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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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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魅》作者:樊落

文案

由于医院派遣医疗团队支援偏远乡镇,

外科医生徐离晟来到溧水乡,并借住在水珄家中,

男人细心周到、能干沉默、烧得一手好菜却脾气古怪,

徐离晟不明白为何水珄对自己抱持不明怨怼与在乎,

可这又与他这个只停留一个月即离去的人何干?

溧水乡终究不属于他。

但龙舟赛为了救人差点丧命被水珄所救,

水底相拥时炙热的吻勾动所有心绪,

他知道自己爱上这个孑然一身的神秘男人。

当分别到来,他们的相遇是否将画上句点!?


第一章

夜很深,周围一片冰冷,有股强大的力量压迫着他的胸腔,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他努力想呼吸,张开口,寒冷的液体猛地冲了进来,有一些呛到鼻子里,造成更难受的咳喘,在激流水浪里,一切都变得无能为力,汩汩的水声在耳边旋绕,明明睁不开眼睛,却又似乎可以看得到周围阴暗潮湿的世界,水流湍急,形成一个又一个漩涡,将他紧紧桎梏住。

无法呼吸,气息阻滞在胸腔里,胸口痛得越来越厉害,他拼命向上游动,四肢却不听使唤,擅长的泳技在此刻完全消失了,任他怎么努力拨动双臂,都无法脱离水流的纠缠,紧接着脚踝发紧,水草像有了灵气似的,从水底游上来,一点点缠住他的双腿,宛如情人的牵手,温柔而又执着。

无法呼吸,无法呼叫,甚至连挣扎的气力都消失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进水底深处,从未接触过的深水世界在沉寂中将他慢慢吞噬,那么冷,那么暗,那么令人绝望的空间,恍惚中他感到有人靠近他,托住了他的身体,可是河水太暗了,除了漆黑一片的空间外,他什么都看不到……

呼!

绷紧的神经终于到了可以承受的极限,在最后一刻断掉了,徐离晟猛地睁开眼睛,强烈阳光穿过快速行驶的车窗射进来,黑与白,极端强烈的对比,他本能地瞇了下眼睛,心脏因为刚才的恶梦剧烈跳动着,神思恍惚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坐在车里。

鼻梁因为睡姿不好,被眼镜压得很痛,双腿也完全麻木了,巴士很小,座椅之间比较狭窄,徐离晟因为坐在最后边,颠簸得较重,再加上长时间的睡眠造成血流不畅,难怪会作恶梦了,他摘下眼镜,揉着酸麻的大腿苦笑着想。

其实确切地说,那并不是作梦,而是几个月前真实发生过的经历,徐离晟跟同事去外地参加学术研讨会,休息时去河里游泳,结果河水因为下雨暴涨,他被冲去了下游,后来大难不死被当地居民救上来,送去了医院,在医院里躺了三天才醒过来,那段经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惊悚。

『这次出门一定要记得多拜佛,少近水,不要太晚回家,不要走夜路,不要跟陌生人交谈,不要……』

想起临走前小叔叔的千叮万嘱,徐离晟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凡事都听小叔叔的,那最好是工作不要做,连门都不要出,把自己锁在保险柜里最安全。

不过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作为国立医院的首席主刀,他天天跟死亡打交道,医院里的怪灵异谈多得数不过来,他要是因为一次意外就因噎废食,那就不是徐离晟了,而且这次远行是抽签决定的,他不可能因为小叔叔的警告就拒绝。

其实所谓的抽签只是个形式,这种基层锻炼说好听点是为了缓解贫困地区就医困难的现状,说得不好听,只不过是国立医院为树立形象做的表面文章,每年象征性地轮流派出一些医护人员去各地实习罢了。

「醒了?」看到徐离晟醒来,坐在车中间的骆小晴走过来,坐到了他身旁的座椅上,笑道:「你真厉害,车这样颠簸你都能睡得这么香。」

「习惯了。」

对于美女的搭讪,徐离晟回应得很冷淡,他现在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手上,活动着手指关节,让血液保持流畅,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手指非常重要,稍微一点小创伤都有可能影响到手术的成功率。

骆小晴没在意徐离晟的疏离,她进医院的时间不长,但对徐离晟的个性早有耳闻,这位帅哥只对手术台上的病人表现热情,同事的话,基本上不被无视就已经很幸运了。

骆小晴把头转向窗外,车外风景秀丽,有着都市里看不到的沉静平和,远处耕田连绵,远远可以看到有人在田里做着农活,她把车窗打开,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这里空气真好,希望这次可以跟你多学习到一些经验技术,不虚此行。」

徐离晟看了她一眼。

骆小晴在医院很受欢迎,她说不上是大美女,但有种健康美,不矫揉造作,这与她开朗的个性有关,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是院长的亲侄女,光是这个身分就有着得天独厚的吸引力,所以虽然她刚进医院不久,周围就出现了许多追随者,她会主动提出下乡实习,这让徐离晟很意外。

「互相学习。」他淡淡说。

他不认为在这偏僻小镇上会有什么医疗经验值得骆小晴学习,而且这次基层锻炼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因为院方考虑到院里的实际用人问题,如果队员中有负责重要手术的医生,那通常期限都不会太长,说白了,都是做做样子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你会参加这次的任务很奇怪耶,你负责的手术那么多,你这一走,叔叔又要另外做调动,很麻烦的。」

骆小晴很健谈,车跑长途,导致大家都处于昏昏欲睡状态,她闷了很久,见徐离晟醒了,便主动拉着他聊了起来。

到偏远乡镇支援医疗事业这种差事又没有外快拿,居住条件又差,没人愿意去,所以被派出的大多是才刚进来的新人,或是挂闲职的医生,抽签只是象征性地走过场,徐离晟也没想到自己会抽到,不过既然抽到了,那就随遇而安,把这次出门当作散心,比起每天做不完的手术,他觉得体验一下乡村生活也许更好,而且山间有很多药草,对于自己现在研究的课题不无帮助。

不过没等徐离晟回答,坐在前面的小杨先开了口,侧过头调侃:「抽签面前,人人平等,连人家陆医生都参加支援,没理由就徐离医生一个人享受特权对吧?」

车里连司机算上,总共才八个人,寂静的空间里,即使骆小晴的说话声音不大,大家也都听到了,小杨是消化内科,平时只是问问诊,开个处方笺什么的,轻松得很,被派出来,他一肚子不乐意,平时就看不惯这些外科主刀医生的自以为是,现在听骆小晴这么说,他更忍不住,嘲讽同时还顺便扯上坐在旁边的心脏外科主刀陆凯,以期得到支持。

陆凯跟徐离晟是同一部门,手术量和受器重的程度都相差无几,在这种微妙的同事关系下,他不适合多说话,所以只是笑了笑,保持沉默。

没得到认可,小杨有些悻悻,好在坐在他前面的何立伟接了话,「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享受特权的,你看小晴不就主动申请来学习嘛,人家还是女生呢。」

何立伟跟陆凯、徐离晟同是外科,不过他的专科是肝胆,现在正在狂热追求骆小晴,所以话中对她大加褒扬,一行中还有两个女生,都被他完全无视了。

徐离晟眉头轻微皱了皱,很无聊的对话,他觉得比起这个,刚才的恶梦更好些,至少那个梦还具有刺激性,不过什么都没说,冷嘲热讽平时听多了,他差不多都当笑话来听,凡事习惯就好。

他揉揉鼻梁,把头侧到一边,准备再补一觉,骆小晴看出他不想说话,便又坐回车中间,跟陆凯聊起来,陆凯比徐离晟先进医院,曾经是国立医院的第一把刀,临床经验丰富,有两个主刀医生兼帅哥同行,骆小晴很高兴,觉得这次行程一定可以满载而归。

傍晚时分,旅程终于接近了目的地,徐离晟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日落西山,余晖斜射在车窗上,透着淡淡金光,大家都凑在前面聊天,看他们的兴奋状态不像是支援医队,倒更像是旅游团,其中还夹杂着司机带有浓重方言的国语。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马上就到端午了,镇上会很热闹,有不少活动是城里见不到的……」

「有赛龙舟吗?」一个女生好奇地问。

「有啊,溧水乡跟附近几个乡镇每年都有这样的活动,赛龙舟了,粽子祭河了,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司机说得兴起,不知觉中把方言完全带了出来,叽里呱啦地说着,徐离晟只能勉强听懂一小部分,见大家兴致勃勃地追问,他很无奈,他们好像真把下乡当成了度假。

「徐离医生在想什么?」骆小晴转头看到他醒来,却不参与聊天,忍不住问。

「以徐离医生的勤奋,现在一定是在考虑诊病日程。」陆凯跟徐离晟是同科,表面关系还算不错,所以打趣说。

小杨哼了一声,「现在就考虑,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啊,徐离大夫一向都很用心的。」一个小护士说。

她刚毕业就分进心脏外科,在徐离晟的身边做事,对徐离晟是崇拜加心仪,觉得他哪里都不错。

徐离晟没理会大家话中暗藏的深意,托了下滑下的眼镜架,解释:「我只是在想,我们工作之前恶补一下方言,也许更重要。」

大家一愣,何立伟皱皱眉,说:「没这个必要吧?」

「学学也没坏处。」骆小晴表示赞同。

其他人看着徐离晟,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言,谁知徐离晟从脚下的提包里拿出一本书开始翻看,似乎忘了最先提出这个话题的是他自己。

何立伟有些不高兴,首席主刀很了不起吗,没有大家的配合,他一个人能做好手术?陆凯却没在意,微笑说:「那我们现在就跟司机大哥恶补一下好了。」

同是国立医院的主刀,陆凯做人比徐离晟要圆滑得多,他的提议立刻得到大家的响应,谁知响应很快被刺耳的刹车声打断,小巴士猛地刹住了,强烈惯性下,大家同时往前猛地一晃,小杨最倒楣,为了讨几位女生欢心,他是侧着坐的,重心没把稳,摔到了走道上,又向前滑出一段距离才停下,痛倒不是不痛,但跌得很糗,再看坐在最后面的徐离晟,徐离晟依旧低头看书,跟一车被撞得狼狈不堪的人相比,他的反应平静得过了头,小杨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这家伙真他妈的不是正常人。

其实徐离晟并不是没有被紧急刹车波及到,不过拜他那个曾是高级督察的弟弟所赐,他以前经常被拉去陪同健身,所以反应能力很好,也许比不上弟弟的身手,但比普通人强多了,刚才司机踩刹车同时,他就用脚顶住了前方座位,没像其他人那么狼狈。

司机的状况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在短暂的呆愣后,迅速打开车窗,探出头发出一连串的怒吼,全是俚语方言,徐离晟一句都听不懂,不过这个时候听不懂是一种幸运,听前面几个人的交谈,似乎是有人突然从道边冲出来,要不是司机反应快,就撞上了。

司机被无辜连累,当然不可能说什么好听的,一连串的咒骂声后,很气愤地把车窗关上,重新启动车辆,车里的人也都缓了过来,何立伟自嘲道:「幸好没出事,否则我们还没到目的地,就要先工作了,司机大哥,真要感谢你的车技啊。」

被赞扬,司机心情转好,嘴里咕哝了几句自谦的话,徐离晟听不太懂,车开始行驶,他转头看外面,意外地发现道边站了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男人似乎离他很近,让他可以清楚看到对方墨黑的眼瞳,嘴角轻轻抿起,发丝在微风中有些乱,身形立在暮色里,影影绰绰的,像是即将被暗夜围裹,又像是原本就跟暗夜合为一体,沉郁深邃。

男人默默看着他们的车辆,或者说,在默默看着他,不带一丝表情的,就那么淡淡地注视,流水声传来,徐离晟看到远方连绵的河水,不自觉的,梦中水流几乎将他吞噬的画面突然窜进脑海,明明是六月天,却觉得背后有些发凉,想再仔细看时,小巴士已经跑远了,男人的身影很快远去,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溧水乡终于到了。

迎接他们的是溧水乡的水乡长,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家,他国语说得不好,但很热情,自称已经退休了,不过因为没人接任,所以还是接着继续干,常年操劳的关系,他后背稍微佝偻着,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大很多,在跟他们热情地打过招呼后,带他们去乡里的旅馆餐厅吃饭。

晚餐很丰盛,鱼虾类占了大部分,同席的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乡村医生,医生姓许,是外地人,没有说方言,总算减少了彼此交流上的障碍,他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乡镇的情况——溧水乡说是乡,其实比村大不了多少,又因为地处偏远,所以不管是医疗设施还是药物,都供不应求,年轻人很多都去外地打工,有点关系的医务人员也不愿来这里工作,十里八乡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名医生。

说到这里,水乡长对大家苦笑道:「没办法,现况就是这样,大家都嫌这里太偏僻,没人愿意来,就算来,也做不久,这次还真要谢谢你们医院,不仅派这么多医生来帮忙,还免费赠药,真不知道该怎么答谢好。」

徐离晟剑眉微挑,他在国立医院工作了七年,很清楚这家医院的作风,这次所赠的药物虽然不是过期品,但都囤积了很久,扔掉可惜,索性捐赠出去,不仅增加声望度,还减少库存,一举两得,这些现状大家都知道,只有刚毕业不了解内情的骆小晴被乡长的话感动了,士气高昂地说:「乡长放心,我们一定在这段时间里做好本职工作,有什么困难请尽管说,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拒绝。」

她说完,用眼神示意大家,几名男生立刻响应,徐离晟也点了点头,乡长很高兴,又说了很多道谢的话,才把话题转到了闲聊上,有许医生在旁边帮着解释,大家跟他的交流没有太吃力。

溧水乡虽然地处偏远,但水产品很丰富,跟都市的油腻食物不同,作料搭配都带着乡村特有的味道,口味偏重,但精细考究,还很应景地摆了很多粽子和雄黄酒,让大家终于在长途颠簸的疲劳后得以大肆享受一番,乡长给他们介绍了几道当地的招牌菜,又说了一些乡村风土人情,让他们工作之余到处逛逛,等到了端午节,这里会很热闹,还应允到时带他们参加赛龙舟。

「水乡长,你戴的链子很精致。」骆小晴说。

水乡长摸摸颈下的五彩丝线,笑道:「这里的习俗,端午时大家都会戴,这是我家小孙子特意寄回来的,孩子们都在外地,赶不回来,心意到了就好。」

徐离晟对乡长戴的五色丝穗不陌生,他的手机上就坠着类似的丝线,也是这次出门时小叔叔特意给他的,说什么端午系五彩穗避邪,他虽然不信,不过习惯了小叔叔的唠叨,便收下了,至于是否真避邪,那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现在还有人这么迷信吗?」小杨很不屑地小声说。

其他人虽然没说,但脸上都浮现出类似的表情,许医生急忙说:「说起来,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们一下,端午节期间不要靠近溧水的源头水脉,那边不干净,想游泳的话,可以到河流中段,不过夜间不要去。」

「是不是有鬼啊?」一名小护士兴致勃勃问。

年轻人就是这样,一方面不信鬼神,一方面又对鬼神故事充满好奇心,听出了许医生话里掩藏的八卦,大家一反最初的疲倦,都瞪亮眼睛,等待下文。

「是水猴子,你们城里人叫水鬼,是那种喜欢拖人下水找替身的鬼。」

乡长用夹杂着方言的国语解释,他的发音不准,听起来有些搞笑,不过表情却异常郑重,让大家感觉得出他不是在开玩笑吓唬人。

「我知道你们搞医学研究的人不相信这些东西,不过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老辈人留下来的警示,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凡事小心点好。」

什么嘛,根本就是迷信加迂腐,还说得煞有介事,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是这样想的,不过表面上还是很有礼貌地答应了,小杨见徐离晟一直没说话,便问:「你呢?」

「我不会惹鬼。」

徐离晟对小杨特意追问自己的做法很不理解,对他来说,手术台才是他最关心的地方,至于其他的,人也好鬼也好,他才懒得管,前提是别有人来惹他。

「谢谢你们的合作。」

对于大家的通情达理,水乡长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每年来这里做医疗支援的人不少,伹趾高气昂不把乡民放眼里的居多,难得看到这群热血年轻人,他很高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嗫嚅说:「其实,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解释一下,希望你们谅解。」

「什么事啊?」小杨很兴奋地问:「不会又是鬼怪禁忌什么的吧?」

「不是不是,」乡长连连摇手,打断了小杨想八卦的念头,说:「是这样的,快到端午了,乡里请了戏班子,也住在旅馆里,你知道的,我们旅馆其实不大,这么多人住进来,空房间就剩下两套了,你们看三个人一间行不行?多出来的那个我会安排去民家住,怎么样?」

乡长说话很快,大家好半天才弄明白他的意思,不由面面相觑,都不是很高兴。

他们这次医疗支援的日程早就安排好了,乡长在明知日程的情况下还给戏班子优先安排食住,很明显是把娱乐看得比治病救人重要,许医生见大家脸色不好看,明白他们的想法,急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戏班子每年都来,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乡长这也是没办法,就只有三、四天,就委屈大家挤一挤了,等端午过了,你们一人一间都没问题。」

看他们的说话,明显是已成定局,再说什么也没用,陆凯微笑说:「不就是几天嘛,没有问题,再说人多点也热闹。」

他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想去住民居,小杨和何立伟也不愿意,溧水乡很偏僻,水电供应不足,旅馆还好些,谁知道民居是什么样的,说不定还过着点蜡烛的日子呢,对年轻人来说,一个月不上网已经无法忍受了,要是连灯光热水都享受不到,那会憋死人的。

骆小晴见剩下的两名女生互相望望,也都不想去,便说:「那我去好了。」

她是院长的侄女,身分本来就比较敏感,又是最晚进医院的,如果凡事都推三阻四,影响不太好,虽然她也不想去,但更不想被别人说搞特殊,便主动提议。

何立伟还想趁同住跟骆小晴多交流感情,见她这样说,立刻急了,「你怎么能去呢?你们女生去外面住多不方便啊。」

「女生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安全,」陆凯点头附和,问何立伟,「那你觉得怎么办比较好?」

他的话成功地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何立伟身上,何立伟噎了一下,他刚才是情急之下开的口,并不代表他想去,只是现在说不去实在太显眼了,说不定还会给骆小晴留下不好的印象,正犹豫着,就听徐离晟在旁边轻声说:「我去好了。」

危机解除,何立伟松了口气,正感激有人冲上来替死,就看到骆小晴对着徐离晟微笑,这让他又不爽起来,重重哼了一声。

乡长有点喝醉了,没注意到几个人之间的暗波汹涌,酒足饭饱,他起身带大家去隔壁的旅馆,又招呼旅馆里的人帮忙他们把旅行箱从车上卸下来,搬进客房。

乡村偏僻,附近没有什么照明器具,让夜色显得有些凄冷,远处夏虫的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某种合音,随着拂来的夜风,一起述说着炎夏的来临,骆小晴很喜欢这种静谧悠闲的乡间风光,转过头,见徐离晟一个人站在稍远的地方,忙跑过去,说:「刚才谢谢你。」

「与你无关,我只是喜欢安静。」徐离晟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自己的旅行箱,说:「这样比较看得进书。」

骆小晴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帮忙。」

水乡长在旁边听到他们的聊天,还以为徐离晟担心食住不方便,忙走过来说:「别担心,那孩子家里收拾得挺干净的,今晚他也有过来帮忙做菜,人勤快,厨艺也好,你想吃什么,让他给做就行了。」

乡下人好客,一顿饭吃下来,说话口气就像自家人一样随便,徐离晟笑了笑,虽然这建议很突兀,不过心意他领了,说:「谢谢。」

「水珄家离这里不远,你来往旅馆诊所也方便,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他说,都不是外人……喏,他来了。」乡长话说到一半,突然指指徐离晟的身后。

徐离晟转过头,就见一个男人从黑暗中走了过来,他没有形容错,男人的确是从黑暗中走来的,淡漠冷清的身影,从黑暗的帷幕里闪出,很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徐离晟一怔,他认出了男人就是傍晚害得司机差点出车祸的那个人。

男人走到徐离晟面前停下,看着他,就像傍晚时的那种注视,毫无忌惮的打量让徐离晟很不舒服,不过他没错开目光,在对方打量自己的同时也仔细打量男人。

男人比他想像中要高,但并不很魁梧,不知是不是夜色的关系,徐离晟感觉到他身上笼罩着一层阴郁的气息,精致的五官轮廓,勾勒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典雅致,左眼角下方有颗小小的泪痣,眼瞳很黑,让徐离晟联想到猫儿的眼瞳,在生人接近时散发出警觉敌意的光芒,但又不仅仅如此,也许是错觉,他在男人的眼瞳里看到了怨毒的色彩。

男人很不友好,这是初识时他给徐离晟留下的唯一印象。

「他就是水珄。」

乡长很热情地给他们作介绍,徐离晟礼貌性地地伸过手去,男人也抬起手,却不是跟他握手,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酒瓶,拧开盖,仰头喝了几口后,又放了回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徐离晟把手收了回去,反正他也没打算跟男人深交,对方有没有礼貌跟他无关。

「水珄从小就住在这里,对这里很熟悉,你想去哪里,让他带你去就好,他很热心的,不用跟他客气。」乡长笑呵呵地说。

徐离晟一点都没看出男人的热心在哪里,自始至终说话的只有乡长一个人,水珄连礼节性的寒暄都没有,到最后还是乡长让他带徐离晟回家,他才拿过徐离晟的背包和旅行箱转身离开,反倒把主角撂在了那里,徐离晟愣了一下,对于男人的自作主张,他无奈多过意外,耸耸肩,跟了上去。

水珄的家绝不像乡长说的离旅馆很近,相反的,是非常远,乡里路灯少,水珄选的路又很偏僻,徐离晟走得有些狼狈,青石路面凹凸不平,这对于近视又不熟悉路的徐离晟来说很糟糕,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见男人拖着自己的旅行箱不疾不徐地在前面走着,偶然还仰头喝一两口酒,他突然有些不快,停下脚步,说:「如果你不喜欢留人住,可以直接说,我会另外找地方,不麻烦你。」

水珄听到他的话,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徐离晟走过去,想拿回自己的旅行箱,谁知脚下踩空,向前一个趔趄,还好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扶住了他。

水珄的手有点凉,却很强健,将他扶住后立刻就放开了,快得让徐离晟几乎怀疑自己是病菌带原者,就见水珄眼神落在前方,说:「我忘了你对这里不熟,没带手电筒,下次会记住。」

水珄说的不是方言,咬字很轻,但声音异常嘶哑,像是声带受损后导致的失音,跟他清秀精致的相貌形成强烈的对比,徐离晟一愣,随即明白了男人一直不说话的原因,这让他对自己最初的误解感到好笑,伸过手去,说:「扶我一程。」

这次换水珄发愣,徐离晟说:「我近视得比较厉害,这里太黑,我看不清路,如果我摔伤了,医疗队就要少一个人做事了。」

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只为了掩饰他目前的窘境,要是真的不小心摔跤,那就太丢人了,相对而言,使唤人对徐离晟来说更方便,在家里他是长兄,在医院他是主刀,支使人这种事他常做,现在做起来一点都不费力,反正乡长也说了,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水珄就好。

水珄眉头微皱,不过还是听话的把手伸了过来,带徐离晟向前走去,双手相握,徐离晟发现水珄的手掌很粗糙,布满了老茧,男人不善言谈,但结实的手掌给人一种可以安心依靠的感觉,一手扶他,一手拖旅行箱,肩上还挎着背包,完全不显吃力,只是比刚才走得慢了很多,显然是为了配合他的步调。

「你对这里很熟。」

路长夜静,旅行箱轣辘的滑动声显得非常刺耳,徐离晟不想听到这种噪音,便随口说。

「很熟,」水珄稍稍顿了一下又说:「熟到即使闭着眼,也可以走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嘶哑的嗓音,却可以听出里面藏着的眷恋情感,徐离晟应和道:「那这几天就拜托你了。」

水珄没再说话,于是徐离晟把他的沉默视为默认。

在走了一段并不短的路后,水珄的家到了,他的家很偏僻,周围一户人家都没有,更别说路灯照明,夜太黑了,只有萤火虫偶尔飞过,树荫遮蔽,连月光都显得迷蒙不定,断续传来的夏虫鸣声让寂静的夜显得更加寂寥,徐离晟很庆幸自己刚才的支使,如果没有水珄的扶助,他很难在这种小径走路而不摔跤。

远处隐约传来流水声,徐离晟转头去看,却黑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吱呀声音响起,水珄抬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木门里面是个很大的院落,水珄带徐离晟穿过走廊,来到后院一间厢房里,开了灯,把他的旅行箱放下,说:「隔壁是浴室,我已经烧好水了。」

「谢谢。」

徐离晟打量了一下房子,比想象中要新,收拾得也很干净,靠墙放了张大床,看床单被褥的颜色都像是新置办的,床脚下摆了个小小的蚊香,一室窗明几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灯光太暗,灯泡上像是覆了层昏黄的油纸,遮住了光芒的散发,徐离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陈旧的照明器具。

看来想在这里上网,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明天我让电工多拉条线过来,不会耽误你看书。」

徐离晟把手提包放下,放在侧兜的针灸医书落到了地上,水珄帮他捡起来,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

「不用了,我只住几天就走。」徐离晟随口说。

拉电不是简单的作业,他只住几天,没必要那么麻烦,水珄听了这话,头偏到一边,他转头时,徐离晟似乎看到那对墨黑眼瞳里闪过一丝冷光,带着某种怨毒的光芒,一闪就消失了。

徐离晟的行李不多,天气炎热,他带的都是单衣,还有一些小叔叔硬塞在包里的零食点心和饮料,他拿了睡衣跟水珄来到浴室,浴室里有淋浴用的莲蓬头,不过是很老式的那种,莲蓬头旁边放了个圆形大木桶,木桶颜色很新,徐离晟皱皱眉,心想这不会也是水珄特意为他准备的吧。

水珄把木桶上的盖子拿开,氤氲热气立刻蔓延上来,他说:「泡一下,解乏。」顿了顿,又解释:「是刚做的,还没用过。」

男人的表情在热气中显得捉摸不定,连那颗泪痣也似乎淡了很多,他好像不喜欢多话,说完就转身出去了,房门带好,把徐离晟一个人留在浴室里。

职业病的关系,徐离晟有些洁癖,对泡浴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奔波了两天,全身又酸又乏,见浴盆还没用过,也就没那么抵触了,略微冲了一下,就进了浴盆。

水温不高,在炎夏里泡浴刚刚好,水中散发着淡淡清香,像是某种草药的香气,徐离晟泡了一会儿,就在青草香气的包围中熏熏然有了困意,头一次发现泡浴也是件非常舒服的事情。他靠在浴盆边上闭目养神,等从梦中猛地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浴盆里,因为泡得太惬意,不知觉中便睡了过去。

徐离晟没戴手表,不过水依旧保持温温的热度,他想自己应该没睡多久,急忙从浴盆里出来,换好睡衣,又用毛巾把头发擦得半干才出去。

外面很暗,借着浴室里的灯光,他看到水珄侧坐在对面房间的门槛上,一条腿靠着房门支起,手里还拿着酒瓶,见他出来,起身迎上前,在看到他的睡衣时,愣了愣,眼眸微微瞇起,像是想起了什么,有瞬间的发怔,但随即表情就转回了最初的淡漠。

「你还没睡?」没想到水珄会一直在等他,徐离晟很吃惊。

「你有吩咐的话,我在外面会比较方便。」

他又不是过去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泡澡时身旁还要有丫鬟仆人伺候,徐离晟对水珄的想法感到好笑,不过还是客套的说了声谢谢,水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放好酒瓶,转身回到厢房,拿出火柴,把床脚放的蚊香点燃了。

和浴盆里相同的青草香气很快溢了出来,徐离晟问:「这香里是不是放了什么药草?」

「是定神静气的药,乡下虫蚁很多,点支香,既可以防虫,也有助于睡眠。」

水珄说完,转过头,看到徐离晟从随身的提包里拿出一个大红色袖珍式吹风机,不由挑起眉头,徐离晟自嘲地笑笑,这也是他出门时小叔叔硬塞进来的,说乡下许多地方不方便,买了个袖珍吹风机给他,还特意选的大红色,说什么红色辟邪。徐离晟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但年纪轻轻却极端迷信又啰嗦的小叔叔是他的天敌,他每次除了照办外什么办法都没有。

「吹风机可以用吗?」

水珄点点头。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在徐离晟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时,他收回了眼神,淡淡说:「红色很配你。」

话说得莫名其妙,徐离晟眼前划过一个大大的问号,其实这乡下人根本就没见过吹风机吧,他无比怀疑地想。

水珄没久留,道了晚安离开了,他走后,徐离晟想用吹风机,找了半天才在床头下找到一个很陈旧的插座,还好可以用,虽然电力不太足,不过总算勉强把头发吹干了。

徐离晟吹干头发,拿过手机想给家人发简讯,才发现已经快一点了,从时间上推算,他应该在浴盆里睡了半个多小时,也就是说水珄也在外面等了他那么久。

真是个怪人。

在发现了这个事实后,徐离晟首先的反应是奇怪多于抱歉,不过没想太多,给小叔叔发了平安到达的简讯后,上了床,被褥有晒过,松松软软的躺着很舒服,徐离晟很满意地躺在床上,心想自己没选错,旅馆那边的设施也许比这里好,但绝对不会这么周到,而且这里很清静,适合读书。

不过今晚徐离晟没精力夜读,把眼镜摘了,却发现没有床头柜,这对于喜欢睡前看书的他来说非常不便,只好把眼镜放到枕头上方,关灯躺下,在淡淡的青草香中很快有了困意,沉入梦乡时他恍惚听到潺潺流水声,清越空灵。

第二章

早上,徐离晟是被小叔叔徐离晨的电话叫醒的,徐离晨只顶了个叔叔的辈分,实际上比徐离晟还要小好几岁,今年才刚刚读研究所,不过他这个叔叔做得很尽责,昨晚收到简讯时已经睡下了,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询问这里的情况,才六点多,徐离晟还在犯困,随便说了几句就想挂断,徐离晨却不肯放电话,又啰嗦了许多让他注意身体,小心水土不服的废话后,才结束通话。

徐离晟好不容易把电话挂断了,却再也睡不着,在床上翻了几下,在发现无法再进入梦乡后,只好郁闷地选择了起床。

外面天气很好,晨光透过枝杈洒了一地,空气中散发着都市里无法拥有的清新气息,徐离晟洗漱完,来到前院,水珄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忙活,看到他,微微一怔,随即狼狈地转开了眼神。

徐离晟奇怪地看看自己的服装,普通的衬衣加牛仔裤,在乡间做事,当然不能像在国立医院时穿得那么西装革履,在发现自己的装束没问题后,他微笑说:「早。」

水珄的眉头轻微皱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早安礼,什么都没说,将筷子递给他,示意他吃饭,徐离晟这才发现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时间拿捏得很准,仿佛知道他会来似的。

徐离晟原本打算去旅馆吃早餐,只住几天,他懒得跟不熟悉的人应酬,但早餐的香气成功地引起了他的食欲,虽然只是几碟腌菜和八宝粥,还有一盘自家包的粽子,但所有简单的饭食放在一起就变得精美起来,水珄又去厨房端了盘熏鱼出来,徐离晟很喜欢吃鱼,于是从善如流,接过了筷子,在他身旁坐下。

「不需要等你的家人一起吃吗?」见水珄低头吃饭,徐离晟问。

水珄拨饭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很冷淡地说:「我没有家人。」

气氛因为这句话突然变得很尴尬,徐离晟明白了乡长让自己住水珄家的理由,他重新打量男人,和煦晨光下,水珄身上的沉郁之气稍减,但掩不住眼眸中的冷漠,眼角旁的泪痣透着淡淡朱色,让他本来清秀的脸庞多了几分阴柔,或者说魅惑。

徐离晟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好笑,昨晚他跟水珄握过手,那只手掌绝不会给人有阴柔的感觉,男人很强壮,比看上去要健硕得多,右臂上有条很长的伤疤,一直延伸到手背上,疤痕很深,以徐离晟的行医经验,可以肯定这道伤疤是很久以前的旧伤,从疤痕程度来看,有伤到筋脉,正常情况下这只手应该是半废了,不过看水珄的动作,好像完全没有留下后遗症,这让他很钦佩为水珄医治刀伤的医生。

水珄不多话,除了必要的交谈外一言不发,只是偶尔喝两口酒,所以早餐在很诡异的寂静气氛下度过,如果换了其他人,会觉得很拘束,不过徐离晟也不是个热心沟通的人,他只觉得饭菜非常可口,水珄的缄言也对他的脾气,而且水珄很勤快,吃完饭,主动把碗筷收拾了,徐离晟想帮他,就被他阻止了,说这种小事不需要客人动手。

徐离晟本来也只是做做样子,他品着水珄端来的清茶,看着水珄在厨房忙活,觉得乡长没说错,男人真的很勤快,茶也泡得好,茶叶青绿透澈,清香甘甜,正适合饭后饮用,这服务真周到,旅馆一定没有这么好的享受。

水珄做事麻利,很快就将餐具洗干净了,见徐离晟喝完茶,又帮他倒满,两人贴得很近,徐离晟发现他的手在发颤,不像是疤伤导致的后遗症,倒更像是紧张,因为过于靠近而造成的紧张,可看他的神情,又是那么平淡,眼帘垂下,几乎不跟自己对视,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可是微颤的手揭露了他动摇的心境。

究竟是什么,让他的心这么乱?

