辟成旅游区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蛇。如果它们能离开阴界,那么在被禹王碑吞食的情况下,早就应该出来逃命才对。不过我们可以在报告里提一下,以防万一。"
周琦下手就狠多了,小麦看他拿棉球蘸着双氧水用力往邵靖手上擦,忍不住说:"你轻点!本来就磨得很厉害了。"
周琦嘿嘿一笑,向小麦挤了挤眼:"心疼了?哎,轻点轻点。"
邵靖踹了他一脚:"起什么哄!快点弄,弄完了去吃饭。"
周琦举着棉球对小麦嘿嘿笑:"麦子,看见了,这可不是我心狠啊!"
邵靖又踹了他一脚,脸上破天荒地微微有些红:"废什么话呢!"
钟乐岑笑起来:"好,我们先去点菜,这几天大家都没休息好,先好好吃一顿然后好好睡一觉。"拉着沈固出去了。
邵靖看看周琦和东方良:"辛苦你们了。"
东方良脸色苍白,显然这一个月提心吊胆的日子折腾得他够呛,这会看见邵靖和小麦平安归来,他那股精神头一松,人就显得格外疲惫,摇了摇手:"没什么,平安回来就好。这次大家都有点托大了,想不到定位器一进阴界就失效,幸好没事。"
邵靖带着歉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周琦赶紧把住他的手:"别动别动,这只还没好呢。我说大少,这次你一失踪就是一个月,我们可实在瞒不住了,张老爷子知道了。"
邵靖皱了皱眉:"爷爷知道了?"
"是。"东方良揉着眉心,"你这一失踪,我们瞒了半个月,实在不敢再瞒了。不过刚才我已经给老爷子打过电话说你们回来了,老爷子没说什么,不过——"
"我知道了。"邵靖看一眼小麦,"没事,本来我也打算带小麦回家走一趟,正好。"
周琦一边给他缠纱布一边小心地说:"大少,真打算带麦子回去?我不是反对啊,只是这个时候——今年逢九,是大日子,你们家年祭的时候,老爷子身后这个位置可就尤其显得重要了。你带麦子回去,恐怕想说话的人正中下怀了。"
邵靖毫不在意:"随便他们说什么吧。其实靖全可能确实比我更合适这个家主的位置,他从小就是这么教育出来的,自己努力,也有天份,他做家主也没什么不好。"
周琦和东方良对看了一眼。邵靖虽然对这个家主的位置不怎么在意,但和张靖全之间的关系却一直并不好,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说张靖全比他更合适做家主。
小麦不知道该说什么。打心眼里他觉得邵靖比张靖全好多了,但是打心眼里他也觉得那个家主做不做没啥了不起,可是用膝盖他也能看得出来,周琦和东方良不是这么想的……
邵靖倒笑了笑:"干什么,你们怎么都这种表情?好了好了,吃饭去,在山洞里挖了两天——姑且算是两天吧,要是按外头日子算就更长了,一个月没吃过正经饭了。"
东方良叹了口气,跟着站起身来:"算了,不管怎么样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弟兄们只能支持你。这样,用不用我们跟你一块回去?万一老爷子发火,我们也能挡挡。"
邵靖笑了,伸手搂住邵靖和周琦的肩膀:"不用。我带麦子还得先去看看师傅,然后再回家。你们也离家时间不短了,尤其良子你,东方老爷子也得挂念吧?周琦把生意也扔下了,还不得回去看看?没事,有什么麻烦,我第一个打电话找你们。"
邵靖没在四川多停留,睡了一夜之后就买飞机票直奔太原。过了这一夜,小麦右手上磨烂的地方基本已经长好了,但左手仍旧不好。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比邵靖好多了,至少只用带着一只猪蹄上飞机,邵靖却要带着两只。
不过小麦没敢开邵靖玩笑。邵靖急急忙忙的,添买了两件厚衣服就拉着他走了,连东方良和周琦也不等。其实小麦心里明白,邵靖是着急他的寿数。也不知这时间是怎么过的,从阴界里出来,一下子一个月就没了,到明年他的26岁生日只有不到五个月,本来时间就紧张,再划掉一个月……邵靖嘴上不说,但心里着急,一夜之间,嘴唇周围就起了一圈水泡。
飞机到太原机场,邵靖直接租了辆车,连太原市都没仔细看就直奔五台山。开车的司机倒是很健谈,一路上替他们惋惜:"你们怎么没早点来呢?这个月16号就有药师琉璃光佛圣诞法会,这会刚刚结束。再晚就到明年1月1号才有阿弥陀佛圣诞法会,你们这时候来,基本上什么都看不着了。"
邵靖没说话。小麦不好意思让人家一个人说单口相声,笑笑说:"我们是来拜菩萨的,有没有法会看倒不要紧,只要拜到了菩萨就行。"
司机连连点头:"对对,心诚则灵,心诚则灵。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有什么心事都去跟菩萨说,只要你心诚,菩萨都会答应你的。"
小麦笑着点点头,看向窗外。五台山有清凉山之称,盛夏之时也天气凉爽,这时候气温已经降到十度左右,出租车里开着暖风,车窗上就结了一层白气。小麦用手把水汽擦去,放眼望去,外面是一个土黄色的世界。五台山位于黄土高原上,地旱树稀,与山顶终年冰封,银装素裹的峨嵋山并称为金银世界。
司机是个热心人,絮絮叨叨让他们注意:"这个时候不少旅馆都停业了,到冬天九成的旅馆都会停业,你们要住就住大宾馆,暖气足,服务好……五台山这边有些风味饭菜你们一定要尝尝,比如说拨烂子呀,过油山药呀,一定要尝尝啊……"一路送到台怀镇,还热心地帮他们找旅馆。邵靖没怎么说话,只是最后给他多加了三百块钱车钱表示一下感谢。
旅馆确实不错,暖气足足的,蒸得人好不舒服。小麦在床上打了个滚:"我们今天去拜菩萨吗?"
邵靖摇摇头:"不。今天斋戒沐浴,明天一早,我们去黛螺顶朝拜。"
小麦有点惊讶,但邵靖说到做到,果然晚上吃的全是素,然后还让小麦好好洗了个澡。小麦洗出来,看他倚着床头发呆,头发还往下滴水,忍不住拿了毛巾过去擦:"你也不好好擦干了,感冒怎么办?"
邵靖伸手搂住小麦的腰,沉默半晌才慢慢地说:"我就是在这里学过三年佛。"
"哦——"小麦想起邵靖以前说过的话,"你八岁的时候来的,是吗?你师父在山上?是哪个寺庙的?是住持吗?"
邵靖笑了笑:"不,他不问世事已经很多年了。如今做住持也是要有公关能力的,他不耐烦管这些俗事,一直住在黛螺顶寺院后面,有时候也出去云游。"
"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曾经来找过他好几次都没见着?"
"对,难得你都记着……"
"我都记着呢。"小麦用毛巾吸去他头发上的水珠,用手指轻轻梳理了几下,"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
邵靖把头靠在他怀里:"这次挺顺利的,到了台怀镇,上山就该没什么问题了。"
"你找你师父干什么呢?"
邵靖把他手里的毛巾拿走,拖小麦上床躺下:"睡觉吧,明天要爬山呢。上了山你就知道了,我想请师父——给你点长明灯。"
第二天一早,微微有几点清雪花,地上铺了一层白霜。邵靖和小麦仍旧是吃素斋,然后穿上新防寒服,出了旅馆。
黛螺顶因为形状像个倒扣的大海螺而得名,以山前有一千零八十级台阶而著称。邵靖领着小麦,在台阶前站了片刻,轻声说:"登一千零八十级台阶,消一千零八十种烦恼,走吧。"他声音格外的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个时候,前来登山礼佛的游客不多,即使有,也没有任何人嬉笑打闹,整座山都显得安宁静谧,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就连空气里,似乎都飘荡着一种说不出的香气。
小麦跟在邵靖后面一步步地走着。不知是什么原因,走了一会,他竟然心情宁定,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跟这台阶融在一处了,在山下时那些纷纷扰扰的俗事俗念,竟然像在这一步步的攀登中消失了。耳边只有冷风穿过山谷的声音,远远的,似乎有钟声在回荡。小麦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深深呼吸,只觉心胸豁然开朗,什么荣华生死,一瞬间都化作了那过眼云烟,被风吹散……
一千零八十级台阶走起来竟然不觉得太累,小麦跨上最后一级,觉得自己仿佛也跨出了尘世。眼前就是黛螺顶上的寺院,这里供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台顶的文殊菩萨,有小朝台之称,大殿内有香客正在跪拜,钟声回荡,香烟缭绕,真是佛国一般。
邵靖带着小麦在殿内一一拜过,然后沿着一条小路往大殿后面走去。出了大殿,是一片竹林,里面隐隐有扇小小红门。邵靖走到门口,被一个年轻沙弥拦住了,单手打个问讯:"请问居士可是姓张?"
小麦大为惊讶,邵靖却点点头,也起单手回了个礼:"在下张靖存,求见灵智大师。"
沙弥向内一侧身:"张居士请,灵智大师在内等候已久了。"
小麦跟着邵靖走进小红门,里面原来还有个小院子,只有三间屋子,又矮又小,能看见中间最大的一间供着佛像,旁边一间的窗口有个和尚坐着。小麦小声问邵靖:"你师父怎么知道你要来?"
邵靖答非所问地说:"他知道。"随即向前一步,就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跪下,"弟子张靖存,叩见师父。"说着,深深磕下头去。
小麦吓了一跳,赶紧跟着他跪了下去。那和尚已经站起来,笑着说:"小居士不必行礼,靖存,快让他起来。"小麦偷偷瞅一眼,老和尚胡子雪白,脸色却红润光泽,大冷天的就穿一件灰布僧衣,居然也不怕冷。
邵靖没动,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才说:"他是我的爱人,来给师父见个礼是应当的。"
小麦听见那年轻沙弥在门口倒吸了口冷气,显然被邵靖毫无顾忌的话惊着了。不过小麦却只觉得开心,马上也跟着磕了三个头。灵智大师倒笑了起来,走出来亲手把他们扶了起来:"屋里坐。难得你会回来,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是不愿意再登黛螺顶了。"
年轻沙弥送上茶来,邵靖拿在手里并不喝:"我曾经来过四次,但都没有缘份再见到师父。这一次——总算是菩萨应允了。"
灵智大师笑眯眯地给小麦指指茶杯:"喝茶,这是今年的新茶。"
小麦答应一声,端起来喝了一口,最初的苦味过去之后,确实清香满口。灵智大师端详着他,微笑说:"嗯,是个厚道孩子,你会挑人。"
"可是他的寿数不好。"邵靖向前欠欠身,"师父——"
灵智点点头:"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去过钟家,也是为了这孩子吧?"
"是。办法我都用过了,但都不成。我想来求师父,给他点长明灯。"
灵智笑起来:"我说你怎么愿意再登黛螺顶……以前你要找的就是这孩子?"
邵靖摇摇头:"不是。但我现在命里只有他。"
灵智仔细端详着小麦的脸:"仁厚而必福德,这孩子怎么会寿数不好呢?"
"他——"邵靖真是有口难言,"他是被人借了命。"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想办法再把命取回来才是啊。"
"……可是不能……"邵靖满嘴的苦涩,新茶喝在嘴里跟黄连似的。
"师父,我的寿命是我爸爸卖给人家的,不能说要回来就要回来,那当初买寿的人就太吃亏了。"小麦看邵靖那样,只好自己解释。
灵智微微皱眉:"父卖子?唉,物欲横流,人性丧失……你确实是个厚道孩子。不过长明灯也不是人人都能点的……"
邵靖站起身:"请师父为他一试。我会按规矩把灯油从山下送上来。"
灵智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跟我来。"
长明灯原来就是中间那佛像前面点的灯。灯盏就是一个个的琉璃碗。灵智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琉璃碗,看着邵靖:"长明灯一旦点燃,不得熄灭。你看这碗不大,但日夜不停,要燃的灯油不是小数。"
邵靖毫不迟疑地说:"区区灯油,我还送得起。"
小麦觉得不对劲,扯了邵靖一下:"怎么送?"
邵靖没说话,灵智已经回答:"长明灯灯油都从山下送上,只用人力,不得用其它方式。"
"就是扛上来?"小麦大惊,"这么远的路,你怎么——"
邵靖打断他:"这点路算什么,你不要再插嘴了,一边站着去!师父,点吧。我就是再忙,一年来送一次灯油又不是做不到。"
灵智笑了一下,将琉璃碗摆到佛像前的案子上,提起旁边的壶倒进一碗油:"第一碗油是菩萨相赠,长明灯点起,你就要下山去背油了。来,孩子,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小麦还没说,邵靖已经抢在前头说了一串,灵智口中喃喃念诵半晌,举起琉璃碗向菩萨像行了一礼,转过身来:"拿香。"
年轻沙弥立刻送上三支香,灵智举着香又对菩萨像行了礼,这才将香头探向碗边的灯芯去点。通红的香头碰到灯芯,过了几秒钟,噗的一声微响,爆起一团小小的火焰。
小麦看着那灯焰,心里竟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在火苗燃起的一刹那,他自己真的跟那灯火合为一体了。
灵智将点上火的琉璃灯放到其它的琉璃灯行列中,后退了一步,转过头来刚要对邵靖说话,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一股小风,只见那个刚刚点上的琉璃灯火焰一晃,灭了……
108、约定
走下一千零八十级台阶,小麦觉得那一千零八十种烦恼又回到了身上,而且好像比上去的时候还要沉重得多。
邵靖的脚步已经乱了,小麦一路都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生怕他哪一步踩空了会从台阶上滚下去。刚才在佛堂里,邵靖跟疯了一样。长明灯规矩是只能点一次,可他硬是逼着灵智点了三次,但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刚点起来,就熄灭了。
这世上就还从来没有硬逼着把长明灯连点三次的。当时把那年轻的小沙弥吓得够呛。要不是小麦好歹抱住了邵靖不让他再发疯,估计沙弥就要叫警察来了。从那一刻起,邵靖的眼光就是散的,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要不是小麦领着,恐怕寺院都走不出来,惹得路上的香客纷纷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他。
小麦顾不上在意别人的眼光,他现在只是心疼邵靖。灵智和尚叹息的声音还在耳边:"此子虽天赋过人,但生来便带几分戾气,戾气太过则易近魔。虽在老衲处学禅三年,仍未能磨灭。若不知自律,恐他日入魔招祸,皆不可料啊……"
说到入魔,小麦倒不怎么在意,毕竟入魔这东西他也就是在小说和游戏里看见过,实在没有什么真实感,可是要说邵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给自己带来麻烦,却是大有可能的。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邵靖这个脾气,就为了前世的一缕记忆,坚决不学道术,千方百计地寻找沈墨白的转世,做的都是些在别人眼里看来匪夷所思的事。这人其实冷情,可是一旦上了心,就绝不肯半途放手。要是他死了,邵靖会干出什么事来,还真是难以预料。
回到宾馆,小麦把邵靖按到床上坐下,回身就去把浴缸好好刷了一遍,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准备叫邵靖来洗个澡。结果一回身,邵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了,眼神略带点茫然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比哭还难看。小麦喉咙里好像哽了个硬块,忍了一会才把心酸的感觉压了下去,伸手给邵靖解衣服:"你洗个澡,洗个澡放松一下我们再谈。"
邵靖好像没听见小麦说什么,只是抬手就抓住了小麦的手,一把将他带进怀里,死死箍住。小麦搂着他脖子,小声说:"我知道我知道,咱们再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好不好?"安慰了半天,邵靖的手才算松了一点,小麦挣脱出来,给他把衣服脱了,人塞进浴缸,自己也坐了进去,让邵靖头枕在自己肩上,身体完全浸在水里。
温热的水终于让邵靖慢慢放松下来,只是仍然抓着小麦的手不放。小麦被他攥得手指都有点麻木了,轻轻摇了摇:"哎,你快把我手捏断了。"
邵靖稍微放松了一点,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忽然说:"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别管什么事,你先答应我。"
"那怎么——"小麦本来想说那怎么行,可是看邵靖这模样,话到嘴边又改了,"行,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不管干什么都不准瞒着我。"
邵靖沉默了,过了一会慢慢地说:"我要移寿。"
"什么?"
"移寿。把我的寿数分你一半!"邵靖的目光刀子似的,似乎想把天花板盯出两个洞来,"你答应我,不许拒绝!"
这次轮到小麦沉默了。邵靖手上又捏紧了:"你刚才已经答应过我了!"
小麦仍旧沉默着,过了很久,直到邵靖准备要发飚的时候,小麦才慢慢地说:"邵靖,你想好了?"
"想好了!"邵靖迫不及待地回答,却被小麦摆摆手打断了:"不,我是说,你真的想明白了?没有一份感情是可以保证永远不变的。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不能保证会爱我一辈子。现在你愿意分寿给我,我知道你是真心真意。可是有没有那么一天你会后悔?到了那时候,你让我怎么办?"
邵靖定定地看着小麦,等他说完了才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你说的对,没有一份感情是可以保证永远不变的,我只能保证现在爱你,也能保证会努力永远都爱你,可是能不能做到,我即使保证了也没有用。不到我死的那一天,不能说爱了你一辈子。"他喘了口气,觉得很难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要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出口,感情太汹涌的时候,语言就成了障碍,"总之,我不知道将来如果我后悔会怎么样,但我知道现在如果你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到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邵靖说得七颠八倒,文不对题,甚至可以说是言之无物,小麦却听明白了,低头考虑。邵靖屏着气盯着他,逐渐没了耐心,正想强迫他同意,小麦已经抬起头来笑了笑:"好。"
邵靖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小麦搂住他脖子:"我说好。你说的对,你不能保证爱我一辈子,我也不能保证爱你一辈子,但是我们可以努力照着这个目标去做。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你还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得活着,看着你!"
邵靖一口气吐出来,几乎不知道是悲是喜。小麦看他眼神终于有了活气,放下心来:"水快凉了,出来吧。"
邵靖从水里站起来,把光溜溜的小麦也抱起来:"我们明天就回龙虎山,移寿这事,还得让老爷子帮忙。"
"我觉得他不会同意,而且会把我当害人精撵出来。"
邵靖毫不在意地说:"我会跟他讲明白。"
小麦觉得这事不可能讲明白,但他现在已经想得很透彻,邵靖的家人怎么想他,都在他意料之中:"那去试试吧。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能跟你爷爷对着干。否则,我就没法在你家做人了。还有,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不成功,你不许再试了。"
邵靖一顿,冷冷地说:"不会不成功!"说完把小麦湿淋淋地放到床上,直接压了上去抱住他,"让我抱一会,再去吃饭。"
邵靖这一抱就睡着了,他实在是在佛殿里受的刺激太深,或者早从很久之前他就耗费了太多的心力,这时候已经精疲力竭。小麦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侧头看着他的脸,觉得真是越看越英俊。邵靖在熟睡中也皱着眉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小麦很想亲亲他,但最终怕弄醒他,只是用手指轻轻虚描一下他的轮廓。
屋子里安静而温暖,两个人还微微湿润的皮肤紧贴着,没有半点缝隙。无数的画面涌入脑海,小麦想起第一次看见的邵靖,冷漠又不耐烦,说话连个弯也不拐,毫无掩饰的盛气凌人,十分欠抽;心绞痛发作的邵靖,嘴唇被鲜血染红,浑身肌肉都像石头一样痉挛紧绷;坐在屋子里吃煮得像猪食的面的邵靖,眼神里带着回忆和寂寞……这样比起来,眼前的邵靖已经变了很多,面部线条柔和了,时常会有些笑意,欠抽的态度总算收敛了些,还会体贴人,最重要的,他终于有机会放下背负了两世的重担……小麦觉得很得意,这都是他的功劳啊。好吧,张家老爷子,我会分你孙子一半的寿命,可是我也把你孙子改造了很多,咱们扯平了。
邵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眼睛还没睁开就嘟囔:"小麦——"
小麦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我在呢,你饿不饿?继续睡,还是去吃饭?"
邵靖闭着眼睛:"你饿吗?你要是饿咱们就去吃饭。"
这意思就是说他其实不想吃饭,小麦也就点点头:"不饿,咱们再睡一会——"话音未落,肚子咕噜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邵靖噗哧一笑,小麦尴尬地踢他一脚,"笑个屁!"
邵靖顺手捞住他的腿:"你朝哪里踢?"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小麦腿侧,小麦赶紧把腿收回来:"先去吃饭。"爱做的事情,也要先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做。
邵靖穿个衣服毛病很多,穿好了还要到镜子前面照照有没有什么不端正的地方。小麦打开门,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歪着头看他:"好啦好啦,照个什么劲的,又不是去相亲!"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很高兴。邵靖从前衣冠楚楚,衬衫上都不带有一道褶子的,最近却有好一阵子不怎么讲究了,小麦嘴上不说,心里明白,现在看他又恢复了那股劲儿,自然高兴。
邵靖不睬,在镜子前面把自己收拾利索了,顺手抓起一条围巾:"你把这个也戴上。"
小麦不肯戴:"宾馆里这么热,你想把我捂出痱子啊。"一边说一边拔脚往外走。
