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翔》作者:卫风无月/卫风/五月/水遥/云芊(VIP第二部完结)

翔 第二部 1

帝都的桃花已经谢了,而边镇的桃花,却刚刚吐露蓓蕾。
穿著一身素面青布长衫的少年坐在旅车的车斗里,肩膀显的很瘦,身体随著车身动荡来回摇晃著。
这旅车看起来已经用了有些年头了,上头原来涂的漆早就剥落了,露出里面深色的原木本色。拉车的是一种驼马与野豚杂交的异种叫豚马,力气奇大,一头豚马拉旅车,车上可以坐二三十个人,完全不见吃力,只是走的稍慢些。
旅车方便穷苦的不便出行的人长途出行,天马一般人家是没有的,马车更加奢侈。
所以旅车给了这些人大大的方便,走的都是大道,踏实稳妥,一天的路程下来,路旁必定有两三个小小的宿处,有热水有吃食,方便旅人歇宿。
少年抱著一只小包袱,看起来身板又单薄,坐车的几个人好奇问他,听说他是去探在边镇的亲人的时候,倒是对这个年纪小小单身上路的少年十分同情,把车里一个靠窗近能看看路途风景的窗口位置让给他坐。
少年的目光的确一直流连在窗外。
车里的人经过几天同行,都混的半熟,长路无聊,自然话少不了。
你家里种什麽,我家里收成如何,有什麽人,这一路又是干什麽去,雨水多了,虫子也多了,家里黄狗太恶,林林总总的,都是些零碎话题。
少年一直很沈默,一副初次出门,羞怯怯的样,倒惹的同车的一位大嫂觉得他挺可怜见儿的,把自己带的煮鸡蛋硬塞给他两个,让他垫垫肚子。少年腼腆的一笑,说自己带著干粮的,鸡蛋又还给了她。
多腼腆的孩子……还挺清秀,可惜自己家两个丫头都早早嫁啦,不然……
中午的时候车停了下来,豚马要喝水吃草,这东西能干,可也能吃,车上的人也下来活动活动,总坐著人都僵了。
少年走的远了一些,在小坡後面,天空中黑影一闪,一只鸟儿扑下来,落在他的肩膀上,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公子公子,我想你了……你怎麽坐这破车?又慢又憋屈,咱骑马不好麽?那天马跑的那多快啊,跟流星似的……"
"你就是没出息。"杨丹在他脑门上弹了个爆栗,疼的他哎哎叫。
"天马跑是快,不过,我想父亲就是想让我看看一路上的风土人情,骑著天马,不过三五天就到了地方,能看到什麽呢?"
"唔,其实公子以前在外面历练的不少,又不是从出过门的……"
"那是不一样的。"
"嗯?"雪盗的眼珠子圆溜溜的,褐色的,大大的,象透明的琉璃珠子。
"父亲安排设置这旅车,虽然是小事,但是,真的是非常的实用啊。"杨丹摸摸他的头:"以前我觉得宫中的生活有如在九霄云端一样,远离俗世,但是父亲这个人,其实是很……"他转了话题,问雪盗:"你这几天都看到什麽了?"
雪盗来了精神,叽叽呱呱说著他这些天看到的风土人情。不过没说几句,那边就开始敲梆子,车又要走了。
有人离了车,大约已经离目的地不远了,也有人新上了车。
其中有一个已经抢著坐到了杨丹上午坐的那个位置上,杨丹也不介意,朝後面找个位置坐下。後面比前面要颠簸,一般的人都不爱坐後头。
这里也有个小窗,透气透光用的。
杨丹靠在那里微微出神。
他想的事情很多。
帝都的事,帝都的人。
还有,尽这样走是慢了些,但是再过三天,也就要到边镇了。
那里……又会是什麽样的呢?
静静偷听了爹爹们议事,特地跑来告诉他,说四处边镇,这里并不是很危险的。而且大约十年前,刚刚和蛮魔族拼了一架,大概是打的挺狠的,大约他们这二三十年是缓不过气来,静静最後总结,所以他这回去,应该没什麽大险,这一边除了蛮魔族时不时的老来扰事,其它的都是小虾米,掀不出大风浪来。
"爹爹们还是很疼哥哥啊,才不舍得让你去最苦最险的地方呢。"静静一边不忘撒娇,一边扒拉著自己的小口袋,倒了一堆东西给他:"这些都是些小东西,不过带著有备无患……"
想起幼弟,杨丹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位小哥,来尝尝这小核桃,我自家树上结的。"
"谢谢大婶了。"
那个大婶就在杨丹前边的木凳上坐著,很快就打起了盹。
杨丹看一眼窗外。
他能看到的只是沿途,不过雪盗会替他看到更多。
虽然这些来阅历渐长,可是他过的也是游侠似的日子,普通天人的生活如何,他真的不知道。
以帝都为中心,天界的靠东南半部都是繁华富庶的。但是越向西北,越是贫瘠。
柔碧留在了帝都,有静静照顾,料想无妨……
易钧不知去向了,但愿他的前路……不要象他的过往那样沈重。
还有,淮戈……
杨丹望著远处的山野,有些出神。
淮戈长大了……
这话由自己来说大概不太恰当。但是,杨丹的确是这样想的。
少年意气已经渐渐的褪去,最後见的那次,他显的温文而沈稳,已经承担起了羽族少主的责任了。
每个孩子,都会成长。
童稚的岁月就象指尖的砂,无声无息的滑落,失去。
等到发觉的时候,一切已经成为过往。
大道两旁也有稀疏的人家,房矮檐低,门破窗小,看起来日子过的很是穷苦。
天渐渐变了,阴云从後面赶上来,日头早已经隐没。雪盗忽然从後头赶上来,似箭一般直冲到旅车车顶处,小声对窗边的杨丹说:"公子,看这天色,就要下雨啦。"
杨丹一手从那小窗孔中伸出:"你进来吧。"
雪盗身子摇了两摇,变的只有鸡雏般大小,跳到了他的手上。杨丹拉过木栓盖起窗孔,就听见外面隐隐的闷雷声响,雨已经落了下来,打在旅车顶上啪啪的声响,听起来雨势著实不小。杨丹把刚才那个妇人给的核桃捏去壳给雪盗吃。
雨越下越大,路也极不好走,车厢里昏暗一片,有人低声抱怨,有人便发愁,这雨要是下了一夜,明天的路更不好走。要是明天再下,那就不能上路了。
雪盗一边啄碎核桃,一边小声叽叽的说:"公子,要是明日不上路,就误期了。你的车驾空著走,後天就得到抚乡,说好在那里会合再去琼山的,你要是到不了,那空空的车驾到了地方就要漏馅了。"
"我心里有数。"
幸好再没多远就到了今晚的宿处,不过是个乡野小店,一片敞地上搭个篷子,篷下已经停了一辆一样的车子,豚马已经卸了车,篷子後面是几间石头房子,地方倒不小,这麽一车人恐怕住大通铺的多。杨丹要了一间独房,把门关起来,弹指设了两重结界,转过头来,雪盗已经变回了少年的形貌。
他替杨丹宽了外袍,还是担忧抱怨:"公子,你怎麽还能在这里歇得住?要是到时候赶不上了怎麽办?"
杨丹一笑:"那也没什麽要紧。这麽大的雨,我们走不了,他们也走不了,误不了日期。"
雪盗一拍脑门:"哎呀,我倒忘了,真是糊涂。"
杨丹从兜里拿出干粮来:"外面乱糟糟的,你也不要出去了,好好歇著吧。"
那麦饼一点不干不硬,闻起来香吃起来还有些甜丝丝的,雪盗掰了一块吃了,赞不绝口:"静公子的朋友手艺倒好,这糕饼味道比处都强。"
"嗯,"杨丹点个头,没多说什麽。雪盗吃了半块饼,喝了碗水,和杨丹讲起路上的见闻来。这些地方虽然没什麽别的出产,但是日子倒还算是安定。雪盗说在集市上看到那些人都不用钱钞买卖,都是以物易物的,两个筐换一斗米,又或是一捆柴换了一只鸡这样。
杨丹靠在炕边,一五一十的听他说。雪盗嘴里说著,手下不停,把屋里从上到下收拾打点一下,虽然还是石屋土炕,却也显的比刚才整洁多了。
"公子,这地方象不象咱们以前去迷津城的时候路上住过的那些小乡村野店?"雪盗铺好床,仰起脸来,有些怀念的说:"那时候也不用急著赶路,走到哪儿算哪儿,混个两饱一宿,我呀,就想跟著公子,一步也不离开,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到了军营里,就不会自在了。"
"只要和公子在一起,到哪儿都一样。"
杨丹笑著摇摇头,只说:"你睡吧。"
"公子不睡?"
"白天见的事,我想记下来,怕忘了。"
雪盗本来拼起两张凳子就躺了下去,一听这话,一骨碌翻身又坐起来:"对,我今天经过的地方,看到的地形道路,也要画下来,以後总有用得著的时候的。"


翔 第二部 2

这雨果然象雪盗担心的那样,足足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仍然是大雨滂沱。
杨丹到楼下去吃了早饭,不过是稀粥和粗饼,就著切丝的咸菜疙瘩和拌青豆。饭食粗粝,他并不挑剔,但也没吃太多。
许多人站在门口屋檐下面,望著外面的大雨,茫然中透出一股焦急。
这家店并不很大,前後来了三拨人,已经住的满满当当。杨丹听到有人跟店主打起饥荒,非得要一间干净些的独间,店主一脸苦相:"这位小爷,要是能腾,我哪能不想挣房钱呢?实在是没有了,连我自己住的那屋都腾给人住了,我自己现在还挤在灶间里睡呢。"
那人显然非常失望,店主倒是很理解:"小爷一看就是又干净又读过书的人,一定睡不惯通铺的,不如我替你问问楼上的几位客人,看看有没有愿意啊,这位小哥儿就是自己住一个独间的,你不如和他商量商量?"
杨丹回过头,店主已经把麻烦抛给他了。
站在柜台前面的那个少年眼睛一亮,大步的走过来。
他看起来还是一脸稚气,穿著一件不怎麽合身的灰布褂子,细皮白肉,一双眼黑如点漆,头发挽的有点乱,靴子上溅满了泥,看起来象是哪家的少年穿了仆人的衣服跑出来了一样。
"这位兄台,店主说你是一个人住一间的,我来的晚了,已经没有房了。不知道兄台能不能通融一下,容我……那个,房钱我可以担一半,不不,我可以全担!"
杨丹可不是没见过世面没见识的小孩子。这少年的口音是樗中一带的,手指细白,头发乌亮,应该出身不错,现在却穿著件不合身的粗布衣裳,单身在此,样子又狼狈,大概是哪个富户家的少年自己偷跑出来。
杨丹略微犹豫,微笑点头说:"好,房钱我们一人一半吧。我住到雨停就走。"
那个少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点喜色:"我姓何,嗯,这位大哥贵姓?"
"我姓杨。"
少年立刻打蛇随棍上:"杨大哥,那就要多多麻烦你了。我也要住到雨停的。"
杨丹点一下头:"那你随我上来吧,行李可要我帮忙麽?"
"不用不用。"少年拍拍肩膀上那个小包:"我就这麽一个包袱。"
小店里的木梯又窄又陡,还被人来来回回踏的有点湿了,少年吭哧吭哧跟在他後头,杨丹推开房门:"这屋里只有一张炕,你请掌柜给你再找块床板来吧。"
"好好,这屋倒干净。"
原来当然是没这麽干爽的,都是雪盗在收拾的。杨丹推门之前他应该就感觉到了,然後将身形隐匿了起来。
大雨一直没有停,姓何的少年单掏钱让这店里的厨子给炒了两个小菜,端来屋里吃。一个素炒苋果芽,一个是咸豆炒鸡蛋。饭菜热腾腾的,少年吃饭时倒是很老实,一句话不说,不过碗一收,又开始问东问西。
"杨大哥,你要去什麽地方?"
"北樗。"
"啊,真巧最!我也是去北樗,那咱们可以一起上路啦,正好互相做伴。杨大哥你是去探亲还是?"
"探亲去。"杨丹抬头看他一眼:"何兄弟你呢?"
"哦,我是去投军,当医士!"
"当医士?"杨丹有些意外。
边镇军中自然有医士馆,但是会在那里任职的,要麽是北樗的当地人,要麽是军中的士兵学了些医道而调入医士馆的。杨丹也知道,那里的医士大多数都是升迁无望或是出身贫苦的……这个少年怎麽看也与军镇医士几个字不搭调啊。
"对!"少年显然已经习惯了别人听了这话之後的反应了,用力点头确定对方没有听错:"我小时候生了场重病,然後在床上躺了好久好久,整天跟大夫打交道,本来极讨厌这些,可是後来开始觉得这些也挺有意思的……嗯,所以我也想做个医士!"
他肯定隐匿了更重要的理由没说,不过杨丹也没必要去追问旁人的隐私。
就算要做医士,也不必去北樗啊。
"唉,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时候啊?"少年推开条窗缝,又急忙关上。外头不光雨大,风也不小。他一边抹脸,一边坐到旁边新搭起的板床上。
"这时候并非雨季,这场雨又来的猛,我想,明天说不定就会晴天了。"
"嗯,但愿如此。"少年把包袱垫在头上当枕头,躺了一会儿,静静的睡著了。
雪盗的身形现出个影儿来,朝杨丹扮个鬼脸:"公子,为什麽让他住进来,多麻烦的。"
"不要紧,总之明天雨应该会停,我们就该上路了。"
"我看才没那麽容易呢,这小子说了要和你一路走,我看啊,咱们是沾上了个麻烦。"
"等与我们与车驾会合之後,也就无碍了,不过两天功夫。"
雪盗没再多说什麽。杨丹阖上眼睛安神运功。
姓何的这个少年大约是累狠了,晚饭时也没有醒来,杨丹也没有唤他,任他一直睡著。
大雨连绵不休,屋角墙壁也有了潮意。雪盗施了个小法术,让墙变的依旧干爽。
他心绪不好,一直沈著小脸儿,就象自己地盘被别的小鸟侵占了那种不爽的心情一样。
明明他和公子两个待在这屋里好好的嘛,结果公子居然让这个姓何的挤了进来,弄得他藏头露尾……
雪盗待在房梁上,肚里把那个姓何的不知道咒了几遍。
呃,不过,他也还有另一番心事……
现在公子是不知道,但是等公子知道了,多半会生自己的气。
但是,自己也是没办法啊,柔碧的话,自己从来都没办法拒绝的。
嗯,再瞒也瞒不了多久了,到了北樗,公子肯定会知道的……
唉,柔碧也是,留在帝都多好,轻省也自在,非得要偷跟了来。不过,雪盗再想想,其实他能理解柔碧的心情的。自己何尝不是呢?在公子身边,吃苦也是甜的。要是离公子,那就没了主心骨了。
他正琢磨,忽然下头有人呢哝一句:"我一定要当医士!你们谁也拦不了我……"
雪盗吓一跳,朝下瞅,那个少年没醒,刚才只是梦呓。
"呸,睡觉都不安生。"


────────

大橙子缠俺一下午。。。呜呜,累死俺了。。

翔 第二部 3

屋里点了一只蜡烛,店里提供的当然是劣货,点起来有气味,总爆芯不说,也不够亮。雪盗拿了一支随身带的蜡烛换上,杨丹就著亮光仔细看著雪盗画的图纸。帝都也有地图,但是这里不是什麽要地,地图也不详尽。雪盗的记性极好,看过一眼的东西都能描绘个大概出来,这些天在路上,它飞的既高,看的也远,又用心记下了,城镇,道路,河流山峦都绘的细致入微,纹丝不错。
杨丹一张张仔细看过,然後收了起来,最後面一张就是他们现在住的这一片地区,雪盗调皮,特地用个大黑点儿把这间小客栈标了出来。杨丹忍俊不禁,唇角微微扬起。
"唔,什麽时候了?"
杨丹回过头,那个少年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然後就只顾看著杨丹,呆呆坐著不动了。
杨丹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易容是否失效了,但是手指没沾到脸上就知道绝无可能。
"杨,杨大哥……唔,你,你气质真好。"
杨丹微微一笑:"你是睡迷眼了。晚饭也没吃,这有两个饼,你垫一垫吧。"
"啊,多谢。"他也不客气,爬过来掰了饼大口就吃。
刚才他睁开眼的时候,忽然觉得……灯前的这个杨大哥,面庞显的那样,那样柔和而美丽,就象他以前在伯父家看到的一轴画,那时候他年纪小,只知道那画上的人好看,满心喜欢,却又说不出来。眼前这个人,虽然没有那样殊丽,可是刚才安详温文的样子,好象,画上的人也没有这麽好看。
"嗯,这饼不错,甜丝丝的也不硬,几文一个?"
"自家带来的。"杨丹笑笑。
"啊,忘了说,我叫何康……家里人都喊我小康小康的,杨大哥也这麽喊吧,咱们这一路去北樗,我看杨大哥比我老成,我肯定要麻烦你啦。"
"出门在外,理当互相照应。"杨丹说:"你要做医士,可我却听说这个医士不易做呢,一有事乱,不光兵士伤损,医士也往往是身在险境。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家里人能放心你去边镇吗?"
何康嚼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狠狠咬了一大口:"我和家里吵了一架,就出来了。"
"这样……不太应该。"
"这有什麽,"何康说:"杨大哥,我看你比我大不了两岁,怎麽说话这麽老气横秋的。"
杨丹一笑,也就不再说。何康又凑过来说:"杨大哥你这看的什麽?"
杨丹刚才手里的地图画纸已经收了起来,正在翻看一本路上随手买的风物志,讲的北樗有几大名山,两条大河,北樗之外又有几支外族的概况。何康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这个我小时候就翻过,几十年前的书啦,现在早不是那样,这书没用。"
"哦?你知道,来来,和我说说。"
何康来了精神,往杨丹旁边老实不客气的就坐了,还顺手端起他的茶喝了两口,全然没发觉梁上有双眼正狠狠瞪他。
"嗯,就说这个眺河吧,这河早些年就改了道了,这书上还按旧的印的,那能准嘛。"他一边手,一边伸过手来在纸上比划,在原来那条河线的旁边,斜斜的比划了出去。
"竟然岔了这麽远。"
"对啊,所以我说这书不看也罢。"
杨丹一笑:"山总还是这山吧?"
何康愣了下,小脸儿不知怎麽的有点微微泛红。两个人坐的近,杨丹衣上发上都是一股清新的气息,象是皂角膏的味,可是又比那好闻。
他愣了下,看杨丹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回过神来,接著说:"山还是这山不错。可是那也作不得准。你看这山上绘的小路,其实已经不能走了。"
"是草木渐深把路淹了麽?"
"不不,不是的。"何康说:"有些嗯,有本事的人,盘住了,旁人自然不好走。"
杨丹点一下头,就明白了。
这种事原也难免。
这几座山既深且高,方圆广阔,地气也旺足,不光说景致地利,山里一定也有所出产。这样的山,没人来占才奇怪呢。就算是天帝,不也有一处私园,叫小秦淮麽?依山傍河,美不胜收。
杨丹但凡想起他,总得先想他点不足,再想他的好处。
虽然是一家人,也绝对没有什麽争权倾轧的心思,不过总是……有点替自己父亲抱屈。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最简单,也最复杂。
帝都宫中的一切都显的略微沈重,即使是亲情,爱情。
就象那些沈重的华服与冠饰,那是一种,沈坠的拖曳的感觉。要把人捆住,拖住……让人失去飞翔的力量,只能缓慢的,在那些宫墙内行走。
杨丹想,也许,他终究会磨去锐气,变的和其他人一样。
没法说谁对谁错。或者说,谁也没错,可是……这事情,最後总是会有一丝淡淡的遗憾在心中。
房梁上忽然掉下一粒泥,正砸在何康脸上。他摸著脸仰头看看,抱怨一句:"这梁上也不干净。"
杨丹肚里好笑,梁上是干净的,但是有人故意作弄的话就不好说了。
不过好笑归好笑,他还是隐晦的瞥了雪盗一眼,告诫他不可以恶作剧。
雪盗的身影象是一缕烟,何康看不到他。
雪盗收了翅膀缩回头,看来是打算安份一会儿了。
"外面雨好象小了。"
何康掀开窗子,全不顾上面的水沾了他一手湿。
"哈哈!要停了!看样明天就能上路!"
杨丹心情也好起来,跟他一起凑到窗前朝外看。
窗外夜色深深,客栈院子里几点朦黄的灯火亮光,隔著细细的雨丝看起来,更显的柔和细碎。
何康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喊一声:"我一定会成功的!"
杨丹微微一惊,然後忍不住笑了。
他的心中,也在说同样的话。
我一定会成功的。
等何康睡了,雪盗才从梁上下来,趴在杨丹膝头撒娇:"公子,这小子真讨厌。"
"呵,他倒很真性情。"
雪盗歪头想想:"公子,为什麽你要主动请命来北樗呢?我一直不明白。"
杨丹摸摸他的头,雪盗的羽毛柔软顺滑,摸著手心软软的,暖暖的。
"因为在帝都,要做的事太多,能做的事太少了,父亲说,他的一天已经注定困住了,不希望我也如此。"
雪盗眨眨眼,他不是太明白。别人都削尖脑袋要钻到帝都去谋求一个容身之处,可是公子却始终想离开那里。
"嗯,宫主就不会不放心麽……"
宫主也很好看,有时候,感觉比公子还好看,比公子多了些……让人移不开眼睛的东西。但是外面的人很怕宫主,雪盗听他们说,五宫里,刑宫的杨宫主为首,而且最是严苛。
但是雪盗觉得宫主人很好,教他本事,还给他护身法宝,还有好吃的。
公子和宫主都是好人!


────────

大橙子知道缠娘了,死死搂著俺脖子,谁要也不松手,我的两条胳膊从昨天到今天……快要抬不起来啦。。好酸好累啊。。


翔 第二部 4

继续上路时,豚车上的人更多了。有些因为其他原因困在客栈里的人,因为道路太泥泞,没有办法徒步前行,於是也挤上了豚车。车只有两辆,人却有极多,车里顿时拥挤嘈杂起来,杨丹坐在靠边的地方,依旧十分沈静。
何康当然坐在他边上,他倒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一点不觉得这样挤迫逼仄的地方让他不适应。
杨丹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第一次离家去书院,心中也是既有希冀,也有惶惑。不过,那时候自己是大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他绝不能表现出来自己也有不安,不然弟弟会怎麽样呢?
一晃,这麽多年了。
"杨大哥,你到前头镇上还要一次车,咱们一同走吧。"何康说:"前面还有两个人也是去北樗的。"
"不用了。"杨丹说:"我已经和家人约好,到了前镇上有人来接我,不能和你同行了。你自己多当心些。"
何康非常失望,啊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一路上人声吩杂,杨丹从中过滤出对自己有用的。
往年这时候天气如何,今天的收成怎麽样,远近的城镇是不是最近有什麽大的变故。
父亲曾经对他说,多听,多想,许多事情,有心的话,都可以事先发现端倪。
然後,车里另一个角落,有人说:"听说要来一个新的镇守大人,不知道以後去贩货还能不能方便啊。"
旁边的人奇怪的说:"你贩你的货,人家当人家的官,两不相干啊。"
"啊,你不知道,我是不过关的,但是这货源是关外来的,要是新镇守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要严卡关口,我们这货源多半也要大受影响啊。"
"兄台是贩什麽货的?"
"就是茶叶,干货什麽的啊。别的倒没什麽,就那个绿云茶,可是只有关外有的。"
"哦,绿云茶是倒是好,就是价钱贵了,平常人家不喝这个。这茶说是长在绿松山的高处,在云雾里头哪,所以才叫这名的吧?"
"正是。"
"哦,绿松山在关外啦,这倒是件麻烦事。"
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应该不要紧,绿松山那里住的是乌拉族人,他们一向安份,从不和边军起衅,就算新镇守大人来了,也不会对他们怎麽样的。"
"唉,话虽这麽说,可是终究还是不放心啊。"
"这倒也是。上一任的镇守将军什麽都好,就是厌烦保族的人,这些年保族的花布啊药材啊就都进不了关呢!"
"是啊是啊……"
附和的声音不少,看来大家都知道这事。
"其实是保族人自己不好,据说原来那位刘镇守小时候也是在边关长大的,被保族人欺负的家破人亡,虽然这些年保族不行啦,当年还是挺硬的啊。刘镇守只是不让保族人进来贩货卖货,没要带兵去找他们的麻烦,已经算是心胸宽大啦。"
"嘿,我说这位老兄,要是新来镇守正好讨厌乌拉族人,你老兄的生意可就黄啦。"
先前那个有点埋怨:"你这话是怎麽说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另外一个打圆场:"我这老哥就是嘴臭,老得罪人,他可没啥坏心,就是顺口说说。话说,不知道新来的镇守大人多大年纪,是哪里人氏啊?"
"这倒没听说,我伯父家消息一向挺灵通,这次也只知道镇守大人这个月到任,其他的都没有听说呢。"
"哦,那就不是从别的军中调任来的,不然早就有消息了。"
"不过只听说……"那人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可是个大人物呢。"
"你老兄说的,镇守大人能不是大人物嘛!"
"不是不是,"那人的手指朝东南方向点了两下:"是从那边来的。"
"哦……"好几个人同时出声,好象恍然间明白了什麽天大秘密一样。
其实他们依旧什麽也不知道。
杨丹微微笑著,把包袱垫在车壁上,然後倚著包袱,让自己坐的稍微舒服一点。
何康却在认真的听那几个人说话。
不过那些人也没有什麽新鲜的内幕消息了,倒在谈论起北樗城东的一家酒坊,说回来不如相约去那里喝一杯。
何康忽然叹口气。
"嗯?"杨丹问他:"怎麽了?有心事?"
"嗯,"何康的神情和刚才的满怀期待不一样,消沈了不少:"其实,我来之前听人说过,医士馆前两年刚补充过人手,就算我去了,未必能收我。"
杨丹点点头,他知道,来时父亲还顺口说了这件事情。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一转眼何康又精神了起来,用力握拳:"我一定会达到目标的!"
他的这种顽强倒让杨丹也觉得动容:"你放心。"
"嗯?"
杨丹说:"你年轻体壮,又曾读书识字,医士馆不会不收你的。"
"嗯,我也这麽想。"
路上车子只停下来短短的歇了一会儿,一路没再停,大概是赶车人也觉得因为大雨耽误了行程,所以分外心急,车走的也快。车到了一处小镇上时,天已经全黑了,比这一天预计的行程快了四分之一。
雪盗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到杨丹肩膀上。
他已经出了那间客栈的小院子,一直向东走。
"公子,你不等那车明天一起上路麽……这麽多天都走了,唔,怎麽现在突然想要赶路了?"
杨丹轻声问:"你不是盼著我早些回去吗?怎麽现在又改主意了?"
不是改主意啊!
雪盗在肚里叫苦,他是心里有鬼啊。本来想著杨丹明天晚上才会去与他的将军车驾会合,到时候也好从容的想一想辩解之语,可是谁想到杨丹会提前一天就……那,等他一到地方,自己隐瞒的事不就给揭破了吗?
出了镇子,杨丹的身形便隐没在夜色中。
并不是消失,只是,他的速度极快,有如一缕淡淡的灰烟,在夜中几乎让人看不到半点痕迹。
无边原野,莽莽群山。
雪盗陪在他的身畔。
从刚才那个小镇到他们的目的地,豚车要走大半天,可他们不过一盏茶时分就到了。
想一想,公子困在那辆车里挤了这麽些天,受了多少罪啊。
不过再等下,说不定受罪的就要改成自己了。
唉,柔碧那家夥,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这一处镇子虽然也不大,但是却和刚才那里灯火黯淡的模样不同,城门已经关闭,杨丹越过城墙,虽然这里他没来过,可是却脚下不停,直往灯火最辉煌处而去。
将军行辕,今夜所驻之处。
本来车驾只管按行程前行,但是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车里其实是空的。杨丹进院子的时候当然不会大张旗鼓让人发觉。屋子里还亮著灯,外人绝对想不到这是间空屋。
但是杨丹刚刚进院子,就听到里头有人说话。
"将军也请早点歇息吧。"
将军?
更让他惊讶的是屋里也有人应声:"知道了。"
哪来的将军,而且声音居然和他颇为肖似,要外人来听,肯定相差无几。
杨丹本能的转头就去看雪盗。
他其实没有怀疑什麽,但是雪盗的心虚的缩头的反应却恰恰说明了他心中有鬼。
杨丹静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迈步朝前走。
一个人从屋里出来,他从走廊的另一边离开。
杨丹站在窗前,屋里有人,正在走动,嗯,还有轻微的悉簌声响,似乎是在宽衣。
雪盗脸上露出无奈和讨饶的神情,小声说:"公子……"
"谁?"
窗子被推开,窗里的人一双眼澈的眼睛流露出讶异的神情。
他扮杨丹扮的也有七分相像,不细看绝对发觉不了破绽。杨丹真是又是好气又是无奈,转头狠狠瞪了雪盗一眼,窗子里头假扮杨丹样子的柔碧也咬著唇,一副胆怯的样子眼巴巴瞧著他。


翔 第二部 5

"丹丹哥,你快坐。"
"丹丹哥,喝茶。"
"公子,洗个脸换身衣裳吧。"
"丹丹哥,我去吩咐人给你做些软和热乎的点心来……"
杨丹坐在那儿,看起来并没要发怒的迹象,但是旁边两个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你什麽时候假扮了我,一路跟过来的?"
柔碧老老实实说:"出了帝都之後,你们改装,我也改装。你们还没走时我已经在车驾里了……"
"一路上没人看出你的破绽吗?"
柔碧摇头:"白天我在车里,晚上也很少和他们说话,应该是没人看得出来。丹丹哥,你别赶我走。我不想回帝都去,我跟在你身边服侍你,不好麽?"
杨丹揉揉额角:"我并非去游山玩水,边镇虽然最近平静,难说会不会遇到危险之时,到时候我无法回护你们。我不是已经交待过,让你去帝都的洗心书院读书麽?过些年你年纪再大些,行了成人礼……"
"帝都是好,可是我不喜欢。"柔碧屈下身,伏在他膝头:"丹丹哥,我就是想跟在你身边。我不想什麽前程远大,也不想什麽富贵安逸。丹丹哥,你讨厌我跟著你吗?"
柔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上去楚楚可怜,铁人也要心软。杨丹明明知道他装可怜最是拿手,可是……
雪盗也缩著头,一副我有错我认罪的模样,不时的偷眼看他。
杨丹很少为什麽事觉得烦难,偏偏就是拿他们两个没办法。
"算了,别撒娇了,起来吧。都到了这里,那就一起去吧。不过到地方了若是你不适应,後悔了,那就立刻回帝都去。"
"我才不会後悔!"柔碧跳起身来,笑嘻嘻的抹净脸:"丹丹哥,我去给你打水来。"
"我去拿吃的!"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跑的快,杨丹摇头苦笑,取了衣裳自己换上。
那件灰扑扑的布衣裳穿了数天,染了尘,袖肘处也有磨损。但是,却舍不得扔了。
杨丹把衣掌摺好,放进箱底。
柔碧端著水盆进来,杨丹洗过脸,柔碧又缠著要帮他重梳头发,好在已经是晚上,不用梳髻,只是梳顺了之後用丝带绑起。雪盗端了一大盘点心来,还有热汤。
"丹丹哥,这些天我也没有闲著。"柔碧忙著表功:"我也打听了不少事情,沿路来的官员,民情,我都记下来了。还有,北樗现在的情形,喏,你吃完了饭就可以看。"
挺刮的一迭竹纸上写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柔碧的一手字写的比雪盗可要工整端丽得多,一条一条列的清楚明白,杨丹一手拿著块梅花糕,一手翻动纸页。
"丹丹哥,你到了军中,也得有个人帮忙整理文书端茶倒水啊……"柔碧可怜兮兮的说:"就让我留下吧。哪,你看,要是你找旁人随侍,一来未必贴心,二来也不一定比我更细心能干啊。"
杨丹不置可否,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从盘子里拿了块糕递给雪盗,柔碧殷勤的替他也盛了一碗汤。雪盗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可是柔碧的目光根本就没停留在他脸上,一径瞅著杨丹。
"好吧,那就一起去。"杨丹无奈的摇头:"不过你的相貌得遮掩一下。"
"好好!我一定遮!"柔碧眼波流转,神情格外娇媚:"我扮个虬髯大汉怎麽样?"
"不要!"雪盗脱口反对:"不行不行。"
"唔,那扮个什麽样?"
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起来,杨丹微微笑,擦净手仔细看碧柔写下来的记录。
柔碧记的既繁且杂,大概他白天在车里面是看到什麽记什麽,而晚上则是记下来白天的一切疏露或是落脚处的情形,连马厩里有一个外族的仆人这种小事都给记上了,应该是他觉得多记总比少记好,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写上了。
两个人叽咕了半天,看样子是商量出了结果。
可是有的事好商量,有的事却不太好商量了。
轮到该上床安睡的时候,卧房里有一张大床,另外靠边墙有张小床,给值夜的人预备下的。雪盗和柔碧短暂的同盟关系立刻宣告破裂,扭掐滚打,结果後来是雪盗败北,可他也不愿意去厢房睡,去卷了一套铺盖来朝床前一铺,於是明明有那麽宽敞的地方,三个人还是挤在一间屋里睡了。
一早起来,雪盗和柔碧两个倒是规规矩矩的服侍他,今天就会和北樗前来迎接的人碰面,所以衣饰不能象前些天一样随便简单,好在越往西北,这里的穿衣习惯也和帝都不同,而且镇守的"制服"还算是轻巧简便。制服这词是爹爹发明的,有次盛宴之前,他捧著华服,说宴会是工作,礼服是制服……
杨丹发现自己这一次远行,和前一次并不相同。
那时候,他觉得处处新奇,几乎很少想家。
但是……这次不同。
或许这就是成长後与少年时不同。
镜子里的眉眼似乎并无改变,替他系好的软竹甲,雪盗由衷的赞了一句:"公子你好俊啊,要是这个样子去和蛮族作战,我怕战场上的人都忘了举刀光顾看你了。"
杨丹笑著说:"胡说八道。"
其实他也想要掩饰面容,但是见过他和父亲相貌的人实在不少,掩饰也无用。
柔碧扮成了个小书僮,身量不足,脸黄发枯,穿著件青布的侍丛的短衫,逼人的丽色全被遮掩住,看起来毫不起眼。雪盗穿著打扮和他一模一样,头上也系著双鬟以示他们都是未成年的僮子身份。
"丹丹哥,你看这样可以吧?"
雪盗说:"你该和我一样称公子才对,或者到了地方,咱得一起改口称将军。"
柔碧白他一眼:"这不用你操心,我自然知道。"
雪盗拎了双新靴子来,柔碧也抢过去一只,两个小家夥按著杨丹坐下,一人一边给他穿靴子。
嗯,雪盗做这种活计是最熟练的,而柔碧动作巧用力又轻柔,也穿的十分妥帖。