「昨晚睡得好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徐离晟的思绪,嘶哑声音因为彼此靠得太近显得很突兀,徐离晟觉得水珄的嗓音像是某种创伤导致的沙哑,看他年纪才二十出头,却似乎受了不少伤,也许这就是他不喜欢跟人多交流的原因。

「很好。」徐离晟说:「你的菜煮得也不错,有特意跟人学过吗?」

水珄个性古怪,徐离晟本来不想跟他多交谈,不过对他做的饭很中意,他一直认为小叔叔的厨艺就很不错了,但水珄的厨艺明显比徐离晨要好很多,所以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水珄没回答,看着前方,神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回过了神,发现徐离晟在看他,脸色猛地阴沉下来,恶狠狠地说:「不关你事!」

徐离晟一怔,水珄已经转身走开了,把他一个人撂在那里。

个性真有够古怪的,徐离晟皱皱眉头,觉得这样的人还是不跟他交流比较好。

时间还早,徐离晟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带来的衣服整理了一下,用衣架挂起来,又收拾好今天工作需要用的资料,放进背包里,至于笔电,他犹豫了一下,也放进了背包,笔电本身的价格还是其次,主要是里面有很多记录,水珄古里古怪的,他不放心把重要东西放在这里。

背包因为笔电的放入沉了很多,徐离晟整理好后,来到前院,水珄正坐在院子里劈木头,他只穿了一件汗衫,肌肤在阳光下泛出淡淡的古铜色,神情专注到近乎于阴霾,斧头挥下去的狠厉让人感觉他不是在劈木头,而是劈仇人。

徐离晟停下脚步,说:「我去旅馆。」

水珄没说话,依旧低头劈着木柴,徐离晟走到门口时,突然听到他说:「傍晚有雨,早点回来,不要去河边。」

徐离晟转过头,水珄神情很淡漠,像刚才那些关心的话不是他说的,这让徐离晟感到好笑,说:「谢谢。」

徐离晟出门后,水珄停下劈柴,抬起眼帘,看着他走出自己的视线,眼神转回,落到正在劈的木头上,阳光穿过枝叶照下,让木头上刻着的徐离晟三个字显得愈发清晰,水珄看着字迹,眼眸里闪过怨毒,猛地扬起手里的斧头,寒光落下,刻着字迹的木块顿时被劈成了两段。

徐离晟出了水珄的家,走出没多远,就发现溧水乡的路不好认,周围盘横交错着许多羊肠小道,昨晚来时天太黑,他眼睛又近视,根本没记路,现在让他一个人去旅馆,似乎有些困难。

徐离晟左右看了看,四周是整片的草丛,还有几棵有些年数的杉树,树荫遮天,阳光只能透过枝杈零星洒下,难怪昨晚根本看不到月光了。徐离晟转过头,树荫尽头只有水珄一户人家,他站在远处,还可以清楚看到水珄家的门上悬挂着用艾草、菖蒲和红绳绑在一起的草绳,这种端午时节悬挂的避邪绳索在乡下很盛行,传说可以避灾祛病,家兴安康,徐离晟家里有个很迷信的小叔叔,所以对这种民俗有些了解,但真正看到,反而觉得很好笑。

不是迷信可笑,而是他觉得凭水珄身上散发出的阴戾之气,没什么鬼敢来找他的麻烦,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辟邪宝物了。

不认识路,徐离晟犹豫着是否要回去询问水珄,不过想了想,放弃了,天气不错,他可以在去旅馆的途中顺便看看乡间风光,反正小镇不大,不会走迷路的。

徐离晟顺着鹅卵石小径信步向前走着,山乡田园风光清秀,远处不时有炊烟升起,静谧安和,他走出很远,才看到有院落间隔出现,房屋渐渐多了起来,又走了一会儿,就见水乡长从对面匆匆赶过来,看到了他,笑道:「你起得真早,我还想过去接你呢,没想到你倒先过来了,是不是刚来这里,睡不习惯啊?」

老人说话很快,方言又重,徐离晟勉强才听懂,说:「我睡得很好,不过习惯了起早。」

两人并肩往前走,水乡长听徐离晟说已经吃过了饭,笑道:「水珄那孩子厨艺没得说,就是有时候做事欠思量,你说他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旅馆呢?你对这里又不熟,这孩子,回头我教训他。」

徐离晟只听懂了一小部分,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随口应付了过去,问:「水珄家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是啊,那孩子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虽然他不喜欢说话,不过有眼色,又很懂事,家里收拾得也干净,而且他就一个人,你住着也方便,我家现在也就我一个人,不过你应该不希望跟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起住吧。」

「他……」徐离晟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手上好像受过很严重的伤,不知是哪位医生给治好的?」

「受伤?」水乡长皱起眉头,脸上露出迷惑神色,想了好久,反问:「有吗?我没注意到。」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见乡长不知道,徐离晟也没再问,将话题打住了。

两人来到旅馆,陆凯和骆小晴等人都已经吃完饭了,收拾好东西,聚在旅馆的大厅里跟许医生商量今天的工作日程,看到他进来,骆小晴起身,笑着跟他打招呼。

「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徐离晟扫了他们一眼,「不过你们好像不是太好。」

大家都一副倦容,三个男人脸上还起了一层疹子,虽然不重,但脸腮上一片红,看起来很滑稽,女生们还好,用粉底遮住了,不太显眼。

「被虫子叮了一晚上,觉都没睡好。」小杨嘟囔道。

好不容易熬到清晨,想贪睡一会儿,戏班子的人又在外面吊嗓子,吵得要死,他们几乎等于一夜没睡,小杨见徐离晟一脸神清气爽,比他们精神多了,心里更来气,冷笑说:「看来徐离医生气场太冷,连虫蚁都退避三舍。」

徐离晟没理会他的嘲讽,问陆凯:「房间里没有蚊香吗?」

「这件事要怪我。」许医生说:「我昨晚该提醒你们一下的,这里到了夏季,高温多雨,虫子很多,不点蚊香,晚上很难入睡。」

其实昨晚许医生说过旅馆房间有蚊香,不过大家在都市里住惯了,晚上回家开空调,根本没蚊子,更别说小飞虫,所以受不了蚊香的呛人气味,都没有点,结果导致被叮成这种状态,还好他们都带了药,不至于太糟糕。

蚊香很呛吗?徐离晟很奇怪,他昨晚累了,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只记得蚊香里带着草药的清爽味道,不会让人反感。

「既然大家聚齐了,那就早点出发吧,尽快把今天的工作做完,然后让许医生带我们去溧水河附近逛逛。」何立伟盘算着跟骆小晴一起逛街,于是主动提议。

工作安排很简单,就是随许医生去乡镇医院了解情况,还有教当地的医护人员各种应急救护措施,由陆凯安排,徐离晟和骆小晴,陆凯一组、两个女生跟小杨一组,何立伟跟许医生和诊所的护士一组,大家分头工作。

何立伟对陆凯的安排很不满意,不过无法直接反驳,只好郁闷地跟着许医生离开了,徐离晟三人则随乡里的护士去医院清点药物,诊所与其说是医院,倒不如说更像是小诊所,设施简陋陈旧,据护士说他们这里的医生都是内外科一手包,有时候甚至连生孩子都管,人手不够,没办法只能这样。

回去后可以跟院长申请药品和医疗器械赞助,徐离晟想,国立医院里的医疗援助基金每年都有剩余,应该可以拨款在这方面。

第一天事情不多,到傍晚时大家的工作就都完成了,许医生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带他们去河边看风景。

溧水河不太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中段河床宽坦,水流不急,看面积更应该称之为江,江水碧绿清澈,远处草木葳蕤,夕阳金光下,山川都透着华丽的金色,骆小晴带了相机,很兴奋地到处拍照,许医生见他们玩得高兴,笑道:「等到了赛龙舟那天,这里会更热闹呢。」

大家看了一会儿风景,很快夕阳落山,天色转暗,乌云翻卷,徐离晟看看天空,突然想起早上离家时水珄叮嘱过他不要来河边,不过被他完全忘记了。

河水下游有些乡里人在洗衣淘米,看到许医生,大声跟他打招呼,许医生带大家过去跟他们介绍,何立伟好交际,很快跟大家聊了起来,小杨则跟其他两名护士在旁边拍照,徐离晟见附近景色不错,便沿着河边观赏,陆凯跟他一起,骆小晴也追了上来。

「乡长说今晚戏班子开场,要不要一起去?」她兴致勃勃地问两个人。

有雨点零星落下,不过不大,三人都没在意,继续沿着河边走,陆凯说:「去吧,反正这里没娱乐,电视也收不到几个频道,看看戏,享受一下三十年前的生活方式也不错。」

「我不去了。」徐离晟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拒绝了。

陆凯扫了他一眼,问:「还在看中医针灸的书?别怪我说你,你是外科大夫,主西医,半路出家研究中医,别中医没学好,西医也撂下了。」

「只是随便看看。」徐离晟会对中医感兴趣,有自己的想法,不过这些没必要跟外人解释。

他把注意力放在了欣赏风景上,话不投机,陆凯也没再说下去,两人沿河边往前走着,骆小晴跟在他们身后照相,走出没多远,徐离晟听到后面传来说话声,他转过头,见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骆小晴身旁,骆小晴不耐烦地想避开,却被男人挡住了,不让走。

陆凯见有人为难骆小晴,急忙返身回去,徐离晟也跟了过去,男人看到他们,剑眉微挑,笑嘻嘻说:「最近这里很热闹啊,一下子来了好多外乡人。」

「出了什么事?」陆凯问骆小晴,眼神却戒备地盯住男人。

「没事。」男子耸耸肩,目光扫过陆凯,落在徐离晟身上,很无聊地吹了声口哨,笑道:「就是难得在这里看到漂亮的小姑娘,过来搭个讪,你们长得比戏班子的那些出色多了,除了美女还有帅哥。」

放肆的目光扫过,徐离晟厌恶地皱起眉,平心而论,男人长得很出挑,皮肤白皙,相貌俊秀,不过一双丹凤眼破坏了整体的和谐,尤其是当他的眼眸微微眯起时,给人一种很轻佻的感觉,眸光泛着淡淡的水色,这么漂亮的眼瞳生在男人脸上,显得不伦不类,听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但穿着也不像是从都市来的,很普通的衣着,但因为搭配得好,让男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天然自成的贵气,可惜眉眼间的浮夸感削弱了那身贵气。

陆凯个性高傲,被男人消遣,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徐离晟觉得他们在外地,没必要跟不熟悉的人争执,说:「我们回去吧。」

骆小晴也不想惹事,给陆凯使了个眼色,想离开,谁知男人抢先一步,挡在徐离晟面前,眼角挑起打量着他,微笑说:「长得不错,还算合我的胃口,不如今晚一起去看戏吧……」

徐离晟的脾气没好到任人调戏的程度,没等男人把话说完,就伸手把他推开。

徐离晟经常跟弟弟一起健身,出拳有力,他见男人个性轻佻,下手时也没特意控制力量,存心给对方一点教训,谁知推过去的手被男人轻易躲开了,身体一闪,以极快的速度绕到他的身侧,徐离晟只觉得手腕一痛,就被对方轻松掐住了,男人凑在他耳边,低低的声音笑道:「真没想到,原来他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果然现实中的戏剧永远比舞台上更精彩。」

徐离晟另一只手已经挥了过去,男人被他顶得晃了一下,徐离晟自己也被重力撞到,向后连退几步,踩进了河水里,河水没过他的脚踝,将裤管溢湿了,还好他经常锻辣,反应不错,不至于跌进水里那么狼狈。

骆小晴急忙过来扶徐离晟,陆凯则转身招手叫人,他们本来就没走出很远,发生争执后对面很多人都看到了,许医生和大家很快奔了过来,何立伟问骆小晴:「是不是有人骚扰你?」

「是个很奇怪的人……」

骆小晴左右看看,发现男人已经不见了,她刚才只顾着徐离晟,没注意男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徐离晟也没看到,陆凯说:「可能是来旅游的小流氓,见我们人多,就跑了。」

「最近溧水搭戏班子,临乡的人都赶过来凑热闹,什么人都有,你们晚上出门要小心点。」许医生提醒他们。

雨点越落越大,很快就电闪雷鸣,天色变了,阴沉得像深夜,大家出来时都没带雨具,许医生急忙带他们往回跑,徐离晟跟着他们跑到中途,路分成两边,一边是通向水珄家的,他跟许医生道了晚安,没去旅馆,直接往水珄家跑去。

徐离晟的方向感很强,一条路走上一遍他就能记得很清楚,所以即使暴雨倾盆,他也没担心自己会迷路,可是他沿着小径一路跑过去,却发现路越走越窄,四周一户人家都没有,只有葳蕤树丛在狂风暴雨下强烈摇摆,雨雾迷蒙,连接着黑暗天色,遮住了周围的景物,让原本就不熟悉的地形变得愈发诡异难辨。

徐离晟擦擦眼镜,停下脚步左右看看,发现这里跟自己早上走的路似乎不太一样,可是折回去,又找不到其他的路,早上看到的那些羊肠小径似乎都凭空消失了,徐离晟很迷惑,他觉得凭方向来判断,自己没走错,但路径崎岖,越走越曲折狭窄,光线也愈阴暗,不知为什么,心因为黑暗变得发慌,直觉告诉他要尽快离开这里。

莫名其妙的警觉心,让徐离晟自己都感觉奇怪,正想掏手机给许医生打电话问路,就见前方恍惚有人影闪过,很快朦胧人影变得清晰,随着脚步声,水珄高挑的身形出现在他面前。

冰冷淡漠的气息,就像水珄最初传达给他的那份感觉,但不可否认,在看到他出现的那瞬间,徐离晟一直慌乱的心绪沉淀了下来,他看着男人慢慢走向自己,举着伞,淡漠脸上难得的露出怒气。

「我说过晚上有雨,让你早点回来的!」

不悦透过嘶哑声音散发出来,带着令人胆怯的阴戾,不过徐离晟没怕,只是最初对水珄来接自己的感激之情变成了不快,淡淡反问:「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

他跟水珄只是房客和房东的关系,他们甚至还是陌生人,就算水珄是好意,他也没有资格指责自己,不过徐离晟看出了水珄的怒气,在说这话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进门的心理准备,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在听了他的话后,水珄神情恍惚了一下,怒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把手里的伞举在他头上,帮他遮雨,眼神却避到了一边,暴雨中徐离晟只听到一声淡淡的叹息传来。

「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

徐离晟一怔,不知道水珄话里的含意,或者是他听错了,可是在水珄侧头的瞬间,他恍惚看到那颗泪痣轻轻闪了一下,有水珠顺着泪痣滑下,像雨滴,又像是泪水。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再没说话,不过徐离晟发现水珄的伞一直都擎在他这边,即使在他全身都湿透了的情况下,那不是礼节性的举动,更像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凡事都把他摆放在首要位置上,而忽略其他的存在。

这个想法让徐离晟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有些抱歉,不过此刻的气氛不适宜再多说什么,于是两人在一种异常冷寂的气氛中回到了家,水珄跟他说水烧好了,让他先泡个热水澡,免得淋雨着凉。

徐离晟回到自己的房间,愣了一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过多了一对桌椅,桌上还摆了盏台灯,明显是为了他晚上读书特意置办的,徐离晟走过去,发现书桌是纯木做的,高矮正合适,他摸摸桌面,嗅到一股浓郁的木材味道,桌边被精心打磨过,没有一点毛刺,想起早上自己离开时水珄劈木材的情景,难道桌子是水珄特意为自己做的?一天时间就做好了,那他做事也太快了。

不过徐离晟担心着自己的笔电,没去多想,把背包放在桌上,拿出包里的东西,还好背包布料防雨,只是表面湿透,却没渗到包里去,笔电又放在套子里,没被雨水殃及。

把东西整理好后,徐离晟找出换洗的衣服,去浴室洗澡,木盆里的水温正合适,享受着草药泡浴,他忽然想到不知水珄是否也有在这个木盆里泡澡,他不喜欢公共浴池之类的地方,觉得共浴很不卫生,可是对现在的状态却不是太反感,可能潜意识中认为水珄是个很喜欢干净的人,这从他家里的摆设就能看出来,所以,卫生问题可以忽略吧。

徐离晟洗完澡,来到前院,晚饭已经摆上了桌,水珄坐在桌旁,没动筷子,像是在等他来了后一起吃。

徐离晟看看餐桌,荤素兼有的四菜一汤,外加腌菜米粥,还有一碟包得很精巧的粽子,对于两个人来说,晚餐太丰盛了,他说:「我吃得不多,以后不用做这么多菜。」

水珄帮他盛了饭,沉默半晌,就在他认为不会得到回复后,说:「那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

徐离晟点点头,水珄又拿了一小坛酒过来,说:「喝点米酒吧,加了菖蒲雄黄,端午节一定要喝的。」

徐离晟是医生,平时很少喝酒,不过药酒喝点应该没关系,他答应了,谁知水珄居然把酒直接倒进大碗里,推到了他面前。

好吧,乡下人喝酒是比较豪爽的,徐离晟拿起碗,小抿了一口,还好,度数不是太高,米酒里浸透着菖蒲的清香,掩盖了雄黄的味道,清爽绵长,很容易喝,他又连着喝了几口,很快酒气涌上,脸颊泛起红晕。

水珄看着徐离晟喝酒的模样,不由莞尔,嘴角轻轻勾起,徐离晟第一次看到他笑,紧绷的表情柔和下来,清淡淡的笑驱散了原有的阴鸷,明明是男子,却有种隽秀干净的气息,很古典的气质,如果换上古装,一定不会让人感觉违和,徐离晟看得微微一愣,突然觉得此刻用魅惑来形容水珄,并不为过。

「大家都说雄黄酒辟邪驱鬼,真是这样吗? 」他下意识地问。

水珄回过了神,笑容立刻消失了,眼神淡漠下来,淡淡说:「凡事你相信是真的,它就是。」

的确如此,徐离晟又呷了一口酒,作为同意的回应,水珄反问:「那你信吗?」

「我信不信不重要,因为鬼神存在与否跟我信不信没有任何关系。」

一如既往的冷淡口吻,却不感觉违和,水珄觉得这才该是徐离晟应有的口吻,是他心目中自负傲气乃至冷漠到极点的少爷。

「那么,」他略带好奇地问:「你怕鬼吗?」

徐离晟一大碗酒喝进去,头开始发晕,水珄的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对方的眼瞳很亮,是那种黑到极致的亮,眸光平和,无比认真地看着自己,但又让人感觉到狡诈,男人不像看上去那么木讷单纯,他在套自己的话,用一种间接的方式。

徐离晟笑了,故意避重就轻说:「我两个弟弟都很怕鬼,从小我说鬼故事给他们听,吓得他们不敢去厕所。」

徐离家兄弟三人,徐离晟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长年在外,所以照顾弟弟们的责任都落在他身上,半夜讲鬼故事是徐离晟的拿手好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两个淘气的家伙乖乖听话,至于他自己,讲多了,便成了习惯,后来进了医学院,身边各种医院怪谈更是层出不穷,如果他会怕,那连医生都不用做了。

「不过听多了,有时候倒真想见识一下,解剖看看鬼和人的构造有什么不同。」

徐离晟说完,把空了的大碗放下,水珄想再给他斟满,被他挡住了,他酒量不好,怕喝多了在外人面前失态,水珄没勉强他,拿出自带的酒瓶,仰头连喝几口才放下,轻声说:「我很怕,鬼的执着和怨恨你永远都想不到有多可怕。」

徐离晟很想吐槽说你不需要怕,你的存在比鬼可怕多了,不过发现水珄在说这句话时眼神很苍凉,他像是醉了,嘴角间浮出淡淡的嘲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神却飘离到自己的后面,像是在透过自己看一个不存在的影像。

徐离晟本能地往身后看看,又笑着转过头来,说:「你不要告诉我这间房子里有鬼。」

「你不需要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水珄说得很认真,像是在履行某种誓言,徐离晟看得出他没在开玩笑,但又觉得他说得莫名其妙,不由皱皱眉,他发现水珄病得不轻,有必要帮他介绍心理医生治疗一下,不过脸上不动声色,说:「这招我五岁时就已经用烂了,想吓唬人的话,换招有新意的。」

水珄被他的话逗笑了,气氛因为聊天轻松了很多,听到外面雨越下越大,徐离晟说:「今晚的戏好像唱不成了。」

「还有好几天,不会每天都下雨的。」以为他遗憾看不到戏,水珄说。

很笨拙的安慰方式,却透着在意,酒香缓解了初识时的僵硬气氛,徐离晟发现他不是很讨厌跟水珄聊天,至少他不像医院的那些人,每句话背后都藏着无法捉摸的心思。

「谢谢你帮我做的书桌。」他很认真地说。

水珄似乎不太习惯被人道谢,愣了一下,才说:「你们读书人是需要书桌的,是我一开始没考虑周到,以前少……」话说一半停下了,顿了顿,又说:「时间不够,我没来得及刚清漆,你先将就着用,回头我再刷。」

「不用,已经很好了。」徐离晟对水珄的手艺很满意,再说只是暂住,没必要太麻烦,说:「看不出你会做很多事。」

「因为……」因为你喜欢,就是这么简单。

水珄看着徐离晟,恍惚想到许多年前,也是像现在这样荷花飘香的季节,他不知道他们的相遇,到底是劫还是缘,或者只是溧水江上偶然交错而过的扁舟,相遇相交,然后各自驶向截然相反的方向,一段刻骨铭心的情,一段永世难忘的恨,一段令人绝望到想要放弃的执

着,仿佛都在此刻随着酒香淡淡远去。

徐离晟看水珄表情恍惚,就知道他心思又走了,眉间浸着淡淡的伤感,有份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看破了岁月的苍凉,这个男人一定有很多解不开的心结,他想。

饭后照例是水珄收拾餐具,徐离晟帮不上忙,想到自己还有工作资料要整理,便道了晚安,想回自己的房间,水珄叫住他,给了他一只手电筒,让他打着回去。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前院,要回房间必须穿过一条走廊,走廊上方搭了帐篷,不会淋到雨,但由于下雨,外面比平时更黑,没有手电筒照明,以徐离晟的视力,很难看清路。

徐离晟道了谢,他发现水珄看似冷漠,但很细心,只不过一天时间就摸清了自己的喜好和短处,被人这么周到的照顾,在他记忆中从未有过,小叔叔算是细心了,但也不如水珄周到仔细。

徐离晟回到房间,打开灯,发现灯泡换过了,跟昨晚相比,灯光明显亮了很多,原来水珄说帮他找电工拉电不是随口说说的,他很奇怪,拉电线是这么简单的事吗?要是这样的话,那水珄今天一天一定没休息过,光是帮他准备东西就花去了所有时间。

不过灯光够亮就好,徐离晟没多想,按开了台灯,把笔电打开做工作记录,敲着字,他突然想起小叔叔帮他准备了不少糖果小礼物,说要他来后分给这边的同事,跟人打好职场关系,当时被他嗤之以鼻。

正想着,手机响起来,是徐离晨的来电,询问他工作情况,啰啰嗦嗦了一大通,徐离晟正琢磨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挂电话,敲门声响起,他过去开了门,是水珄,手里拿了碗热气腾腾的甜点。

徐离星让他进来,对徐离晨说:「不跟你聊了,房东来找我有事。」

『房东?』徐离晨很奇怪地问:『你们不是住旅馆吗?怎么还有房东?』

「谁规定旅馆就不能有房东? 」徐离晟怕小叔叔再啰嗦,说:「就这样,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明天再聊。」

『那别熬太晚啊,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我马上寄给你。』

徐离晟看着水珄把盛甜点的大碗放到桌上,嘴角不经意地浮出微笑,轻声说:「什么都不用。」

就算有需要,他相信这个人也会为自己打点得很好。

电话挂断了,水珄问:「你朋友?」

「我家小叔叔。」徐离晟叹了口气,说:「一个很啰嗦的家伙。」

水珄听出了抱怨后的幸福感觉,眼神闪烁了一下,说:「我看你做事很晚,就准备了些宵夜,今年新收的莲子,加了冰糖百合,夏天喝去火。」

徐离晟道了谢,见水珄转身要走,忙叫住他,从旅行箱里拿出一件白T恤,递过去,说:「这个送给你。」

水珄很惊讶,像是意外徐离晟会这样说,眼神扫过他的旅行箱,里面放了一大包糖果点心,徐离晟有些尴尬,随手把箱子盖放下,咳了一声,说:「衣服是小叔叔帮我买的,大了一号,我看你穿应该合身。」

「谢谢。」

徐离晟故作不经意的模样让水珄有些好笑,伸手去拿T恤,却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一圈黑印,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顺手攥住他的手,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水珄用力很猛,徐离晟被他攥得发痛,正要发火,却看到自己手腕上方有圈淡淡的黑印,不过并不显眼,他傍晚在河边跟男人争执时,手腕曾被对方握住,伤痕可能是那时留下的,完全没有痛感。如果不是水珄发现,他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

「你去河边了?」

听完徐离晟的话,水珄很生气,厉声喝问,但在看到徐离晟皱起的眉头后,才发现自己口气太硬了,可是真的很生气,今早徐离晟离开时,自己明明就交代他不要去河边,早点回家,可是很明显,对自己说的话,徐离晟一句都没听进去。

「有什么问题吗?」徐离晟很不悦地反问。

手腕被用力捏住,很快就泛起一片红,这让徐离晟很生气,他一向注意保护手,偏偏水珄犯他的忌讳,让他本来对男人的一点好感也因暴力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不是个瘦瘦高高,男生女相,笑起来很欠打的男人?」水珄冷声问道。

形容得还真贴切,徐离晟说:「长得还不错,你认识?」

水珄脸色阴沉,徐离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水珄不高兴时身上的阴戾之气很重,手紧紧握住,手背上的疤痕很突兀地耸起,像条蛇一样伏在手上,狰狞可怖,不过徐离晟没怕,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跟他以目光交锋,原本还很温馨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顿时僵硬了下来,两人互瞪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水珄先妥协了,收回目光,说:「那男人不好惹,以后见了他,最好离远点,你如果想去河边玩,我带你去。」

「我不会主动惹事。」

徐离晟觉得水珄好像搞错了问题重点,今天是男人先来招惹他的,他不会惹事,但别人犯到了他,他也不会忍气吞声。

「那……晚安。」

水珄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徐离晟脸色不悦,只好放弃了,徐离晟的太少爷脾气自己一早就知道了,也不指望他真会听进去,道了晚安后推门离开。

徐离晟把门关上,回到书桌前继续刚才的工作,把资料记录打完,又翻到日志里,写了一些来到溧水乡后的见闻感想,在写到水珄时,他眼神扫过那碗冰糖莲子,拿起来几口吃了下去,清新香甜的口感,可以品得出是熬了些火候的,比他的手艺好多了。

徐离晟吃完甜点,在日志最后打上他对水珄的看法——长相不错做事不错厨艺不错但脾气很糟糕的家伙。

评语敲完,像是把刚才的不快也一起敲出来了似的,徐离晟有种小小的爽快感,合上电脑,洗漱完毕后,点着蚊香,拿起带来的中医学书籍,靠在床头看起来,台灯在旁边发出淡淡的柔和光芒,是陪伴夜读的最佳良品。

外面风大雨急,偶尔有树枝被风刮过,扫过窗户,发出尖锐的沙沙声,不过完全没影响到徐离晟,他做事一旦用心进去,外界杂音很难干扰到他,随着风越来越强烈,屋檐下发出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一下一下,带着诡异的清脆感。

徐离晟没看多久,眼皮就开始发涩,像是酒意还没完全散开,在催促他赶紧睡觉似的,他坚持了一会儿后终于撑不住了,摘了眼镜,揉揉干涩的眼睛,躺了下来。

关灯时眼神不经意扫过窗前,外面暴雨依旧没有停止的趋势,树杈在窗外剧烈晃动着,像一个模糊的人影趴在窗上,目不转晴地看他,可惜徐离晟摘了眼镜,他近视很厉害,眼镜摘了后,周围什么都看不清,伸手关了灯,身子转向墙壁那边,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三章

那道影子越聚越大,然后很灵巧地穿过窗户玻璃,像只猴子一样翻身跳进了房间,闪电划过黑暗空间,照亮了那道影子,居然真是个瘦长的像猴子模样的怪物。

它披头散发,雨水不断顺着头发落下,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凶相,每向前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看着背对自己躺在床上的人,像是看到了梦寐已久的美食,猴子眼中闪过蓝莹莹的兴奋光芒,突然身子一窜,扑到床边伸手攥住了徐离晟的手腕。

「放开他!」

厉声呵斥在身后响起,猴子吓得全身一颤,不过咬咬牙,反而紧握住徐离晟的手腕,想把他带离大床,冷风传来,直切它的手腕,快如刀剑的戾风,如果它不松手,手臂就保不住了,猴子只好松开了手,但还是没躲过戾风袭击,被打得向后跌了几个跟头,撞到墙上后,弹到了地上。

被撞痛了,猴子窝在墙角,怨恨地看着站在床边的水珄,突然龇起牙,示威似的朝他发出低吼,但在看到他的阴狠脸色后,又悄悄放低了声音。

「下次我不会再留情。」

水珄不多话,但这几个字里带着的狠意已足以让猴子明白他说到做到,它恨恨地吼了一声,身形转动,变成了一个漂亮少女,秀发直垂而下,屈腿蹲在地上,眼眸含泪,委屈地看着水珄,像是在埋怨他的心狠。

可惜这些都被水珄无视了,转身看看徐离晟,见他在药草蚊香的作用下睡得正香,没有被惊动,脸色稍缓,问少女:「装猴子很好玩吗?」

「我们本来就是水猴子嘛。」

没有博得怜惜,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扫而空,跳起来,随手将垂下的长发在胸前编了个麻花辫,见水珄的眼神依旧放在徐离晟身上,她很生气,说:「你太过分了,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却为了一个曾经背叛你的人打我。」

「因为你要害他。」

冷漠的回答让少女更生气,叫道:「谁说水猴子就一定会拖人下水?我好奇你在意的人是什么样子不行吗? 」

冷光扫来,眼神如刀,瞬间切断了少女的声音,她有点害怕,放低了音量,小声嗫嚅道:「我只是为你抱不平嘛,想来吓唬吓唬他,没有想害他啦。」

当然,如果可以,她更想杀了这个可以算得上是情敌的男人,不过没有那个胆量,她很清楚男人在水珄心中的地位,如果她真那么做,水珄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水珄眼神漠然,像是冰封住了,看不到一丝感情,半晌才说:「他是我的,所以这件事我自己解决。」

「你不会是还喜欢他吧?可是他当初……」

「不是喜欢,是爱。」水珄纠正。

跟爱相比,喜欢两个字太轻淡了,完全无法诠释他曾付出的那份感情,那份爱到了骨子里的情意。水珄看着徐离晟,他还在沉睡,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全不知情,平和的睡颜,是他曾经最爱的模样,但,那是曾经,曾经有多爱,此刻就有多恨!