走廊里很安静,小麦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哗啦一声,好像有什么铁东西拖在地面上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似乎是从走廊尽头传过来的,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铁东西在走。小麦有些疑惑地低头看看脚下,宾馆的地面上铺着地毯,虽然质量一般,但走起路来肯定是没有声音的,即使有东西在拖着,也不可能是这么清楚的动静。他脑子里想法一转的时候,已经传来第三声,听着好像已经到了走廊拐角,马上就要转过来了。
小麦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刚要转头叫邵靖,腿上一紧,低头一瞧赵宝宝紧紧抱着他腿:"叔叔快进去!"出了阴阳界之后紧接着就跑来五台山,小麦都没什么时间招呼赵宝宝,好在宝宝很乖,不叫他也不自己出来。加上五台山佛光普照,他是个小鬼也不好出来,所以一直呆在神主里,现在突然冒出来,小麦不假思索,弯腰抱起他就蹿回房间,随手把门关上。关房门的一刹那,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走廊那头,手里拖了条黑黝黝的东西,在地面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不是拖在地毯上,却是直接拖在大理石地面上一样。
邵靖还没出门呢,小麦就跟被狗撵一样又蹿了回来,吓了他一跳,赶紧伸手接住人:"怎么了?宝宝怎么也出来了?"
"外面有个——"小麦还没说完,邵靖已经眉头一皱,抬手打断了他,"什么声音?"
小麦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只听那金属拖地的声音更近了几步。邵靖脸色冷沉,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你到里屋去!宝宝也去!是阴差来勾魂,你们两个都给我离远点。"
小麦赶紧往后退,但不肯到里屋去,巴在邵靖后背上:"我刚才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手里还拖了条黑东西。"
"那就是阴差,手里拿的是锁魂链。"邵靖如临大敌,"你赶紧进里屋去!"
"你怕他们是来——"小麦话没说完,铁链拖地的声音已经到了房间门口,邵靖浑身肌肉突然绷紧,但那声音并没在门口多做停留,很快就走过去了。邵靖这才松了口气,靠在门上,"没事了。不是冲你来的。"
小麦把赵宝宝放下,从后头抱着他的肩膀:"你别那么穷紧张,我这不是还没到生日吗?"
邵靖却不放心:"这里不能多呆了,还是早点走的好。"
"现在是晚上,你走到哪里去啊?再说了你都说不是冲我来的,还怕什么?走,去吃饭吧。"
邵靖皱着眉头,可是饭不能不吃,他把门打开一条缝,看看外头没动静,这才拉着小麦下楼去餐厅。他们在餐厅里坐了没一会,就听外头一阵乱,几个宾馆的服务员抬着个人就往外跑,后面跟着个女人一路哭着出来,餐厅里都能听见哭声,纷纷议论起来。有好事的逮着服务员打听,服务员叹口气摇摇头:"是带着孩子来五台山拜菩萨的,听说是孩子得了怪病,医院治不好就来求菩萨保佑,结果——这还没上山呢,孩子就昏迷了。看这样,估计是没得救了吧?"
小麦和邵靖对看一眼,只有他们明白这大概就是刚才阴差来勾的人了。小麦望望那女人,三十多岁,保养得很好,衣服精致,耳朵上带着偌大一对钻石耳钉,手腕上套着翡翠镯子,只是妆已经哭花了。服务员正去给她叫车,她就守着孩子坐在大厅里哭。
小麦正看得叹息,耳边又听见铁链拖地的声音,那黑衣阴差从电梯里一步步出来,手里的铁链末端锁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孩子表情木然,像个小木偶一样被阴差拉着走。女人看不见,并不知道她的孩子正从她身边走过,只会抱着那具身体哭。小麦看得心里难受,正要把目光转开,忽然大门口冲进来个男人,大冷天跑得满头是汗,一进门就看见女人坐在那里哭,脸色登时变了,一头扑过去:"长生!长生你怎么了?爸爸在这呢,长生你醒醒!"
被锁在铁链上的孩子听见自己的名字,稍微动了动,但阴差拉了拉锁链,他就又跟着往前走,一步步走出宾馆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小麦盯着那跑进来的男人呆住了,那人正是石纪平,他血缘上的父亲!也就是半年没见,石纪平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两鬓都见花白了,呆呆蹲在那已经没有生气的小身体前面,一脸的绝望。
服务员叫来了车,女人抱着孩子赶紧往车上跑,石纪平也木然地跟了上去,但看他的表情,小麦和邵靖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他的这个儿子终究还是保不住。五台山虽是佛光普照,但自做的孽,却总是要自己偿还的。
109、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多天,终于想出了结尾该怎么写,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小麦最终还是没能进张家大宅。他只来得及走到一座巍峨的白石牌楼下面,远远看见半边山坡上绿树掩映之中连绵起伏的灰黑色屋脊。邵靖说那就是张家大宅,几支亲族,数百人居住,占了半片山坡。小麦正想问问他算不算是傍上了大款,就看见上山的石阶路走下来几个人,邵靖叫他们四叔五叔和姑父。
小麦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张家五叔。他还记得当时在大珠山,就是这位五叔用笛音超度了亡灵,那种空灵温暖的乐声到现在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张家五叔跟他的音乐一样,儒雅温和,长相跟邵靖有五分相似,但是眉眼带笑,看着十分舒服。不过那位四叔就不一样了。小麦也认得他,就是他曾经到滨海去,还跟邵靖吵了一架。果然他一开口,还是很不客气:"靖存,难得你还知道回来。爷爷要见你。"
邵靖淡淡地说:"这是我家,我当然要回来。正好,我也很想见爷爷。"
张四叔用手一挡:"慢着,这个人不能上山。"
邵靖脸色当即一沉:"为什么不行?"瞎子都看得出来,他这几位长辈就冲着小麦来的。
四叔哼了一声:"这是个什么人?普通朋友能带进老宅吗?"
"这不是普通朋友。他是我的爱人,也就是爷爷的孙媳妇。"
小麦被孙媳妇三个字震得眼前发花,那几位叔叔们比他更甚,四叔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大吼道:"这是什么孙媳妇!你脑子昏了么?胡说八道什么!"
邵靖寸步不让:"四叔,我脑子清醒得很,这是我的爱人,谁也改不了!"
四叔气得直喘,举起手来指着邵靖鼻子,手指头都有点发抖:"你别想带他上山!我和你姑父,除非你打得倒我们两个!"
小麦看邵靖当真的挽袖子,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拽住他:"你干什么?"
邵靖把他往后推推:"站远一点,别伤着你。"
"我说你干什么呀!"小麦眼看张家四叔和姑父也都摆开了架式,那两人都穿着深色武服,起手式一摆还真有架式,"你真打呀?"
邵靖把外衣一甩:"未必我就冲不过去。"
小麦死拽着他不放:"不是!冲不冲得过去是一回事——那是你叔叔和姑父呀,你总不能跟长辈动手呀!"
邵靖怒道:"你没听见吗?冲不过去你就别想进老宅!"
小麦硬把他拉回来:"你冲动什么呀,进不去就进不去呗,难道我是为了进你们家老宅吗?"
邵靖微微一怔,冷静了几分:"这是我爷爷的态度,不让你进老宅,就是不接受你。"
"这我明白,可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咱们来之前不是就料到会这样吗?你要是为了我再跟你的长辈打起来,那事情不是闹得更僵?到时候你家里人不单会觉得我傍大款,简直会把我当祸国殃民的男狐狸精了。"
邵靖虽然满腹心事和火气,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摸摸小麦柔软的头发:"就你还狐狸精?真正的狐狸精会气死的。祸国殃民你就更没这个本事了。"
"去!"小麦轻轻踢他一脚,"你去跟你爷爷好好谈谈呗,我大不了到旅馆去住。你们家再势力大,也不能搞暗杀吧?我在旅馆里等你。"
邵靖心想暗杀是不可能,但用点别的办法对付你却是有可能的,一时犹豫不定。张家五叔忽然说:"靖存。"
邵靖和他五叔张学铮的关系算是最好的,因为五叔性格温和,从来不用什么责任之类的来压他,所以他反而对五叔教授的东西学得最快。虽然限于天赋——邵靖没什么音乐天赋——他不能精学张学铮的东西,但叔侄两人的关系却很亲近。因此张学铮开口,邵靖的态度立刻就温和了些:"五叔?"
"人交给我吧。"张学铮向前走了两步,温和地说,"五叔保证,不会有人对小朋友做什么的。"
小朋友……小麦有点想扭曲,这是神马称呼啊……虽然比起这位五叔来他确实年轻点……算了,站在张家五叔的角度,估计也很难称呼他。
邵靖还在犹豫,张学铮叹口气:"你连五叔也不相信了?要么,五叔发个誓?"
"不用了。"邵靖呼了口气,"小麦就交给五叔了,麻烦五叔照顾好他,靖存感激你一辈子。"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张家四叔脸上的表情扭曲到惨不忍睹的程度,总算他这时候还能把持得住,只是重重哼了一声:"那就走吧,爷爷等着你呢。"
邵靖默默地握了一下小麦的手:"等着我。"
小麦眼看着他跟着张家四叔走上石阶,身影慢慢消失在树影中,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看看温和的张家五叔,他又实在不能相信这人会害他。张学铮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微微一笑:"放心,我们张家不是黑社会,靖存的担心有点过了。"
小麦忍了忍,还是说:"我听过您吹的超度曲。"
"哦?"张学铮稍微想了想,"是了,你就是那个跟山魈斗的孩子。"
"对。当时听您的曲子,觉得特别的温暖,我现在都还能记得那个调子。"
张学铮慢慢地在前面走。他穿着一身白绸唐装,举手投足都带着飘逸出尘的感觉,在这青山绿水之间格外的合适,"你还有后面的话吧?怎么不说了?"
小麦看了他一会:"但是现在见面,我觉得您跟我想像的不一样。"
张学铮微笑:"你觉得我应该是个怎么样的人?"
小麦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说:"也许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不能理解所谓世家的想法。"
张学铮的微笑渐渐收敛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没错,靖存他生下来身上就是有责任的,不能由着性子来。"
"那你们想过他的感受吗?"
张学铮默然片刻,轻轻笑了一声:"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这些话,你可以去对靖存的爷爷说说。"
"他的爷爷——"小麦突然明白了,"邵靖上山根本见不到他爷爷对不对?"
"不是见不到,是现在不能见到。"张学铮微微叹了口气。
小麦顿时愤怒了:"你们骗他!你现在就是带我去见他爷爷对吗?"
"对。"张学铮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小麦,"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都跟靖存的爷爷说,但是,有些话,是多少年来他听得太多的。我希望你有更好的理由,否则,你不可能说服他老人家。"
"多少年来听得太多……"小麦琢磨着,有些迟疑地说,"就是说,有很多人都……"都是被这样拆散的?他总觉得张学铮似乎在指点他什么。
张学铮没有回答,只是遥望着远处,片刻之后,他用低得小麦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谁不是这么过来的……"随即,就加快了脚步。
张学铮带小麦去的地方其实离这里并不远,是一座小巧的建筑,也有小小的回廊和园子,小麦看那门楣上的匾额是:鹿鸣精舍。
张升夷就在鹿鸣精舍里等着小麦。他头发已经雪白,脸色却红润光泽,身上穿一件枣红色中式夹袄,双手叠在龙头拐杖的把手上,注视着小麦从门外进来。
小麦跨进门前深深吸了口气。张升夷年纪虽然已长,但眼睛没有丝毫衰老的样子,目光锐利精明,审视起人来像用手术刀在解剖。但他不能退缩,邵靖已经为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一直以来都是他挡在前头,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屋子里没别人,张学铮把小麦带进来之后就行了个礼退了出去,临去之前,他看了小麦一眼,目光温和带着鼓励。
屋子里有几秒钟很安静,小麦先打破了沉默,鞠了个躬:"张爷爷,您好。"
张升夷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你可以叫我张老先生。"
"我是跟着靖存的辈份叫的。"小麦差点就习惯性地叫邵靖,幸好在最后一秒钟他改了口。
张升夷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向旁边点点头:"坐。"
小麦坐下了,感觉张升夷的目光仍旧盯在他身上,不自觉地把身子挺得笔直。张升夷又笑了一下:"不累吗?"
小麦吃不准他问的是什么,谨慎地回答:"还好。"
张升夷又看了他一会:"有个问题,以前靖全问过你,现在,我不得不再问一次,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靖存?"
小麦把腰又挺直了一点:"是的,这个问题以前张靖全问过,我可以再回答您一次,这句话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张升夷似笑非笑:"还是让我去靖存?"
小麦摇头:"不。现在答案有点变化了,即使您去问靖存,也不会有任何答案,因为我不会离开他。"
"为什么?因为他愿意把寿分你一半?"
小麦胸口突然就冲起一团怒火,又被他强压下去了:"没错,他是要把寿分我一半。"
张升夷的目光突然冷得像刀子:"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小麦挺起胸迎着他:"你当然有权力不答应。"
张升夷冷笑:"那你还来干什么?觉得靖存能说服我?"
"不,我只是答应他来试一试。我们已经努力过很久了,最后这一步也一定要做到,无论成不成功,都不会有遗憾。"
张升夷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那你现在已经努力过了,可以没有遗憾了。走吧。"
小麦坐着不动:"我要等他。"
张升夷眉一扬:"靖存不会再见你了。"
小麦呼地站起来:"你们干吗?你们把他关起来了?这是违法的!"
张升夷淡淡地说:"你可以去报警。"
小麦冷笑:"报警?你们张家当然是不怕警察的。当年你们能强迫邵靖他妈妈嫁进你们家,现在把他关起来也没什么稀奇。"他终于忍不住,顺口就把邵靖两个字说了出来。张升夷脸色立刻变了:"你叫他什么!"
"邵靖!"小麦也提高声音,"他一直在外面用这个名字,你们想过是为什么吗?"
张升夷也被他激怒了,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是张家的长子,天生就有他的责任!"
小麦针锋相对:"责任责任,你们除了知道责任还知道什么?知道什么叫感情吗?知道什么叫亲情吗?恐怕你们也不知道吧。别说什么长子啊责任啊,你们当年对邵靖他妈妈负责任吗?你们光喊着要邵靖负责任,你们对他负什么责任了?还说什么天生就有责任,是他要求投生在你们家的吗?生下孩子来不先说对孩子的责任,倒先要求孩子履行什么责任,你们搞清楚哪个是本哪个是末了吗?"他从来没说话这么刻薄过,本来也打定主意不管张升夷说什么都要好好回答的,但一听他们把邵靖骗上山去关起来,这火就压不住了。
张升夷被他气得直喘,用力把拐杖在地上一顿:"你好大胆子!"
小麦冷笑了一声:"没人跟您这么说过话对吧?您当张家家主时间太久了,久到连个真心话都没人说了吧?"
张升夷本来瞪着眼像是要拿拐杖敲他,听了这句话忽然有点泄了气,冷冷地说:"你懂什么!张家是什么身份?如果人人都随心所欲,张家的道术谁来继承?如果各世家子弟都像他这样,世上这些超越常规的事件谁来处理?他可以不负对张家的责任,但是他不能浪费天赋!天生之材,是要为天下服务,而不是用来浪费的!"
小麦被张升夷最后几句话噎住了,想了想才说:"对,这件事上以前是邵靖不对,不过他是有原因的。再说他现在已经改了,这个您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东方良和周琦,哦,还可以去问钟家四爷。邵靖正在努力,他已经学会很多东西了,并没有浪费他的天赋。"
张升夷哼了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我知道,他总算开窍了。东方良和周琦都来做过说客,说这都是你的功劳。"
小麦想了想:"功劳不功劳的我不敢说,邵靖只要自己想通了,他其实会很努力。"
张升夷淡淡地说:"何必过谦。说到这一点,张家倒确实应该感谢你。二十多年的教育,顶不上你一句话,哼……"
小麦听着这话又不对味了:"什么叫顶不上我一句话?我跟邵靖也是慢慢建立起来的感情,什么事我们都是一起面对,谁也不会对谁指手划脚——"
张升夷不怎么耐烦地挥挥打断了他:"行了,我没时间听你说这些。总之靖存能想通有你的功劳,所以关于你续命的事,我们张家可以报答一二。"
小麦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张家会帮我续命?"
张升夷嗤笑:"靖存在五台山上发的疯我都知道了,不帮你,他还不反出张家?"
"但是您刚才说不可能答应我分他的寿。"
张升夷冷笑一下:"分他的寿?你倒是真敢说。既然说爱他,还想着分他的寿?"
小麦郑重地说:"本来我一直是不同意的,我也觉得,既然爱他,就希望他过得好。可是从五台山之后,我发现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别人是不能随便下决定的,鞋穿着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如果我死了,邵靖可能永远不会开心,这算对他好吗?你可能觉得我分他的寿是缺德,不过没关系,邵靖为了我连寿都能分,我还有什么不能受的?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只要他开心就行了。"
张升夷大笑起来:"是吗?不过,即使他自己愿意姓邵,他可也总是张家的子孙。要跟张家的子孙站在一起……"他斜眼看小麦,"你有什么资格?"
小麦噎了一下。说起来,他确实没什么资格,无论是从天师行的眼光来看,还是从世俗的眼光来看。
"我……确实在你们看来没什么资格,不过,只要邵靖觉得我有资格就行了。"
"歪理……"张升夷顿了顿手里的拐杖,"我不跟你浪费时间来谈这些无聊的事。直说吧,移寿的事张家是绝对不允许的,我只能指给你一条路,如果你自己能抓住这个机缘,我就不再管你们。"
"您是说,如果我能自己延了寿,就同意我跟邵靖的事?"
"就算是这个意思吧。"张升夷又顿了顿拐杖,"别打断我的话,你很没规矩!听着,你知道多少延寿的方法?"
小麦想了想:"换命,买寿,养、养阴?"这个养阴还是他听钟乐岑说过几句,其实没搞明白其中的奥妙,只知道这是个损人利己的缺德事。
"你知道的还不少……"张升夷微微眯起眼睛,"不过这些都是损人才能利己的事,我不会指给你这些路。"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小麦心想我当然还知道一些,比如说烛龙的阳眼,不过那阳眼已经没有了,想张家总不可能再拿出一块同样的东西吧?
张升夷半阖着眼睛,大概是跟小麦吵这一架真是很费神:"知道蛊吗?"
小麦一怔,然后突然想起了蛊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听说过……"
"嗯——蛊术是可以延寿的,并且,用不着夺走别人的寿数。"
小麦想起蛊道里那些蜘蛛蝎子,心里止不住直发毛:"怎么,怎么延寿?总不会是,把那些虫子吃了吧?"要是让他吃,还不如死了呢。
张升夷笑了笑:"蛊术神秘精深,外人不能窥其项背,究竟怎么延寿,只有制蛊的人自己明白。张家交游还算广阔,我有一个认识的朋友知蛊。我现在可以推荐你去,但是究竟能不能让他帮你,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小麦愣了一会:"我能给邵靖打个电话吗?"
"可以。"张升夷闭起眼睛养神,不再理他。
小麦拨通了邵靖的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个陌生声音,让他稍等一会。过了三四分钟,小麦才听见邵靖的大吼:"小麦!你什么也不要听他们的,等着我,我一定能出去找你!"
"邵靖——"小麦能想得到他暴跳如雷的模样,"你听我说,你爷爷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他推荐我去找一个懂蛊的人,如果我能成功的话,就可以延寿了。"
邵靖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才有点怀疑地问:"真的?那我跟你一起去。"
小麦叹了口气:"这不行。"如果行的话,张升夷还用得着把邵靖骗上山去关起来?
"我想你爷爷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如果我能成功延寿,大概就有资格跟你在一起了。"
"胡说!"邵靖又火了,"什么资格!你别听他的!"
"不过我觉得你爷爷有句话说的还是挺对的,要跟你站在一起,我也要有资格才行。一直以来都是你站在前头把什么事都担了,这次,要靠我自己了。否则……只要时间拖下去……"
邵靖不说话了。确实,时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只要再拖几个月,张升夷什么都不用做,他们也永远没希望了。
"所以我得去。"小麦轻声对着手机亲了一下,"我会回来的,这次,你等着我。"
110、上路
车窗两边的景物飞快地向后移动,小麦呆呆地看着那青山绿水发呆。这是他第二次前往丽江了。
"吃点东西吧。"一只手把盒饭放到他眼前,这个是张靖平,张家外支的孙子之一,年纪比邵靖小五岁,比小麦还小,可是行事却很老成持重的样子,这次由他送小麦到丽江,并且与丽江的蛊师"接头。"
"谢谢。"小麦接了盒饭,可是没什么胃口。火车上的盒饭本来就难吃,何况他现在满腹心事。
张靖平在他对面坐下来,打量他一会,拆开一双筷子递给他:"吃饱了才能做事,吃吧。"
小麦接过筷子,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张靖平虽然跟邵靖同排行,可是并非本支,即使从相貌上来看,也找不到多少相似的地方,棱角不像邵靖那么分明,少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多了几分厚道相。张靖平不怎么爱说话,但这一路上反而是他照顾小麦,把什么事都处理好了——当然也可能张家本来都已经安排好了,但小麦还是挺感激他的。