────────

啵,过节反而比平时忙,累。。身体还老出小毛病。。。


翔 第二部 6

除了两个父亲指派给他的侍卫,根本没人知道车驾里的将军曾经被人乔装顶替。
大道平阔,车子行的既快又稳。
路两旁群山莽莽,西北多山,农田并不多,有农人在山坡上开垦出田地来,这样的地大概是不用交赋税的,但是也非常贫瘠,地里的苗长的细细瘦瘦,和田间茂密的野草一比,简直不象样。
"公子,这里真是奇怪啊,看起来土是很肥沃的,可是为什麽庄稼却不如野草长的好?"
"这有什麽好奇怪的。"柔碧说:"庄稼没有野草的根深啊,天旱一点就要赶紧浇水,又要上肥,可是结果还是没有野草长的好。"
"嗯,说的不错。"杨丹点头:"还有一样,这些野草长久在这里生长,对这里的气候土地都熟悉了,而庄稼却是别处的种子,乍到了新的地方,此地的人大概也不是很精通农事,对这庄稼也不熟悉,自然栽不好。"
柔碧想了想:"公子,此地一向贫瘠,不过军粮不是从本地征发的,公子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啊。"
"唔。"
车里备有新鲜的水果,茶叶,酒或是衣服这些东西都是帝都带出来的,不过水果自然不能,这些应该是本地的水果,细细选过,洗的很干净,盛在一只筐里。
"嗯,这里的果子,个头儿比别处一样的果子要小。"雪盗拿起一个来,咬了一口:"唔,有点酸,不过也很爽口,公子你尝尝。"
"唔。"的确是酸的,只略微有一点甜意。
也许,这就是西北生活的味道。
风吹在脸上的感觉也和别处不一样,这风是粗犷的,干冷的,多吹一会儿,觉得皮肤紧紧的干的厉害。不过他们准备齐全,车里什麽都有,包括涂手涂脸的膏脂,茶水,一直焐的温热的湿的巾帕,倒也算是有备无患。
车里很宽敞,坐三个人也不觉得挤,雪盗和柔碧靠著车窗看外面的景致,路两边的山势越来越险要,深潭流瀑,路顺著溪走,林木深深,几乎把阳光遮了个干净。
山路窄了许多,车队到这里行的缓慢,
"公子,你看那里,桥断了,幸好我们不走那条路。"
他指的地方有座木桥,看样子新断不久,大概就是前两天的大雨,山洪下来将桥冲垮。
柔碧忽然说:"桥边有人!"
雪盗一愣,柔碧指的地方,果然有个人伏在那里,上身被长草挡住看不清,下半身却浸在河水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公子?"雪盗咬了下唇:"要不要看看?"
杨丹点下头:"停车歇息,你去看一看。"
车队缓缓的停了下来,有人打了水饮马,两个侍从在路旁树下垒灶烧水,雪盗远远的喊了声:"这人没死,还有气息。"
"受伤了麽?"
"手臂好象断了。"雪盗把那个人拖到高一些地方,把他翻过身来。这个人很瘦,头发散乱潮湿,身上又是水又是泥。
"怎麽了?"侍卫头领快步走过来,看到不是自己人出了岔子,松了口气:"这是个外族人。"
"哦?"雪盗替那人解开衣服料理伤处,问他:"你怎麽看出来的?"
"我在这条路上少说往返过数十次,比你知道的是多些。出了关口折向东,过了烛溪山,那边的外族人,都戴一只耳圈的。这人虽然没戴,不过一边耳上有孔,和咱们这儿的习惯是完全不一样的。"
雪盗仔细看,果然如此。那人左边耳垂上有孔,不过却没有耳饰。
"这人怕是失脚从山上跌下来了,啧啧,情形不太好呢。"
雪盗走过去说了这人的情形,杨丹微一思忖:"这里没有人家,留在这里是必死无疑。你告诉後面的车子将他带上,到了山下有人家有大夫的地方再安置他。"
"是。"
雪盗喊了两个人帮忙,将那昏迷不醒的伤者抬到後面车上,一转头问那侍卫头领:"大哥你贵姓?我是杨将军身边的僮儿雪盗,将来咱们打交道的时候长著呢。"
"哦,小哥儿不必如此客气,我复姓司徒,单名一个国字。"
"司徒大哥,过了这山,前面还有多远的路呢?"
"哦,翻过这山就没多远了,北樗关口天黑前能到,来迎咱们的人应该已经前头镇上等著了。对了,刚才那人,到镇上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其实外伤不打紧。"雪盗上车後和杨丹说:"可那人瘦的很,又不知道在这里昏迷了多久了,受了寒又太虚弱。"
柔碧冲他扮鬼脸:"你懂医道麽?不懂别乱说。"
"我就算没经过也见过嘛。"雪盗说:"以前公子带我到处游历,这种事三五不时就会遇到的。"
柔碧转头看杨丹:"真的?"
杨丹一笑:"也没有那麽多,不过遇到了,能帮就帮一把。"
柔碧点头:"是啊,放著不管,大概这人没多久咽了气,说不定戾气不消化了厉鬼呢。"
雪盗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小声说:"你不要又想以前那些事了。"
柔碧掠了掠耳旁的头发,袖子滑下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他从前的美貌有如浓香豔脂,现在却明澈晶莹,纯粹清朗。
"对了,司徒大哥说那人是外族人呢。不知道这个跑这山里来做什麽呢?"他突然紧张起来:"会不会是奸细?"
杨丹莞尔:"要真是,你怕麽?"
"咦?我怕他作甚!"
阳光从车窗照进来,杨丹托著腮微笑,眼眸灿烂明丽,一瞬间,笑容映的整间车厢里头都亮起来。

────────

下章就到边关啦。。


翔 第二部 7

中午在驿站却没有遇著来应该来迎接新镇守的的人,司徒国一边疑惑,一边有些不满。就算这里的人大多数不知道这位新的镇守的身份来历,可是总得有知道的吧?这样怠慢,实在让人心里不由得冒火。
杨丹倒没说什麽,虽然爹爹在他来之前嘱咐他许多话,但是路毕竟还是要靠他自己去走。没本事,只有一个身份,任什麽让人服气?
"休息一下,"杨丹问:"看看驿站有没有伤药,顺便请位大夫来。"
司徒国办事很快,午饭还没摆上他已经回来了:"将军,伤药这里有一些,还有些草药,煎服可祛寒。唔,这镇上的大夫出诊去了不在家中,正好我回来在那边侧院遇著个小夥子,说也懂医道,要不就先让他给那人瞧瞧?"
"那也好。"
午饭是都是北樗风味,杨丹虽然以前没吃过,却听说过。这里的吃食自然没有帝都那样精致细腻,过於辛辣,盐也放的多些。雪盗和柔碧也不太能吃得惯,不一时司徒国回来:"将军,那伤者的手臂并无大碍,不过身体过於虚弱,所以情形不算太好。开了一张方子,等醒来可以服此汤药。不过……"
"什麽?"
"也没什麽。"司徒国暗中埋怨自己,这等小事其实完全可不必提起:"那瞧病的小夥子,想搭咱们车一起去营镇。他说要去营镇,但是最後一段路旅车是不去的。我已经作主答应了他,那伤者是就留在此地还是……"
"若晚留下,只怕此地的人不会好好照看。"柔碧说:"不如把他一起带上路,反正有那个懂医的在,也没有什麽不方便。"
杨丹点一下头,司徒国便退下去安排。
"公子你有心事?"
"没有什麽。"
"嘿,其实公子你还是有点紧张的吧?"柔碧笑嘻嘻的说,好看的眼睛弯弯如月牙:"马上要到地方了,俗话说近乡情怯啊,公子以前又没做过将军,会紧张也不奇怪。"
雪盗小声反驳:"公子什麽大场面没见过,这官也不算大,有什麽好紧张的?"
要说完全不忐忑,倒也不是。
飞天曾经想要亲自送他来,又或是请一两位资历老的将官来做这镇守的副职,无非是怕他没有经验,压不住人。不过杨丹都没有答应。
"爹爹你当年第一次去军中,也要人扶著带著才去的麽?"
"那可不一样。"飞天摇头说:"那时候我小,职位不高,和你现在不同。而且那时候,大事都人奔雷哥做主,我主要是出力气,上阵拼杀,要动脑子的时候少。"
"放心吧爹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况且,万事总有第一次。"
用过午饭继续上路,杨丹上了车,听得後面有人说话,那声音……有些耳熟。
雪盗也探头出去看,再转回头来时有些惊讶:"公子,我看见认识的人了。"
柔碧问:"你认识?谁啊?我认识吗?"
"你没见过,是我们前两天坐旅车时认识的。公子,是何康。"
"是他?"
"啊,司徒侍卫说请了一位懂医道的年轻人来给那人治伤,说的原来就是他啊。"
杨丹掀起一点车帘看过去,何康正指点两个人用门板把那个伤者抬上车,然後自己也跳上车去,身手灵活,又朝站在车旁不远的司徒国道谢。
"公子,他这会儿不该走到这里吧?旅车没这麽快啊。"
"他应该是赶路了。"
他看起来比第一次下雨时更狼狈,一副长途跋涉之後的疲倦神情。
"唔,我们和这小子倒是有缘啊。"
车队重又上路,太阳不知何时隐没了,层层阴云从身後赶上来,司徒国担心了一路,但是总算天公作美,天虽然阴的厉害却并没有下雨,一直到他们赶到营镇。
这里离北樗关只有不到五十里远,若是天气晴好,从镇守府的塔楼上就可以望见北樗关所在的那道山梁。
他们进镇时天已经黑了,虽然名为镇,但这其实是一所坚城,比这几天来路过停留过的城镇都要大,城墙高而厚,城头上的兵士在点燃柴炬。杨丹看著那火光一点点亮起,忽然想起帝都的傍晚,宫人们点亮宫灯,那些灯油腊脂都是上等的,燃烧时没有烟气,也没有异味。这里不同,柴炬燃烧时有一股焦糊的臭气,离的远,也可以看见升腾的黑烟冒起来。
前面骤然响起马蹄声,迎接新镇守的人马,终於是出现了。

他们和车队迎头碰上,一行数十人翻身下马,宏亮的高声喊道:"恭迎镇守杨将军,属下等未曾远接,乞请恕罪!"
声音虽然响,有几分诚意却难说。
杨丹忽然有些懊恼,要是现在自己不是乘车,而是骑在马上,这个第一印象,应该会更好些吧?
杨丹下车时,那些人虽然都屈膝而拜,但是头却不是低著的。
"免礼。"
阴云浓厚,但是靠西边地平线处,天色却有些橘红的光。杨丹穿著一身白袍,外面罩著软竹银甲,脚下是薄底短靴,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四周昏暗的暮色黯淡混浊,而他的身影却清澈明朗,面庞身形上,好似有一层琉璃光晕,幽华流转。面前拜下去的那些人,原来整齐凝重带有威迫意味的气势,却莫名的,都消散无踪了。

──────

爬去睡。。啊啊,丹丹好俊……口水。。


翔 第二部 8

事隔多年之後,雪盗提起那天的事来还要笑。
"别的上司到任,要麽以权压人,或是以力取人,再要不是以德服人。咱公子可好,是以色动人……哈哈哈,生的好真是无往而不利啊!"
当然那时候他是没敢那麽想的,他也料不到以後会如何。
其实公子的性子才不适合坐在车中,公子更喜欢纵马驰骋。但是因为路上的安排,为了隐瞒公子其实不在车队里的事,所以才用的马车。
而且,如果骑马,又不遮掩面孔的话,凭公子那相貌气派,一路上也是够招摇的。
短短应答两句,杨丹上车,那些人在前引路,直至镇守府。
镇守府,说起来很气派,但是却出奇的破落,大门上柱子上的漆都剥落的差不多,连门口阶石边缘,不知道是碾坏还是磕坏的,再和旁边的高门大户比起来,除了一个大字,没别的长处,就算略有所长,那也是胜在"凄惨"二字上。
司徒国清清嗓子,有点不大敢看杨丹的表情。北樗是个穷地方,又总是不太平,这个镇守府也没有人去修它。
杨丹眉毛都没抬一下,北樗地方穷,他早听爹爹麾下的将官说过。那人在北樗呆了十二年,说嘴巴里一股野菜糟糠味儿能留一辈子。
"为什麽这麽穷呢?"
那人哈哈一笑:"那里向来就穷,鬼才知道他为什麽穷呢。人家在琼海当兵,天天吃不完的肉。北樗这辈子我再也不去了,那是天天吃不完的糠啊!"
车队进了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府里的屋宇比大门还破落的景象,杨丹他们一行人也没什麽意外。
一行人各行其是安顿下来,雪盗进屋看了一圈儿回来,小声和柔碧说:"连铺盖都没有。"
柔碧目不斜视,嘴唇轻微张合:"闭嘴。"
雪盗摸摸鼻子,从那个破破的屏风缝里朝外看。
"还上茶麽?"
"不用。"柔碧这回正经转头看他一眼:"茶碗茶叶都没有,橱里灶上都是空的,这儿除了个看院子的和管马厩的,连个灶上烧火的都没有。"
"咱不是带著茶叶麽?"
"那是公子的茶,有钱没地方买的好东西,白给这些人喝?哼,不是我小气,他们这麽怠慢,哪配喝咱们的好茶。"
雪盗连连点头:"正是,才不能便宜他们。"
又看了几眼,柔碧回头说:"走。"
"啊?干嘛?"
"烧水去。"
"不是说不给他们茶喝吗?"
柔碧气的直翻白眼:"那公子要不要喝?你要不要喝?"
"对对!"雪盗连忙认错:"我不喝没关系,可不能渴著公子和你。"
柔碧还想板脸,可是到底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快走吧你。"
屏风外头,两个正在说话的人都听到屏风後有人笑,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後头的人为什麽笑,而且,笑的还这麽好听。
其中的一个看杨丹的眼神儿就有点怪。
杨丹虽然觉得柔碧他们在後面偷听不大应该,但是也不是什麽大错。这里实在算不上是什麽正式场合正式会面。
"二位不必拘束,虽然我是镇守,但是今天初到,也没拜印,二位也还不算是我的下属,要分高低上下,也不急在今天,请坐吧。"
他可不知道,面前站的两个人里,个高儿的那个在想什麽。
镇守大人这相貌……不是女扮男装吧?咳,看起来不是。
那什麽,屏风後面那声笑这麽好听,莫不是这位将军还有家眷?不知道是他夫人还是姐姐妹妹?相貌是不是也和镇守大人一般,这麽……
另一个人清清嗓子:"大人远道而来,招待简慢不周。这个……属下们凑了份子,在城里摆了一桌,请大人前去赴宴,替大人,那个,接风,洗尘。"
洗尘二字有点名不符实,杨丹从头到脚不说一尘不染,可是那种洁净清雅哪里象赶了万里长途的人?
这简直象是南方那种风花雪月的读书人,晨起更衣之後,身上带留有净面的那种皂香呢。
嗯,的确是香……
沁人心脾啊……有心想使劲嗅几下,又怕被看出来。
"好,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推辞了。我这就去更衣,二位请稍待片刻。"
他转身进了内堂,两个来迎他的人对望了一眼。
"老四,你说这位……不会是走错了路了吧?他真是新镇守?这麽标致,这,这风吹吹就倒……"
"行了你,废什麽话,也不看看这是什麽地方!"
"这什麽地方,破地方嘛……"那人还是不甘心的小声嘀咕。
杨丹听的一清二楚。
他带来的侍卫去安顿车队了,不过,他们只能停留一天,等到拜过印正式领了差职,他们就要返回帝都了。
以後这里,就要一切靠自己了。
杨丹不独不惶恐,看著萧条破落的院子,居然还觉得有些期待。
一切都没有,有的时候,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脚步轻快,进了後面的屋子。
天空划过一道既长又亮的闪电,将整个院子映成一片明昼。
或者,不止这个院子。
整个营镇,或是,整片北樗,都会被这道突如其来的电光照亮。
急雨浇了下来,屋瓦与沿檐哗哗的响成一片。


──────

写到那句时突然暴笑。
丹丹啊,不是娘不疼你,这个轰隆一响,闪亮登场,虽然狗血了点,但是很有气势嘛~~
捂头爬走。

翔 第二部 9

"啊,要糟……"走在去赴宴的路上,其中一个人忽然在心里叫苦。
他们订的酒席倒不马虎,是在城里最有名的地方订的……
咳,那地方叫……百花楼。
现在这漂亮的新将军,不不,漂亮二字很不庄重。这位美丽的新将军……他怎麽能进百花楼那地方?那,多污秽啊。
他心里一个劲儿琢磨这事儿,越想越不对头,但是他那个同伴,却好象有些心不在焉,一时撩开车帘看前面将军的马车,一时又呆呆出神。
"喂,老四,今晚那酒,不妥吧……"
他等了一会儿,同伴不答话,再看,那家夥居然还在发呆。
"喂,你想什麽呢?"
"我在想这位将军……"
扯,这不废话嘛。
他干脆直说:"今天请客的地方,是不是……那个,不太合适?"他几乎绞尽脑汁,绞出一句:"格调不高。"
格调这两个字还是听别人说过,从自己嘴里吐出来是头一次。
感觉这个词,还有那个将军,都是不属於这个边城的,另一个世界的字眼儿,另一个世界的人。
"哦,你不用管,许总管今晚也到。"
许总管也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下不用瞎猜疑了,有个比自己脖袋大脖子粗的人来扛著,自己是不用担什麽责任。
不过,如果那个人不悦,或是误会整个北樗军中都是一群粗俗不堪的酒色之徒,那似乎也……很不美妙。
简直太恶劣了!
不过,箭在弦上,人在车上……
做主的不是他,他能说什麽呢?
百花楼并不远,雨势也并不算太大,不多时就到了,坐後面的车上的两人在车一停下时,都有片刻茫然,接著一起抢著出去。车上有把伞,不是他们两人备下的,大老爷们儿淋点儿雨算什麽?
结果两个人争争夺夺的拿著那把伞走到前头车前,雪盗已经先跳下车,撑起一把青布伞,杨丹跟著下车,天已经黑下来,他换了一件便袍,与适才第一眼见到时不同,那件是窄袖围甲的,这件却是宽袖敞领的,更显的人清雅超逸,肩若削成,腰如束素。
因著大雨,百花楼的门前也没有往常一样有鸨儿帮闲迎客,连门口的两个红灯笼都在风雨中摇摆不定,危危欲坠,杨丹主仆二人似乎也没对这地方有什麽惊异诧然的表示。
里面倒是光亮一些,有个人快步从里面迎出来,虽然从屋门到院门几步路,他身上也给浇湿不少。
"杨将军,真是怠慢了。我这几日都不在军中,下午刚刚回来。下官许如良,是北樗军镇善事司在管。"
"许司管,我年纪轻,又是初来乍到,许多不经心之处,也要你多多提点。"
"您客气,快里面请。"许司官半躬著身,头一直就没在他面前抬起来过。
杨丹心里有数,这人是知道他的身份的,而下午见到的那些,是不知道的。
这百花楼今天是被包下来了,鸨娘也显的规矩很多,穿著大红褂子,胭紫的裙子,腰里系著荷包,结子,金鱼佩……看起来倒也热闹的很,脸上胭脂擦的有点红过了头,年轻时该有几分姿色,现在麽……咳,她往杨丹跟前一站,笑脸就僵在那里,什麽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如良使个眼色,一边有人过来把鸨儿给拉开了。
"公子请上楼吧,这边走。"
雪盗抽抽鼻子,这楼里的味儿可不好闻,大概因为下雨,窗户关著,楼里的味道不新鲜,劣质香粉味,酒气,还有别的……说不出来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觉得污浊。
跟了杨丹之後,雪盗离过去那种不见天日的日子越来越远了,可是不知道为什麽,这会儿又想起从前的事情来,那时候很难找到吃的,饥一顿饱一顿的,这种地方也来过,不过是从角门,後门偷进来,找点残羹冷炙……
这顿席吃的如何,雪盗并不知道,他一直守在门外面的,杨丹示意他就不要跟进去了,他就在走廊里头,里面这顿酒喝的异常安静,似乎所有人都上了嚼子似的,没个吱声的,那个许司管倒和公子寒暄几句,然後开了席也没什麽话说。
雪盗心里嘀咕,这都什麽人啊……楼下也奇怪,一群大老粗排排坐,跟上了枷似的老实。
唔,不知道柔碧在镇守府做什麽呢?他说要收拾整理一下。柔碧也有几分道行,收拾个院子自然不在话下,他一个人完全应付的来。
外面雨还在下,夜越来越深。
雪盗也不觉得害怕。
因为公子不怕。公子什麽都不怕。雪盗觉得,只要在公子身边,他就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每一天,都觉得自己没白活。
屋里忽然有个明明很粗鲁,却硬压抑著尽量装斯文的声音说:"杨……杨将军,那个,您以前,当过兵吗?上过战场吗?"
雪盗肚里偷笑,果然,杨丹清朗的声音淡然的说:"没有,这是头一遭。"
"咳,"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听起来不比刚才那个文雅到哪儿去:"那,杨将军以前是……"
"以前啊,四处游荡,吃喝玩乐。"
噗──
雪盗听见不止一声喷酒的声音,接著有人大声咳嗽。
那个许司官说:"这也没什麽嘛,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打仗的,哪个不是从新兵过来的啊。"


────────

这叫啥事,秋天还没正式到来呢,我的脸皮干的都快要裂口子了。。。这叫啥皮呀。。夏天就油的可以刮下来炒菜。。


翔 第二部 10

这几句话说完,屋里静的厉害,连刚才能听到的杯箸声进食声音也听不到了,屋里气氛更加古怪。许司官说了些气候啊,雨真大之类的话打圆场,可是没人应和,显的干巴巴的。这场酒没喝多久就散了,许司官提出送杨丹回镇守府,明天再一起去北樗关镇营中,拜印之後,才算是正式上任。
"也好,我也正有事想向许司官多多请教。"
杨丹先出了屋子,雪盗急忙跟上去,许司官比他们落後半步,其他人乱纷纷跟在後面,看起来……大多数的表情都很茫然。
雪盗憋的直发抖,就是不敢笑出声来。
一定要忍住,可不能拆了公子的台!
外面雨依旧很大,那些武将站在百花楼的门廊底下目送杨丹和许如良上车。
杨丹唇边带抹笑意,看起来这酒席,吃的开心的只有他一个。
这些人的意外,错愕,对他的排斥,他早已经料到了。
许如良与杨丹同车,一上车就深深揖首,头触到车板上:"见过大公子。"
"不用多礼。许司官以前见过我?为什麽我并不记得?"
"是,属下以前曾跟随杨宫主办过几年差,虽然不曾见过大公子,不过……"
不过父子俩人相貌一脉相承,一眼就能认出来。
再说,还有姓氏,还有这次他来上任的隐约传闻。
"唔,这事还有谁知道呢?"
"属下想,大概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北樗是边军,这里的营兵也好,将官也好,差不多都是本地的人,没有觑见的机会,杨宫主这些年都没有来过此地。"
"那就好。"
许如良摇摇头:"公子不要觉得这样就可以瞒得住,就算现在不知道,将来总会知道。公子的姿容……"
"这也没什麽。时日久了,想必大家看的是真功夫,而不是相貌。"
"这倒是,公子说的是。"
"公子这称呼,以後还是不要了,"杨丹说:"趁现在有空,许司官和我说说今天席上那些人吧,到底以後是要在一起几十年的,也许会更久。"
"是。下午来迎接公子的是……"
雪盗转过头,路程短,没两条街外就是镇守府。和他们离开时不一样,镇守府门前已经挂了灯笼,灯笼上面写著桐褐色的"杨"字。那字迹龙飞凤舞,直欲破纸飞去。雪盗有点奇怪,这看起来是公子的字迹,可是这会儿功夫就挂起来,明明不该是公子写的。
柔碧这家夥,做事总有点儿鬼头鬼脑,这字不知道他怎麽弄的。
"公子,哦,将军请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再来。"
"也好,天黑雨大,路上还请多当心。"
进了院门,这间镇守府和他们下午所见的,已经完全不同了。荒疏的花丛被修剪的很整齐,廊下梁上的蛛网积尘已经被打扫的很干净,院子里的石灯注了油,已经点了起来,晕黄的灯光在夜晚的夜院,在清冷的雨地里静静的亮著。
"公子,刚才那个许司官说的可不是太详尽啊。"雪盗嘿嘿笑:"不如……我去打探一下?"
杨丹想了想:"也好,那你去瞧瞧,不过天气很糟,你要当心,还有,不要被人逮著了。"
雪盗笑的很贼,不是说喜欢偷鸡摸狗,可是自己的天性就是雪盗鸟嘛,就算不偷点摸点,夜里也总是想出去转一转看一看的。
柔碧微笑著站在门廊下,司徒国也从後头迎了出来。
"公子,你看这里还过得去吧?"柔碧轻声说:"时间太紧啦,我只是先整理了这边院子,後面还有花园什麽的都还没有整理。
司徒国进来是为了辞行,明天天不亮就要各奔前程,杨丹要去城关的营中,司徒国要折返帝都。
"公子请多多保重。"
"你也一路珍重。"
他嘴唇动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麽,又低下头:"公子,边关风寒,冬日会下三四个月的雪……公子若是不惯……"
杨丹微笑说:"不要紧,我是挺喜欢雪的。"
司徒国点点头,没再说什麽,施礼退下。
他走到门边时,柔碧站在门廊边的阴影里冲他扮了个鬼脸,那姿态又媚又狡黠。司徒国只觉得的脸上一热,又觉得莫名的心虚。
"公子,老实说,我倒是很喜欢北樗。"
"嗯?"
柔碧一边斟茶,一边说:"这里我喜欢,唔,灵气足,地脉属阴,地广人稀,倒真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比帝都好,我喜欢这儿。"
"帝都灵气不是更充足吗?"
"啊,灵气也分好多种的,帝都那里是阳刚气,可不适合我。"
"这倒也是。"
柔碧笑笑,杨丹说:"不止这个原因吧?你还有什麽没说的?"
"没什麽了啊,就是特别适合我修炼。"
杨丹没有寻根问底,柔碧捧热水进来。
"你不必做些事情的,我可不是养尊处优,事事都要人服侍才能过日子。"
"我知道,可是我喜欢做。"柔碧笑意盈盈:"正好趁雪盗不在,我把他的活儿都干了,等他回来气气他。"
杨丹换了短衫要上床时,雪盗回来了。
他从窗缝间飞快的闪进来,站在屋角抖落身上的雨珠,然後化为人形。
"呼,好冷!"
柔碧露出嫌恶的表情:"你把头发擦干再过来,别把水滴到床上!"
雪盗冲他扮个鬼脸:"我偏不!"他跳起身朝柔碧扑过去,柔碧急忙朝屏风背风闪,两个人绕著屏风捉起迷藏。
"喂,你不是去打探消息的麽?快点说正事。"
"好好。"雪盗坐下来,拿著块大布巾擦头发。散著头发的他看起来更象个小孩子,发梢有点卷,有一种沈褐色的光泽。
"我没到处乱跑,这里我也不熟。我就跟著许司官,他回去之後,和今天赴宴的那些人说了一些话,他没直接说公子的身世,只说你是从帝都来的,而且是有真本事的,让大家不要胡作妄为,或是,唔……不过听他的意思,今天军中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都没有来,前任镇守的副将,还有其他几个人。"雪盗扳著手指:"一个叫明成,一个叫舒君,好象都是很厉害的人物,没听见他们都是什麽官,唔,还有一个叫什麽来著,我听他们提起来,说是那个人肯定不会对公子服气的,说不定有好戏看。"


──────

肠胃一直不好。。真头疼。

翔 第二部 11

柔碧抿嘴笑:"谁怕谁,有本事放马过来好了。"
"唉,话也不这麽说,"雪盗老气横秋的来了句:"公子是来做事的嘛,又不是来和人争风头的,要打,也是打蛮族魔族啊,自己人窝里斗不算本事。"
柔碧看他一眼:"这事儿不是公子想不想,要看那些人识相不识相。有的人就是算计自己人行,有了外敌马上变成软脚虾。"
天色已经不早,三个人洗洗收拾一下就安寝,雪盗和柔碧睡在左右侧房,杨丹躺在枕上,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明明劳累一天,可是却睡不著。
他想了许多事,虽然父亲很想留他在身旁,但是听到他想到边关来,也只是叹口气。
"我是飞不起来了,你却不一样。我不拦你,你想去哪儿,只管去吧。"
"不用有什麽顾忌,遇事也别太瞻前顾後。我就不喜欢做事之前左思右想,怕这个怕那个,人活著,如果不能痛痛快快的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活著有什麽意思?"
爹爹却不是这样说的,爹爹只说,好好保重自己比什麽都要紧。
但是,截然不同的临别赠言,都是关爱。
这一觉虽然睡的不太安稳,但是第二天还是一早就起来了,天也放了晴,司徒国已经领队过来,护送他去拜印上任。
从镇守府去北樗关还有几十里路,雪盗和柔碧穿著青衣短衫,骑著马跟在後头。今天这场面用不著他俩,雪盗昨夜里在城里绕了一圈儿,北樗关是什麽样子他也没有见到。出了城之後仍是大道,远远的群山巍峨,原野莽莽,倒让人精神一振。
一路上,跟从的人也好,来迎接的人也好,都一语不发,整个队伍严整肃穆,只有马蹄声起起落落。
马的脚程快,不耽误,没多久,就可以看见那隐约的,雄壮的北樗关。
那关建在两山隘口,虽然不显的太高,但是一眼望去,却让人有一种慷慨激烈,雄峻冷肃的感觉。
关口的兵营俱是石砌的屋子,看起来有了不少年头。杨丹只看了一眼,就被迎入正厅,司徒国等人拿出印信请这些要勘验後,接著便拜受了北樗镇守的关防大印,以及一把镇北剑,和一个石锁。大印倒是常见,剑是天帝所赐,这个石锁却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以前未曾听闻,不过日後肯定会知晓。
拜印之後就是点将,司徒国他们差事已了,这就要折返回去,不过看这满营的将官,神气都不象是很正常的……有的出神,有的恍惚,还有的闷著头不知道在琢磨什麽,大不象个新官上任的场面。但是,大公子也一点不象个镇守将军的样子啊,将既然都奇罕了,底下的兵怪异点也不足为奇。
杨丹点完将,吩咐先散了,然後出来送司徒国他们登路,让他带两封信回帝都。许如良候在一边,杨丹说:"今日也做不了别的,许司官领我四处看一看吧。"
"是。"
阔大的陈旧的厅堂,门柱原来或许涂过漆,但是现在已经完全剥落了。
那柱子很粗,大概三个人合抱才能抱过来。
厅很高,向上看的时候,感觉後脑勺已经碰到了脊背。
"这是正厅,又叫点将厅,平时作为议事之所。"许如良恭敬的说。
对这位天帝长子,上界实打实的太子爷,不管是谁,都不敢有半分怠慢。许如良这个人,虽然本事不算太说的上,但是他为人处事实在是把好手儿,边界这里他也混了有百年了,方方面面虽然不能说都能周全,可也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善事司的司官这个位子也是坐的稳稳当当。
虽然说看长相,实在是太标致了些,也太……文秀了些。
不过现在的天帝,不是一样文秀麽?但那一根碎银鞭几乎可凝聚星辰之力,舞动起来有如山海崩摧,谁能挡住那一击之力啊!
帝都的宫殿一样华丽宏大,单论规模比这里的厅堂当然还要高大深阔。
但是感觉是不同的。
帝宫是一种无上的威严高贵。
这里却显的……粗犷而沧桑。高大的外堡墙壁看起来不知道经过多少次修补,有的地方涂著白垩,有的地方裸露出原石本色,看起来斑驳不齐。
"近来这里情形如何?"
"魔魇一族近来还算安份。他们的头领总是百年一换,只要打败现任的头领,就能成为新头领了,所以原来的头领近来也忙著巩固地位,暂时是没有力量来边界滋扰。"
"唔。"
"镇守带来的人,已经都安顿下了。"
"好,有劳你了。"
"不敢。"许如良顿了一下,又说:"若是镇守现在还不太累,还有两人,镇守现在可要见一见?"
杨丹转头看他:"何人?"
"明成,舒君。"
"哦,那自然要见。"杨丹点头:"请许司官带路吧。"
"是是,镇守不必客气,请随下官来。"
明成,舒君,这二人的名字,他在帝都也听说过。昨天雪盗又曾经提起。
一人剑法超群,一人多谋善断……
会是怎样的两个人呢。
进了一间偏厅,许如良恭谨的替他一一引见。
说是见两人,可是厅里却有三个人。
许如良说:"这位是明成明公子。"
那人的衣裳是一种熟透的老茶绿色,压著沈褐的镶边。衣裳看起来很新,应该是为了这相见特意换上的。不过虽然是新衣,颜色却是自来旧,雅致而沈稳。他是容长脸儿,眉毛极黑极浓,偏偏衬著英挺的五官又说不出的协调,毫不让人觉得这对眉凌厉突兀。
"明成见过镇守。"
"明公子不必多礼。你在军中效力却未担职司不领俸禄,说起来算是贵客。"
"镇守客气了。"
许如良又介绍说:"这一位是舒君,舒先生。"
这位舒先生穿著月白长袍,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有一股阴郁脆弱气质。不过杨丹只是扫一眼,就知道这人不但善谋,应该还有异术在身。他在外游历多年,形形色色的奇人异士见不少,不过这两人都算得是英杰才俊,不同凡俗。
还有一人却是……
许如良说:"这一位客人并不是我们北樗军中之人。向西五百里,乃是影族地界,这位便是影族现任族长景思如大人。这些年影族与我北樗守望相助共抗魔族,我们实在是获力甚多。"
影族?
景思如缓缓走近两步,一身灰袍如同晨夜交替之时的天色。
"杨镇守,有礼了。"
他的声音有一种流转缠绵的意味,浅而柔,却让人觉得那声音里含著许多并不柔软浅显的东西。
杨丹还了一礼,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像是罩著一层雾,温润流转,乍一看似乎多情,可是细看却又无边清冷。
景思如微微一笑:"杨公子果然是人如龙凤,生平能得见如此标致风流人物,思如实在不枉此行。"
杨丹一楞。
这话说的似正经,似调侃……
难不成……自己被这个初见面的人……
调戏了?
这是北樗军杨镇守到任的头一日……
以後的日子,还长著呢。