水珄伸手拂过徐离晟的脸颊,顺着他的下颔滑到颈部,他知道只要自己稍稍用力,就能杀了他,想起无数岁月里的黑暗煎熬,积怨在此刻瞬间冲到了顶峰,眼神因为怨毒发出幽幽的蓝光,少女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戾气,不自禁地轻微颤抖起来,她咽了口唾沫,悄声往后退开。

不过水珄的手并没有掐下去,他盯住徐离晟,冰封的眼神慢慢平和下来,化成淡淡的笑,少女从未见过他笑,却觉得他此刻的笑比方纔的杀气更让人恐惧。

「爱,其实也是可以杀人的,甚至可以让人生不如死……」水珄缓缓说完,又厉声喝道:「所以,在我的计划成功之前,不许碰他!」

被水珄身上的杀气震慑,少女用力点头,想到他只是报复徐离晟,而不是喜欢他,少女很高兴,伸手绕着麻花辫子,有些羞赧地说:「既然你已经不喜欢他了,那……有没有考虑过别人?比如……」

「不会。」水珄冷冷打断她的遐想。

他这一生只爱少爷一个,就算恨他入骨,这份爱也不会因此减少一分。

被直接回绝,少女脸色顿时胀红了,忘了矜持,气冲冲地问:「为什么?普通女孩会的我都会,我还会法术,长得也不差,跟你认识这么久,从来没违背过你一次,你说我还有哪里不好?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考虑一下我呢?」

「你哪里都好,可是,我不喜欢。」

最直接的答案,也最决绝,没有任何缘由,不喜欢,就算她再完美,男人也不肯多睬她一眼,少女眼圈红了,猛地一跺脚,转身飞跑出去,可是刚跑到门口,就被水珄喝住。

还以为有转机,女孩犹豫了一下,剎住脚步回过头来,就听水珄说:「炎枫最近常在河边出没,盯住他,别让他靠近少爷。」

「少爷少爷,你心里就只有少爷!」少女越说越气,抬腿用力向房门踹去,吼道:「你的少爷是死是活跟我何干!」

门匡当一声被踹开了,她跑了出去,暴雨立刻随风刮了过来,还好一把伞及时递上,帮她遮住了大雨,举伞的是个有点矮胖的男子,他是跟少女一起来的,刚才少女和水珄在房间里争吵,他不敢靠近,只在外面听了个大概,见她气冲冲跑出来,急忙殷勤地为她挡雨,讨好道:「月华,莫气莫气,就算你哪里都不好,我也最喜欢你。」

月华正气着,看到男生憨憨的模样,更觉得心烦,一脚踹过去,骂道:「金宝你这个阴魂不散的死胖子,快去死!」

金宝被重重踢了一脚,却不生气,依旧笑嘻嘻说:「可我早就死了呀。」

「那就再去死一次,死一百次!」

月华说完,还觉得不解气,又连着踹了几脚,金宝被她踹得飞去了对面墙上,嵌进墙壁里,好半天才爬出来,见月华气呼呼地奔走了,雨伞也扔在地上,他急忙捡起来,大叫着月华的名字追了上去。

水珄看着院子里的一幕,叹了口气。喜欢上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是最大的悲哀,可是为什么大家都明知是悲哀,却死都不肯放手?

他袖子一挥,厉风将门带上了,转过头来,发现徐离晟似乎被吵闹声惊醒了,刚才月华踹门声音太响,药草助眠的功效已经过去了,徐离晟转过身,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揉着眼睛想坐起来,水珄急忙伸手按住他眉心,用法术让他再次沉入梦乡。

听到轻微鼾声传来,水珄收回了法术,但手仍旧放在徐离晟的脸上,手指正他的脸颊上轻柔摩挲着,一点点勾勒着刻印在心头上的痕迹,徐离晟其实跟少爷并不是真的那么像,但他打第一眼看到,就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少爷,温柔的、薄情的、决绝的他,每一个影像都

存留在自己心中,是他留给自己最深的记忆。

熟悉的脸盘勾起了水珄不敢记起的过往,他眼中闪过痴迷的光芒,在喜爱的感情面前,时间的存在永远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就算经历了几十年、几百年,他依然还是喜欢着他,但,也更憎恨他。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少爷,可以伤害你的,只有我!」

这一次再不会喜欢上这个薄情的人,所有一切都是在做戏,在戏里把曾经付出的感情全部还回去,连同曾受过的伤害,让他尝尝那是种怎样的痛。想象着这张傲气脸上被痛苦占据的模样,水珄嘴角勾起残忍冰冷的笑,蹲下身,轻轻揉动徐离晟的秀发,像情人间最温柔的爱抚,靠在他耳旁轻声说:「等一切都结束后,我会亲手结束你的生命,与我们的情一起陪葬!」

徐离晟早上醒来,暴雨已经停了,晨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有些耀眼,他看看表,发现已经七点多了。

昨晚睡得不是很踏实,好像一直在作梦,可是又什么都记不起来,徐离晟揉揉额头,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头有些晕,他起床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后,来到前院。

水珄已经做好了早饭,像昨天一样摆好碗筷等他,徐离晟说:「你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我习惯了。」

水珄帮他盛了饭,就闷头吃起来,徐离晟坐在他对面,感觉昨晚稍微拉近的距离似乎又变远了,他耸耸肩,没去多想,反正在不算长的同处中,他已经领教过男人的脾气了,对于喜怒无常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

吃完饭,徐离晟拒绝了水珄给自己倒茶,他今天起得有点晚,需要早些赶去诊所,回到房间把资料备齐了放进背包,在拿笔电时犹豫了一下,选择放在家里。

笔电在这里基本上就是装饰物,拿去诊所也用不上,昨天他是不放心水珄才带上的,不过经过接触,他觉得水珄虽然个性古怪,但为人还算可靠,放在家里应该没问题。

徐离晟收拾好东西出来,本来想跟水珄打声招呼,却没找到人,他出了院子,发现水珄站在门口,身旁还支着一辆脚踏车。

很破旧的,几乎看不出原有颜色的脚踏车,连车铃都没有,车链也是锈迹斑斑,后座上放了个小坐垫,一辆车全身上下就那个坐垫算是最新了。

徐离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古老车型的脚踏车,他狐疑地看看水珄,心想他不会是打算骑车载自己去诊所吧?

猜测不幸料中,水珄说:「我送你去。」

「我比较喜欢步行。」

其实徐离晟是不想坐这种老掉牙的交通工具,他很怀疑这东西是否能载乘两个成年人,而且从这里到诊所并不是很远,不需要搭车——如果这个也可以称作是车的话。

「或者,你骑车载我?」见他没有兴趣,水珄提议。

老实说两个选择徐离晟都想直接驳回,他平时连车都很少开,所以才就近住在医院附近的公寓里,出去办事则是搭计程车,别说脚踏车,连机车他都没骑过,不过男人一直看着他,墨黑眼瞳里闪烁着的执着目光在无声证明,今天一定要载他。

徐离晟无奈地耸耸肩,懒得跟水珄为这种小事争执,说:「我不会骑这种车。」

也就是说是同意被载了,水珄笑了,清淡淡的笑暂时驱散了眉间的阴戾,踩上脚踏车,示意徐离晟坐上来。

徐离晟跨坐到脚踏车的后座上,座上放了坐垫,还算舒服,水珄说:「路会有点颠,抱住我的腰。」

不用水珄说,徐离晟已经感觉到了颠簸,青石铺成的小径坑坑洼洼,再加上脚踏车的陈旧,于是把颠簸升级到一个很强烈的程度上,徐离晟有些洁癖,不喜欢跟外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但车子颠簸得他实在无法坐稳,为了不让自己受罪,他只好抓住水珄的衣服,继而从抓衣服改为环抱他的腰。

水珄只穿了一件单衣,徐离晟可以清楚感觉到他柔韧强健的腹肌,腰部结实,硬得像块铁板,带着淡淡的凉意,在这个炎热季节里,凉爽的触感成了一种享受,让徐离晟最初的一点排斥也烟消云散。清晨炊烟四起,枝叶滴露,空气中弥漫着暴雨洗刷过后的清凉气息,他转头看着山间绿色风光,觉得这种坐车也不失为一种难得的体验。

「你好像认识草药? 」

水珄身上有丝淡淡的药香,徐离晟有点好奇,他现在对中医学很感兴趣,希望知道一些有关草药的知识,许多民间的偏方治疗不输于西医,如果可以中西结合,那对自己今后的工作有很大帮助。

水珄不答反问:「你是西医,怎么会对中医感兴趣?」

「我吃荤,不过不代表我不吃素。」

水珄本来想探探徐离晟的心思,没想到被他四两拨千斤轻松化解了,他无奈地笑笑,低声说:「少爷,你会开玩笑了。」

徐离晟没听清,「什么?」

「其实在这里生活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些草药的。」水珄转开话题,说:「这里医生不多,大家生了病,吃吃草药,能扛过去就扛过去了,扛不过去,也只能认命。」

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淡淡的无奈,徐离晟想起水珄父母早逝,也许这个话题触动了他的心事,便说:「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如果你想了解草药,等你休息时我可以带你去山上看看,那边山上有许多药材。」

水珄指指不远处的山峰,不料车被石子绊住,车把因为失去平衡剧烈晃了一下,他急忙稳住,徐离晟却因没防备,身体一个前倾,撞在水珄后背上。感觉到搭在自己腰部的手搂得更紧,水珄心思恍惚了一下,很熟悉的接触,跟记忆中某个画面重迭了,他眼神微微柔和下来,微笑在不知觉中划过,但很快便消失了,他想起冰冷刺骨的河水将自己淹没的瞬间,绝望和恨意又重新涌上心头。

不会再喜欢他,不可以再喜欢他,对他好只是为了将来让他更痛苦,仅此而已,也,只能这样而已,水鬼就是为了憎恨存在的,除了恨和报复外,他的人生里什么都没有,因为原本应有的都被那个无情的人带走了,留给他的只有三百年的等待和绝望。

诊所终于到了,比徐离晟步行还多花了一倍的时间,因为水珄故意绕了路,他很喜欢这种紧致的搂抱,或者说是沉迷,即便恨着少爷,但跟他在一起时还是会感到开心,那是种本能的感情,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徐离晟下了车,看看表,对水珄的绕路行为很不快,不过没表露出来,微笑问:「你的车是为了证明道路不平存在的吧?」

「对不起,我只是希望让你多看一些田园风光。」

他是来做事的,不是来旅游的,而且刚才一路颠簸下来,他哪还有精力看风光?所有记忆好像都停留在紧搂住水珄的腰上,这个看似木讷纯朴的男人,其实心里精明着呢。

「你的腹肌很结实,」徐离晟故意说:「这是我唯一看到的风光。」

不出所料,水珄的脸颊微微红了,他似乎不善于跟人开玩笑,这让徐离晟觉得逗他很好玩,此看医院那些人明争暗斗有趣多了,不过水珄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说:「这个送给你。」

徐离晟接过来,是个很小的木娃娃,盘膝而坐,类似大阿福的模样,娃娃雕刻得很精致,眉眼清亮,脖子上还系了一圈五色绳,憨态可掬,徐离晟握在手里,闻到一丝清香,是木娃娃身上的香气。

「是用一种有香味的木头刻的,凓水气候湿热,随身带着它,可以帮你提神辟邪。」说到这里,水珄神态有些拘谨,嗫嚅道:「昨天你送我衣服,这算是回赠。」

憨态可掬的娃娃,就算没有辟邪作用,也是件很漂亮的手工艺品,徐离晟很喜欢,问:「你昨晚连夜刻的?」

「从小刻习惯了,很快就能雕出一个来。」

「谢谢。」

徐离晟把木娃娃放进口袋,转身进了诊所,水珄看着他走远,原本拘谨的神态消失了,眼神沉下来,墨黑眼瞳在旭日下泛出淡淡冷光。

有木娃娃跟随,徐离晟不管去哪里他都知道,把这个人控制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就算他死了,魂魄自己也不会放过!

陆凯和小杨,何立伟等人都已经先到诊所了,从窗口看到水珄带徐离晟过来,何立伟笑道:「徐离医生,你有专属司机了?」

「我想看风景,就借光顺路过来了,踩脚踏车感觉不错的,你们可以试试。」徐离晟佯装没听出何立伟的言下之意,微笑建议。

小杨好动,听了徐离晟的话,立刻上来了兴趣,说:「真的吗?那下班后我们也踩脚踏车到处逛逛,这里什么都没有,闷死了。」

「是啊,跟乡长说说,借几辆车子还是很方便的。」何立伟附和。

借车很方便,不过在这种坑洼不平的路上骑车,绝对不比走路舒服,徐离晟无聊地笑笑,觉得自己真没必要跟这些笨蛋一般见识。

上班时间到了,陆凯给大家安排了工作,骆小晴仍旧跟他和徐离晟一组,何立伟的脸色更难看了,恨恨地瞪徐离晟,似乎认为是他把骆小晴抢过去了。

这种心态让徐离晟更觉得无聊,不过骆小晴却很开心,不时向他请教问题,徐离晟都很认真地回答了,他们的互动愈发引来何立伟的怒视。

陆凯也看出他们之间的微妙,休息时向徐离晟打趣道:「小晴好像很喜欢你啊。」

「只是同事。」徐离晟正在看手里的医书,很平淡地回复。

「如果不喜欢人家,那早点说清楚比较好,免得到时尴尬,尤其小晴还是院长的侄女,这分量你要掂量清楚啊。」陆凯好意劝道。

徐离晟的注意力都在书中,根本没在意陆凯说什么,随口嗯了一声,陆凯有些不快,不过还是凑近他小声间:「昨晚你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

「出事?」

「是啊,昨晚戏班子住的地方闹腾了很久,听说有人看到了水猴子,闹鬼呢,你没事就好。」

「水猴子?」徐离晟抬起头,托托眼镜,奇怪地问。

陆凯发现对徐离晟来说,骆小晴还没有水猴子有吸引力,他不由自嘲一笑,想追的人怎么都追不上,这个被追的人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徐离晟却皱起眉,说起猴子,昨晚他在梦中好像见过类似的东西,可是具体是什么,却想不起来了,说:「那以后不要去河边了。」

陆凯很不屑地切了一声,「这种事谁信啊,都是戏班的人太迷信,把山猴当水猴子了,小杨他们还说下了班去游泳呢,一起去吧。」

「再说吧。」

上班时间快到了,徐离晟看看桌上堆了一堆的工作,心想今天能不能顺利做完还是个未知数呢。

由于水乡长的宣传,附近乡邻都听说了医疗队来这里支援的事,因为是义诊,来看病的人颇多,尤其是溧水乡晚上还有大戏看,所以很多人都把看病当成了顺道的娱乐活动,这可苦了来体验生活的医生们,又要安排诊所的内部事务,又要应付这些把看病当串门子的七姑八婶,更糟糕的是,诊所里没空调,只有个陈旧到该进资源回收站的风扇,等到晚上下班时,大家都连热带累,一个个瘫在那里,许医生询问要不要去溧水河看风景,谁都不吱声。

不过毕竟都是年轻人,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就缓过来了,许医生带他们去河边,说雨后河涨,在浅滩上玩玩就好,大家答应了。

徐离晟也被骆小晴和陆凯硬拉来了,陆凯还约他比试泳技,不过还没等他答应,就见水珄骑着车从远处跑了过来,水珄看到徐离晟在和骆小晴说笑,眼睛里闪过阴霾,但很快就被漠然遮住了,骑到他们身旁,间徐离晟。

「想游泳?」

「好久没游了。」徐离晟看到了水珄的不悦,以为他是为自己无视他的警告不快,没在意,轻松把话题扯开了。

「你会游泳?」

水珄没笑,不过话语中透着明显的讥笑成分,徐离晟眉头微挑,反问:「你认为我不会?」

骆小晴就站在旁边,不过徐离晟没介绍,水珄也没兴趣认识,她被完全忽略了,看看四目相对的两个人,她感觉到他们之间透出一种相互不肯示弱的气场,把其他的人完全隔绝开来。

「徐离医生的泳技很厉害,仅次于他的医术之下。」陆凯走过来打趣:「不过你们在河边长大的人水性应该更好,不如比试一下?」

「还是不要了吧。」骆小晴说。

她第一天来时见过水珄,总感觉这个人有点可怕,而且昨晚刚下过雨,不适合游泳,不过其他人却齐声赞同,徐离晟本来被水珄轻视,想跟他比试一下,但看到大家起哄,反而没了兴致,朝他撇了一下头,说:「我饿了,回家吃饭。」

对于自己的少爷,水珄骨子里已经习惯了服从,见徐离晟说完转身就走,他本能地跟了上去,其他人兴致正高时被撂在了那里,看着他们走远,小杨没好气地切了一声,说:「搞什么嘛,游个泳还端架子。」

「谁让人家是医院第一把刀呢。」何立伟瞥了陆凯一眼,悻悻说。

嘲讽一字不漏地传到了水珄耳朵里,他问坐在身后的徐离晟:「为什么不比了?」

「我没说不比。」

徐离晟已经开始习惯坐这种古老人力车,背靠着水珄反坐在车垫上,悠悠看着远处西下的夕阳,说:「不过没必要让别人看热闹,我们又不是耍猴的。」

「就这样扔下你的同事不管? 」

「你在担心他们回不了家吗?」

听了徐离晟的调侃,水珄噗哧笑起来,徐离晟没把骆小晴放在心上,这让他的心情颇好,比起以往那个软弱冷漠的少爷,他更喜欢现在的他,任性嚣张,还有份自己学不来的洒脱,轻声说:「你变了很多,少爷。」

「少爷?」徐离晟侧头看他,「你在叫我?」

水珄没回答,却说:「不过不管你怎么变,水性都不可能胜过我。」

以往没有,现在,就更不可能了,不过为了讨少爷欢心,他会让着他的,这本来就是计划的第一步。

吃晚饭的时候,骆小晴打电话过来,约徐离晟去看戏,徐离晟本来想回绝,听骆小晴说旅馆有网路,他想上网查资料,便答应了,水珄有些不快,不过没多话,等徐离晟挂了电话,他说:「我陪你去,晚上唱大戏很热闹,还有许多小吃卖,你会喜欢的。」

徐离晟没拒绝,反正乡间晚上也没什么娱乐,家里又热,出去散散步也好,两人吃完饭,水珄便骑车带徐离晟来到旅馆。

戏台子搭在离旅馆不远的一片空地上,戏还没开始,台子下面已经坐满了人,周围有卖瓜子点心的小摊子,水珄把车放好,去买了一小包零食给徐离晟,都是些自家做的小点心,徐离晟其实不喜欢吃街边的食物,不过见水珄好意,便没推辞,吃了两块酥饼,说:「没有你做的好吃。」

水珄笑了,徐离晟的称赞让他很受用,说:「那下次看戏时我们自己带来。」

两人吃着点心准备去旅馆,徐离晟的眼神不经意扫过道边,忽然看到昨晚在河边跟他们发生争执的那个男人,男人朝他笑了笑,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见徐离晟停下脚步,水珄问。

「我看到了那个男生女相的人。」

水珄眼神沉下来,他跟少爷难得的出来玩,却总有些不识相的人过来打扰,感觉阴气游荡去了旅馆后方,他拉着徐离晟追过去,不过旅馆后面空荡荡的,只有几棵老树耸立正那里,树枝随风摇摆,在后窗透来的灯光点缀下显得有些萧索。

「没人。」

手腕被握得有点痛,徐离晟摇摇手,水珄这才发现他一直握着少爷的手,以前一直是这样的,习惯成自然,无法再改过来。

「对不起。」

水珄的道歉毫无诚意,如果可以,他还想再多握一会儿,不过看得出徐离晟不是个容易接近的人,他戒心很强,也很聪明,太急切反而弄巧成拙,反正还有很多时间,不急于一时。

徐离晟没在意水珄的唐突,没找到人,他正要离开,忽听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过来。

「原来徐离医生是托关系进来的喔,难怪呢,大家都说他的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我还觉得奇怪,原来是把没做成功的手术推到了别人头上啊。」

听口音是同来的女护士,徐离晟微微一怔,转头看旅馆,由于天气炎热,旅馆里只有风扇,所以大家把窗户都打开了,他们住一楼,聊天声音又大,徐离晟在外面听得很清楚。

小杨说:「那当然,你还真以为他手术做得那么好,都是传言加关系了。」

「这么说陆医生比徐离医生要厉害了?可为什么院长好像比较倚重徐离医生呢?」另一名护士问。

何立伟很不屑地切了一声,「陆凯以前是很厉害,不过两年前他在手术中判断失误,导致患者差点没命,后来这件事被院方压下来了,赔了不少钱,他求了好久,院长才把他留下来,别看他在我们面前很威风,其实院长早就不看重他了,大手术都转给别人。上次那个心脏瓣膜修复的手术也临时转给了徐离晟。」

这些算是外科内部一些不外传的秘密,何立伟平时不会乱说,不过这几天看着骆小晴一直跟徐离晟和陆凯在一起,他的怨气越压越重,终于忍不住把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这么说还是徐离医生比较厉害了。」

「半斤八两吧,反正要出头,光靠手术台上的技术是不够的,你看徐离晟对骆小晴的态度,还不是欲擒故纵?有院长侄女倒追,他心里还不知怎么高兴呢,陆凯想要胜过徐离晟,不容易啊。」小杨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发出感叹。

水珄越听越生气,转头看徐离晟,见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角露着淡淡的笑,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根本没把这番话放在心里,水珄更恼火,正要发问,对面脚步声传来,人影一闪,随即匆匆离开了,看背影是陆凯。

徐离晟也看到了,望着陆凯的身影若有所思,他不喜欢闲聊,所以虽然跟陆凯同一部门,但对他手术失误的事还不如何立伟了解,很显然陆凯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对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这些话非常具有伤害力。

「他们凭什么这样诋毁你?」

忿恨声在耳畔响起,徐离晟回过神,见水珄盯住自己,眉间的阴郁中多了几分恼恨,他有些好笑,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诋毁呢?」

水珄语塞,随即说:「当然是诋毁。」

他不信少爷会做那些事,就算有做过,他也不允许别人说他的是非。

徐离晟没解释,嘴角弯起,笑了起来,因为水珄生气的模样让他觉得很有趣。

其实医院跟普通公司一样,谣言是非永远比病毒传播得更快,而且许多内容都让人啼笑皆非,他被这样说也不是头一次了,比这更离谱的都有,所以他一直都是当笑话来听的,如果真要为此在意,只怕根本在意不过来,不过今天的经历是第一次,一个才认识了两天的人为他抱不平,就算对他的过往完全不了解,却对他抱有绝对的信任,而毫无疑问他喜欢这种被信任的感觉。

很无聊的对话,除了可笑外什么都没有,让徐离晟觉得在这里听墙角非常没趣,不知小杨又说了什么,笑声从房间里传出来,小护士说:「你好坏,居然在签上做手脚,让徐离医生吃哑巴亏。」

「我不做手脚,你们有机会跟他单独相处吗?好了,这件事谁都不许说,就我们四个人知道。」小杨说完,又拍拍手,「既然说得这么开心,不如再玩个游戏,想不想玩真心话大冒险?把这东西掺进酒里,看看我们医院首席主刀喝醉酒的样子?」

「不太好吧。」说闹归说闹,真要付诸行动,小护士有些害怕,「会不会出事?」

「只是高度酒,又不是酒精,怎么会出事?」何立伟正对徐离晟耿耿于怀,巴不得他出丑,立刻赞成,见两个小护士不说话,他故意说:「说不定他酒后吐真言,说喜欢你们呢。」

果然,听了这话,女生们不反对了,小杨又说:「让乡长敬酒,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你们太坏了。」

「男人不坏,你们女人怎么会爱呢?」

笑声再度响起,水珄眼神愈发阴沉,刚才小杨等人的诋毁已经触到了他的逆鳞,再听到他们用灌酒的方式算计徐离晟,他心里立刻起了杀机,他讨厌人类,尤其是这种不敢当面动手,只会耍诡计的家伙,可是愤怒之中又有种无法言说的悲哀,为他的少爷,也许少爷以前也经常被人这样算计,他固然恨他,但更恨那些欺负他的人。

所以,这些人都该死,水珄恨恨想,他不嗜杀,但从不会压抑自己的杀意,尤其是恼怒的时候,这种心情只能通过杀戮来平复,此刻如果不是徐离晟在身旁,他已经冲进去动手了。

徐离晟跟水珄站得很近,明显感觉到他身上聚起的冷意,他不知道那是杀机,只是本能地感觉不舒服,男人在生气,或者不该说是生气,而是透着阴狠的愤怒,可是他的表情偏偏又那么冷静,眼眸里闪烁着阴戾的光,仿佛现在给他递上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挥下去。

「这种事习惯就好,如果要生气,气不过来的。」

活了三十年,徐离晟难得的去安慰别人,或许是因为被水珄的情绪感染了——他不介意被怎样议论,但在一个全心为自己着想的人面前,原本个性平淡的他有了几分感动,就像石子落在水面上,并不显眼的重量,可是带起的涟漪却会一波波传送出很远。

「为什么要习惯?他们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这样欺负你?」水珄对徐离晟的随意很恼火,冷冷问。

徐离晟反倒笑了起来,不在意地说:「如果他们敢欺负我,就不会背后说人闲话了,一群孬种。」

见水珄脸色依旧阴鸷,徐离晟不再说话,直接拉住他的手离开了旅馆后院,手被徐离晟主动握住,水珄有些受宠若惊,杀气顿时降下不少,就听徐离晟又说:「往好的方面想,如果不是有人在抽签时做手脚,我们就不会认识了。」

水珄的心柔软了下来,不知是因为迎面拂来的夏风,还是因为徐离晟的这句话,他低垂的眼帘后闪过笑意,问:「你真的这样想吗,少爷?」

「为什么你总叫我少爷?」徐离晟奇怪地看他。

「因为……」水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喜欢这样称呼你。」

看在小杨帮他和少爷相认的分上,他会让他死得痛快点,只是不能立刻动手这一点让他很郁闷,他不在乎看徐离晟醉酒出丑,但不可以让别人这样对他,这种事只能自己来做。


第四章

两人从旅馆正门进去,来到骆小晴的房间,同室的两个女生还在小杨那边说八卦,房间里只有骆小晴一个人,她给徐离晟开了门,笑道:「你来得好晚,等一会儿戏开场了,大家都去看戏,我们就没法上网了。」

旅馆里只有职员办公室有网路,但因为网速不好,大家都不怎么玩电脑,所以几乎呈废弃状态,骆小晴拿了自己的笔电,带徐离晟来到办公室,她已经跟服务员说好了,很快就接上网,跟徐离晟一起查看国立医院的新闻。

水珄不懂这些东西,也插不进话,见徐离晟和骆小晴说得投机,他有些心烦,转身走了出去,等徐离晟看完自己的邮件,准备离开时,发现水珄已经不见了。

「你这两天住得还好吧?」骆小晴担心地说:「那个男人古里古怪的,还是少接触比较好,等戏班子走了,你还是尽快搬过来吧。」

「还好。」

徐离晟想说在那边享受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让他搬回来,可能他还不习惯,不过骆小晴没说错,水珄的确很古怪,刚才居然为自己的事那么生气,如果只是单纯的打抱不平,他的反应太超过了,他们毕竟还不熟悉,除非他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被称作少爷的人。

那些细心周到的伺候,都只是因为他是替身?

徐离晟自嘲地笑笑,他不在乎当别人的替身,只要居住适宜就好,他不是笨蛋,虽然水珄招呼得很周到,但他可以品出周到后的疏离,男人在极力隐藏着什么,导致喜怒无常,不过他没深想,不相干的人而已,想太多是自寻烦恼。

外面传来喝彩声,大戏开始了,徐雕晟结束了上网,和骆小晴一起出来,正巧碰上何立伟等人,看到何立伟不断冲自己瞪眼,他想,接下来的八卦可能又要多很多新内容了。

大家来到戏台前,许医生已经先到了,帮他们留了位子,台上正在唱挑滑车,是武戏,不过徐离晟不知道这戏目,他平常都听西洋管弦乐,对戏曲完全不了解,但乡里人喜欢这种武打戏,尤其是小孩子们,听到周围不断传来喝彩声,徐离晟觉得自己无法融进去,想回家,可是找了半天都没看到水珄,反倒被村民们热情地邀请喝酒,他酒量不好,只是礼貌性地喝了几杯。

挑滑车完后又换了场武戏,云里雾里再外加喷火,大家正看得起劲,正在对打的两个武生的衣服却突然被道具用火引着了,还好后台的人反应快,及时用水扑灭,不过唱戏的两个人衣服却被烧得满是窟窿,很狼狈地退了场。

只是个小意外,戏班子的人训练有素,戏很快转到了下一幕,徐离晟本来没在意,可是在戏台帷幕拉开时,他突然看到那个在河边挑衅他的男人正斜坐在舞台顶梁柱上,一条腿支起,微笑傲睨台下众人,手指在空中随意挥舞着,有团红色火苗在他指间跳动,他坐的地方很显眼,大家应该都看得到,却没一个人说话,都聚精会神地看戏,无视了男人的存在。

觉察到徐离晟的注意,男人笑着向他摆摆手,火苗随着他的摆子上下窜跃着,在黑夜中映亮了他的面容。男人有种很妖媚的气质,这一点与水珄有些类似,但又似乎不同,相对于水珄的沉静冷漠,男人身上更多是懒散妖娆,徐离晟突然笑了,他发现水珄形容得很恰当,真是个男生女相又欠打的家伙。

看到徐离晟的讥笑,男人不悦地皱起眉,眼底却划过微笑,忽然手一挥,徐离晟就见眼前亮光一闪,噗的一声,衣角猛地窜起火苗,还没等他挥拂,火苗跳跃了一下便随即熄灭了,衣襟像是被水打过,湿了一小片,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周围没人注意到。

徐离晟惊讶地拂拂衣角,有些洇湿,再抬头看戏台,已经没有了那个男人的踪影,他摘下眼镜揉揉眼,不确定刚才是不是自己醉酒造成的错觉,想要再仔细看时,水乡长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手里拿了个大海碗,给他敬酒。

徐离晟看看坐在远处的小杨和何立伟,就见他们都看向这边,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他很好笑,想出这种法子来整自己,也算有点心机,可是却又连最基本的掩饰都做不到,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聪明呢,还是愚蠢。

反正闲着没事,不如逗他们玩玩,徐离晟刚才喝了点酒,恶趣味上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向水乡长道了谢,把大碗接过来,仰头佯装要喝,谁知碗刚碰到嘴边,手腕就被人拉住了,随即大碗落到了别人手里,他讶然转头,就见水珄拿着大碗,黑着脸看自己,阴沉眸光显示男人现在很生气。

「他醉了,这碗我代饮。」

水珄说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把碗还给水乡长,拉起徐离晟就走,一口气回到放脚踏车的地方,低声道:「上车!」

徐离晟没动,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水珄,水珄被他看得恼了,回瞪过去,两人对视半晌,这次是徐离晟先收回了目光。好吧,虽然男人态度恶劣,动作粗鲁,不过看在他担心自己的分上,就不跟他计较了,下巴一扬,微笑说:「你先上车。」

水珄闷头跨上脚踏车,等徐离晟坐好后踩动踏板往回走,心里却依旧一肚子火,一部分生气徐离晟的笨蛋,明知酒里掺了烈酒还喝,但更多的是气自己为他担心,几百年过去了,他以为他不会再心动,可每次接触到徐离晟,还是会不自觉地为他做任何事,一边苦心思索着要报复,一边又为跟他一点点的接近而欢喜,真是不可救药了,他唾弃地想到。

不过,如果能因此得到信任,对自己的计划也有帮助吧,不对他表现得在乎些,很难引起他的注意,所以自己这样的反应也算是无心插柳,水珄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不常喝酒的人喝了烈酒后会很难受的,你知不知道?」心中有了计较,水珄不再像刚才那么生气,随口说。

「是吗?」

清凉夜风吹来,拂起鬓旁发丝,酒气涌上,徐离晟觉得头有些晕,于是往水珄背后靠靠,他不知道水珄的心思,听了他的话,嘴角扬起微笑,没有说自己刚才只是想捉弄一下那些人而已。

「你刚才去哪了?」他问。

水珄背后微微一僵,说:「随便走走。」

其实他是看到徐离晟和骆小晴交谈亲密,太生气,才会走开,不过没走很远,所以才会在炎枫对徐离晟出手时第一时间阻止。

「好奇怪,后面好像总有东西跟着我们。」

徐离晟有些微醉,隐约看到身后有团火光不远不近地跟着,赤红颜色的火焰,不像鬼火带给人的惊悚感觉,倒像是引路灯,温温的,为他们照亮道路。

「说起火焰,刚才我在戏台上也看到有个男人玩火,后来火星还烧到了我的衣服……」

「别看。」水珄拉过徐离晟的手,让他抱住自己的腰,制上他往后看,「山里偏僻,人少的地方,经常会有山魈鬼魅出现,这些脏东西没什么本事,就只会用些下作手段引人入瓮,看多了会被引去。」