张靖平拿筷子挑了几根青菜,眼睛一直看着小麦,眼神里略有几分好奇,这时候才带出点与年龄相符的神气来。小麦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你……真是大堂哥的那个?"
小麦失笑:"那个是哪个?"
"男朋友?"
"对。"小麦干脆地回答,反正是软卧,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怕别人听见。
"哦……"张靖平戳着饭盒里的米饭,"大爷爷挺生气的。"
小麦耸耸肩。张靖平有点好奇地问:"那你父母不生气吗?"
小麦搅拌着饭菜:"我妈妈早去世了。我爸……不知道在哪里。"
"对不起。"张靖平连忙道歉。他虽然不是张家本支,但受的教育却也差不多的严格。
小麦笑笑:"没事,都这么多年了。"
张靖平轻声说:"不过,大爷爷不会同意的。"
小麦仍旧是笑笑:"我知道。不过他同不同意都无所谓。虽然我也希望能得到家人的接纳,不过说到底,这是两个人的事。"
张靖平不太同意的样子:"大爷爷不同意,恐怕……当初五堂叔为了五堂婶的事也在家里闹得很厉害,可是最后不还是娶了现在的五堂婶?大爷爷是家主,他说了算。"
小麦心里一动:"张五叔?"
张靖平点点头:"是呀。我是听我妈说的。五叔那时候大学刚毕业,要到国外去进修小提琴,他有个女同学要跟他一起出国,其实就是女朋友啦。大爷爷看出了苗头,不让他去,让他尽快结婚,当然是跟现在的五堂婶,是大爷爷选定的。"
"还来包办婚姻的?"
"那时候,三十多年前嘛。五堂婶其实也挺好的,我妈说她当年又漂亮又有教养,在自己大学里也是校花,而且家里很有身份。其实大爷爷挑也肯定是挑最好的,他很喜欢五堂叔的。但是毕竟不是五堂叔自己挑的,所以……"
"后来呢?"
"五堂叔没出成国,也不学小提琴了,改学了笛子。对外就说小提琴不稳定——你知道五堂叔是用乐力驯魅的,小提琴是弦乐,相对来说就太脆弱了一点。不过我妈妈说,五堂叔改学笛子,一定还有点别的原因。"
"我明白了……"小麦觉得心头说不出的沉重,"可是,难道就没有别人帮他?大家都觉得他应该去娶一个不爱的人?"
张靖平笑了笑:"除了大堂叔结婚最早,是按自己的意思娶的之外,下面三个叔叔都是文革时期结的婚,如果当时他们自己挑,张家在文革里可能就被斗死了。"
"所以人人都觉得你爷爷做的对?五叔那会文革应该已经结束了吧?还让他牺牲吗?"
张靖平的笑容里微微带了些世故的沧桑:"张家的本支,一向都是以张家为重。"
"那你呢?你有女朋友了吗?"小麦不由得也替眼前这个年轻人担心。
"我不是本支,只要不离谱,大爷爷不会干涉。其实从五堂叔那件事之后,大爷爷也改了很多。我妈说五堂叔以前性格可活泼了,讲起笑话来能把人肚子都笑破。当初她刚嫁给我爸,第一次过年,紧张得不得了,就是五堂叔讲笑话缓和的气氛。但是自从结了婚,他就变得不爱说话了。所以爷爷后来对下面几个小堂叔的婚事都没怎么很干涉。但是大堂哥——他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将来是要做家主的,你又是个男的……"
小麦搓了搓脸,理解到这个年轻人的同情:"嗯,谢谢你跟我讲这些,我知道了。不过,我不会放手的。"
"挺困难的……万一大爷爷就是不答应,你们就这么耗下去吗?"
小麦笑了笑:"可以啊。你看,我又不是个姑娘,还怕拖久了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其实就算父母都同意,我们也不可能结婚的对吧?那老爷子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大爷爷不会让你们见面的。"
"他总不能关你哥一辈子。"
张靖平想了想,还是谨慎地说:"但是你要小心。大爷爷让我送你到丽江来,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
"谢谢你。"小麦笑着拍拍他肩膀,"我还以为你也会很讨厌我呢。"
"不会。大堂哥虽然很少回家来,但以前他上学的时候我们关系都不错的。你敢到张家来,还敢跟大爷爷拍桌子,我们兄弟有好几个都挺佩服你的。"
小麦苦笑。敢情他跟张升夷对吼,在这群年轻人眼里竟然是勇士行为了。
两个人一旦谈开就没了隔阂,毕竟都是年纪相仿,谈得还挺投缘。原来张靖平是要去四川的,把小麦送到丽江跟人接上头,他就要转道去四川。
"四川唐门?"小麦惊讶得话都要说不利索了,"真有个蜀中唐门?"
"真有。"张靖平笑起来,"不过他们不是玩暗器的。我过去,是去学草药的。"
"学草药?"
"对。医毒是一家,唐家的医术是很棒的,我就是去学这个。"
火车一声长鸣,驶进了车站。小麦和张靖平的行李都很少,轻装出了车站,张靖平就四处张望:"接咱们的人会举一个红色牌子——"他还没说完,小麦就看见了,"那边!"确实有块红色牌子,上面写了个张先生,旁边画了个图案,像是条蛇蟠起来的样子。张靖平拉着小麦往那边走:"就是那个。那个图案就是标志。"
来接站的是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小麦一看见这两个人,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别扭,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反感。两个男人中稍微年长一点的满脸和气:"是张靖平先生吗?"
"是的。"张靖平伸手跟他握了握,又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老练,"是祁先生?"
"对,我是祁任。"男人微笑着又把手伸向小麦,"这位是……"
"我姓麦。"小麦不太情愿地伸手跟他握了一下。两人双手相触的时候,男人眉梢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小麦却觉得指尖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本能地猛缩回手来,心里惊疑不定。男人倒是泰然地伸着手看他,微笑着说:"麦先生怎么了?"
这倒显得小麦不自然了:"没什么,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祁任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歉疚地一笑:"不好意思,天气一干燥我手上就容易裂口子起毛刺,扎到你了吧?"
小麦含糊地点点头。祁任笑了笑:"那上车吧,我们现在开车过去,天黑前能到古城住下,明天再进山。行李放到后备箱里吧。"
旁边的年轻男人伸手来接箱子,小麦却客气地说:"我们自己来。"拉着张靖平走到车尾,一边打开后备箱一面低声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张靖平微微一怔:"怎么——"
小麦皱起眉:"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觉得这两个人不像好人似的,尤其这个祁任。"
张靖平失笑:"是大爷爷认识的人派来的,名字也对得上,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了,就算大爷爷要对你不利,我总是张家人,不会连我都不要了吧?"
小麦觉得这话合情合理,而且他觉得张升夷虽然肯定的不喜欢他和邵靖在一起,但也不会干杀人的事,可是那种奇怪的反感就是不去,还有握手时那种灼热感。
"你跟他握手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啊……"张靖平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也许是我搞错了……"
"两位?"祁任站在车门处招呼,"好了吗?今天还要赶路呢。"
"好了。"张靖平关上后备箱,拉着小麦走过去,上了车。一直不说话的年轻人开车,祁任坐在副驾上,不时回身过来向他们讲解周围的风景。他说话十分风趣,滔滔不绝,各种典故趣闻信手拈来,比职业导游都强。可是小麦却是越坐越不舒服,总觉得这车里的气味有点怪。
车是SUV,还备着香水,淡淡雅雅的薄荷味应该是提神醒脑的,可是小麦闻了又闻,总觉得这薄荷味不正,好像带着点腥气,仔细去闻的时候倒闻不出来,可是偶尔一晃神,就觉得有一缕腥气冒出来。正在坐立不安,车身忽然猛地一颠,直接把小麦颠得差点跳起来,然后猛地停住了。
祁任好像也被颠得不轻:"小信,怎么回事?"
叫小信的年轻人仍旧不作声,推开车门下去了。祁任也跟着下车,小麦趁机低声问张靖平:"你有没有觉得这车里有股腥味?"
张靖平一怔:"你也闻到了?你的嗅觉很灵敏啊!"
"这车里怎么会有股腥味?"
"也许装过东西……"张靖平这会脸色也凝重了些,"难道爷爷是让你去找制蛊的人家?"
"对啊。"小麦惊讶,"难道这个味道是蛊的味道?"
"真的?"这次轮到张靖平惊讶了,"难怪姓祁……大爷爷怎么会让你去找蛊师家族呢?"
"蛊师怎么了?"小麦有点糊涂,"我是来续命的。这个味道就是蛊的味道吗?"
"蛊是各种毒虫制成的,毒虫都有种毒腥味。我学草药,接触过很多毒虫,所以能闻得出来。不过用蛊续命那就是非常高明的蛊师了……这么说,难道大爷爷是答应你和大堂哥的事了?"
小麦直觉不会有那么好的事,不过他现在更不安的却是这个祁任:"我总是觉得不安心……"
张靖平倒安心了:"我刚才还有点担心,原来爷爷就是送你来找蛊师啊,那没事了。如今蛊师一族里最兴盛的就是祁家,这个祁任肯定也是本家。"
小麦听了这话,心里稍微安定一点。忽然听见祁任在车外提高了点声音:"坏了?什么时候能修好?"
没听见小信的回答,又过几分钟,祁任沉着脸上车,对小麦和张靖平抱歉地笑笑:"车坏了。小信出门前没检查,恐怕要有一两个小时才能修好。今天晚上到不了古城了。不过这边一路上的旅馆我都熟悉,不愁没地方住。明天可以直接进山,算起来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小麦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又觉得不太踏实了。祁任靠着后座慢慢跟他们聊天,张靖平跟他谈得多些,小麦却没怎么再开口。用了两个多小时,小信才爬上车来重新发动,果然开了没多长时间,天色就暗下来了,小信自动拐下了公路,祁任解释:"到前面去住一晚上。"
公路下边是个小村子,看起来也没多少户人家,很是安静。小信直接把车开到一家民房跟前,迎出来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女人,祁任笑着介绍:"这是水花妹,你们叫水花就行,老板娘。她家的房间干净,虽然是小地方,也是经常接待游客的,各样都齐全。"
小麦和祁靖平打了招呼,水花妹年纪也就是三十出头,美貌中带着泼辣,一阵风地把人带到客房,又一连串地报出些当地的特色菜肴让他们点菜。
小麦打量这房间,确实十分干净,床上的床单都是雪白的,地板也干干净净,说是点尘不染也不为过。他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鞋子。因为从五台山赶到江西,然后又直飞大理,这些天他衣服没换鞋子没擦,自己也觉得肯定是灰头土脸的,现在进到这么干净的房间,他倒有点担心自己会踩一串脏脚印出来,那也太不尊重主人的劳动了。
"老板娘,有拖鞋吗?"
"有有有,在床底下。"水花妹一边拿个本子在记祁靖平点的菜,一边随口回答小麦。
"哦——"小麦走到床边,弯腰正要去拿拖鞋,忽然愣了一下。地上有两个很淡的脚印,一看位置就是他刚才踩的。这不奇怪的,奇怪的是整个房间里只有这两个脚印。按说他从门口走进来,应该是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先留下脚印,而且应该更清楚才对。可是现在门口没有脚印,倒是他刚刚站过的地方有,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张靖平已经点完了菜。这一路颠簸过来,也都饿了,回头来招呼小麦:"去吃饭吧?吃完回来再洗澡好了,我真饿了。"
小麦顺势放下拖鞋站起来,临走出门的时候他落在最后,走了两步又一回头,发现那两个脚印果然又看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得远灯光太暗的缘故。
这顿饭小麦吃得很不踏实。其实饭菜都挺丰盛,大部分是当地的特色菜肴,尤其是乳扇,水花妹介绍说是用牛奶凝出来的,掰成小片油炸过,炸出一个个的小泡儿,看上去松脆闻起来淡香,洒上白糖,吃起来又甜又香,张靖平吃了不少,赞不绝口。小麦也夹一块吃了,入口先是甜香,可是品了品,却品出股腥味来。
水花妹见小麦的模样就笑起来:"先生不喜欢吃这个?这里还有饵块,豆皮,山菌子,一会还有本地的弓鱼,都尝尝。"
小麦挨样夹了一口,真是奇了怪了,乳扇有牛奶腥气;饵块里大概夹的是些腐乳还是什么的,也是一股腥气;豆皮豆腥气十足;山菌一股土腥味儿,弓鱼更不用说了,尤其腥得厉害。小麦越吃越觉得不对劲。别的不说,腐乳他也是经常吃的,做法应该大同小异,他可从来没吃出什么腥味来过,为什么这里的腐乳这么腥?
"老板娘,这个饵块,里头是豆腐乳吗?"
"这个是特制的,跟一般的豆腐乳还不太一样,怎么,麦先生吃不惯?"
"哦,不,我就是觉得味儿挺特殊的。"小麦手劲大了点,夹在饵块里的腐乳被挤出来一点,滴在了桌边,又顺着桌子滴到了地上。小麦抽出张餐巾纸,把桌边擦了擦,正考虑用不用弯腰去擦地,却发现滴在地上的那点腐乳,又不见了……
111、逃出虎口
这一顿饭小麦吃得食不下咽,但看张靖平吃得很高兴,他又不好说什么。等到终于回到房间,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床边去观察地板,果然没有什么脚印了。
张靖平从洗手间洗漱过出来,就见小麦几乎是趴在地板上,不由一怔:"怎么了?"张家的教育严格,子弟从五岁起就不准再做这种趴在地上的动作了。
"脚印没了。"小麦心里惊疑不定,"刚才我在餐厅吃饭,把腐乳滴在地上,一低头就不见——"
张靖平突然做了手势打断小麦的话,略微提高点声音:"我估计你是没休息好,有点水土不服了。早点睡吧,明天赶到古城,这些小吃还能吃到呢。"他一边说一边对小麦使个眼色。
只听门上笃笃敲了几下,张靖平说声请进,水花妹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这是藏了近十年的普洱,睡前喝一点消消食。"说完笑着退出去了。
张靖平摸到门口听了一会才转回来:"没人了,你说吧,餐厅里怎么了?"
小麦把脚印和腐乳的事说了一遍,张靖平脸色渐渐凝重:"难道这里也是养蛊的人家?转眼就不见了……难道是金蚕蛊?"他想了想,倒了杯茶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又稍微喝了一小口,脸色一变,"这里头有安眠药!"
小麦大吃一惊:"是不是我们被人骗了?什么半路上车坏了,会不会都是他们做出来的套?"他没好意思说是张升夷骗人,毕竟张靖平怎么也是张家子孙,害他也就罢了,把自己孙子赔进来算怎么回事?
张靖平沉着脸想了想:"爷爷临走的时候确实是这么说的,来的人用的牌子也对得上……不过,在茶里给我们放安眠药怎么也不是好事,我们还是得提防,不行就先离开这个地方,蛊师是很难对付的,能养金蚕蛊的更不是一般的蛊师,我虽然学过草药,但身上没带驱蛊的药粉,还是先离开最妥当。就算我们疑心错了,凭爷爷的关系,他们也不好跟我们翻脸,可要是他们确实不怀好意,我们留在这里就危险了。"
小麦当然同意,两人关了灯,在黑暗中把简单的行李收拾好。张靖平把门拉开一条缝,看看外面没人,走廊上的灯也熄了,便领头溜了出去。
旅店里大部分房间都熄了灯,只有一间小屋还亮着灯光。他们要出旅店,非得从这间屋子窗下经过不可。两人屏住呼吸,弯着腰轻手轻脚沿着墙根走。走到窗下,忽然听见一个男人声音暴躁地说:"不行!这两个人必须扣住!"正是祁任的声音。
张靖平拉了小麦一下,两人蹲在窗下的花丛里不动了。祁任已经走到窗边上站着大口呼吸,这时候要想从大门跑出去是不可能的。水花妹的声音忿忿地传出来:"你别糊涂了,那是张家,龙虎山张家!你惹到他们,是不是活腻了?"
祁任做了几下深呼吸,似乎冷静了些,把声音压压平:"糊涂的是你!张家是把人送来给老头子,现在人没了,他们只会去找老头子要,谁会来找我们?这是天大的好机会,老头子去了独道。你也知道,独道那地方,进去的人有死无生,老头子只要敢进去,就别想回来!他不回来,再加上张家一搅和,整个寨子都会乱套,我的机会就来了!要是能把蛊王拿到手,我还怕什么?"
水花妹叹了口气:"蛊王蛊王,你想蛊王都快想疯魔了。其实那东西真的就那么好?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养蛊真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当初我没养蛊,那倒好了……"
祁任放软了声音:"你别傻了。没有一技傍身,这日子怎么过?要是不养金蚕蛊,说不定现在我们还在山里过苦日子呢。再说你蛊都养上了,还能后悔吗?这有四五年了吧?今年你怎么也得给金蚕买人吃了。这不是正好?姓张的那个小子留下,这就是将来跟张家打交道的底牌,姓麦的那个就给金蚕了,正好。"
小麦听得后背上一阵寒毛倒竖。老天,要是他没疑心,要是张靖平没尝出那茶里有安眠药,那他现在已经被拿去喂蛊了吧?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上百条虫子在身上爬来爬去的情景,小麦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水花妹不说话,半天才叹口气:"当初我说不要养……那还是个大孩子呢,拿去喂蛊,我怎么忍心。"
祁任有些不耐烦:"忍不忍心你也养了,现在还说什么?再过一会,三点钟左右的时候就过去,那时候就是不喝茶他们也该睡沉了。记着,就让那姓张的小子一直睡着,用不着他的时候别让他醒过来坏事。办完了事我立刻就得回古城去,不能让他们怀疑。"
水花妹的叹息声好像被什么给吞了,半天,房间里传出来床腿吱吱嘎嘎的声音,小麦和祁靖平抓紧机会穿过院子,跑出了大门。
"去哪里?"小麦环顾四周。那辆SUV停在大门前面,可惜他们没有钥匙,看来只能用腿走了。
张靖平果断地说:"回大理。现在最安全的方法就是立刻坐飞机回去。"他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我打个电——啊!"
小麦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张靖平已经把手机摔在地上,借着月光,小麦看见那手机按键的缝隙里正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往外挤。他赶紧摸出自己的手机,发现倒还是正常的,并没有什么东西从按键里出来。不过还没等他说话,院子里面已经有了动静,显然是被张靖平刚才那一声惊动了。这下两人也顾不上打什么手机了,拔腿就跑,一头扎进了公路边的树林中……
也不知跑了多远,张靖平扑通一跤摔倒,喘着气说:"我,我跑不动了。"
小麦比他强些,但也跑得胸口发疼两腿发软,扶着树直喘气:"你,你刚才,喊,喊什么……"要是他不喊那一嗓子还惊动不了祁任,他们也就用不着这么狼狈了。
张靖平翻了个身,喘得像风箱一样:"虫,虫子……手机里,有虫子……"
小麦回想一下那些从按键缝隙里挤出来的黑色东西,敢情是虫子……不过,"哪里来的虫子?"
"一定是蛊虫,不知道什么时候祁任偷偷下的。对了,赶紧检查身上的东西,看看还有没有?"
两人借着月光好一顿翻,果然从张靖平的背包里又爬出好几条黑色的虫子来,小麦的行李里却没有。张靖平把自己的背包远远扔开:"你包里怎么没有啊?"
小麦抓抓头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祁任知道你是张家的人,所以特别放点虫子,我就算了……"反正是要拿去喂金蚕蛊的。
张靖平苦笑,喘匀了气四处看看:"我们跑到哪了?"
小麦摇头。刚才生怕被抓住,一通乱跑,鬼知道跑到哪里了。张靖平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一边爬起身一边说:"我们还得找到公路,顺着公路走才不会迷路。"他刚站直身子,忽然手按着肚子弯下了腰。
"怎么了?"小麦一手扶着他,看张靖平整个人都弯了下去,两手死死按着小腹,疼得脸都刷白,"不会是阑尾炎吧?"要是急性阑尾炎就糟糕了。
张靖平勉强摇头:"不,我,早割过阑尾了……"
"那是胃疼?岔气?"
张靖平已经疼得站不住,扶着树又坐倒回地上:"恐怕,是,中了蛊毒了。"
"蛊毒?他什么时候下的毒?"小麦拼命回想,但是他和张靖平一直都没分开,祁任到底有什么机会只对张靖平下手呢?
"别想了……"张靖平疼得说话都困难,"蛊师用蛊下毒,手段太多了,不是我们能想到的……不过我估计,他们不敢让我死,只是折腾……如果我受不了,就得回去找他们……"
小麦心里一动:"会是下在饭菜里的吗?我吃的时候就觉得所有的菜都有股腥味……"
张靖平挣扎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有可能……蛊,油煎不死火烧不死……可是如果真下在菜里……你怎么没事?"
"呃?"小麦也愣了一下,"我……"确实,他半点也没觉得有什么症状,难道是因为……
"你干什么?"张靖平看小麦抽出小刀,吓了一跳。
小麦直接拿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你喝了。"
张靖平直往后让:"你干吗?让我喝,喝血?"
"你喝点试试。"小麦也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用,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喝过灵芝液,千年灵芝,据归籽儿说是能解百毒祛百病的,那对蛊虫应该也有点疗效吧?
张靖平皱着眉头凑到小麦胳膊上,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你血里怎么有药味?"
"我说你是长了个——"小麦把狗鼻子三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你快点喝。"难怪张升夷要送张靖平去学草药,这鼻子也太好使了,血里的灵芝味也能闻出来?
张靖平舔了一口,吧嗒吧嗒嘴:"好像是灵芝?你吃过什么好东西,血里这么大灵芝味儿?"
小麦哭笑不得:"你喝了到底有没有用?"
张靖平感觉了一下:"嗯,疼得轻些了。"
小麦大喜:"那再喝两口!"
张靖平又舔了两口,就叫小麦止血包扎:"灵芝是好东西,可是对蛊毒并不完全对症。我现在疼得轻了,估计几个小时坚持得住不会出事。但是再喝也就这样了,你赶紧包扎,这么好的血,别浪费了。"
小麦无语地撕了条衣服把伤口扎住。他现在的愈合能力比普通人强太多,一包扎上伤口就已经止了血。
"那你现在能走吗?"
"能。"张靖平勉强爬起来,"幸亏我吃得还不算很多。"张家的教养,食仅八分,虽然好吃也不能过量,所以他虽然觉得那些风味菜肴很好,也并没吃得太多。
小麦背了背包,一手扶着张靖平,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的树林里走,走了一会忍不住问:"他们能不能通过对你下毒,查到我们的行踪?"
张靖平疼得稍微轻点,但肚子里还是针扎一样,勉强说:"只是下毒的话不能,如果是下蛊就糟了。我现在除了肚子疼没别的感觉,大概他们以为能用安眠药摆平我们,所以没有下蛊,这真是谢天谢地。"
小麦觉得没啥可谢天谢地的,他们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了。如果是在丽江古城还好,偏偏现在是在个半路上,究竟到了哪里他都不知道,而且他们想沿着公路走回大理,难道祁任想不到吗?