翔 第二部 12

镇守府之所以破败也是事出有因。因为前几任镇守都根本不住那里,直接住在营镇中。房子从外面看起来,同其他房子一样灰扑扑的,很不起眼,但是进去後却可以发现出不同之处来,屋里很暖和,铺著兽皮,地方虽然粗陋简单,却很干净。
"公子,这当兵,都要做什麽?"
柔碧抿嘴笑:"当兵麽,自然是要打仗了。"
"可现在又没有打,我们要做什麽?"
在北樗的生活,杨丹觉得……嗯,很平静。
是的,就是很平静。
操练也好,每天例行巡视关隘也好,或是处理一些涉及到当地民生的事务,日子安逸的让人有些不适应。
许如良和景思如一起进了院门,一个穿著灰布衣裳的少年站在院子里,一只鸟儿在他身边盘绕了一圈,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伸手轻轻拨弄鸟喙,回过头来:"许司官,景大人,快快请进。"
这少年是跟随在杨镇守身旁的,身形纤秀,面目清俊。景思如能看出他容貌有所掩饰,想必真面目更婉娈柔丽。
果然什麽人带什麽兵……这话套在这里一样合用。
景思如承认那人是美,可是半点不像个将军样。
前日在大武场的时候,那人缓步登上点校台,整个武场内鸦雀无声,只有山风呼啸著从山脊掠过,吹的他长发飞扬。
一瞬间,那会儿所有人都想著,这人,好像将要乘风而去,展开羽翼,!翔天际。
他们进屋时,杨丹坐在窗前,正在翻看一卷名册,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张脸庞晶莹有如水晶美玉,许如良哪怕这几天天天都见著他,可是每一次看到,仍然觉得胸口一紧,仿佛四周的空气一瞬间都给抽走了,呼吸艰难。
景思如是来告辞的,他留在这里要和新镇守谈的事情,杨丹已经首肯,时令近冬,族中还有诸多事宜,他不走不行。
许如良呈上两卷内需司的账目,两人正要辞出去,杨丹忽然抬起头来,声音清朗:"两位请留步,我还有些话想请教。"
两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请坐下,慢慢说吧。"
刚才在院子里的那个少年奉茶进来,杨丹端起一盏,他穿著黑色点金的一件宽领袍子,微微低下头的时候,由肩颈到腰背,是流畅而优美的一道弧线。黑色的领子映著雪白的颈项,那情景让许如良喉头动了一下,空咽了一口。
景思如穿著一身烟灰色,脸上没有什麽表情。他给的感觉,就象山间的晨雾,缥缈淡薄。
柔碧将一盏茶放在他面前。
屋里显的静谧安祥,弥漫著茶香。
"景族长,请试试这茶如何?"
茶是好茶,清,透,香,回味绵长。
"好茶。"
他的声音总是让人觉得,象是隔一层什麽听到的,总有些隐约的意味不尽。
杨丹微微一笑。
景思如有些怔忡。这个人的美丽不是那种虚浮的,单薄的。他安静的时候,有如一张画,可是举手投足,微笑言语时,那种鲜活的,扑面而来的绚目瑰丽的光与影,声与形,让人觉得心弦震颤不止。
有如夏日。
"景族长打算几时动身?"
"哦,若无其他事情,今天午後就走。"
"五百里路,族长几时可达?"
"若是一味赶路,明日天黑就可到了。不过回去的路上还有些旁的事情,所以还得多花些时候。"
杨丹轻轻点头,放下茶盏,坐直身:"若是景族长方便的话,我有个不情之请。"
景思如心里在告诉自己,移开眼,直瞪瞪的看他绝对是件失仪无礼的事,但是目光就是无法移开。
"将军有事请尽管吩咐。"
"我想与景族长同行。"
景思如没有明白,自己当时是怎麽答应下来的?
他骑在马上,总觉得自己象是被下了蛊。


+++

他有没被下蛊,这不必疑问。但是这一次出行,并不顺利。
景思如本来认为,杨丹只是没有到过北樗,更没有出过关,对影族全然陌生,所以想要去看看。少年人,就算陡然间位高权重了,可还是有少年人的好奇。
"景大人,我们晚上在何处落脚?"雪盗的眼珠特别灵活,四处瞄个不停:"是百家村还是长河村?"
景思如看了他一眼:"以前来过?"
雪盗笑嘻嘻:"不算来过,就是知道一些。"
从上面飞过,严格来说的确不算来过。
"这个可由不得我们,得看哪里能寻著宿处,就宿在哪里。不过长河村靠渡口,客栈多些,也乱的多了。"
雪盗缩缩头,心道,我们还怕什麽乱?连鬼城那种地方都常住常往。
百家村靠山,长河村靠著渡口,人烟倒是一样稠密。不过长河村口,河渡处,来往的船只和人更多些。长河渡口最大的一家客栈叫乐安,客栈虽然大,但是里面乱糟糟的,院子里也很糟。雪盗一边抱怨,一边把房间打扫干净。许多年前,雪盗鸟在这世上并非只有一只,而且,许多雪盗鸟离开羽族之後,多半都会做了管家,贴身侍从,呃,还有,盗窃,刺探消息等等这样的活计,而且,做的非常的,精湛。
也许就象传说里头一样,雪盗鸟,生来就是为了做鸡鸣狗盗的事。
而雪盗,现在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只雪盗鸟了。
很久之前,因为变故,雪盗鸟已经被逐出羽族,後来渐渐湮灭消失了。
"公子,我不太明白。"雪盗凑过来小声说:"咱们干嘛来这趟呢?有人要算计景族长,告诉他让他提防一下,别被人暗算了不就得了?天气真的好冷,我以前可没见过这麽大的雪。"
"你不觉得,这位景族长,是个有意思的人吗?"杨丹回答的简直……好吧,也不算是很离谱。
雪盗眨眨眼,他觉得他比公子差的太远,所以不能理解,这位景族长从头到脚,到底哪一点有意思。
这人,唔……总让雪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抓不住。
明明就在面前,可是,好象他的身体并不实在,一伸手,就能穿透。
"你刚才,有什麽发现吗?"
"嗯,我们进客栈的时候,有两拨人在注意我们,我们上楼时,其中一拨已经也进了店。"雪盗说:"他们现在应该在我们後面隔了三间的屋里。嗯,景族长也有所察觉,不过他也没表示。"
"不过两拨。"
杨丹轻轻拨弄雪盗的下巴,这孩子喜欢被摸下巴,好吧,有时候鸟和猫的习惯差不多,尤其是雪盗现在是一张娃娃脸,虽然有少年的身形,可是这种眯著眼享受被摸感觉的样子,象只小猫多过於象只鸟。
"公子,景族,真的会出事吗?"
"你得相信柔碧啊,"杨丹的手指从他下巴上,移到他的耳朵上。
真的很可爱。
主仆两个一个在充分享受宠物的感觉,一个则有种自己养了只猫的错觉。
"柔碧的家族,原来有这种本事啊?"
杨丹垂下头,淡淡一笑。
宝物或才能……都是怀璧其罪的根源。
就象爹爹……龙族那样强大,但族人却们只能自我封锁,在隐龙谷中,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龙髓,龙骨,龙鳞,这些宝物的吸引力,可以让无数的亡命徒前仆後继。
柔碧的家族如果不是有著传说的异能,也不会遭到灭门之祸。
"不过公子,那两拨人里,有一拨,好像和景族长身上散发的气息,差不多呢。"雪盗小声说。
"是啊,我也发现了,我相信,景思如自己也肯定察觉了。"
杨丹的眼睛在灯光下,有和一种橙色的,明亮的光彩,就象阳光一般,雪盗小声偷笑:"柔碧一定气死了,他肯定也想跟出来的。"
"不会,他忙著呢。"杨丹的笑容里包含一丝不容错认的促狭。
柔碧当然很忙,忙的不可开交。
因为杨丹并没有向别人透露他已经离开,所以柔碧又一次,就象他们来时那样,冒充了杨丹,作为镇守留在北樗关。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生怕杨丹发现,这次却是不得不这麽做了。
"那些人,今晚会动手吗?"
"他们如果不想景思如回到景族去,要麽今晚动手,要麽趁我们过河时动手。过了河之後,只怕就没有什麽机会了。"
雪盗两眼放光:"太好了!"
太平日子过久了,雪盗这会儿真是期待不已,甭管是哪拨人,快动手吧快吧快吧……狠狠揍一通,打的落花流水才好呢!
杨丹笑著换衣裳,他穿的很有西北特色,黑色的衣裳,青绸边,这种肃穆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超出年纪的沈稳。
景思如还是一件灰色衣裳,三个人在二楼转角那张桌子坐下来,送上来的是热腾腾的面饼,酱肉,炒咸菜,炒豆芽,还有热粥。外面雪越下越大,屋顶上铺的苇杆和茅草被压的簌簌发响。
雪盗一边吃东西,咸菜太咸,他也没留心,他不著痕迹的观察著,在窥视他们的人。
景思如还是那副对什麽都不在乎的表情,他的存在感很弱,而且神情淡漠,显的对什麽都不在意。


翔 第二部 13

回了屋关上了门,雪盗就一掠身,从窗缝里飞出去,快的让杨丹来不及阻拦。风雪从窗子缝隙里灌进来,割脸如刀。
"这孩子……"
这孩子下面的话呢?这孩子究竟如何?让人喜欢,又让人有些不放心。
风雪太大了。
他一直站在窗前等,其实,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一盏茶的功夫?还是一顿饭的时间?雪盗象黑色的电光似的从窗外掠进来,他飞的快,身上并没有雪,但是冻的不轻。杨丹把他捧起来,感觉手触到的都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大块冰砣,僵硬,冰冷。
"冻死你算了。"
"哪……哪能呢。"雪盗说话都有点不利索,杨丹手心的热力迅速熨暖他的翅膀和身体,雪盗在发抖,极冷的时候都僵了反而不抖,现在一暖起来,就控制不住了。
"有人朝这边来。"
"是哪一拨人?"
雪盗摇头,声音是硬挤出来的:"哪一拨都不是。"
杨丹没来及再多问,他听到轰然一声响,客栈已经上闩的大门被硬撞开了。
客房的薄板门被踢开,惊叫的声音,踢打的声音,一瞬间下面就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奔上楼梯,厉声吆喝,兵刃在空中劈过带著虎虎风声,那些人的话有浓重的口音,杨丹只能听懂一两成。
门砰的一声被从外面一脚踢破:"滚出来!"
雪盗想跳起来,但是杨丹没松手。他只穿著一件白色的单袍,外衫半披著,他就这麽,从门里面走出来。
客栈的大门被打破,虽然再关起来,仍然有寒风呼呼的灌进来。走廊上悬挂的灯笼摇晃著,杨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外面那个拿著火把,来势汹汹的人,忽然间变成了木雕石像。
杨丹站在门边,後面的人大步进来,但是与前一个一样,找不到声音。
楼下乱糟糟的,哭叫声,踢打,拉扯,但是楼上这一块小小的空间,忽然间静的可闻落针。
雪盗喉咙里咕咕叫了两声,扭过头看自家公子。
真是,妖孽。
杨丹的美貌,可以说是,有一种实质性的杀伤力。
雪盗见过他的父亲,他的兄弟。
行云公子的美貌,就是万种风情的,可以炫丽耀目,也可以凛冽锋锐。
站在最前面那人,嘴巴张著,合不拢。
他忽然朝前跨了一步,手伸出来,手指弯如鸡爪,但是,还没碰到杨丹的衣角,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景思如推门出来,他和杨丹一样,等待著该出现的人出现。
麻烦在路上解决,总比带回去要好。
但是来的人令他们同样感到意外。
不是魔魇族杀手,不是他本族中密谋背离他的人。
而是一群,强匪。
对,强匪。
北樗关外是个谁的拳头大谁有说话权利的地方,百家村和长河村这里,并非没有盗匪光顾过,但是这些年已经极少冲击村寨,他们往往在山里,在道路上劫掠。
这样大的风雪,任谁也想不到会有一夥盗匪,冲进村子里来。
楼下大堂中有人吆喝:"老刀!你们在上面磨蹭什麽!把人赶下来!"
站在杨丹面前的那个人好像刚刚从一个漫长的梦里惊醒,把刀晃了一下,喝道:"快下楼去。"
他以为他的声音很大,动作很凶,足以震慑眼前的人。但实际上,他的声音比猫叫大不了多少。他身後的两个人,也是一样。
杨丹没什麽表情,他缓缓朝前走,景思如跟在他身後。面前的人自动让开了路,让他走下楼。
大堂里面乱成了一片,许多已经睡下的人被揪出来,缩在大堂的角落里,有人只著单衫,还有人光著腿,光著膀子。刚从床上被揪下来,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寒冷,他们都在瑟瑟发抖。
杨丹从楼上,一步步走下来。大厅里的那些喧杂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白天进店的时候他的脸上是易容的,现在却是一张素面。
但是这间客栈里,这时候看到他的人,却忽然都想到,就算是繁花似锦,粉浓脂豔,就算是奇世瑰宝……也不过就是这样美丽吧?
关键是,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麽一个地方,实在是怪异之极,
有个站在门口处的男人,站直了身,一步步走近。
"嘿,"他就发出这麽短促的声音:"想不到这样的山村野店,竟然有如此美人。"
他抬了一下手,并没说话,可是满店堂里的,那些强匪,却全都肃立起来。
"我们是过路发财,不想伤人性命,各人屋里的财物我们取去,身上还有夹掖的我们就不要了。虽然我不想杀人,但要有不识相的……"他哼了一声,伸手在石头上拍了两下,那石头瞬间就象粉沙一样散落一地。
那石头应该是客栈里晚上用来挡门的吧?就凭这一手,这人也不像个普通盗匪头子。
杨丹抬起头来,这人个子很高,眉毛浓黑,眼神象刀子般锋利强硬。
雪盗小声嘀咕:"挺大个子,干麽不好要当山贼。"
杨丹微微笑,唇角弯起,浅浅的笑意如春风细拂。
"是啊,可惜材料了。"
雪盗继续嘀咕,反正旁人既听不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麽。
"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我说公子,咱忍他们干嘛?三下五除二,打他个稀巴烂。"
杨丹没作声。
有时候,看起来简单的事,往往并没有那麽单纯。
这些人,也许是单纯的盗匪。
也许,不是。
这些人的时机选的真是好,出门在外的人,有把钱藏腰带里的,有藏鞋里的,有藏帽子里的,脱了衣裳睡觉时,自然都解下来了,那些山贼一一的从屋里搜罗出财物来,被强逼著蹲在墙角的人看著钱财要被抢,可是稍有异动就被明晃晃的刀刃逼回去。
这种严寒的天气,身上又没什麽衣服的时候去面对寒光闪闪的武器,人的恐惧感会更加强烈。
财物被迅速收拢起来。景思如和杨丹站在一起,身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有好几个人看守著他们,似乎是怕他们忽然暴起伤人,又或是瞅空子跑掉了一样。


+++++++++++++

俺是无可奈何的分割线。
大橙子的小牙就算不掉下来,也已经是变型了……唉,痛苦啊,俺情愿替他受这个罪555~~~

翔 第二部 14 赌约

"今天的收成不错啊。"盗匪将财物集合起来给那个头目看过,然後拿出口袋开始装。有人在小声咒骂,有人抱著头不敢出声。
搜出来的财物装了满满两个羊皮口袋,还有盗匪把从客房里搜出来厚皮毛衣服裹在身上,腰里揣著包袱,背上负著不知道是抢了谁的兜囊,鼓鼓的凸出来,看起来极为怪异。杨丹听到外面有豚马的叫声,似乎是受到了攻击,显的慌乱而痛苦。
豚马应该是今天来的一队商人带的,这些盗匪不可能把豚马一起带走,豚马速度太慢,而且现在是严冬,盗匪们不可能有足够的草料来喂养它,难道是想杀了它取肉吗?
忽然那个头目伸手过来,一把抓住了杨丹的手。
"这个可是最稀罕的宝贝,今天抢到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也不及他半分啊!"他放肆的大笑,旁边的人如梦初醒般纷纷附和。
杨丹仰起脸来,忽然微微一笑。
眼前仿佛突然间迸现了无数破碎的星辰,明亮,遥远,美丽的让人迷醉。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松开了手,等他回过神,杨丹已经脱出了他的掌握,但是他没有远离,依旧站在他面前。
"你想带我走?可以。若你能胜过我,我就和你走。"
雪盗在肚里嘀咕,不带这麽欺负人的,这个蛮大个儿哪是公子的对手啊?
可是这麽想的好像只有他。被他深切同情的那个头目愣了一下,随即兴奋起来,舔舔嘴唇,眉毛挑了起来:"你和我比?比什麽?看你这模样,你要是和我比什麽写字画画那鬼名堂,我可不比!"
"不比那个。"杨丹微微一笑:"要是我用那些胜你,你也不会服气。"
那人狂笑起来:"那你想和我比什麽?"
"这先不忙,"杨丹说:"先说好赌注吧。若是你赢了,我当然和你走。可要是我赢了呢?"
那人微微愣了一下,又认真的看了杨丹一眼。他是没读过什麽书的,但是他觉得书上那些形容美人的话,都用在这人身上也不过分。看看这身板儿,把门一敞,外头北风一下子就能吹跑他。
但他的口气,好像已经赢定了,要自己现在就付出代价一样。
"你说怎麽都行!"此人一口许下了,改变他一生的豪言壮语。
景思如一直沈默著,他的存在感实在很弱,凝神去看,这个人气宇不凡,样貌清俊。可是你只要移开眼那麽一会儿,再转回头来就注意不到他。只是隐约的感觉到这里有个人,但这个人是谁,什麽样子,都无法引起人注意。
杨丹轻描淡写的说:"我和你比力气吧。"
在场的人都觉得自己耳朵坏了。
要不,就是这个漂亮少年的脑袋坏了。
可是那个强盗头子没笑。
事情太反常了。
老话不是说麽,反常即为妖。
这个少年,是妖麽?
他咽了一口唾沫,自己都明显的发觉自己的气势大减,声音也不像刚才似的洪亮:"怎,怎麽比?"
他的一身怪力是天生的,还从来没遇著对手。如果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年真的是妖,那他比不比,都是一样。说不定比了,事情也许不那麽糟。
不比的话,他的面子,他闯下的名声(虽然不是什麽好名声),那就都砸在这里了。
心里不是没有後悔──也许他不该进这小店。但是谁想到出去做那票买卖,回来时会遇到这麽大的雪呢?又冻又累的冲进来,被劫的胆战心惊,其实他们胆气也不是那麽壮的。
"你说,怎麽个比法吧!"
声音比刚才还高,可是听起来有种色厉内荏的味道。
杨丹脚尖在地下划了一条线,与那人隔线而立,伸出一只手来:"若是你把我拉过这线,就算你赢。或是你被我拉过来了,那就得听我吩咐了。"
那只手白皙修长,被火光一映,指尖精致的半透明。
"怕了麽?"
"谁怕!"
他握住杨丹的手,有些恐吓意味的说:"我可要拉了!"
杨丹则是一笑:"不用客气,发力吧。"
两脚稳稳扎在地上,他没有一上来就使十成力,如果对面这个漂亮少年徒有其表稀松无力,他使力过猛会把自己抻著,有可能站不稳,甚至会受伤。
在旁观的人看来,这场面完全诡异了──
那麽纤瘦单薄的少年,仿佛说话间就能被气吹倒,可是那个强盗头子,能一巴掌拍碎了石头的,却一下没拉动他。
有的强盗就想,大概是大当家的,怜那个什麽惜玉,怕一下子把这个漂亮少年的手臂扯断了,所以手下留情了。
但是老大,美人固然重要,胜负也不能不管了啊!意思意思就行了,赶紧掳了人上路是正经,拖拖拉拉的可容易生变。
那些被打劫的人紧张的盯著他们,也不觉得冷了──刚才是因为恐惧,现在是因为紧张。有的人甚至在心里数起数来。
一,二,三……
七,八,九……
熟悉自家头领的强盗开始觉得不对头了。大当家那神情动作,明显是认了真了!可是,竟然还是无法撼动这个文秀瘦弱的少年!
"怎麽,只有这麽大力道麽?"杨丹轻描淡写的说:"那麽,该轮到我了。"

+++++++++++

我每天都想早睡,可是每天要睡时都发现时间已经~~~~~

翔 第二部 15 跟随

很多年,很多年之後,还有人逮著知情的人问,当时,那场传说中的较力,到底是怎麽个精彩法?
在传说中,那场对决已经到了龙腾虎跃天雷轰闪的高度,简直成了不朽传奇湮灭的神迹……
雪盗一听这话就想笑,可是又不行。
他是挺想说出那天实际的情形的,但是一来,他说了人家不会信,二来,他要说了,被揭了老底丢了面子的人会找他麻烦。
那麽这个怕丢面子的是谁呢?
当然是前任强盗头子,後来北樗三虎中的老大彭雁彭大人!
被传说的,吹嘘的,那种天外飞仙一剑光寒动九州的对决场面,那是绝对,绝对,没有的!
事实上,从杨丹说完那句话,到这场赌赛结束,也就是屈三个指头在心里数三个数的功夫──也许更短。
彭雁输的毫不拖泥带水,一头栽到地上,五体投地的越过了那道划下的线。
真的是五体投体,一点不含糊。他摔的晕晕乎乎,抬起的眼皮,看到在他额头前面的那双靴子。
好靴子,最上等的飞蟾皮的。这种东西肉不好吃油不好闻,可是皮真是好,不知道是哪个脑子好使的,第一个想起来用这个皮做了双鞋,那叫一个轻便舒服,保暖透气,不渗水,还结实的很──就是太贵,飞蟾这东西多小啊,顶大的也长不到拳头那麽大,要做一双好靴子,得几层皮揉在一起,这麽算下来,要买这麽双靴子花的钱,估计够他们一寨子人吃大半个冬天了。
这靴子彭雁是没福穿,不过他倒是见过的。
所以後来雪盗问他,怎麽一点儿都没脾气,说服输就服输,说跟随就跟随的时候,彭雁咂咂嘴:"我觉得吧,跟著咱公子,指定能混上好日子。看那双靴子,就知道绝对饿不著冻不著!"
雪盗笑著骂:"真没出息。"
是啊,是没出息。後来堂堂的三虎将之首,威风八面的彭将军,其实出身很苦。生下来没几天让人扔在大路口,爹妈是谁也不知道,被人拣回去养,吃不饱,穿不暖,被卖为奴,又逃出来流浪,後来渐渐走上这条路,拿命搏,每一口饭都是刀尖上抢来的,过了今天没明天,还有,他手下这一帮兄弟,也都各有各的苦──谁要是家里有粮身上有御寒的衣裳,也不会想要去当个强盗山贼吧?
他从地下爬起来之後,干脆俐落的问了一句话:"你要让我做什麽?"不等他说话,又加了句:"不能伤害我兄弟们!"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杨丹会说什麽。只是,这个美丽少年,有这样的手段,收拾他不费吹灰之力,要把他所有的兄弟都一网兜了也肯定轻而易举。
杨丹把有些滑落的外袍拉拢,雪盗长喙探出来替他系衣带。
这个,本来是很奇异的场面,但是在场所有人在经历过文弱少年扳倒强壮大汉的刺激後,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鸟儿替人系衣带有什麽奇怪。
"你刚才说让我跟你走是吧?"杨丹微微笑,看著他:"既然是我赢了,那你就跟我走吧。"
呃……
店里比刚才强盗们呼喝逼迫时还要安静。
有人在想,那个强盗要抢美人,那是色欲熏心。可是美人赢了这强盗,要他的人,做啥?
"那,我的兄弟们呢?"
杨丹扫了一眼,应该不到五十个人。
"愿意跟著你就继续跟著,不愿意跟著的来去自由,不用去拦阻。"杨丹弯下腰来,伸出手:"起来吧,你叫什麽?"
"彭雁。"
名字是随便取的,不够响亮,也没有什麽说出来一套一套的唬人的名堂──不象那些读了书的人,一个字能说出一大篇话来,意思多的很。
"好,彭雁。我姓杨。把你该办的事儿办好,天不早了,我们明天还要过河,天亮前你把自己的事情料理好了。"
杨丹捧著雪盗想要转身上楼,又想起来什麽,转过身来,脚尖触了触那塞满了财物的袋子:"这些东西,该是谁的,还给谁吧。"
第二天杨丹下楼时,大堂里横七竖八睡著十来个昨晚的强匪,他们互相靠在一起取暖,彭雁睡的很香,嘴角还流下了口水。这个昨晚威风八面强横霸道的家夥,睡相竟然这麽,这麽……嗯……
雪盗小声评价:"睡的象头猪!"
彭雁自己後来也说,好多年没睡这麽踏实了。
总是睡不踏实,不是梦到自己杀人,就是梦到自己被杀。
雪盗想了想,认真点头说:"我也有一阵子总做恶梦来著,不过跟了公子之後,很少作恶梦了。你放心,跟著公子那是美差,你将来一定不会後悔的!
的确,雪盗说的半点不错。
彭雁甚至觉得挺庆幸,真的,运气真好。那个下雪的晚上,本来还有另一个选择的,去百家村,而不是长河村。但是他选择了这边,然後在这里,遇到了杨丹。
他们一起上路,这些前盗匪们,倒还有马代步,不过都是劣马,不能跟杨丹他们骑出来的好马比。
彭雁看起来鲁莽,但并不粗枝大叶,有些事,他也看的很仔细。
比如公子身边儿这个全身黑衣的小僮,昨天晚上可没见他。但昨天见的那只鸟儿,今天早上却不见了。
景思如的两个随从脸色都不太好,雪太大了,河虽然没上冻,但是渡口的船却少了。本来他们人少,马也少,过河容易,现在一下子呼啦啦的多出这麽十来骑人马,这个渡口的船可没有这麽大的,得分个两三回才能都过到河对岸去。
渡口乱哄哄的,人多,舟船看起来乱无章法挤成一团。散客们等著搭短篷船,商人们大声叫嚷,讲价钱。
这事儿景思如没插手,杨丹也没露面,彭丹出马,找了一条挺大的船,不过一次也勉强,得两回他们才能全渡过河去。
地头蛇就是有这点好处,雪盗笑嘻嘻的倒了杯热酒给他,彭雁刚从外头进来,鼻头冻的红红的,脚上都是雪泥。大雪还没有停,下的很紧,幸好并没有风。


────────

啵。。。。
一夜之间秋风来,树叶落了一地。
好冷哦,我想穿棉袄。

翔 第二部 16 捉影

"河上可能不太平。"景思如忽然说了一句。
从茶棚朝渡口岸边看过去,远近忙碌的人,升腾的烟,河面上笼罩著一层雾,雪还在下,一片纷杂凌乱的情景。
"这麽大的雪,说不定河水里不太冷。"杨丹微笑:"有人想这个天气凫水,那也不坏。"
景思如觉得心情也慢慢的轻松起来,大雪,严寒,混乱的渡口,河上可能存在的危险。
彭雁那个大块头儿在人堆里依然扎眼,他的头发半长不短,看得出努力要梳的整齐一点。
他过来之後,先是大声说找到了船,然後趁喝那杯热酒的时候,压低声音飞快的说:"公子,有两拨人刚才钉在我後头。"
杨丹点点头:"你知道不知道是什麽人?"
彭雁一口断定:"不是我同行!"
雪盗嘻一声笑出来。彭雁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想起来自己也不做那行了。至於现在做哪行,嗯,还没定,因为还不知道现在的主子做哪行。看起来,象是个富家公子哥儿,但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有那麽大力气?
不过,彭雁有点疑惑,他的力气是天生的大,八岁时就和最强的牛角力都不落下风。公子昨天用来把他扯倒的,好像……不是力气。
也许,这个公子是会武功的。
马牵上船,人分作两次过河,彭雁自然得和他那些兄弟一起,杨丹让彭雁先把自己手下的弟兄送过河,然後再过来接他们。
"景兄在想什麽?"
景思如转过头看他一眼,慢悠悠的说:"我在想,你看中那傻大个儿什麽了?"
其实这话什麽问题也没有,但是雪盗小声嘀咕:"看中?公子怎麽会看中他……"
"叩"的一声,雪盗被敲的一个趔趄,下手的不用问,当然是杨大公子。
"他很有趣。"杨大公子如是说。
哪里有趣?雪盗捂著头泪汪汪的往河上面看,船快要行到河中央,彭雁的大个儿还是可以看见。
又不漂亮,也不机灵,看起来又凶又鲁的,哪里有趣?
那家夥和公子以前喜欢过的小玩意儿们没半点相通之处啊!
船很快到了对岸,又划回来,看起来,很顺利。
彭雁也觉得有些奇怪,刚才还有那种被钉住的感觉,现在却又感觉不到了。他的直觉一向灵敏,用以前寨子里人的话说,跟狗似的,耳尖鼻子灵。这直觉救过他好几次命──也许是对方知难而退了?
彭雁模糊的猜测,也许对方原来是打算要打劫这漂亮公子还有他身边那个挺俊秀的书生……话说那个书生看起来单薄瘦弱,眼错不见的就瞅不见他站哪儿了,可是一回头,发现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彭雁想到一个词儿,叫什麽,神,什麽鬼的?雪盗主动凑过来问他在想什麽,彭雁挺坦白的说了。
雪盗热心的提供建议:"是装神弄鬼?"
"不不,不是,"彭雁忽然灵机一动:"是神出鬼没!对,就是这个鬼没!"
雪盗忍著笑说:"我也这麽觉得,这个人实在太鬼没了。"
其实,要论神出鬼没,雪盗自己也是个中高手高手高高手,就是那种明睁大眼的偷了你的东西,你还看不出端倪满口夸他是好人的。
比如现在,彭雁就觉得这个小家夥还真不错。
雪盗也觉得这个大家夥还不错,怪不得公子说他挺有趣,的确满好玩的。
那些在岸上盯著他们的两股人,一股已经用别的办法过河了,另一股麽……
雪盗笑眯眯的蹲下来用手撩水,虽然是大雪天,但是河水不像想象中那麽冰凉,好像比落在脸上的雪片还暖一点呢。
每个人说话时嘴巴都在往外呵白气,雪落进河水里,就象被一个莫测的力量吞没,瞬间湮灭。
杨丹站在船头,微微侧过身,景思如上前一步。
"景兄,麻烦要来的话,你打算如何应付?"
对影族,杨丹也不是不好奇的。
景思如站在那里,雪片擦过他的肩头,又飘然落下。他就如一抹幻影,让人看到了,可是又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假。
景思如缓缓抬起一只手,他的手指屈伸间重影叠叠,即使杨丹站的极近,也只看到他的动作缥缈如影。
景思如出手了,准确的说是,出声了。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杨丹可以确定,那声音是景思如发出来的,自己明明听到了,又觉得似乎什麽也没有听到。
有形而无质,如梦幻泡影。很高,漂浮著的声音,在脑海中划过。
身体在一瞬间,失去了重量。杨丹有一种自己的精魄要被那回旋的声音抽离身体,要飘浮起来。
他收慑心神,转头看了一眼船舱。舱中人应该不会被影响到。
杨丹能感知到河水中传来的动静,尽管河面本来就风急浪涌,但杨丹可以笃定,河水里潜伏的伺机出手的人,也绝对听到了这个声音。
景思如本来要取的就是他们,而杨丹,只是站的太近了。
"这一式叫什麽?"
景思如指尖静了一刻,杨丹听到他的回答。
象一声叹息似的回答。
追风逐影。
河面下暗潮波动,过了一刻,归於平静。
那些人没有死,但是,已经无法再攻击这艘船了。
他们是晕了,还是受制於人,或是受了暗伤?
他并没存疑很久,船到岸後,对岸有人忽然惊愕的指著河面:"哎,那,那是……"
那是象传说中的水鬼一样的人影,晃晃荡荡,耷拉著脑袋垂著两只胳膊,摇摇晃晃从水里冒起来,然後,一步步朝浅水滩走来。
河岸上的人慌乱了一阵,又镇定下来。现在可是白天──虽然下著雪,而且河岸上人多,阳气盛,胆气旺。
杨丹的视线敏锐的下移,看向景思如那只手。
他的手虚握著,就象攥著什麽东西一样。
"那些人受你控制?"
"他们的影,在这里。"
景思如的手掌翻了一下,朝杨丹递过来:"送你吧。"


──────

忽如一夜冬风来,零下三度了。。。


翔 第二部 17 雪夜

这似乎是很神来之笔的一句话,但是杨丹并没有意外。
他在观察景思如,景思如同样也在观察他。
杨丹不动声色摊开手,景思如掌中的那几抹颜色各异的细长光影象是被风吹动,一一飞到他掌中来。
与摄魂术差不多。
只是,更奥妙了。
总共十一个人。
杨丹手指轻抖,那些光影一起消匿不见。
"走吧,继续上路。"
而被摄了魂影的那些人,则呆呆的立在河岸边,已经从头湿到脚,又被大雪很快盖住,走出一段路雪盗回头看,那些呆站的家夥活象一片树桩,盖上了一层白雪,雪盗很想笑,想了想又忍住了。
这很残酷,真的。
但是,真的很想笑……
接下来的一路非常太平,大概是景思如那一手震慑到了暗中窥伺的人,他们要另做打算,或是别的原因,都有可能,杨丹他们一直到了影族的聚居地,再也没遇上什麽麻烦,平静的彭雁和雪盗都觉得不自在,总觉得这就跟要下大雨之前的窒闷似的,让人心里不踏实。
实际上,他们猜的真对。
影族,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要穿过一条漫长的山间夹道,大雪,天色暗。这夹道一边是峭壁,一边却是深涧,路很难走。彭雁远远的在前面喊了声:"人背靠著山壁走,把马牵好!注意脚下!他娘的,前面真陡,还上冻了!"
杨丹低声问:"你总不会是有意指一条难走的路吧?"
景思如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轻飘飘的:"有句话叫,知难而退。若没有一点艰险,影族的聚居之地也早就不是什麽秘密了。"
"真的有巨大的诱惑,再多的艰阻也无法挡住贪婪的脚步的。"
就象静静和笙笙幼年时遭遇的变故,就象爹爹那样坎坷的身世。
杨丹一直想,倘若那天他在……也许,事情不会那样糟,他的弟弟们,不会付出那麽惨烈的代价。
可偏偏他不在。
杨丹已经很久没想过这事,可是不知道为什麽,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山道上,却又突然又想起那久远的往事。
大雪无声的落下,擦过睫毛,些微的凉意,雪花在幽暗中的灰色光影让人觉得有些恍惚。
绕过这一段路,攀上对面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平缓而漫长的坡地,流动没有结冻的溪水。溪的那一端,有星火点点,一直蔓延到对面的山壁上,看得出来应该是凿山为洞住在里面。还有树叶间透出来的光亮,难道是住在树屋之中?
杨丹觉得有些,久违的亲切感。
这里的一切,显的如此自然而宁静,让他想起梧桐城。
那些将巢筑在山洞里,树上,还有河边草叶下的族人们……清晨,太阳还没升起,就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鸟鸣声,清脆的,远远近近的响起,交汇成一片天籁。幼鸟叽叽喳喳的索讨食物,整个城在晨光中醒来,无数羽翅展开来,哗啦啦的抖动著。
"公子……"雪盗轻轻靠近我:"那个,我觉得,好奇怪……"
"是吧,你也觉得象吗?"
越接近,这种感觉越强烈。
彭雁他们安顿在靠近溪边的一排房子里,屋檐很低,彭雁进去时在门框上碰了头,还小声咒骂了一声。
他不是不迷惘的,但是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再踌躇後退的余地。
木屋里面有人迎出来,他简单的和景思如打过招呼,然後让彭雁他们等人进屋歇息,他身後一个身材更矮的人出来照顾马匹。
"杨公子,请随我来。"
门前人影一闪,彭雁又从屋里大步出来:"公子,我也跟去。"
他的脸上有一种类似野兽似的警觉,目光戒备。
景思如并不介意:"好,那就一起来吧。"
有人提著大柘叶的灯笼在前头引路,枯黄的光在雪夜里看起来异常温暖。
"小心脚下,要过桥了。"景思如抬起手,指了一下对岸:"对岸是族人聚居之地。影族人喜静,天气冷了便歇的早些。"他的口气不似平时淡然,或许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可以安心的地方,所以听起来,温和了许多。
过了河,沿著路一直走,到底的时候,拐个弯。
"到了,舍下简慢,还请多多包涵。"
有香喷喷的米粥,热水,还有後来有人敲门送来的蒸栗子糕,雪盗转头四处看,屋子全是木头的,屋顶,墙壁,地板,他们围炉而坐,炉中火焰温暖耀眼,炉上在煮一壶茶,水已经滚开了,呼噜呼噜的的水花翻滚。雪盗快手轻脚把茶壶提下来,给每个人碗里都斟上。
"这是叶安茶,用了麦叶,碧草,黄枉根一起煎煮,最是解乏安神,各位尝尝。"
彭君捧著杯子,等他话音一落,一口饮尽,结果烫的嗷嗷直叫。
杨丹闻了闻茶的香气,连这个气息,闻起来也似曾相识。
梧桐城的那些日子在他的记忆中并没有模糊消没,恰恰相反,他时常会想起那时的情形,一些当时并不在意的细节。
和淮戈两个人躲起来,木屋的窗子大而敞,秋日豔阳照在地下,端一叠核桃果子,还有一壶热茶,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那茶香,真是让人怀念。


──────

大橙子一巴掌拍没我一千字…………555,泪奔!