「你的鬼故事说得很无聊。」徐离晟莞尔,「被你说得我倒想看看了,只可惜我八字太重,想看也看不到。」

「真的吗?」在徐离晟看不到的地方,水珄眼眸浮起冷意,唇角勾着淡淡的嘲笑,「也许你看到了,只是不知道而已。」

他扬起手,手指划过天空,像是再平常不过的扬手,但指间划过之处,一道白浪在身后腾空涌起,翻滚着向后奔去,一直跟随在他们身后的火焰被水浪阻住,努力了几次都无法越过,最后终于忍不住凌空翻起,几个腾越后化成男人的模样,落到了地上。

「该死的水鬼!」

男人眉头蹙起,眼见水浪翻腾着向自己逼来,急忙并指在空中祭起火焰,赤色火光腾起,将浪潮挡住,水火难容,几番交接后,终于迸发出一团炽亮光芒同时消失无踪。

男人正要再跟上去,一道水光闪过,挡住了他的去路,水光很快化作少女身影,双手抱在胸前,很气势地扬起下颔看他。

「炎枫,主人说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再敢来溧水犯界,休怪我们无情!」

「月华?」炎枫没把小姑娘放在眼里,笑嘻嘻地摸摸下巴,上下打量她,「好久不见,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

「谢谢赞赏,谢谢赞赏。」另一道胖胖的身影很快追过来,听到炎枫称赞月华,金宝开心地连连点头称是。

看到金宝,炎枫无奈地伸手掐眉心,嘟囔:「这家伙的存在太冲击我的审美观了。」

「滚一边去!」被炎枫嘲弄,月华气红了脸,迁怒地朝金宝屁股上用力踹过去,把他踹出老远,又抬手指着炎枫,喝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懂没有?听懂就快滚!」

「我听懂了,」炎枫笑道:「让你家主人把冰魄给我,我立刻走得远远的,绝不再找他麻烦。」

「抢人家的东西,不要脸!」

「那就对不住了,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只要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抢到手!」

炎枫打量着月华,眼睛微微眯起,媚眼如丝,狐狸般的妖娆勾人,笑道:「说到抢,我倒想起一件事,你追了你家主人这么久,怎么倒让个才出现几天的外人抢了位子?看来小姑娘你要检讨一下自己的魅力了。」

「住嘴!」被质疑美貌,月华气得脸颊胀得更红,怒道:「谁说是我魅力的问题?那个男人本来就是主人前世的情人……」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觉出不对,急忙刹住,果然看到炎枫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被骗说溜嘴,她怒从心起,骂了句该死,手扬起,水浪形成一道无形剑气向炎枫逼去,炎枫早有防备,挥手祭出赤焰,瞬间将水剑击散,他趁机跃身离开,月华追不上,就听夜半里传来他得意的笑声。

「谢谢告知。」

「该死的火鬼,该死!」

月华被炎枫的嚣张态度气得七窍生烟,想继续追赶,被金宝拉住,说:「莫去莫去,你不是炎枫的对手,去了也是被他戏弄。」

「都是你害我丢丑!」

月华一肚子火气没处发,一脚踹到金宝腿上,金宝也不生气,笑嘻嘻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不过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最好的办法就是智取,我们找人缠住他,让他没时间去打扰你家主子,这样不就没事了。」

「听起来有点道理。」月华用手指绕着麻花辫梢,问金宝,「可我们找谁缠他啊,我们都打不过他,更何况别人?」

金宝倒是不怕炎枫,不过碍于身分,无法介于他们之间的纷争,眼珠一转,笑嘻嘻说:「我们不行,有种人一定行,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职业叫做道士?」

「去死!」月华本来刚好转的心情因为金宝的话又恼火起来,甩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骂道:「道士不仅是炎枫的克星,也是我们的克星好不好,我们去找道士,不是自投罗网吗?」

「又不需要我们亲自去,这个火鬼做事本来就很嚣张,只要我们弄点线索给道士,自然就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让他被道士跟在屁股后面追,疲于奔命,我们既可以看笑话,又能保证火鬼不再骚扰我们,一举两得。」

月华皱眉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对金宝也有些改观,难得的对他堆起笑脸,拍拍他肩膀,说:「看不出你还有点小聪明嘛,看在你帮我的分上,下次我见到阴差,也让他帮你弄个名额出来。」

「名额?」金宝有些发傻。

「就是投胎的名额啊,你知不知道有多难排到,我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时间,阴差才说给我一个呢。」

「你要投胎?」听到这话,金宝急了,「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你家主子吗?再、再说当水鬼有什么不好?干嘛要做人呢?」

「他又不是我真的主人,是我缠着硬赖上的,可是我认识他那么久,他都没正眼看过我。」

说到水珄,月华眼眸有些黯淡,幽幽叹了口气,那晚看到水珄看徐离晟的眼神,她就知道不管是喜欢还是恨,她都无法从这个男人身上得到半分,当初要不是因为水珄,谁会在黑漆漆的水里一直待下去?以前她一直为要不要投胎犹豫,以致于一拖再拖,现在已经没了拖的理由,那她还留下来干什么呢?

月华秀眸一转,见金宝还一副异常紧张的状态,胖乎乎的还挺可爱的,不由笑道:「放心,有我的就有你的,大不了再多贿赂阴差一点钱了,钱这东西我们水鬼还不有得是?」

「不是啦……」

金宝快哭出来了,他才不想投胎,不,他是根本就投不了胎啊,跟钱没关系,而是他的身分,他投了胎,这方土地谁来管……

月华不知道金宝在咕哝什么,耐心没了,骂道:「你还待在这干什么?马上去找道士啦,最好是找法术高高,能把炎枫灭了的那种。」

金宝还要再说,被月华一脚踹了出去,只好哭丧着脸去做事,月华跟在后面,想像着炎枫被道士抓住欺负的画面,心情很快又好了起来,敢说她没有魅力,不让他吃吃苦头,怎对得起他们水鬼的身分?

回到家,徐离晟下车时没踩稳,晃了一下,被水珄及时伸手扶住了,他道了声谢,心想回去后要配副新眼镜,现在的眼镜连地面不平都看不到,回过头,那团怪异的火光已经消失了,道路阴森灰暗,让他怀疑如果没有水珄的领路,自己是否可以归来。

「别想太多,喝口酒,早点睡。」水珄把随身的酒瓶拿出来递给他。

酒瓶玉色流光,比鼻烟壶大不了多少,可是却总不见喝完,徐离晟想拒绝,他本来就已经醉酒,再喝岂不是醉上加醉?但是对上水珄投来的目光,温和纯净的眼眸里流淌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泪痣似乎也被眸光映亮了,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

鬼使神差的,徐离晟接过了酒瓶,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酒香馥郁,透着菖蒲雄黄的淡香,他突然明白了水珄让他喝酒的原因。

端午五毒邪气盛行,喝蒲酒不仅可以驱毒,还能辟邪,看来刚才水珄没说笑,自己见到的火光不普通。

徐离晟喝完酒,看看手里的玉色酒瓶,说:「好精致。」

「普通玻璃瓶子而已,喜欢的话,送你。」

水珄支好车子,拉徐离晟进去,握手的动作他越做越娴熟了,平房门口很黑,徐离晟索性由着他去。

回到房间,徐离晟拿了睡衣去浴室,浴盆的水不知是什么时候烧的,不热不凉,温度恰到好处,他躺在桶里,对着灯观看手里的酒瓶,并不太亮的灯光下,玉色瓶身泛出柔和的琉璃色彩,随着他手的移动,玉光游离。

「玻璃?」

徐离晟轻笑了一声,对水珄的敷衍颇感好笑,他对古董没太有研究,不过身为考古学家的儿子,玻璃和纯玉的区别他还是懂的,从瓷瓶纹理和质地来看,这个玉瓶至少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水珄就这样轻易把它送人,让徐离晟不知说什么才好。

如果说一开始只认为水珄是个怪人的话,那么现在他发现水珄除了奇怪外,身上还有许多令人难以看懂的东西,有时候他觉得水珄的做法像是讨好,有时候却又觉得他是发自真心的,看家里的摆设他过得似乎并不宽裕,但价值不菲的古物却毫不在意的随手送人,阴戾却豪气,两种完全不同的个性混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那么矛盾,甚至这种矛盾的感觉波动了自己的心思,否则自己不会在泡浴的时候还想着他。

除了家人和工作,他还从没这么费心去思考别人的事呢,徐离晟自嘲地想。

洗完澡,徐离晟从浴室出来,发现水珄像平时那样坐在对面的门槛上,腿支起,像是在看夜景,又像是在专门等他。

徐离晟走过去,男人立刻站了起来,像是出于礼貌,但给徐离晟的感觉却是他不喜欢仰头看人,站起来后就可以平视了,甚至还要比自己稍微高出一些。

真是个超有自尊心的家伙,徐离晟坏心地笑笑,把酒瓶还给水珄,看到他脸上闪过的诧异,说:「下次打抱不平时记得掂量好自己的斤量。」

水珄一怔,他知道徐离晟指的是自己想找小杨理论的事,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酒瓶还给自己,徐离晟刚沐浴完,身上带着一丝干净洒脱的味道,睡衣衣领没有系,诱惑人似的露出半边精致的锁骨,水珄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跳起来,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走回房间,把门关上了。

徐离晟把工作记录和日志写完后,上床睡觉时摸出那个小娃娃,香木娃娃在灯下对着他憨憨地笑,带着一种可爱的灵气,本来只是块普通的木头,却因为灵巧双手的雕镂,而赋予了它生命,徐离晟笑了,把它放在枕边,心想不知水珄平时以什么为生,怎么有时间做这些闲事?

第二天上班,水乡长也来帮忙,乡镇很小,平时没什么事,老爷子坐不住,就跑了过来,休息时徐离晟向他打听起水珄的工作,他想了好久,才皱眉说:「打渔吧,我们这靠江边,除了打渔种菜,没其他赚钱的买卖啊,不过乡里人,靠这些养活自己是足够了。」

可是水珄身上一点鱼腥气都没有啊,他也没在家里看到渔具。

这个疑惑只在徐离晟脑子里晃了晃就过去了,因为他发现,这个叫水珄的男子身上如果没有奇怪之处,那才是最奇怪的事。

又过了两天,到了端午节,溧水乡和临近几个乡镇一起举行每年一度的祭祀活动,包括祭江和赛龙舟,龙舟没有电视上演得那么漂亮,不过很大,近二十公尺,船首龙头高昂,一黄一红两艘并列在水中,四里八乡的年轻人都来参加划船比赛,水珄也在其中。

徐离晟一行也被邀请了,女生负责在河边加油助阵,男人则被分别派在两队龙舟上,小杨和何立伟,陆凯跟水珄一只船,徐离晟在另外一只,比赛开始时,他转头看去,见水珄站在船头默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水珄转头向他笑了笑,伸手指指前方,徐离晟读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想比试,他乐意奉陪。

随着哨声响起,龙舟猛地一晃,便如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徐离晟没有跟别人同时划船的经验,刚才水乡长跟他们说了只要配合着做做动作就好,划船的事交给其他人,所以他把划船当成看风景,听着前方引路的号子声,顺便再看看旁边龙舟上奋起划船的人,觉得很有趣。

两船龙头并肩争锋,一黄一红几乎不分前后,以飞快速度同时划到了河中心,就在这时,河水突然翻腾起来,像是水中起了暗流,事出突然,前方掌舵的人无法保持住平衡,两只龙舟被暗流牵引,在水中打起旋来,很快就听轰隆巨响,两船撞到了一起,有些人被撞得翻进了水里,喊号子的人急得大叫:「大家稳住,保持好平衡!」

江边人家个个都是游泳高手,但谁都没遇见过这么湍急的河流,仓皇中喊声根本不顶用,在又一次相撞后,又有人落水,徐离晟识水性,倒没太害怕,紧紧握住船舷,转头去看水珄,水珄没事,何立伟却不见了。

他们穿的衣服跟乡民不同,很好认,小杨正慌张的大声叫嚷着,伏低身子,想稳住平衡,谁知又一个浪头冲来,他们所在的龙舟被卷得原地旋了半圈,整个船身半倾斜过去,随即又有人落水,包括陆凯和小杨。

又过了一会儿,河流才渐渐平静下来,喊号子的领队在前面努力指挥大家掌好舵,两条船并靠到一起,相互支撑保持住平衡,好在大家都深谙水性,很快就稳住了龙舟,一些落水的乡民也纷纷上了船——对从小就生活在江边的人来说,落水就像走路跌跤一样,没人会当回事。

水珄跳到徐离晟的船上,问:「有没有吓着你?」

男人表情很急切,似乎真的很担心他,手伸过来,想像平时那样扶他,徐离晟却甩开了,表情有些冷漠,转头看着江面说:「小杨他们还没上来。」

「河水不深,他们水性不是很好吗?很快就会上来的。」水珄安慰道。

河边的乡民们看到出了事,族里主持祭祀的老人们随水乡长迅速乘船赶了过来,船一赶到,水乡长就连声询问:「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上来了吗?有没有人受伤?」

「刚才水里突然出现急流,我们掌不住舵,没人受伤,不过还有人没上来。」领队说完,又看看人员,叫道:「啊,那几个大夫都不在。」

水乡长已经发现陆凯等人不在了,急得一跺脚,急忙吩咐水性好的人下水找寻,这里河水不是很深,每年都有赛龙舟,但从没碰过急流出现,看着已经平静如镜的河面,他眉头紧紧皱起来,只觉得今天的河水格外深暗冰冷,再加上急流,很难想像现在水下是什么状况,不由对自己让医生们参加活动的决定非常懊悔,水中出现湍流,即便是水性好的人落水也很危险,更何况是外乡人?

去寻找陆凯等人的乡民很快都浮出了水面,摇头说找不到人,再往深处走,就遇到急流,下面太暗,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乡长又多派了人去找,依旧找不到,到第三次时,族里一位老人拦住他们,说:「不用找了,溧水出现急流,百年未遇,明显是河神显灵了,天意如此,我们回去吧。」

什么?

如果老人不是大声喊出来的,徐离晟真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认为溺水是河神显灵?见乡民们听话的转舵,准备离开,他急忙叫:「水乡长!」

水乡长没那么迷信,不过族里老人们的话他不敢不听,摆摆手说:「没办法,水里有急流,这样下去找人太危险了。」

「可以在身上绑绳子,如果有危险拉绳子就行。」徐离晟提议。

这个建议可行,乡长看看几位老人,老人很不耐烦地一摆手,说:「四十多个人中溺水的只有他们三个外地来的大夫,很明显是河神生气被外乡人冲撞了,所以要捉他们三个去服侍,你还想派人去,是不是想害死我们的族人?」

被喝斥,一把岁数的乡长不敢再说话,其他年轻人更不敢反驳,看到这一幕,徐离晟气急反笑,三条人命,居然说放弃就放弃,还用这么愚昧的借口,他懒得多说,纵身就要往江里跳,水珄一把拉住他,说:「别去。」

「不去,看着他们等死吗?还是……」徐离晟冷冷盯住他,问:「眼睁睁看着你杀人?」

水珄神色一僵,江风很大,徐离晟说话声音又小,除了他之外其他人根本听不到,他没想到徐离晟看出了自己动手脚,等回过神,就听众人惊叫声中徐离晟已经跳进了水里。

徐离晟从小游泳,水性不差,不过水下有湍流,他不敢大意,屏住呼吸,以飞快速度游到刚才大家坠河的地方,今天天气非常好,日朗风清,可是水下却是一片黑暗,湍流卷起了河里深层的泥沙,迷住视线,让他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徐离晟继续往下潜,可惜手上没有照明器具,无法看很远,河水超乎寻常的冰冷刺感围绕着他,除了黑暗外,还有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他凭感觉在附近来回逡巡了几圈,除了随着水流不时掠过脚边的水草外,什么都看不到,胸口有些憋涨,他不敢再待下去,往水面上游,准备先换气再来。

谁知没游多远,就觉得脚踝一紧,似乎有东西拉住了他,让他无法游上去,物体柔腻软滑,像是藻类,他刚才情急之下跳水,身上没带锋利器具,只好蜷起身子,想解开水草的绞缠,可是解了半天,水草却纠缠得更紧,就好像一团杂乱的毛线球,找不到源头在哪里,反而越缠越多,有逐渐往上蔓延的趋势。

由于水草的滋生,周围愈发的黑暗,触目所及的都是不断延伸而来的草茎枝蔓,像一张巨大的罗网将他围拢,明明是初夏天气,河水却是刺骨的寒冷,徐离晟感觉四肢像是被冰水冻住一样,解索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不仅无法挣脱,反而有种被草茎用力往下拉的错觉。

无法呼吸,缺氧加重了寒冷侵袭的压力,肺活量达到了可以忍受的限度,徐离晟有些晕眩,等回过神来,他心一寒,惊讶地发现紧紧纠缠住自己的不是水草,而是一只只黑色的手臂,面容看不清楚,只看到周围聚集了很多怪物,身形扭曲瘦长,宛如猴子模样,看着自己,一个个的眼睛里都射出贪婪急切的绿莹莹幽光,还不时发出兴奋的叫声,叫声尖锐刺耳,震得他两耳剧痛。

黑暗、冰冷,还有无法逃避的困缚压迫着徐离晟的神智,他眼前恍惚起来,不知觉中放弃了跟水草的纠缠,双手落下,一口河水猛地呛了进来,彻骨的寒气迅速从喉咙直冲心肺,他知道不好,可是又难以忍受无法呼吸的痛苦,身形蜷起,剧烈咳嗽起来。

痛苦咳嗽中周围突然涌来一股急流,徐离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被急流荡得乱晃,那些纠缠他的水草怪物也好不到哪里去,像是看到了某种可怖的东西,更加大声的尖叫起来,徐离晟只觉困缚自己四肢的藤蔓力量在慢慢消散,随即猴子怪物的手纷纷松开了,水蛇一般的从他身上迅速撤离。

湍流愈集愈快,水波沿着他身旁向四周荡开,有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向他靠近,他神智迷离,但此刻却又可以清楚地看到靠近他的是水珄,攥住他的手,将他圈进自己怀里。

不自禁的,徐离晟顺从了水珄的举动,随即熟悉的脸庞贴近他,双唇相靠,久违的呼吸感觉终于回归,他回应了过去,深深吸了口气,缓解心肺被压迫的痛苦,水珄度完气后没有撤离,而是揽住他的腰,继续吻吮他的唇,不知觉中度气变成了煽情的亲吻,而后轻启他的唇,将舌探了进去,绞住他的舌吮吸纠缠。

徐离晟神智还处于迷蒙之中,但热切的亲吻仍然刺激到了他,痛恨水珄的趁火打劫,他努力推拒对方的搂抱,可惜体力在刚才跟水草的纠缠中消耗得干干净净,全身冰冷无力,别说推动,就连简单的抗拒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水珄纠缠。

舌尖传来刺痛,是对方用力过大造成的,很热切的吻吮,带着强烈的占有欲,不容他有丝毫抗拒,徐离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软弱,这让他愈发憎恶,可是憎恶同时又不自觉地迎合了对方,因为那个怀抱很暖,像是怕他受到伤害似的,将他紧紧裹住,似乎在无声地告诉他,自己是可以依赖的,只要他愿意靠近。

热吻提高了身体的温度,河水仿佛不再那么冰冷,徐离晟却晕得愈发厉害,靠在水珄身上,任由对方吻着自己,湍流依旧在身边旋转,却不再急促,热吻中他依稀感觉两个人的身体依靠得那么紧,随着水流慢慢旋转着向河底沉坠。

希望被人打捞上来时,他的死相不要太难看,这是徐离晟神智彻底陷入黑暗时唯一的祈愿。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黑暗的帷幕被一声大吼猛地掀起,顿时无数嘈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徐离晟睁开眼睛,首先感觉到的是自己强烈的咳嗽,有人扶他起来,在他身后帮他轻轻捶打,水乡长在旁边说:「大家不用担心,醒来就没事了。」

「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诊所休息一下?」骆小晴和其他两名女生凑在他身旁七嘴八舌问。

徐离晟这才发现他已经在岸上了,周围站了不少村民,看到他没事,都齐声松了口气。

「刚才吓死我了,你一直昏迷不醒,我真怕你出事,这么多会水的人在这里,你逞的什么英雄啊!」骆小晴显然吓得不轻,眼圈都红了,半责怪地说,不过随即又笑起来,「但你很勇敢,这一点不可否认。」

刚才龙舟在河中心相撞,她们离得太远,不知道内情,更不知道徐离晟是因为乡民放弃救援才被迫下水的,水乡长听了骆小晴的话,有些尴尬,急忙说:「是该谢谢徐离大夫,还有水珄,要不是他,几名大夫都会有危险。」

听到水珄的名字,徐离晟微微一怔,随即想起刚才在黑暗中发生的一切,心顿时乱了,周围的说话声他一句都没有听到,半晌才觉得背后的捶打换成按揉,有人在他身旁轻声问:「觉得好些了吗?」

徐离晟抬起眼帘,跟水珄的墨黑眼瞳对个正着,对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甚至感觉此刻所有问候话语中,只有这一句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可是当男人伸过手来,想摸他的额头时,他却本能地避开了。

也许他对自己的关怀是真心的,但徐离晟不想再跟他接触下去,男人的心太冷太暗,就像这片河水,无法看到深处的情感。

水珄没忽略徐离晟微微皱起的眉头,他的手在空中尴尬的停了一下便收回了,被厌恶了,他苦笑着想,本来可以做得很好的,却都因为自己无法控制感情而搞砸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当时的状况让他无法冷静对待,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顺从了自己的本能而已。

「他们没事,放心,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他轻声说。

徐离晟讶然抬头,水珄已经站起身,拨开人群离开了,徐离晟看到小杨和何立伟,还有陆凯三人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都已经醒了,不过因为惊吓过度仍旧躺在地上休息,几个年轻人在旁边帮忙照看。

「他们怎么样?」稍微缓过来后,徐离晟站起来问。

骆小晴扶着他,笑道:「都没事,就是被吓到而已,多亏你的房东,他水性真好,一个人救四个,面不改色。」

「那当然,他可是我们这里的浪里白条,他想救的人,水猴子都带不走。」

俏生生的嗓音传来,徐离晟转头看去,见是个编着麻花辫,长得很标致的女孩,不过她说完话马上就混进围观的人群里不见了。

陆凯三人陆续坐了起来,不过脸色仍然苍白委顿,对许医生的询问都没有精神去回应,尤其是小杨,像是受了颇大的惊吓,眼神惊慌游离,似乎拼命想让自己镇静,却事与愿违,身体抖得更厉害,徐离晟扫过他抽搐的手指,有种感觉,他们也一定看到了水猴子。

想起刚才在水中与水珄相依相偎的那幕,徐离晟眉头微皱,他中途晕过去了,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更无法想像水珄是怎么把他们救上来的,一个人在湍急水流中救上四人,除了水性好外,还需要极好的体力,也许一个不小心,连自己的命也一起赔上。他捉摸不透水珄的心思,既然水珄存心要杀小杨他们,又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救人?

——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

真是这样吗?还是……

头很痛,徐离晟放弃了猜想,身体有些发寒,是河水浸透体内造成的寒冷,还有水珄带给他的冰冷感觉,那个男人的存在似乎比暗夜还要暗,靠得太近,只怕随时都会被属于他的黑暗吞噬。


第五章

由于意外事故的发生,赛龙舟的活动草草结束了,没有造成伤亡事故,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族里的几位老人却为此愤愤不平,离开时狠狠瞪徐离晟,似乎要把无法向河神献祭的怨气发泄在他身上。

徐离晟和同事在许医生和乡长的陪同下回到诊所,出了这种事,大家心情都不好,一个个沉着脸,何立伟看到骆小晴对徐离晟照顾有加,脸色更难看,说了句回旅馆休息就气冲冲走了。

陆凯和小杨也无心做事,都找了个借口回去了,反而是女孩子们因为不了解当时的情况,情绪没被影响到,和徐离晟一起在诊所工作,傍晚时水珄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却没进来,只用眼神询问徐离晟是否要回家。

水珄表情阴惊晦暗,却又很平静,像是已经忘了白天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事件,让徐离晟几乎以为曾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温柔只是自己的错觉。

「徐离医生,你的房东都快赶上随行司机了。」小护士开玩笑说。

徐离晟心里有事,随口应了一句便离开了,水珄感觉到他的不快,没有靠近,在后面默默跟随,两人骑车往回走的途中,远方夕阳斜照,半山金色,徐离晟却觉得很冷,那份冷意深达内心,无法驱逐。

「明天不用接送了。」他淡淡说。

水珄在听了这话后后背微微一僵,却什么都没说,两人在极其寂静的气氛下回到了家。

晚饭吃得很难受,徐离晟不是个多话的人,但并不代表他喜欢冷寂压抑的气氛,他和水珄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初识的原点,也许更糟,在发生了落水事件后,两人都相互避讳着,晚上泡澡时,徐离晟突然想起水里的一幕,情不自禁抬手触触自己的唇角,水珄当时是在吻他,他毫不怀疑地这样想,水珄出现的那一刻是那么的冷漠阴狠,带着足以让水鬼惊而却步的煞气,可是吻他的动作却又异常温柔。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靠在浴盆边上,他想,当时水流湍急,情势很混乱,他看到的景象未必真实,但水珄的表情直到此刻他也无法忘掉,阴森杀气透过眼瞳散发出来,是属于死亡的气息。

而后他看到水珄用船桨和脚加大了船倾斜的幅度,在船身本来就剧烈摇摆的情况下,一点小加压就足以让它失去平衡,站在那一侧的人都落水了,包括陆凯和小杨,而水珄就站在船上漠视一切的发生,那一刻的水珄给他的感觉就好像阴间判官,别说只有陆凯和小杨,就算两只船四十多个人全部死在江中,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水珄跟陆凯他们基本没有接触过,无冤无仇,他没理由去害他们,除非他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但他们仅仅才认识几天,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这样做?难道是一见钟情?徐离晟揉着头自嘲地笑起来,为自己的无端妄想感到好笑,可是手指拂过双唇,笑容不由淡了下来,心头像是被重物压住,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第二天早上徐离晟上班时水珄没去送他,甚至没理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雕木头,徐离晟走出很远,往后看时,就见参天古树深处孤零零的坐落着一栋矮墙平房。水珄不好交际,徐离晟在他家住了几天,没看到他跟自己以外的人主动说过话,连房子也盖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息,小杨三人都恢复了精神,小杨感谢徐离晟冒险下水救他们,主动跟他打招呼,休息时还特意跑过来跟他搭讪,啰啰嗦嗦了半天,徐离晟正在看书,有些不耐烦了,说:「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好了。」

「那个……昨天你在水里有没有看到什么?」

「什么?」

「就是长得好像猴子一样的怪物。」

小杨扯了把椅子坐到徐离晟身旁,把裤管挽起来,徐离晟看到他脚踝以上有好几圈黑色印记,像是被人用力掐捏造成的,小杨压低声音说:「昨天那些怪物掐住我的脚把我往水里扯,力气大得要死,怎么都拽不开。」

「那后来你是怎么得救的?」

「不知道,我呛了几口水,晕过去了,醒来后就在岸上了,我问陆凯和何立伟,他们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吗?」小杨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给自己肯定的答复。

「我想那应该是你的幻觉。」徐离晟的眼神重新转回书上,很冷淡地说:「人在临近死亡时会因为极度恐惧看到许多不存在的事物,从心理学角度上说,这是一种潜意识的强迫记忆,好好休息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小杨对这个回答很不服气,反驳说:「如果是记忆错误,那我的伤又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我自己掐出来的吧?你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说说看?」

「什么都没有。」徐离晟看着书,随口说:「我眼镜掉了,什么都看不见。」

「真好啊,」小杨很羡慕地啧啧舌,「原来近视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徐离晟的眉头不经意地挑起,听到小杨离开的脚步声,他摇摇头。

其实昨天他看得很清楚,也记得非常清楚,他相信陆凯和何立伟也看到了,却都讳莫如深,这真不是个值得提起的话题,而且,如果承认了水猴子的存在,那后面就要扯出一连串需要深究的问题,他不想提,甚至忌讳想起。

晚上徐离晟下班很晚,出了诊所,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往水珄家走的那条路又特别黑,徐离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准确走回家,他不是路痴,但奇怪的是不管走多少遍,他依旧无法记准通往水珄家的那条小径。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在走进树林后,眼前突然明亮起来,沿路垂柳闪亮着淡淡光芒,许多萤火虫围绕着柳枝飞舞,一路延伸到草丛深处,远远看去,宛如一线灯盏垂在天地之间,连绵不绝,温和而又明亮,指引他该走的方向。

徐离晟很惊讶,讶极反而笑了起来,夏夜乡间,看到萤火虫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难得这么多簇在一起,看到他也不知道躲闪,徐离晟伸手过去,柔光从他指间划过,并不起眼,却让人无法忽视。

就这样,徐离晟沿着萤火虫聚起的光芒轻松回到了家,开门时他转头去看,虫儿们已经散了,星芒点点汇入夜空,很快便消失在寂静夏夜中。

晚饭已经做好了,水珄坐在一旁边喝酒边刻木雕,徐离晟没说萤火虫的事,不过看着男人淡漠的脸颊轮廓,突然间对他的身分感到好奇——有着异常出众的水性,从不跟人交往,却可以役使鸟虫,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端午节过后,戏班子离开了,旅馆顿时空了下来,水乡长给他们一人安排了一个房间,又让徐离晟搬回旅馆住,徐离晟拒绝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拒绝,直觉告诉他,那个男人太危险,避开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却无视了自己的直觉。

水珄又不是洪水猛兽,他为什么要躲避?要躲也是对方躲,他这样说服自己,可是每天回家时,走在路上的感觉又让他觉得,他不搬走更多的是因为喜欢这种空静的氛围,水珄不会打扰他做任何事,并很周到的帮他打点好一切,古怪的男人,冷漠、偏激而且危险,却又透着一丝淡淡的温柔,让他不舍就此离去。

就像飞蛾扑火,明知温暖的源头是什么,却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也许正因为危险,才更激起他的好奇心,想多了解一下对方,在生气他漠视生命的同时,又被他身上冷静的气息所吸引,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个性太接近了,水珄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透过他看到自己,所以他才避讳,不想去认清真正的自己。

又过了几天,诊所放假让他们休息,不过由于溺水的打击,即使放假,也没人再提议去溧水游泳,三个女生相约去镇上玩,还顺便约了徐离晟,徐离晟无视骆小晴期待的眼神,一口回绝了。

他对购物没兴趣,想趁休息时间去山上转转,最后还是何立伟毛遂自荐,陪女生们去逛街。

第二天一大早,徐离晟换上运动衫,出发去山上,水珄不在家,徐离晟想自己应该不会去太久,就没有留便条,谁知乡间山林看似很近,实际走起来却有相当长的路程,山路也不平坦,徐离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爬到半山腰,山上青草葳蕤茂密,有些地方的草丛几乎齐腰高,把路都盖住了,幸好他有预备木棍,拨着障碍物寻找药草,一路上找到不少,用袋子装好放进背包里。

很快到了中午,烈日高照,山间气温很高,又潮湿,徐离晟来到树荫下准备休息一会儿后下山,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怪异的沙沙声,随即轻呼响起,徐离晟急忙走过去,拨开草丛,跟站在对面的男人看个正着,正午烈日照在水珄脸上,阳光太强,让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点了穴。

看到徐离晟,水珄脸露惊讶,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跟他相遇,但随即轻微摇摇头,示意他不要靠近,徐离晟顺着水珄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他脚边盘桓着一条青色小蛇,蛇通体碧绿,身体两侧连着浅色的背鳞纵线,正长舌吞吐,绕着水珄的裤管游走,大有顺延直上的趋势。

徐离晟在北方长大,对蛇虫这些毒物不了解,看水珄紧张的表情,他猜这种青蛇一定很毒,不敢大意,把木棍移到左手,轻轻走近,水珄看出他的用意,神情更紧张,拼命用眼神示意他避开,却被徐离晟无视了,靠近同时右手缓缓伸进背包一侧的口袋里,那里放着手术刀,刀不离身,是他常年养成的习惯。