"我觉得咱们不能回大理。祁任多半会在回去的路上拦截我们。"
"那还能去哪里?我们不走公路,走树林,他没有那么多人手吧?"
"我觉得不保险。你听见没有?祁任说他办完了事就要立刻回古城,不能让'他们'起疑心。这个'他们'是谁?是不是真正应该来接我们的人?"
"你想去古城?祁任就是要去古城的!"
"但是他现在一定还在找我们,不可能马上就回古城。如果我们能拦辆车去古城,那比走回大理安全得多。而且到了古城,就有办法跟张家联系。"
"你不是有手机吗?"张靖平也是疼糊涂了,这时候才想起来,"你手机可以用的吧?"
"我,我是小灵通,在这里不能用……"
"小灵通……"张靖平一口气差点闭过去,"你就不能买个手机吗?都什么年头了还用小灵通?"
小麦汗颜。以前他在滨海,用小灵通很方便,后来出来了又总是跟邵靖在一起,根本用不着手机,种种种种综合起来,导致他现在需要手机的时候竟然没有……
张靖平说完了就意识到自己有点失言:"对不起,我只是说这时候……我们有点倒霉……"
小麦忍不住笑出声来。张靖平虽然肚子还疼,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完了才说:"你说的有道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去古城确实比回大理安全点。不过,就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拦辆车。"
"试试吧。"小麦扶起他,"但愿我们运气好点。"
所以说人倒霉到底的时候运气会诡异地好转一点,小麦和张靖平找到公路没多久,就看见一辆吉普车从大理的方向驶来。小麦眼力好,借着车灯的光亮看清楚开车的人绝对不是祁任或者那个小信,这才爬上路基挥着手喊停车。
吉普车擦着他就开了过去,小麦心里一凉,车却在二十米外停下了,司机探出头来:"你是干吗的?"
小麦大喜过望地跑过去:"师傅,我们是自助游的,迷了路,能不能请你把我们搭到丽江古城去?"一边说,一边摸出钱包,"我钱不多,等进了古城找个银行——"
司机摆手打断了他:"就你一个人?"
"还有一个,我表弟,他肚子疼,在公路下边呢。"
司机借着车灯的光端详了小麦一下,大约觉得他不像坏人:"把你表弟弄上来吧。"
吉普车里很宽大,小麦千恩万谢地把张靖平架上了车,自我介绍:"我叫乔春,我表弟叫常平,大哥你贵姓?"
司机年纪得有将近四十岁,肤色黝黑,一边开车一边随便地说:"我姓祁。"
小麦心里咯噔一跳,怎么又是一个姓祁的?
"是哪个齐啊?祁连山的祁,还是整齐的齐啊?"
司机随便嗯了一声,也没回答他,只顾开车。他似乎很着急,虽然是夜里,车却开得飞快。小麦和张靖平交换了个眼色,心里都有点没底,也不敢再说话。小麦悄悄伸手到包里去摸小刀,摸了半天,小刀没摸到,却摸到个圆东西,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个哨子。这东西他可没见过,就着灯光看了看,形状狭长,银亮亮的,上头还刻着些花纹。这绝对不是他的东西,什么时候到了他背包里呢?
小麦正琢磨,吉普车突然一个急刹,他和张靖平咚地同时撞在椅背上。小麦心里一惊,只怕司机想干什么,抬头却见司机一下子把车灯全部关了,低声说:"别出声,千万别出声!"
小麦见他两眼警惕地盯着车窗外,也凑到车窗前看了一眼,立刻头皮一阵发炸。只见外面月光明亮,照得公路上一片银白,在这一片银白中,却有一群"人"正慢慢走过来。这群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唯一相同的就是表情都是木然的。他们迎着吉普车走过来,却好像没看见车一样,到了近前就擦着车身走过去。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小麦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的身体都像是灰色的雾气,不像是实体。
司机把身体放低了些,用气音说:"千万别出声,你们两个千万别——"他话音未落,车箱里忽然有音乐声炸响:"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
"我操!"司机脱口而出,急忙伸手去抓手机,猛地按断。可是已经晚了,车四周的幽魂同时转过头来,盯住了吉普车。接着,无数双手伸了过来,车箱外面响起尖锐的指甲刮擦车身的声音。这些幽魂没有实体,可是玻璃上被他们抓过的地方就是一条白痕,无数双手一下子就把玻璃抓花了,小麦觉得那玻璃简直像纸糊的一样,再过几分钟就会被抓破了。
司机猛地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把大砍刀来,对着小麦和张靖平喊了一声:"别动!"接着一脚踹开车门跳了下去,反手把车门摔上,抡起砍刀,对着密密麻麻的幽魂砍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天啊,看这架式,六十万字根本打不住啊,我又超标了……
112、找对人
小麦死盯着公路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幽魂:"这是什么东西?鬼?你,你不是张家人么?有能驱鬼的符吧?"
张靖平看着车窗外,张口结舌:"这,这,这不是普通的鬼……"
"那是什么东西?"小麦眼看司机闷不作声地挥舞着砍刀,刀光所到之处,那些幽魂像烟圈一样被截断,但是刀掠过去之后,有些截成两段的身体又会渐渐复原,只有被搅碎成一团烟雾的,才会渐渐散去。司机一手拿着刀挥舞,一手不时地从口袋里摸出点什么来往鼻子上抹一下,"他在干什么?"
张靖平理了理思路:"这些,这些,姑且也叫鬼吧,它们跟一般所说的鬼不太一样与其叫鬼,不如叫魅。云南这个地方,古往今来实在死了太多的人,而且不像中原是死于战乱或别的什么,它们,多半是死于本地的毒虫、瘴气、蛊术等等。所以这些鬼魂所到之处,往往带着瘴气毒雾。他,那位大哥,多半是在往鼻子上抹什么驱瘴的药物。我们张家最擅长的是捉妖,驱鬼就--不是本行。而且我,我是学草药的,对驱鬼并不,并不在行……而且这些鬼魂,即便消灭了,也会形成瘴雾,如果有合适的药,我倒是能治,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
小麦眼看司机的动作渐渐慢了。他周围的瘴鬼数目实在太多,虽然他砍杀了少说也有几十个,但据小麦目测,周围至少还有上百。更糟糕的是周围山林里还有雾气在慢慢飘出,好像是更多的瘴鬼在加入。
"我去帮他!"小麦四处找趁手的家伙。
张靖平一把抓住他:"那都是瘴气!"
"不怕,我--应该毒不到我。"
"也对,你有灵芝……"张靖平恍然大悟,"但是也要注意不要让瘴鬼抓到,你也看见了,它们抓到身上是能伤人的。如果其中有因蛊而死的鬼,说不定蛊还会从伤口里侵入。总之云南这个地方太过诡秘,解放前有真是被蛊所杀的,也有并不是蛊师却被冤杀的,以至于这个地方其实是被怨念覆盖着--这是什么?"
小麦刚刚在座位下面摸到一个长扳手,抬头发现张靖平指的是那个银哨子,刚才被他随手抛在座位上了:"不知道,包里摸出来的,不知道谁放进去的。"
"这是五堂叔的东西!"张靖平拿起来对着车灯看了看,肯定地说,"这上面刻的是希声符。五堂叔用来驱魅的乐器上都刻着这个。我虽然不会刻,可是看还是看得懂的。"
"五叔?"小麦疑惑。张学铮塞给他这个干什么?
"啊!"张靖平猛地一拍大腿,"五叔是料到这个地方会有这种怪物,所以给你这个,吹起来可以驱魅的!"
"怎么--吹?"小麦拿着哨子比划了两下。
"就是塞进嘴里吹呀!"
小麦把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了一下。出乎意料之外,银哨子里吹出来的声音并不像普通哨子那么尖锐单调,反而显得柔和动听,声音一吹出来,车窗外面离得最近的几只瘴魅忽然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车窗里"怎么回事?"小麦一阵毛骨悚然,该不会吹个哨子,反而把攻击引向自己了吧?
"再吹再吹。"张靖平催他,"五叔给的一定是好东西。"
小麦战战兢兢地又吹,幸好那几只瘴魅并没有攻击,反而呆呆地站着,好像听得如醉如痴的模样。张靖平猛地又拍了下腿:"我知道了,这个不是驱魅的,是驱虫的!我听说五叔年轻的时候跑过云南,估计这个哨子是他跟当地蛊师学的。高明的蛊师可以用竹哨来指挥毒虫,五叔这个可能就是仿造的,也许没有人家那么高明,但是也能起到点作用的。你再吹,不要停!"
小麦吹个不停,哨声响彻了公路,那些瘴魅都渐渐停下了动作,一起把头转向他,呆呆地站着听。司机趁机几刀解决掉靠得最近的一圈,拉开车门跳上来,一踩油门,汽车冲过还呆站着的瘴魅,奔驰而去。这些瘴魅仍旧还傻站着,直到哨声听不见了,才又动起来。只是这个时候,汽车早不见影了。
汽车狂奔了半小时,把那些瘴魅远远甩在后头,司机才转过脸来:"哟嗬,今天晚上看走眼了,小兄弟们到底是哪来的?"
张靖平一直在端详司机扔在座位上的大刀:"这刀上有制蛊文,大哥你是蛊师?"
司机嘿嘿一笑:"我要是蛊师,还能弄得这么狼狈?倒是两位兄弟,哪位是蛊师?"
小麦挠挠头:"我们也不是……"
司机大惊:"不是?那刚才的迷蛊哨是谁吹的?"
"是我吹的,不过不是我的东西,是--有前辈借给我的。"
"前辈?"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扭头回来看他们,"你说的前辈是哪位?迷蛊哨不是人人都能做出来的,而且我觉得你吹出来的那个调子跟传统的迷蛊哨音还不太一样……能给我看一下吗?"
小麦觉得他这样开车真是太危险了:"那个--你在开车……"
"哦哦,"司机后知后觉地扭头过去,"我还得打个电话。"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没容那边说话就大吼起来,"你半夜三更的打什么电话,老子差点被你害死知道不?老子连婆娘都还没娶过,被你害死得有多不值!"
手机里传来同样大吼的声音:"闭嘴!你接的人呢?找到没有?"
"……没有……"司机立刻蔫了,"我正在赶回去,你们也注意一下,看是不是他们直接去了古城……"
"你这个笨蛋,祁任!"
小麦耳朵极其灵敏,一下子就抓住了最末两个字:"祁任?你叫祁任?"
司机一愕:"是啊,怎么,你知道我?"
小麦和张靖平对看一眼,两人同时抬手指着司机的鼻子:"你叫祁任?真的假的?"
司机嘎吱一声踩下刹车,回头瞪着小麦和张靖平:"你们什么意思?什么叫真的假的?你们碰见假的了?你们--你们不会是姓张吧?"
张靖平实在是有点失态了,立刻就发现自己拿手指着别人是很失礼的动作,赶紧放下手:"你--飞机--"
"哎呀!"司机惊天动地地叫起来,"果然是你们,你们果然是张家的人吧?"他弯下腰在座位底下又一通乱摸,扯出一块红布来,哗地展开,"看!"红布上写着张先生三个字,旁边有个图案,跟小麦他们在飞机场看见的那个"祁任"举的牌子完全一样。
"应该是你去接我们?"张靖平也叫起来,"可是为什么去的是另外一个人?他说他叫祁任!"
"谁?哪个混蛋冒充老子?"司机忿忿,"我车在半路上出了点毛病,等我到的时候飞机已经落地了,我在候机厅里等了两个小时都没找到你们,当时还想你们会不会等不到接的人,直接去古城了。原来是有人冒充?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麦和张靖平到这时候真是放下心了,把机场遇到的那个假祁任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这位司机祁任越听眉头拧得越紧,等他们说完了,冷冷地说:"我知道了,那是祁松。还有祁信。"
"他为什么要冒充你?我听他说到独道,有个人要去独道……"小麦迟疑着问。
祁任的脸色更加难看:"对,确实是,老头子去了独道……这事,嗯,这事是蛊师内部的一场变动……总之,你们没事,这就谢天谢地了。"
小麦看出来祁任不想多说,那他当然也不合适再多问。不过祁任说到没事,他倒忽然想起来了:"不对,我们有事!靖平好像中了蛊毒,他肚子疼得厉害!"
"肚子疼?"祁任眉头一皱,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伸向后面,"把手给我。"他用两根手指搭了搭张靖平的脉,眉头皱得更紧,"是金蚕蛊。"
"对了,就是金蚕蛊!"小麦想起来假祁任说的话,"那个假的--祁松,他还说要用我去喂金蚕蛊呢。"
祁任抓了抓头:"养金蚕就是这样,金蚕招财,可是要吃人。"
小麦觉得他的口气十分诡异:"怎么你好像觉得很正常的样子……"
祁任又抓抓头:"这……蛊就是这样子,千百年来都……"他发觉自己解释不清,就转了个话题,"可是中了金蚕蛊人会腹痛然后发烧昏迷,你怎么还是清醒的?"
小麦赶紧对张靖平使个眼色:"怎么了?靖平吃了点草药。这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是。吃的是什么草药?毒性暂时被抑制住了,这样很好。我们来得及赶回古城解毒。"
"怎么,你不能解?"小麦叫了起来,"离古城还有多远?就让靖平这么一路疼过去?"虽然灵芝液纾解了一部分毒性,张靖平肚子里还是像针扎似的。
祁任抓耳挠腮,黝黑的脸上显出点红色:"我,我不是蛊师,真解不了。不过,我哥在古城,他能解。我们只要几个小时就能过去,我开快点。"
小麦无语了。不然还能怎么样?祁任把车开得飞快,一边还不忘转过脸来:"能把那哨子给我看看吗?"
小麦把手一缩:"你好好开车,开到古城我再给你看!"这个祁任虽然三十多岁快四十的样子,可是一举一动都有点欠扁。
祁任很懊恼地抹了把脸,转过头去开车:"那你们休息一会吧,天亮一准到古城。"
这话倒是没说错,天亮的时候,他们进入了丽江古城。祁任虽然开了一夜车,仍旧精神奕奕。小麦和张靖平倒是已经被折腾得不轻,直到车停下,小麦才勉强睁开眼爬起来看看:"到了?"眼前是个旅馆,古色古香的民族建筑,木牌上写着:古城客栈。
"到了!"祁任下了车,拉开后车门,轻而易举地把张靖平半托半抱下了车。张靖平是生生疼了一夜,也是他忍得住一直没叫疼,可是折腾这一夜已经精疲力竭,几乎都站不起来了。祁任架着他就往旅馆里走,一面放开嗓门大叫:"祁何,快给我出来,我把人接来了!"
小麦惊讶地看见旅馆里出来的人跟祁任长得一模一样,显然是双胞胎,可是两人放在一起绝不会认错,因为气质上实在差太多了。祁任简直像个马贼,粗犷豪放,祁何却比他温文得多,气质上竟然跟张学铮有点像。不过他一张嘴,就把小麦吓了个趔趄,那嗓门丝毫不逊于祁任,果然不愧是双胞兄弟!
两人吵吵嚷嚷地把张靖平弄进了屋里,竟然没人来招呼小麦。小麦站在院子里哭笑不得,旁边传来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跑出来,用稍有点生硬的普通话说:"别理他们,你累了吧?到屋里休息。"
小麦看这姑娘肤色跟祁任一样黝黑,可是黑里俏,眉眼都水灵灵的,一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会说话似的。小麦也不由得笑了笑,不太放心:"可是我朋友,他中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中了金蚕蛊毒。你放心,祁何哥是好药师,只是中毒,他都能解的,一下下就好。"
"那我就放心了。那个,您怎么称呼?"
"我叫白蝶。"白蝶上下打量着小麦,"你就是张家的人吗?"
"不不,我那个朋友才是张家的人,我姓麦,叫我麦子就行。"
"麦子?"白蝶清脆地笑了一声,"真有意思。"
小麦咧了咧嘴,不知道该跟这姑娘说什么。白蝶倒是不怕生,一边给他收拾上饭菜一边连珠炮似地发问,问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在机场又遇到了什么。小麦被她问得没有嘴吃饭,幸好祁任及时出现,一屁股坐到饭桌边:"白蝶,给哥也来碗饭啊,跑了一夜,饿都饿死了。"
"靖平怎么样了?"
"没事了。"祁任咧嘴一笑,"睡一觉就好。哎,这会可以给我看看那哨子了吧?"
小麦摸出哨子,祁任刚伸出手来,另一只手插过来在半空中把哨子截走了。小麦一回头,见祁何拿着那哨子端详,脸上表情若有所思,最后看了小麦一眼:"这是你的?"
小麦谨慎地回答:"一位长辈给的。"
祁任咋咋唬唬:"哥,这东西很像老头子的,可是音调又不一样……"
祁何瞪了他一眼:"废话!这是银质的,跟竹哨怎么能一样!吃你的饭吧,闭上嘴!"他把哨子又看了看,还给小麦,"你不姓张?那么是里面那个要来学蛊术?"
小麦诧异地说:"蛊术?"他想起张靖平说过的话,"靖平是要去唐门学草药的。"
"那就是你要学了?"
小麦更惊讶了:"我?我学蛊术?没有啊,我没有要学蛊术……"
祁何眉毛一扬:"那你来干什么?"
"我……"小麦迟疑了一下,"我想来续命。"
祁何用古怪的眼光看着他:"你想续命?你以为随便什么人来,蛊师都可以给他续命吗?"
"不是……"小麦当然知道没这么简单,"我只是--张家老爷子说他有个认识的朋友在这里,给我一个机会来--试试运气。"
"哦--"祁何断然转身,"那你就去试试自己的运气吧。祁任,赶紧吃饭,吃完了饭把人送进山去。"
"那靖平……"
"他既然不学,我会安排人送他去唐家。"
"我,我总要跟他道个别……"
"他要睡到今天天黑,没什么时间了。天黑之前你们必须进山。"
祁何说话斩钉截铁,说完就走。小麦茫然地坐着,眼前的饭菜有点食不下咽。祁任扒着饭看他:"怎么不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山路啊。"
小麦拿起筷子夹了几粒米,心里很不踏实。白蝶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好奇地问:"你要续命?你命很短么?"
小麦张开手看看左手掌心。那里好歹是结起了痂,但是这一夜在树林里狂奔,好像又有点裂开了:"嗯,我可能,只有半年的寿命了。"
"你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吗?"
"我想……"小麦有点茫然,"我想陪着我爱的人,不能现在就死。"
祁任大大咧咧地嚼着饭:"人都会死的,就算多给你续个一年半年的,又有什么用?"
"我不是要续一年半年,我要--"小麦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想跟他一起活着。"
白蝶研究地看着他:"这可就难了,你是想再续好多年是吗?这就不是一般的蛊师能做到的了。"
小麦回想一下张升夷说过的话:"张家老爷子说,他有一个朋友能做到。"
"开什么玩笑!"祁任插嘴,"寨子里多少蛊师,能做到的也就是老头子一个,你见不着他的。"
小麦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不见外人--"祁任摇摇手,"自打白宛死--"
"机会很小!"祁何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双胞兄弟的话,他又走进来,手里拿了个信封,直接扔到小麦怀里,"到时候把这个给他看看,说不定会有机会。"
祁任看了一眼:"哥,你给他什么?不是你那个--"
"你闭嘴!"祁何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祁任却不肯罢休:"你真给他那个了?那东西可是人情!你用过了,以后可就没得用!"
"你懂什么!"祁何狠狠地横他一眼,"你知道那哨子是谁的?"
"谁的?"祁任傻愣愣的。
"要是没那个做哨子的人,你十年前就报销了!"
"啊?"祁任眼珠子险些要掉出来,"你说那位大哥?难怪会做迷蛊哨……"
"就是!"祁何不耐烦地说,"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是张家人。"他看小麦一眼,"看在他的份上,我帮你一把,保证你能见着老头子。不过最终他肯不肯收你,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113、意料之外
小麦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云里雾里,直到他们弃了车开始步行爬山,他仍旧糊涂着呢:"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祁任拿大眼珠子斜他一眼:"你来续命,怎么问我呢?"
"不是……"小麦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理了理头绪,先问,"那个哨子是怎么回事?"
"哦,当年……"祁任仰着脖子看看天,"十年前吧,有个叫薛铮的人到我们这里来旅游。当时,嗯,当时我在山里采药,不小心绳子断了摔在山谷里。摔伤倒没有什么,主要是天黑之后,我遇上了瘴鬼——啊,就是我们昨天在公路上遇见的那种。就是薛铮救了我,送我回了寨子。"他耸耸肩,"他跟我哥很谈得来,不过我们都不知道,他居然姓张。"
"哦,他叫张学铮。"小麦已经猜到了,"那个哨子也是在你们那里学的?"
"对。我哥是顶尖的药师,药师跟蛊师关系也是很密切的,所以薛铮住在我家里的时候,也结交了一些蛊师。不过他真是很厉害,蛊师用来驱蛊的都是本地特产的竹哨,他用银哨竟然能发出迷蛊的声音,真是了不得。"
"那你是蛊师还是药师?"
祁任的滔滔不绝突然打住,像被什么噎住似的伸了伸脖子,大眼珠子狠狠地翻了小麦一下:"我不是,我是个导游,偶尔上山采点药。"
小麦识相地闭住了嘴,过了一会问:"我来找的那位——白老先生是吗?"
"是白老头。"祁任又翻个白眼,"不用叫老先生。你们城里人就是那么文绉绉的,包括薛铮。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规矩了,没劲。"
小麦忍不住笑:"但是叫老头,不是太没礼貌了吗?你们是熟人可以这样叫,我不可以。"
祁任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这你就不懂了,老头子就是老头子,寨子里就他一个这么叫,外头的人也这么叫,这就是尊称,懂吗?"
小麦是真不懂:"……好吧,可是……我真叫不出来。"简直太没礼貌了啊。
祁任嗤了一声:"放心,去了你也暂时见不着他。"
"为什么?"小麦突然想起祁松说过的话,"他去了独道?是不是,有很多虫子的那个独道?"
祁任诧异:"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祁松那混蛋说的?他是巴不得老头子死在里头。"
小麦极力回想:"我,我听人说的,独道,其实是条蛊道,翻译成汉语叫做'独'。在蛊道里的虫子相互吞噬,最后进化成蛊……"
祁任一把抓住他:"你听谁说的?这话祁松不可能跟你说,你怎么知道的?外族人不可能知道!"
他手劲奇大,小麦被他抓得龇牙咧嘴,用了吃奶的劲把他的手掰开:"我说对了?"
"对!"祁任脸色一反常态地阴沉,盯着小麦,"你究竟怎么知道的?"
小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走过。"
"什么?"祁任脚底下一个打滑,险些摔个狗吃屎,"你走过?你进过独道?你活着出来了?你,你是人是鬼?"
小麦哭笑不得:"当然是人,是鬼你能碰得到我吗?"
祁任眼珠子差点要掉出来,绕着他走了两圈,上下打量:"你怎么进去的?不,你怎么出来的?"
小麦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出来的,眼珠子一转反问:"你先告诉我,白,白老,白老爷子进独道干什么?"
"你先回答我!"
"你先回答我!"
两人对着瞪了半天,祁任先投降了,嘟囔着说:"要不是你是张家推荐来的,还有薛铮的哨子,我才不回答你,先揍你一顿,看你说不说……"