翔 第二部 18 族人

客居的火炕烧的滚烫热,雪盗翻来覆去就是睡不著,爬起身揪著枕头去找杨丹。
"公子,你睡了吗?"
杨丹披著外袍坐在那儿,手里端著茶杯,抬起头来:"没有。白天不累吗,还不去睡?"
"睡不著,好热。"
雪盗头靠在他膝上:"公子,我觉得,这里很奇怪……"
"嗯,说说看,你都有什麽感觉?"
"我说不上来。"雪盗的表情有点恍惚:"有点害怕,又觉得很好奇。看著那些灯光的时候,我觉得我好象来过这里,但是又明明记得自己从来没来过。还有,景族长,他让我觉得又危险,又……"顿了一下,雪盗说:"还觉得有点想亲近他。"
杨丹摸摸他的头发。雪盗的头发硬硬的,刺的掌心微微发痒。
"我也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过,累了一天了,有什麽事等到明天再说吧。"
雪盗睡的很不安稳。
往常只要待在杨丹的身边,他总是睡的特别沈。可是这一晚却不一样。
梦境动荡不安,他觉得害怕,四周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样的梦,以前也有过,只是没有这样真实。
真实的就象──记忆中曾经发生过这些。
慌乱的心跳声,仓促的呼吸声,似乎发生在很近的地方,听起来却很遥远的惨呼声。
忽然不知道何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响,雪盗猛然睁开眼,雪光透过窗棂照在脸上,他醒了过来。
杨丹的手放在他额前,过了片刻,才缓缓的收了回去。
"公子……"
他有些恍惚,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的翻身坐起来。
"做恶梦了?"
"不象梦。"雪盗揉揉脑袋:"可能是小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就是觉得很害怕。"
"不怕。"杨丹的手温柔的抚摸他的脸颊:"好了,起来吧,别让主人笑话咱们都是懒人。"
"他敢……"雪盗一边小声嘀咕,动作俐落的起身穿衣,扎起头发,有人端了洗脸水来,雪已经停了,天未放晴,头顶铅云沈沈,山谷中笼罩著一层雾气。
昨天来的时候已经天黑,除了灯火看不到什麽。现在看起来这山谷比印象里要宽阔,平缓的山坡覆盖著一层白雪,有人在清理路上的积雪。
"公子你看!"
雪盗惊异的指著空中掠过的一道黑影,优雅而轻快的从空中掠过,越过那条溪流,没入树丛之後。
"杨将军,昨晚睡的可好?"
"主人如此殷勤,怎麽睡的不好呢。"
从看到景思如第一眼,杨丹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而眼前,影族这片山谷里的所见所闻,无疑都在处处印证著他的猜测。
景思如,肯定也是心中有数。
"我原心担心,恐怕你们住不惯。"
"只当是远别重逢,怎麽会不惯呢。"
雪盗眨著眼睛,不知道他们在打什麽哑谜。
"雪盗,嗯,话说回来,或许你与景族长,还大有渊源呢。"
"啊?"雪盗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看杨丹,又看看景思如。
杨丹柔声说:"你没有想过,你的父母是什麽样的人,你是不是还有族人,他们会在什麽地方吗?"
"可是,可我……"雪盗表情茫然,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小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有亲人,有族人,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可是後来渐渐长大,他知道幻想终究是幻想。
雪盗这一族已经消亡了,他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同伴。
杨丹揽住他,雪盗本能的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公子,我……"
胸口被填塞的满满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紧紧盯著景思如,这个人,是他的同族吗?
雪盗没有自己曾经幻想过的那样狂喜。
只是,不知所措。
漫长的,困苦的生活,已经把渴望和天真都消魔殆尽。
他甚至觉得,这个消息,是不是公子和景思如对他的捉弄。
为什麽?雪盗在问自己,为什麽听到这个可以说是喜讯的消息,自己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一点也不期待?
他扭过头向远处看,阴云就压在山顶上,厚而沈重。
"来,我带你们去见长老。"
沿著山路向前走,三个人都没说话。杨丹握著雪盗的手,感觉著他手心滚烫发热,掌心潮潮的。
杨丹隐隐有些不安,他握紧雪盗的手。
没有事先透露,是因为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确定景思如的身份。
如果他冒然说出自己的猜测,可结果又不是,那雪盗该有多麽失望。
可是,现在雪盗的眼神……不是欣喜,不是疑惑,是一片空洞。
杨丹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事情的发展完全脱出掌控。
他不知道雪盗在想什麽。
是太突然了吗?
还是,雪盗想的,是另外的,完全不同的事情?


────────

天冷了,去健身不知道穿什麽才好。。。


翔 第二部 19 重逢

山洞里干燥而温暖,地下平整,铺著长圆的草席。鞋子脱在洞口,向里走。洞穴深处并不显的幽暗,脚踏在草席上轻巧没有声音。
转一个弯,前面出现一间洞室。
"胡长老……"
景思如的声音顿住了,洞里有一人席地而坐,长发披在背上,穿著一件玄黑的袍子,正伸长手臂朝炉里添加木柴。
"请问你是?"景思如不认识这人,但是杨丹和雪盗却认识他。
雪盗有点呆滞,喃喃的小声说:"少主?"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杨丹站在那里,一动没劝。
他这一刻什麽也没想。
过往的风不知道从什麽方向回来,曾经的那个夏日,树叶在枝头哗哗作响。巨大的梧桐树,浓荫深绿。
他记得他们在树下细语,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丹丹。"淮戈的声音有些哑,笑容看起来平静,但他眼底并非如他的表现一样无动於衷:"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近来还好吗?"
杨丹回过神来,毫不客气的问他:"你怎麽会到这里来?"
太意外了。
也许除了意外,心里还感觉到了一些别的,异样的情绪。
淮戈朝雪盗招手:"找到族人,是不是欢喜的很?"
雪盗却用力把头扭到一边去,一声不吭。
"我们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杨丹问:"你几时知道这事的?"
"秋天的时候,影族遣人送信到梧桐城去,书信往来数月,然後我过来看一下情形。"
有个小僮进来,端著点心和茶。他看起来比雪盗还要小,皮肤粉嫩,两只眼睛极为灵活。
"少主,族长。"他停下脚步,躬身行了礼,把茶点放下:"长老出去了,说是要午後才能回来,少主有什麽事情,与族长商议是一样的。"
"坐吧。"淮戈看起来倒更象主人。
淮戈多半晚上没有睡好,眼睛下面有些疲倦的青灰色,但是双目仍然明澈清亮。他身上有著杨丹熟悉的那种锐气蓬勃的精神劲儿,还有著杨丹所不熟悉的,其他的气质。
一别数年,淮戈当然也不可能一成不变。
在书院相遇时,他冷傲的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後来熟悉了之後,才知道其实他内心与外表完全不一样,外冷内热,做的永远比想的要快,而且,从来不说後悔。
很多时候杨丹觉得自己和他,很相像。
但是正因为两个人太象,所以,有些事情,反而无法妥协。
淮戈安然的坐著,和景思如谈话时也有条不紊。影族已经分离出来太久,自成一族,在这里扎地生根,延绵繁衍,上上下下都没有再回归於羽族的意愿。
"北地虽然冬季酷寒,但是一年中也有半年的时日天气温煦,族人牧猎耕织,一天天,一年年,就是回归羽族,万里迁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我们在此地生根已久,恐怕也不能再适应梧桐城的生活了。"
杨丹轻轻抚摸雪盗的头,低声说:"可是觉得太突然了些?"
雪盗眨眨眼,没出声。
"你有什麽想问的事,可以向景族长请教。或许……你还有亲族在这里。"
雪盗的眼里一点喜悦激动的神采也没有。
"别害怕,没什麽可担心的……"杨丹揽住他:"这次带你一同来,我是想,或许可以解除你的一些疑惑。你也是有根的,有族人的,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在世上。你知道吗?"
雪盗微微摇头,语气坚定:"我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我有公子,还有柔碧……少主对我也好,甚至把我的名字又写到了族册上,我也是有族籍的,不是孤魂野鬼。"
可是……
杨丹没有说话。
或许是小孩子心里一直转不过来,倒不用现在急著劝他。
那个小僮跪坐在门边,一直偷看他们。
雪盗定定神,就用眼刀剜他。
看什麽看!小小年纪就知道好色了?盯著公子眼睛都不眨!
小僮被瞪的莫名其妙,不过,也有些心虚,把头转到一旁去,雪盗可以看到他的耳根慢慢的都泛红了。
不过,没多会儿,那孩子又把头扭过来。
雪盗走过去,把他扯起来,拉到门外面。
"你老盯著我们公子看什麽?"
"不是,不是的……"那孩子著急的挥手,脸涨的通红:"我,我不是……"
雪盗冲他挥挥拳头:"你给我小心点儿!"
那孩子的脸红了又白,大概年纪还小,遇到这种事情,除了慌乱和结巴没有别的反应。
雪盗松开他,转头朝外。
冷风吹进来,带著一股雪的冷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眼睛发涩,好想哭。
雪光折射进洞里来,冷清清的。
雪盗一点都不觉得这些人会是他的亲族。
他一个人流落在外时没有亲族管他。他饥寒交迫时没有亲族照看,他被人欺凌时也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在三界边缘那混乱的地方讨生活,努力的,活下来,长大。
直到遇见公子。
而这些人……这些人……
这些人对他来说,只是陌生人。
就象刚才景思如话里话外的意思,影族已经自成一派,根深叶茂了,完全可以独立了,不需要归属依附於羽族了。
虽然出自羽族,但是翅膀硬了,意思是交往可以,但是影族不会并回梧桐城。
雪盗觉得,这话,说的很切合自己现在的想法。
没有族人,他也长这麽大了。
现在这突然出现的一切,他不需要。
很多余。
雪盗抹抹脸,大步走回去。
他不需要族人。
洞室里,杨丹和淮戈不知去向,只有景思如还坐在那里。
"咦?我家公子呢?"
景思如抬起头来:"正事说完,他们大概是要叙一叙旧吧。"
雪盗嗯了一声转身要走,景思如说:"你坐下,我有些话和你说。"


────────


上火了。。。眼睛喉咙疼。


翔 第二部 20 疑惑

有句话叫:此时无声胜有声。
杨丹和淮戈走出老远,都没说话,倒还真应这话。
其实,其实情境倒没有那麽旖旎。
只不过两个人,太了解对方了,所以很多话,不用说出来,也都知道。
"本来这件事不必我来。但是我知道你在北樗,所以想著此事办完,到可以去探你。想不到,你却来了。"
淮戈这几句话说的淡淡的,意思却显的深而远。
杨丹转头看他,满地冰雪光华灿然,却都不及他微微一笑时的光彩。
淮戈只觉得心旄摇曳,低声说:"西北苦寒,你一定不惯。"
"有比这还苦的地方。"杨丹信手指著更向西的方向:"冷些,贫苦些,并没有什麽不能忍耐,要是到荒漠里,连水也没有,地下寸草不生,那才是真的苦吧。我记得,你就去过西滩那一带吧?还待了好几年。"
淮戈有点局促:"啊,那也没什麽,你知道的,父亲赠了我一个金玉盅,喝水不用发愁。"
"我不知道。"
杨丹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这样说,淮戈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没有告诉过我你在西滩的事情,我怎麽会知道?"
淮戈张了张嘴,说的却不是关於西滩的事,而是他从见到杨丹第一眼就想说的一句话。
"我很想你。"
夜里无法入睡,一个人的时候,在人群里的时候,前尘往事,这个人的身影,都会蓦然间浮上心头。相思入骨,那种酸楚无奈的感觉,让人觉得蚀骨销魂。
他试探的握住杨丹的手,低下头,深深的在他掌心一吻。
杨丹有一种要被灼伤的感觉。手微微向後缩了一下,没有抽出来。
站在冰天雪地之中,他的脸却微微的泛起粉色。
淮戈并没急切的想要再表示更多情愫,他了解杨丹,就象了解自己每根手指一样清楚──也象杨丹了解他一样的详细。
"族中长老派人去的梧桐城,然後我过来了。"淮戈脸色变的郑重起来,虽然周围一片空旷,他仍然压低了声音:"但是我来了之後却发现,情形和长老说的不一样。这老头没说他们现在遇到了很大麻烦。"
"什麽麻烦?"
"你知道的,雪盗鸟很不容易生育,所以每个孩子都很宝贵。但是他们最近几十年来,都没有新的小鸟出世了。"
杨丹怔了一下:"生不出来?"
"不,是孵不出来。那些蛋……在壳里干涸了,无缘无故的……蛋液干缩成了一团。"淮戈深吸一口气:"真的很糟糕,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所以影族人派人与梧桐城接洽的原因,从一开始就和什麽认祖归宗不搭界吧?"杨丹敏锐的说:"他们只是想求助,可是又什麽代价都不想出。"
"即使他们不出代价,梧桐城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们向你求助了吗?"
"嗯,那位长老已经说了,还说愿意付出一些条件来换取帮助。"
"不包括回归梧桐城吧?"
"没有。"淮戈笑笑:"看来曾经总是做为其他族群附庸的影族,现在出奇的热爱自由啊。"
"你发现原因了吗?"
"嗯,等下一个蛋被生出来,我才能开始琢磨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看过那些……死掉的蛋,蛋壳没有异常,里面那些干掉的部分也看不出什麽,从表面上看,就好象被太阳蒸晒掉所有水分的淤泥地一样。"
"会是中毒吗?"
"要我说的话,我更觉得这象是诅咒。"淮戈看著远处:"你知道,当初雪盗一族正是因为背叛本族而被清除出来的。虽然後来的凤王承认,因为一个人的错而贬逐了整整一族是残忍的,但那时候,雪盗族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遇到小雪盗的时候,我还以为雪盗族真的已经灭绝。"
杨丹冷静的说:"照现在的情形看,他们也离灭绝不远了。"
淮戈的目光渐渐沈淀下来。无论过去的雪盗族,现在的影族人,对他的态度有多麽令人讨厌,他也不希望这一种族真的断绝。
淮戈站的笔直,披风被风吹的在身後飘卷,发出啪啪的声音。
他看起来如此孤独。
杨丹说不清心里那种酸楚的情绪究竟是什麽,他只是,不想看到淮戈这样。
没有表情的脸上,透露著让人觉得沈寂的灰暗。
杨丹从背後抱住他。
淮戈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回头。
"不用担心我,这没什麽的。"淮戈的声音里带著似乎是轻快的愉悦:"能见到你,我觉得已经不虚此行了。"
"嗯。"
他们安静的站著,就象很多年前在梧桐城的时候一样。巨大的梧桐树,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温煦的阳光穿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变成无数金色的光亮的碎碎光点,象一张网一样铺洒下来。
"在想什麽?"
淮戈声音很低:"我在想一件事。"
杨丹静静听见他说:"为什麽所有的羽族,都定居在梧桐城周围……并不是什麽族规。而离开了梧桐城的一些族群,比如雪盗族,他们为什麽都消亡了──或者说是快要消亡了。"
杨丹敏锐的抬起头:"你是说,羽族难道只能在梧桐城才能生存繁衍下去?"
"我不知道。"淮戈侧过头,他的侧面显的俊逸而忧郁:"你和我,还有杨叔叔,我们都不是纯正的羽族人。"
是的。
杨丹也沈默了。
天阴沈沈的,眼看又是一场大雪。


──────────

亚健康真是讨厌啊。。

重爱 番外 日常生活

十月份昼短夜长,才五点半锺天就黑下来。
我把汤盛出来,门铃就响了。
我们到底是没有搬家,还是住在老房子里,虽然是建好已经超过三十年的房子了,但是因为存有太多的回忆,所以反而割舍不下。去年看了几处房子,有热水暖气,环境也不错,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搬。
连脱了膝的门框都觉得那麽亲切熟悉……
我擦著手,浩子进来了,带著一身寒气。
"回来啦?"
他把公文包放在厨台上,冷冰冰的嘴唇就贴了过来!
这是一个让人发抖的亲吻──好吧,不是因为快感如潮,我还没那麽敏感兼饥渴。主要是他的嘴唇可冰透了。
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塞到我手里:"来,这给你。"
"啊,烤白薯!"我高兴的打开外面包的纸,白薯烤的黑糊糊的,但是一股甜香味儿直透出来。我顾不得烫手,掰下一块,连皮一起塞进嘴里。
"哎,别吃皮。"
我烫的吸气,眉开眼笑的叼著红薯,去帮他倒水洗手。
"姐姐刚才打电话来了。"
"说什麽了?"
"说周末想去紫陵山那边泡温泉,问我们去不去。"
"你怎麽说?"
"我说她请客就去,让我自己掏腰包我可不去。"
浩子挤著洗手液,忍笑忍的肩膀直抖:"那她又怎麽说?"
"她说她可以请我的客,但是不请你。你要去的话就得自己付那份钱。"
浩子湿淋淋的手伸过来也撕了一块白薯:"好,那我就自己出吧。那边的温泉不错,上次和同事一起去过。"
"喂,你自己去的?"我眯起眼。
"看看看看,象只猫似的,一不高兴就亮爪子。是上次聚餐的时候在那附近吃了特色鱼,然後有人提议说去那里逛逛,可是只在边上看看没下去。正好这回一起去吧,也花不了多少钱,据说那里的烤肉做的也不错,正好一起去尝尝。"
晚饭他特别捧场,炖的一大盆鸡被他自己干掉了一大半,菜汁也都拌了米饭吃了,打著饱嗝,春风满面的去洗碗。
"这碗怎麽好象没见过?"
"饭都吃完了你才注意啊,那一套砸的差不多了,我把上次你同事送的那套拿出来用了。"
杀两盘格斗,他在这上头不如我,输的那叫一个惨,我正笑的得意,冷不妨他象只大狗样扑过来,把我按在沙发上。
"喂喂,轻点轻点,我的腰……"
他的手毫不客气从毛衣下摆探进来,我顿时浑身发软,游戏手柄从手里滑出来,掉了下去,砸在沙发扶手上。
"去床上吧……"
"就这里……"
"唔……"
他的吻几乎把我肺里的空气全夺走了,脸一下子变的滚烫,说不上来是因为情欲还是因为空气不够。这家夥大概是刚才输的太惨气急败坏,连亲热起来也显的比平时猴急。毛衣扯的半挂在身上,在家里穿的睡裤本来腰就松,一把就能扯掉。他的手这麽热乎乎的握上来,我打个哆嗦,觉得头皮发麻,脚趾头一下子就蜷起来了。
"去,去床上吧……"
在沙发上实在有点让人放不下心来,虽然不是没有过,但上次是趴著,从背後……和现在这样两腿大张象青蛙一样的姿势毕竟不同……
"你……呃……"
他的手指沾了点东西就这麽不管不顾的探进来,我仰起头来长抽气:"喂!"
浩子有时候的是很斯文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但是这种时候,嗯,往往不包括在内。
当然,这个时候如果斯文有礼,可能也不太适合。如果他说,啊,冒犯了,打扰了,真是抱歉啊我要进来了……
"唔唔……"
我扳著他的下巴,用力啃他的嘴唇。
有时候仔细咂摸一下,我还是更喜欢亲吻,拥抱,更胜於真刀实枪的……
不是不喜欢做爱,不过……
沙发咯吱咯吱的响起来。我的意识越来越昏沈,琢磨著这沙发可有不少年头了……里面的弹簧也修过,海绵也换过……倒还算结实。又想著幸好沙发是靠墙放的,不然可能会让我们给折腾的朝後倒下去。
"啊,腿……"
虽然就说了这麽一个字但是他完全领会精神,把我的腿抬起来架在肩膀上。
那什麽,这姿势真是……考验人啊,整个人都折起来了,他的冲劲还这麽莽撞。
外面风吹的窗篷哗啦哗啦响,他身上出了不少汗,屋子里弥漫著一股潮热的气息。亲吻中掺进的汗液的咸味,似乎还有点点腥味,不知道是牙硌破了唇还是舌尖蹭破了……
身体象是要炸裂了,意识轻飘飘的浮著,半天才落回去。
他紧紧抱著我,心跳从失率的快速,缓缓的平静下来。
"感觉怎麽样?"
我缓了一口气:"你又没戴套子,还在射里头……"
"别生气……"他的唇在我的耳边轻轻厮磨:"我弄进去的,我负责给弄出来……"
"得了吧……"我有气无力的动了一下手脚:"起来起来……压死了。去放水吧,洗个澡早睡觉吧……"
泡在热水里的时候,他用丝瓜瓤替我擦著後背,饶有兴致的说:"嗯,周末一起去泡温泉吧,天冷的时候泡一泡一定舒服,嗯,挺期待的!"
呸,我敢肯定他脑子里想的肯定不是单纯的"泡"温泉而已!
等等。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
嘿,温泉怎麽泡这个不重要,关键是,他琢磨著"泡"我,我也可以反过去"泡"他啊。
嘿嘿……温泉啊,我也开始期待了!


────────

这是给亲爱的秋秋的生日祝贺,虽然已经过了午夜了。。不过温泉里温字,怎麽著也会让她觉得亲切点吧。。哈哈哈~~~爬走。。


翔 第二部 21 亲吻上

雪盗脸色不是太好,闷闷的端酒过来。还有一小碟肉干,一小碟松子,一盘蜜渍野莓子,都是影族这里的山产。
淮戈捏了一粒松子在手里,没吃。雪盗老实不客气抓了一把肉干,坐在杨丹身边,好象和那肉有仇似的,嚼的咯吱咯吱响。
杨丹不理他,提起壶来倒酒。这酒大约是新酿米酒,酒里有些渣,但是味道却好。
"山泉水来酿酒,是比旁的水要好。"
雪盗闷闷的吃肉干,吃完一块又一块。杨丹知道他是等著自己问他究竟为什麽事不开心,但就是不问,雪盗果然自己憋不住,大力一拍桌子:"气死我了!我才不是他们影族人!哼!他还问我爹娘是谁,他都不知道我怎麽会知道!根本就是无情无义,只想利用我嘛!我才不要理会他!"
这个他是谁,不用说,杨丹和淮戈也知道。
"没事的,你不喜欢便不要理他,既然事情已经明白了,过两天我们就启程回去。"
"好好!"雪盗用力点头,嘴里的肉沫随著嘴巴开合都溅出来了:"我们明天就走好不好?"
杨丹笑笑,转头看淮戈:"你呢?打算在这儿停留多久?"
"我帮不上什麽忙。"淮戈垂下眼帘。
雪盗心情好起来,偷看淮戈的表情,又冲杨丹挤挤眼,伸手在盘子里又抓了一大把松子:"啊,那我出去逛逛。既然来了一趟,趁走之前好好看看这里是个什麽样子吧。"
他蹬蹬蹬的跑出来,杨丹端著半杯酒,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好吧,这孩子有时候是很机灵的。但是耍机灵耍的过头了,就让人哭笑不得了。
淮戈慢慢起身,把自己坐的那个棉垫挪近,摆在离杨丹一尺左右的位置上,然後堂而皇之的坐过来。
这麽大的地方……
杨丹侧过头看看他,又低下头来,喝完杯中酒。
外面的雪光映在窗纸上,明明是阴沈的天色,光华却如此晶莹灿亮。
"冷不冷?"杨丹低声问:"梧桐城不会下雪,这里的气候你不习惯吧?"
"不会,不觉得冷。"
淮戈转过头来,离的很近,米酒淡淡的香气弥漫。
淮戈的唇轻轻印上来,象蜻蜓点水一样,在杨丹唇上触了一下。
杨丹身体颤了一下,本能的向後仰头。
淮戈静静的看著他。
"没人能知道以後的事。我不知道,也许将来,我还会让你受到伤害。但是,无论如何,我对你的爱,一直不变。"
这些话淮戈说的声音很轻,他能听清楚,可是又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听到什麽。
那些话,就象吹过的山风,象是空谷里的溪流水声。
象是只回响在他的心里面。
淮戈握住他一只手,身体向後靠在墙上。
杨丹坐在那儿,手里那个粗瓷的杯子被来回摩挲。
他慢慢回过头,淮戈的容颜没有大改,少年时那种单薄的锐气,渐渐被岁月打磨著,看起来,没有那时候雌雄莫辨的俊秀,但是却有更多的,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的英武。
淮戈不象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显的更文雅,也更老辣优雅。
淮戈不同,他对人对事更直接。
父亲怎麽说来著?
呵,对,说这样的人相比起来简单,但是反而最难对付。
"因为他有绝对的坚持和勇气,虽然他总是选择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但是从一端到另一端,最快的路径,就是一条直线。"
"人生还有很长,可我想陪著你,一起朝前走。"
门外面远远传来雪盗的声音:"喂,你别跟著我啊!不然我揍你!"
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听起来,应该不会是景思如。
"其实,有时候我想过,如果我不是父亲唯一的继承人,人生会很轻松。但是同样,我不会得到的这样多,也许没有这样的外表,没有这样的力量,没法去到很远的地方,不会有开阔的眼界,不会有……认识你的机会。平庸的生活,可能会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喂,你有没有这样的想法?"
杨丹转头看看他:"有,怎麽没有,还不是一次。在书院时就想过,假如我不是父亲的儿子,没有过的人天赋,没有才华,没有地位……我会是什麽样?我还有什麽?我还是不是我自己。其实想的那麽多没有什麽用。我後来隐姓埋名在外面游历,只觉得那些想法真是滑稽。我就是我,正因为出身,血源,地位……那麽原因,才是我,才有我。我就是我,不用想那些假设的事情。"
淮戈笑了:"你比我想通的要早,我是让父亲关起来之後才想通的。我就是我,不是别人,不会在别处有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生。"
"嗯。"
一坛米酒喝了见了底,淮戈英俊的脸容微微发红:"其实喝米酒不该用这杯子,该用碗才好。"
"都喝完了才说。"杨丹看他一眼。
"刚才心里都是事儿,没想到嘛……"
"酒都喝完了,酒杯还是酒碗就别提了。"杨丹顿了一下:"下次喝酒之前你先把酒具的事情理清楚,省得事後抱怨了。"
下次?
淮戈顿时眼前一亮,要是他长著狗狗式尾巴,现在一定会对著杨丹猛摇不停:"好好,我一定预备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天冷大橙子不能出门散步,憋的在家嗷嗷叫,一天不让人安生……


翔 第二部 21 亲吻下

杨丹睡的迷迷糊糊,忽然想起件事来,低声说:"白天我还看到一个小孩子,比你还要小些,这个又是怎麽回事?"
"那个孩子啊……嘿,倒和我差不多。也是自己一个在外头孤苦伶仃被人捡回来的,他的父亲……应该不是影族人,所以……"
嗯,所以对影族最近的麻烦也没有什麽帮助。
"公子,你和少主……"
"嗯?"
"没事。"雪盗说的又轻又快:"再下雪,路就真不能走了。怪不得听人说冬天这几个月特别太平,这种时候屋外头要冻死人,怪不得那些魔魇族不来找麻烦。"
"那也不一定,以前我们没去过极北的地方,这样的天气不多见。但是魔魇族世世代代居於此地,天气对他们的影响不算太厉害。许司官不是说过麽?前些年打了一场恶仗,他们也大伤元气。"
"唉,我还以为会大打一场,公子好扬名立威的。"
"你也好凑热闹是不是?"
雪盗嘿嘿的笑了两声。
屋里很暗,外头的雪光映著窗纸,显的莹莹微亮。
"打仗,哪是那麽轻松的事。"
"嗯。"雪盗说:"我也知道,打仗不是好事,可又不是咱打旁人,是人来打咱,咱是正当,那个,还击,保家卫国!"他说完了犹豫一下,不怎麽自信的添了句:"这麽说没错吧?"
"没有。"
"嗯,公子,我想起我们在下南城的事情来了。那时候不也是妖鬼攻城麽,但是那个守城的英雄不就跳上城头说要和妖鬼将军单打独斗麽,那风采,那气势……"
不一样的。
杨丹没出声,静静的闭上眼。
外面雪不知何时停了,杨丹忽然听到窗格轻轻一响。
他随手一弹,一道指风在暗夜中划过,扑一声轻响打在从窗缝伸进来的那手手背上,已经探进窗里来的手哆嗦一下,"出溜"又缩了回去。
杨丹忍不住要笑,看了一眼地下的雪盗。虽然说都不是外人,可淮戈毕竟还是少主,面子还是得顾一顾的。
他掀被下床,顺手拉起斗篷披上,雪盗睡在床前,他伸手轻轻一拂,令其睡的更沈。
窗子被推开缝,那只手又伸进来。
杨丹本想再吓他一下,但是淮戈动作极快,一闪身从窗户翻进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压低了声音飞快的说:"从一见你,我就想这麽抱抱你……"
杨丹脸上腾的热起来,黑暗里谁也瞧不清谁,但是淮戈从外头进来,一身凉意,身上似乎还带著雪的气味儿。
"我一听说你来北樗,就想过来了……我很想你,我就想这麽抱一抱你。"
杨丹本来回过肘就想给他一记,可是这句话一落进耳中,不知道为什麽,这一下就没有击出去。
"我一直挂念你,我不知道你在什麽样的地方,做什麽事情,你是不是快乐……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一次得到你那种全心全意的注视和对待。我不停的想,想的都要发疯了。白天的时候还好,我还能克制自己,和你象普通的好朋友一样相处。可是……"可是到了晚上,却不同。晚上太安静,也太寂寞。白天控制的很好的心事,到了晚上,就如洪水决堤一样。
杨丹微微侧转头,唇轻印在他的唇边。
这是一个睽违已久的,温和而包容的亲吻。
白天淮戈也算是赖到一个吻,但是那是他主动的。
和现在的意义,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心里说不来什麽滋味,好象一瞬间被抽空了思绪,整个人僵立在那里,一动也不会动。
杨丹轻轻一吻,随即退开,低声说:"不早了,该睡了。"
淮戈浑浑噩噩,虽然舍不得,还是放开了手。心里空落落的,舌根既感觉到淡淡的甜,又似乎还有一点绵长的酸楚。
"那,你早些睡,我回……"
这样说著,想抽身後退的他,却觉得袖子一紧,被拉住了。
杨丹转身回了床边,解下斗篷躺下,淮戈在黑暗里发了半天呆,只觉得心跳的异常的快,生怕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行为放肆触怒了他。
自己,是不是,没有弄错他的意思?
杨丹是让他……留下来吗?
是吗?
淮戈觉得口干舌燥,掌心直冒汗,浑身的感觉那样的迟钝混乱,屋里的黑暗仿佛凝固了实质的重量,压得他不敢大声呼吸。
从窗边到床边,不过几步远,他挪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挪到床边。眼睛习惯了屋里的黑暗,可以看到躺在那里的杨丹,他的姿态舒展而自然,头发披散在枕上,眼睛是睁著的,有一点幽微的,水样的光泽。
淮戈动作僵硬的解开外袍,脱下靴子,小心再小心的爬上床,躺在杨丹的外侧。
鼻端一下子充满了温暖的气息。床褥下面垫著晒干糅软的草,人一动,下面的草就轻轻的簌簌脆响。杨丹身上散发著淡淡的馨香气息,头发一定刚洗过不久,皂角味儿清新的象一只手,在他的肌肤上缓缓的轻抚过去。淮戈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
不是梦。
不是的……
他真的,和杨丹挨的这样近。