青蛇听到了响声,身体猛地弹起,昂着三角形的头警觉的瞅向他,徐离晟没给它攻击的机会,将木棍拨了过去,青蛇窜来同时,他右手疾速挥出,刀片划过一条耀眼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在蛇的上半身上,锋利刀刃轻易就将蛇斩成了两段,蛇身啪嗒落到地上,反射性的扭动着,徐离晟急忙用木棍将它拨到一边。

「小心!」水珄突然叫道。

徐离晟挥动木棍的手一滞,就看到脚边草丛里有东西迅速游来,他还没来得及避开,便感觉到小腿一侧疼痛传来,被一条灰色细长小蛇咬中,他急忙挥刀过去,水珄却比他更快,上前一步,伸手攥住蛇的七寸,将它提了起来,顺手划下,手里尖锐的竹篾从蛇腹一口气划到蛇尾,将蛇开膛剖腹后狠狠甩到了一边。

怒气发泄完,水珄转头看徐离晟,见他脸色苍白,急忙扶住他,问:「怎么样?」

徐离晟摇摇头,在水珄的搀扶下坐下来,水珄帮他挽起裤管,徐离晟发现刚才被蛇咬到的地方正在往外流血,烧灼般的痛,蛇的毒性很强,才不过一会儿,伤口周围的肌肤便已经发黑,肿大起来。

徐离晟不敢怠慢,拿刀迅速在伤口上划了个十字,将黑血挤出来,又拿下背包,想找毛巾把伤口局部扎起来,突然感到眼前一阵剧烈晕眩,虚汗渗出额头,连带着手也开始颤抖。

水珄扶住他,从背囊里拿出随身带着的药丸,让他和水服下,又替他擦去额上的冷汗,说:「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沉稳冷静的话语,却比任何安慰都具有说服力,徐离晟嘴角微微上翘,想说他根本就没有怕,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他没时间去感觉害怕。

草药清凉,徐离晟服下后,心口烦闷消下很多,水珄蹲下身,拿出酒瓶,含了一大口酒,喷在了他的伤口上,剧痛传来,徐离晟身体本能地一僵,水珄按住他的腿,制止他的乱动,低头,含住伤口用力吮吸毒血。

「有毒!」

「没毒,我帮你吸血干什么?」水珄将吸出来的黑血啐到一边,扫了徐离晟一眼,似乎不悦他的大惊小怪。

「我是怕连你也毒倒了,没人下山求救。」看到水珄眼神里的不屑,徐离晟把本来想说的谢字咽回去,哼了一声。

「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体重吧,别重得让我背不动。」

毫不留情的呛声,似乎在不满他刚才的多事,但吮吸的动作却又做得无比温柔,像是怕他会痛到,吮得很轻,很矛盾的举动,让徐离晟忍不住微笑起来,小腿被男人双唇不断碰触,有种怪异的感觉,心跳得飞快,不知是蛇毒造成的,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举动。

水珄做事麻利,很快就将毒血全部吸了出来,可是不舍得退离,伸舌轻轻舔舐着伤口,好久才抬起头,却跟徐离晟的目光对个正着,徐离晟脸色好了许多,正微笑看他,让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狼狈,急忙把草药和酒敷在伤口上,再用毛巾扎好,冷淡地说:「没事了。」

「谢谢。」

徐离晟想站起来,刚起身便觉得眼前猛地一晃,没站稳,重新跌坐下来,还好水珄及时扶住他,让他不至于跌得太难看。

「蛇毒太烈,要缓过来得花些时间。」水珄伸手在他后背慢慢揉动,说:「如果感到恶心头痛,告诉我。」

男人揉得很轻,就像那天他溺水后对他的照料,不亢不卑的照顾,却又透着细心,徐离晟突然发现要忽略这份心意,对他来说非常难。

「你刚才是不是一早就发现有两条蛇?」

「有三条,还好都不是剧毒,你要上山该跟我说一声的,这山上毒物很多,外人上山很容易被咬到。」

「我今天出门时你不在。」其实就算当时水珄在,徐离晟也不会特意跟他报备,不过他掩饰了对自己不利的发言,问:「你来山上干什么?」

「采药,顺便捉蛇,蛇胆泡酒可治百病,回头卖给药铺,可以卖个好价钱。」

取活蛇的蛇胆最好,谁知徐离晟会在他捉蛇时突然出现,这是个意外,但他没有想改变意外,而是静观徐离晟帮他捉蛇,很漂亮的手法,干净利落,那一瞬间惊艳了他,等他想起周围还有其他蛇时,徐离晟已被咬到了,他迟了一步,才导致徐离晟受伤。

看到徐离晟还有些红肿的小腿,水珄懊恼地皱紧眉,想用法术帮他把灼痛消掉,又怕被他看出破绽,只好放弃。

「难怪你随身带了解毒的药。」徐离晟苦笑,早知如此,他就不乱入了,结果没帮到忙,还搞得自己受伤。

「刚才,谢谢你。」耳旁传来水珄嘶哑的话声,不知是不是已经习惯了的缘故,徐离晟居然觉得这声音很好听,又听他衷心赞叹道:「你斩蛇的动作很帅。」

徐离晟笑了,他还是第一次把手术刀用在人以外的地方,问:「你谢我什么?」

水珄不说话,但从他温和的搓揉中可以感觉出他现在心情非常好,徐离晟也就没再问,接受了他的道谢。

为什么要道谢?水珄想可能是谢徐离晟在危急关头对自己的救护,虽然结果很糟糕,不过却在某种程度上驱散了他心里的怨气,也许人转了一世,许多地方都会变,至少少爷不像前世那样,凡事都要依靠他,甚至自私到遇到危险时,毫不留情地把他抛下。

徐离晟见水珄坐到一边眼神游离,就知道他思绪走远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多了些柔和色彩,不像平时那么阴郁,便没打扰他,而是转头看山间风光。

两人这几天都没交谈过,这时面对面坐在一起,水珄感觉有些紧张,明明他才是强势的一方,可不由自主的,还是会在对方面前露出自卑的心态,徐离晟身上有种优雅华丽的气息,就算受了伤,也丝毫不损那份气度,那是从小良好家世养成的习惯,看来就算是转世,他们的身分仍然相差太远。

「你……是不是怕我?」彼此相对无言,水珄终于忍不住问。

徐离晟奇怪地看他,反问:「我为什么要怕你?」

如果不怕,为什么一直躲着他?

像是看出了水珄的疑惑,徐离晟笑了笑,其实他避开水珄,不是怕他,而是怕被他吸引,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场,魅惑、阴狠、危险,还有偶然温暖的感觉,这些都对喜欢冒险的他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远方天边传来沉闷的滚滚轰响,徐离晟抬起头,发现太阳不知何时被遮进了云里,原本晴朗的天空阴暗下来,水珄说:「山间多雨,时晴时阴是常事。」

「如果我不出现,你早就捉了蛇下山了吧?」

水珄没答,心里却想,如果没有了你,我又是为了什么生存在这个世上?

「觉得好些了吗?」他说:「你受了伤,不能淋雨,我们最好赶在下雨前下山。」

徐离晟在水珄的扶持下站起来,被蛇咬过的小腿以下毫无知觉,头有些晕眩,好在神智还算清醒,他苦笑:「还好,不过没到可以走路的程度。」

「你体质不错,那种蛇比竹叶青还要毒,普通人被咬到,很多会晕过去。」

「我也希望我能晕过去,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的体重问题。」徐离晟微笑着看水珄,说:「如果你想不出其他可以尽快下山的办法,就只能麻烦你背我了。」

水珄扫了他一眼,心想少爷以前没这样睚皆必报的。

不过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很高兴被支使,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从小养成的奴性已经渗到了骨子里,连死亡都改变不了。

他把徐离晟的背包和自己的包裹斜挂在身上,又蹲下来,把徐离晟背起来,出乎意料的,徐离晟比看起来要轻得多。

「抱稳了。」水珄边走边说:「我口袋里有酒,如果不舒服,就喝口酒驱驱寒。」

徐离晟本来只是开玩笑,不过见水珄背得轻松,根本不看脚下崎岖的羊肠小径,走得飞快,也就没再废话,双手绕过他的脖颈,温暖的体肤驱散了他身上的寒冷,说:「没有那天在水里冷。」

水珄身体微僵,半晌,闷声问:「你在恨我,对吗?」

「我不知道,」徐离晟实话实说:「精通水性的人在水上杀人,就像医生在手术台上杀死病人一样,无法原谅……」

「如果那些人算计伤害了你喜欢的人,你会不会那样做?」

徐离晟一怔,突然间明白了水珄的想法,他们果然是同样的人,所以他虽然心惊男人的冷酷无情,却没有生他的气,因为如果易地而处,有人伤害了他的家人,他同样也会那样做。

水珄的话算是间接承认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当然,他没有天真的认为那个人是自己,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长得真的很像你的少爷吗?」

「不像,」水珄说:「你就是他。」

其实徐离晟跟少爷并不很像,但他向阴差打听过,徐离晟是少爷的转世没错,那种神韵是无法摹刻出来的,不过论个性徐离晟要洒脱嚣张得多,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少爷更吸引自己。

水珄的回答让徐离晟哭笑不得,对一个有偏执倾向的人,任何解释都是徒劳无功的,他放弃了继续沟通,听到滚滚雷声压低,山间起风了,感觉有些冷,他往水珄身上又贴了贴,说:「我一直没问你,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王旁加一个生字,金色的意思,水珄,意为金色的水,少爷当初帮我起的,我书念得不多,他说金能生水,寓意将来大富大贵。」

水珄的语调有些飘忽不定,他想起幼年失怙,被人欺凌,少爷将他救出,为他起名的画面,许久不曾提及的记忆,此刻想起,却感觉已经很遥远了,如少爷所愿,他现在金银富贵不愁,可是真正想要的东西却一样都没得到。

脸颊一凉,水珄回过神来,发现天空开始落雨点,搭在脖颈上的手很凉,他急忙问:「少爷你不舒服吗?」

「暂时还死不了。」

其实徐离晟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不知道是不是受蛇的余毒影响,他喉咙很干,心里燥热,可是身上又觉得很冷,像是患流感的症状,头昏沉沉的,在不知觉中贴靠在水珄的颈窝上,男人的体温足以帮他抵挡严寒,就像那天水中他带给自己的感觉。

水珄觉察到他的难受,说:「睡会吧,睡着就好了。」

徐离晟就是不敢睡,才一直拉着水珄说话,是他低估了蛇的毒性,没想到吃了解毒药,还会这么难受,看来他需要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及时注射抗毒血清才行,可是如果他晕倒了,谁来联系医院?水珄绝对不会做的,他非常肯定。

徐离晟神智越来越迷糊,全身发凉,像是雨点打在身上的感觉,只觉得水珄走得很快,恍惚看到他下了山,看着远方山景喃喃说:「这里的风景很美对吧,少爷,那边以前有个莲花塘,到了夏天,我们经常去偷莲子吃,你还记得吗?」

那绝对不是他,他想吃莲子,会正大光明地去拿,不会偷。

听着水珄的唠唠叨叨,徐离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迷糊着说:「不……」

「我知道你不会记得的。」轮回后的人不可能记得前世的事,这一点水珄很清楚,但被否定,还是有点失落,叹道:「忘记真是件幸福的事。」

徐离晟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神智陷入昏迷时勉强交代:「我手机在房间里,帮我联系同事……」

感觉到徐离晟睡过去了,水珄施法术回到家里,雨已经倾盆落下,两人衣服都湿了,他把徐离晟抱去房间,帮他把湿衣脱下,徐离晟身材修长匀称,由于发烧,透了层淡淡的粉红,水珄看着他的裸体,只觉心跳得飞快,却不敢放肆,匆匆给他换上睡衣,又用干毛巾把他头发擦干,让他不至于发冷。

徐离晟睡得昏昏沉沉,对水珄所做的事毫无觉察,水珄帮他盖好被子后,摸摸他额头,很烫,蛇毒太烈,就算解了毒,还是会留下高烧晕眩的后遗症,这些症状他可以帮忙解决,可是想了想,却没有动手。

只有在这种时候,少爷才会这么老实地听他摆弄,而不是像前几天那样,总是躲避他,虽然看徐离晟生病很难受,但他更期望可以趁此多靠近一点,人生病时总是软弱的,要想让他接受自己,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水珄眼神扫过徐离晟放在枕旁的手机,拿过来看了看,里面有两通骆小晴的来电,想起那个女生对徐离晟表露出的热情,他突然很恼火,哼了一声,把手机电源切断了。

晚饭时徐离晟醒过来一会儿,不过神智还是迷迷糊糊的,没胃口吃饭,只拜托水珄帮忙联络他的同事,水珄把他的话当作呓语完全无视了,熬了退烧药,将体内的冰魄唤出浸在药里,那颗冰魄本来是镇河神物,蕴存天地精华,被他碰巧得到,才会修炼成现在的模样。冰魄灵气会消除徐离晟体内的余毒,虽然他不希望徐离晟马上好起来,但也不想看他这么难受,便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徐离晟睡得很沉,水珄跟上次救他那样,以嘴度气,将药度进他口中,又用舌压住他的舌,让他顺利吞药,这样反复做了几次,将药全部送下去后,舌依旧流连在他口中一点点舔舐,苦涩药味在两人唇齿之间弥漫,水珄却意犹未尽,卷住徐离晟的舌一直缠绵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退出来。

徐离晟由于害冷,身体不自禁地打着颤,脸颊却异常烫红,润红的脸色在水珄看来极具诱惑,他脱了衣服,上床将徐离晟紧抱在怀里,冰冷的体温因为他的搂抱稍稍缓解,紧致的贴靠,一如昨日般的清晰,几百年的时光仿佛在瞬间全部化为无形,这一刻,怨恨已变得不再重要,他只觉得,长久等待终于找到了自己期待得到的归宿。

「少爷……」

指尖在徐离晟发丝间轻轻穿过,水珄低声唤着,痴迷地看着他,忽然想,不报仇了,什么都不做了,他只要少爷在自己身边就好,就像现在这样。

骆小晴等人得到徐离晟生病的消息是第二天午后,他们匆匆赶来,徐离晟已经退了烧,正躺在床上休息,骆小晴听了徐离晟的解释,很生气,问水珄:「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马上跟我们联系?如果徐离医生出了危险怎么办?」

「不会有危险。」水珄在旁边兑药,头也没抬,很冷淡地答道。

骆小晴本来就对水珄知情不报的做法很不满,他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转身跟大家商量要马上把徐离晟送去大医院检查,陆凯同意了,何立伟却说:「我看徐离医生气色很好,应该没事了,不需要特意去医院吧?」

「可是,那是什么蛇毒我们都不知道,如果万一再加重怎么办?」

骆小晴想检查徐离晟的伤口,水珄走上前,刚好挡在他们之间,说:「他该吃药了,你们可以离开了,别妨碍他休息。」

「还让徐离医生住这里?」骆小晴瞪大眼睛看水珄,对他的自作主张很气愤,水乡长见大家越说越僵,急忙摆摆手,安慰骆小晴说:「别担心,水珄是我们这里的捉蛇好手,他的解毒药比医院里的还管用,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呵,他这么神还要我们医生干什么?」小杨不屑地撇了下嘴。

其他几人也附和骆小晴的说话,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徐离晟心烦,他刚醒,觉得自己精神还好,除了高烧后的虚弱外,没有其他后遗症状,既然没事了,在哪里休息都是一样的,旅馆的设施也许比这里好些,却不如这里自在,他不想在同事面前示弱,说:「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骆小晴还要再说,被许医生制止了,许医生检查过徐离晟的伤口,伤处已经消肿,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乡下人虽然不懂什么医术,但在一些偏方治疗上却不逊于大城市里来的医生,不过这些话不好明说,只能说不是什么毒蛇,让他们别担心,找借口把大家劝走。

何立伟临走时对徐离晟说:「好好养病,别再跑出去找什么草药了,如果下次再被什么咬到,耽误工作是小事,要是有生命危险,我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他说完,刚出门就一脚踩中放在院子里的短木头,脚下发滑,顺着圆木滚动扑通一声趴到了地上,昨天下过雨,地面还没完全干,他爬起来时全身都沾满了泥巴,几个女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如果倒楣起来,就算哪里都不去,也会有生命危险的。」水珄走过去,捡起滚在一旁的圆木,面无表情地说。

何立伟在大家面前出了丑,有些恼羞成怒,想发火,看看阴沉着脸的水珄,男人身上有股异常阴冷的气息,每次看到他,何立伟都情不自禁想起那天在河里见到的诡异鬼影,只能咬咬牙,将怒气咽了下去。

这怪人说不定也是鬼东西变来的,他在心里恨恨咒骂着,快步走了出去。

其他人也跟着离开了,骆小晴临走时还想交代几句,水珄没给她机会,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徐离晟高烧刚退,没什么胃口,喝了粥后,又吃了水珄帮他熬的药,药很苦,不知道是什么熬的,他忍不住苦笑,心想从来都是自己给别人开药,没想到到了这里风水轮流转,喝这种叫不出名字的草药,还好伤口消肿了,证明水珄没用错药,再休息一下应该就能复原。

「你很喜欢捉弄人吗?」他问。

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徐离晟没看到,不过听到了何立伟的惨叫,还有女生的嬉笑声,就猜到是水珄的杰作。

徐离晟大病初愈,神情间带了几分慵懒,眉梢斜挑,流露出独特的雅致风情,水珄看在眼里,怒气顿时消减了不少,说:「他嘴上不留德,你都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气的?」徐离晟喝完药,吃着水珄帮他切好的蜜桃丁,以解口中的苦涩,随口说:「当面说总比背后放冷箭要好。」

水珄眼神一冷,问:「有很多人背后诋毁你吗?」

觉察到男人身上瞬间凝聚起的杀气,徐离晟笑了笑,故意刹住话题,看着有人为自己生气似乎是种很不错的享受,他承认自己的个性在某些地方非常恶劣,却又享受其中不愿改变。

「我累了。」他说。

水珄果然紧张起来,急忙扶他躺下,掖好被角,又将药碗和盛水果的碟子收拾了,徐离晟看着他麻利的动作,说:「你的少爷一定很幸福。」

水珄一怔,随即淡淡道:「他已经走了很多年了,现在你就是我的少爷。」

徐离晟不知道水珄所说的「走了」是离开还是指过世,不过这不是个值得探究的话题,他伸手摸到放在枕下的医书,却在下一刻被水珄抽走了,连同他的眼镜一起放到桌上,说:「生病的时候要多休息。」

真啰嗦,这一点跟他的小叔叔很像,徐离晟懒得反驳,听水珄的话乖乖睡觉,傍晚再醒来时感觉出了一身汗,头晕症状完全消失了,伤口也不再痛,看来水珄的伤药很有效。

吃过晚饭后,徐离晟去洗澡,刚发过高烧,他没敢像平时那样泡澡,匆匆洗了一下就出来了,水珄帮他腿上的伤口换了新药,又叮嘱他早点睡,徐离晟身体刚好,还有些倦怠,道了晚安后回房休息。

徐离晟离开后,水珄去了浴室,浴室里还留有沐浴液的清香,是徐离晟身上的味道,扰得他心烦意乱,匆匆洗完跑了出来,突然想到徐离晟房间里的蚊香用完了,昨天他忘了换,便去取了新的蚊香拿过去。

徐离晟的房里还亮着灯,门没上锁,水珄推门进去,见桌上的台灯亮着,徐离晟侧卧在床头,已经睡着了,医书搭在手旁,显然是看书累到了,连灯都忘了关。

水珄把蚊香点燃放在床脚,转身想出去,却看到徐离晟因为天热,把毛巾被推在一边,他把被子扯过来想帮徐离晟盖上,眼神掠过他的脸盘,却再无法移开,沉静的睡颜,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嘴角微微上翘,不似醒时的傲气淡漠,而是多了几分可爱,水珄的心软了下来,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柔和光滑的肌肤,找不到半点瑕疵,或许就算有,他也看不到,在他心里,少爷该是最完美的,那些无情的、狠心的对待他拒绝去想起。

心跳得愈发强烈,于是水珄顺从了自己的本能,低头,抬起徐离晟的下颔,轻吻他的嘴唇,沉睡的人没有任何抗拒,他索性将吻印得更热切,舌尖轻挑,探进去准备更深的吻。

就在这时,徐离晟睁开了眼睛。

水珄心神恍惚,完全忘了徐离晟的高烧已经退了,此刻跟他四目相对,突然想起那天他们在水中的热吻,有种感觉,如果现在他退开了,可能又会失去对方,徐离晟会用冷漠鄙视的目光,厌恶地把他推开。

于是他在发觉徐离晟醒来后,不仅没退,反而伸手制止了他的反抗,压住他的手,强迫他接受自己的亲吻。

「放开!」

耳边传来冷漠喝斥,水珄无视了,如果可以那么简单地放开,那他这么多年的等待又为了什么?

徐离晟没再发出斥责,因为热吻阻住了他的发言,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水珄的吻很热烈,就像水中的激吻,热切到近乎绝望的情感,在吻啄中完整地传达给他,心跳一点点加剧,在无形中汇成了跟对方相同的频率。

没有喝斥,水珄把这当作是徐离晟的默认,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觉脖颈一凉,锋利的手术刀刃抵在他的大动脉上,徐离晟冷冷道:「放开!」

水珄没放。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这份喜欢的感情连死亡都不无法切断。

刀抵在他颈处,有些微凉,血线随着刀刃压下流了下来,他却依旧无动于衷,看出了男人的无惧,徐离晟的眼眸不快地眯起,说:「如果你需要靠强迫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只能说你是孬种!」

水珄眼神阴冷,徐离晟和他咫尺相对,明显感受到他的煞气,不过仍然冷冷盯住他,最后还是水珄收回了目光,从床边退开,低声说:「抱歉,我没有想强迫你。」

徐离晟把手术刀扔到了一边,手很酸,是水珄的蛮力造成的,他哼了一声,说:「我口渴了。」

水珄有些惊讶,他以为刚才自己的莽撞惹怒了少爷,会被喝令滚蛋,甚至预料到他明天就会搬走,却没想到徐离晟说了句完全不相关的话,轻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没时间多想,急忙跑去倒了水,双手递过去。

看着徐离晟慢慢喝水,神情不愠不喜,水珄反而心里忐忑,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觉得被男人亲很恶心?」

徐离晟抬起头看他,剑眉微挑,反问:「我有这样说过吗?」

事实上他二弟的情侣就是男人,这种私人感情的事情他从来不多加评论,但如果主角换了是他,那他就要多考虑一下了,他不介意自己的情人是男人,不介意外界的人怎么看,但他不想自己是别人的替身,不想男人对他的好都是出于对另一个人的习惯。

水珄还在看着他,眼瞳如墨,墨色中水波涟漪,映亮了眼角的朱红泪痣,血线已经凝固了,绕在颈旁,有种天然魅惑,徐离晟想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很独特的气质,像是怨恨,又像是悲伤和眷恋,还有那份古雅的气息,都让他觉得男人不像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他甚至可以透过那层阴戾面具,看到后面隐藏的无奈,这一切都让他无法无视,明知他把自己看成了别人,却仍为之心动。

「去包扎一下,我的手术刀是用来救人的,不是杀人的。」徐离晟指指自己的旅行箱。

不是颐指气使的吩咐,却让人无法抗拒,水珄照办了,旅行箱有些乱,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药膏在哪里,就听徐离晟在他身后说:「我不讨厌你。」

水珄一怔,没回头,静静听他继续往下说:「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我的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百,因为在手术台上我不允许自己有半点差错,我对自己医术的在意多过患者,人的生命反而是其次,对一个医生来说,这有些本末倒置对吧?」

「你没有错,你医术高超,就能治好病人,不管出发点是什么,目的达到就好。」

徐离晟笑了,他发现就算自己用手术刀杀人,水珄也会赞成地说是那人该死,少爷你没做错。

「感情也是一样,」他说:「我要对方绝对忠诚,不含一丝瑕疵的感情,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再来招惹我。」

「我做得到!」水珄听出了徐离晟话里隐藏的深意,不顾得再找药,跑到床边,急切地说:「少爷,除了你,我绝对不会再喜欢其他人,永远不会!」

「我现在不在意你把我当成替身,但是在床上,我不想听到我以外的名字。」

说到这里,徐离晟自己都有些好笑,他做事一向都喜欢本末倒置,其实只要目的达到,过程怎样无所谓,替身只是一种错觉,如果不在意这个名词,它就什么都不是。

腰被搂住,水珄低头吻在他的唇边,轻声说:「我喜欢你,你就是我的少爷。」

是解释,也是承诺,徐离晟眉头微挑,这个回答他暂时接受,不过还没等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双唇已被封缄,像是怕他反悔似的,水珄吻住他后,便马上把他推倒在床上,迫切急躁的动作,吻也吻得急促,让他应接不暇,很快衣裤被褪了下来,男人的手有些凉意,徐离晟身体本能地微微弓起,觉察到他紧张,水珄贴着他耳边说:「莫怕,少爷,我不会伤着你的。」

最好是这样,他可不想身体刚刚才好点,又因为「操劳过度」继续休养。

还好水珄没有骗他,虽然中途动作急躁了些,但很照顾他的感受,很难想像这个阴沉冷漠的男子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而且那份青涩成功地取悦了他,兴奋达到极致时神智迷蒙起来,恍惚感觉水珄撩起自己的发丝,亲吻中笑容温煦。

就这样也不错,陷入沉睡时徐离晟想。

就这样也不错,水珄抱着他,也抱着跟他相同的想法,这一刻怨恨报复都不存在了,只想,这样的入眠真好。


第六章

清晨朝日初升,水珄没像平时一样早起,身旁的人还在沉睡,昨晚他们没折腾很久,但对于体力还没恢复的徐离晟来说还是很大的负担,于是水珄也偷了懒,抱着他,享受睽别已久的温暖。

人类的世界真好,没有水底的冰冷和黑暗,这个想法掠过,水珄脸上的笑稍微淡下来,他急忙压住那个让自己不快的记忆,伸手把玩着徐离晟的鬓前发丝。

徐离晟睡得很香,乖乖听凭他的摆布,温馨气氛缓解了他心底的怨气,原本报复的心思有些淡了,鬼的执着和怨恨不是无法化解的,也许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简单,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仅此而已。

不过温存的时间没有太久,最后水珄还是起来了,今天心情很好,他想做几道少爷喜欢的小菜,来到厨房准备做饭,谁知刚点着火,火光就突然腾起,化作一团烈焰向他扑来,水珄急忙伸手遮住,弹出的水色将火泼灭了,他回过头,炎枫就站在他身后,阴笑着看他。

「春宵一度,没让你降低警觉心嘛。」炎枫双手抱在胸前,笑嘻嘻说。

「滚!」

「把冰魄给我,我立刻滚。」

水珄哼了一声,眉间杀气加重,这次连一个字也吝啬说,手握住,水气在指间盘桓隐现,汇成利刃,等待随时击出,平时炎枫没少找他的麻烦,他都不在意,不过这次不同,敢打扰少爷休息,比夺冰魄更杀无赦。

炎枫跟水珄认识上百年,也争斗了上百年,看他表情就知他动了杀气,水是火的克星,他知道跟水珄动手,自己很难讨到便宜,又不甘心就此离去,恨恨道:「同道为鬼,就该遵守鬼的准则,我们争了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使过阴招,这次是你先坏了规矩,可怪不得我!」

水珄没听懂炎枫的话,只觉得他打扮很狼狈,脸上衣服都蹭了不少灰尘,像是刚从土里钻出来似的,炎枫生前出身皇室,衣着打理一向讲究,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水珄很奇怪,问:「什么?」

炎枫悻悻地啐了一口,冷笑:「少在这里装糊涂,既然你找道士来收我,就别怪我对你的情人不客气!」

「你敢!」

水珄不知道所谓的道士是怎么回事,不过这句话惹火了他,炎枫更恼火,挥手一道火光劈来,水珄用水剑挡开了,正要反击,一声高喝在外面响起。

「该死的火鬼,给我滚出来!」

炎枫一怔,犹豫了一下,看看水珄,发狠道:「走着瞧!」

说完,身形化作一团火光消失在空中,随即一道身影从外面冲了进来,见火光散开,气得一跺脚,道:「这只鬼太狡猾了,又让他给跑了。」

男子嘟囔完,看到对面的水珄,眼睛立刻又瞪亮了,急忙掏出背在身后的桃木剑,指向他,喝道:「你身上一股妖气,到底是何方妖孽,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好好一个温馨清晨被接二连三的打扰,水珄很不快地扫了男人一眼,确切地说,那是个还没完全脱离稚气的少年,那柄略带修道罡气的桃木剑他没放在眼里,冷冷道:「滚!」

「你、你这只鬼居然这么嚣张,我钟瑶今天就替天行道收了你!啊……不要……」

少年的狠话没说完,就觉手上一空,那柄桃木剑已到了水珄手中,几下折断了扔进灶火里,他惊得瞪大眼睛,只见水珄眉间杀气沉郁,带着冤死怨魂的黑气,这种怨气缠身的恶鬼最凶悍,只怕比那只火鬼还要狠毒几分,以他的道行根本不是对手,可是身为道家子弟,又不能仓皇逃命,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身后传来懒洋洋的说话声。

「大清早怎么这么吵?」

钟瑶转过头,见是个脸色有些苍白的男人,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水珄看到徐离晟,杀气立刻消下,走过去说:「抱歉,吵到你了。」

「喂,你别靠近他……」

钟瑶想拉开徐离晟,不让他跟怨鬼靠近,看他气色就是被鬼吸了精气造成的,长此以往,一定会被鬼害死,不过水珄冷色眸光瞪来,吓得钟瑶立刻本能地缩回了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窜出房间,跑到院子后才对徐离晟大叫:「离他远点,越远越好,否则他会害死你的!」

「滚!」

这一次钟瑶没敢多停留,乖乖地滚了,看着少年仓皇跑走,徐离晟好笑地问:「他是谁?」

「疯子。」水珄没好气地说。

「我才不是疯子,我是钟家第七十六代嫡系传人钟瑶!」

远远听到少年的叫声传来,徐离晟噗哧笑了,「果然是疯子。」

水珄怕徐离晟真相信钟瑶的话,急忙问:「睡得还好吧?」

「还好。」

至少腿上的伤口开始愈合,照目前的状况他明天可以去上班,徐离晟靠在桌沿上,很满意水珄对自己的紧张,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水猴子会怕你?」

水珄一怔,刚才炎枫和钟瑶乱入说话,他不知道徐离晟听到了多少,心里多少有些怕,徐离晟不是笨蛋,许多事情如果深究的话,他一定会怀疑自己,可是突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于是扳起徐离晟的下巴,让他面对自己,想确定他询问的用意。

「因为我是鬼。」他盯着徐离晟的眼眸,半晌,一字一顿说。

徐离晟眼眸里没有惧怕,反而是愉悦的神采,微笑道:「原来你会说笑话的,既然你是鬼,那为什么上次跟我说你怕鬼?」

就因为他是鬼,才最明白鬼的执着和怨恨有多强大,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法力,伤害了喜欢的人,可是有时候又想去伤害他,而这一切,都缘于那些无法磨灭的记忆。

「如果你是鬼,可以介绍有问题的鬼给我吗?我一直想解剖研究一下鬼的身体构造。」

水珄目不转睛地看着徐离晟,终于从他盈盈笑意中确定他是在开玩笑,叹了口气,低头点吻他的唇,说:「来解剖我吧,少爷。」

两人相拥着躺在了桌面上,年轻的躯体是经不起挑逗的,热情亲吻中很快就缠绵到了一起,一晌贪欢后早饭时间早过了。

徐离晟体质很好,休息了一天,精神完全恢复了,第二天水珄像以往一样送他去上班,骆小晴见徐离晟病愈,很高兴,提出晚上一起用餐为他庆祝,被他以病后需要多休息的借口回绝了。

跟水珄关系亲密之后,时间变得飞快起来,工作方面也很顺,休息日水珄带徐离晟上山上采药,教他识别各种药材,或者一起去凓水浅滩的地方钓鱼,去莲花塘里剥莲子给他吃,徐离晟渐渐习惯了无法上网的日子,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没过多久他就接到医院的调令,以工作紧张为由让他们医疗组提前回去。