小麦好笑:"这是什么秘密,不能说吗?要是不能说,那就算了。至于我,我当时是没有办法,被一帮越狱的毒贩子劫持了,不得不走——"他话没说完,祁任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叫,震得林子里的鸟都纷纷惊飞。他也不管,一把又抓住小麦的手,"你,你就是当初跟白宛一起进独道的那个人!"
"白宛?"小麦极力回想,记起当时在大巴车上,那个男人确实好像叫过一声宛儿,"她叫白宛吗?大概二十七八岁,长得很漂亮……"
"就是就是!"祁任激动万分,"她是白蝶的阿姐,是不是长得有点像?"
小麦仔细想想,确实有点像。只是女人当时脸色苍白憔悴,白蝶却是黑里俏,他一时没有看出来。但回想起来,这两人都有一双水灵灵的杏核眼,单看眉眼,还真是像。
祁任扯着他就跑:"快,快走!赶紧去寨子!老头子总算得着消息了!"
小麦被他扯得踉踉跄跄:"你别拽我,要拽倒了!你是说,白老爷子进独道是去找白宛?"
"对对!白宛是他的孙女!当时说被歹徒劫持了,到现在都没消息——"祁任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直瞪瞪地看着小麦,"她,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消息?是不是——"
小麦苦笑。这个祁任反应未免太慢了,现在才明白么?
"是的,她,她死了。"
祁任呆呆看了他一会,失魂落魄地蹲下来:"怪不得……怪不得她一直都没消息……"
"难道你们没看到她丈夫的尸体吗?警方应该把她丈夫的尸体带回去的啊。"
"丈夫?"祁任茫然,"她还是跟刘家成结婚了?那刘家成怎么又死了?"
小麦真服气了:"那你们到底知道什么啊?"
"就是听说她被劫持了,六个歹徒带着她,还有一个人——就是你,进了老林子。警察搜索了半个月,没有半点消息……可是她的蛊虫一直没有回来,所以都以为她还活着……"祁任用手捂住脸,"老头子反对她跟刘家成结婚,好几年了没跟她联系,还是寨子里一个人在大理警察局里知道的消息,觉得像白宛……后来查了车上的人,看见了身份证,才确定是她。老头子自己进山去找过,没找到。但是因为她的蛊虫没回来,都觉得她是还活着,只是不知在哪里。到上个月,老头子把能走的林子都走了,就是找不到人,他才说可能是进了独道,被困在里头了,要进去找她……"
小麦低声说:"她是在蛊道里死的……"
"可是她的命蛊为什么一直没回来?"
小麦有些茫然:"命蛊是什么?"
"你不懂,蛊师身上都会有只蛊,人在蛊在,人亡,蛊会飞回出生地报信,这个叫命蛊,一般是只飞虫。"
"甲虫?"小麦想起女人给过他的那只小甲虫,"她给过我一只小甲虫,是临死的时候给的,不过她说那个叫同心蛊,一只在她身上,一只在她丈夫身上。她丈夫死了之后不久,她就……临死前她把那个给我,说甲虫能带我找到石室。"
"那甲虫呢?"
"不知道……"小麦茫然,"她给我的时候就说甲虫离开她也活不了四十八小时,后来大概是死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祁任满脸失落:"哦,那应该是她把命蛊炼成了同心蛊……确实,两个人都死了,分成两半的命蛊也活不了……"
小麦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同情地说:"你——你喜欢她是吗?"
祁任苦笑着点点头:"是啊。可是我天生不是做蛊师或者药师的材料,她说不嫁一个不会养蛊的人……可是最后,她还是跟刘家成走了,那家伙是个汉人,更不懂蛊,真是不公平……"他眼里渐渐充满泪水,最后一仰头,瞪着天空,竭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小麦蹲在他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几分钟,祁任眼里的泪干了,翻身从地上跳起来:"快走!老头子可能还没进独道,赶紧把他截下来!"
小麦跟着他跑:"你知道独道怎么走?"
祁任狂奔之中还回头翻了他一个白眼:"笨蛋!当然是让寨子里的人用蛊去拦!"
小麦跟着他跑:"那,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寨子里……"
祁任僵住了,半天,摸出手机……
小麦跟着祁任走进寨子的时候,觉得两条腿都发软了,这一通急行军,居然比他昨天夜里逃命还累。山路极长,走了足足六个小时,祁任那两条长腿又跟风车一样,小麦不好意思说自己跟不上,只有咬牙强撑,等到进了寨门,恨不得直接就坐到地上去。
寨子里的房屋基本上都是木质结构,小麦打眼看去,觉得这些建筑各色各样,好像都不相同,忍不住问祁任:"这里住的是哪个族啊?"
祁任一边跟迎面走来的寨民打招呼,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很多。纳西族、白族、苗族、景颇族、傣族,都有。这个寨子里绝大多数人都是蛊师或者药师,不是以民族分的。到了蛊寨里,只有蛊师药师和行外人的区别,没有民族的区别。"
小麦左看右看,只觉得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香气,却又带着那么点腥味,极其古怪,让他不由得想起在水花妹那里吃的那顿样样菜都带腥气的饭,心里一阵不舒服。祁任却不知道他有什么感觉。他在这寨子里住了二十多年,早就觉得习惯无比,一路跟人打着招呼开着玩笑,直把小麦带到一座木楼跟前,对着上面双手叉腰大喊了一声:"吴胜亮,快给老子下来!"
他喊完这一嗓子,木楼上窗户过了几秒钟才吱呀一声推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露了出来,往下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祁任矮了半截,赶紧放下手:"吴二叔,你,你在家呀?"
吴二叔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胜亮出去了,上来吧。"
祁任压低声音对小麦说:"吴二叔是寨子里仅次于老头子的蛊师,就是性子古怪点,你要小心说话。"
小麦也低声说:"能不能不上去呀?"他也觉得这个吴二叔实在是有点不好对付。
祁任抓抓头发:"不行呀,吴二叔发话了,不上去就是对他不敬,走吧走吧。"
两人走上竹楼,里面居然很宽敞,中间有个火塘,上面煮着茶,咕嘟咕嘟地响。吴二叔坐在火塘边上,淡淡地说:"胜亮去采药了,你们坐。"
小麦唯恐触犯到少数民族的忌讳,观察了祁任的动作之后才小心翼翼在火塘边上坐下。祁任搓搓手:"吴二叔,我给胜亮打了个电话,让他用蛊通知老头子不要进独道——"
"是吗?"吴二叔用长竹筒吸着烟,"我刚刚从河边回来。为什么要拦人?"
祁任在吴二叔面前很是拘谨,一板一眼把小麦的事说了,吴二叔才抬头看了小麦一眼:"你进过独道?怎么出来的?"
他满脸皱纹,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竹楼里光线黯淡,跳动的火光一映,简直像个骷髅,目光也带着阴沉劲儿,看得小麦心里发毛:"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
吴二叔冷冷地说:"胡说!独道不是山林子,随便你到处乱走!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小麦觉得他这分明是在审犯人,但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只好忍耐:"我跟着白宛给的甲虫找到了石室,在石室里碰见一只怪虫。我好容易把怪虫烧死了,但是我也被咬伤了,昏昏沉沉的,醒来的时候就在医院里,医生说我是在河边被人救起来的,所以到底怎么出来的,我真不知道。"他总觉得不能完全信任这个吴二叔,所以把邵靖隐瞒了起来。
吴二叔冷冷地盯着他:"白宛带你进独道,她反而死了?她可是老头子的女儿,得了老头子的嫡传,她怎么会死,你反而活着?"
小麦忍着气说:"她是被劫匪打死的,当时守门神龙要吞劫匪,那家伙眼看着没希望了,就打了她一枪。"
吴二叔没再说话,半天才把烟筒在旁边磕了磕:"我们这寨子,多少年没有汉人进来了,也不欢迎汉人。"
小麦心想这还搞种族歧视的,要不是为了续命,鬼想到你们这个满是虫子的地方来啊。
吴二叔低头装烟,冷冷地说:"你说的张家,是汉人的天师,跟我们蛊师没什么交情。"
祁任赶紧说:"吴二叔,话不能这么说,老头子让我去接他们,应该就是答应他进山的。"
吴二叔瞥了他一眼:"老头子进独道了,他不回来,谁也不知道真假。而且汉人进寨子,是犯忌讳的,你不知道吗?"
祁任张了张嘴,底气不足地说:"吴二叔,那都是老黄历了,多少年了……"
"糊涂!蛊王答应吗?多少年了,这也是规矩!"吴二叔狠狠瞪了他一眼,指着小麦,"等老头子回来才能处置他,现在先关起来。"
"啊?"小麦腾地站起来。这演的是哪一出?怎么就到了把他关起来的份上了?
"我干什么了你们就要关我?再说了,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如果你们早说不让汉人进寨子,我不来就是了!"
祁任扯他一下,小声说:"你如果不来,是见不到老头子的。你那个——先委屈一下吧,等老头子回来就没事了。"
小麦还没来得及分辨,已经有两个壮实汉子上了竹楼,吴二叔随手一指:"把他关到古树下面去。祁任,你违了寨子的规矩,该怎么办自己知道!"
小麦简直是又吃惊又愤怒:"你们——"两个汉子不由分说,架着他就往外走,祁任跟出来,小声说:"吴二叔是古板一些,等老头子回来就好了,他们不会怎么样你,你别害怕。我到寨子东边守夜,明天早上来看你,别害怕。"
小麦气得说不出话来,被两个汉子一直架到一幢空竹楼里。那两人用根绳子把他手脚一绑,扔在竹楼里就走了。
小麦坐在竹楼的楼板上足足气得半小时不会动弹,这到底算什么事啊!半个小时之后,他安慰自己,生气也没用,等那个老头子回来就好了。再过几秒钟,他又把心提起来了,万一那老头子跟这个吴二叔一样怎么办?随即又想,张升夷既然说有交情,总不会把自己拿去喂蛊吧?然而再一想,他又头皮发麻了,万一张升夷就是要让他永远回不去呢?不过,如果这样,张升夷用不着费那么大力气把他送这么远吧?
翻来覆去想了半天,直到木窗里透进的阳光已经转为昏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才被大唱空城计的肚子撵走了。
似乎没有人来送饭啊。小麦挪动着到了窗口,费了半天力气才站起来,往外看了一眼。入眼就是一棵巨大的樟树,树身得有七八人才能围抱起来,繁茂的枝叶把附近几座竹楼都盖住了。不过——小麦窥探了一会,发现这几座靠近樟树的竹楼都没有烟气冒出来,没人住。难道都是用来关人的?为什么要建在这棵树旁边呢?小麦试着用肩膀撞撞竹楼的墙和窗,发现居然很结实,不是他的力气能撞得开的。也是,解放以前少数民族还要靠这竹楼挡野兽呢,怎么可能不结实?
小麦靠着墙壁坐下来。时已近冬,天黑得很快,竹楼里四面撒风,他有点冷了。直到天色黑透,都没有人来给他送饭,肚子一饿,人就更冷。小麦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放开嗓子喊了一声:"有人吗?好歹给送个饭吧!"
没反应。小麦郁闷地又扒到窗口看看了。这棵巨树好像是在寨子边上,除了树边的几幢竹楼外,其他的屋子都离这树很远,最近的灯光也有三百来米远,小麦要是用喊的,估计喊破嗓子的时候才能有人听见。
小麦喃喃地骂了一声,又坐下来开始研究身上的绳子。这好像都是棕绳,又粗又硬,拧在手腕上跟铁丝似的。小麦的背包也掉在吴二叔的竹楼上了,这时候全身上下连把小刀都没有,想把绳子割断都不行。他沮丧地坐着,竹楼外十分安静,连唧唧的虫鸣都听得清清楚楚。小麦百无聊赖地听着,过了一会,虫子不叫了,四周安静极了。又过了半分钟左右,小麦听见一种极轻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贴着竹楼在轻轻摩擦。每隔几秒钟,就有一声轻微的咝咝声。
什么东西?小麦一阵毛骨悚然。那声音从竹楼下面响起来,一直响到窗口上,小麦抬起头,借着月光看见一个三角形的东西从窗口探进来,前端有条细信子一伸一缩,那是一条蛇……
114、百年恩怨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个想好了结局,跟不卡文,这两者之间实在没有必然联系啊,杯具……
月光从窗外射进来,在地板上清楚地投下一个三角形的,来回晃动的黑影。小麦整个人都僵了。他现在全身上下啥也没有,就连赵宝宝的神主都在背包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咝咝的吐信声渐渐响亮起来,竹楼的每个窗口都出现了摇晃的三角形脑袋,也不知有多少条蛇。借着月光,小麦甚至能看清那些菱形的鲜艳花纹。他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蛇,也没心思去研究,三角形头的基本上都是毒蛇,他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僵硬着身体,小麦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现在他恨不得吹进来的风再冷一点,最好把他的体温从三十七度吹成七度,免得被蛇的红外探测器发现。
可惜这愿望显然的不能实现,蛇群从窗口滑进来,很快,竹楼的楼板上就铺了一层彩色的甲壳质地毯。小麦真觉得血都凉了,没去喂金蚕蛊,倒喂蛇了……
蛇群在距离小麦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在楼板上来回扭动,相互推挤着不再上前。小麦紧张地左右看着,忽然之间,他隐约听见一阵轻细的哨声,立刻,蛇群像开水锅一样蠕动起来,看得小麦后背上汗毛集体立正。但是蛇群虽然翻腾得厉害,却仍旧保持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偶然有一条蛇被同伴挤到前面,立刻掉头就挤回去……
小麦诧异地看着。他现在已经隐隐猜到了,这哨声就是指挥蛇群的,十有八九,是指挥蛇群来咬他的。可是为什么这些蛇满地乱动,就是不来咬他呢?
哨声轻细而执着,不停地催动着周围的蛇群,小麦正在满头冷汗,哨声忽然发出一个走调的滑音,停了。四周的蛇群没了催促,像潮水一样慢慢蠕动着退了下去。楼梯上传来蹬蹬的脚步声,门被一把推开,祁任冲进来,一眼看见小麦,噗地吐出一口长气,差点坐倒下去:"山神爷爷保佑,你还活着哪!"
小麦看见是他,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一点:"是你?刚才有很多蛇……"
祁任摸出牛角尖刀,两下挑断小麦身上的棕绳,拽着他就往外走:"快走快走,胜亮把祁松弄倒了,要不然他再吹上几下,你就被吸干了!快走,先离开寨子!没想到这次是吴二叔在造老头子的反,麻烦大了!寨子里有不少蛊师和药师都听他的,老头子要是回不来,咱们只能跑,谁也兜不住他!"
小麦被他扯着跑下竹楼,只见大树后边走出个后生来,祁任简单地说:"吴胜亮。他是吴二叔的侄子,我就是打电话叫他用蛊通知老头子,谁知道他被他叔放倒了。祁松解决了?"
吴胜亮抹了把脸上的汗:"没有四个小时他醒不过来。咱们赶紧去独道,去的晚了啥都完蛋了。我叔这次是铁了心要把蛊王弄到手,他绝对不会让老头子活着回来的。"
小麦一听独道,后背上不禁一阵发毛:"要去那个地方?"他实在不想再进一次蛊道了啊。
祁任苦笑:"你以为我愿意去?可是早点见到老头子,咱们的命就能保住,否则……快跑吧,别说了。"
吴胜亮扛着一枝猎枪,祁任仍旧提着他的大刀,又塞了一把长刀给小麦,三人撒腿就跑,在夜色中跑出了寨子。
天色很快就微微亮起来,山林中飘起了雾气,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居然带点粉色。吴胜亮停下脚步,摸出一包药来:"晨瘴起来了,先避一避。药抹到鼻子里,找个高点的地方坐一会。"
那药气味辛辣,小麦抹上一点,直打喷嚏。祁任扯着他走到一块空地上,夸奖说:"你挺能跑,一般汉人没你这么能跑。"
小麦又要喘气又要打喷嚏,气已经不太够用了,喘着说:"我,我想到那些蛇,不跑也得跑啊……"
"哈哈——"祁任笑了半声,忽然顿住了,"什么蛇?对了,你好像说过你看见很多蛇,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小麦莫名其妙:"当然在竹楼,我当时不是说了吗?"
祁任猛地停下动作:"你在竹楼里看见了很多蛇?有没有被咬到?快说,有没有被咬到?"
"没有。"小麦把他满身乱摸的手推开,"真要是被咬了,我能跟着你跑这么远吗?早就毒发身亡了吧?"
祁任紧盯着他:"不对啊!祁松那家伙养的是千蛇蛊,虽然还没炼成,他那些蛇可不是吃素的,都进了竹楼,居然没咬你?我当时就怕去晚了,你会喂了蛇!"
"但是那些蛇确实没咬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它们挤到很靠近我的地方就停下了。"
"你身上带驱蛇的东西了?"祁任像条大狗一样扑到小麦身上闻来闻去,被吴胜亮拖开了:"别胡说,真要是有驱蛇的药,我早就闻到了。"
祁任怀疑地看着小麦:"你别是身上带着蛊吧?"
吴胜亮白他一眼:"所以说你就不是养蛊的料!这小兄弟身上要是带着蛊,我叔的蛊早就感觉到了。能光是把他关起来吗?还叫祁松去弄蛇咬死他?"
祁任不服气地反驳:"也有他看不出来的蛊!"
吴胜亮嗤了一下:"那除非是蛊王!你总不会说小兄弟身上有蛊王吧?"
祁任没话说了。小麦擦了把汗,问:"总听你们说蛊王蛊王,到底蛊王是什么?"
祁任嘴快,接口就说:"蛊王是万蛊之王,你要想续命,就得靠蛊王。无论什么蛇虫毒蛊,见了蛊王都要退避三舍。最妙在蛊王是看不出来的。普通蛊虫无论如何厉害,受过训练的蛊师药师都能看得出来,只有蛊王,除了饲主,外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下蛊最巧妙之处就在无迹可寻,所以炼得出蛊王,就是达到了蛊师的最高级别。"
小麦琢磨了一下:"可是,如果能让任何蛊虫都退避三舍,那蛊王不是也落了痕迹吗?"
祁任被他说得干瞪眼珠子却回不出话来,吴胜亮嘿嘿笑起来:"小兄弟说话犀利。没错,蛊王当然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的,否则不是等同于没有吗?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完全无迹可寻的?蛊王是最高等级的蛊虫,能够与饲主合为一体,几乎等于是饲主的一部分,因此绝无反噬的危险,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
小麦有些吃惊:"蛊虫都会反噬主人的吗?"
吴胜亮耸耸肩:"没错。你们城里汉人不是喜欢养宠物吗?低等的蛊虫就好比你养条毒蛇做宠物,难道你不担心哪天被它咬一口?高等的蛊虫能力更强,也就更危险,好比你养一个替你杀人的人,没准哪天他不想听你的,回手就把你杀了。比如说金蚕蛊,能招财能杀人能驱除其它蛊虫,可是它若给你招来了财,你就要买人给它吃,不然,它就要吃饲主了。"
小麦想起祁松和水花妹说过的话,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凉:"既然这么危险,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养蛊呢?"
"这——"吴胜亮被问住了,过了几秒钟才说,"这我倒真没想过,只是祖祖辈辈都养,那我也得学。"
祁任翻个大白眼:"这不是废话么?要是没人养蛊,谁能给你续命啊?养蛊自然还是有用的,只不过有些人养蛊是为了害人,把蛊师的名声都搞坏了。"
小麦想了想,没想到哪种蛊虫养来是不为了害人的,只能保持缄默。祁任还想再嘀咕两句,小麦也听不懂,无聊地低头数脚边的草,忽然间他猛打了个冷战,指着祁任的脚大叫:"虫子!虫子!快点把它弄掉!"
祁任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运动鞋上的颜色似乎浅了一层,因为上头爬满了半透明的扁平的小虫子。吴胜亮低头一看,脸色唰地变了:"恙蛊!"
小麦顺手扯了根树枝要过去帮祁任扑打虫子,却被吴胜亮抓住了。吴胜亮脸色惨白:"别动他。不惊动恙蛊,祁任暂时还没事,只要惊动了……"
小麦想起蛊道里横肉脸上游动的紫色斑点,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冷:"如果,如果早的话,也许虫子还没有……"
祁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慢慢把宽大的裤脚提起来,只见古铜色的小腿上开始稀疏地出现暗色的斑点:"晚了……"
小麦声音发抖地说:"你身上有伤口吗?"他记得横肉当时正是因为皮肤破损才钻进了虫子的。
吴胜亮嘴唇动了动,沙哑地说:"你对恙虫知道的不少,可是这是恙蛊,用不着有伤口也能钻进皮肤里。是我二叔,他追过来了。"
小麦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吴胜亮苦笑一下:"不用看,他人现在还没过来。估计这蛊是他昨天晚上下在祁任身上的,他一向做事周全。"
祁任迅速作出决定:"你们走!去蛊道把老头子接回来!"
吴胜亮又苦笑一下:"你当我二叔没想到吗?我敢打赌,用不了我们走十步,这些虫子就会都钻进你身体里。除非我们两个有本事眼看着你被啃成骨头架子,否则就只能等在这里……"
祁任急得眼珠子都红了:"你们两个等在这里也是死!"
吴胜亮只是摇头,小麦呆站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知是不是他的脚步惊动了恙蛊,那些扁平的虫子顿时骚动起来,吓得小麦赶紧收住脚。祁任说得没错,等在这里,三个人估计都是死,可是知道祁任死是一回事,在眼睛还能看见、耳朵还能听见的范围内旁观他的死亡那是另一回事。吴二叔狠,而且对人的心理把握得太准确。现在,即使明知是死,他们也只有等着的份。
吴二叔来得并不慢,还带着十几个壮实的汉子。他只是随便看了三人一眼,就挥挥手:"捆起来,带回寨子。"
小麦被人按倒在地反绑了起来。混乱之中他瞥到祁任的脚,那些虫子和皮肤上暗色的斑点已经都消失了,他甚至不知道吴二叔是什么时候把蛊收回去的。
寨子里的人全部聚集在古树下。小麦一眼就看见平地上放着一具尸体。其实说尸体也不太准确,确切地说,那是一具包着皮的骷髅。深陷的眼眶里已经没了眼珠,空洞地瞪着天空。吴二叔指着那具骷髅,淡淡地说:"胜亮,和祁任两个勾生吃熟,勾结这个汉人,杀了祁松,你虽然是我侄子,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偏袒你了。"
小麦大吃一惊:"祁松——"他明明记得当时吴胜亮说过四个小时祁松就会醒过来,他分明并没有杀祁松啊。
吴胜亮梗着脖子:"二叔,我根本没杀祁松。"
吴二叔点着了烟筒抽了一口:"你没杀他,他怎么会被自己的千蛇蛊吃成空的?"
小麦一阵恶心,勉强压了下去:"这寨子里有多少人,你凭什么就说是吴胜亮杀的?"
立刻就有人给了他一拳,揍得他直弯下腰去。吴二叔点了点头,一个汉子拎着他的背包过来,倒过来一抖,背包里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吴二叔用脚尖点了点赵宝宝的小神主:"大家看这是什么?这就是汉人养的小鬼。"
空地上的人们一片大哗,吴二叔冷冷地说:"你带着养的鬼到寨子里来干什么?想害谁?"