────────

带大橙子打预防针,买东西,晚上又给他洗了澡,累死了。。。


翔 第二部 22 夜谈上

"没有。"
都没睡著。
杨丹也不象表面上那样平静。
他也在想从前,不过,他想的更远一些。
明明躺在身边的,靠的很近的这个人是淮戈,可是杨丹不知道为什麽,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小时候的水笙,也有过骄傲张扬的时候。但是他的挫折,来的更快更早。
早在……杨丹没发觉的时候,他就不动声色的沈稳内敛,在旁人的目光中,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少年贵公子。
淮戈的手伸过去,在被底握住杨丹的一只手。
能这样静静相处,已经是莫大的福份。
可人心总是不足,有一碗饭吃,就想再得件袄御寒,有了袄穿,又想有间屋栖身。有了屋,还想娶个老婆……
杨丹现在离的很近,可是还不够。
远远不够。
中间隔著一道深深的沟壑,杨丹和他各据一端。当年的裂痕没有来得及弥补,经过这些年的时光,他们都不再是当时的懵懂少年……
杨丹的手指带著暖和的温度,黑暗中淮戈反而没了白天的勇气。
这时候,要是能亲他一下……
他或许会生气,但是……
淮戈微微欠起身,朝旁边看。杨丹侧卧著,身上的薄被勾勒出美好的身形。
"丹丹?"
他尝试的低声唤。
杨丹缓缓转过头来,屋里昏暗,他的面庞眉眼依稀可见,还是少年时的样子,并没有改变。淮戈觉得胸口微微发热,低头就吻了下去。
杨丹的唇柔软清新,他刚才大概喝过茶,那种青涩的,甜美的味道,茶香还余韵未散。
淮戈忽然间想起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那时候,那时候……
只记得那时候如擂鼓似的心跳,紧张,还有巨大的幸福感,唇触到杨丹的唇时,他甚至感觉到四周的一切都在旋转,阳光,树荫,瀑布,四周盛开的如织锦画卷的美景……
"我……"淮戈抬起头,他舔了一下嘴唇。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烈酒,丢下一根柴,轰一声……整个烧起来,烧成灰,化成烟……
杨丹微微笑,唇角微微扬起,那美丽的笑容让淮戈整颗心都给揪扯起来,变的绵软不堪。
"傻瓜,因为分别的时日久了,就和我生分了?"杨丹目光流转,声音有如山间的泉水声,空灵温润:"我没有变心,也没有厌憎你。"
淮戈的手撑在枕畔,他现在无法思考,全神贯注的听杨丹说话。
"我走过很多地方,经历了许多事情。我记得有一次下大雨,旷野中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天气又冷,雨点把脸打的都麻木没有知觉了。我当时想起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麽。还想起爹爹说的话,小树不经风雨终不能长大,那时候突然就觉得……难过。为什麽一定要长大,长大了之後,懂得的事情多了,做事情不能再随心所欲。可尽管明白,心里却总憋著一股气,为什麽想做的事不能做,想说的话不能说?我知道爹爹对我们的事是乐见其成的,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这件事情也变的无趣了。"
淮戈紧张的一动不动。
尽管不安,但是他更想了解杨丹心里的想法。
"不想走已经被安排好的路,不想要顶著天界第一公子的名头,不想被人当面奉承背後指点……过去好长一段时间,我想摆脱生活,摆脱出身,摆脱一切……包括自我,剥离了那一切之後,我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想要什麽,有什麽可去的地方,於是漫无目的,四处游历。可是最後我发现,我的心还在原处。"
杨丹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淮戈的下巴。不象少年时那样尖削秀气,却更加坚毅硬朗:"我的心没有变过,只不过……"
这个只不过让淮戈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连呼吸都忘了。
"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呼,心又滑下来。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
并非不是,只不过是,还不是时候。
总之──希望是有的!成功也是一定的!只是还需要耐心!
刚才的吻,杨丹并不排斥,他的唇那麽软,他的呼吸轻浅温和……
淮戈心里的滋味啊,真是复杂到,真的形容不了,表达不出。
他重新躺下来,褥子下面的干草轻轻的簌簌的响,这声音在他听起来有如天籁。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杨丹停了下来,转头朝外:"你听。"
淮戈定定神,立即听到风里不同寻常的响动。
他立刻翻身坐了起来,杨丹也已经起身,地下的雪盗伊唔一声,淮戈的脚碰到了他的肩膀。
"公子,怎麽了……"

翔 第二部 22 夜谈下

"没事。"
杨丹转过头来安慰他一句,又说:"不关我们的事。"
的确不关他们的事,影族人没人要请他们介入的意思,连让人过来说一声都没有。声响发出来的时候,事情已经结了。
雪盗爬起来点灯,看到屋里多个人,迷迷糊糊的张大了嘴,疑惑和呵欠一起打出来,睡意也没了。
"少主?"他看看淮戈又看看杨丹,很自觉的说:"我去端茶。"
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方,他这麽说也只是想先躲出去再说。
不知道少主什麽时候进来的,反正,反正他再待屋里也不合适。
出了门,鬼使神差的,雪盗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屋里没什麽声音,公子没说话,少主也没出声。
罪过罪过。
雪盗踮起脚走远。
他们住的屋子,离姓彭的领著的那之窝山匪还有段距离,靠山而建,往下看,可以看到一小簇亮光,那里有人燃火把。
不知道这些影族人要做什麽。
雪盗有些好奇,又有些厌恶。
不知道为什麽,那麽渴望有同伴有亲人的他,却对影族一点儿都没有归属感。
也许他已经有了同伴,柔碧和他年纪差不多,两个人在一起总是很快活。
还有亲人,公子就是他的亲人啊。公子象个哥哥……嗯,有时候还象个父亲,从来没有对他疾言厉色过。正相反,公子照顾他教导他,无微不至。
雪盗仰起头,外面落了雪的山谷显的比白天还要空旷神秘。
他记得灶房的方向,那里应该可以找到热水。实在找不到,自己烧一点。
雪盗的记性是好,不过灶上的那壶水不知道在火上温了多久,用来泡茶一定不行。他重新在山洞旁边的泉眼里汲了水,看著火。
一时烧不开也没关系,反正屋里面的人又不是真的很想喝茶。尤其是少主,别说茶,给他琼浆玉液他肯定也不想喝。
雪盗想著有趣,捂著嘴吃吃的笑。
他忽然听见灶房的柴草里有动静,簌簌的一声轻响。
老鼠吗?
雪盗不吃老鼠很久了……
不过捉老鼠,也很有趣。
雪盗一把掀开後面的柴草,可是露出来的并非是老鼠。
梳著被俗称为抓"抓揪"的孩单的发髻,脑袋虽然小,可绝不是老鼠脑袋。
雪盗吃惊,躲在柴草里的那孩子却吓了一跳,试图更朝里蜷缩。
"你不是白天那个……"
雪盗见过他的,在景思如和他说话之前。
这孩子干嘛躲这儿?图灶边暖和?那也不用吓成这样啊。
雪盗心里一动,放软了声音:"咦?不要怕啊,我又不会吃了你。我来烧水给我们公子泡茶呢,这会儿吃夜宵是晚了点。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点心,你要不要吃?"
他从怀里摸出个纸包,里面可巧还真有两块点心,是杨丹给他的,一直没吃。
那个孩子警惕的看著他,面容隐在暗影中,但是眼睛极亮。
"这不是本地的点心,是我们从北樗带来的,用帝都的新鲜法子做的。我肚子不饿,你要是饿就给你吃。"
雪盗明的感觉到对方的态度缓和下来。
对於恐惧的人来说,食物或许不是他们最需要的,但是,一定能让他们放松一下,不再那样惧怕和提防。
最起码,雪盗自己是这样的。当年饿的要命饥一顿饿一顿的混日子,公子遇到他的时候,就这麽样,给他点心吃……
想到那时候,雪盗的笑容显的更温和欢愉了。
那个孩子慢慢伸过手来,拿了一块点心。
雪盗缩回手,自己啃了一口剩下的那块:"放的时间长了,有点硬。"
正好灶上水开了,雪盗找了两只茶碗倒水出来,他那碗放在他面前,自己捧著碗吸吸溜溜的一边吹一边小口啜,点心有点硬,不过浸点水就软和多了,而且也热起来了。
那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也饿,两手紧紧捏著那块点心,大口咬下去。
外面影族人的在那儿不知道折腾什麽,或许就和这孩子有关呢。
"小心,慢点喝,水烫。"
刚说,那孩子就给烫著了!
"哎呀你啊……让我看看,烫的厉害不,真是,你怎麽能一下子就喝……"
还好,水没咽下去,只是烫著嘴唇和舌尖了,雪盗扳著他的脸朝著灶里的火光仔细看,似乎没大碍,不过这孩子脸都皱成一团了。
"我带你去找我们公子,他一下子就能给你止疼的。"雪次手脚麻利泡好一壶茶,拉著那孩子朝外走。
那个孩子愣了一下,手本能的向回缩。雪盗没松手,而且似乎也没有在意到他的退缩一样,就这麽拉著他站起来,另一手端起茶:"公子人很好的。嘿,你看我现在挺厉害的吧?我当初比你可惨多了,幸好公子把我给捡回去……"
"没有。"
雪盗纳闷的转过头:"什麽没有?"
虽然说话很短,不过总算是开口了。开口了就好办。
那孩子虽然烫著了唇舌,却依然清晰的:"没看出你有什麽厉害。"
雪盗脚下一绊,差点一头栽地下。
……
还不如不开口呢。
雪盗清清嗓子,抬手拍门:"公子,茶来啦。"
"嗯,进来。"
杨丹转过头,雪盗一手端著茶盘,一手牵著个小孩子进了屋。
"他烫著了,公子给他看一看。"
杨丹看看那孩子,招了下手。
然後那个孩子就乖乖的走到杨丹身旁去。
雪盗暗暗磨牙,自己又劝又哄还贡献了点心出去,才把他硬拉了来,结果公子一招手,什麽也没说,这臭小子就自己乖乖的走过去了!
这小人也太势利眼了!

-────────

大橙子感冒了。。大家也要多注意身体呀,天气忽冷忽热真要命。

翔 第二部 23 内乱

杨丹很快放开了那孩子的手,淮戈讨好的端茶过来。雪盗已经见怪不怪,只要公子给点好脸色,让堂堂的羽族少主端洗脚水当跑腿小厮他也是乐颠颠的求之不得。
但那个少年瞪圆了眼睛,要不是还戒心未除,他一定更失态。
淮戈比杨丹来的早,这个孩子显然知道他的身份不凡。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吃惊。
杨丹和淮戈的神情都并不显的轻松愉悦,雪盗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奇怪,难道少主又惹自家公子不快了?按说不会啊!
不过雪盗很快发现,公子他们不快的原因,是因为外面的事情。
虽然他们谁也没有主动去打探,但是一股死亡的气息从外面渗进来。
不是气味,是那种生命消亡之後,空中弥漫的那种寂灭压抑的感受。
雪盗没有察觉,可是杨丹和淮戈却不会弄错。
影族虽然居住偏僻,但是看来是非却是越来越多了,来的途中在河边想要袭击他们的人,还有今天晚上这些人……不知道是影族的内乱,或者,被别的魔族盯上了。
杨丹与淮戈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的猜测都更倾向於前者。
如果是被魔族盯上,他们不会讳莫如深,甚至可能向淮戈或是杨丹寻求帮忙,解决这外患。不管於公於私,两个人都没有拒绝的理由,景思如那麽精明的人不可能放过这两人的莫大助力。
内忧的话……
却已经到了要不死不休的地步的内忧,到了非要流血杀身不可的内乱……
无论是什麽原因,向自己族人举起刀,让族人的鲜血流淌在家门前……
羽族是严禁内乱和自相残杀的,这不仅是族规,也是每个羽族人心中的信念。
而这一支脱离了羽族自立的影族,难道已经堕落到连最基本的羽族人的道德也不能保持遵守了吗?
"公子,咱们几时回去?"雪盗一边收拾自己的地铺一边问。影族这地方他一点也不喜欢──不过,这个孩子怎麽办呢?不知道他出了什麽事,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他给带走吧?
"先不急著走。"
不管是什麽原因,这事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
别的且不说……
杨丹轻抚著左手的手腕。
他的银凰令就隐在这只手上。
这事倘若放著不管,也对不起这块银凰令。
他同淮戈的想法是一样的。
"不过,北樗那边,你是主将,离开这麽久,只怕不妥。"淮戈认真起来,那种稚气的神情完全不见:"不如你先回去,我了解这边的事情就去和你碰头。"
"你不得尽快赶回梧桐城去?"
"冬日无事,我出来时也和父亲说过了,会去找你。"
杨丹微一沈吟:"那也好,你多提防些,那位景族长城府极深……"
这几句关切的叮咛说的淮戈顿时容光焕发起来,心情飞快欢悦。虽然两人要暂别,但是毕竟离的极近,等这边的事情一完立时就能到他身边去。
这次真是来对了!
淮戈极力克制让自己不要笑的太失态,不过雪盗还是一边忍笑,一边把头转过头,就当自己什麽也没看到。
不过影族的事情,真是有些棘手啊。
雪盗拉著那个孩子悄悄出了屋子,给这两人留下分别前的相处时间。
反正灶房也挺干净暖和,在那儿过一夜也不错。
天亮还早著呢。雪盗打个呵欠,问那个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声音很小,雪盗只见听两个字。
"咦?叫什麽?"
"子笃。"
"哦,名字不错啊。"雪盗小声问:"你是在躲什麽人?"
那孩子的嘴又紧紧的闭起来了,象受了惊的蚌壳一样。
雪盗也没再追问,两个人挤在灶旁的柴堆里,这儿安静暖和,炉里的炭燃烧的干燥热意弥漫在整间屋里。
雪盗迷迷糊糊的想,另一间屋里……少主和公子,会说些什麽呢?

"丹丹。"
"唔?"
重新躺下的两个人,肩挨著肩,靠的那样近。
"老实说,从那时候你走了之後,我好多次在梦里看到你,我在梦里面一直跟你道歉,但你都不理会,我有好几次是哭醒的呢。"
"啊……"杨丹缓缓转过头。
哭鼻子这种事发生在淮戈身上,真是……真是让人觉得奇异啊。
这麽锋锐刚烈的,这麽自矜而傲气的人,杨丹有多麽了解自己,就有多了解那时候的淮戈。
两个人的脾气性格相象之处太多,许多时候看著对方,不必说话也了解对方的心意。
简直象是一面镜子的里外两边一样。
现在他们都与过去不同了,但是并不觉得隔膜。
淮戈的手缓缓抚摸他的脸庞,眉眼,唇慢慢印上来。
象是膜拜,小心翼翼的亲吻。
"真暖和……"
淮戈把杨丹拥住,他本来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但是脱口而出的却是第一感觉。
很温暖。
杨丹觉得脸缓缓的热起来,手贴在淮戈的胸口,感觉他的心跳的很快──和自己的一样。
身体也渐渐感觉热。
床头的油灯没有吹熄,小小的一点火苗象豆粒般大小,映的墙壁上有凹凸不平的阴影。
淮戈含糊的喊了一声丹丹,唇热烈的覆了下来。


──────

下章可能有肉。。。

翔 第二部 24 告别

外面渐渐的,又寂静下来,不闻人声。
起了风。
带著雪味儿的冷风吹著,门帘被掀起轻轻的,细细的一条缝。
若此时有人站在门外,可以听到里面传来,情动时细微的呻吟声。
淮戈的抚摸著他的身体,反复揉弄那胸口细稚柔嫩的突起。油灯的光忽闪忽闪的,将床上纠缠在一起的人影投映在墙上。
曾经年少莽撞的情欲,现在变的如毒药般温存起来。
"你……从哪里学来的……"
淮戈的手飞速解开他的腰带,朝下探去。
热而茁挺的握了满掌,杨丹哆嗦了一下,淮戈的手上有练剑的硬茧,刮过最细嫩敏感的部位,带来的快感几乎象痛楚,又象利箭的攒袭。他紧紧闭起眼,长长的吐了口气,似叹息又似呻吟。
"我没有旁人。"淮戈的声音低低的在他耳畔响起:"一个也没有。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
"说谎……"
"没,我,我看过春宫图画……"
那些绘本色泽柔润,上面的人绘的面目俊美,身材修颀,一衣一发,一丝一毫都细致而鲜活。他在看图的时候,满脑子里,都是怀里这个人。
杨丹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水光,近在眉睫间的,淮戈的面容,看起来模糊而暧昧起来。只是一双眼,仍然显的明澈灿亮,透出情焰的炽热。
仿佛……要灼烧起来。
就这样,在一起。
靠的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想和他变成一个人,想将他牢牢的锁在双臂之间,每个晨昏,每时每刻,都不离分,都厮守在一处。
没见到的时候,思念还可以遏制。
再见到他,再触碰到他,再一次这样的抱著他。
淮戈觉得一股汹涌的情潮从身体里翻腾席卷上来。
不不,现在不是时候。
这里也不是……合适的地方。
他狠狠的咬牙,可以尝到血味儿在嘴里泛开。
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杨丹很久没有情事的身体根本坚持不了太久,他的身体猛的弓了起来,那一刻到了极致,身外的一切都顾不得了,时间仿佛就此停止。
淮戈狠狠的辗压他的唇,把他压回床褥间,干草簌簌的响个不停。他拥著他,舍不得放。
真舍不得。
他擦过手,低声说:"睡吧。"
"可是你……"
淮戈苦笑:"你别招我了啊,我真快忍不住了。可是明天你要回去,我也要办正事,不是时候……我也不想我们,这麽仓促的。"他紧紧抱著杨丹,很用力的抱著:"等我回去找你,你再吹笛子给我听。"
杨丹怔了一会儿,忽然吃吃笑,头埋在他肩膀上。
"喂,你笑什麽。"
杨丹不理会他,笑的肩膀直抖。
淮戈厚起脸皮:"算了,你想笑就笑吧。"
过了一会儿,听著杨丹呼吸平稳,试探著问:"睡著了?"
"唔……"
懒洋洋的声音,带著情欲释放後的慵然倦意。
"你一切当心。"
"我那边倒没什麽……你自己倒要多当心才是。"
"唔。"
杨丹靠过来枕在他肩膀上,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杨丹先告辞,对昨夜的事一句也没有提,就象什麽也没有听到一样。
雪盗却很不放心,一早醒来不见了那个孩子,他四处找了没见著。他小声拜托淮戈这件事,也说了那孩子和昨天晚年的变故该是有牵系的。淮戈应了下来,还摸著他的头让他机灵点,好好照顾杨丹。
"少主你放心。"雪盗挤挤眼:"我一定'好好的'照顾公子,决不让什麽不三不四的闲杂人等靠近了来拉关系。"
雪停了,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是过那段陡峭的山涧时,彭雁面有难色。
杨丹只说:"不用担心。把马头尾拴住,人也是一样,一定可以平安过去。"
彭雁还想说什麽,忍住了没说。
果然这一路走过去,一点岔子也没有。彭雁就觉得奇怪,这脚下明明是厚厚的雪,有一段水瀑边上还结了不少冰,跨过去的时候只觉得脚步又轻又稳健,毫不吃力。
太阳升了起来,照在满地冰雪上,灿然生亮,让人睁不开眼。
"雪光看多了眼睛会坏的。"雪盗的小脸儿包的严严实实,眯缝著眼小声说:"要不是带著他们这些人,公子和我半日不用就能回到北樗。现在顾著他们,还要公子多操心。"
"是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当然也要把他们带出去。也就是这一段山路难走,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的确,下山之後的道路尽管也是冰雪满地,比山路那却是好走多了。彭雁在这里混久了的,弄了两架雪套车来,一行人坐著,拉车的驼马脚上绑了布,在雪地里跑的又稳又快。雪盗贪新鲜,远远的,太阳下晶莹的雪光仿佛流淌起来,变幻著七彩的颜色。
"啊,原来这麽冷的季节这麽漂亮!"雪盗跳了起来,好在车结实,空地方又大。这车的车篷很不严实,风呼呼的灌进来,雪盗的小脸儿让冷风吹的通红,好象熟透的苹果似的。
杨丹以前也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虽然冷风吹的脸上一片冰寒,可是这种经历却的确新鲜有趣。
有些恍惚,想起告别时淮戈的神情。虽然外人看起来淡淡的,但是他的目光……那炽热专著的眼神,连冰雪也能融化。


+++++++++俺是要去爬床的分割线++++++++

这也算有肉吧。。咳,起码也是肉菜混合的一小锅了。。。

翔 第二部 25-1

进关的时候风特别紧,吹得人睁不开眼。
彭雁和他身後领的人把皮帽拉下来挡风,依旧兴奋的从帽孔中左顾右盼。
说起来,他们也算是关里人,可是却还是头一次进北樗关。
虽然风这样大,最後一段路又特别的难走,可是因为兴奋,彭雁觉得浑身热乎乎汗涔涔的,一点也没有觉得寒冷和疲累。
进关的时候他觉得两只眼都不够使了,在关外面是无法想象得出北樗关里的样子。事实上这里并不繁华,可是彭雁看著延绵铺展开去的石屋,来往的兵士,彭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乐什麽,反正嘴就是合不拢。
明明赶路赶得疲惫不堪,可是腰杆比平时挺得还要直。
彭军隐约的感觉到,跟随这位漂亮得象姑娘的的公子,能得到的,不仅仅是衣食无忧而已。
这麽一来,他腰挺得更直,下巴抬得更高,路两旁兵士将领们恭敬的目光让他激动得两股战战想跑茅房──
雪光有些刺眼,他们拐进了一个平旷的院子,外头的雪清扫过,这里却是满目皓白。彭雁眯著眼,看见一个穿著玄黑色貂裘的身影从石阶上飞奔下来,远远的便喊:
"公子!"
那声音就象天铃鸟啼鸣,清脆宛转,悦耳之极。
杨丹下了车,那人已经一头扎进他怀里头:"公子!怎麽这麽些天才回来!我担心死了!"
杨丹说:"遇上些事耽搁了,你这些天怎麽样?"
"我好得很,就是闷,下了雪也没地方去,这儿的人也都不熟。"
他似乎察觉了彭雁的视线,转头朝这边看。
彭雁觉得胸口好象挨了重重一击,喘不上气,回不过神来。少年那张脸庞映著阳光和雪光,让他觉得一双眼根本睁不开不敢直视。
可就算他想,却也移不开目光。
"公子,这是谁?"
"你先安排他们的住处,算我的亲卫吧。"
柔碧的神情有些似笑非笑。他可不是当年没见识的小媚鬼了,见过了帝都铁卫的雄姿,听说还有暗处更加犀利的隐卫和血卫,这些松松垮垮站没站相的家夥,还不够他一碟菜,一个个眼珠子乱转,身上一股匪气,柔碧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他们肯定不走正道儿。
"好,雪盗,你先服侍公子安置,我让许司官安排这些人。"
杨丹点一下头:"彭雁,安顿下了,你过来我有事嘱咐你。"
彭雁总算回过神来,响亮地答应了一声。他嗓门大,现在有点半恍惚发出的声音更大,一旁松枝上的积雪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他声音震的簌簌的掉下来。柔碧暗暗好笑,这人倒有一副好嗓门儿,就算保护不了公子,到大校场去喊个操传个令那也倒是块好材料。
"这……这位小哥儿,"彭雁有点结巴:"还没请问你贵姓大名?"
一开口就是一股江湖气。柔碧点个头,倒是很和气的答了他:"我是公子身边儿伺候的,叫我柔碧就行了。你们一共多少人?"
"算我一共四十二个。"
"好,我们这院就住得下,西面那些屋都是空著的。"
柔碧唤人给许如良传话,房舍是现成的,铺盖被褥和衣裳什麽的按人头领过来,柔碧看了他们一眼,多补了句:"靴子按每人两双领来。"
彭雁脚上的靴子还行,其他人的就不怎麽行了,这些天践冰踩雪的,好些人脚上都生了冻疮。等他们进了屋安置下来,善事司的人送东西来,还有冻疮药厚毛袜护腕什麽的,从里到外细致体贴一样不缺。屋里炕也烧了起来,暖烘烘的。
彭雁把衣裳换了,一溜小跑去找杨丹。
雪盗替他打起厚厚的门帘,笑著说了句:"彭大哥来了,快进来吧。"
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收拾的异常精洁齐整,墙上挂著彭雁看不懂的字画,墙角的花瓶中还插著几枝腊梅。这可不象个将军的屋子,倒象个大姑娘的香闺嘛。
八成是南边儿来的,北地人可没有这样的长相儿,也没有这麽处处讲究。
而且,什麽样的主子,用什麽样的下人。刚才那个小哥儿,笑起来让人心怦怦乱跳,怎麽看怎麽象是小姑娘扮的。
杨丹招手叫他过去:"你以前到过关内吗?"
"没,这是头一回。这关里的人想出去不易,关外的人想进来更难。我们又不算天人,血统都和外族混杂了,更加难进。"
"嗯,进来觉得怎麽样?"
彭雁摸摸头:"反正,和关外不一样呗。"
杨丹呵呵笑,屋子里因这个笑容而显得一下亮堂起来。
"唔,刚才进城的时候风大,都盖著脸,你们也没瞧清楚旁人,旁人也没瞧清楚你们。这天也要黑了,就更看不清楚。"
"这倒是。"彭雁点个头:"来日要是旁人把我们又当贼了可糟糕。"
杨丹摇头:"不,看不清正好。我这有件差事,你是不二人选。关里人不认识你是好事,这样你要做什麽也方便。"
彭雁脑子绝对不笨,他琢磨了一下杨丹说的话:"难道,公子还要差我到关外去?"
"嗯,是有些事儿得办。"杨丹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需要你回关外周旋打探,不过,不是现在。"


──────我是哎哟的分割线──────

那什麽,惊天剑卡了,可是翔的感觉又找著了。。呃,那就。。那……
嗯。说题外话,俺家新增一英语爱好者,不过口齿不清,把"L"念成"哎哟",把"W"念成大不油~~~望天~~


翔 第二部 25─2

  彭雁把杨丹说的话在心里过一遍,觉得有了底气,外头天色已暗,雪盗送他出门,许如良挟著一本厚厚的册子正进院门。双方一照面,互相招呼一声。许如良虽然年纪不算大,却在北樗打混了多年,上下事情没有他不通的,彭雁来时一通名姓,他就知道他是什麽人。不过这是杨丹的安排,许如良半个字都不会多说。
  柔碧端上茶来,盛在细瓷杯中,茶香嫋嫋,还有一只梅花攒盒,里面是八样精致糕点。许如良知道杨丹倒是不甚讲究,可是他身边这两个侍儿却生怕他受委屈,杨丹不在时这屋里已经翻整过,地龙的热气透过木板传上来,既暖和,又没有半分烟火气。
  "大人。"他行过礼,杨丹点头说:"坐吧,许司官这些天辛苦了。"
  "职责所在,不敢当大人谬赞。"
  客套两句之後进入正题,许如良把账册呈上,这是一本总账,上头写著各种军需供给库余,从粮食菜蔬到手套鞋袜,样样都有,一笔笔写得分明。他当年见识过杨行云看账的本事,对杨丹怎麽看这厚厚的一撂账册一点儿不担心。果然杨丹看书如翻书,一页页沙沙的翻过去,每页顶多只扫一眼。要是别人这麽著,别说记住,能看清页首头一个字是什麽就算不错了。但是杨行云一眼扫过去,别说历历在目尽收眼底,合上书再问,那是提头知尾熟极而流,半点儿不带出错的。看起来这聪慧是一脉相承,杨丹相貌酷似其父,这门本事也绝对不弱。
  等杨丹把册子合上,许如良轻声说:"大人,三日前又有一批粮食解到入库。这应该是开春前的最後一批,再向後天寒地冻,路会越来越难走,东南不会再朝这边押解粮草。"
  "这些粮草可以支应到开春?"
  "可以。"许如良说:"这本是总账,还有一本流水账,那个繁琐得多,但也细致,每日出入都在上头。不过冬季差不多是只出不入的。"
  "我看这上头,米粮倒是丰足,菜蔬麽……"
  许如良苦笑:"大人也知道的,就这些菜蔬,还是趁秋时或晒干腌制,或冰储密存的,冬日里菜蔬少见……"
  "嗯。"杨丹笑笑:"冬天的菜吃来吃去也就是白菜萝卜豆芽什麽的,就算穿插著来也会吃腻。"
  许如良说:"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北樗冬天有五六个月长,大家也早都习惯了,只盼著来年雪销春绿的时候早点儿到呗。"
  等许如良告辞出去,柔碧才有空说:"公子,帝都送了东西来给公子,收在西屋里了。公子现在看看吗?"
  杨丹微笑著问:"都有什麽?"
  "有杨宫主派人送来的,有飞天将军平舟殿下他们送来的,还有公子的弟弟们送来的。"
  "哦?"
  柔碧指指:"公子自己去看吧,最大的那个箱子就是静公子送的。"
  雪盗也急不可待,要说帝都里他佩服的人,那是一抓一大把,个个都值得他望断脖子仰视。可要说是可亲,那就是静公子了,绝对可亲可爱,比自家公子还和气。起码公子有时候还敲打他,可是在帝都那些日子,静公子那儿好吃好玩儿的可没少便宜了他,而且静公子还教了他许多小法子,虽然都是别人看不上的,但是真到紧要的时候,雪盗一点儿不怀疑那些办法能救命。
  打起帘子就能看见那个最大的箱子了,足有一人高,四方阔长的样子,咳,怎麽看怎麽……
  "象口棺材……"雪盗小声说。
  "呸呸,你说什麽啊。"柔碧用力在他头上"叩"了一下,不过他也说:"棺材有什麽不好?升官又发财,是好口采。这个这麽大,那是大大的生官发财啊!"
  杨丹哭笑不得,不过他很了解自己弟弟,箱子里肯定是什麽别出心裁的礼物。不过外面的包装却未必是他的意思,多半是底下人或是负责运送的人怕碰了损了才给又加的箱子。
  把箱子外面的锁扣打开,掀开盖子,里面是厚厚的丝绵包装,再一层层的揭开後,满怀期待的三个人一齐怔住。
  "哧"的一声,雪盗先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静公子。"
  不用他说,杨丹和柔碧当然也认得出来这箱子里是……水静。
  当然不是真人。而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眉目宛然,衣发精致。那双眼睛不知是什麽宝石,流光熠彩,整樽雕像宛如真人,仿佛下一刻那红唇就会绽开笑容,朝他打招呼。
  "公子,还有封信。"柔碧指指雕像的手,指隙间果然有封信。


  丹丹哥:
  司徒国他们都回来了,你也该在北樗安顿好了吧?一封信都不写回来,是不是忙得很?还是把我们都给忘了?
  北樗已经入冬了吧?听爹爹说那里下雪极早,从十月到次年的四月都是冰封雪盖,你若是不习惯那里的天气,可千万别硬忍著,回帝都来过冬吧,我这儿有烫好的酒煮好的菜等著你。说实在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麽要去北樗,要当兵哪里不能当?非得跑到那麽荒僻的地方去。这话我还问过行云爹爹,他是最风流潇洒爱好丰富的人,可是却在那荒凉贫瘠的地方一待数年,恐怕连个听他吹笛子的人都找不到,怎麽熬得下来,他都不理会我。我猜我这麽问你,你也不会理我。大概我一辈子也明白不来你们的想法。
  我一切都好,笙笙也是一样。爹爹们也都好,只是大家都惦记你。捎了些你爱吃的东西,一些御寒的衣物,爹爹们另有信和东西给你,可不要与我的那份儿搞混了。
  虽然我很惦记你,也很埋怨你。不过虽然离得远,但是现在总算知道你在什麽地方,也知道你平安,这也足以让我觉得安慰。镇守最短也得要五年才可卸职,等你回来时你侄子都该满地乱跑了。虽然你这个做大伯的太不负责任,我也不能不认你这个兄长啊……

翔 第二部 25-3

信的最末尾写著:丹丹哥,为了怕你回来时已经把我忘光了,我特意准备了一样让你能看能抱能亲的礼物,和我一般高一般胖的软玉娃娃,抱的时候轻点儿,别把我折坏了。还有,我身上的衣裳是可以脱下来洗的,记得帮我换洗,切不能让我终年只穿一件脏衣裳……

杨丹笑不可抑把那封信看完,雪盗和柔碧已经好奇到不行:"公子,信上写些什麽?"
杨丹把信纸折起,小心收好:"静静怕我忘了他,特意送个玉娃娃来给我。"
"这是玉的?"雪盗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戳戳那个大娃娃的手背,惊呼一声:"软的!"
"是软玉,很珍贵的一种玉石,只在锦山一带才产,巴掌大的一块都够平常人家吃一辈子了。"
"哇,那这麽大块,岂不是很值钱!"雪盗两眼放光:"那要是拿去卖……"不用柔碧再揍他脑袋,他自己先把嘴紧紧闭上缩到一边儿去了。
"真是和真人一样啊。"柔碧倒顾不上揍他,对那大娃娃叹为观止,啧啧称赞:"我也听说过,而且这种白净无瑕的绝对是软玉中的绝品。静公子这样礼物真是豪奢珍贵。公子你看,这脸上,这里还有一种红润的感觉呢,这得多难得啊。"
大娃娃身上穿著一件浅绿的袍子,这袍子不是玉雕的,而是雕好後又给娃娃穿上的,质地很好的一件丝袍。袍子虽然也名贵,但是和娃娃一比,那又微不足道了。
"公子,这个……呃,"雪盗忍著笑说:"这麽珍贵的静公子,摆在哪里合适?摆在外头的话,说不定会有贼人把静公子偷了去啊。"
"摆屋里吧。"
"要是,落灰了怎麽办?"
"用水洗,衣裳也可以脱换。"
雪盗的脸慢慢的,慢慢的红起来:"公子……那个,要不,您给换?要是我和柔碧,嗯,我们可不敢冒犯静公子。"
这倒是。
杨丹突然好奇起来,这衣服底下的娃娃,咳,是不是全和真人一样?还是象幼时静静玩的那些娃娃一样,都是,咳,无性别的?
这个疑问在心头一绕,他也没有细想,反正真要换衣服的话,他也绝不会让旁人来动手。
雪盗搂著柔碧嘀咕:"这可得看好了,不能让人给偷了去。静公子也是,这麽贵重的东西就随随便便送到边关来……"
"这算什麽,当初我们幼时出去读书,家里人疼他,把偌大的一张寒玉床硬是千山万水的运到我们念书的书院去,就是怕他苦夏难耐……"
"静公子怕热?"雪盗记得不是如此啊。
"嗯……後来出了点事,他不怕热,倒变得畏寒了。"
柔碧看他神情有些惆怅,岔开了话:"公子,这些天可把我闷坏了。我看营里的兵也够闷的,这冬天这麽长,雪又这麽厚,出操也困难。"柔碧小声说:"听说有好几起打架的了。他们说这雪还是小的,去年都连著下了半个月没有停,房子都要被埋了呢。"
雪盗打个哆嗦:"那得多冷啊。"
"不是,他们说越是这样的时候,冻伤冻毙的反而少呢。公子,这麽长的冬天,可怎麽过啊。"
雪盗虽然不是那种需要去南方过冬的候鸟,可是和喜欢在冰天雪地里蹦跳啄食儿的麻雀也不是一类,瞅著外面皑皑白雪,虽然屋里头温暖如春,还是情不自禁的想打哆嗦。
"好办。"杨丹笑笑:"没事儿做就给他们找点事儿做,省得精力过剩打架斗殴。"
"能做什麽啊?"
雪盗眨巴眼,转头看柔碧。
"别看我,我也不懂。"
反正公子有好办法,他们只管照著做就行。
杨丹四处游历之时,曾经在苦寒之地待过不少日子。冬季大雪封山,总不能让人几个月都待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那会儿当地的人想的一些出行的办法,取乐的办法,都是跟冰雪有关系的。杨丹那时候就跟著一起乐呵过,也记得极清楚,不过那时候他可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用到这些。
"嗯,我画几张图样,你拿去善事司,让他们尽快做。做出来之後每样先送一件来我试试。"
"没问题。"柔碧摊开纸替他磨起墨来:"这会儿大家都闲著浑身发慌,还用得著善事司的人做?您画完了我去领点儿料,就我和雪盗干,也指定给您做的又快又好。"
"你哪做过工匠。闲著没事儿多看看书。"
"我觉得……"柔碧怔了一下,磨墨的手也慢了下来:"我应该会做……"
他对生前的事情始终觉得模糊,想起来的只是一鳞半爪。最近想起的越来越多。