返程比实际日期提前了很多,大家都很高兴,虽然这里风土人情不错,但毕竟太偏远,对于整天跟网路为伍的年轻人来说,一个月没上网,几乎要了他们的命,只有徐离晟心情很糟糕,在溧水乡待的不长的时间里,他有些喜欢上这里了,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身边有那个人,可是他很明白结果是怎样,他无法留下,水珄也不会跟他离开。

当晚徐离晟参加完水乡长为他们摆的欢送宴后,从旅馆出来,远远就看到夜色中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就像他刚来的那晚,四周漆黑如墨,他却能清晰地看到那个人的存在。

回家的路上难得的沉默,水珄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归程,接过徐离晟手里满满两大袋子的土产品,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车子骑得很慢,回到家,才问:「明天就走吗?」

「明天一早的车,上边决定得很急。」

徐离晟让水珄把东西放到一边,这些都是乡里人赠送的礼品,大家很热情,塞了一包又一包,再加上他自己的行李,不是一般的多,他看看自己的旅行箱,很怀疑是否能塞进去。

水珄没再说话,拉着徐离晟来到床边,将他推倒在床上,然后俯身压住,吻住他的唇再不肯放。

徐离晟怔了怔,很快便做出了回应,衣服褪掉,两具躯体紧密地搂抱在一起,知道明天即将离别,两人都没多说话,这个时候语言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身体纠缠在一起,以动作作为交流的工具,像是要留住不断逝去的时间一样,把激烈的交合当作发泄的唯一手段,一直缠绵到深夜,才相拥沉沉睡去。

清晨,徐离晟醒来,发现旅行箱已经整理好了,礼物和他的衣服日用品一样不落,都规整得很齐全,在做家事方面水珄比徐离晨有过之而无不及,徐离晟吃着早饭心想,水珄除了偶尔露出的偏激和冷漠外,基本上算是很完美了,这样的情人,错过了,只怕自己今后再也找不到。

饭后水珄送徐离晟去乡镇旅馆跟大家会合,一早上他都没说话,表情沉静,还带着一股异样的冷漠,像是在特意拉开彼此的距离,虽然一起住了这么久,徐离晟也习惯了水珄忽冷忽热的态度,但这种疏离还是让他很不舒服,总有种错觉,昨晚的热情其实只是一晌春梦。

在快到旅馆的地方,水珄停下脚步,把旅行箱递给徐离晟,意思很明显,他就送到这里,徐离晟去接旅行箱时手突然被握住,他抬起头,见水珄看着自己,神情有些复杂。

「你……可以为我留下吗?」

徐离晟一愕,水珄握住他的手已经松开了,因为徐离晟此刻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身分悬殊,还有家世和经历都差得太多,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求什么,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少爷只是把他当作一时寂寞的调味罢了,所以不管他怎么努力,凡事做得多完美,少爷都不可能为他停留,当初没有,现在也不会。

许久不曾有过的怨恨突然涌了上来,可是又不舍得向徐离晟发泄,水珄急忙把眼神转到别处,随口说:「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徐离晟接过旅行箱,眼睛却依旧看着水珄,男人的表情一如往常的淡漠冰冷,即使他们关系到了这么亲密的程度,他依然无法完全捉摸透对方的想法,不过他很肯定水珄现在不是在开玩笑,他很期望自己留下来。

想起这一个多月来水珄对自己的照顾,徐离晟笑了笑,说:「如果有一天,你只喜欢我,我会为你留下。」

水珄一怔,转过头来,徐离晟已经转身离开了,他只来得及看到擦肩而过时的那抹微笑,原本沉郁的心情顿时消失了,他明白了徐离晟的意思,徐离晟希望自己喜欢的不是少爷,而是他这个人。

「那男人走了耶,要不要把他捉回来?」

俏生生的话声响起,月华现身出来,看到徐离晟远去的背影,她很生气,觉得惹主人伤心的那个男人很该死。

「不用。」

「可是他很过分啊,明明你对他这么好,就算是做戏也很用心,凭什么他转身就把你甩掉?」月华完全忘了那个离去的男人算是她的情敌,振振有词说。

水珄不悦地扫了她一眼,目光阴寒,月华立刻吓得闭了嘴,金宝在旁边看到不妙,急忙把她拉开,笑嘻嘻地对水珄说:「当初是你自己说要报复你家少爷,不关月华的事。」

当初是当初,可是,做了才知道,游刃有余的做戏对他来说根本不可能,即使过去了三百年,他依然还是喜欢着少爷的。

「管好你自己的事。」水珄对金宝的话不置可否,见月华一脸不情愿,他冷声道:「把炎枫卖给道士,你还嫌麻烦惹得不够大吗?」

「你担心炎枫会被道士收了?怎么可能,那家伙是火鬼,见火就生,最好养了。」

火鬼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那个道士别找上少爷就好,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家伙,但修道人最难缠,他不想他跟少爷的生活被外人打扰。

对于月华的玩笑,水珄完全没捧场,冷着脸说:「把那两个家伙引开,引得越远越好。」

月华答应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可是,你的少爷走了,那怎么办啊?」

「没关系,」水珄眼帘垂下,掩住了里面的笑意,「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月华离开了,金宝跟着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拍拍水珄的肩膀,说:「兄弟,认识了这么久,有句话我要提醒你,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些人跟你只有相恋一场的缘分,有些人却是你一生一世需要守护的人,别太偏执,最终害人害己。」

水珄一愣,他跟金宝认识很久了,却从没见他这么郑重地跟自己说话,感觉话中另有深意,他想追问下去,月华却在远处喊:「走啦,胖子,在那里磨蹭什么?」

金宝郑重的表情一转,又变回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说:「月华生气了,我要走了。」

胖乎乎的身影消失在空中,水珄懒得再追上去询问,反正不用多久他跟少爷就会再见面的,只要他们在一起,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在经过两天的长途颠簸后,徐离晟终于回到了他所在的城市,离开了一个多月,医院里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嘈杂忙碌,整栋大楼里永远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开始留恋在乡下的时光,尤其是那份舒服自在的田园生活,在繁忙的都市里是无法享受到的。

不过不回来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的生活重心在这里,光是堆在桌上的一大堆病历,还有几乎爆掉的邮箱,就足以把他的情绪拉回到现实中来,自从去了溧水乡,他只在一开始看过信箱,后来就再没动过,现在光是看邮箱就要花上很长时间了。

当晚骆院长为他们摆的欢迎宴被徐离晟以太累的借口辞掉了,回到租借的公寓,小叔叔徐离晨和三弟徐离昊帮他准备了一大桌的酒菜,在家里为他接风,可惜他的二弟徐离晏和情人出国办案,两天前刚离开,一家人没能聚在一起。

乡里人送的土产品被徐离晟当礼物送给了小叔叔和弟弟,兄弟们很久没见而,聊到很晚酒宴才散,等两人走后,徐离晟洗了澡回到卧室,靠在床头看书时想喝茶,手伸过去才想起这里已经不是水珄的家了,虽然生活上很方便,但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习惯真是件很糟糕的事啊。

坐了很久的车,徐离晟有些累了,随便翻了几页书就放下了,睡前摸出水珄送给他的香木娃娃,憨憨的娃娃让他忍不住好笑,顺手塞到了枕头下面。

回来第三天,徐离晟就被安排做一个心导管手术的主刀,国立医院的繁忙和压力是在乡下无法体会到的,生物时钟突然调回原有的步骤,他反而有些不适应,不过心导管手术对他来说驾轻就熟,手术很成功,没用三个小时就完成了,骆小晴做他的助手,手术结束后,跟在他身后对他的用刀技术赞不绝口。

骆小晴本来不属于心脏外科,是回来后才调过来的,还直接做徐离晟的助手,徐离晟猜这可能是出自骆院长的安排,刚回来时院长曾向他暗示过骆小晴对他有好感,不过被他岔开了话题。

在他的人生中,他只在意两样事情,一个是手术台,一个是家人,水珄是个意外,如果当时的环境是国立医院,可能他们连基本的交流都不会有,特定的环境特定的相遇,却不等于水到渠成的相交。

不过,有点想他了呢,徐离晟摸着口袋里的香木娃娃想,他刚回来的时候水珄曾给他打过电话,当时他正要去开会,匆忙说了几句就挂了,本来约好晚上再聊,水珄却再没打来,水珄家里没电话,他曾试着打给溧水乡诊所,想让他们帮忙联络水珄,可是大家都说不认识这个人,许医生又不在,他只好放弃了。

现代社会没有通讯工具真是不方便,徐离晟无奈地想,难道要他写信联络吗?长这么大别说情书,他连普通信件都没写过,要写什么根本摸不到头绪。

这天傍晚,徐离晟开完会诊,从办公室出来,骆小晴追上来,说大家要聚餐,问他要不要参加,徐离晟独住,累了一天,他不想回家后还要自己动手做饭,本来要答应,却突然看到前方来往的人流中依稀晃过一道熟悉身影,他托托眼镜,在确定自己没看花眼后,对骆小晴说:「我有事,再约吧。」

「什么重要的事啊?」

骆小晴顺着徐离晟匆匆离开的方向看去,除了患者和护士外,什么都没有,不由郁闷地哼了一声,猜想徐离晟又在找借口,正好何立伟过来叫她,她正在火头上,说:「我们去吃饭,不管他!」

徐离晟匆忙来到前面的大厅,很快就发现水珄站在墙角一侧,脚下放了两个很大的包裹,夕阳斜照进来,映亮了他脸上的淡淡笑容,普通的装扮,却又异常引人注目,长得出色已经很糟糕了,再加上男人身上淡漠古雅的气质,形成一种强烈的蛊惑力,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在乡间还不是太引人注目,但在浮躁繁华的都市里,就显得很突兀了,许多经过水珄身边的人都忍不住转头看他,这让徐离晟突然有些不悦,有种私有物被众人窥视的不快感。

徐离晟托了下眼镜框,这样突然的会面出乎他的意料,还有点小生气,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微笑着走过去,男人看到他,原本淡漠的表情柔和下来,墨瞳里闪烁着漂亮的辉彩,似乎在刻意克制相见的激动心情,却不是很成功。

「少爷,你这样的打扮很好看。」水珄说。

徐离晟在溧水乡时因为要经常外出,所以一切从简,不像现在这样是很正规的医生装束,再加上他出众的相貌气质,轻易就带给人很美感的视觉享受,水珄看得着迷,觉得干净清亮的医师袍很适合他的少爷。

很由衷的赞美,不华丽,却足以打动人心,徐离晟笑了,问:「你喜欢?」

「不管你怎么打扮,我都喜欢。」

两人相对而笑,冲淡了最初见面时的拘束,徐离晟问:「来很久了?」

「刚来。」

水珄没说实话,其实他中午就到了,看到徐离晟很忙,就没去打扰他,隐住身形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默默看他做事,徐离晟从容果断的举止让他着迷,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后来看到骆小晴和徐离晟说笑,他很恼火,才故意显露身形,还好徐离晟看到他后马上就跑了过来,并没有因为他穿着土气而疏离,这让他的不快稍减,没有迁怒到骆小晴身上。

杀气在水珄眉间一闪而过,徐离晟没注意到,说:「还没吃饭吧,正好我要下班了,我去换一下衣服,一起吃。」

徐离晟去办公室换好衣服,带水珄来到自己住的公寓,他本来想在外面吃,不过水珄带的行李很多,在外面吃比较麻烦,所以他最后选择在自己家里招待,公寓离医院很近,步行五、六分钟就到了。

「来之前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回到家,徐离晟开了门,让水珄进去。

「想给你一个惊喜。」

水珄随徐离晟来到客厅,里面华丽典雅的装潢让他愣了一下,他知道少爷这一世的家境很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富贵,这些年他一直待在水里,很久没跟世外接触,有许多东西他都没见过,想想自己在乡下的小房子,不由有些汗颜,说:「其实是水乡长的儿子刚添了新丁,乡长特意跑来看孙子,他身体不好,我就陪他一起来了,顺便带些你喜欢吃的土产。」

「喔,原来我只是顺便?」徐离晟把钥匙随手扔在桌上,在沙发上坐下来微笑说。

水珄不悦地皱起眉,少爷上一世虽然懦弱自私,但没这样促狭坏心,他明知道自己不是真那样想,还故意来挤兑自己。

「你想知道什么?」水珄把行李扔开,走过去压住徐离晟,居高临下看他,反问:「想知道顺便只是借口,其实是我知道你不会回去,所以来找你?还是想知道这些天我有多想你在意你?」

肩头被扣得很痛,男人生起气来忘了控制自己的力道,不过这番表白成功地取悦了徐离晟,相对之下,肩头的疼痛也算不了什么了,笑吟吟看着他发完火,才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上次打完电话后,你再没找我?」

「因为……」凌厉气势消了下,水珄有些痴迷地看着徐离晟,颀长手指在他的眉峰上轻轻滑动着,说:「有时候环境变了,心也就变了,我们现在不是在乡下,你也不是我的少爷。」

「你的病有好转。」至少知道他跟所谓的少爷是两个人了,徐离晟欣赏地点点头,「所以你更该了解我的个性,否则就不配说什么喜欢我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水珄低下头,像是为了填补几天未见的空白似的,唇疯狂地点吻在徐离晟的脸上,急躁过度的力气压过来,徐离晟忍不住发出怨言。

「喂,你压痛我了。」

压在肩头的力道立刻轻下来,不过水珄的手仍然揪住徐离晟的肩膀,就势一推,把他推倒在沙发上,随即俯身压住他,吻咬住他的唇。

「我想你,少爷。」

疯狂变成缠绵的亲吻,嘶哑声音在徐离晟耳边回荡,带着挑逗的情色,敏感部位被触动,徐离晟情不自禁地屈起身子,水珄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很放肆地解开了他的腰带,将手探了进去。

略带凉意的手掌摸到了腹下敏感地带,很有技巧地抚摸着,又轻轻啮咬徐离晟的双唇,舌尖在他口中游走着,卷起他的舌,无声地强迫他迎合自己的感官。

男人的力量跟他的外型完全不成正比,这决定了两人的从属关系,徐离晟体力很好,却仍然无法抗拒水珄附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情欲压抑了几天,此刻被挑逗起来,他只想享受,懒得想太多,说:「去卧室吧,这里太窄,我会不舒服。」

水珄将他轻松抱起,照他指引来到卧室,很宽敞的睡床,原本是徐离晟为了保证睡眠特意订制的,此刻却给欢爱提供了便利,水珄和他贴靠着一起躺到床上,几下将他的上衣也脱了,而后用力吻住。

几天不见,压抑的情欲爆发出来,两人的交流比平时要激烈得多,水珄将徐离晟全身脱光后,沿着他的下颔一路吻到腹下,酥麻兴奋的感觉随着舌的勾勒一点点挑逗着徐离晟的心弦,不自禁地扬起下颔,闭着眼轻喘。

他的表现让水珄更兴奋,搂住他,绕到他背后,伸手环住他的腰间,吻随着爱抚在脊背滑落,难以压抑的刺激,徐离晟喘息得更大,略带禁欲的喘息是最美味的诱惑,吸引着人去品尝,水珄等不及了,连前戏都不做,让他岔开双腿,跪伏在床上,性器顶住他的后庭,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进入让徐离晟很不适应,随即腰部被搂住,水珄将他按在床上猛力耸腰挺动,完全不给他喘息的矶会,徐离晟忍不住皱起眉,水珄的动作并不粗暴,在抽插中可以完全让他享受到,但这种无形中表现出来的强势让他不喜欢,性事上水珄一直处于主导地位,与动作是否温柔无关,气势上就给徐离晟造成一种压迫性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他的所属物,不允许自己表达任何不同意见,他讨厌自己处于被引导的位置,还好水珄适当的爱抚掩盖了那份强势,让他在被贯穿中享受到快感,原本的不悦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纠缠中动作越来越激烈,激情冲到顶峰,两人一起泄了出来,水珄抱着徐离晟慢慢躺在床上,徐离晟背靠着水珄,可以明显感觉出他激烈的心跳,像是怕自己消失一般,把自己拥得很紧。

天色暗下来,房间没有开灯,两人相靠着躺在黑暗中,半晌,水珄问:「饿了吗?我去做饭。」

「今天为你接风,我来做吧。」

徐离晟嘴上说着,却没有动弹的意思,上一天班,回来还被折腾,他懒得动手做饭。

水珄像是明白他的想法,没再多话,抱他去浴室,帮他洗完澡,自己匆匆冲洗了一下就出去做饭了,徐离晟一个人留在浴室里享受完按摩浴才出来,房间里已经飘出饭香,水珄做事麻利,轻松就做了两道热菜和清汤,再配上他从乡下带来的腌菜,四菜一汤就完成了。

「主食在外面买吧,我不太会用你的厨具。」见他出来,水珄说。

徐离晟去卧室换了衣服,准备去买饭,水珄拦住了他,交代他在家里把菜摆上,便离开了,徐离晟摆好菜,来到窗前探头望去,就见水珄正在公寓对面的小饭馆里买饭,他住的楼层不高,可以看到卖饭的小女生对水珄很好奇,一直拉着他说话,水珄什么都没答,面无表情地接过刚蒸好的馒头,转身回来。

没被几个馒头和美色吸引走,还不错,徐离晟靠在窗前,笑吟吟地想。

因为中意水珄的厨艺,晚饭徐离晟吃的比平时要多,水珄还带了一坛酒过来,两人边吃边喝,徐离晟问:「你准备住多久?」

水珄正在喝酒,听了他的问话,放下酒瓶,沉默了一下,说:「到你赶我走的那天。」

徐离晟点点头,好笑地想这么听话的免费家佣,他为什么要赶走?

他的不置可否让水珄有些慌,急忙说:「别担心,我会养你,让你下半生富贵无忧。」

看着水珄郑重的目光,徐离晟终于忍不住噗哧笑了,从小到大,他听过的告白不少,但没一次像这次这么直接,不过感觉不错,他喜欢不做作的感情,直来直去,不含任何功利和私心。

「你养我?」他故意问。

「是。」

水珄误会了徐离晟的笑意,不悦地看他,徐离晟微醺的模样让他的气恼消了大半,米酒后劲大,徐离晟已经有了醉意,眯着眼微笑,像只慵懒可爱的猫儿,水珄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进怀里,对于傲气任性的少爷,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徐离晟困了,趴在水珄身上,很快就睡着了,水珄轻轻捋着他的发丝,眼眸里露出复杂的光芒。

如果少爷还是当初那个自私懦弱又凉薄的个性,他的复仇计划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继续下去,可惜偏偏不是,在交往中他被徐离晟的傲气、洒脱、果决,还有那么点狡黠的气息吸引,他喜欢现在的少爷,喜欢看到他的笑,所以当初坚定的想法开始慢慢动摇。

「我没有开玩笑,少爷,我会养你,让你一生富贵名利,唾手可得,唯一的条件是,别背叛我,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抱着徐离晟,他一字一顿说。

水珄就这样在徐离晟家里住了下来,徐离晟发现水珄很聪明,家里的电器只要教他一遍,他就会记住,而且举一反三,发掘出许多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功能,很快电脑的基本用法他也记住了,徐离晟把自己以前用过的旧手机给了他,方便两人联络。

其实徐离晟本来想帮水珄买新手机,但怕伤到他的自尊心,只好选了个折衷的办法,又找了个适当的机会把现金卡给了他,让他随意使用。水珄不上班,一日三餐都由他负责,徐离晟觉得这样给现金卡比较委婉,水珄也很高兴地收下了,不过他对购物完全不感兴趣,只让徐离晟带自己去服装店买了几套衣服,其中以唐装居多。

水珄气质古典,唐装很适合他,但徐离晟觉得以他的年纪穿唐装,总有种违和感,问他为什么喜欢唐装,水珄淡淡道:「不喜欢,不过做事用得着。」

这话听着奇怪,不过徐离晟见他喜欢,也就没多说什么,可是偶然有一天,徐离晟发现自己现金卡上的钱不仅没少一分,反而多了很多,晚上他很疑惑地问水珄这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在帮一家古董店鉴定古物,偶尔去一次,赚点手续费。」水珄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低头雕刻木头,被问起,随口说道。

他没说自从他鉴定出几件模仿得惟妙惟肖的赝品后,身价立增,老板几次请他去店里做事,都被他回绝了,其实他想弄钱,有得是办法,他是为了不让徐离晟怀疑,才找了这份简单轻松又赚钱的工作。

「你识古董?」

徐离晟这才明白水珄买唐装的用意,水珄平时几乎都窝在家里雕木头,上网,中午做饭等自己回来,徐离晟没觉得怎样,反正以他的薪水,养一个人绰绰有余,没想到水珄会出去做事,薪水还这么好。

「我书念得不多,不过还认识些货……」水珄犹豫了一下,又说:「以前有人敦过我。」

少爷前世家里有不少古玩,水珄从小耳濡目染,很自然就记住了,再说,对于活了三百多年的鬼来说,真品赝品他还是分得清的。

徐离晟没忽略水珄说话时眉间一闪而过的阴冷,他本能地想到水珄所说的教他的人是那个少爷,不知少爷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每次提起,表情都很奇怪,眷恋中还带着浓浓的怨恨,这时候的水珄给他很冰冷的感觉,让他难以捉摸。

水珄回过神,发觉自己的失态,忙问:「是不是你不喜欢我去?」

「那倒不是,多认识一些朋友总是好的。」

徐离晟跟水珄同处了这么久,很了解他的个性,在溧水乡,水珄就非常孤僻,他几乎没看到水珄跟别人有过交往,现在来到都市,再继续一直闷在家里,岂不是真成了宅男?工作赚钱还是其次,他更希望水珄能出去走走,多认识一些朋友,而不是局限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小圈子里。

水珄淡淡一笑,没告诉徐离晟,他的手机里只有徐离晟一个人的号码,在他的世界里,只少爷一人就足够了,其他人他不想交,也没必要交。

看在徐离晟的面子上,水珄之后又多接了几次鉴定的活,他的沉默缄言和古典气质,再加上一身雍容华贵的唐装,很容易给人造成深不可测的错觉,又因为在鉴定上眼光独特,古董店老板很快就对他信任有加,许多重量级鉴定都交给他来做,还多次邀请他加盟,都被他拒绝了,每次鉴定完毕后就拿现金走人。

这天,在鉴定中由于客人的啰嗦,水珄被迫待到中午,好不容易把客人打发走,他领了佣金出来,看时间回去做饭已经来不及了,便打电话给徐离晟,让他在医院食堂吃。

水珄收线后,准备去附近超市逛逛,谁知没走多远,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传来,气焰霸道炽烈,他急忙避到角落里,很快就看到炎枫飞快奔了过来,在前方停下,转头看了看,然后好整以暇地弹弹衣角,哼道:「想追我,小道士你的道行还不够呢。」

说完,把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走远了,炎枫身影消失不久,钟瑶就出现了,像在演古装剧一样,全身道士打扮,背后背着桃木剑,衣服沾满灰尘,一脸疲于奔命的模样,左右看看,在没发现炎枫后,又迅速向前奔去。

水珄的眼眸不悦地眯起,很想知道月华是怎么办事的,为什么他前脚来到这里,炎枫和钟瑶后脚就跟着追过来了,他不怕道士,但现在刚跟少爷关系融洽,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最好是这两个人同归于尽,免得威胁到他的安静生活。

想起上次炎枫的威胁,水珄突然有些不放心徐离晟,急忙施法来到医院,徐离晟已经吃完了饭,在休憩室休息,水珄隐身走进去,看到骆小晴坐在徐离晟对面,两人有说有笑,这让他担心的心情瞬间便转为恼火。

徐离晟待人温和有礼,但不管对谁都保持一定距离,水珄很少看到他跟人聊得这么开心,尤其那个人还是骆小晴,骆小晴的心思他很清楚,再看到他们热切的聊天,更觉得气恼,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公共场所他不会让少爷难看,于是气愤愤地转身离开。

出门时两个小护士跟他擦肩而过,一个说:「何医生在追小晴,不过小晴好像比较中意徐离医生呢。」

「我觉得小晴跟徐离医生更般配,郎才女貌,再加上骆院长支持,他们成功的几率比较大。」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水珄眼神更冷,拂袖而去,中途经过徐离晟的办公室,忽然看到有人在桌上乱翻,门关着,但一扇房门对水珄来说形同虚设,见是陆凯,他立刻警觉起来,拧开门锁,走了进去。

「你在干什么?」他冷冷问。

陆凯正在看徐离晟的电脑,为了以防万一,他锁了门,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进来,吓得一抖,在看到是外人后,才松了口气,水珄长相出众,他有印象,冷冷道:「出去,这里是医生办公室,禁止随便进入。」

「但不是你的办公室。」水珄偶尔隐身来医院,知道陆凯的办公室在隔壁,他锁着门,翻看徐离晟的电脑,明显有所企图,水珄反手带上门,走过去,问:「你在别人的办公室里翻什么?」

水珄心情不好,阴森气息比平时重了很多,陆凯感觉到了逼近的煞气,本能地对这个清秀男子起了恐惧之心,色厉内荏地叫道:「关你这个土包子什么事?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水珄出身卑贱,一道对自己的身世很忌讳,听陆凯这么说,他火气更盛,秀目眯起,陆凯看到他眼眸里散发出来的凶光,更觉得害怕,急忙去拿话筒,谁知手还没伸出,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攥住甩了出去。

水珄迁怒陆凯,下手没留情,陆凯后背重重撞到墙上,没等他站稳,脖颈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按在了旁边的瓷水盆里,盆里的橡胶塞堵住,水龙头自动放出水来,瞬间就漫过了陆凯的脸,他挣扎了几次都无法挣脱,恍惚中看到水里不断有水草蔓延上来,将他缠住,时空仿佛回到了在溧水溺水的那一刻,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群拼死将他拉向江底的水猴子。

「放开我,你们这些怪物……」

他隐约听到自己这样叫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水珄站在陆凯身后,冷冷看着他的身躯从最初的激烈反抗逐渐慢下来,继而趋于不动,眼底闪过冷笑,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感觉到徐离晟的气息,水珄急忙用法术隐住身形,穿过玻璃窗离开了。


第七章

徐离晟和骆小晴等人进来后,第一眼就看到趴在水盆里不省人事的陆凯,还好大家都训练有素,稍微惊慌后,立刻将陆凯扶出来,陆凯只是暂时溺水窒息,经过救护后很快就醒了过来,不过精神像是受了很大打击,醒过来后,指着水盆大叫:「水猴子!水猴子!」

「什么猴子呀,医院里怎么会有猴子?」一个不知情的医生随口问。

骆小晴和去过溧水乡的小护士脸色立刻变了,她们在溧水待了一个多月,听了不少关于水猴子的传说,没想到在回来之后,陆凯会再次溺水。

「是不是水猴子跟来了……」骆小晴颤颤惊惊地问徐离晟。

徐离晟走到水盆前,水很浅,最多只能没过脸部,盆边还有很多溅出来的水渍,看来当时陆凯不是晕倒溺水,而更像是被人掐住硬按在水里的,他皱皱眉,不愉快地想起自己在溧水溺水的事情,幸好那天有水珄。

想起水珄,徐离晟嘴角露出微笑,伸手拔开了橡皮塞,看着水流呈螺旋状慢慢流下,说:「陆医生可能是洗手时因为劳累导致昏厥,休息一下就好了。」

「可是……」

骆小晴对这个解释不太信服,不过看看大家的脸色,很聪明地没再多问下去。

陆凯经过休息,精神大致上稳定了下来,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还是很紧张,问他原因,他解释不清楚,咕哝着说不记得了,只记得水里有猴子,一直拉着他呛水,大家扶他去休息后,骆小晴突然说:「糟糕,陆医生下午还有负责的手术呢,怎么办?」

陆凯负责的是心脏瓣膜置换手术,这个徐离晟知道,手术并不复杂,不过患者身分比较特殊,是政府某位高官,所以骆院长对这次的手术很关心,为此开过几次会诊,一切都定好,就等下午开刀,现在突然出现这种事,不用说最头痛的是院长。

不过这些跟徐离晟无关,该怎么调配安排是院长的事,不需要他来考虑,谁知下午刚上班,他就被骆院长叫了过去,让他负责主刀。在心脏外科里徐离晟是最年轻的主刀,但他的手术保险度很高,迄今为止还没有出过任何差错,骆院长很看重他,一听说陆凯出事,立刻就把主刀的担子转给他,而他下午原定的手术则被转给了其他医生。

手术计划被打乱了,那位高官的病历一直是陆凯负责的,徐离晟不太了解,看心脏瓣膜手术排在下午四点,他以最快的速度看完病人的病历,骆小晴在旁边做准备工作,见他异常郑重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这种手术徐离医生做过许多次,就算病人身分特殊,也不需要这么紧张吧?」

「动手术与病人身分无关,而是与他的身体状况有关。」徐离晟低头看资料,随口说。

每一个病人的身体状况都不同,这就决定了手术具体处理时的不同性,病历上的资料只能做参考,他需要的是完全了解病人身体的机能状况,以备手术中突发意外时可以及时应对。

不过手术比想像中要顺利,只是病人岁数稍大,血压有些高,导致时间耗费较长,等手术成功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

徐离晟下了班,换下医师袍,一起参加手术的同事过来叫他去吃饭,他看看时间,才想起下午太忙,忘了跟水珄打招呼,没想到手术做到这么晚,现在回去,饭也凉了,于是答应了同事的邀请,大家一起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餐馆。

骆小晴是开车过来的,饭后见徐离晟步行回家,她提出相送,徐离晟同意了,车开动后,骆小晴笑问:「徐离医生没有车,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徐离晟笑了笑,没说自己的车就停在公寓下面,医院很近,根本用不着开车,再说,既然有人载他,那干嘛还要自己开车?