小麦只觉得好笑:"你们养蛊,却不让汉人养鬼?何况我养鬼就是要害人?那你们养蛊也都是为了害人的?"他才说到一半,拳头就纷纷落下来了,可是他还是挣扎着要说,"你不让吴胜亮用蛊传信叫回白老爷子,你安的才是什么心?你想害谁?"重重的一拳落在小腹上,打断了他的话。
吴二叔吐了口烟,淡淡地说:"老头子为什么去蛊道,人人都知道,为什么要把他叫回来,你倒说说?"
祁任大声说:"麦子进过蛊道,知道白宛已经死了,所以不让老头子再进蛊道!"
吴二叔斜瞥小麦一眼,微微嗤笑:"他进过蛊道?他进了蛊道还能活着出来?"
小麦忍着疼抬起头来:"我确实进去过!还进过石室!就是白宛给我指的路。"
吴二叔深陷在皱纹里的双眼寒光一闪,呵呵冷笑起来:"有谁不知道,独道无论进去多少人,都只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那么白宛呢?她在哪里?"
"我说过她死了。"
吴二叔怪笑一声:"是啊,她如果不死,你怎么能出来呢?"
小麦稍微一捉摸就咂出了他话里的恶意挑拨:"你什么意思?白宛是被歹徒劫持进蛊道,最后被一个歹徒用枪打死的。"
吴二叔大笑起来:"白宛是老头子的女儿,身上带的蛊虫有多少种?几个歹徒,就能打死她?"他笑声一收,两只眼像刀子一样死死钉在小麦身上,"是你这个汉人用养的小鬼把她害死的吧?这次来寨子,你还想害谁?为什么要把老头子叫回来?你是想把他也害死吗?"
小麦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可是看看周围的人,脸上却全露出厌恶中带着恐惧的表情。他搞不明白这里世世代代汉人与少数民族的恩怨,也不知道千百年来这里对养鬼的厌恶和恐惧,可是吴胜亮和祁任却是知道的,看着地上那小小的神主,两人脸都白了。
吴二叔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低下头又抽一口烟,随意地挥了挥手,随即就有两个汉子把小麦拖起来,一直拖到古树下面。人群散开,小麦才看见那里已经堆起了一个柴堆。两个汉子把小麦扔到柴堆上,吴二叔用脚尖一蹴,将赵宝宝的小神主也踢进了柴堆:"点火烧死他。"
祁任扯开嗓子喊起来:"他是龙虎山张家送来的人!"
吴二叔冷笑了一声:"是吗?他是你带来的,谁能证明他是龙虎山的人?何况,他根本不姓张!"
这事急切之间是根本说不明白的,吴二叔当然也不打算让他说明白,点了点头,一个汉子举起早已点好的火把,向柴堆走过去。眼看他已经走到了火堆前面,举起火把准备投到干柴堆上,突然砰地一声枪响,火把被从中打断。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地回头,只见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的枪指着那点火的汉子:"谁敢动他一根头发,就是跟龙虎山张家过不去!"
115、内斗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抱歉,这几天卡文卡得不好意思上来,所以没有留言说明更不更新,导致大家刷文刷得很辛苦,实在对不起。那个,因为文到结尾总是麻烦,所以估计最后这两三章是要三日一更了。另外,文结束之后就会开定制,那什么,大家想看啥番外,可以点一下菜。当然了……我顶多只能写六千字的番外,多了实在力不从心,写出来也不一定就符合大家的希望。不过,大家还是可以点一下,至少给我点灵感嘛,挠头,番外什么的,有时候没灵感还真写不出来……
小麦尽力侧头望过去,阳光明亮,透过树木稀疏的枝叶,洒落在邵靖脸上,英俊夺目。小麦觉得眼眶热乎乎的,想要眨眨眼睛,又舍不得少看他一眼。
邵靖张开手,手枪在指尖上一转,垂了下来,示意自己并无敌意,左手一翻,亮出一块桃木牌子来:"江西龙虎山张家六十三代长房长子张靖存,按礼前来拜见蛊寨头人白老爷子。"
周围的人一片轻微的骚动,有些人低声议论起来。显然,即使是常年不出大山的人,也颇有些知道龙虎山张家的名气。吴二叔将手里的烟筒在身边石头上用力磕了两下,响亮的声音使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才冷冷地说:"提枪上门,这算什么礼数?"
邵靖高举着右手,手枪还挂在他指尖上:"情急之下,不得已,冒犯了。不过张家送一个人来见白老爷子,却被绑上柴堆,不知道这又是蛊寨的什么礼数?"
吴二叔沉沉地说:"带着小鬼进寨子,这是犯了蛊寨的忌讳,理应烧死。"
邵靖左右看了看:"请问告示在哪里?"
吴二叔微微一怔:"什么告示?"
"自然是不许带小鬼进寨子的告示。"
这种告示当然是没有的。西南少数民族对养鬼的汉人的深恶痛绝源来以久,不准带着小鬼的汉人进寨子是不成文的规矩,却从来没有什么告示。邵靖这么一问,包括吴二叔在内,全都答不上来。过了片刻,吴二叔才冷冷地说:"就算这个规矩他不知道,那么杀死蛊师,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麦大声说:"我们根本没有杀祁松,你别乱扣帽子!"
站在火堆前面那汉子举起手里的半截火把就想给他一下:"你少插——"
砰!半截火把又断成两截,子弹几乎是紧贴着那汉子的手过去的,谁都没看清邵靖的枪什么时候又握回手里的。他阴沉着脸,把枪口略微往上抬了抬:"谁再动他一下,我就不客气了。"
吴二叔脸色比他还阴沉,又把烟筒在石头上磕了磕:"张少,你把蛊寨当什么了?龙虎山吗?"
邵靖反问:"张家按规矩来请个人情,你们却把他绑起来要烧死。我按规矩来拜山,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你们还要对他动手,又把张家当什么了?"
吴二叔嘿嘿冷笑了一声:"这里是蛊寨,不是你们汉人的地盘。"
邵靖眉一挑:"汉人怎么样?苗人怎么样?景颇人又怎么样?都什么年头了,你还想用这一套来挑起矛盾?或者你觉得蛊师这一辈子都只能呆在深山里,永远不去你所谓的汉人的地盘?"
吴二叔被他驳得眉梢直跳。但是时代确实已经不一样了,即使是在深山里的蛊寨,也不能不被现代生活所同化。连地球都已经是地球村了,你还能说自己永远在深山里不走出去?即使你不走出去,你的儿孙也不走出去吗?即便是现在,蛊寨中的一些年轻蛊师也并不是始终都呆在寨子里,时常要进古城里去,更不必说一些蛊师的儿女尚未入行的,就更是要生活在外面的世界里。要是在外面也讲什么民族之分,只会被人笑掉大牙。
邵靖环顾四周,看没有人再反驳他,便说:"那么,是不是能把他先放开了?"
吴二叔把手一举:"慢着!虽然他是张家送来的人,但涉嫌杀了蛊寨的人,现在也不能把他放开,必须审问清楚才行!"
邵靖眉头微微一皱:"好,要审问是吗?那就审吧,我也听听,他是怎么杀人的。"
吴二叔一时语塞,但随即指了指地上祁松的尸体:"这就是证据。"
邵靖嗤笑一声:"证据?这尸体只能说明有人死了,可怎么能证明是谁杀的?"
吴二叔冷冷地说:"这寨子里只有他一个外人,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
邵靖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看地上那具皮包骷髅的尸体:"他是怎么死的?"
一个汉子抢着说:"他是被人打死之后被自己的蛊反噬的。"
邵靖淡淡看他一眼:"反噬?蛊师死后被自己的蛊反噬,这种情况似乎少之又少啊。如果人人都是如此,蛊师有几位能死留全尸的?我对蛊术知之甚少,不知在什么情况下蛊师会被自己的蛊反噬呢?"
蛊师在什么情况下会被自己养的蛊反噬,这个问题很复杂。一般来说,最可能被反噬的情况就是蛊师对蛊照顾不周的时候。这就好比养狗,你非把它饿着,没准什么时候他饿急了就会咬你一口。另外就是像金蚕蛊这样要求比较特殊的高级蛊虫,要喂人给它吃是必须的,如果没人吃,你养得再好,它也要吃你了。其次就是蛊师强迫蛊去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比如强迫蛊去面对不能应付的危险,蛊虫在恐惧中有可能回头反噬主人,以求摆脱控制。再就有可能是蛊被能力更强的蛊师控制,让它反过来噬咬自己原来的主人。但是这三种情况,小麦都不符合。
小麦完全不知道蛊反噬主人有些什么情况,而且他很明白,邵靖也压根不知道,就是在唬人而已。不过他这一唬还正唬到了好处,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回答不出来。邵靖环顾四周:"怎么?没有哪位能回答我?"
人群里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这里的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认识小麦,有些甚至打小麦进了寨子都没朝过相,更谈不上恩怨,主要还是因为吴二叔的威信和小麦背包里那个疑似养鬼的神主才对他反感,至于火刑,既然是吴二叔宣布的,即使不明内情,大部分人也不觉得有必要去反对。毕竟在老头子下面,吴二叔是蛊寨里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时间长达几十年,不少人已经习惯了老头子在听老头子的,老头子不在,就听他的。但是邵靖这么一闹,他们也就忍不住要议论一下,小麦到底有没有杀祁松。尤其一些年轻蛊师,已经不像老人那样守旧,动用私刑杀人是违法的,这一点他们比那些老蛊师更清楚。毕竟你再不食人间烟火,法律也是要遵守的,虽然这里是自治州,但并不等于你可以随便就杀人。
吴二叔倒是不着急,随手用烟筒向吴胜亮和祁任指了指:"这个汉人或者不能,但加上他们两个就可以了。胜亮是我侄子,我知道他有这个本事。"
小麦倒吸一口凉气。够狠啊这老头子,连自己侄子都不放过啊。吴胜亮脸上的表情也扭曲了,半天才说:"二叔,你,你真是丧心病狂了!我知道你想当蛊寨的头人,想得到蛊王,可是我真没想到,我是你侄子,吴家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居然……"
这一次人群里的私语声大了些。蛊寨的头人,蛊王,这几个词儿刺激到了蛊师们的神经。一个跟着吴二叔的汉子立刻冷笑着说:"难怪吴二叔要大义灭亲了,你这个亲侄子,连栽赃陷害自己亲叔叔都干得出来!你倒是说说,你跟这个汉人勾结在一起要干什么?如果你没杀人,逃什么?"
吴胜亮愤怒地瞪着他:"我要去追回老头子,不让他进蛊道!"
汉子轻蔑地笑笑:"说来说去又转回来了。要通知老头子,为什么不用飞蛊传信?"
"飞蛊被我二叔收去了!他还把我关了起来,不让我去传信!"
汉子把手一伸:"证据呢?"
吴胜亮怒气冲冲,却说不出话来。邵靖忽然说:"等一下。你口口声声勾结勾结,我已经说过这个人是我们龙虎山送来的,你说的勾结,是指我们张家要勾结你们寨子里的人抢蛊王吗?"
汉子语塞。如果换了个别的人,他直接就会说居心叵测了,可是这是张家,虽然天师与蛊师不是同道,张家在这里没有天师行里唯我独尊的地位,可是到底,他还不敢正面跟张家起冲突。邵靖看他答不出来,又钉了一句:"或者你只是习惯性地对汉人有成见,认为什么事都有汉人在中间捣乱?"
这帽子扣得就更大了,汉子只有无语。邵靖倒也不想让他太下不来台,他的目的是把小麦先救出来,至于蛊寨内部的矛盾,他现在管不了,于是稍微放缓点语气:"如果这两者都不是,那么事情出在你们蛊寨自己人当中,与外来人无关吧?那么,能把我的人先放了吧?"
汉子尴尬地去看吴二叔,吴二叔沉吟了一会,淡淡地说:"既然是张少说情,那就放了吧。不过他不能留在寨子里,我们要处理家务事了。"
邵靖没有说话,先过去把小麦身上的绳子解开,从柴堆上弄下来。小麦一边揉着被捆得发麻的手腕,一边低声说:"不能走啊,不能把吴胜亮和祁任扔下不管,没有他们两个,我早喂蛇了。"
邵靖皱了皱眉,也低声说:"这是蛊寨,他们的地盘,我们管得太多很麻烦……"
"可是这个吴二叔是个坏人,他想让老头子死在蛊道里。而且他前面就想让祁松用蛇咬死我……"
邵靖的眉倏地竖了起来:"蛇?你被咬了没有?"
"没有,多亏吴胜亮把那个祁松打昏了,可是他当时说祁松四个小时就能醒过来,说明他根本就没杀祁松。"
邵靖眉头紧皱:"但是我们也没有证据……如果要在这里管蛊寨的事,必须要有铁证证明姓吴的想夺蛊王,害蛊寨的头人。如果有了证据,蛊寨的人自己就会解决了。"
"证据……"小麦苦苦思索,"除非找到他扣下的吴胜亮的飞蛊?可是那蛊在哪里,谁知道呢?"
"我知道……"细细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小麦低头一看,赵宝宝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紧抱着小麦的腿,仰脸看着他,"我知道那个会飞的小虫虫在哪里。坏老头把它藏在一个坛坛里了。"
"宝宝?"小麦喜出望外,"你知道是哪个坛子?"
赵宝宝一出现,就引起蛊师们一片骚动,蛊,说到底也是一种阴物,所以蛊师们未必有阴阳眼,却对阴物都有一种特别的感应能力。基本上道行深一点的都能"看"见小麦身边出来一只小鬼,有些更厉害的,也能像有阴阳眼的天师一样"看"清赵宝宝。顿时蛊师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赵宝宝身上,看得赵宝宝又往小麦身后缩了缩,指着吴二叔说:"坏老头把那个藏在他住的房子后面了,在一个花坛坛里。"
这一下蛊师们的目光又都落到了吴二叔身上。吴二叔眼角肌肉跳了一下,冷冷地说:"小鬼,你说什么?"
赵宝宝把小麦的腿又抱紧了一点,大声说:"我看见你把一个会飞的虫虫关在花坛坛里,然后放到你住的房子后面了。"
吴二叔猛地把长长的烟筒在地上一敲:"放肆!"
与此同时,吴胜亮大叫一声:"小心!"邵靖猛地一翻手,咔啦一声,像平地炸了个雷,小麦身前的地面上多了个焦黑的浅坑,坑里有一团被烧得像黑炭一样,根本看不清样子的长条状东西。邵靖连看都不看那坑里的东西一眼,紧盯着吴二叔,嘴角浮起冰冷的笑意:"吴老先生这是做什么?杀人灭口?"
这一下子人群一片大哗,吴二叔这一动手,无疑是已经承认了他扣下吴胜亮飞蛊的事,仅就这一条上来看,已经足以让人怀疑他前面所说的所有话的可信性了。当下就有年轻人在人群里高声问道:"吴二叔,胜亮的飞蛊到底是不是你扣下的?"
吴二叔阴沉着脸说了一句什么,小麦和邵靖都没听懂,包括寨子里一些年轻的蛊师都没有听懂,可是他话音未落,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蛊师忽然往后一仰就倒了下去,旁边的同伴伸手想去扶他,自己却也腿一软,两个人一起滚倒在地上。不只是这两个人,短短的几秒钟,竟然有十几个年轻蛊师倒地失去了知觉。剩下的人群一阵混乱,等到稍稍安静的时候,明显分成了两派。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站到了吴二叔这边,剩下的人虽然较多,但因为已经倒下了十几个年轻人,所以数量上相差并不大。
小麦闻到空气里突然多了种淡淡的腥气,经过水花妹那顿饭,他也已经明白了不少:"这,这个是蛊?"
邵靖把他护在身后,低声说:"这是蛊寨的内乱!两边都是蛊师,这会都把蛊弄出来了。"他从张家翻墙逃出来之后一直追到丽江古城,找到了古城客栈,知道了白老头进蛊道的事,就猜到了蛊寨的内乱。在争权夺利这种事上,他比旁人要敏感得多,马上悟到了小麦处境的危险和尴尬,立刻就追上了山。也幸亏他来得快,否则小麦一准被烧成灰了。
"是这个吴二叔想要蛊王,想当头人吗?"
邵靖尖刻地上下打量吴二叔:"估计他就算当上头人,也活不了几年了吧?"
吴二叔听见了他这句话,冷冷地笑了一声:"小子,你懂什么!"虽然他的人手只占全寨蛊师药师的三分之一,但他是有备而来,力量上是占优势的。
邵靖嘴上说得轻松,但是后背已经微微沁了冷汗。蛊术历来神秘,以张家交游之广,对蛊术也不过只知些皮毛,真要是动起手来,就算他没问题,小麦也是个大问题,但是他表面上没露出丝毫,也冷笑了一下:"难道不是?您老今年也有六十多了吧?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争个什么劲呢?"
吴二叔蓦然仰天大笑起来:"黄土埋到脖子?有了蛊王,我就可以延年益寿!"
邵靖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蛊王可以延年益寿?"
吴二叔嘲弄地看着他:"怎么,张家不是送这个人来学蛊吗?连这些都不知道?"
"学蛊?"小麦指着自己的鼻子,万般困惑,"说我?我不是来学养蛊的,我,我只想……"
"续命?"吴二叔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蛊师会给外人延寿续命?嗯,可以给你续命,不过续命之后,你多活多少年,就要在蛊寨里呆多少年,永远不能把你由蛊术续上的时间带到山外去活!"
小麦刹那间明白了。张升夷实在是太鬼了啊!他确实送他来续命,确实给他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而且可能是唯一能够续命延寿的法子。可是他续命之后的所有时间,就都要在这个蛊寨里消磨掉。这个老狐狸,既满足了孙子的要求,同时又等于把小麦跟邵靖完全分开了,果然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116、戏剧化战斗
空气中的腥味儿越来越重,小麦听见一种轻微的沙沙声,他环顾四周,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出现一群密密麻麻的小蜘蛛,个头也不大,杏核大小,然而身上颜色极其鲜艳,红黑两色相间,身体正中还有一条淡金色条带,阳光下闪闪发亮,看得小麦后背一阵发麻。往往有毒的东西就是这样,毒性越大,颜色越鲜艳,倒不在个头大小,这些蜘蛛虽然小,但比起蛊道里那些车轮般的大蜘蛛来,说不定更厉害。
站在空地上被围的蛊寨众人也有些变了脸色,一个蛊师大声说:"吴二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如果想用这种办法夺蛊王,当头人,我们都不会服你!"
吴二叔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是吗?"话音刚落,他忽然抬起烟筒朝那个蛊师一指,一点金光闪电一样从烟筒里射出来。那个蛊师也立刻一甩手,从袖子里甩出一道乌光。两道光在空中相撞,小麦看得清清楚楚,金光从乌光这一头进去,那一头穿出来,乌光坠地,金光则直射到了那个蛊师的额头上。地上躺着一条小孩手臂粗细的蛇,连头带尾有三尺多长,也不知道怎么能在那个蛊师紧窄的袖口里呆得下。蛇全身乌黑,隐隐有淡银色的花纹,但是现在已经被从头到尾破开了,肚子朝上,流出来的不是知是肠子还是什么,那破口比刀裁的还要整齐。蛊师的额头上则停了一条极小的蜈蚣,通体金黄,背上却有一对透明的像蜜蜂一样的小翅膀,长度只有三厘米左右,细如线绳,触须和脚更细得跟头发丝似的几乎看不清楚,可是那个蛊师脸色已经惨白,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小麦看得后背上直发毛。这世上哪有长翅膀的蜈蚣,更不可能像闪电一样来去,这东西就是蛊吗?
邵靖低声说:"这是金蜈蛊,这东西不像能聚财的金蚕蛊那么有名,但毒性更大。"
吴二叔斜眼瞥了邵靖一下,笑了一笑:"张少果然家学渊源。不过这金蜈蛊还有一个本事比金蚕蛊更强,就是能钻到人脑子里去,控制这个人的行动。"他说一个字,那蛊师的脸色就白一分,眼睛不停地向上看,就是不敢动一下。他旁边的蛊师们一个个对吴二叔怒目而视,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邵靖倒笑了一声:"是吗?不过这里这么多人,你有多少条金蜈蛊呢?"
吴二叔脸色一沉,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动作,金蜈蛊在那蛊师的额头上慢慢调转身体,将头朝向邵靖的方向,微微振动翅膀,似乎要飞起来。小麦紧张地捏了把汗,邵靖却像没看见一样,继续高谈阔论:"金蜈蛊极其稀有,正因其稀有,才不常为人知。吴老先生能炼出金蜈蛊,可见在蛊术上的造诣非凡。然而即便强如吴老先生,估计也只有一条金蜈蛊而已。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种顶级蛊虫,也不可能两条三条甚至更多条的共存。可是这蛊寨里不肯依附老先生你的蛊师少说也有近百人,这一条金蜈怎么能把所有人的行动全部控制呢?"
吴二叔脸色阴沉,狠狠地瞪着他,手微微抬起,金蜈蛊挺起上半身,像蛇要出击之前的动作一样。邵靖视若无睹,继续说:"所以你老先生本来可以一下子就控制这位蛊师,但你没有,就因为蛊一旦进入他身体,矛盾就要激化,如果真动起手来,你未必就有胜算。而把蛊停在他头上呢,则能直到震慑的作用,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他讽刺地笑了一下,倨傲地又抛出一句话,"所以你的金蜈蛊,其实是用来吓人的,并且,也只能用来吓人。"
吴二叔被他气得面目改色,却当真不敢动手。邵靖说得半点没错,金蜈蛊虽然慑人,却只有一条,他没有立即杀死那个蛊师,也正是为了震慑众人。他是不愿意来场混战的,虽然他占优势,但毕竟反对他的蛊师更多,真要是硬拼,他即使能取胜也是惨胜,蛊寨里要是死掉一大半人,那蛊寨头人这称号就是个光杆司令,还有什么意义呢?
小麦心里仍旧不踏实,低声说:"你小心点,他要是恼羞成怒,会对你动手的。"就那只金蜈蛊的速度,简直像闪电一样,太快了,体形又小,恐怕子弹都打不中。
邵靖冷冷一笑,手枪在指尖上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说:"蛊,说到底也是一种精怪,越是高级的蛊,越与精怪相近。对付这种精怪,枪没有什么用,但张家的诛妖雷,还是有用的。"
吴二叔冷笑一声:"张家的诛妖雷?好大的口气!"
邵靖用脚尖踢了一下他面前那个浅坑里焦黑的长条东西,仍旧漫不经心地说:"是吗?"他脚尖这么一踢,那一长条就散了开来,像烧过了头的木炭似的,断成一截截的,勉强能看见几条足在伸展着,一碰,就像芝麻糖似的碎了。
这是另一种震慑。说实在的,那粉碎的蛊尸给了所有蛊师极大的震动,自然也包括吴二叔。他脸上阴晴不定,片刻之后冷笑了一声:"好,我倒要看看,张家这诛妖雷到底有什么奥妙。"看不出他有什么举动,四周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金带蜘蛛立刻变化了队形,向邵靖和小麦包围过来。这一片蜘蛛怕不得有上千只,地面上立刻像铺了一层绣着金花的地毯,在初升的阳光照耀下实在是很漂亮,可是,那毛茸茸的蠕动看一眼就只会叫人毛骨悚然。
小麦和邵靖背靠背站着,小麦低声说:"怎么办?这么多!"
邵靖缓缓展开双臂,冷冷地说:"这不过是些低级的精怪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小麦懊恼地说:"轩辕镜还在背包里……"
邵靖嘴角露出傲然的笑:"不用轩辕镜!"
金带蜘蛛不停地向前推进,一直涌到小麦和邵靖身边一米左右,形成了一个大圈。吴二叔慢条斯理地把竹烟筒举到嘴边,忽然吹了一下,吹出一个尖锐的声音。一刹那间,所有的蜘蛛八脚齐动,这条可怕的地毯顿时波动起来。邵靖陡然一声长啸,双手一分,两张符纸从他手中左右飞出,轰隆之声连续不断地炸响,震得人耳朵都嗡嗡作响。一连串十道雷击连环落在蜘蛛群里,所到之处肢体横飞,焦糊一片,蛋白质燃烧的味道令人作呕。
小麦不由自主地要伸手去捂耳朵,眼角余光却看见雷电光闪中一点金光飞射而来,正对邵靖左太阳穴!
金蜈蛊!小麦本能的反应比脑子转得还快,伸上去要捂耳朵的两只手下意识地猛往旁边一伸,像拍蚊子一样--啪!