翔第二部 26-1

大校场可容十万兵士出操──反正北樗这地方就是地广人稀,地皮最不稀罕。除了帝都,杨丹还是头一次见这麽大的校场。不过那是没入冬的时候。现在大雪一盖,山峦与平阔处全是白的。校场上冰冻得结结实实,远远望去,有如一面巨大的镜子。
柔碧脚下踩著新做好的鞋子,象阵风般轻盈的从坡上溜了下去,头发和衣裳被风鼓得向後飘起来。雪盗哇哇怪叫两手乱挥的也从身旁滑了下去。
杨丹站在台上瞧著他俩,柔碧在这上头无师自通,溜得稳稳当当的,雪盗摔了几跤之後也能勉强站住,只是不敢乱动。
明成远远走来,站在高处看了半天,望著场中两个人打闹,柔碧捏了一把雪砸了雪盗,雪盗也攥了一把雪想回敬给柔碧,只可惜就他那三脚猫似的架式,除非他变回原形,否则赶死了也撵不上柔碧。
"大人这两个小僮真是活泼可爱。"
"闲著也是闲著,冬日里总得找些事做,不然赌博吃酒打架的事情,虽然是小事,积多了也会酿成大事的。"
明成有些意外:"大人的意思是……要在营中推广这种……游技?"
其实他刚才想说的是游戏吧?
杨丹笑笑:"北樗本地人应该对游冰戏雪更谙熟吧?"
明成摇了摇头:"在下也是南人,来北樗尚不到五年, 冬天的时候也是在屋里待的时候多,对这个倒知之甚少。"
彭雁戴著个大皮子兜帽,连脸都遮住了。望著柔碧在雪地上轻盈欢悦的姿态,连眼都舍不得眨。他一点一点蹭过来:"公子,我……"
杨丹转过头,雪光映得他一张脸莹光致致,彭雁要说的话噎了一下,变得结结巴巴的。
"这我也会,比他们玩得好。"
"你也想下去?"
"嗯……"彭雁有点沮丧地想起,杨丹不许他在人前露面的事。
"想去就去吧。"
"呃?"
"我可能帮你想点小办法。"杨丹招了招手,彭雁有些不安地把头凑了过来,感觉杨丹的手在他额上轻轻拍了一下,只觉得脸上微微一凉又变得暖了起来,然後就听他说:"行了,你下去玩吧,不过多余的靴子可没有。"
"我有,我有。"他说:"我行李里头正好有一双,路上做的。"
他摸摸自己的脸,好象既没有突然变胖也没有变瘦,也没长出一脸大胡子来,也不知道杨丹在他脸上做了什麽手脚。他回屋取鞋的时候,抽空把一旁的刀拔出鞘,就在刀背上照了一下。模糊的看到自己似乎成了一张漆黑的脸,黑得连五官都不分明了,他吓了一跳,惊讶地张开嘴,只看见牙齿倒是特别的白。
"公子这是弄的啥啊……"彭雁摸摸脸,也顾不上再细看,换了鞋就出去了。
他再回来时,校场里已经多了几个人,柔碧他们也已经滑得远了,阔大的一片白,几个渺小的黑点在上面缓慢地移动。
许如良也过来了,他显得比旁人怕冷,裹得严严实实,只留著一双眼在外头,一个照看,也被彭雁的黑脸吓了一跳,然後倒是很热络的朝他笑。
彭雁胡乱点个头,他正全神贯注在那一堆芝麻似的黑点儿里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个。再不快点儿,人跑的更远了,那就不是芝麻,是针尖儿了。芝麻勉强还能分个高矮胖瘦,针尖儿的话,彭雁的一双贼眼再历练数年,恐怕也分不出来。
是了,就是那个!虽然看起来都象芝麻,但这粒芝麻特别轻盈柔美,姿态就象被风吹卷的一片羽毛,自在,悠闲,在冰上滑行的样子,仿佛鱼儿在水中漫游。
彭雁朝下一蹿,快得让许如良都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只觉得一阵风过,身旁那人象是被风刮走了。地下的碎雪被溅了起来,然後又乱纷纷落下。
这人是大人从哪儿找来的?活象……活象只狼!
他的功夫未必有很高,但是那股气势……简直是一股杀气。
杨丹看著校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明成轻声说:"大人一定还有後著吧?"
杨丹点了一下头:"十日後,正好也是赶火节,来一个竞赛吧,划出道来,比速度,先到的优胜,可以领两锭金,"顿了一下,接著说:"还有一天假,可以到镇子上去逛逛。"
好狠!又狠又准。
明成顿时收起小觑之心,这位镇守大人来了不到一个月,还有大半时间不在营中,却对兵士的心思卡得这麽准。两锭金已经可以令大多数兵士奋不顾身了,那可顶一年的饷!更何况,还有一天假!
这令一出,营里哪还能憋得起打架的劲儿来?还不人人摩拳擦掌要博这个大大的彩头!
雪盗在下头兜了一圈儿,扶著铁杆一步一步走上来,小脸儿红扑扑的,呼出来阵阵白雾。
"觉得怎麽样?"
"累!"雪盗笑著说:"刚才玩儿不觉得,等回来上台阶的时候腿都抬不动了,一身是汗,这回去可得换衣裳了。"
"嗯,当心别著凉。"杨丹看了一眼场中:"柔碧呢?"
"他滑得快,我就一眨眼儿,他就没影了。"雪盗热得想松领口,瞅了一眼明成在旁边,还是没那麽恣意:"公子咱先回吧,不等他了,柔碧他肯定撒欢儿去了,不定什麽时候回来呢。"

翔 第二部 26-2

柔碧直到天擦黑了才回来,脸上和鼻尖儿都红扑扑的,进门再让热气一熏,连眼睛都红起来,活象只小兔子。雪盗拖著腰走一步哎哟一声,见他回来也没力气动弹,指指柜子顶上:"喏,有汤……你自己盛吧。我说,你跑哪儿去了?你看看你的脸,再不回来肯定要生冻疮了。"
"公子呢?"
"跟许司官出去了,好象公子说要举行一个这个滑冰的竞技,很多人想参加但是没有冰靴。"雪盗往软榻上一趴,哼哼唧唧地说:"我的腰要断了……这滑冰看著轻松,其实真累人。"
柔碧洗了脸洗了手,那汤一直焐著,喝下去热热的。杨丹还没回来,柔碧把手在热水里浸过,替雪盗揉背捏腰。
"啊啊啊……轻点轻点……"
"那边,再那边一点点,哦哦,好舒服……"
柔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能不能别乱叫?旁人听见还以为你怎麽了呢。"
雪盗扭过头来,眼泪汪汪,两颊飞红,看起来还著实有几分,咳……
柔碧咬著嘴唇忍笑,雪盗这个样,让他想起下午被他连绊了十几跤的彭雁来。那家夥明明一瞪眼能吓哭小孩,却跟个面人一样,怎麽摔打也没脾气。不过,最後一下,可能是摔得重了。
雪盗舒服得直哼哼,没一会儿就睡沈了。柔碧扯过被子替他盖上,听著院子里传来踏雪的声音。他先以为是杨丹回来,然後立刻知道不是,杨丹行走轻盈从缓,绝不是这样沈重的脚步声响。
那脚步声在门前停下来,可是没敲门,也没离开。就听著门前的方寸之地被踩得擦擦响,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绕起圈儿来了,还越走越快。
柔碧把门拉开,吱呀一声响,门里那人象是被吓得不轻,蹭得就朝後挪了一大步。
"有事啊?"
彭雁脸涨得通红,忽然伸出手,把自己紧紧攥著的那个小包往柔碧手里一塞,撒腿就跑。
"喂──"柔碧喊了一声,彭雁堪堪跑到院门,忽然脚下一滑,重重又摔倒在雪地上,不等柔碧再出声,他迅速的爬了起来继续跑,几步就消失在了柔碧的视野中。
柔碧把手里那个带他体温的布帕包解开,里面是一只异常精致的镯子,金色的环钩上系著玉铃铛。雪盗听著门响,含含糊糊地问了声:"公子回来了?"
柔碧走进屋里来:"没有,你睡你的。"
雪盗的脸在枕上蹭了蹭,长长地舒口气:"准又是下棋下忘了时辰了。"
"下棋?"
"许司官好象也很喜欢下棋的,我在他那儿见过棋盘……"雪盗打个呵欠,小声嘟囔:"不过北樗这地方,想找个下棋的对手也不容易啊……"
柔碧掀开帘子望著外面的茫茫夜色,把那镯子举高了来看。
金玉轻轻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脆响。
雪盗觉得上下眼皮象是黏在一起了,费力的挤出句话:"你也睡吧……公子要真下棋上了瘾,都能下一夜。"
柔碧答应了一声,把那个镯子又包了起来收好,脱了外袍钻进被窝。被窝已经让雪盗暖得热烘烘的,两个人枕在一个枕头上,雪盗嘴里又咕哝了两声,柔碧也觉得困意一阵阵漫上来。他睡的浅,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响了一声,急忙翻身坐了起来。杨丹在门边说了句:"你们别起来了。"
柔碧披上棉袄出来,替他倒茶打水,一个接一个的打呵欠,看来憨态可掬。杨丹在他头上揉了一下:"你快去睡吧,我自己能行。"
"我和公子睡。"柔碧眯著眼笑,踢掉鞋子,一头扎在杨丹的榻上,懒懒的翻了个身儿,不一时便听到他呼吸变重变缓,已经睡著了。
杨丹想,许是白天都累著了。
他也觉得倦了。
他还是不太适应北樗这里的气候,在屋外的时候,人都快冻成了石头,热气还没来及呼出去,仿佛已经变凉。
屋里当然是暖的,从极冷的屋外走到屋里头来,人一瞬间就变得柔软的,软得仿佛将要化掉。
他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梧桐城。
他和父亲的家乡,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在那里待一生也不会离开。
那里最多的就是树,各种树,春天的时候视野里全是花。他和淮戈会躲到树上的小屋里头,梧桐树开的花是雪海一样的粉,带著甜蜜的香气。花朵盛开过,便会落下来,地上会厚厚软软的积一层桐花。捡起来尝尝尾部,很甜,那是梧桐花的花蜜。
他梦见自己正弯下腰去,手指刚要捡起一朵梧桐花的时候,忽然间狂风大作,树上的地上的花被风吹得狂卷四散,一瞬间,他身旁什麽也没有了,没有树,没有花,也没有了那暖融的春意。
杨丹忽然间醒了过来,一阵心悸,背上全是冷汗。
外面又起了风,刮得窗扇格格作响。


________

嗓子消肿了,但是吃菜的时候,咸味和辣味还会觉得很疼──
天气好热大家注意身体。

翔 第二部 26-3

  "公子?"
  "我没事。"
  柔碧的手捻下他的袖子:"这是怎麽了?"
  杨丹的内衫潮而冷,柔碧下床去拿了一套新的内衫来给他替换,又用托盘端了一杯茶来。
  "公子再睡会儿吧?"
  "不睡了。"
  柔碧拿了衣裳过来服侍杨丹穿衣起身,雪盗也起来了,有点焉头巴脑的,揉著眼说:"你们起的真早──你怎麽跑这屋来睡了?"
  "你打呼。"
  "我打呼?"雪盗疑惑地摸头:"我怎麽不知道?"
  "你睡著了怎麽会知道?"
  雪盗想不明白,也许自己昨天真的打呼了,当然睡著时是不是打呼自己是不知道的。他出去一会儿,端了早饭进来,瞅了一眼柔碧,小声说:"我怎麽会打呼呢?公子,我要不要吃点药?"
  "吃这个药做什麽。"杨丹只消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柔碧又在逗他了,雪盗平时也很机灵,可是到了柔碧面前,这机灵劲儿就不够用了。
  早饭之後杨丹静坐了一会儿,柔碧和雪盗两个守在门外,倒是破天荒的都老实下来。
  柔碧轻声问:"公子就这样坐著,怎麽会有办法能知道帝都的情形?"
  "公子和杨宫主之间,有,那个……"雪盗偏头想了想:"灵犀,对就是灵犀,虽然离著挺远的,不过公子也能知道那边是不是安好。"
  柔碧睁大了他好看的眼睛:"那杨宫主和公子能在心里互相说话?"
  "哪有那麽神,就是,能知道杨宫主那边好不好。公子只是说,如果是担心忧急,又或是生病虚弱,那人的心绪啦灵力啦什麽的,都会与平时不同。"
  这边两个人隔著门小声说话,里面杨丹已经缓缓睁开了眼。
  父亲刚才也对他的探知有了感应,有一瞬间,两个人的识海似乎连接了了起来。父亲那边平静祥和,并没有什麽异样。
  "公子怎麽样?帝都那边?"
  杨丹微微一笑:"没事儿,多半是我自己吓自己。"
  "呼──那就好。"雪盗长长的松了口气:"公子就是太担忧了。帝都太平著呢,能有什麽事啊。"
  "嗯,我就是有些担忧,爹爹的身体有旧伤,到了冬季总得多当心……"
  心病一去,整个人都轻松多了,杨丹心情大好,揉揉雪盗的头发:"你今天还去不去滑雪了?"
  雪盗头一昂胸一挺:"去!怎麽不去!滑雪有什麽难的,我都能飞,难道这滑雪还学不会了?"
  柔碧偏过头去笑,雪盗眼一瞪:"你笑什麽?我说的不对?"
  柔碧忍著笑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说:"你说的很对,做人就该有这样的志气。"
  舒君过来的时候,就见著两个侍儿在廊下嘻嘻闹闹,一个捏了雪团要打,一个就躲,那雪团不知怎麽脱了手,就朝他飞了过来。
  舒君抬手,准准地将雪球接住。一阵冰凉沁心,雪盗已经看见了他,忙过来道歉:"舒公子,真是对不住。您找大人?"
  "是,劳烦代为通禀。"
  屋里头杨丹已经听见,说了句:"请舒公子进来吧。"
  雪盗洗了手端茶上来,舒君正和杨丹说赶火节祭祀的事,等正事说完,舒君笑著说:"大人是头一次在北樗过冬,赶火节的来历可能不知道吧?"
  "听说过,似乎是为了祭山神?"
  "正是。据说当年北樗是一片不毛之地,一年中冬季长达七、八个月,没有火种,人兽禽鸟冻毙无数,後来便是一位山神传下火种教人用火……"
  雪盗眨眨眼,极想说话,不过他也知道分寸,舒君说话时他忍著没开口,等舒君说完,雪盗说:"我也听说过,可是好象那英雄不是个山神,是个极勇敢的猎户。"
  其实杨丹也听说过,只是里头的英雄变成了一位饱读诗书的贤者……
  传说麽,也就是这麽回事。
  "赶火节之後往往会有大雪,一下十来天的都有,房舍都会给埋没。所以军中营舍多建在坡上,还掘有地舍,全用巨石撑扩,有拱道相连。至於如何除雪这些事情多少年来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做惯了的,倒没有什麽难的。
  "咦,这个我还是头次听说。军营的地底,原来别有洞天啊?"雪盗诧异地说。
  别有洞天这个词儿用的不错,杨丹嘉许地看了他一眼。
  "不错,下面有两三层深呢,多少代人在此经营,恐怕没人知道下头究竟有多深多广。"
  雪盗问杨丹:"公子,你知道吗?"
  "嗯,来了之後才知道的。许司官拿一张图纸给我看过,过一段时候就会修整一次,还有好些废弃的岔道,你可不能因为觉得好玩儿就去随便乱闯,记住没?"
  雪盗点头如鸡啄米。
  真记住了吗?
  天知道。
  杨丹的话他总是会听的,可是有的时候他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动找上他。
  "对了,景族长可说了几时回来吗?"
  杨丹怔了一下,他这些天都没想起这人来。雪盗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他是有意不去想。
  有些东西,想象中很美。
  真的看到了,却并非如此。
  "他族中有些麻烦事情,说不定,便不回来了。"
  舒君掩饰的很好,不过杨丹还是看出来他的失落。
  淡淡的,那种空寂的酸楚。
  "大人事忙,我先告辞。"
  杨丹没多留他,送到了门口。
  "大人请留步。"
  "舒公子慢走。"
  他披著一件灰瑚色的斗篷,雪盗看他出了院门,凑过来小声说:"公子,营中有人说,舒公子也是世家公子,似乎……是因为景族长,才一直留在北樗军中的。"


翔 第二部 27-1

杨丹看著他,似笑非笑:"你倒知道的多。"
"哎,我不是有意要打听这些,是旁人说的时候,被我听见了。"雪盗笑嘻嘻地说。
就凭雪盗那身手,化成原形,听墙角打探消息没人比他更在行了。杨丹在他脑门上敲个爆栗:"就你话多,去,拿我的披风来。"
"公子要出去?"
"去看看山顶的祭台。"
"啊,我也要去。"
赶火节的节祭是在山顶,那里建有一个极高的石台,赶火节近,这里的落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可青条石阶仍然陡滑,雪盗走得小心翼翼,杨丹却是步履从容。
祭台上有长案,两旁列有各式山兽雕像,俱是石雕。雪盗虽然之前对这节祭并无概念,看到这气势恢宏的祭台,也油然而生崇敬之心。
祭台中央有一尊极高的石像,雕的便是那传说中教人用火,让人们能保命过冬的山神。他并不象别处的神像那样深衣峨冠,肃穆严整。正相反,这位山神身上只披著件兽皮,腰结麻绳,赤著手脚,脖子上戴著兽牙项链,手中拿著一根柴禾棒似的东西。
"这……"雪盗很想说,这山神实在也太……不够体面。不过看了杨丹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石像该有许多年头了。"
"哦。"雪盗说:"该有了,你看那长案上,原来该雕著花纹的,现在都瞧不见了。"
杨丹却想起了旁的事。
这雕像的衣纹,饰物,还有这种粗犷古朴的风格,该是上古的东西,长案与这些兽像却象是後来添增的。
"公子怎麽了?"雪盗看他呆呆出神,小声问了一句。
"没事。"
杨丹只是想起了,天帝的寝居之中,似乎也有这样风格的小东西,多是石制,他也只见过一次。
或许这山神,真是极有来历的。
"公子,下去吧。"山顶风大,雪盗觉得从里到外,连骨头缝里都给冻透了似的,说话时牙齿格格作响,杨丹点头说:"好,回去吧。"
下去时比上来时还要当心,雪盗扯著石阶旁的铁链,一阶一阶的迈步,走到半途,忽然想起件事来:"公子,我刚才就觉得那石像的脸容有些面熟,可是总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是麽?"杨丹并没在意:"人有相似,这位山神看起来是典型的北地人样貌,军中十万人,北樗当地的子弟兵就占了八成,你天天见著他们,看得多了就觉得相像,这也没什麽好奇怪的。"
"嗯,公子说的也对。"
不过雪盗又回头看了看,在这儿当然已经看不到那石像了。
可是雪盗就是觉得,那石像的眉眼,实在很象见过的某个人。
只是他想不起来了。
中午厨下端上来一大锅热腾腾的汤,并不是什麽山珍海味,只是普通的青菜蛋花汤,雪盗大为惊奇:"这时候哪来的青菜?"
柔碧说:"上次帝都来人,是宫中仓役司的管事和神殿的执役一起来的,除了带了那些送给公子的礼物之外,静公子还命那位裴执役带的人手,在咱们後院石窖里刻了什麽阵法图符,把从帝都运来的青菜瓜果放进去之後,经久不腐,色香味可以保持数月都不改变。我起先也不信,刚才下去瞧了瞧,果然如此!"
"啊,还有这样的事情?"雪盗瞪圆了眼:"静公子好生厉害!公子,公子,静公子对你可真好。"
杨丹一笑,舀了那汤尝了一口,青菜在这时节已经稀罕,这一口汤真让人觉得从口中一直暖到心间。
"公子,回来咱们也去见识见识那石窖里的布置,看看有什麽玄妙之处,好不好?"
"先吃饭,石窖又不能长腿跑了,什麽时候去看都行啊。"
另两道菜是地道的北樗菜,一道是小烤肉,一道是腌菜蒸饼。烤肉香气四溢,上头洒了从极西之地丰趾运来的香料,光是闻,已经让人馋涎欲滴。那一锅青菜汤被三人喝得干干净净,菜也差不多都吃得见了盘底,雪盗收拾碗筷的时候瞧见彭雁在外头探头探脑,放下手里的活儿出去,问了声:"你看什麽呢?找公子有事啊?"
"没事,没事。"彭雁摸摸脑袋,大冷个天他也没戴皮帽,倒不嫌冷:"刚吃完啊?"
"是啊,你可吃过了?"
"吃,吃过了。"
瞅著彭雁儿又讪讪的走了,雪盗直觉得奇怪,不知道这人是怎麽回事。柔碧从屋里出来,问了声:"刚才是谁?"
"彭雁来了,也没说什麽事就走了。我估摸著,是不是屋里短什麽缺什麽?又或者是,住在军营里头不自在?"雪盗手脚极快把碗筷收拾好,这些上好瓷器有著美玉似的光泽颜色,光洁晶莹,令人爱不释手。柔碧给他递手巾,雪盗接了过去。
"对了,你们这次去影族,都见著什麽人了?你给我讲讲。"
回来到现在,他们还没说过此行的详情。雪盗不是想瞒他,只是……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们这次,见著淮戈少主啦。"
"咦?他来这里做什麽?"
"影族是羽族的一个分支……"雪盗艰难的缓过两口气,接著说:"可能就是我的本族。"
他觉得舌头上象扎了根刺,每个字都带著尖锐的疼痛。脸上热热的,眼眶也是热热的。
手背上微微一暖,柔碧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


──────────


昨天出门,带了相机想拍几张照片的,可是等要拍时把相机一拿出来──咳,电池没有装。。TOT~~


翔 第二部 27-2

雪盗头低著,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来,抹了下脸:"其实知道有族人的时候,我也高兴过。不过後来就高兴不起来了。看著那个景族长的时候,我只觉得他一肚子都是算计,只想占尽旁人便宜,自己不付一点代价,人虽然生得好,谈吐举止也挺风雅,可是,可是我看著就觉得腻歪,怎麽也亲近不起来,族里那些老头儿也是一样……就一个小孩儿还好些。"雪盗想起那个怯生生的小孩儿,笑了笑:"不知道他现在怎麽样了。"
"小孩儿自然没有大人那麽多算计。"柔碧并不在意:"他们算计他们的,你有公子,有我,还有那位淮戈少主撑腰呢,影族有什麽好?你连梧桐城也回得,就不要惦记他们了。"
要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那雪盗也不用心里烦闷了。
正是因为他在乎,可又遭遇了失望,一心要让自己不在乎,所以才闷的很。
雪盗和柔碧说了山顶神像的事,他一脸疑惑:"我觉得,我肯定见过和那神像面貌相仿的人,而且不是在军中见的。只是,只是我这脑子,就是想不起来。"
柔碧想了想:"是麽?可惜刚才我没和你们一起上去。也说不定是在来的路上见过,或是你和公子去关外的时候见的,都说不准。对了,赶火节後的雪封期,咱们要不要劝公子回城里的镇守府去住?"
"公子是不会回去的,你要回去的话我陪你?"
"算了,我也不是那麽想去那儿。公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雪盗点头说:"我也是。"
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杨丹在哪儿,哪儿就是他们的家。
赶火节之前,整个北樗关都能看得出来透出一股子喜气洋洋的气氛。各营各队里都攒著劲儿的练习,以求在赶火节祭之後的滑雪滑冰赛上能够一举夺魁。彩头是小,能得著假才是大事,更何况,在全军面前赢得这比试,可有多风光?说不定这便是个出头的机会。没有战事,想要得到提拔那是十分艰难的。
看著这位新的镇守大人的举止做派,努力表现自己一准儿没错。前任镇守年纪大,做事喜欢沈稳,看重的也是有些年纪的人,这一任镇守大人可是极年轻的,没得说,肯定喜欢有冲劲儿能顶用的下属。
赶火节那天人人都穿上了新衣,不到四更天的时候杨丹就起身,赶火节祭祀是在黑暗之中进行,杨丹亲手点亮了祭台上第一枝火把,随即火光就象突然亮起的满天的星星一般遍地亮了起来。雪盗远远看著遍地星星点点的火光一瞬间都亮了起来,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来。
许久许久以前,没有火的时候,这里的人们怎麽过冬,怎麽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黑暗的夜晚?
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祭台上那石像手中的火把已经点亮,杨丹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火把的光亮映著他身上衣甲的鳞片闪闪发亮,让他看起来象是披了一身宝石似的光辉。头顶的夜空星稀月朗,云朵堆叠有如奇峰秀树,蔚为奇观。
祭台下有人围著火堆跳舞,腰间围著兽皮,打扮得象是古时未开化时候的人一样。雪盗看著有趣,他们跳的舞动作也简单,但举手抬足间显得极为凝重有力,雪盗看著有些疑惑,觉得这不象是跳舞,倒象是打拳练武。
他偷偷记了几式,觉得这个也不难看,自己要学会了,还能跳给公子看。
杨丹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祭舞,他的眼光自然不是雪盗可比,跳祭舞的这些人动作沈稳有力,举手抬足间颇有法度,这种套路应该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拳法。他曾经在帝都神殿见过几种不同的祭舞,与这个……似乎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他没往深想,只是也将这祭舞动作记住,回去後可以告诉水静。
他站在最高处,背後便是那座石像。从这里朝远处看,整个北樗关的大地上,漫山遍野,都燃起了火堆火把,人们围著火欢腾跳跃。火上烤著肉,肉香四处弥漫,把雪盗的口水都勾下来了。肉都烤得熟了,天还没亮。人们在火堆旁分吃火上烤的肉,每人一块,自是吃不饱肚子的,不过是沾祭节的喜气,承祖辈遗风。柔碧出分著一块,他抓著那块烫手的肉,左右换右手右手换左手的乱抛了一阵,另一边雪盗早把肉撕撕咬咬的吃下去了,在地下抓起一把雪来搓手。
"咦?你要吃不下,我来替你吃。"
柔碧平时不怎麽爱吃肉,他口味清淡,吃素食偏多些。
"去,这肉怎麽能一样,这可是祭过神的肉。"
柔碧咬了一口,他吃不得热,烫得丝丝吸气。
雪盗在一旁没良心的笑起来。
杨丹也分著一块肉,而且是最嫩最肥美的一块,就算是镇守也没有什麽特权,一样是用手拿著吃,不过雪盗早准备了帕子给他擦净手。
等天边露出一线光亮的时候,人们狂喜欢呼,整个北樗关仿佛人们的山呼中震动摇动起来。一旁舒君小声说:"幸好四周并无高山。"
杨丹也不禁莞尔,他走南闯北,自然知道在雪山中不可有异响,很容易冰裂或震塌积雪。
舒君看起来精神比前几日好些,杨丹是个极敏感的人,舒君掩饰得再好,他也能看出一股寂寥惆怅之意来。两人熟识了些之後,杨丹便觉得这人才学是有的,只是眼界拘於一处,心胸自然也难开阔。没有机会诉诸於口的恋慕,的确会令人黯然神伤,可也不值得因此一直消沈下去。
从前他曾经为此迷惘过许久,爱是什麽?值得为此神魂颠倒,生死相随?父辈间的爱,弟弟间的爱,自己所经历的……爱。

翔 第二部 27-3

彭雁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挨挨蹭蹭走到柔碧身後,瞅著雪盗走开的空子,压低声音说:"你怎麽,不戴?"
柔碧回过头来,看见他也不觉得意见,抿嘴一笑:"戴什麽?"
"那个,镯子啊……我无意中得来的,一直揣著……我觉得你戴著,肯定好看。"
柔碧只是看著他,看得彭雁局促不安,脚一直在蹭地下的雪。
"你知道那什麽是镯子?你知道那东西是什麽人戴的麽?"
他带著讥讽的口气让彭雁愣住了,嘴动了两下,小声说:"难道,那,那是不是……给女人戴的?"
柔碧理也不理他,转身走了。
彭雁只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他在关外待得久了,对关内情俗毫不了解。关外男人戴腕镯臂镯多的是,有的外族男子一身上下戴满了饰物,他只看著那镯子特别好看,当初也是从一个男子身上抢来的,可没想过关内的男人戴不戴这等东西。
是了,肯定不戴。这北樗军中从上到下只有佩剑持戈的男子,哪有戴项链戴镯子的?
彭雁懊恼得要吐血,下头却一阵欢呼声传上来。
啊,那竞赛开始了!
彭雁目力惊人,离得极远,还有云雾烟气未散,他依然看见大校场中已经用绳,旗,划出一条条滑冰滑雪的路道,前头还有一团隐约的彩色,那肯定是竞标夺魁的彩球。
彭雁常年在深山老林子里头转悠,滑雪溜冰原本拿手,以前严冬闲著无事,也领著手下儿郎嬉戏,可没这位公子大人这麽大的手笔,一下子弄起全军的人都来玩这个。自然十万人不能全挤上去,可是这各队拔尖儿的人算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人头济济,看起来那可不是他们在山坡上滑雪小打小闹能比得了的。
彭雁往人前挤挤,他身材壮个子高,瞅见柔碧站在杨丹身後,不著痕迹的左一扛右一顶,朝那边挤了过去。
柔碧轻声说:"公子,这些人冲劲儿上来,难免推挤冲撞受伤……"
杨丹点了点头,雪盗低声说:"公子已经把医馆的人调过来啦,就在那边。再说,手上膝上头上都缠著软藤厚布,摔了也不会伤的太重。"
"当"的一声锣响,校场上绷紧如弓弦的一百个人顿时朝前弹了出去。两旁的人加油鼓劲儿高声呼喊,各人喊的什麽早听不清了,靠前的人眼都红了,不知是急是嫉,不过恨不得自己冲上场去取而代之那是一定的。後面的人喊哑了嗓子,兀自想跳得更高些看得更清楚些。
明成站在舒君身後,轻声说:"大人这一手真是高明,不管输赢奖赏多少,兵士的躁郁之气可都抒散的差不多了,要是一冬来这麽两回,哪还打得起架来?"
舒君只是一笑,并没答话。
"这位杨大人与前任作风大为不同,前些日许司官命人准备的那些东西,可不单是为这赛事准备的……还有,你瞧,大人旁边那个大高个子,一看就是关外习气,留这麽个人在身旁,大人想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猜估的。"
"难不成,大人……"
"我们之前不也曾经谈到这事麽,只是景族长一力反对,才没有接下去深议……"
舒君唔了一声。
影族身在关外,不可能与关外诸族没有半分牵连,做起事情来自然缚手缚脚。他是族 长,自当替全族人考虑。
舒君心中的情愫还没及出口,便已经被景思如婉拒。他是聪明知趣的人,自然不会再提起来,可是这一份情,并没有就此冰销雪融,反而积存在了心中,时日越久,越是坚硬沈重。
对景思如,他心中有几分敬,几分怜,几分爱,自己也说不清楚。纵然相处时日久了,知道这人心机颇深,做事也有些不择手段,可是爱了便是爱了,他的心意却不因此有半分改变。
景思如这次走了,还会回来吗?
以往过冬节时,他也会回去。到开春後,最迟四月便会回来。
这次似乎也没有什麽不同。
可是舒君觉得,他不回来了。说不出来原由,他只是这样感觉。
那个人不会再回北樗关来了。
前方一通擂鼓,终点悬挂的那个彩球已经让先冲到的那人抢到了怀里头。随著鼓响,兵士们又欢呼起来,不管是哪个人的胜利,胜利本身就极具欢庆感染力。
更何况,今天是赶火节啊,没谁会在这个好日子里让自己憋一肚子气。
杨丹看著下头人们欢庆,已经分出胜负的人迅速退下去,旗杆线道又让了出来,下一波人已经站在起点线上,摩拳擦掌,有了上一波人的刺激,这一波人更加兴奋激昂。
他忽然转过头来朝远处山巅看去。
"公子,怎麽了?"雪盗轻声问。
虽然他的目力好,可是那里毕竟太远,除了一片阴阴雾霭,什麽也看不见。
"没事。"
也许是他的错觉,刚刚那个瞬间,他仿佛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从那个方向向他投注过来。
是错觉吧?离的这样远,即使那边有人,也不可能看到这里的情形。
可不知为什麽,在火焰熊熊的石台上,在一众官员兵士的簇拥下,听著喧天锣鼓震山呼喊,杨丹却忽然感觉到一阵阵寒意。


翔28-1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头顶的星光清晰可见时,冰原上狂欢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雪盗解下杨丹身上的黑色大氅,在门口掸了掸,仔细理好挂起来。柔碧打了一盆的热水,绞了一把手巾递给杨丹。
雪盗从窗户看著外面渐渐熄灭的篝火:"公子,赶火节今天晚上就结束麽?"
柔碧将热茶放到杨丹跟前,才就著杨丹洗过的水洗脸:"若不是赶火节,平日里这会儿早熄灯了。这麽冷的天,又没有什麽可以消遣的玩意儿。"
"咦,柔碧,你也是第一次来北樗吧?怎麽知道得这麽清楚?"
雪盗趴在床上歪著脑袋看柔碧,柔碧却径自端著洗铜盆走到外面,把水倒掉之後,又把盆放了回去,故意不去理会他。他走来走去,雪盗的脑袋就跟著他晃,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杨丹捧著茶盏,摇头微笑,这两个小家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好你个柔碧,我就知道你不老实,你给我站住!别跑!"
雪盗过了好半天才发现柔碧故意逗他,从椅子跳下来,顾不上穿鞋就去追,却张牙舞爪地一头撞进了杨丹的怀里。
杨丹抱住仍在朝柔碧挥拳头的雪盗,轻轻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不要再闹了,不然把你们俩都丢出去。"
两个人闻言立刻安静下来,雪盗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柔碧马上摆出一副楚楚可怜地样子,眼中却露出狡黠的笑意。
晚饭是烤肉和烙饼,柔碧托著那个比脸盆还大的,足有两寸厚的饼进来,咋舌说:"这一张饼打发咱们三个人只怕还绰绰有余呢。还有汤,我去端来。"
"嗯,象彭雁那样的,一张饼怕还不够吃呢。"
"这还不够吃?简直是饭桶……"
杨丹把饼掰开来泡在汤里。若不是今天忙碌,柔碧肯定又要另开小灶替他整治饭食,不会就把这些端上来。
杨丹并不挑剔。在外面游历的时候什麽东西都吃,比这艰苦得多的时候有得是。
夜间柔碧在床前打地铺。
杨丹怕他睡在地上侵了寒气,让人取来一张厚实的熊皮,柔碧把这个铺在床前,就睡在杨丹的脚边。杨丹晚上如果有什麽需要,柔碧会立刻警醒的跳起身来。
雪盗匆匆洗漱完,欢快地蹦到床上,麻利地钻进了杨丹的被窝,拱了两下,又探出头来,朝柔碧得意地哼了两声。
不知道什麽时候起,雪盗和柔碧似乎有了协议,一人睡一天地铺,看样子今天轮著雪盗睡床。
杨丹靠在床头,就著旁边案几上的烛光,翻看白天还没有看完的账册。
雪盗探头看了一眼,杨丹并不避讳他──可是雪盗看了也白看,满纸密密麻麻的字与数,他一点儿不懂。
"对了公子,少主他说要来北樗的,怎麽还没有来?"
"大概是那边事情棘手吧。"
杨丹今天也想起这件事,不知淮戈那边还顺利吗?
若是顺利的话,他应该从那边起程过来了吧?
若是不顺利……也应该捎个信来,好让他放心。
杨丹摸了摸雪盗的头发:"快睡吧。"
雪盗有些怕痒似的缩了缩,脖子,发出像小猫一般的呼噜声。
"公子也早些睡吧,这东西明天再看不迟,又不会长脚跑了。"
"好,不看了。"
杨丹把手里的账册合起,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柔碧用水桐簪把灯芯挑灭,才在熊皮上卧了下来。
屋里熄了灯,一片静谧。杨丹侧著身,听著外面风声呼啸如虎咆狼嚎一样。
雪盗白天跑前跑後的,也累得很了。过了没一会儿就睡著了,嘴里模模糊糊地不知在念叨什麽。
窗外冰原上的篝火都已经熄灭了,远山莽莽,一片青灰。而天上的星星显得格外的亮,犹如一颗颗璀璨的宝石,缀满深远浩瀚的夜幕。
在梧桐城的时候,杨丹最喜欢在这样的夜空下,和淮戈躺在树顶上看星星。那个时候他们什麽都说,毫无顾忌。也许少年人都是那样的。不象现在,越长大,想要彼此了解却越难。
不知道他现在怎麽样了。
景思如那人看上去斯文谦和,可雪盗和柔碧都不喜欢他,总觉得这人太精於算计,杨丹也是这麽觉得。虽然人站在你的跟前,却总让人觉得难以捉摸。