骆小晴刚吃完饭,玩兴正高,看看表,提议:「时间还早,今晚夜空这么漂亮,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兜风?」

「不,」徐离晟一口否决,「我晚上还有事要做。」

「不需要这么拼吧?」

骆小晴虽然这么说,但看得出徐离晟明显对自己的提议不感兴趣,她很失望,怏怏不乐地把车开到了徐离晟的公寓下方,停好车,沉默了一下,小声问:「我叔叔有没有跟你提过那件事?你觉得怎么样?」

徐离晟打开车门正要下车,听了她的话,又坐回座位上,骆小晴的心思他很清楚,院长也明示暗示过几次,凭他的医术再加上身后的支柱,将来医院董事的位子可以轻易到手,这也是医院里许多男生狂追骆小晴的原因之一,不过这些附加的优厚条件他没太在意过,他是医生,只对治病感兴趣,董事位子再好,也跟他无关。

想到这里,徐离晟笑了,他跟骆小晴认识要比水珄早得多,却完全无视漂亮女生的追求,而喜欢上那个冷漠木讷的男子,看来缘分真是让人难以捉摸,但或许,也是命中注定,他喜欢纯正的不含一丝杂质的感情,而像他这种追求完美极致又自私任性的人,也只有水珄才能忍受。

「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他轻声说。

「那是因为你不给我了解的机会,除了工作之外,你不告诉我任何有关你的事情!」听了徐离晟的话,骆小晴很激动,不过说完又觉得有点过分,她把头转向前方,让自己冷静下来,说:「叔叔有跟我提过陆凯和何立伟,你知道的,叔叔比较喜欢世故的人,不过如果我选择你,他也会支持。」

徐离晟剑眉一挑,有些明白这次他们三个外科医生会一起去溧水乡工作的原因了。

「可是去了溧水乡,你一直躲着我,我不明白,就算你有了情人,但一天没结婚,我们就还有交往的机会,就算是公平竞争也好啊,我不信我的条件会比别人差。」

徐离晟眼神冷了下来,他不否认骆小晴的条件很好,甚至她的个性也很好,但她始终比不上水珄,因为水珄永远不会对他说自己的条件有多好,他只会说——因为是你,所以我喜欢。

很简单的感情,却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你搞错了一件事,我没有躲过你,我有了喜欢的人,而且不会改变。」徐离晟下了车,在关门前又加了一句,「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爱情,但对我来说,感情就跟动手术一样,需要百分百的用心和努力,掺杂的成分越多,想法越多,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

徐离晟说完,转身离开,没发现公寓上方某个窗户前立着的身影,男人眸光阴冷,看着他走进公寓,哼了一声,把窗帘用力拉上了。

徐离晟回到家,水珄没像往常那样为他开门,他有些不太适应地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开门进去,房间里很静,水珄对电视不感兴趣,不过喜欢音乐,很少有像今天这样寂静无声的时候,徐离晟还以为他睡了,来到大厅才发现他正靠在沙发刻木雕。

「抱歉,今天突然插进来一个大手术,回来晚了。」

徐离晟松开领带,脱外衣时才想起刚才吃饭时太热,他随手把衣服脱了,后来放在骆小晴的车上忘了拿。

水胜显然也注意到了,扫了他一眼,冷声问:「你的外衣呢?」

「忘在同事车上了。」

徐离晟解下领带,转身想去浴室,被水珄厉声喝住,「站住!」

声线冷冽,透出阴森煞气,徐离晟奇怪地转过头,发现水珄脸色很难看,还没等他发问,水珄先问道:「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我刚才说了,突然被安排做手术,我一直在忙。」

「忙到连打电话报备的时间都没有吗?」水珄走过来,嗅到徐离晟身上的酒气,他心情更糟,冷笑道:「还是,跟女人玩得忘记了时间?」

「女人?」徐离晟眉头微皱,猜想水珄可能是看到了骆小晴送自己回来,说:「只是同事,做完手术一起去吃饭而已。」

徐离晟解释得很清楚,但在水珄听来,有种他跟骆小晴夫唱妇随的感觉,一起做事,一起吃饭,还送他回家,哼道:「你在心虚什么?普通同事会好到下了班还不舍得回家,要一起吃饭来联络感情,回了家还在楼下依依不舍?」

徐离晟冷冷看着水珄,水珄一反平时的依顺讨好,表情在橘黄灯光下显得阴晴不定,身上充斥着强烈的阴鸷气息,让徐离晟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陌生。

从没有人用这种咄咄逼人的口气跟他说话,甚至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他的行为妄加评判,这让徐离晟的心情突然糟糕起来,今天突然插进手术,他没提前跟水珄说是他不对,但下班后他有打电话给水珄,电话打不通,又不是他的错,而且听水珄的口气,好像自己在背着他偷情一样,这种极端的不信任让他相当反感。

「请你搞清状况,我一直在工作,现在只是做完事去吃个饭而已,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如果你不认同,那也随你!」他冷冷说。

水珄眼眸微微眯起,冰冷杀气一闪而过,冷笑:「你应该庆幸你一直在医院,否则……」

否则,他一点都不介意杀了那个女人,敢觊觎他的东西,就得有放弃生命的觉悟,不过徐离晟身上带的香木娃娃证明他没说谎,他一直在医院,最多只是跟骆小晴去吃晚饭,但明知如此,刚才看到两人在车里说笑,水珄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怒气,语气也在不知觉中重了起来。

徐离晟没被水珄的气场震慑到,冷眼看他,反问:「否则就怎样?」

水珄语塞,他真不知自己会怎样,想拿少爷出气又不舍得,想杀了那个女人又怕惹少爷不快,正恼火着,手机铃声响起,徐离晟接通后,水珄听到是骆小晴的声音,厉声喝道:「把电话挂掉!」

徐离晟没理他,走到一边接听,骆小晴是跟他说外衣忘了拿的事,徐离晟还没来得及回答,水珄又喝了一声,「挂掉!」

徐离晟无视了,跟骆小晴说好明天去取,话刚说一半就觉手上一空,手机已经凌空飞到了水珄手上,他随手一挥,手机摔到地上,拦腰折成两半。

空间有短暂的寂静,似乎两个人都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愣住了,过于沉寂的氛围让水珄稍稍冷静下来,眼帘抬起,就见徐离晟看着自己,脸色难得一见的冷漠,他有些心慌,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叫:「少爷……」

徐离晟没说话,转身走向门口,水珄忙追上去,问:「你去哪里?」

「我去哪里没必要向你报备!」徐离晟身子微侧,看着他,冷冷道:「还有,我刚才解释给你听,不是心虚,而是在给你了解的机会,但如果你不需要,我可以随时收回!」

徐离晟开门走了出去,快步来到电梯前,电梯没有停在这一层,他心情不好,不想多等,转去楼梯,一口气走下楼,来到公寓外的大街上。

已经夜半,街道上车辆不多,夜风拂来,带着夏夜的清凉,也抚平了徐离晟心中的不快,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沿道路信步走着。

这么晚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或许没有想去的地方,就只是这样随便走走而已,刚才水珄的质问和不信任让他很失望,让他觉得自己在骆小晴面前所说的那些话像在自己打自己嘴巴。

水珄的偏执和喜怒无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过没太在意,水珄对他一直都很好,这份好掩盖了许多缺点,这段时间两人在一起偶尔有小摩擦,但每次都是水珄先弱下来,今晚他是头一次这么生气,甚至弄坏了自己的手机,那一刻的水珄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他完全无法看透,他不敢相信那是每晚跟自己同床共枕的人。

该怎么办?

徐离晟揉揉额头,有些头痛地想,累了一天,他现在只想泡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而不是站在大街上吹凉风,不过不想回家,他摸摸口袋,很好,钱包等随身用品都在,可以去旅馆睡一晚,至于吵架的事,有人会想,用不着他来费神。

徐离晟停下脚步,正要招手叫车,前面黑暗空间突然划过一道赤色光芒,光亮稍纵即逝,徐离晟以为是闪电,但那道光芒消失后很快又在较近的前方亮起,仿佛有人打着手电筒走近一样,瞬间便到了他面前,光华在空间不断循环闪现,勾勒出一个浅淡人形,笑嘻嘻向他靠近。

徐离晟愣住了,他认出是在溧水乡见过的那个神秘男人,很久不见,男人跟以前没什么变化,依旧一脸欠打的笑,不过穿着很奇怪,火红长衣大氅,不像是现代人的服饰,但很配男人的气质,红色不仅不会让他庸俗,反而显得雍容华贵,只是他脸上的阴森微笑让徐离晟心生警觉,对方不怀好意,直觉这样告诉他。

「好久不见。」炎枫向他摇摇手打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离晟向后退去,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裤子口袋,炎枫没给他动手的机会,身形一闪便掠到他身旁,掐住他的手腕,将他扯住反扣在自己胸前。

徐离晟自问身手不错,没想到一出手就被轻易制住了,男人不是普通人,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于是放弃反抗,问:「这就是很久不见的问候礼吗?」

「不愧是水鬼的情人,有点胆量。」炎枫凑到他耳边,微笑道:「我不讨厌你,可惜你是水鬼的人,没办法,就只好牺牲你了。」

炎枫凑得很近,像调情似的,热气吞吐在徐离晟耳垂周围,他厌恶地皱紧眉,正要发怒,有人比他更快,黑暗中冷厉声音传来。

「放开他!」

暗夜尽头,水珄站在那里,看到徐离晟被炎枫制住,他眼瞳溢出冷光,杀机顿现。

空间瞬间阴冷下来,狂风卷起,徐离晟眼睛被迷住,看不清水珄的模样,只感觉杀气在一点点逼近,他被那股强烈气息影响到,手不自禁地颤了起来。

炎枫却面不改色,看到水珄出现,反而很高兴,微笑道:「你的人在我手里,想要的话就来吧。」

徐离晟感觉炎枫说完后,眼前狂风更加迅疾,随即身体腾空而起,向前奔去,他无法形容那种速度,只觉得周围景物在瞬间像是天旋地转一般,完全模糊掉了,脸颊被风刮得生疼,还好炎枫很快停了下来,在一栋建筑物的顶层停车场站住。

停车场很宽阔,稀稀疏疏停着几台车辆,灯光昏黄,让整个空间显得阴沉晦暗,徐离晟刚站稳,就看到前方水光闪过,光华烁亮,他微微眯起眼睛,发现水珄站在了他们对面。

「放开他!」

阴狠透过嘶哑声音传来,在压低的空间里不断传来回响,煞气逼人,炎枫跟水珄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看到他除了阴沉之外的其他感情,居然有点兴奋,不仅没放,反而故意把徐离晟往身前一带,微笑说:「既然你这么喜欢他,那用冰魄来交换也算是物有所值了,对不对?」

水珄微微一怔,眼神飞快扫过徐离晟,炎枫看出了他的犹豫,凑到徐离晟耳边轻笑:「你看,他口口声声说爱你,实际上在他心中,你还不如一个身外之物,不如随了我怎么样?」

见炎枫对徐离晟无礼,水珄心里杀机更重,冰魄跟随了他上百年,助他修行,脱离水鬼的溺死原形,是许多鬼魅都想要的神物,不过对他来说,十个冰魄也不如少爷一人重要,他会犹豫不是因为宝物贵重,而是在考虑该怎样让徐离晟脱身,炎枫心思狠毒,他不信他说的话。

不过当看到徐离晟在听了炎枫的话后,眉头微皱,水珄的心立刻慌了,生怕徐离晟的情绪被影响,顾不得深思,急忙招手唤出体内的灵物,叫道:「冰魄我给你,不许伤他!」

见水珄慌了神,炎枫很得意,他们争斗了几百年不分胜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这么轻易的让水珄低头,得意同时,对徐离晟的存在又充满了好奇,说:「君子一诺千金,那是当然。」

冰魄如玉如珠,在水珄掌心发出淡淡的碧绿色灵光,映亮了周围的黑暗空间,徐离晟看着一身杀气的水珄,还有他手中的灵物,表情充满惊讶。

从他被炎枫捉住到水珄追来,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做出许多超乎寻常的举动,更别说弄明白前因后果,但他看得出那颗玉色珠石对水珄很重要,趁炎枫注意力转移,他悄悄把手移向裤子口袋,取出放在钱包夹层里的手术刀片。

炎枫的眼神一直放在冰魄上,见水珄将冰魄扔过来,他正要去拿,忽觉胸口剧痛传来,原来是徐离晟趁他没防备,用手指夹住刀片狠狠划在他的胸前。

普通刀片对炎枫造不成伤害,但徐离晟常年在手术台跟死神打交道,身上有股连恶鬼都为之胆怯的正气,尤其心脏部位是人体命脉,人也好鬼也好,都无法脱离命脉控制,炎枫完全没把一个人类放在眼里,失了防备,被徐离晟一击即中。

疼痛让炎枫拿冰魄的动作猛地停滞,徐离晟趁机跑开,想脱离他的控制,谁料炎枫立刻缓了过来,他被徐离晟的偷袭弄得大怒,一甩手,顿时赤红烈焰飞卷,向徐离晟罩下,水珄已经赶了过来,他怕徐离晟被两人的戾气波及,不敢以水御敞,急忙抱住徐离晟凌空一旋,以后背抵御烈火,之后才以法力引水,顿时银浪翻涌而出,将烈火阻住。

后背被阴火烧灼,水珄忍痛抱着徐离晟落到地上,还好冰魄随他上百年,认主返回,但炎枫也随即追了过来,水珄看到赤光逼近,急忙将徐离晟挡在身后,御水为剑,拨开了逼来的火光。

水珄受了伤,气力不足,在炎枫烈火逼迫下不断倒退,徐离晟就看到空荡荡的停车场上忽明忽暗,水火两道寒光夹杂在一起翻滚腾跃,瞬间地上溢满了冰水,很快墙上的火警铃也震天般的响了起来,但随即就被两人挥来的戾气击得粉碎,停在空地上的几台车辆遭受无妄之灾,在火光和冰水的双重击打下,很快就面目全非。

徐离晟紧张地注视着,心里却觉得越来越不舒服,水珄和炎枫打斗时散发出的戾气强烈影响到了他,头晕晕沉沉,想找个僻静角落避开,忽听轰隆巨响传来,停在他身后的几台车被怪异力量牵住,像诺骨牌一样横向移动,一台推一台,以疯狂速度向他冲来,还好旁边的铁筋石柱缓冲了一部分力量,徐离晟急忙向旁边躲避,水珄也看到了,闪身跃到他身边,在车辆逼近的瞬间,堪堪将他带开了。

几台车依次撞在了对面墙上,剧烈撞击下灰尘四溢,水珄本能地眯了下眼睛,几乎与此同时,炎枫的火光便到了近前,他急忙一手拉开徐离晟,一手回击,火色戾气被荡开,但随即炎枫的剑光便抵在了他的咽下,笑道:「你输了!」

两人法术相当,只是水珄心有旁骛,让炎枫有了偷袭的机会,不过他刚笑完,就听旁边有个声音冷冷道:「未必!」

寒光闪动,当看到一柄银亮的刀柄抵在自己胯下时,炎枫头皮突然有些发凉,徐离晟刚才被水珄带着摔倒在地,见情势危急,急忙倾起身子,手探出,刀锋指着炎枫的要害,他将刀柄握得很紧,柄上嵌的手术刀片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寒气通过薄薄的刀片传达给炎枫。

「不想当太监,就马上滚!」徐离晟冷声喝道:「不过如果你想挑战那玩意儿的再生功能,我可以成全你!」

炎枫死死盯住徐离晟,第一次脸上失去了笑意,他很想知道这个凡人究竟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挑衅自己。

刚才徐离晟的刀片划到了他,虽然没对他造成伤害,但被刺中的感觉不那么好受,如果伤的是那里的话,就算没事,也有损他的声誉,而且刚才一番争斗,他也受了伤,要是现在用法力将徐离晟震开,水珄一定会趁机给他致命一击,所以不管怎样,吃亏的都是他,他又不是真对冰魄感兴趣,何必弄得两败俱伤?

正想着,远处传来修道者的罡气,炎枫气得啐了一口,该死的道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找他的麻烦,眼珠一转,脸上再度绽开微笑,对水珄说:「不愧是你选的人,有点意思,不过两个打一个,胜之不武,有时间我们再较量。」

说完,身形陡然向后跃去,半空中化作一团赤光,几道翻跃后便消失在夜空中,迫人的阴气消失了,徐离晟松了口气,终于支撑不住,手术刀脱手滑落到地上,寂静空间里传来金属碰撞后清脆的回音。

「少爷你怎么样?」

水珄见徐离晟脸色苍白,生怕他有受伤,不顾得自己身上疼痛,急忙问道。

徐离晟还没回答,就看到远处人影闪动,一身青色道袍,很快就到了近前,似乎是在乡下见过的小道士,当初只当他在说笑,此刻见到,心中突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眼神扫过水珄,心里一动,以飞快的速度站起来迎上去,在钟瑶走近之前挡住了他。

「是你!」钟瑶看到徐离晟,也吃了一惊,指着他叫:「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

「你是来捉妖的?」徐离晟打断他的话,冷静地说:「刚才有两个妖怪把我捉来,他们在这里打架,刚刚跑掉了,你现在追还来得及。」

钟瑶凭修行已经感觉到了这里的异类气息,再顺着徐离晟说的方向看去,恍惚看到炎枫留下的火光踪迹,他恨恨地一跺脚,「真该死,每次都让那坏蛋跑掉。」

他向徐离晟道了谢,向前跑了两步又转回来,担心地问:「你一个人留下来没事吧?要不我先送你回家?」

徐离晟烦他啰啰嗦嗦,道:「你如果不先把妖怪捉住,我会一直有事。」

「说得也是。」钟瑶挠挠头,不过还是不放心把徐离晟一个人留在这里,从背囊里掏出几张道符塞过去,说:「这是辟邪符,随身带着,没鬼怪敢靠近,我走了,你要小心啊。」

他说完,便飞快跑远了,徐离晟站在那里,目送小道士的身形消失在夜空中,心才放了下来,今晚见到的都不是正常人,要不是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他几乎会以为自己遇到了仙剑奇侠。

徐离晟走回去,水珄似乎伤得不轻,还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看到他手中的一叠道符,眼神有些复杂,徐离晟没在意,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术刀,卸下刀片放回钱包里,再看看那叠道符,觉得很累赘,随手一扬,夏风轻拂中,道符飞飞扬扬,越过栅栏,像金色烟花般绽开在夜空间,而后随风四散。

那一转身的挥洒说不出的帅气,水珄在一旁看得呆了,见徐离晟没把小道士的胡言乱语当回事,心里很高兴,不过徐离晟脸色很不好看,他摸不透徐离晟的想法,见他扔掉道符后转身便走,似乎把自己忘记了,急忙叫道:「少爷……」

徐离晟停下脚步,转头扫了他一眼,问:「你自己可以回家吧?」

水珄没说话,只是向他伸过手来,徐离晟想无视,可是想到刚才他为了保护自己几次涉险,心便软了,转身回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徐离晟本来想扶水珄起来,谁知双手相握后,水珄突然向前一带,徐离晟没防备,被他带着摔到了他怀里,随即,水珄紧抱住他,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

徐离晟正要反抗,突然感觉唇间一凉,有个清凉物体被送进了自己口中,水珄狠狠吻着他,物体随着双舌纠缠在他口中滑动,清凉柔润,热情缠吻中徐离晟的神智渐行渐远,靠在水珄怀里睡了过去。


第八章

清晨,徐离晟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天已经亮了,周围很静,水珄躺在他身旁睡得正香,不过脸色很难看,眉头微皱,像是在忍受某种疼痛。

徐离晟动了动,感觉口中微凉,他张开嘴,一颗圆形玉石慢慢飘了出来,他伸手握住,玉石如鹅卵,通体碧绿,周围透着一层清亮柔和的光润,是昨晚炎枫拼力想要拿到的珠石。

徐离晟转着玉石,玉石冰冷剔透,他记得炎枫叫它冰魄,如果不是它的存在,他几乎以为自己昨晚走进了一场荒唐梦境,侧头看看沉睡中的水珄,想起水珄自作主张,利用接吻将冰魄度给自己,他哼了一声,将冰魄塞回到水珄的口中,想起身下床,却被牵动住,这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被握在水珄手里,他握得很紧,像是怕自己逃离似的。

「少爷……」

水珄睡得并不沉,徐离晟一动他就醒了,见徐离晟掰开自己的手下了床,他急忙问:「你去哪里?」

徐离晟没理他,走到门口,水珄怕他又像昨晚那样一言不发离开,跟着坐起来,找借口说:「那只鬼可能会找过来,你暂时别出去。」

「我去洗手间,可以吗?」徐离晟说完,见水珄脸色苍白,他只好又加了一句,「好好休息,我出去会跟你说的。」

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徐离晟不放心水珄,便打电话给助手,说有事要临时休息一天,请假原因他想了想说,是家人病了。

徐离晟去做了早餐,他精神很好,水珄和炎枫打斗激起的阴气给他造成的不适已经消失了,那该是冰魄的功效,想想刚才水珄紧张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好笑,明明受了伤,还把宝物给自己养神,真是个笨蛋。

徐离晟做好早餐,去叫水珄吃饭,水珄脸色好了很多,看到桌上摆放的餐点,眼里闪过明显的惊讶,徐离晟把饭盛好给他,淡淡说:「放心吃吧,毒不死你。」

「不是,我是没想到少爷你会做饭。」

「不会做的话,两个弟弟早被我养死了。」徐离晟顿了顿,又说:「不过也许你不需要吃?」

「需要,需要的。」

少爷第一次给他做饭,就算不饿也要捧场,为了证明徐离晟的手艺很好,水珄把盛给自己的两碗饭都吃下了,徐离晟吃得不多,在旁边看着水珄吃完,问:「伤得很厉害吗?」

「……要完全好可能要花点时间。」

水珄没说实话,炎枫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害看起来可怖,但都是外伤,以他的功力,很快就可以复原,刚才他用冰魄修炼,身上的阴火伤痕已经消去了大半,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倒是炎枫被他伤得比较严重,短期内应该不会来找他们麻烦了。

不过看到徐离晟手中正在把玩的手机,水珄觉得自己还是隐瞒实情比较明智,长年怨念的加附让他的个性变得偏激阴戾,尤其是恼火时,那种强烈的感情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等他冷静下来,手机已被他摔碎了,少爷当时一定非常生气,如果不是有事件发生,他都不知道少爷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是吗?」徐离晟对水珄的解释不是很相信,淡淡说:「那你的食欲还真是不错呢,看来非人类的体质的确是结实多了。」

水珄苦笑,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那么容易被原谅,而且现在还牵扯到一件更糟糕的事,就是他的身分,不管是用法术消除徐离晟昨晚的记忆,还是如实说明,似乎都不妥当,心思在刹那间转了几转,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还好徐离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身去了客厅,水珄看他表情不愠不喜,不知他心里怎么想,急忙把碗筷收拾了,像平时一样冲了热茶,给他端过去。

「你受了伤,这些事不用做了。」

「没事,我习惯了。」

「习惯了……」徐离晟品着茶,也细细品味着这句话。

茶是水珄从家乡带来的竹叶青,茶香清香沁脾,夏季饮用清热消暑,他在溧水乡时水珄一直用这茶招待他,其实他比较喜欢喝咖啡,不过水珄说咖啡对肠胃不好,坚持泡绿茶,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现在想想,水珄只是把习惯对他家少爷做的事套用在自己身上,潜意识中希望自己变成他心目少爷的样子。

「我是徐离晟。」头一次,他对水珄抱有的想法有了反感。

水珄不明白怎么回事,惊讶地看他,徐离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定定神,示意水珄坐下,「说一下吧,你的身分,还有你刻意接近我的目的。」

水珄坐下来,却没开口,徐离晟见他踌躇,说:「放心,我接受力很强,经历了昨晚的事,就算你说自己是外星人,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其实很早就感觉到水珄不是普通人了,只是没想到身分会这么惊悚,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在一起待久了,他对水珄一点怕的感觉都没有,不管从哪方面说,水珄都更像是一个人,也许这些都是冰魄的功效,但总而言之,他没有眼鬼相处的自觉。

「我不是担心你害怕,而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水珄笑了笑,眼帘微垂,眼神有些迷离,像是沉进了久远的回忆中,徐离晟也不催他,品着茶听他慢慢揭起那段尘封的记忆。

「我没什么目的,我接近你只是因为我一直在找你,我等了你三百年,才等到你的转世,少爷……」

徐离晟眉头微挑,虽然话题开头有些荒唐,但他知道水珄没说谎。

「那年也是夏季,我家乡发洪水,娘带着我要饭来到了溧水乡,溧水乡现在虽然贫困偏僻,但三百年前,那里可是富庶一方的大乡,我们要饭时被人欺负,我的手被砍了一刀,手背上的伤就是这样留下的,是少爷你救了我们。那年你才十二岁,是乡长的小公子,身上穿金戴银的,笑起来很和善,当时我还以为看到了小神仙。」

说起往事,水珄眼神柔和下来,为自己当时的呆滞反应感到好笑,心绪随着讲述仿佛穿越到了那一年的夏季,他被几个地痞围殴,为了不让母亲受欺负,他担下了所有挥过来的拳脚棍棒,手背被狠狠砍了一刀,头上也流了血,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少爷出现了,帮他解了围,从那时起少爷就成了他生命唯一的存在。

后来少爷带他回了家,让他做了随从,那该是他记事后遇到的最开心的事,唯一遗憾的是母亲因为一路奔波,那个冬天没熬得过去,扔下他走了,殓葬费也是少爷为他出的,所以,对他来说,少爷的存在不仅是主子,还是他最敬重的人。

为了不让别人认为自己一无是处,他从跟了少爷后就努力学做事,后来少爷身边的其他随从都被遣走了,因为他一人顶得上几个人,不过老夫人一直都不喜欢他,说他眼角泪痣不祥,在他身边的人都会被他连累,而且泪痣勾人,乃风流轻佻之相,少爷跟着他,早晚会被他带坏。

事实上恰恰相反,是少爷先勾引他的,对于少爷的挑逗,他很吃惊,却又十分欢喜,于是在那个夏季,莲花满塘的季节,他们就在莲花池边尽情放纵,盟誓诉情……

窗外阳光斜射,照在水珄半边脸颊上,让朱砂泪痣越发闪亮,徐离晟看着,突然有种被诱惑的错觉,心动了,他急忙移开眼神,也许那个老夫人没说错,水珄身上的确有着妖娆的气息,掩在古雅朴实的色彩后,偶尔的隐现,反而更撩人心扉,他家少爷喜欢他也是情理之中。

心里突然有点泛酸,徐离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就算真是这样,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而且少爷还是自己的前世,嫉妒自己的前世不是很奇怪吗?

「如果你觉得不开心,不需要再说。」

古老的时代,封闭的观念,注定了悲伤的结局,看着水珄略显落寞的神情,徐离晟突然很怕听到那段有关他的苦涩往事。

「都过去了,我都跟你见面了,就当故事听也好。」

水珄很欢喜徐离晟的安慰,微笑回道,但徐离晟觉得他的笑容并没有那么轻松。

「其实接下来都是很老套的故事了,绝对没电视里演的那么狗血。」

那时少爷还没成亲,两个都正是气血方刚的年龄,一旦越过了伦理界限,之后就越发无所顾忌,后来终于被人发现了,乡长大为震怒,他为少爷攀了门很好的亲事,怕传过去,亲事作废,就连夜把族民都召集起来,诬告他奸淫,将他在溧水河上沉猪笼,他枉死后一口怨气不散,化作厉鬼,整日在河上徘徊,后来无意中拿到了冰魄,靠它的灵气修炼法术,月华是他随手救下的小鬼,就一直跟着他,直到遇上徐离晟。

「那位少爷呢?」

「他……」水珄看着徐离晟,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才说:「失去挚爱,他没多久就郁郁而终,连亲都没成,再后来,一场瘟疫,溧水乡就败落了,我就一直在河边游荡,想等到少爷再次出现。」

「这么说,我就是你家少爷的转世了?」

「是啊,很凑巧,那天水乡长坐船渡河时不小心将你们来诊所的文件副本落到了水里,被我的朋友捡到了。」

月华捡到后,出于好奇,把文件给了水珄,当看到徐离晟的照片和资料,他完全呆住了,托阴差打听到少爷转世投胎就是在徐离家,他立刻上岸住下,乡长等人的记忆被他用法术控制,如他所愿让徐离晟去他家里住。

徐离晟微微皱起眉,问:「既然你这么想你家少爷,为什么不去找他,而是一直在河里等待?」

「像我们这种冤死的水鬼是离不开故居的,除非有某种力量带我们离开,就像……少爷你喜欢上我,我才能来找你。」

话说得合情合理,可总觉得其中又有些不尽不实,徐离晟想到昨晚水珄跟炎枫激战的场面,那么凶恶的两只鬼会被束缚在某个地界里吗?不过他对这些不了解,不敢妄下断言。

说到炎枫,徐离晟问:「那只天然打火机又是怎么回事?」

听了他的形容,水珄忍不住笑了,心情好了许多,说:「听说炎枫生前是王爷,出身富贵,后来遭人诬陷,被火烧致死,怨气不散才化作火鬼,冰魄其实是他先发现的,却被我碰巧得到,所以他才会屡次跟我作对,不过少爷别担心,我会让人把那个家伙制伏,不让他找你的麻烦。」

「我麻烦很多,也不差这一个。」

听完长长的故事,徐离晟很久没说话,他无法想像一个人被活活溺死的感觉,任何反抗挣扎都是徒劳的,那份绝望和冰冷他不知道水珄是怎样忍受的,抬头看水珄,水珄也在看他,墨黑眼瞳在烈日下熠熠闪光,澄净而又执着。

徐离晟想自己最先被吸引住的可能就是水珄的执着,每一个极其自然的关怀动作都无不显示出那份执着,三百年的等待,他想,如果换了自己,自己是否可以等这么久?心沉甸甸的,不知是因为这个悲伤的故事,还是因为这份情意。

眼神掠过水珄手背上的疤痕,狰狞曲张的痕迹,徐离晟感觉心在微微刺痛,轻声说:「怎么我前世这么没用吗?」

对上水珄投来的诧异目光,他自嘲地笑笑:「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这样的男人不是没用是什么?」

「那种环境下,少爷你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你今生的确是厉害很多。」

光是昨晚徐离晟把炎枫吓走的气势,就让水珄忍不住发出衷心赞叹,心里却隐隐有些苦涩,如果少爷前世有那一半的担当,他也不会变得现在这个样子,也或许,他要的不是担当,而仅仅是在危难关头不要那么无情地把他舍弃。

徐离晟还在看他,水珄回过神,生怕自己在无意中把怨气露出来,还好徐离晟没注意,站起身,说:「你回房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水珄有些惊讶,他摸不透徐离晟的想法,担心他会因为自己的身分而害怕嫌弃,忙问:「你去哪里?我陪你。」

「买电话。」

徐离晟把惨遭粉身碎骨命运的手机扔到桌上,真糟糕,刚买不久的手机就这么报废了,想起昨晚水珄不分青红皂白就发飙,他突然有些不快,鬼又怎么样?敢摔他的电话,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要不是看在他为了救自己连命都不要的分上,真想把他直接扫地出门。

「不用买,我可以用法术修复它。」水珄现在一心想讨好徐离晟,急忙自动请缨。

「这手机我用不惯,正好换新的。」徐离晟淡淡扫了水珄一眼,「你的法力还是用来修复自己吧。」

这是在关心他吗?徐离晟脸色冷淡,让水珄不敢确定,不过还是觉得很高兴,徐离晟换了外衣,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来,说:「你说的故事很感人,不过对我来说,它只是个故事而已,我完全不记得了。」

水珄一怔,徐离晟已经开门离开了,话说得很淡漠,也许这跟他的个性有关,徐离晟接人待物一向都是淡淡的,不过即使昨晚他们争吵,他还是在危急关头护着自己,这份情意不可能是假的。

水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拿过桌上的破碎手机把玩着,眼前忽然水光掠过,月华出现在他面前。

月华其实早到了,见水珄在跟徐离晟说话,她没敢靠近,等徐离晟离开才出现,她已经知道了炎枫攻击水珄的事,叉着腰,气鼓鼓地说:「那只火鬼太离谱了,要不要我再多找几个道士对付他?」

「城郊五云观里道士不少,趁着炎枫现在重伤在身,最好是把他打得魂飞魄散。」水珄玩着手机随口说道。

月华惊异地看水珄,炎枫跟水珄虽然是对头,但争斗了上百年,多少有点交情,给那个不长眼的火鬼一点苦头吃是没错,但让他魂飞魄散就有点过了,水珄以前做事没这么狠毒,她犹豫了一下,问:「是因为你的少爷?」

水珄没否认,淡淡嗯了一声,炎枫做事一向张狂,他并不在意,但昨晚炎枫敢拿徐离晟的命来威胁他,那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任何威胁到少爷的人他都不会放过,所以只有让炎枫魂飞魄散,一劳永逸。

「那你以前……」

「以前的事就算了。」水珄知道月华想说什么,他淡淡一笑,说:「现在的生活我很喜欢,我不想再报仇了。」

昨晚危难关头徐离晟对他的维护让他感动,普通人在那种情况下只怕早吓晕了,只有少爷,敢为了他向炎枫挑衅,这份情意让他还怎么再忍得下心去复仇?再说少爷已经转世,性情跟以前完全不同,所谓的复仇没有意义,如果说以前他对两人的关系还有所顾虑,那么昨晚的共同经历则让他下定了相守的决心——与其纠结三百年前的对错,倒不如抓住现在的幸福。

月华跟水珄相处了很久,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是不会变了,想到自己追了这么多年都无法得到一顾,心里有些发酸,可是难得的看到水珄柔和的表情,再想想他遭受的苦难,又为他感到高兴,叹了口气,说:「还说女人善变,你们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恨了那么多年,结果见到人没多久,就把恨忘得一干二净,一个说喜欢人家,结果就踹了他几下,就不知滚哪去了,鬼影都见不着……」

水珄这才发现一直像跟屁虫一样的金宝今天没跟来,他很奇怪,问:「金宝呢?」

「鬼知道!」月华气呼呼地说:「好几天都不见影,说不定去投胎了!」

「金宝不会投胎的。」水珄对月华的气话感到好笑,「他一定是有事要做。」

金宝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消失几天,月华知道,她生气的是那个胖子一声不响就跑了,男人果然没一个可靠!