雷声余音轰响,邵靖已经脸色大变,猛地抓住小麦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小麦茫然。那一刻他只记得不能让这只该死的蜈蚣钻到邵靖脑子里去,直到现在他才想到自己,顿时觉得后背都凉了--如果这蜈蚣钻进他脑子里去,那他会变成什么啊!这想法让他全身都木了,手掌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许是蜈蚣钻进去半截的身体?小麦越是想感觉越是感觉不到,他紧合着双手,死也不敢分开来看一眼,生怕看见一条蠕动的尾巴。果然,吃苹果的时候最可怕的不是看见一条虫子,而是看见半条……
"小麦!"邵靖拼命去掰他的手,"让我看看!"
小麦嘴唇微微颤抖着,瞪眼看着邵靖,甚至不太能理解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最后,他还是放松了力量,让邵靖慢慢掰开了他的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麦的双手上,随着双手慢慢张开,小麦第一个瞥见缝隙里一点金色,顿时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都僵了。邵靖低声说:"别怕,总会有办--"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小麦摊开的手掌上,躺着一条金色的蜈蚣,身长三厘米左右,细如线绳,触须和步足更是细得几乎看不清,然而--它是扁的。在扁扁的蜈蚣旁边,有几点可疑的绿色液体,粘稠、浑浊,还有极少量的半固体物。
凡是眼睛能看得清这条蜈蚣的蛊师们全部倒抽了一口冷气,几秒钟后,才有一个蛊师喃喃地说:"死了?他把--金蜈蛊拍死了?"连邵靖都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看着小麦。他刚才诛灭一条普通的蜈蚣蛊就用了诛妖雷,小麦居然就像拍蚊子一样,把金蜈蛊给拍死了?这简直是--不忍直视啊!
小麦愣愣地看着手掌里那条被拍扁的金色蜈蚣,在确定这东西并没有哪个部位钻进他的皮肤里去之后,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似乎那条飞蜈蚣在冲到邵靖面前的时候忽然停了一下,所以让他一巴掌拍中了。但是就这么把它拍死了?这也太……
吴二叔的脸色难看得像被人硬在嘴里塞了一泡狗屎。花费了十余年心力炼出来的金蜈蛊,现在就像只草蚊子一样被人随手拍得肚肠爆裂,这对于一个蛊师,简直是奇耻大辱!邵靖眼看他要暴走,立刻把小麦往身后一护,双手一张,手指里夹了四张雷符,严阵以待。这一会儿,刚才被金蜈蛊震慑住的蛊师们也都动了起来,各自召唤自己的蛊虫,跟着吴二叔的人马自然更是摆出了动手的架式,空气里腥风大作,草丛中树枝上也不知从哪里涌出来无数毒虫,看得小麦毛骨悚然。
眼瞅着一场虫虫大战就要开始,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竹笛声,声音柔和明亮,若断若续,听在耳朵里十分舒服。顿时,满场的虫子竟然全部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像潮水一样退得干干净净。吴二叔一伙人全部面无人色,被围的蛊师们却爆发出一阵欢呼:"老头子回来了!"
小麦踮着脚看过去,山路上果然有个人,背着个竹篓,嘴里衔着一根只有拇指长的竹哨,一边吹,一边向蛊寨走来。小麦一直以为老头子一定是个白发苍苍,走路都要扶拐杖的"老头子",万万没想到只不过是个五十多岁的人,甚至比吴二叔还年轻。他吹着竹哨走到空地上,环视四周:"吴二,你这是要做什么?"
吴二叔到这会是再也没有想法了,把心一横,也不遮掩,干脆地说:"我想要蛊王,做蛊寨的头人!"
老头子转动着手里的竹哨,淡淡地说:"你十八年心血炼出了金蜈蛊,在蛊寨里已经是头一份了。如果按蛊虫的级别来说,你已经可以做头人了,为什么不直说,反而用这种办法?"
吴二叔表情有些扭曲,祁任大嘴巴,张嘴就说:"老头子,吴二叔的金蜈蛊已经被拍死啦!"
这次连老头子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拍死了?"要知道蛊是可以杀死的,但老头子这几十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蛊是被"拍"死的。
小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赶紧把手掌上那条死蜈蚣抖到地上。邵靖不动声色地又踢了一脚,把蜈蚣踢远了点。老头子看看地上的蜈蚣,再看看周围焦黑的蜘蛛尸体,又看看邵靖。邵靖收起雷符,微微躬身:"晚辈江西龙虎山张家六十三代长孙张靖存,见过蛊寨头人。"
老头子微微点了点头:"原来是张大少,难怪了……"他没说难怪什么,但邵靖已经听出他是误以为拍死金蜈蛊的是他,于是也不辩解,指了指小麦说,"家祖有封信,本是托前辈为他续命延寿,但因为贵寨内乱,我们都被困在此处,不得已在贵寨有所冒犯,还请前辈见谅。"
老头子笑了笑:"果然是龙虎山的子弟,温文知礼。蛊寨内乱,幸而没有伤及无辜,我要感谢大少才是。"
吴二叔险些被气得闭过气去。"温文知礼",他真不知道这话说的居然是邵靖,就在几分钟前,邵靖还倨傲地说他的金蜈蛊只是拿来吓人的,再往前一点,还说过他当了头人也活不了几年,这就是老头子嘴里的"温文知礼"的张家子弟?
邵靖可不管他气成什么样,仍旧恭敬地说:"哪里,前辈这么说,晚辈就不敢当了。本是来拜请前辈出手相助的,前辈不嫌我在蛊寨撒野,已经是万幸了。"
老头子笑了一声,点点头:"好。我跟张家主也有三十年没见了,倒也时常想念。让我先把自家这点事办了,再跟大少聊聊。"他回过头来,目光在跟随吴二叔的蛊师们身上一掠,"蛊寨的规矩,学蛊是为了什么?"
一群人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出声回答。吴二叔早横下了心,这时候接口说:"用不着说这些废话了,他们都是我带出来的,有什么事找我就是!"
老头子看了他一眼:"好,既然你愿意担罪,这些人就按寨规减一等处罚,凡是还想留在蛊寨的,自己去领罚;不想留下的,也按照规矩,把自己的蛊装好放到蛊树下面来,可以让你们离开。但是出去之后永远不许再动用蛊术,否则不管到天涯海角,我都必取你们性命。"
他说完就对小麦和邵靖招招手,又对吴二叔也点了点头:"你们跟我来。"
一场风波被老头子几句话就消弭于无形,小麦跟着他走上一条小路,忍不住回头看看后面,那些刚才还剑拔弩张的蛊师们正在散去,很想问一句,又强行压下去了。邵靖却没有他这些顾忌:"前辈,蛊寨这算是一场大乱了,他们有心要害您,扣下了传信的蛊虫,任由您进入蛊道,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老头子微笑一下:"蛊道我是必定要进的,而且我也活着出来了。至于那些反对我的人,总也要有个改过的机会,不能一概处死吧?对不对?"
小麦终于忍不住说:"可是如果他们还想害您呢?这次没找到机会,下次说不定还会下手的。"
"这次是因为我前往蛊道,所以一些人自认为有了机会,但是这种机会可算是千载难逢的,下一次,他们就没有这机会了。"
小麦忍不住想,老头子话虽然说得温和,骨子里却透着股自信到带点狂劲的傲气,没准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眼空天下的人,如今棱角虽然被时间打磨得圆了,那一根根傲骨却是改不了的。
他们说着话,已经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走了很远,小麦一抬头,发现小道尽头是个山洞,整面山壁都是黑色的,阳光照在上头隐隐似乎有点点晶光,说不上哪里有点眼熟。小麦琢磨了一下,一时想不起来,吴二叔的脸色却越发的变了。老头子脚步不停,带着他们走进山洞,淡淡地说:"这里就是蛊洞了,吴二,你不是一直想进来吗?"
吴二叔已经激动得不能自抑,浑忘记了他被带进来是要接受惩罚的,只顾着四处张望:"蛊王,蛊王在哪里?"
小麦看着这个蛊洞,却呆住了。整个山洞都是那种黑色的石头构成的,四面石壁上浮雕着各种各样的虫子,有些特别突出的像虫子又不是普通的虫子模样,怪异之极。小麦伸手指着那些浮雕,脱口而出:"这,这不是蛊道里那个石室吗?"
作者有话要说:再说一次吧,因为结尾难写,所以改成三天一更,不过也没几章了,大约至多再有三章吧。jj抽得厉害,留言很难回复,所以大家如果不是太着急的话,晚上9点以后就不要等了,睡太晚不好的,文明天看也跑不掉的,XD
117、蛊王的秘密
小麦喊了一句石室,忽然想起来这根本不可能是那个石室,而应该是一个小的仿制品。不过他这一嗓子喊出来,老头子已经盯住了他:"小朋友知道蛊道?"
小麦在他的注视下结结巴巴把蛊道里的事说了一遍,但是他不敢说邵靖也进去了,只好把那一段含糊过去。老头子注视他一会,没再细问,只是点了点头就转向吴二叔:"现在你进入蛊洞了,看见蛊王了么?"
吴二叔四处张望,激动地问:"在哪里?"他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内斗什么叛变的罪名,全副心神都放在那未曾谋面的蛊王身上,就好比一个研究狂遇到了自己知识领域内的最新信息,完全可以废寝忘食了。
老头子看他这副痴迷模样,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蛊王了。"
吴二叔怔了一怔,不解地问了一句:"什么?"
老头子环视四周,缓缓地说:"没有蛊王了,这间石室里,已经很久没有蛊王了?"
吴二叔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片刻之后才能说出话来:"怎么可能?蛊王到哪里去了?你把蛊王弄到哪里去了!"
老头子仰望上方蛊洞壁上的浮雕,,淡淡地说:"吴二,你的金蜈蛊是怎么炼出来的?"
吴二叔怒视他:"还能怎么炼出来?自然是用数十只蛊炼出来的!你不要东拉西扯,快说,你把蛊王弄到哪里去了?"
老头子并不回答:"哦,你用普通毒虫炼出蛊来,再用数十只蛊炼出金蜈蛊,这十余年中,你没有一刻荒废吧?"
吴二叔骄傲地挺直了脊背:"自然。我自从入了蛊术的门,就没有一刻荒废过,论天赋我或者不如你,但论苦功我胜你十分。若不是当年老头人将蛊王传给你,我--"忽然想起老头子刚才说的话,顿时疑惑起来,"你不会是说,当年老头人并没把蛊王传给你吧?"
老头子笑了笑:"没错。当年师父把头人的位置传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蛊王了。"
吴二叔脸上表情难以形容,肌肉都扭曲了起来。当年他极其不服老头子竟然得了蛊寨头人的位置,然而头人就能得到世代传承的蛊王,那是万蛊之王,一切毒蛊无不雌伏,他当时连金蜈蛊都还没有能炼出来,又拿什么跟老头子对抗?为此他蛰伏二十年,在密林中精心挑选捕捉了数百只剧毒蛇虫,炼出数十只蛊虫,再用这数十只蛊虫相互吞噬,才炼出这只金蜈蛊。恰好白宛死于蛊道之中,老头子执意要去寻找女儿。蛊道,又称独道,在蛊寨的传说中,无论多少生命进入蛊道,最后只能出来一个。出来的那个,就被称为"独",又叫"独王",据说可以百蛊不侵。但是在传说中,最后一个走出过蛊道的人,离现今也有将近百年了,以至于现在大多数蛊师都不相信蛊道是能够走出来的,认为那只是传说而已。正因为此,吴二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老头子十有走不出来,即使能走出来,也必然元气大伤。万一,万一他真成了独王,那么自己如果抢在他之前拿到蛊王,那时候蛊王对独王,究竟谁胜犹未可知,值得一搏。然而现在老头子回来了,正当他以为必死的时候,老头子却带他进了蛊洞,当他以为能在死前一睹蛊王真面目的时候,老头子却告诉他,蛊王早就没有了……
老头子抬头看着高处的浮雕,慢慢地说:"吴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炼出的这只金蜈,不再去喂养,不再去训练,就那么放着,它会怎么样?"
吴二叔呆了一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蛊师若是炼出了一只高级的蛊虫,那就像是掌上明珠,小心饲养,还要时时训练,哪里有炼出来就那么放着的情况?
"……什么……情况?"
老头子仍旧看着山洞顶,缓缓地说:"会,退化……"
"退化?"吴二叔一时转不过来,"怎么可能?从来没听说过蛊也会退化。"
老头子笑了笑:"蛊是人为地让一群毒虫相互吞噬,从中挑出最强者。炼出来的蛊比起普通毒虫已经不同,这就是一种进化。那么如果把蛊虫放回山林之中呢?从此没有敌手,横行无忌,它们会不会变得懒散,直至退化?"
吴二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老头子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要让他相信蛊王也会退化,那实在……
"难道蛊王也……"
"蛊王其实已经换过了好几代,最后的一代蛊王,是百年前那位从蛊道上走出来的独王带到寨子里来的。"老头子转头看着吴二叔,笑了笑,"你想必也知道,那位独王其实并不是蛊师,只是一个偶然误入蛊道的普通人,然而他却带出了蛊王,你有没有想过,蛊王是什么?"
吴二叔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是什么?"
老头子郑重地说:"人蛊合一,这就是蛊师的最终追求,能够与人合为一体的,那才是真正的蛊王。"
小麦听见人蛊合一这句话,忽然想起那只金蜈蛊冲着邵靖的太阳穴冲过来的情景,禁不住一阵恶心,小声说:"人和虫子怎么能合一啊?难道是钻到脑子里?"
老头子宽容地笑了:"其实蛊已经不是普通的虫了,会飞的蜈蚣,难道你见过吗?"
小麦摇摇头:"可是那也……毕竟不是人本身的东西啊……"
"对,所以说人蛊合一才是蛊师最高的追求。到了那时,已经没有蛊了,人即是蛊。"
小麦想像了半天,也没能琢磨出来这个人即是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邵靖倒是若有所思:"人即是蛊,是说人本身就有了蛊的能力,所以不再需要做为工具的蛊。如同真正的剑术大家,随手拈一物即可作剑,并不需要那把三尺长的金属东西。"
老头子笑了起来:"对,大少说得透彻。所以最后的那位独王虽然不是蛊师,却带出了最后一只蛊王。"
小麦忍不住问:"都说蛊道最后只能出来一个生还者,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当然是真的。"
"那为什么会是一个人带着一只蛊,这不是两个吗?"
邵靖拍了拍他脑袋:"笨蛋!怎么还没想明白,人蛊合一,人即是蛊,不是两个,而是一个了。"
老头子笑着点点头:"对。但是这位独王出了蛊道之后遇上了土匪,受了重伤。他逃进寨子里来,在这里活了五年,最后死了。他死后,当时的头人在他身上发现了蛊王,并且送进了这间蛊洞。蛊洞,就是第一位走出蛊道的蛊师按记忆照着蛊道尽头的那间石室修建的,各代蛊王都养在这蛊洞里。"
小麦疑惑地问:"为什么要照着那间石室修蛊洞,是不是因为蛊王都是蛊道里出来的?"
老头子看着他笑了:"没错,小朋友很聪明。虽然不是每位走出蛊道的蛊师都能带回蛊王,但蛊王确实都是从蛊道里出来的。第一位带出蛊王的蛊师死后,把蛊王传给了他的徒弟,但不久就发现蛊王是会退化的,所以才修建了蛊洞,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石室的样子修建的,就连这些浮雕都是一模一样,可是……仍旧阻止不了蛊王的退化。"
邵靖微微皱了皱眉:"既然找到了原因,难道不能对症下药?"
老头子笑了笑:"对症下药?怎么个对症下药法?用相同级别的蛊可以炼出更强的蛊,但是如果用来炼制的蛊参差不齐,那是不中用的。可是,到哪里去找与蛊王相同的蛊呢?"
小麦站在那里端详着这间蛊洞。确实,这里看起来跟蛊道尽头的石室一模一样,可是他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站在这里,没有当初站在石室里的那种感觉。是因为不像当时那么恐惧绝望?还是确实有别的原因?
吴二叔却没有多加思考这些,追问道:"那蛊王呢?即使是退化的蛊王也应该在吧?怎么会平白消失呢?死了?"
老头子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没明白呢?蛊王退化了,退化成了普通的蛊,之后就埋没于普通的蛊虫中,再也分辨不出了。也许在寨子里的蛊师们用的普通蛊当中就有当年的蛊王,这谁知道呢?当年师父把头人的位子传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当然,也有可能蛊王就在他留下的那些普通蛊虫当中,这也说不定。"
"难道你就没再找过?"
老头子笑了笑:"与其花费心力去寻找消失的蛊王,不如精心炼出自己的蛊。"他转头看着吴二叔,"而且做蛊寨的头人,未必就要成为最有能力的蛊师,头人想的应该是如何让寨子里的人安居乐业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只是炼出最强的蛊。吴二,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拜师的时候师父说过的话?你是为什么来学蛊的?只为了炼出最强的蛊,胜人一筹吗?"
吴二叔怔怔地答不上来。老头子不再看他,转过了身:"论起炼蛊,你炼出的金蜈蛊离蛊王也只差一步而已,在这一点上,我不能及。如果你能给寨子里的人带来更好的生活,我可以把头人的位置让给你,只要你觉得,你确实是想要这个头人的位置。"
蛊洞里有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很久,吴二叔慢慢地转过身,走出了蛊洞。他的身影伛偻得很厉害,好像忽然之间老了十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静悄悄地走了出去。等他走得看不见了,老头子才转过身来,看着洞口微微叹了口气。这时候他才把背篓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块骨头来。小麦一惊,脱口而出:"是白宛的……"
老头子微微有些凄凉地笑了笑:"是的,是白宛的骨头,我找到了。"
小麦不敢再看。那些骨头都非常干净,干净得像用刀刮过,越是干净,小麦就越止不住要去想像。老头子慢慢地把骨头摊在地上,用一块毛巾蘸着水一块块地擦拭,一边慢慢地说:"白宛有学蛊的天份,可是她不愿意学,所以我很生气。后来她爱上了一个汉人,要离开蛊寨,我不同意,她就偷偷地跑了,这一跑,就是五年……直到刘家成的亲人找到古城客栈,我才知道我的女儿曾经想回来过……她回来,是因为刘家成得了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他活不过三个月,她想带他回来,让我用蛊王给他续命。"他慢慢地摆弄着那些骨头,擦拭的手势轻而又轻,好像怕惊扰了女儿,"可是她不知道,已经没有蛊王了。她小时候很有天份,我把师父传给我的那些蛊虫都给了她,她十二岁就炼出了同心蛊,可是她不喜欢蛊术,不愿意学。要知道,即使是我,十二岁的时候也没有炼出过同心蛊。那种蛊,可以放在两个人身上,使这两人之间相互都能感觉到对方,几乎是把两人合为一体。这与人蛊合一已经很相近了,如果她肯再努力一些,说不定有一天她能炼出一只不必从蛊道里带出来的蛊王。可是……她死了,死的时候,我甚至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小麦难受地看着他,想了想,低声说:"是那些劫匪把车劫了,耽误了刘家成的治疗。在蛊道里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丈夫死了,所以……"
老头子凄凉地笑了笑:"不是耽误,已经没有蛊王了,即使她回来,也再没有办法能给刘家成续命。"
邵靖一直沉默地听着,这时候却忽然变了脸色:"没有蛊王就不能续命?"
老头子看了他一眼:"对。蛊的续命,其实是把蛊的生命转嫁到人身上,如果想长时间的续命,就要不断地消耗蛊虫。然而蛊虫毕竟是有限的,所以想要真正意义上的续命,必须用蛊王。确切点说,是用蛊王能够人蛊合一的能力,炼出同命蛊。"
小麦听得稀里糊涂,邵靖却紧张地追问:"同命蛊是什么?怎么才能炼出同命蛊?"
老头子沉吟了一下:"同命蛊,与同心蛊有相似之处,但比同心蛊更为高级。同心蛊可以让两个人同享一种感觉,同命蛊却可以让两个人同享一份寿命。比如说,如果有同命蛊在,白宛可以把她的寿命与刘家成共享,她有多少寿命,刘家成也就可以有多少寿命,但是同命蛊不能远离,如果她与刘家成分开太久,同命蛊会死去,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会断。在蛊寨的历史上,曾经有一任头人用蛊王炼出了同心蛊,并且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了他的妻子。当时他的妻子从山上摔下,眼看无法救治,他就用蛊王炼成了同命蛊,把妻子救了回来。两人在蛊寨里又生活了三十年,直到他们进入蛊道的那天……"
小麦越听越迷糊:"他们?您是说那位头人和他的妻子?他们为什么要进入蛊道?"
老头子苦笑了一下:"我刚才说了,同命蛊彼此之间不能相距太远。那位头人的妻子是外头的汉人,是头人对她一见钟情,用同命蛊救了她。为了活命,她只能呆在头人身边。但她不愿意在这深山的寨子里生活,忍受了三十年之后,终于决定离开。可是她走错了路,进了蛊道。头人为了救她也进了蛊道。可是当他找到妻子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虫人。既然你进过蛊道,就应该知道蛊道的奥秘就在于不停的相互吞食和进化。头人的妻子吃了蛊道里的活物,就把自己放进了炼蛊的进化链中。最后,头人带着成了虫人的妻子找到了石室,可是石室只能出来一个人,所以他最后把妻子炼成了蛊王,带着蛊王走出了蛊道。他说为了自己的私人用掉了蛊王,现在终于可以再赔一只蛊王给寨子。然后他就自杀了,把蛊王传给了他的继任人。可惜的是,这只蛊王最后仍然没有逃过退化的命运。"
小麦听得惊心动魄,想起在蛊道里变成蜥蜴人的军师,简直无法想像那位头人到底会是个什么心情。邵靖却不管这些,冷冷地说:"他的妻子本来就是强行留在身边的,日后的不如意也应当自己承担。但是我想知道,您是怎么走出蛊道的?"
老头子笑了:"你觉得我也会带一只蛊王出来?没有,我没有走进石室。找到白宛的尸骨之后,我从原路返回了。守门神龙已死,所以我能够走回头路。门榕上的吸血蛊藤还拦不住我。"
小麦愣了一下,看了邵靖一眼,两人的眼神都在说:居然还能走回头路?
"那,那蛊道不就等于没有用了吗?人可以走回头路,虫子也就可以了吧?"小麦想起当时心惊胆战的日子,真是恨得要死。怎么当时就没想过要走回头路呢?不过虽然守门神龙死了,那些会吸血的蛊藤他们好像也对付不了……这么想着,心里才平衡了一点。
老头子也微微皱了皱眉:"虫子仍旧在向石室的方向走,并没有回头的,我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虫子仍旧往石室的方向走……难道石室有什么特别吸引虫子的地方吗?那么蛊洞为什么不行呢?石室和蛊洞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老头子把所有的骨头都擦干净,放进一个瓷坛里。他拎起背篓,叮一声一把匕首掉出来落在地上。这叮的一声好像突然打破了小麦脑袋里的一堵墙:"啊!我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118
118、结局 ...