+++++++++

明天是大橙子第一天去幼儿园,一定会哭很久的。
呜,我的心都揪起来了。


翔28-2

一早醒来先听到喊杀操练声。
杨丹微微眯了下眼。
爹爹以前曾经说过,军中与其他地方不同。
那时他笑著说:"打个比方来说,就象一块磁石,你不知不觉间,就被吸引了过去。渐渐觉得自己是其中一分子。那些同袍,那些呼喝厮杀……融进骨血里,再也拔不去抹不掉。"
"爹爹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总是在帝都待不住麽?"
飞天哈哈一笑:"兴许是吧。帝都是很好……不过很多年前的帝都,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这里更加刻板,人人都在划好的框框里过日子。那会儿……我觉得那些人都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具会动会喘气的木偶。所以那会儿我就不喜欢待在帝都。相比起来,天城要好一些,可也没好哪儿去。後来,帝都经过两次动荡之後,许多人丧命,许多条规旧俗也渐渐被人忘却了。"
那时候杨丹并没有这样的体会。
可是现在他觉得,有些明白爹爹说的话了。
虽然来的日子不长,可是他觉得……这种日子仿佛已经过了几十年,甚至更久。北樗特有的的气味儿,声音,吃的东西,远处灰蒙蒙的落雪的群山,浓云薄雾的天色……
这些无声无息,又迅捷的渗进了他的生活中。
"公子?"雪盗凑近看了一眼,笑著说:"原来公子已经醒了。"
杨丹起身穿衣。他洗脸的时候就看到彭雁在外面转来转去,院子里没扫净的雪也都让他给踩净了。
杨丹觉得好笑,吩咐柔碧:"你把外面那人叫进来。"
彭雁脸让冷风吹得发风,不知在外面站多久了,进了门以後闷闷地喊了一声"公子",站在那儿不动了。
杨丹顺口问他:"吃了早饭没有?"
"没……"柔碧眼一瞪,彭雁忙改口:"吃了,吃过了,吃得可饱了。"
杨丹笑笑,没再说什麽。雪盗将碗碟收拾下去,杨丹问他:"你这麽一早来,是有事?"
"嗯……也没有什麽事……"彭雁咽了一口唾沫:"就是,我们来了这麽些日子,白吃白喝的啥也不干……"
杨丹一挑眉梢:"闲得慌了?"
"这不是……白吃饭不干活,说出来不象话嘛。"
杨丹点了下头:"说得是,准备一下,今天就出去干活。"
彭雁傻了。
"去预备一下吧。"
"是,是。"彭雁答应著,忍不住问:"干什麽活?去哪儿干?"
杨丹微微一笑,悠然说:"你以前在哪儿干,干的什麽,咱们这回照旧。"
彭雁又傻了。
他以前干的,那是打家劫舍啊……虽然他盗亦有盗光取财不伤命也不放纵手下淫辱掳掠──可那也是做盗做贼呀。
公子把他们领回来,难道不是为了让他们这一帮贼头子改过向善,放下屠刀的?
虽然心里嘀咕,可是彭雁回去一说,他那些弟兄这些天憋坏了,人人吆喝著就收拾起来,包袱什麽都是现成,刀剑更是吃饭的家夥一天也不离。彭雁再去找杨丹回话,雪盗正替杨丹系斗篷,杨丹将风帽扣上,吩咐柔碧:"你自己别乱出去,外面的风大。你现在元气不足,还是趁这功夫好生修炼。"
柔碧答应了一声:"公子和雪盗你们出去也要当心,这北樗天气真冷,我以前就从没见过这麽大的雪。"
柔碧不跟著去?
彭雁顿时觉得天被乌云遮了大半边。
杨丹喊了他一声,彭雁忙回过神来应著。看杨丹那一身儿打扮,倒真象个关外跑商的人。皮帽一戴,皮罩一围,只露出一双眼来。一边还有预备下的货物,都是关里往关外去紧俏的东西。比如一些配好的药丸散之类。关外也产药材,可是不产郎中,草药都是捣捣就敷了,远不能解决大多数的病痛。不过关内对药材往外去控制是极严的──不说别的,要是这药材是魔魇族弄的呢?
彭雁有点儿迷糊:"公子这是……"预备做什麽啊?
"我们一路,我呢,是行商的,你们呢,就是我雇的镖客,护送我的。"
彭雁眨了眨眼。
抢人他是干得多了,护人还真是头一回。
"嗯,咱们就这麽出去,好做买卖的地方你想必都清楚,领著我都去转一转,看一看。"
彭雁自以为明白了:"公子是要打探关外的情形啊?这用不著您亲自去,我都知道,我跟您说一说……"
"一起去吧。"杨丹笑笑:"总憋在屋里,你们的好身手也憋坏了。"
彭雁摸著头说:"嘿嘿,哪能呢……"
这人真是不经夸,一夸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冲著柔碧就拍起胸膛,保证一定会好生保护好公子。
"不是我夸口,这关外十八集我是闭著眼平趟,嘿,这麽多年下来,能和我作对的人那还都……"
柔碧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对,和你作对的人可不就在这儿呢麽。"
彭雁的脸皮还是挺结实的,只红了一下。
"公子又不是旁人……"
风刮得正紧,把守的士兵验过通行文书就通快放行了。一行人里彭雁打头,杨丹混在一队人中间,悄无声息地没入北樗关外的风雪中。


翔28-3

本来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这下只剩了柔碧一个人。他领著两个杂役将其他屋子先收拾过锁了起来,自己还住在原来那间屋里。
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却还做了一大锅饭。到饭熟时拿了三只碗出来,愣了一下,又放回两只。
盛了饭菜,自己对著灯默默的吃了个半饱,剩下的大半碗饭怎麽也捱不下去。
收拾完练了一会儿功,又发了一会儿呆,柔碧才吹灯上床睡觉。
不知道怎麽睡不著,总觉得炕太热。把被子掀去一床再躺下,又觉得脚底边嗖嗖的凉。
他干脆爬了起来,拖著枕头被子推门去了杨丹的寝室,把枕头放下,被子铺开,又拿杨丹和雪盗的枕头一左一右的填在身旁,这回躺下,才算安稳了。
不知公子和雪盗这时候在做什麽?
吃了麽?吃了什麽?在哪里?是不是有热炕暖被?
柔碧已经不太能想起,以前的日子都怎麽过的。人不人,鬼不鬼。
那些岁月都随长夜一起逝去。
他记的最深的,是遇到杨丹和雪盗以後的时光。
柔碧还清楚的记得,在鬼城的时候,雪盗紧紧攥了一下手才松开,低声飞快地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等著我。"
那时候他并没有当真。
因为,有许多人,给过许多承诺。
可是最後他已经学会了不去期待任何希望。
然而杨丹和雪盗却真的回来了,回来找他。
带他离开那个鬼地方……
柔碧在梦中笑了。
只是,有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杨丹和彭雁他们一行人在易集打尖投宿。他们这一行连人带马的,把客栈占了一半。大堂里闹哄哄的,易集是出关後第一个大集,来往的人多经过这里。外面北风紧,大雪纷纷,许多人嫌回房不暖和,索性在大堂里盘恒不去。这里人多热闹,也暖和。杨丹他们人多,靠东墙几桌都是他们的人。彭雁他们在这里倒是如鱼得水非常自在,杨丹看他们划拳逗乐,笑微微的听著隔桌的人说话。
雪盗百无聊赖,数著碟子里的花生。从左拨到右,三十七。从右再拨到左,怎麽只有三十六了?
他四处找,在桌下找到一颗,捡了起来,再数。结果这回只有三十五了。
那两颗不知被谁顺手给摸了扔嘴里嚼了。
"雪这麽大……"雪盗忽然想起什麽,笑著说:"公子,还记得上次咱们出来不?"
"当然记得。"
"那回也下著雪呢,彭大哥他们就从外头冲进来打劫啦。"雪盗往门口看一眼:"不知今晚还会不会……"
彭雁笑嘻嘻地凑过来,揪著雪盗在他头上乱揉一气:"你这小子净会拆我台,我做那麽多回买卖,就失那一回手,你还就记住了。今晚是不会有同行来啦,一来雪大,二来,易集再往西那两个寨子的人,都不做易集的买卖。"
"为什麽啊?"
彭雁哈哈一笑,倒了半碗酒喝了,才说:"那两个寨子的人,一半都是易集出去的,多有家小亲眷在这里,哪有啃窝边草的道理。"
"那彭大哥你们的老窝在哪儿啊?"
彭雁抹抹嘴,蘸了点酒水在桌上画:"喏,这是北樗关,这里就是易集了。朝这边走……"他画了长长的一条线:"这儿就是。"
"挺远的啊。"
隔桌坐著几个人,两个老成,一个是年轻後生,正说贩货行路的事,杨丹听得入神。
"三叔,咱们回去了,这个冬天就不出来了吧?"
"不出来了,再往後路是越来越难走了。再说,这一回去,该过年了。嘿,你小子原先整天想出门,现在出来了,又整天想回家去。"
年轻的後生有点儿难为情:"我这不是……头次离家这麽远麽……"
"叔不是笑你,都这麽过来的。我十四五上头跟你叔爷爷一块儿出门,也是想家啊,五个多月在外头,想家想得直哭……"
杨丹忽然恍惚了一下。
他想起他头次离家的时候。
去离家那样远的书院读书。
他也想家,可是他却不能表露出来。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两个弟弟。若是他先软弱了,弟弟怎麽办?
虽然他和水笙差不多大,但是他是长子。
长子……
从小到大,许多的眼睛看著他。
不能妄为,不能任性,不能……
因为他是长子。
因为他有著不一般的父辈。
所以他经受的,承担的,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许多时候,他不知道那些人看到的究竟是谁。
是天帝的长公子?还是他这个人?
在外面漂泊的那些年,他也一直在想。他身旁的人,究竟有多少是为他,又有多少人是为了天帝之子这个名号?
在外面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他逃避得太久了,而父亲一直纵容他。
"要不是雪这麽大,我倒想去影族那里看看呢。"雪盗捏了粒花生吃:"不知道少主现在做什麽呢,他说去北樗找我们的,一直都没来。"
"应该是有重要的事。"
话是这样说,杨丹也在想,淮戈现在做什麽呢?
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夜,想念如水,缓缓漫开在心底。

────

发了几天烧,现在刚好。。==555

  (12鲜币)翔29-1

  两个夥计抬了一只陶罐来,里面是烂烂的炖肉。杨丹他们人多,要了一整只羊,还有菜干,豆腐什麽的,全都放在一只大罐里头炖的,肉香扩散开去,整个大堂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咽起口水来。
  彭雁拿了只大勺,掏了满满一碗肉,先端给杨丹。
  "公子尝尝,别看做的粗,吃起来可香。"
  杨丹尝了一口,点头说:"确实不错,大家都尝尝。"
  那些人哪还等他再说第二句,纷纷拿起碗去盛,稀里呼噜的大吃起来。还有酒,温过的,热热的喝下去,顿时出了一头的汗。
  隔壁桌上那个年轻後生往这儿瞅了好几回,实在忍不住,过来问:"这肉多少钱一份儿?我们刚才问了夥计,他说没肉了做不了……"
  杨丹笑笑:"我们这儿有不少,你盛一碗去吧。"
  年轻人一边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又怕杨丹反悔似的拿了碗来盛,连连道谢。
  就这麽搭起话。
  他们家离易集还有三四天的路,一直往东北去。贩的货也都脱手了,带了好些东西回去过年。
  "这位公子你不是关外的人吧?"
  杨丹摸了下脸,他脸上涂了易容的东西,看起来黄瘦了许多,但依旧俊秀。
  "是,你怎麽看出来的?"
  "一是说话,二是作派,就是不象。"
  杨丹笑了,那年轻人也笑了。他喝了好几盅了,那盅很大,只比碗小一点,脸红扑扑的,小声说:"你是不是有药材?"
  "这你都知道?"
  "闻著了嘛。"他说:"我们也常带一点,好的带不著。这次好不容易抢到一点天鹰草,鲜的,囤一囤,到开春能多赚点。"
  杨丹顿了一下:"这可是稀罕货……多少钱入手的?"
  年轻人嘿嘿笑,说了个数,八成是有水份的。就算再年轻,跑商道儿的也不会是傻子愣头青。
  但这个价确实好。
  更重要的是,天鹰草是多麽罕有的东西。
  ──对旁人来说是这样。
  因为这草药只长在人迹难至的绝壁悬崖上,想要采摘难上加难。天鹰的意思,只有天上的鹰才飞得到,够得著。
  可是对羽族人来说就不是这样,他们采这个很是轻松。以前杨丹出门游历没有钱用的时候,还采过这草药换钱。
  北樗这里,按说不大可能会有新鲜的天鹰草。
  但是,这里没有羽族,却有影族。
  景思如的族人过得清苦,采这个药换钱也是自然的。
  "不过这不是常有的买卖,以後就没有喽……"
  杨丹问了句:"怎麽?"
  "那些人迁走了,以後这药是再买不著了……"
  迁走了?
  这说的是哪些人,杨丹自然知道。
  不可能──
  他和淮戈还在影族时,影族上上下下都表示绝不回羽族,已经在这里扎地生根了。
  他们怎麽会迁走?
  那淮戈呢?他在哪里?
  这件事若是真的,为什麽淮戈都没有和他通个消息?
  杨丹又探问了两句,也没有问出更多来。
  雪盗在一旁也听到了,不过他并没多想,回了房关了门,只说:"八成是那人弄错了,不是影族的人吧?公子不用多想,明天天亮些风雪小些,我就去那里看看,您要不要写封信给少主?"
  杨丹点了下头,雪盗磨好了墨。
  可是提起笔来,杨丹不知该写什麽,愣了一会儿,将笔放下了。
  "也不用写什麽。"
  雪盗以原形过去,大概也就是小半天的路,其实杨丹自己过去更快。
  他只是,有些不安。
  为什麽不安,他也不知道。
  雪盗天不亮时,趁著雪下得小了,就从窗口飞了出去。彭雁他们来敲门时,杨丹说要在这儿多待半天。
  快到中午时,窗上格的一响,雪盗象一道黑色闪电般从窗外掠进来,停在杨丹的手上,气都没喘匀,急急变成了人形:"公子,那里已经搬空了,一个人也没有。"
  "大概走了多久?"
  雪盗想了一想:"应该不久。地上的雪还铲过,大概就是这几天。一个人也没有留下。"
  难道是淮戈终於劝动了他们,所以景思如带领全族一起,迁回梧桐城吗?
  但是为什麽……淮戈竟然没有来见他一面?甚至连个口信儿也没有送?
  无论如何,即使不算他们久别重逢後还有许多话来不及说,他也算是羽族中人,掌执银凰令。
  应该是有什麽变故。
  一定是的。
  所以淮戈匆匆带著影族人全部迁走,连知会他一声都来不及。
  是什麽样的变故呢?
  是发生了什麽事?还是有什麽危险?
  杨丹写了一封信交人送走。
  "公子也别担心,"雪盗说:"我看应该不是出了什麽事。要真出了什麽事,东西还能收拾得这麽齐全?对了,那天鹰草他们还卖了呢。真有事儿还能顾得上卖东西啊。"
  杨丹点点头,他没有说什麽。
  只是,他的心中想些什麽,雪盗猜不著。
  淮戈手里,有另外那半块凤凰令。
  如果他遭遇危险,甚至不测,杨丹是会有感应的。
  他们离了易集,下一个地方是虎跃峡。峡下面也有个镇子,因为两旁山崖挡住了风,这里倒没有什麽雪,显得比别的地方还暖和一些。
  杨丹来之前就已经打听过这个地方,彭雁也说过:"这儿是三不管,不过也没人在这儿闹事。我们以前得了东西,就指望在儿换出去呢。金子虽然好,可一冬天好几个月我们不能啃金子过日子啊。所以这里常来,一次换好多的米粮盐巴辣椒干肉回去。"
  "这儿换什麽的都有?"
  "对,只要你有银子金子,喷香鲜嫩的大姑娘也……咳……"彭雁把下半句话咽回去,硬改成:"想换什麽都能换著。瞧咱们这一大包药,我敢说,那几个猴精猴精的老家夥肯定盯上咱们了,不信等著瞧。"
  彭雁说的没错,他们一进虎跃峡,就有早等在那里的人迎上来,热情殷勤,已经替他们准备好了落脚的地方。
  "公子好面生,是头一次来我们这儿?"
  杨丹笑著点头。
  彭雁捶了一下那人的肩膀:"嗳,他是头次来,我们可不是。你们别想仗著是地头蛇就欺生啊。"
  "咦?彭老虎?"那人十分吃惊:"原来这批货是你的?"
  "不是不是。"彭雁嘿嘿笑著说:"我现在改行啦,给我们公子看家护院。这批货当然是公子的。"
  那人显然有点摸不著头脑。看看彭雁,又看看杨丹。
  彭老虎在关外虽然不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也是威名赫赫。他最值得人称道的地方,就是他没失手过一次。
  "你……"那人心里想什麽都写在脸上了。
  猫突然不吃鱼,改行给老鼠当保镖的了?
  这……
  那人疑惑之後恍然大悟,露出"我明白我都明白"的表情,拍拍彭雁的肩膀:"行行,好好干。回头我找你。"
  瞅那人走了,彭雁抓著皮帽,小声说:"他肯定觉得我是假扮成护卫,其实是想黑吃黑。"看杨丹只是一笑没说话,彭雁忽然明白过来:"公子你不会……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吧?"


(12鲜币)翔30-1

黑吃黑?
杨丹微微一笑。
他知道自己不怎麽象经商的人,再装扮,内行人一看也知道这是个新手。
带著彭老虎,一是他人面儿熟,二是可以让人往另一个方向去猜测。
因为彭老虎的名气可比他要大得多了。
用一种伪装,来掩饰另一种伪装。
一行人安顿下来,雪盗掩住鼻子:"这屋里一股骚味儿,也不知道多久没打扫过了。"
他手脚麻利地从行囊中拿出一只香袋,里面装著几粒香丸。雪盗挑了一粒,用银夹子挑著,在火上一撩,随即将火扇灭,嫋嫋的青烟顿时升腾弥漫,淡淡的青草香味儿驱散了屋里原来的气味儿。
杨丹看他一眼:"出门在外,也不用很讲究。"
"这味儿实在熏人嘛。"
其实这屋里并没有什麽特别难闻的气味儿。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榻上铺的,和墙上张挂的毛皮的气味儿。不过对於北樗关外苦寒之地的人们来说,这气味儿十分正常,正常到他们根本感觉不到这上头还有什麽气味。
雪盗拿的是一粒驱秽丸,和熏香丸样子差不多,但是如果有人事先在屋里做了什麽手脚,被熏过之後就没有什麽用处了。
杨丹曾经在外面游历多年,雪盗一直跟著他,对一些客栈船行的手段很了解。
等丸药燃尽,只剩下一小撮灰之後,雪盗又拿出一只扁扁的铜盒,将热水注进去再盖上盖子,微微一摇,热腾腾的雾气从盒子里散逸出来。
屋里因为通著火,所以干得厉害。
等雪盗把这一套弄完,有人送了吃食过来,彭雁也过来了。
"公子,我就住在西边那间,有事儿就叫我一声。"
"我们的人都安置好了?"
"公子放心,都安置下啦,一半人在楼下,一小半在楼上,就在咱们东首。後头也有两个人,有什麽事咱们也好防备。"
杨丹点头嘉许。
彭雁是做盗匪的行家,那些人会用路数他都知道,现在来防备别人算计,那自然是稳妥。
彭雁嘿嘿笑著,朝雪盗招招手,掀开壁上毯子的一角,露出上面一个孔来,从袖里摸出铁钩,一下一下从孔里勾出许多填塞的棉絮:"公子瞧。把耳朵贴在这上头,能听到我那边的动静。我估摸著今天晚上安生不了,要是我那边儿有什麽动静,您这边儿也能听到。您这边也小心防备著,这边儿的人都是无法无天的,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啊。"
"我知道了。"杨丹说:"这里的屋子都有这玄机?"
"对。一般人不知道有这个,我也是听一个老朋友说起过,亲眼见还是头一回。"
彭雁吸吸鼻子:"这屋里倒好闻,比我那间强多了。"
雪盗得意洋洋:"那是。"
"等下若是有人找你商量什麽,你只管先答应下来就是。"
彭雁应了一声,告辞出去。雪盗嘀咕:"就算这墙上没开孔,咱们也能听见隔壁啊。"
杨丹却转头看向另一边墙。
雪盗马上醒悟过来,去检查那边墙上有没有什麽玄机。找了一通,也找到两个孔。雪盗拿东西把洞塞上,恶狠狠地说:"叫你们偷听!公子,咱们这是进了贼窝啊。"
"这不正好麽。"杨丹朝後一靠,端著茶舒舒服服坐在椅子里:"你平时要捉老鼠,还要四处去挖去找。现在老鼠全在一个洞里,一抓一把,难道不省事?"
雪盗忸怩:"公子,我可好久没吃老鼠了……"
杨丹差点儿让茶水呛著。
他的话重点不在吃不吃老鼠上啊。
不过他清清嗓子:"下次回帝都,你可别在我父亲面前提老鼠不老鼠的。"
雪盗马上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不说。"
父亲和他……都只算得半个羽族人。
吃老鼠……咳,这对父亲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对杨丹来说也是一样。
他们夹在中间。
羽族族人已经将他们视为外族人,可天人也并不觉得他们父子就是自己人。
两边都有血脉,可是两边都不算是归属。
父亲一向坚强骄傲,可是他的无奈……却没有几个人能看得到。
杨丹自己从小也能体会得到,自己与弟弟是不同的。
没有人说出来,但是他感觉得到。
隔壁门响了,雪盗顿时来了精神。
有人进了屋,和彭雁寒喧起来。
他们声音压得低,但是杨丹和雪盗听得一清二楚。
"彭兄弟,这两年没见,你怎麽改了行当了?这买卖哪儿寻来的?"
彭雁跟他打哈哈:"看你说的,混饭吃嘛,哪儿有钱赚就往哪儿去。"
"得,咱们也不是外人。你们在易集的时候,消息就已经到我这儿了。光知道是个愣头青押著药材过来,倒没提起你来。咱们也是老交情了,以前几桩……不都妥妥贴贴的?这笔买卖既然你先接了,没得说,当哥哥的还能抢你的不成?不过既然到了这边地界上,旁人也看著眼热,你这买卖也难保稳妥。与其便宜别人,不如咱们兄弟一块儿。你六我四,如何?"
真想黑吃黑啊。
雪盗扁扁嘴。
杨丹笑著摸了一下他的头,示意他继续往下听。
那边儿彭老虎先是义正辞严,说自己洗手从良了。来的那人当然不信,你来我往的又试探了一番,最後三七成交,那人走了没一会儿,隔壁又来人了。
这人一进来就说:"老虎啊,你怎麽和姓唐的搅和到一块儿了?这人心黑手辣,吃人不吐骨头的。"
"尤大哥,快坐快坐。你这话的意思,我可不大明白。"
"你跟我装什麽蒜哪,姓唐的刚才进了你的屋,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出去,我怎麽能看不见?"
这人说的和刚才那人大同小异,只是多了许多贬低刚才姓唐那人的言语。
最後定下的条件也是三七开。
雪盗小声问杨丹:"公子,他们怎麽都要三?难道三成就值那麽多?"
"说是那麽说,到时候谁多谁少还不一定。"
等这人走了,又来了一拨人,这次是两人同来的,一男一女。男的也是冲著货来的。女的却让杨丹和雪盗吃了一惊。
她是冲著人来的。
"货你们要怎麽分,我可管不著,不过你们要了货,那公子哥儿要怎麽处置?杀了未免可惜,看著细皮嫩肉的,我就厚著脸皮捡个便宜吧。"
这话一出口,隔著一堵墙,彭雁和杨公主仆两全傻了。
杨丹刚才是叮嘱他,来的人说什麽只管应著,可这个……咳,他还真不敢应。
和她同来的那男人笑得十分下流:"哎哟三娘,你想要男人,咱们这儿什麽样儿的没有啊,干嘛还外路找去?这种南边来的小白脸儿中看不中用……"
"呸,你别胡唚。"那个三娘说:"老娘都能当他妈了!我这是给我侄女儿找女婿!"
那个人愣了一下:"哟,青丫头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那干嘛找他呀,图他什麽啊?再说了,他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能在咱们这儿过苦日子吗?"
"那可由不得他。"三娘说:"他要乖乖听话最好,他要不听话,哪条沟子里埋不了他?"

作家的话:
图为在九寨时拍的孔雀河道,太阳刚刚升起,蜿蜒的河滩,低垂的绿藤,四周的山林阒寂无声,河水静静流淌。在九寨未被开发前,这里大概只有山羚与雀鸟盘恒。不知为什麽心里觉得有些酸楚,还有更多的惆怅。可惜图片不能将我的感受都记下来。

(9鲜币)翔30-2

雪盗很想现在就过去,把那个什麽三娘的嘴给撕烂。
杨丹却一点儿都不恼。
独自游历的时候,想劫财劫色的人又不是没遇著过。
彭雁刚才和人谈论分赃,那是肆无忌惮。可是没想到三娘胃口最大,旁人要财,她要人!
彭雁可不敢就顺著她答应下来。
公子可是在隔壁听著哪!要是自己信口胡说一气,公子恼羞成怒了,自己肯定是两面不讨好。
彭雁这会儿就後悔起来了,刚才干嘛那麽殷勤的过去通报?要是公子听不到这会儿的对话,那岂不是没了现在的麻烦了?
可见彭雁是自己当老大当久了,对於当别人的手下没什麽心得。
欺上瞒下这一条太紧要了,可惜没人教过他。
"这个……到时候看吧。"彭雁一头是汗,含糊的应下来。
三娘这话说的这麽……咳,她哪知道那位主儿的来头啊!说出来吓她一个跟斗。
对他们这些刀头舔血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来说,北樗的将军那就等於这一片辽阔山野间的皇帝。
而且彭雁听说的,这位公子大有来头,他的身份绝不止一个将军那麽简单。
这样的人,肯定是心高气傲的,哪能受得三娘这样人物的冒犯羞辱?
好不容易把那二位瘟神送走,彭雁心里祈祷可别再有人来了。
可天不从人愿,没一盏茶功夫,又有人来敲门了。
彭雁有点战战兢兢去开了门,门外站的那人蒙著一件厚的斗篷,风帽盖住了大半张脸。彭雁在关外也算大个子,这人却和他一般高。
"你是……"
那人显然也有些意外,又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门,朝他点了一下头:"敲错门了。"
彭雁眼睁睁看著那人去敲了杨丹的门,顿时寒毛倒竖!
这人是谁?
别人就算黑心贪婪,也总顾著一点点道义,或者说是慑於他彭老虎往日的威风,还过来跟他商量。
这人难道一点儿不顾忌,就要直接寻公子的麻烦?
他的手已经握住袖子里的匕首柄,那边雪盗已经把门打开了。
"谁……"雪盗怔了。
那人拉下风帽,笑著说:"是我。"
"少主!"
雪盗喜出望外,忙让他进去。他自己想了一想,却闪身出来,从外面掩上了门。
彭雁正摸不著头脑,雪盗已经走到他门口了,毫不客气地说:"我有话和你说。"
两人进了屋,彭雁倒先问:"刚才那人是谁?"
雪盗也问:"那个三娘是什麽来路?"
彭雁咽口唾沫──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哦,她姓王,手底下也有百八十号人。原来领头儿的是她男人,後来她男人一死,她剁了好几个想造反的,自己坐了老大的位置,发起狠来一般男人比不过她。"彭雁问:"刚才来的那人是谁啊?"
"是我们少主啊。"雪盗看他一眼,似乎奇怪这有什麽好问的。
"呃,"彭雁直想挠头。
他认识杨丹他们才多久?哪里知道这位少主又是什麽来头。
"那个三娘是人贩子?"
"哦,这个倒不是。"彭雁说起这些来就利索多了:"不过她是什麽都做,只要能来钱。她手下有两个赌场,一个窑子,应该还有别的,不过那我就不清楚了。"
雪盗恨恨地说:"要不是公子拦著,刚才我就过来教训她。"
彭雁说:"可别。公子扮成这样到这里来,肯定是有大事做。你别在小事情上露马脚啊,让人看破了……"
"我知道。"
雪盗倒了一碗茶,两手捧著喝。
彭雁听不到隔壁的动静,试探著问:"既然有客人来,你不在那边屋里伺候,跑这边来干什麽?"
"我们公子和少主肯定有好些话要说,我才不在那儿碍事呢。"雪盗一拍脑门:"对了,我去楼下看看,有没有什麽吃的,少主这个时候来,肯定没吃晚饭。"
雪盗真没有猜错,淮戈也正对杨丹说:"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两顿没吃了。"
杨丹取了点心,淮戈摸了一块脆饼,掰了开来,就著热茶垫肚子。
他比上次相见时瘦了一些,看得出一直在奔波操劳。
杨丹的一颗心终於落到了实处。
没见到淮戈之前,他有诸多猜测和疑惑,尤其是影族忽然迁走的事,让他非常不安。
现在看到淮戈,那些疑惑忽然全都变得不重要了。
只要他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淮戈吃得很快,但吃相并不粗鲁。
他有著一种和杨丹不同的气度。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淮戈显得十分冷峻。
杨丹也曾经一度这样认为。
"我先去了北樗,知道你出关了,又一路追了下来。"淮戈问他:"怎麽想要出来?这时候魔魇族只怕也会出来活动,关外并不安全。"
"嗯,我只是有些疑问,自己不出来亲眼看一看,总是不会明白的。"
淮戈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温柔而缓慢的摩挲了一下。
"嗯。"
"你来找我,是有什麽事吗?"
淮戈注视著他明澈的眼睛,低声说:"有。"
"什麽事?"
"我想陪著你。"淮戈说:"就这一个原因。"
窗外风雪声更紧。
杨丹的手指和淮戈的交握在一起,掌心熨贴著。
不知是谁的掌心,火般的烫。

作家的话:
气温突降,只有十度啊十度!把毛衣拿出来穿──很不习惯,总觉得领子扎得刺刺的难受。
图上是大名鼎鼎的五花海。九寨沟其他的海子冬天都会结冰,五花海独独例外。因为它靠的不是上游的水、而是自身湖底的泉眼。

翔30-3

"影族为什麽突然迁走了?"
"说起这个来,我也非常意外。"淮戈擦净手坐下。
炕烧得热热的,杨丹没穿外衫,脸上的易容也已经除去,靠坐在墙边。
淮戈笑著说:"你这样子,哪象个将军。"
他也脱鞋上炕,拉过厚厚的毛皮褥子,将两人一起盖住。
"景族长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快得我都莫名其妙。他们收拾东西,拖家带口,快得就象有什麽在後面追赶他一样……"淮戈说:"不过他愿意回去,我总算是办成了这件事。我把他们交给了成将军。"
杨丹猜测:"他们是不是有仇家?"
"有可能是。"淮戈的手从他衣襟的下摆溜进去,被杨丹隔著衣裳按住了。
他似笑非笑地问:"难道你赶路不累?"
淮戈的脸凑近前来:"见著你……就不累了……"
杨丹的唇和他轻轻一触便分开了。
"这里不是地方……我想出来探探虚实。虽然说是要和魔魇族打仗,我却没见过几个魔魇族人。"
"我也只见过一次,他们生得黑黎黎的,男男女女都是一般高大健壮,在山野间纵跃如飞,力大无穷,实在很棘手。"
"是啊。"杨丹朝後靠,舒舒服服枕在他肩膀上:"我在帝都曾经见过,那些魔魇人脾气刚烈,绝不象其他被擒的异族那样,过些年就被驯养了,踏踏实实做起奴隶来。几乎捉到一个死一个,最长没有活过半年的。"
"嗯。"淮戈一半的心思都放在杨丹身上,顺口说:"那你这次出来,是想探探他们的虚实?这未免太冒险了。"
"我听人说起过,魔魇族的人会来这里换些东西──虽然过些年就要打一场,但是我们连他们的头领是什麽人,居於何处,青壮多少,老弱多少……甚至连为什麽和我们打都不知道……"
"这有什麽奇怪的?关外苦寒,上界的山水怎麽能不让人动心?"
杨丹一笑:"你说的是。但是我总想弄个明白。"
淮戈握著他手:"我陪你。"
"你不用回去?"
"不用,影族这件事情解决了,族里一时没有什麽事。"
杨丹也笑了:"我知道。"
羽族冬天的时候,大部分都不会出来,有许多族人在树穴中储藏了满满的食物,一整个冬天一步也不出门。
杨丹倒是很喜欢羽族的冬天,外面下著大雪,屋里头却烧著火堆,温暖如春。在火里烤栗子,烤芋头,烧各种喜欢吃的东西,每天吃饱了就埋头大睡,或是找三两个好友一起说话、下棋,看书,不管今世何世……
和帝都的生活相比,杨丹更喜欢羽族。
那里没有那麽复杂的人事,没有那麽多的算计,不用说违心的话,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也许旁人会觉得他很傻,帝都是多麽高贵,多麽繁华的地方。他还是天帝之子,万千宠爱於一身。
可是他却偏偏觉得荒山野岭的日子更快活──
"我觉得,要当心景思如这个人……他在北樗数年,我问过许如良还有其他人,他们对景思如这个人说不上来什麽,不了解他的脾性,不了解他的背景……景思如在北樗关这些年,对镇守府、还有军中的一应事宜都十分了解,我总觉得他……"
"有野心。"
淮戈轻声说:"这个人很有野心,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他不是那种淡泊名利的人……"
"放心吧,他那点儿本事和心计,在父亲面前翻不出什麽花样来。"
淮戈几日都没有好生休息,这会儿只觉得眉饬眼涩,心上人就这样靠在怀里,说不出的安心。
他不想就这麽睡,还想和杨丹多说些话,但是头一点点低下去,抵在杨丹肩膀上,不由自主就陷入了沈睡当中。
杨丹摸了一下他的眉眼,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淮戈还握著他的一只手,即使睡著了也不愿意松开。
杨丹枕著他一条胳膊,也睡了一觉。
他出关这些天也都没睡踏实,这一松懈下来,两个人相拥相抱著,直睡到第二天午时。杨丹先醒了过来。
雪盗在外面轻轻叩了两下门:"公子,公子?"
杨丹小声答应:"什麽事?"
他意欲让淮戈多睡会儿,可是淮戈也已经醒了,咕哝了一句:"天亮了?"
门外头雪盗说:"有人来拜访,说想和公子谈药材的生意,我说公子在睡,他们留了贴子……不过现在有一个人,一直不肯走,说要和公子面谈。"
"好,我知道了。"
杨丹想起身梳洗,淮戈却抱著他的腰不肯撒手。
杨丹好声好气的商量:"松开手,这都已经过午了,你不饿麽?让人弄些吃的来。"
淮戈耍起无赖:"不起……你也别起。反正你扮的就是不通世事的公子哥儿……吃喝玩乐才是正经……"
杨丹不再跟他客气,啪的一巴掌把他的手呼开,自己掀被下床。
淮戈甩著手雪雪呼痛,睡意也全飞走了,抱著被子愁眉苦脸的抱怨:"你也真狠心,咱们多久没见了?没点儿温存,就赏巴掌吃。"
杨丹笑吟吟地说:"你起不起来?不起我就自己下楼去了?"
淮戈认命地说:"起。起──且等我一刻。"