  老头子猛地转过头来盯着小麦:"什么?你知道哪里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那间石室,不,那整座山崖都是磁石!蛊洞虽然模仿了石室的一切,但最根本的构成材料都不一样,怎么能有相同的作用呢?"小麦越说越觉得自己茅塞顿开,"整座山崖的磁石,必然在附近形成一个巨大的磁场,人或者感觉不到,但昆虫对于磁场的感觉比人敏锐得多--也不对,在石室里的时候我有一阵觉得身上发痒,也许这就是因为有磁场的缘故?总之我觉得蛊道上的蛇虫为什么只会向一个方向前进,为什么一路上都会相互吞噬变异,为什么会出现蛊王,也许都是磁场造成的。"

  他这一通长篇大论,老头子听得频频点头,叹了口气:"所以蛊王也许是永远不能存在的,谁能再找到一座磁石的山来保存它呢?离开了蛊道,蛊王就会退化,也许只有同命蛊才是最接近蛊王的终极形式吧。"

  小麦还有点疑惑:"可是同命蛊,它很厉害吗?"想想金蜈蛊一出,就将那么大一条蛇蛊从头破到尾,他不能想像蛊王该有多厉害。

  老头子笑了起来:"你觉得学蛊是为了什么?"

  小麦想了半天没答出来。其实他觉得蛊就只能拿来害人,但这句话怎么也不能当着老头子的面说出来啊。不过老头子已经看穿了他的心事,爽朗地大笑起来:"当年我拜师的时候,师父这样问过我。他说,学蛊其实是为了防身,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同命蛊能够让两人共享寿命,等于为寿命较短的那个人挡去了一切灾厄,还有什么能伤害到他?如果说防身,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这不正是蛊术的最高境界吗?所以蛊王也许是存在的,但只存在于人蛊合一的状态之中吧。"

  小麦恍然:"没错,人体也是一个小磁场啊!"

  邵靖一直脸色铁青地站着,到这时候才冷冷地说:"所以说,只有得到蛊王,炼出同命蛊,才能续命?"

  老头子点头:"对。除此之外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消耗蛊虫而已,最长也不过坚持三个月。"

  邵靖点了点头,转头就走。小麦一把抓住他:"你干吗去?"

  邵靖阴沉着脸:"去蛊道!"

  小麦大吃一惊:"去蛊道干吗?"他看看邵靖的脸色,突然明白,"你想去找蛊王?别胡来!你又不是蛊师,你认识蛊王什么样儿吗?"

  邵靖怒声说:"上一任独王也不是蛊师,不是照样带出了蛊王?"

  小麦死扯着他不放:"你别胡闹了!蛊道又不是逛街,你以为进去一趟就能带出蛊王来?那蛊王遍地都是脚踩脚碾啦!"

  邵靖牙关紧咬,挤出几个字来:"一趟带不出来,就去两趟!除非我死在里边--"

  小麦劈手给了他一巴掌,气得脸色也铁青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去去去,去什么去!上次咱们到最后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出来的!你想去是吧?行,咱们一块去,都死在里边算了!"

  邵靖眼珠子都红了,也顾不上老头子就在旁边:"你别听他们说得那么玄乎!不是说蛊道只能出来一个活物吗?那咱们两个都出来了是怎么回事?照他们的说法,除非咱们两个里头有一个变了蛊,是你变还是我变?"

  小麦哑口无言。老头子一直观察着他们,这时候脸色稍微有点变了:"你们两个人都进过蛊道?"

  小麦心想完了,这下子谎话当面拆穿。而且邵靖还直斥蛊寨头人说的话是瞎扯,这简直想不得罪人都不行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来怎么圆场,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说实话比较好:"抱歉,刚才没有把话说完,我……确实是我们两个人进的蛊道,而且是一起出来的……不过我们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也觉得很奇怪……"

  老头子并没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对他招招手:"你过来。"

  小麦硬着头皮走过去,老头子看着他:"把手伸出来。"

  小麦越发的后背发凉,拖拖拉拉的把左手伸过去。老头子右手食指微微一动,飕的一下一道淡绿色的影子从他指间探出来。小麦下意识地就要把手往后缩,然而那绿影之快不下去会飞的金蜈,小麦手还没缩回去,绿影已经快要沾到他的指尖。邵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绿影飕地一声又缩了回去,一直逃进老头子的袖口里,再也不露头了。以小麦的眼睛,也就勉强看清楚那是条长长的虫子,颜色青绿,背上仿佛还有些菱形花纹,要说是蛇,又不太像。

  邵靖一把抓起小麦的手:"咬到了没有?"

  小麦茫然摇头:"没碰上……"

  邵靖不放心,把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愣了:"这--"

  小麦心里一紧,难道蛊不用咬就能伤人,但他明明没有任何感觉啊!不过他随即发现邵靖是既惊且喜的模样,不禁也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怎么了?"

  邵靖激动地把他的手举起来对着太阳又看:"你的手长好了?"

  小麦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手上那条被蛟妾的鳞片划出的伤口完全愈合了。之前这伤口其实早就不疼了,但屡次刚刚收口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再被挣裂,总是不能完全长好。直到他来云南之前,伤口刚刚再次结痂,结果在从水花妹那家黑店里逃出来的时候,在林子里又挣开了。因为不疼,所以他没在意,更何况到了蛊寨就经历了被关、被蛇群围、被扔上火堆的各种神展开,他也早就忘记了手上的伤。在拍死金蜈蛊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忙着害怕中蛊,根本没来得及注意手上怎么回事。现在邵靖这么一说,他才发现手上的伤真的长好了,伤口上的痂已经脱落,但留下了一条颜色很深的痕迹,一条线似的蜿蜒从虎口处伸向掌缘。

  "这,这是……"邵靖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是钟家四爷说过的暗线!"

  小麦犹自有些懵懂:"暗线?"

  "你的命线接上了!"

  "真的?"小麦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之前我们努力了那么久……"

  "你们身上有同命蛊。"老头子一直看着他们,这时候慢慢插了一句。

  "什么?"邵靖立刻转向他,"我们身上?什么时候?"

  老头子失笑:"我怎么可能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的青蚓蛊甚至不敢靠近就退回来了,说明这孩子体内有更强的蛊。然而我之前甚至感觉不到这孩子体内有蛊。我练习蛊术四十年,只有一种蛊是我感觉不到的,就是蛊王。"

  小麦的嘴张开了合不拢来,下意识地低头在自己身上一阵乱摸:"蛊王?我身上会有蛊王?怎么可能啊!我们连蛊都没有,怎么会有蛊王?"

  老头子笑着摇摇头:"难道你以为能在身上摸出蛊王来吗?你们两人一起从蛊道里走了出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蛊道只允许一个活着的生物出来,除非--你们两人通过同命蛊已经合为一人。"

  小麦张大了嘴:"可是我们确实没有蛊,只有在石室里看见一个特别怪的虫子。"

  邵靖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那是否是说,小麦跟我已经同命了?他不必再想别的办法续命了?"

  老头子微笑地看着他们:"没错,只要大少你的寿够长,这孩子跟你是一样的。"

  邵靖由于狂喜一时呆住了。老头子后面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听不见,满耳朵闹哄哄的只有这一句话:这孩子跟你是一样的,一样的,一样的……一时之间,他百感交集。从有了前世的回忆开始,他就被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沉重地压迫着,没有一天能够喘过气来。"寿止三十"这四个字,像个魔咒一样死死缠着他,一时一刻也不放松。只要想得多了,他的心口就会剧烈地疼痛,疼到无法呼吸,疼到死去活来。尤其在爱上小麦之后,他的内疚更深。前世的错误,竟然让今生的爱人无辜受到牵连。他几乎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小麦。有时候夜深人静,他也会反复地考虑。如果小麦不是个这么热爱生活并有着无限信心的人,如果小麦露出一点颓废或者失望,甚至如果小麦埋怨他一句,他可能就会失去活着的动力。天幸小麦是个如此乐观如此宽厚的人,天幸小麦足够的爱他,爱到没有怨言,天幸……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内疚就更深。而现在,老头子这轻轻一句话,仿佛一纸赦书,仿佛是上天降下一道阳光照亮了他内心的地狱,让他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邵靖!"小麦惊着了。邵靖笔直地站在那里,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你,你怎么了?"

  邵靖茫然不觉自己已经流泪,直到小麦伸手到他脸上擦,他才吃惊地发现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铺了满脸。小麦不知所措:"这,这明明是好事,你哭什么啊?"

  邵靖没说话,把小麦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恶狠狠地把眼泪在他肩膀上抹干净:"我没哭,就是高兴!"

  小麦对他死鸭子嘴硬的态度无可奈何,只好伸手在邵靖背上轻轻拍着。邵靖平静了一下心情,把他甩开:"干什么,你哄孩子呢?"话虽这么说,却伸手拉住了小麦的手握住不放。

  小麦背过脸去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去揭邵靖的短。大少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点他很清楚的。再说,他还有很多没搞明白的事呢。

  "白老先生,您说我们根本没有蛊虫,这个同命蛊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在石室里,就看见一只特别怪的,分成三截还能动的巨虫,总不至于这个就是蛊王吧?"

  老头子仔细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那不可能是蛊王,更不可能是同命蛊。那种虫子其实不是一只虫子,而是无数蛊虫的聚合体。这倒是前人不曾遇见过的,很奇怪……但你们两人身上不可能没有蛊虫,再好好想一想。"

  小麦拼命回想:"真的没有啊……对了,当时白宛,嗯,白宛姐给过我一只小甲虫。但是她说那个是她跟她丈夫之间用来联系的同心蛊,她丈夫死了,身上的蛊虫也会死。而她这只蛊虫离了身之后活不过48小时。"

  老头子神色一黯:"原来白宛用同心蛊给你带路……没错,同心蛊与同命蛊只有一步之差,两只蛊虫只能共存,不能独活,也不能离开人体。刘家成死了,他的同心蛊会在体内随之死亡,然后白宛的那一只也会相继死去……"

  邵靖迟疑了片刻,终于说:"但是刘家成那只,他给我了。"

  "什么?"小麦都有些惊讶,"给你了?"

  邵靖瞪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找到你的?刘家成说,那只蛊虫可以带我找到另一只。当时,那时候他不知道白宛也……"

  老头子闭上了眼睛:"这是命中注定的,白宛和刘家成的同心蛊被你们带进了石室,炼成了同命蛊……"他睁开眼睛,比刚才更加慈爱地看着小麦,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女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白宛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小麦觉得鼻子有点酸:"老先生--"

  老头子笑笑:"别这么生疏,叫我一声叔叔吧。"

  邵靖脑子一转:"小麦,不然你拜老先生做干爹吧。你身上的蛊是白宛的,应该替白宛尽孝才对。"

  小麦悄悄瞪了邵靖一眼。他明白得很,邵靖才不是想尽孝呢,根本就是想给他找个靠山嘛。要是有个蛊寨头人做干爹,张家老爷子也得琢磨琢磨再说话了吧?

  "我是很感激白宛姐,但是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小麦老老实实地看着老头子,"我不能一直呆在蛊寨里,所以说到尽孝什么的,我肯定做不好的。"

  邵靖恨得咬牙,老头子却放声大笑起来,亲热地摸摸小麦的头:"你是个好孩子。尽孝只要有心就行了。要是你不嫌弃,我倒很希望有这么个儿子。"他的目光看着小麦,却像是穿透了小麦看着另一个人,"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白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麦再不顺竿爬就真是傻子了,马上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干爹。"

  老头子答应了一声,又摸了摸他的头。这一瞬间,小麦看见他眼睛红了……

  在蛊寨住了十天,小麦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老头子。这十天相处下来,他和老头子之间真的有了父子一样的感情。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白宛,但比起那个会把儿子寿命都卖掉的石纪平来,老头子倒更像他的亲生父亲。他从五岁就再没有得到过的父爱,却在这个遥远的山寨里找到了。

  这十天里邵靖倒是无所事事。蛊寨里有太多的忌讳,虽然小麦已经是头人的干儿子,然而他这个"儿媳妇"还是避嫌一点的好。所以这十天他除了偶尔跟着小麦出去,基本上都是足不出户,在竹楼里陪赵宝宝玩,并且终于有点时间教赵宝宝如何使用灵力来触碰周围的事物。当然他这个老师当得极不称职,赵宝宝本事虽然学了点,却被他骂得像小耗子见了猫一样。然后等小麦回来,再骂邵靖……

  日子就在这种一个骂一个的循环里过去了,老头子亲自送小麦出了山,看着他们上了祁任的车,这才转身走回山寨。

  小麦趴在后车窗上看着,雾气渐渐地起来,把神秘的蛊寨重新掩藏在了迷雾之中。邵靖把他拉
118、结局 ...


  回来坐下:"别看了,明年有空咱们再来。"

  小麦坐直身体。前方是盘旋的山路,隐隐能望见山下的城市。现实的问题又摆在了面前:"你这趟跑出来,你爷爷又要生气了吧?回去怎么办?"

  邵靖反而笑了,带几分得意:"还能怎么办?他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同命蛊。他自己说过,如果你能续命,他就不再干涉我们。现在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还能再咽回肚子里?"

  小麦还有些担心:"万一他还是不同意呢?"这话大概只是说给邵靖听的,如果老爷子万一不承认,谁作证啊?

  邵靖带着笑意:"你有蛊寨头人做干爹,他还能找到更强的儿媳妇吗?"

  小麦踢他一脚:"滚!"

  祁任这个大嘴巴仍旧憋不住话:"大少,寨子里可都说你是小头人的媳妇儿……"

  邵靖脸色一下铁青,提起手来想给祁任一下,看看外面崎岖盘旋的山路,又忍住了。小麦强忍了一会,终于没忍住,抱着赵宝宝滚倒在车座上,放声大笑起来。大约有一年,他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邵靖看了他一会,脸上终于浮出柔软的笑意。

  初升的阳光驱散了雾气,照出一条金光大道。汽车在笑声中东扭西扭,但终于是一直向着前方,开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欧也,终于结束了。定制可能在十一月开,因为我要想想番外。新文已经确定是伪科幻,白萝卜和狐狸的故事容我以后再写,写了两年灵异,大家也该看腻了吧?换换口味,嘿嘿……
PS:木有收藏作者专栏的,可以收藏这下,这样开新文的时候比较容易看到。目前新文预定在十二月初开,书名《朝圣》。谢谢一直伴随这文到结尾的亲们,鞠躬,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