作家的话:
气温骤降,穿薄毛衣都抗不住。。今天看新闻说,2011诺贝尔物理奖学家,就是研究这个宇宙在变冷的问题──
天哪~~

翔31-1

彭雁一说起话来,也就顾不得什麽规矩,什麽拘谨了。
毕竟在这个人的骨子里头,无法无天和自由才是他的本性。
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拿筷尖蘸了酒在桌上比划。
"喏,公子来时也见了,这峡谷是窄长的,往里头去的话不到一里地有个拐,再半里地又一个拐,两边山壁又高,里面暖和的不得了,不惧风雪,三大货栈里头两家都在第一拐。第三家不在里头,在咱们来的路上一个小沟子里。"
"他们三家如何能太平共处呢?"
"要说太平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每家都有自己的靠山。一家叫兴隆,算是最大吧?给他们撑腰的是一夥儿灵界的人,法术是很厉害的。另外两家差不多,一家叫洛昭,一家叫金雷。洛昭的老大姓厉,有八个儿子,个个都不是善茬,他们那里头的人也大多都是厉姓族人,相当抱团儿,打起来都是敢拼不要命的。金雷我不熟悉,不过肯定也有背景。"
"他们都做些什麽生意?"
彭雁咧开嘴笑了:"公子说的好,这关外又没什麽官府,规规矩矩做生意只怕得饿死,俗话说干得好不如抢得好啊,什麽来钱抢什麽呗,就象咱们这回带的药材……不过三大货栈还是挺讲信义的,要是回回黑吃黑,以後大家全不打这儿过了,那还不都得饿死?"
这下淮戈笑了:"对,这就是盗亦有道吧。"
彭雁说:"对,就是这个理儿。话我不会说,是这麽个意思。咱们这次的带的药材太烫手啦,一般人根本没法儿从关里带出来,关外最缺什麽?就是这个!那些人无论如何是不会让这些货再运出峡口的。公子瞧著吧,再往後什麽怪异事儿都能出来,这一趟出来长得见识就够我老彭半辈子的阅历了。"
杨丹也笑了:"你才多大,这就说起半辈子来了。"
和他一比,彭雁的年纪根本不够看。
天人活得实在太长久了,长久到对物欲、对生命本身都没有什麽热情了,杨丹以前四处游历时,各种见闻──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都与在上界时大相径庭,迥然相异。
也许正因为那些普通的人,没有那麽漫长的生命。
所以才在有限的生命中,无限热情的去追求一些东西。
比如理想,比如金钱,比如……咳,美色之类……
上界是地位崇高,但是杨丹所知道的上界的历史中,好象地界从没扩展过。天人们没有要攻打旁人的野心。灵界妖界下界这些才得以在边边角角与上界并存。
北樗这里也一样。
魔魇人来了,就把他们打回去。
可是对他们为什麽要打,他们是怎麽想的,上下怎麽区分构成……这些统统没人关心。
杨丹终於向彭雁问:"对於魔魇族,你知道多少?"
彭雁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声音比刚才低了一半:"说实在的……公子的身份,我是知道的。摩衍……对,他们自己的叫法好象和关里不大一样,反正音是一样的。他们那一族在关外看来,真没有什麽大不了的。他们又不吃人,出来换东西的时候,也挺讲理的,该多少就多少。关外的人都不怎麽怕他们……"
杨丹和淮戈互看了一眼。
这和关内的态度大不一样。
本以为魔魇族诡秘暴戾嗜血,关外这些人一定对他们也是同仇敌忾。
可是关外的一切并不是这样。
"他们的居处你可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是没去过。"彭雁说:"他们住的地方不许外人进入,就算让进,能进去的人也不多,山势险峻,终年冰封的,就算采药的打猎的人,也会绕著走的。"
"那片地方有多大?"
彭雁想了一想,摇头:"这个真不知道了。反正翻过北边那片山,就算他们地界儿……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可据说他们族人数十万,地方肯定不小。"
杨丹点点头。
等彭雁出去了,淮戈提起壶替他斟了杯酒:"先吃饭,吃饱了我陪你一块儿想对策。"
"好。"杨丹夹了一块肉给他:"尝尝。关外的饮食看著都粗糙,吃著倒还成。"
淮戈笑著说:"常言说,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方才痛快。看这肉,能把一张嘴都塞满,果然是痛快。"
虽然他是羽族少主,可是并不是养尊处优不经风雨的。
"这个人,用著放心?"
"他对关外很熟。"杨丹说:"就象这一回,要没有他,也没办法这麽顺顺当当的就到这里来。"
来当然也可以来,但是一路上必定麻烦不断,绝不象现在一样。
彭雁原来的身分行当是最好的天然遮掩。
再说,就算彭雁想出什麽么蛾子,他能奈杨丹何?哪怕这峡谷里的人齐上,杨丹也有保命脱身之法。
雪盗早就悄悄溜出去了──他多识趣啊。没跟杨丹之前辛苦讨生活,察颜观色那是本行。眼下既然没有要事,淮戈和杨丹在一起……那他杵在那里干什麽?
雪盗熟门熟路的去找彭雁,瞧见他们那一帮子人在楼下头吆五喝五的,一副土匪本色。
"哟,小哥儿吃了没?跟咱们一块儿吃点儿?"
有人招呼,雪盗也没客气,坐了下来,伸手抓了一大块饼:"咱们都来了两天了,什麽时候能把货出手赶紧回去啊?"
"怎麽?冻怕啦?"那些粗人开起玩笑来荤素不忌:"不过小哥儿你可真得当心点儿,晚上要去撒尿,小心别把那话儿给冻上了。"
雪盗嘿嘿直笑,一点儿没生气:"这位大哥想必是给冻上过啊……"
他这麽坦然,倒让撩拨他的那人觉得没趣。

作家的话:
大橙子豪气万丈,一脚踩爆了一包番茄酱~~哦耶!
然後他傻娘擦了半天地板~~


翔31-2

雪盗满以为,杨丹和淮戈许久不见,必有许多绵绵情话要说,因此一直没上楼去。
这会儿杨丹和淮戈真在说情话?
呃,不是。
即使要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本该密密关闭抵挡寒风的窗子开了一条缝,一只只小麻雀从窗缝里钻进来,一点儿都不会引人注意。
那些麻雀全无平时的机灵狡猾,呆呆的一只只钻进来,又一只只钻出去。
淮戈摊开了纸,在上头飞快地画出一片地势图来。
杨丹凑在他旁边看著。
淮戈放下笔,吹一吹纸上的墨:"喏,我们现在就在这个位置。"他在纸上轻轻一点,然後顺著弯曲的线条朝里指:"再朝里去,在这个转折处,人极多,看这两个点。"
杨丹点了下头。
这和彭雁说的正好对上,两大货栈都在那里。
麻雀也是飞禽,但是毕竟没有什麽灵智,能够向淮戈传达出这些讯息来,已是不易。
这个时节北地已经没有什麽别的鸟雀,若是有,堂堂羽族少主也不用屈尊和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打交道。
"喏,这里有水源,这里……"淮戈犹豫了下。
他也拿不准。
雀儿们无法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它们对那个地方表达出来的意思是恐惧。
为什麽会恐惧呢?
"这是什麽地方?"
淮戈也摇了摇头。
从图上看,那已经是峡谷的最里面。
"唉,这些小家夥传不清楚话……"
淮戈把纸一揉,随手扔进了火盆里:"我出去给你探一探。"
杨丹站起身来,淮戈还以为他要拦阻,刚说一句:"我自会当心……"
杨丹说:"我和你同去。"
淮戈一怔,随即笑了:"你又不能变化身形,不及我方便。"
"谁说不能?"
杨丹虽然不是纯粹的羽族人,可是他幼时出壳便是胖胖的一只鸟儿,小时候没少被家中长辈取笑他小时有如一只小胖黄鸡。这事可算得他的隐私,对谁都没说过。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吧,谁也别笑话谁。
过了不大功夫,从外头看,窗缝中钻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圆圆的,浅金色的。
然後整个身子钻出来。
只比麻雀大一点儿,但是要是比美,那麻雀得羞得去钻雪洞。尤其是长长的翎尾,上面金红之色深浅变幻,仿佛有火焰在跃动一般。
它後头跟著出来的是个雪白的小脑袋,也是先看了一看,才有些不情不愿一样整个身子探出来,寒风一吹,还打个了哆嗦,毛都哆起来了。
嗯……
淮戈回过头去招呼它一声。
这个……
这个……
嗯……
杨丹平时看起来,绝对是风姿翩翩的美少年,身姿如玉树临风,绿柳笼烟哪。
可是咋变了身之後,这麽,这麽圆润?
杨丹自己也很想咬牙……不过这会儿他嘴里没有牙,想咬也咬不了。
他怎麽知道自己过了这麽多年,居然还是一只胖鸟呢?
圆圆的鸟身有些费力的从窗缝中挤出来,雪白雪白的,活象一只上笼蒸发了的小白馒头。
淮戈让自己的目光尽量朝上瞅。
杨丹平时是很温和大方的,但是某些时候,他自尊心强得惊人,一碰就会炸毛的。
而且,杨丹长这麽大,都是用两条腿走路的……他,呃,翅膀会用麽?
淮戈一振翅,从窗台上蹿了起来,上了屋檐。再回头时,杨丹也已经跟了上来──
嗯,胖鸟,也是鸟……
只要是鸟,他就会飞。
淮戈的心事放下一半,又提了起来──
他不会半道上,掉下去吧?
好在这担心并没成真,淮戈飞得又稳又快捷,两只鸟儿从从空中飞过,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飞得再高一些,峡沟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来来去去的人,纷纷扬扬的雪,曲折的路……
只看地势,这里就可算是卧虎藏龙。
两大货栈都在第一拐的节点儿上头,竖著旗杆,挂著灯笼,招牌上的字个个都有半人高,极是好认。
前头的金色小鸟从旗杆下掠过,雪白小鸟也跟了上去,两只小鸟一起站在墙头上。
雪纷纷,雾重重,没人在乎墙头上有没有鸟儿。
小黄鸟凑过去,用尖喙替小白鸟顺毛。
小白鸟抖了抖,先是不惯,後来觉得挺舒服的,就就由他献殷勤。
看著进出的人搬的货,杨丹约摸心中有数,拍拍翅膀先飞开,淮戈急忙赶上。
再朝里走,和外面热闹的景象就大不一样了。前头看著都是商铺买卖多,向里走却多半是深院高墙,不知是什麽人的基业。
再向前就是连鸟雀都认为很危险的地方。
这些麻雀向来要吃不要命,只要见了吃的,哪怕丢了命也不知道怕。
是什麽让它们都觉得害怕?
前方一片浓雾,风雪更紧了,向前飞也能飞过去,只是太吃力。
淮戈劝他:"前头且不忙探。"
杨丹站在一块屋瓦上,远远望著那里。
"那里……也许正是我想知道的。"
小黄鸟往前凑了一些,翅膀微微耸张,如果还是人形的话,就是从背後拥抱的姿势。
小白鸟转头看了他一眼,乌黑黑圆溜溜的眼珠显得那样天真。
淮戈心里一热,缓缓靠近。
两只小小的鸟儿依偎在漫天风雪之中,显得渺小而模糊。
而在客栈里,雪盗走过屋门口,侧耳倾听。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睡下了吧?
雪盗偷偷笑著,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翔31-3

两只小鸟又从窗缝钻回屋里。因为窗子一直敞著条缝,屋里并不显得很暖和。
淮戈变回来,鼻头冻得红红的,杨丹也没比他好哪儿去。
呃,眼前又是翩翩美少年了,腰身纤细……
但是刚才的小白鸟,也很可爱,圆嘟嘟的。
这话淮戈只能深埋在心底,绝对不敢诉诸於口的。
不但不能说,脸上也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来,不然的话,他毫不怀疑淮戈会立马拔出剑来追杀他三千里。
幸好桌上还有热茶,淮戈倒了一杯,先端给杨丹,然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冷不冷?"
杨丹喝了一口热茶,吁著气说:"这里还真冷。听说再往北去,那里终年冰封落雪──在那里的人,要怎麽活下去?"
"你就甭替旁人操心了。"淮戈有些心疼:"要我说,你来北樗就是自讨苦吃。旁的什麽地方不能去?"
"我喜欢这里。"杨丹笑著看了他一眼。
淮戈觉得心里生生的疼。
其实……他又何尝不明白。
杨丹说是天帝长子,可是他并非天帝血脉。
为难就为难在一个长字上面。
而且,杨丹的天性更象羽族人,更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帝都那个地方并不适合他。
但是那个地方有他的全部牵绊。
他的父亲,兄弟……他在那里长大……
淮戈把窗子关上,紧紧的不留一丝缝,又将炭盆儿移近脚边。
杨丹已经把靴子脱了,坐在炕沿,淮戈抖开被子替他盖上──然後他自己也很快踢了靴子,挤上去和杨丹一起靠著。
真舒服……
上次这般亲近,是什麽时候?
感觉已经隔了许久了。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东西。"
淮戈又掀被起来,从随身的行囊里拿了个小木盒出来,又赶忙钻回被底下。
"什麽东西?"
"你瞧瞧。"
杨丹把小盒盖子打开,里面还分了三格儿,圆溜溜的褐色小球。
杨丹著实惊喜了一把,拈起一颗来闻闻,然後放进嘴里。
"唔……"他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吃麽?"
"好吃。"
这东西其实不怎麽稀罕,就是梧桐城的特产酥茶子儿,在梧桐城大街小巷都能找著,还特别便宜。以前杨丹在梧桐城的时候,天天都离不了这个。
不过这个只有梧桐城才有,在别处,纵有再多的钱买不来。
自从离开梧桐城,後来就再没吃过了。
这个保存不易,离了原来地方,就变得绵了,香味儿也没了。
杨丹给淮戈嘴里也塞了一颗。
"这个怎麽没变味儿?"
"装在离水盒里,可以保存个一个半载的。"
"离水盒?你用这样的盒子来装吃食?"
淮戈笑著说:"有何不可?东西本来就是给人用的。是用来盛放珍物宝贝还是用来装吃食,还不都随我的意?"
"嗯。"杨丹顺口问:"不知雪小些了没有。"
淮戈伸手臂将窗子推开。
雪小了些,风也比刚才小了。细碎的雪花零零星星的落下,淮戈伸出手来接了一片,递到杨丹眼前:"看,都说雪花是六角的,果然没错。"
他手热,还没等杨丹看见,掌心里只剩一滴水了。
杨丹抿嘴一笑,淮戈也笑了:"关上窗吧?"
"不用,开著吧。"
两人一起挤在炕上,默默看著窗外下著雪的世界,分吃香茶子儿。
好象又回到了多年以前。
在书院的时候……
其实,两个人是怎麽好起来的呢?
记不清楚了,一开始的时候总是谁也不服谁,总想胜过对方。
後来……
後来慢慢就变了。
淮戈身上有让他觉得亲近的气息。
那是同族的气息,也是……同类的气息。
这个人和他一样。
即使站在热闹的人群中,也只是显得更加孤寂。
楼下的喧嚣声显得很遥远,远得同他们没有一点儿关系。
茶子儿只剩最後一枚了,淮戈看了一眼,笑著说:"你吃吧。"
杨丹也不跟他客气,拿了放进自己嘴里。
香,脆,好吃。
这味道久违了。
常言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从梧桐城到北樗,何止千里?万里都有了。
淮戈的唇轻轻在他颈边厮磨,其中的亲昵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杨丹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淮戈的唇贴了过来,先在他颊上蹭了一下,看杨丹并无推拒之意,才大著胆子又亲到他的唇角。
杨丹一笑,轻声说:"胆小鬼。"
这句话比什麽都有效,再不用多说别的,淮戈两手一紧,将他抱在怀中,唇象是热铁,烙到哪儿,哪儿就热了起来。

作家的话:
电脑出问题了。总蓝屏。。

(10鲜币)翔32-1

杨丹的衣带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揉散了,淮戈的唇一路从颈项向下延伸。
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迅速起了一粒粒小小疙瘩。
窗外的雪零零落落的下著,碎雪打在屋顶上,沙沙作响。阴沈沈的天色仿佛马上就要天黑了一般。
淮戈还没做什麽,杨丹已经觉得身体热得象要烧起来一样。
不止淮戈渴望他。
分别得太久,他也一样渴望。
欲望掩饰不了,也无须掩饰。
淮戈当然也发现了他的反应,动作一下子变得急切起来。
揉搓,吮吻,些微的刺痛尽数化为快感。
淮戈的手指探了进去,杨丹的眼睛一下睁大,身体也绷紧了。
淮戈的唇堵上来,极尽缠绵,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反而顺势又多探入一根手指。
杨丹无法呼吸,他的胸口起伏急促,不知谁的唇舌被齿尖啮出伤口,一股甜甜的腥气弥漫开来。
淮戈的身体覆了上来。
杨丹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就象陷入重围的鸟儿一样,那声音显得惶急而脆弱。
淮戈停住动作,怜惜的爱抚他,吻他。
杨丹反而不耐烦,这种不前不後的尴尬境地还不如给他个痛快。
他的手在淮戈腰间按了一把。
淮戈试探著退出一些,然後更深的进入。
无论经过多少次,无论是否快乐到极致,杨丹都觉得这样的欢爱……
总让他心底深处隐约的难堪。
是的。
雌伏於人的难堪。
淮戈越是体贴,越是容让,他就越是不甘。
就象父亲一样。
父亲因为爱,才甘愿在帝都和天城之间往返。去帝都,因为他的爱。而在天城的时候,他更自由。
他也因为爱,所以愿意淮戈亲近他。
两个人在一起,总得有一些牺牲,一些容让。
不是不快乐……
只是……
杨丹不去想那个只是。
是的,此刻他们在一起,很快乐。
这就够了。
比起汲汲一生连片刻欢愉也寻不到的人,他已经拥有太多。
求全则毁。
以前听到这句话时并没有怎麽在意,这时候忽然间四个字跃上心头来,电光火石间,令人心悸。
淮戈的动作变得又急又重,杨丹觉得整个人象浪头上的小船,被越推越高,那种危险的快感,就象下一刻就会粉身碎骨一样。
屋檐上一块冰凌被雪压得撑不住,喀喇一声碎了,落了下去。
杨丹绵软无力地躺在那里,淮戈喘了一会儿,怕压著他,翻身躺到一边。
杨丹觉得自己飘荡的神魂慢慢回归原位,腰腿发软,还有难以启齿的……嗯……
那个地方现在几乎没有感觉,是麻钝的。
快感就象一剂毒药,暂时将其他的知觉盖了过去。等这余韵消褪,刺痛不适就会全找上来。
这个,杨丹有体会。
淮戈却不会懂的。
但是他仍然体贴。
"口渴麽?"
杨丹丢给他一个白眼。
这不废话麽。瞧瞧这出的汗,能不口渴吗?
淮戈将窗子掩上,倒了茶端过来。
他只随手抓了件衣裳披著,身材颀长,体魄好得让杨丹眼热。
杨丹就靠在那儿,就著他的手喝了半杯水。第一口差点呛著,淮戈说:"慢些。"
淮戈这会儿的笑容怎麽看怎麽欠揍,活象一只偷吃得逞的大肥猫──
好吧,其实不肥。
可杨丹就是看他不顺眼,特别想出出气。
门忽然被敲了两下,淮戈动作极快,扯过被子把杨丹遮了个严严实实:"谁?"
"公子,是我。"门外头雪盗很识趣的说:"我把饭菜先放门口了。"
雪盗一准儿知道他们做了什麽。
淮戈开了一条门缝,把托盘端进来。热腾腾羊肉汤,居然还有这地方很少见的米饭。虽然是用黍米和白米混一起蒸的,口感比白米饭要粗砺,但毕竟不用再啃饼子了。
菜就甭指望了,辣白菜……
淮戈把托盘端到床边,杨丹裹著被子,头朝里卧著。
"吃点东西。"
"我不饿。"
淮戈琢磨著……别是他又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了。
"多少吃一点儿……要不,喝口汤吧。喏,汤正热呢,喝了暖和。"
杨丹转头看了一眼,点了下头。
淮戈忙盛了大半碗汤,自己先尝了一口,凉热咸淡正合适,才递给杨丹。
"我又不是病人,还要你替我尝汤?"
淮戈笑嘻嘻地挨著他:"我想替你尝。"
杨丹瞅他一眼,低头喝汤。热气一熏,他的脸颊更显得红润。头发刚才揉乱了,只随意披著,淮戈眼都不舍得眨,怎麽看都觉得看不够。
杨丹有些奇怪:"你看什麽?"
淮戈只是一笑。
杨丹真的不饿,只是身上酸软的厉害。
这麽长时间没见面,淮戈估计是憋坏了。
刚才那一阵子,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一股蛮力,撞得杨丹快散架了。
淮戈就著汤,吃了半大碗饭,就连那盘又咸又辣的辣白菜也吃掉了大半。
看著淮戈狼吞虎咽地吃地那麽香,原本没有食欲的杨丹也用剩下的汤泡著米饭吃了小半碗。
吃完饭两人在床上厮磨半晌,敲门声又响起来。
雪盗送来热水,顺便收拾了碗筷。
趁著淮戈转身的空儿,雪盗贼头贼脑地往里面看一眼,却只看到床上一片如墨般散落地长发。
忽然头皮一紧,雪盗赶紧缩回去。
"鬼头鬼脑地看什麽?"
淮戈似笑非笑地松开雪盗的头发,把木托盘塞给他,雪盗嘿嘿偷笑,揉著脑袋赶紧下楼去了。
雪盗下楼去找店掌柜,在二楼另开了一间屋。
彭雁问雪盗为什麽不和公子住一起,雪盗白了他一眼。
呸,这人真没眼色。
夜间,杨丹被一阵细微地响动惊醒了。
一旁的淮戈几乎同时也睁开眼睛,用手指指屋顶。
虽然从屋顶传来的声音对於常人来讲几乎微不可闻,但落在杨丹和淮戈的耳朵里却是格外地清晰。
淮戈想要起身,被杨丹按住了。
"等一等,瞧瞧他想干什麽。"
这些人终於沈不住气了。
不怕他们不动,就怕他们不动。
屋顶上的人功夫很高明。彭雁就在隔壁,他这样的老江湖都没有发觉。

(10鲜币)翔32-2

杨丹抬起头来,淮戈的表情是极认真的。
杨丹把笔放下:"你听谁说的?"
"帝都的很多人都这样说。"淮戈执著地问:"是这样吗?"
"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什麽要来?"
问题又绕回来了。
是啊,为什麽要来?杨丹也想问自己。
他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无拘无束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人长大了,总得做些正经事。"
可淮戈没被他这句话打发过去:"正经事,在哪里都能做。就我知道的,杨宫主是想让你去天城的,或者去九都也可以。为什麽你一定要来北樗?"
杨丹烦躁起来:"哪有那麽多为什麽?你到底想说什麽?"
"你是想避开什麽?"淮戈步步紧逼:"是想避开天帝长子这个名头?还是想避开别的什麽?比如,避开我?"
杨丹冷冷的笑了一声:"这笑话真有趣。"
"如果不想避开我,那年在梧桐城,你为什麽不告而别?"
好吧,不管他是想翻旧账还是想做别的,杨丹的火气也被挑起来了。
"我记得,当时我们已经说过了。"
确切的说,是吵过了。
"是,你说我自大,傲慢,自以为是……"淮戈扳著手指头一一历数自己的罪状。杨丹皱了下眉头:"我说了那麽多?"
"对!"淮戈斩钉截铁的说:"只多不少。"
"你记得倒清楚。"
"你要是天天做恶梦的时候都温习一回,你也会记得清楚。"淮戈并没有气咻咻的,提起过往的态度冷静而认真:"可我仔细想过,你说的这些缺点我都有,可我在你面前时绝不是这样。"
"你在我面前怎麽样?"
淮戈语塞了一下。
怎麽样?
那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做小伏低要多面有多面。
难道杨丹自己心里没数吗?
他从小到大,什麽时候这样迁就过人?就算他父亲都没有过。
"你是不是觉得我处处不如你,剑法不如你,心胸见识都不如你,离了你我一个人寸步难行?"
淮戈摇头:"怎麽会?你剑法比我强……"
"那就是我的见识不如你了?"
"不是……"
"那你比剑时候为什麽要让著我?"
淮戈好象隐约摸到了一点边儿:"我……不该让著你?"
杨丹磨了磨牙,笑了:"这样吧,你躺下让我上一次,然後明天咱们比剑,我也让你赢一回,你觉得怎麽样?"
淮戈眼睛慢慢的,越睁越大。
杨丹冷笑:"不行?"
淮戈跳了起来:"你就为这个生了那麽多年的气??你早说啊!"他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衣裳扒了个干净,赤裸裸的往床上一扑,转过身儿来朝杨丹勾手指:"快快快,快来!"
这一系列动作快得让杨丹目瞪口呆。
这……
"快呀。"床上那位自己把腿都敞开了:"磨蹭什麽啊?"
事情是怎麽突然一下子变成这样……的?
杨丹实在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头用力的转向一边:"我……现在没兴致。"
淮戈一拍床边:"没兴致怕什麽啊?没兴致有我呢。"
淮戈长臂一捞,把杨丹拉倒了按住,一手麻利利的从他袍子底下伸进去。
杨丹扭著腰,考虑要不要给他一脚,让这家夥到地板上去凉快凉快清醒一下:"喂,你发疯也看看时候……呃……"
淮戈已经缩回了手,低下头含住了……
杨丹刚才已经挺起来的腰,一下子泄了劲儿。
淮戈一点儿不含糊,杨丹都怀疑他是不是之前就偷偷练过,这力度,这深度,这速度……
淮戈往後撤了下头,笑眯眯的摸了摸:"瞧,这不挺有兴致的嘛。"
这货自己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匣子擦手的油膏,挖了一坨──
杨丹伸手捂住眼,真是不忍卒睹。
以前他不是没想过,要是他和淮戈的位置换过来会怎麽样。
气氛如何,怎麽进行,一定……
一定不是现在这样儿!
"轻点儿。"杨丹实在看不过去,接手了这活计。
淮戈脸红红的,扶著他的肩膀,两条腿分开了跨在杨丹腿上──有点儿颤。
"行了……差不多就得了呗……"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杨丹长长的睫毛,鼻梁挺挺的,嘴唇红红的……
淮戈下面涨得厉害,直挺挺,硬梆梆的。
可惜啊,淮戈有些心酸的想,这趟兄弟你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积极主动的扭著腰,一点儿也没有头次献身的局促不安。
杨丹觉得心理极度不平衡,亏他还顾著淮戈以前没经验,轻了再轻,缓了再缓。结果全部进去之後没一会儿,淮戈主动开始前後左右挪动:"丹丹你是不是累了?没事儿我来动……"
谁累了?杨丹瞪他一眼。
什麽时候都能累,这时候万万不能累!
"丹丹再快点儿……"
"深点儿深点儿……"
"哎哟,对……唔,嗯嗯……"
杨丹简直要无语问苍天。
而且此人还恬不知耻的净发问。
"我还行吧?紧不?你舒服不?"
"哎哎,我夹了一下,你觉得怎麽样?"
杨丹实在忍不住,逮著他屁股狠狠两巴掌:"别这麽多话。"
淮戈居然来句:"嗯嗯……挺舒服的,再打两下……"
杨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奔到终点的──
这就是他和淮戈的第一次啊!
怎麽和想象中……差距这麽大呢?
是的,很温暖,很美妙……
如果这人能不那麽主动,羞涩点,温顺点……就更好了!
淮戈趴在他旁边,喘过气来,追著问:"舒服不?快活不?"
杨丹无语的扭过脸去。
"难道不舒服?"淮戈有点疑惑:"是不是……嗯,时间短了?"
"你才短了。"
淮戈看杨丹的表情,不象不舒服的样子。
"我觉得……不错。"淮戈眯著眼感受了一下:"嗯,就是刚才有个时候,觉得好象憋著拉不出……"
杨丹一巴掌呼在他嘴上:"闭嘴。"

作家的话:
为什麽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弱智儿童欢乐多。。呃,这不是诈尸,真的不是诈尸哟。。

(9鲜币)翔32-3

淮戈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出了声:"那……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杨丹转过头来,他的脸上红晕还没褪尽。
"生什麽气?"
"你不一直都为这个不高兴?我知道,头一次我是太冒失了点儿……"淮戈说:"要不以後都你来……"
杨丹一头扎在枕头里。
好吧,不知为什麽,突然觉得当年那些气,生得很不值得。
也许是……性格不同。
他对某些事情敏感,可是淮戈压根儿没往那边想过。
"哎,那你这会儿能和我说说,当年你为什麽那麽生气了吧?"
杨丹翻过身来平躺著,淮戈趴在枕头上。
"是啊,现在想想,真没有什麽……"
杨丹轻声说:"大概是,我太敏感了……总是不愿被人小看。头一回,你……还有之後的比剑,我都觉得你没把我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淮戈眨下眼:"我当然没把你放平等的位置上了,我爹可早就跟我说了,对心上人那一定得捧著,供著,不能让你受丁点儿伤,受委屈……其实要不是我爹一开始和我说,我不能屈居人下,我也不会……"
杨丹看著他认真的表情,不知为什麽,有些心酸。不过後头那句话他不知道:"不能屈居人下?为什麽?"
"我猜是我爹爱面子吧,总想娶媳妇儿……"
也有可能,凤族长的确是个爱面子的人。
杨丹看著屋顶,轻声说:"有时候我想,我如果不在帝都长大就好了。不是天帝挂名的儿子,就象个普通人一样。或者,就在羽族长大,那样也好……"
"是啊,你要在羽族长大,咱们更是青……那个竹马了。"淮戈轻声问:"你在帝都,过得不快活,是麽?"
快活麽?
从年幼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与旁人不同。
天帝的长子……
可是後来他慢慢懂事,三兄弟各有各的父亲,说是一家人,但是……他毕竟不是天帝的儿子。
水笙才是。
"所以你总不愿意待在帝都?还跑到这麽偏僻的地方来?"
"也不是。我以前四处游历的时候,曾经遇到过食梦魔,说起来与魔魇族有些相象,但是食梦魔并没有这一族这样好斗。我想弄明白为什麽魔魇族多少年来一直都想入关……"
淮戈琢磨著:"这关外多冷啊,换是我,我也想去南边儿的花花世界占块好地盘儿去啊。"
"不是,我在想,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我来北樗前也翻过一些帝都的史籍,提到这北樗这一块儿的并不多,提到魔魇族的就更少了。魔魇族是什麽来历,以前生活在什麽地方,以何为生,什麽时候开始盘距在北樗关外年年进攻……"
淮戈正要出声,忽然神情一变,翻身坐了起来。
他抬起左手手掌,左右端详:"怎麽回事儿……"
"怎麽了?"杨丹也坐起身来。
"刚才凤令突然发热……"
他这麽一说,杨丹也怔了下。
他手掌,好象也微微的热了一下。
是凰令。
"以前热过吗?"
淮戈摇头:"从来没有过……"
两人忽然一起消了声。
杨丹怔怔的注视著,一团银光从他掌心缓缓的浮了出来。
银光中包裹著的是凰令。
自从得到这块凰令之後,杨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他明明没有驱策,凰令为什麽自己离体了?
淮戈手掌中也浮出了一团金红的光芒。不用问,这是他的那块凤令。
一金一银两团光芳缓缓的,越来越近,最终交会在一处,光芒跃动了几下,变成了一团暖融融的红光,向上跳了一下,忽然间化成了凤凰鸟的形状,一头扎进淮戈的腹中。
"咦?"淮戈伸手摸了两下:"怎麽没了?"
"嗯?你感觉不到?"
"没感觉啊……"令牌在身上是什麽感觉淮戈当然知道。可是现在不要说凰令,就是凤令他都感觉不到了。
这变化出乎两人的预料。杨丹固然不知道,看淮戈的表情,他也从没遇著过这种情形。
两人坐在一起琢磨:"当初凤凰令是自己认主的,可见它是有灵性的。现在两块突然合一,是不是终於认定了你才是真正的主人?"
"可是我一块都感觉不到啊,别说是两块了。"淮戈运了一会儿功,朝杨丹摇摇头:"没有动静。"
"怎麽会……"
刚才明明看著两块令牌合二为一,又落在淮戈身上的。
杨丹伸手按住他的脉门,淮戈也放松下来,任他查探。
杨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换只手。"
淮戈老老实实的换了只手。
凤凰令他是没有查探到,可是这个脉相……脉相……
淮戈问:"到底怎麽了?"
杨丹慢慢松开了手,不知该说什麽……
这……
"淮戈,你是凤族长生的,对吧?"
"是啊。"淮戈有点奇怪:"你不早就知道了麽?凤凰一族是可以……"
杨丹的表情……看起来好奇怪。
"我猜……我知道为什麽凤族长会告诫你,不要屈居人下了……"杨丹象梦游一样,伸手摸了一下淮戈的肚子──就是刚才凤凰令隐没的那个位置。
天哪,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居然,他们居然就要当爹了吗?

(翔第二部 完)

作家的话:
噗,问题还有很多,不过这部就到这里吧,以後坚决不写大场面了,根本写不来嘛!
筒子们我是活的。。嗯,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