「他一只鬼有什么事要做?」她哼道:「不来更好,我已经跟鬼差要到名额了,一个人去投胎!」

「投胎?」

「是啊,做鬼做够了,不投胎等什么?回头告诉那个死胖子,以后别来找我!」

月华说完就化作一波涟漪消失了,水珄愣了一下后笑了起来,月华跟随他很多年,是小孩子性子,难得会在意别人,希望金宝早点赶回来,否则月华真去投了胎,他可要头痛了。

傍晚徐离晟回到家,买了很多菜,水珄经过一天的调养,已经基本恢复了,想去帮忙做饭,又怕徐离晟发现自己骗他,只好忍住了。

徐离晟的厨艺比水珄差很远,但并不难吃,简单的两菜一汤,吃饭时水珄习惯性地拿出酒瓶,被他淡淡扫了一眼,问:「生病可以喝酒吗?」

「药酒,没关系。」

水珄说得忐忑,总觉得徐离晟像是看出了他在装病,还好徐离晟没多问,吃完饭,让水珄去房里休息,自己把餐具收拾了。

水珄伤已经好了,躺在床上很无聊,过了一会儿徐离晟走进来,拿了一张纸和一只新手机。

「觉得好点了吗?」

「别担心,我死不了的。」

关于这一点,他从来没担心过。

徐离晟看看水珄,他手里很无聊地转着一块小木头,像是在考虑要刻什么,长年累月的等待,如果不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一定会闷疯吧,徐离晟心绪有些复杂,看着手里的手机,突然为买手机时做的傻事感到好笑。

「留言你看过了吗?」他轻声问。

水珄放下木头,愕然看他,徐离晟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把话掩过去了,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陆凯的事是你做的吧?」

水珄还没从徐离晟刚才的话中反应过来,皱皱眉,半天才想起昨天他看到徐离晟跟骆小晴态度亲密,所以迁怒陆凯的事,点点头承认了,不过前半部分现在说只会越描越黑,于是只说了后半部分,当听到陆凯乱翻自己东西时,徐离晟眉头皱了起来。

「小心那个人。」水珄说完,见徐离晟垂着眼帘默不作声,以为他不信,急忙又道:「陆凯不是好人,你还记得在溧水乡赛龙舟翻船的事吗?何立伟是他推下水的。」

徐离晟惊异地看水珄,水玻不屑地哼了一声,「别看有些人表面上正人君子,实际比恶鬼还不如,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少爷,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要多提防陆凯,他在算计你。」

徐离晟笑了笑,没说话,他没有不相信水珄,相反,水珄的话他觉得很合情合理,陆凯一定是听到了何立伟和小杨对他的嘲笑,怀恨在心,才趁机报复的,陆凯医术很好,但心胸不广,因为那次的医疗事故一直很压抑,做出偏激的事一点都不奇怪,可能他是想趁自己不在,偷看自己的学术研究报告,结果被水珄碰上了。

「不管怎么说他也罪不至死。」

「我只是想吓唬他一下,那么浅的水怎么淹得死人?」

水珄没说实话,昨天他是起了杀机的,他是被活活溺死的,怨气很大,动起怒来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嗜杀是水鬼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如果不是徐离晟回来得及时,陆凯可能已经没命了。

徐离晟似乎也不太相信水珄的话,不过没追问,说:「那陆凯醒来后会不会记得你?」

「他只会记得水猴子。」

看到水珄眼中流露出的促狭的笑,徐离晟也笑了,陆凯心术不正,教训他一下也不错,就听水珄说:「少爷,你昨晚用刀的样子很帅,你怎么会随身带刀具?」

「我也是习惯而已。」

手术刀片他钱夹里有好几枚,挺方便的,比裁纸刀还好用,至于刀柄,是他大学导师送给他的礼物,他最初动刀时很紧张,就带刀柄定神,后来习惯了,每次上手术台都会携带,把它当作是心理上的守护神,昨晚做完手术已经很晚,他就没取出来,一直放在裤子口袋里,现在看来,随身带刀具真是个好习惯。

徐离晟站起身,把手机和纸递给水珄,说:「没事的话,帮我把通讯录的名单输进手机里。」

水珄接过来,徐离晟这次买的是刚上市不久的新型触控式手机,用法跟普通手机不太一样,水珄平时又很少用手机,他看看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单,又看看徐离晟,徐离晟挑眉问:「你不会以为我的手机就这样被白摔了吧?」

没,不过他觉得一定有更简单的通讯转换功能,除非少爷是在惩罚他,才故意让他一个一个的输入,当然,如果这真是惩罚的话,他觉得还满轻的。

「有使用说明吗?」

「有,英文的。」徐离晟笑着看他,一脸云淡风轻,「不过你可以慢慢做,反正我不着急。」

好,现在他可以很肯定这是少爷的惩罚手段了。

「我去做事,早点睡。」徐离晟说完,转身离开。

「欸?」

「你在生病,没必要两人挤一张床。」徐离晟头也不回走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这次水珄彻底愣住了,突然对自己谎报病情感到郁闷,他从住下后就一直跟徐离晟同床睡,没想到吵架居然要分房,可是徐离晟说得合情合理,又让他无法反驳。

少爷其实早看出他在撒谎吧,水珄玩着刚买来的新手机苦笑想,所以刚才才那样故意挤兑自己。

两人实际上并没有分房很久,才过了两天,徐离晟就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被水珄抱到了大床上,水珄的联络簿名单也在输入了一半后被徐离晟要了回去,说他输得太慢,剩下的部分自己在电脑上直接拷贝过去。

两人的争吵因为炎枫的介入就这样简单解决了,事后徐离晟没再提水珄过去的事,也没显露出对鬼的恐惧,这一点水珄不觉得奇怪,徐离晟八字很重,又长年摸手术刀,气场非常强。所谓将士的军刀,屠夫的剔骨刀,医生的手术刀,是阴鬼最怕的三种东西,那天就连炎枫都被徐离晟伤着了,水珄相信如果哪天徐离晟跟鬼相遇,仓皇逃脱的那方绝对是小鬼。

不过徐离晟还是跟他开玩笑说:「既然是鬼,那你有没有趁做爱吸我的阳气?」

少爷真会拿他寻开心,水珄很无奈地想,他才不是那种低级生物。

炎枫可能正被道士追杀,很久都没再出现,生活总算清静了下来,这天中午,水珄做好午饭便当,拿去医院给徐离晟,徐离晟忙的时候没时间回家吃饭,都会去医院食堂,不过自从两人因为骆小晴的事争吵后,水珄就主动把便当送过来。

一开始骆小晴和小杨等人都没认出他,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水珄现在做古董鉴定,服饰穿着都非常讲究,举止中透着古典气质,跟过去那个不苟言笑的乡下男子完全不同,而且骆小晴也没想到水珄会跟徐离晟还有联系,直到有一次偶尔碰到聊起来,她才认出来,水珄不想让徐离晟为难,借口说他是陪乡长来暂住,至于骆小晴信不信,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水珄来到医院,徐离晟不在办公室,他来过几次,小护士们跟他比较熟了,告诉他徐离晟医生被院长叫去了,很快就回来,让他在办公室里等。

水珄没等,而是直接过去,骆院长他见过几次,对那个世故油滑的男人没什么好感,徐离晟跟他想法一样,不过被上司器重总是好事。

水珄走到半路就碰上了徐离晟,徐离晟和骆小晴刚从院长室出来,两人正在讨论什么,有说有笑的,水珄有些不快,还好徐离晟看到他后,加快脚步走过来,托了托眼镜,问:「来很久了?」

「刚来。」

水珄向骆小晴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骆小晴回了礼,出于女生的直觉,她觉得男人对她很有敌意,这种感觉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有了,男人身上有种阴森森的气息,跟他的古雅外形很不符,每次遇到,她心里都觉得毛毛的,她不喜欢这个男人,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来送饭啊,徐离医生真有口福。」她敷衍着笑道。

「习惯。」水珄淡淡回答。

看到徐离晟在听了这话后,眼神变得柔和,骆小晴突然发现这两人不像是单纯同住那么简单,她跟徐离晟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觉得以徐离晟的个性,就算是为了答谢当初水珄收留他,也会采取其他方式,而不是留他在家里常住,还让他做饭送饭,就像家人一样。

心里有些发酸,她感觉出这两个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很默契的气息,让她无法介入,于是故意问水珄:「你跟水乡长来很多天了吧,什么时候回去啊?」

话刚问完,骆小晴就感觉周围有些发凉,水珄盯住她,目光里流露出强烈的阴冷,她吓得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勉强笑道:「我只是想说,如果知道回程时间的话,大家一起聚餐,算是欢送。」

「不需要!」水珄冷冷回道:「我在这里住得不错,没打算回去。」

骆小晴被他的阴森气场吓到了,笑容僵住,对徐离晟说:「那件事你好好考虑一下,机会难得,我等你回信。」

说完就匆匆走掉了,徐离晟看着她匆忙远去的背影,不悦地对水珄说:「吓唬人很好玩吗?」

「我不是故意的。」水珄说得毫无诚意。

他很清楚骆小晴的心思,就凭她对徐离晟抱的念头,他就无法容下她了,耍不是因为她是女生,他刚才可能会做得更过分。

徐离晟也没再说什么,同住了这么久,他对男人喜怒无常的个性很了解,只要不太出格,他懒得多说,转身去办公室,水珄跟上,问:「刚才她说的机会难得是什么?」

「去芝加哥进修。」徐离晟晃了一下手里的合约书。

芝加哥心脏病学研究院创立已久,里面集中了许多世界各地的研究学者,而且设备先进,对心脏外科主刀的徐离晟来说,能免费进修当然是件很不错的事,不过他对合同里关于进修后需永久供职的附加条件很不满,另外还有院长的一些暗示。

本来骆院长是比较欣赏陆凯的,但上次陆凯临时出状况,导致政府高官的手术主刀换成徐离晟,手术做得很成功,之后官员通过秘书几次在院长面前提到徐离晟,院长听出了话里的栽培之意,又见侄女中意徐离晟,便把砝码放到了徐离晟这边,暗示他骆小晴也会去,让徐离晟到时多照顾一下,言下之意已经把他当自家人看待了,这种自作主张的做法让徐离晟很反感。

徐离晟说完,见水珄发怔,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琢磨地名,这才想到他对现代地理不了解,忍不住笑了起来,解释:「芝加哥是美国的一个都市,美国是离我们这里很远很远的一个国度。」

水珄对与自己无关的事不关心,所以在他心中,美国的概念也很模糊,问:「你想去?」

「机会难得,不过条件有些苛刻。」

水珄正要再说,看到陆凯从对面走过来,便打住了话题,陆凯向他们点头微笑,擦肩而过后,水珄说:「他对你的憎恨气息很强烈,你现在回头,一定可以看到他在狠狠瞪你。」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徐离晟淡淡说。

陆凯对去进修很执着,却因种种原因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对于自己被看重,他必然是在意的,徐离晟觉得这种嫉妒心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回到办公室,徐离晟接过水珄手里的便当盒,水珄下午有事做,没耽搁,离开时警告说:「离陆凯远点。」

徐离晟没当回事,笑问:「他再凶也是人,有那么恐怖吗?」

「人一旦凶恶起来,要比鬼恐怖得多。」水珄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冷下来,说:「鬼恶在外形,而人恶在心里,有时候就算最亲近的人,也不可以相信!」

话声带着少有的怨毒,徐离晟有些诧愕,想询问时,水珄已经消失了。

他心里一定还掩藏着许多其他的秘密,徐离晟想,担心自己觉察到,所以以隐形的方式离开,可是究竟是什么,需要在自己面前隐瞒?

徐离晟下班回到家,晚饭已经做好了,水珄靠在沙发上看东西,他看得很入神,没注意到徐离晟回家。

难得看到水珄看东西这么入迷,徐离晟很好奇,走过去靠着他坐下,发现桌上放了很多宣传单,彩纸上印着楼栋建筑群的大型照片,徐离晟随手拿过几张来看,见各种风格的建筑都有,是售楼广告书。

「这是古董店的客人留下的,他跟老板是朋友,说可以打折,我看不错,就拿回来了。」

水珄随口解释道,但徐离晟觉得他说得很认真,正想再问,水珄抬起头,先问道:「去进修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那个啊……」

说起那件事,徐离晟突然感觉有些累,有时候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要比做手术更费神,他无奈地摊了下手,把外衣脱下,解了领带,说:「时间还充裕,院长让我再考虑一下。」

其实徐离晟已经打算拒绝院长了。

他想去,但撇开经费不谈,没有国立医院的推荐和支持,以个人资格很难进入研究院研修,所以院长故意拿这个来压他,这一点他很清楚,也最让他厌恶,他做事随性,讨厌被各种框框束缚,更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进修时间是两年,却要用两年时间换终生任职,亏院长想得出这样苛刻的条件,徐离晟冷笑,别说终生,就算二十年他都不会考虑。

不过这些话徐离晟没对水珄说,水珄个性偏激,他不想让他看到医院里的黑暗,见他神情有些复杂,忍不住逗他,「别担心,允许带家属的,不会让我们分居两年。」

「我没担心这个。」水珄微笑道:「少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没人可以把我们分开,哪怕是死亡!」

他在笑,表情却无比认真,执着的眸光竟让徐离晟感到有些怕,是啊,连三百年都可以等待,两年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说你是赖定我了。」徐离晟个性内敛,被这样毫无掩饰地表白,反而有些不自在,于是主动回击,说:「还好你是水鬼,要是真想出国,大不了淌海过去。」

没想到水珄真信了,说:「如果你陪的话,淌海也无所谓。」

「我有身分证明,干嘛要淌海?」徐离晟好笑地说。

水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

吃完饭,徐离晟闲着没事,随便翻了一下售房广告,发现大多被扔掉了,桌上只留了一张,他品着茶拿起来翻看。

楼房位于稍偏的风景山中腰区域,是个具有欧洲风格的三层楼,建筑面积颇大,外带一个小型室内游泳池,看照片不管是外观还是内部结构都很有独特的风格,华丽又不失雅致。

「喜不喜欢?」

水珄收拾完厨房,走过来,见徐离晟看着广告出神,就知道他动了心,故意问,徐离晟扫了他一眼,心想喜欢的那个是你吧,否则不需要特意把广告摆在自己眼前。

「有点远,价格也贵。」

其实房子离医院并不是太远,开车的话,最多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价格稍微贵了些,但没有贵得离谱,不过对两人来说,房子实在太大了,他们将来又不会再增加家庭成员,徐离晟觉得房子漂亮归漂亮,却不太适合他们。

见徐离晟犹豫,水珄急忙说:「少爷,买下它,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有这么好?」徐离晟斜瞥他,「那给我个不后悔的理由。」

「这片地气很好,格局四正,房屋背靠山,正面对涧水,房屋地下四周有水脉,那是蕴金之兆,金靠水生,住在这里的人,一生富贵平安,财源不断。」

水珄说得振振有词,徐离晟听到最后,忍不住笑了,「你改行做风水师吧,一定生意兴隆。」

「少爷!」水珄不满地看徐离晟。

金生水,水藏金,有金的地方必有水源存在,他是水鬼,当然了解哪里地气旺盛,所以才向徐离晟推荐,可是徐离晟完全不上心。

「真的这么灵?」

徐离晟其实没有怀疑水珄,只是难得见他这么郑重地跟自己谈事情,有点意外而已,而且他虽然薪水不错,但平时花钱大方惯了,存款并没有太多,看看房价,他想付完头款后,账户上差不多就剩个位数了。

「那就找个时间,先去看看房子吧。」他随口说。

「明天你不是轮休吗?就明天好了。」水珄趁热打铁,「我看了很多家,这里最好,别让别人抢了先,就算你要去进修也没关系,先把房子定下来。」

话是不错,但这也太快了吧,徐离晟似笑非笑地看水珄,水珄一向对他唯命是从,很少这么武断的,看他今天的举动是早有打算,就等自己点头同意,这是不是代表他想跟自己长相厮守?

这个想法让徐离晟好笑起来,还有点小小的感动,故意说:「不需要这么着急。」

话刚说完,双肩就被水珄扣住,然后天旋地转,被按在了沙发上,动作粗暴的让徐离晟皱起眉,正要发火,却见水珄盯着他,轻声说:「我只想有个属于我们的家,少爷。」

没等徐离晟回复,嘴唇一热,就被水珄咬住热吻,这句算是告白的话取悦了徐离晟,一个家字看似很轻,却又透着沉甸甸的重量,也许是因为多了份责任感,徐离晟笑了,伸乎揽住水珄的脖颈,和他吻到了一起。

看来那个进修名额可以拒绝了。

《待续》

文案

執著了三百年的怨恨,可能化解嗎?

水鬼憑依怨念存在,那份執著可能輕易放下嗎?

水珄眼角的淚痣,究竟是老人口中不祥的徵兆,

還是與情人生生世世相守不悔的深情約定?

是水鬼如何?是替身如何?

徐離晟相信,他和水珄可以一起走下去。

然而,小道士鍾瑤再次找上門,

希望能說服徐離晟與他聯手制厲鬼。

但小道士不明白,無論水珄會不會變成厲鬼,

水珄都是他的家人,徐離晟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他和水珄的那個「少爺」,從來都不一樣。

只是,水珄能明白這點嗎?

第一章

早上徐离晟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今天休息,水珄昨晚一点都没照顾他,一直折腾到凌晨才罢手,他很困,水珄又不在,没人接电话,铃声吵得他心烦,闭着眼把手机摸到后挂断了,可是没多久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次徐离晟接听了。

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除了几个不识相的人外,没人敢在他休息日骚扰他,果然,电话接通后,他就听到是二弟徐离晏的声音,说好久没跟他联络,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又说自己现在在温哥华,一切平安,让他不要担心。

徐离晟从来就没担心过,徐离晏的身手很好,现在身边还有个身手更好的情人,他不去欺负别人就已经很好了。

兄弟俩好久不见,徐离晟原谅了他吵醒自己,两人聊了几句后,他想起水珄的事,便问:「你在警局的人脉不是很广吗?我有个朋友是黑户口,你能不能帮忙给弄个身分?」

这件事徐离晟以前没有多想,但水珄购房的想法提醒了他,既然打算长住,身分证明便显得重要起来,虽然以水珄的法力,就算没有身分证也不会有问题,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按照普通人的生活方式来比较好,尤其是上次钟瑶的出现让徐离晟想到了这个世上不仅有鬼,还有捉鬼的人,如果可以不使用法术,那最好还是不要用,免得引来道士,节外生枝,于是以前做过高级督察的弟弟就派上了用场。

「喔……」的长音后,徐离晏才反应过来,爆发惊叫:『哥你怎么会认识偷渡客?那都是些吸血鬼,跟他们走远些,千万别惹麻烦上身!』

没吸血鬼那么惊悚,只是个水鬼而已。

徐离晟拿着手机迷迷糊糊听着对面的唠叨,一分钟后他终于听不耐烦了,问:「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

对面的气势立刻消掉了,说:『帮帮帮,可你也要小心那人……』

徐离晟打断了弟弟的话,报上水珄的姓名和地址户籍,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情办好,在家里徐离晟作为长兄的威严根深蒂固,徐离晏不敢反驳,迅速把资料抄下来,让徐离晟把水珄的照片传给他,他尽快让人处理,徐离晟要挂电话时他突然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问:『大哥,这地址好像是你家的吧?』

「有问题吗?」

电话断了线,不知是信号不好,还是徐离晏故意挂断的,徐离晟没在意,把手机扔一边继续睡觉。

等他从回笼觉里醒来,已经九点多了,水珄知道徐离晟平时上班辛苦,休息日从来都是让他睡到自然醒,再加上昨晚的折腾,可能他一直睡到晚上水珄都不会叫他。

早饭都是现成的,水珄陪着他一起吃,水珄体质跟普通鬼魅不同,吃不吃饭对他来说都一样,不过不管多晚,他都会等徐离晟一起用餐,徐离晟想也许这也是当年他作为下人养成的习惯吧。

饭后两人出门,水珄已经跟仲介公司联络好了,约了下午直接在房子见面,时间还早,他打算先去逛逛,徐离晟取了车钥匙,他有房车,不过由于医院很近,外加他懒得开,所以平时车都处于观赏状态。

「我来开吧?」水珄坐在副驾驶座上,向徐离晟提议。

「如果用法术开的话,就算了。」徐离晟启动油门,把车开出去,他可不想水珄使用法术,再引来什么脏东西,说:「想开有得是机会,先去考驾照。」

水珄误会了徐离晟的用心,他觉得徐离晟不是很喜欢他用法术,似乎更希望他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这对他来说不成问题,只是隐隐觉得不舒服,他做鬼这么多年,从没这样畏首畏尾过,何况就算装人装得再像又有什么用?他和徐离晟都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

徐离晟没注意到水珄的不快,水珄除了极度恼火或开心外,很少感情外露,他习惯了隐忍,徐离晟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徐离晟本身也是个缄言的人,所以水珄的沉静很对他的口味,开着车在市里随便兜了一圈看风景,然后照水珄的指引开去看屋。

房子建在半山腰,不过道路平坦,没有太多拐弯,徐离晟开着车,觉得水珄没说错,这里风景很好,依山傍水,沿途还有不少漂亮楼房、商场及娱乐设施,看来这片地角颇受欢迎。

到达目的地后,负责介绍屋子的小姐已经在门口等候了,见他们下车,似乎没想到看房的是两位男子,先是一愣,随即堆起笑脸,很热情地迎上来,做了自我介绍后,请他们随自己进去参观。

房子的建筑规模比广告上显示的还要气派,四周幽静,门口点缀着花草植物,旁边是车库,进去后客厅很大,有做基础装潢,明堂宽阔,让人眼睛一亮,采光通风都不错,徐离晟去楼上看了,阳台很大,摆上桌椅的话,晚上可以在这里喝酒乘凉,外加观赏大半个城市的夜景和远处山峦风光,实在是很不错的享受。

室内游泳场徐离晟也看过了,比想像中要大,而且颇深,看了水池,他有些明白房屋没有销售出去的原因了,作为普通居家,水池太大,收拾维护都很麻烦,但作为别墅,它的规模又太小,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售楼小姐见徐离晟沉思,猜到了他的想法,便在旁边极力解说这房子如何如何好,风景美,购物近,环境幽静,房子面积也大,附近还有温泉设施,如果徐离晟只对水池不满意的的话,他们可以帮忙改建,费用会酌情收取,看小姐的态度似乎也对这个水池不太满意。

正说着话,售楼小姐的手机响了,她道声抱歉去旁边听电话,徐离晟见水珄一直看着水池出神,心想作为水鬼,水珄一定喜欢有水的地方,而他个人也对这栋房子很满意。

人都是这样,本来徐离晟对购房完全没有想法,但真正看了房子后,马上就被这里的装潢格局打动了,每看一个房间,很自然就去想要在里面布置什么,然后再联想一下,就越发感觉不错,相比较而言,自己现在住的地方太小了,连想在书房加个大书柜都勉强。

「少爷,这栋房子里最好的就是这个水位,附近有温泉,我回头帮你把温泉水引过来,那是活水,既可以每天泡温泉,又生财。」

水珄向徐离晟建议,其实他在看到水池后,最先的想法是这是个很优的做爱场所,不过这话没敢说。

徐离晟没想那么深,听了水珄的话,有些动心,每天上班很累,如果可以常泡温泉,一定是个很好的享受,他问水珄,「你能泡那么热的水吗? 」

水珄笑了笑,没回答,觉得少爷有时候的问话很可爱,他是水鬼啊,当然可以随意调节水温。

售楼小姐接完电话回来,见徐离晟和水珄在商量,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便对徐离晟提议说:「如果先生拿不定主意,可以带您女朋友一起来看看。」

她看徐离晟正是即将结婚的年龄,一定是为了结婚购置新房,这种情况下只要女生满意,男人一般都不会啰嗦什么,以她的经验和口才,一定可以说服新娘子中意这里的。

谁知徐离晟听了她的话,眉头不悦地挑起,说:「我没有女朋友。」

呃……

女人立刻把目光转向水珄,徐离晟举止要比水珏气派优雅得多,她以为他是主角,水珄只是陪他来看房子的朋友,所以刚才一直都在围着徐离晟打转,没想到这次看走眼,为了弥补过失,她急忙堆起笑容,对水珄说:「那先生觉得怎么样呢?或者带您家人来……」

「他就是我的家人!」水珄对售楼小姐刚才提到的女朋友的话题很不悦,指着徐离晟,说:「只要少爷满意,我就没问题。」

小姐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终于品出他们的关系了,现在同性情侣很多,一起看房的她也遇到过,但每对都是腻在一起,热恋嘛,当然要甜蜜一点,很少有像徐离晟和水珄这样各看各的,气场都很冷淡,说他们是朋友她都怀疑。

不过小姐反应很快,立刻调整好表情,微笑说:「那就更方便了,大家都是男人,喜好接近,在装潢布置上比较容易沟通……」

「布局还不错,不过那个水池画蛇添足,要改建也很麻烦,」水珄打断售楼小姐的唠叨,说:「再看看价格,如果还合适的话,我会考虑。」

他说话时看着徐离晟,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徐离晟点点头,他其实是很满意的,本来想直接谈购买事宜,没想到被水珄抢了先,于是乐得清闲,坐在客厅沙发上,品着售楼小姐端来的茶,听水珄和小姐在一旁谈价钱问题。

水珄个性沉静,但不代表他不善交涉,而且他身上有种压迫性的阴鸷气场,售楼小姐有点怕他,提出的金额一见他不满意,就主动降下去,一场谈判下来,几乎都是小姐一个人在费口舌,等徐离晟一杯茶喝完,价钱也谈得差不多了,他走过去,看看小姐给列的头款金额和分期付款的利息,都比较合算,也在他的支付范围能力里,看不出水珄做事这么精明,要是他来谈的话,一定要贵出很多。

款额谈妥了,剩下的就是证明资料的提供和流程操作,这些水珄不懂,就交给徐离晟了,等一切都咨询完毕,两人出来时,徐离晟看到售楼小姐掏出手帕直抹汗。

想到刚才水珄大肆杀价的情景,徐离晟猜想她现在一定在祈祷今后再也别碰上像他们这样难缠的客人。

「你对我的资产很了解啊。」开车回去的路上,徐离晟跟水珄打趣。

「你就两张卡。」水珄不亢不卑地回答。

为了不驳徐离晟的面子,他没说卡上存款实在太寒酸了,以徐离晟的薪水,不该这么少的,不过看看徐离晟平时的习惯就知道他花钱有多散漫了,买东西时要嘛是喜欢立刻买下,要嘛是觉得价钱不合适转身就走,最讨厌的就是讲价和犹豫不决,所以他的存折上能存下钱已经是奇迹了。

跟徐离晟认识这么久,水珄发现这是他跟前世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对钱很不上心,放在过去,就是个败家的公子哥。

不过,这一点他不仅不排斥,反而很喜欢,水珄眼眸里划过微笑,一踯千金才是他家少爷的风格,财政问题有他管着呢,不必担心会花穷就是。

「我们先签二十年的付款期,不过实际上不需要这么久。」水珄说。

其实如果用法术捞钱,对水珄来说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不过徐离晟不喜欢,那他只能慢慢来,可惜他一开始做事只是为了解闷,没想到要置办房产,所以存款也不是很多,不过这栋房子风水地气太好,放过去实在可惜,就只能先分期支付,等他在古董行业混熟了,把以前收藏的古董倒手一下,就可以轻松付清了。

为了不伤徐离晟的自尊心,水珄没说自己的想法,徐离晟也没问,只是笑了笑,说:「你理财很厉害,以前没做到管家?」

「没,」难得的听徐离晟主动提起前世,水珄有些惊讶,随即冷笑道:「过去的人大家族观念很深,用的都是本家,像我这种外乡人,是没资格做管事的。」

徐离晟看到水珄漂亮的眼眸里浮起阴霾,显然他提了个很不合适的话题,他耸耸肩,说:「你好像很在意过去。」

水珄一怔,他其实已经很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了,不过有许多事,不是不去想,就可以轻易忘记的,三百年来支撑他到今天的不就是怨念吗?如果可以轻易剥离,那还叫怨念吗?

「这样吧,做我的管家好了,拿薪的。」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驱散了水珄心头瞬间泛起的不快,居然不是那么气了,他转头看徐离晟,后者正聚精会神地开车,根本没注意到这句话对他产生的影响。

「你可以做好吧? 」半天没收到回音,徐离晟追问。

居然敢怀疑他的能力,水珄没好气地说:「至少不会让你的帐户赤字。」

「是啊,还可以先斩后奏。」徐离晟随口调侃。

「什么?」

徐离晟不说,眼眸里溢出微笑,老实说,他有点看错水珄了,水珄虽然平时对他唯命是从,但遇到大事时,绝对是自己拿主意,就像这次购房,从聊起到确定购买,前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人家买房子哪个不是精挑细选,货比三家?只有他,看一次就拍板定案,虽然他说听自己的,但整个气场都在告诉自己必须买,毋庸置疑。

以前没发现水珄这么霸道,不过这样也不错,反正房子早晚是要买的,无所谓在哪里买,他最讨厌麻烦,现在麻烦有人打理,他乐得吃现成的,霸道就霸道吧,只要别太过分就好。

车开下山,徐离晟看看时间,没回家,而是转去附近一个运动场,运动场面积很大,是为学校和公司集团运动联赛提供的场地,平时都闲置着,已是傍晚,偶尔会有散步的行人走过,徐离晟把车开进去,在空旷的角落里停下,给水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换座位。

「干什么?」

「练车。」徐离晟说:「要买房了,接下来有许多手续要办,没车不方便,你没身分证,去驾训班又花时间,不如我教你。」

下面的话徐离晟没说,买房就等于上班路程变远,这对于懒得开车的他绝对是不能忍受的,所以水珄会开车很必要,不过驾训班就不必去了,那些教练脾气都不怎么好,水珄就更不用说了,为了不发生恐怖事件,还是自己教好了。

水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空有一身法术不能用,还要学车,但徐离晟手把手亲自教让他很高兴,就顺从了他的意思,跟他交换了座位。

徐离晟坐在副驾驶座上,身子前倾,告诉水珄各个部件的功能,让他试着开,谁知水珄其他事情都学得很快,但对于车这种东西有种很陌生的年代感,照徐离晟所说的,手忙脚乱忙活了半天都找不到感觉,车开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

「真笨。」

已是傍晚,天不热,徐离晟却闷了一身汗,索性把四面车窗都打开,然后挤到水珄的座位上,指导他什么时候该转方向盘,什么时候该踩剎车,驾驶座本来就不大,两个人挤在一起,几乎是耳鬓厮磨,感觉着耳边不断吞吐的热气,水珄心思乱了,车在徐离晟的帮忙下开得比较顺手了,他却故意乱开,让徐离晟不得不手把手的教。

终于,车在一阵歪扭后控制不住差点撞到墙上,水珄急忙转方向盘踩剎车停住了,手法熟练准确,徐离晟这才发现他在故弄玄虚,不动声色地在旁边点头,冷静地说:「很好,如果你敢把我的车撞坏,今后半个月就等着睡浴室吧。」

话声冷飒,水珄立刻知道自己的伎俩被发现了,不过刚才肢体摩擦的暧昧感觉犹在心头,痒痒的不想放弃,微笑问:「怎么不是睡地板吗?」

「水鬼,优待。」

徐离晟说这话时嘴角轻轻扬起,显露出他促狭的心态,水珄看着对面熟悉的笑颜,突然揪住他往怀里一带,用力吻住了。

徐离晟被水珄的粗暴行为吓了一跳,不过没反抗,而是反手将他抱住,很自然地迎合了他送来的吻。

夜风拂过,带着温馨完美的情感,热吻挑起了那份悸动,喘息声渐渐大起来,两人都不知觉的沉醉在对方带给自己的快乐情绪中。

静谧空灵的夜,原本就是属于有情人的,可惜偏偏有人不识相的跑来打断,引擎声传来,几辆车从旁边开过,看到他们的拥吻,折返回来,打起尖锐的口哨声。

徐离晟做事一向随意,既然在公众场所接受调情,就不在乎被看到,不过对方显然没有走的意思,绕着他的车来回转圈,像是发现了什么,不断发出挑衅的笑声,他眉头皱起,推开了水珄。

「哟,原来是两个男人,这年头长得好的男人都玩断背了。」开车的年轻人看到徐离晟,很放肆地朝他打了个口哨。

他们驾驶的是一台经过改造的拉风跑车,车开得很慢,几个年轻人站在敞开的车篷上看热闹,水珄背对着他们,他们只看到徐离晟,觉得他长得不错,于是扬手跟他打招呼。

「你在哪里混?一起去玩玩吧?」

「走吧。」

只是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徐离晟懒得跟他们计较,让水珄开车离开。情正浓时被打断,水珄脸色有些冷,不过没反驳,转方向盘打算驶开,谁知那辆车飞快开到前面,将他们的路挡住了,有人嘲笑道:「小白脸有什么了不起,玩断背还不如去坐台,就冲你这模样,一定有不少女人抢着包你。」

水珄眼眸里瞬间闪过杀意,年轻人的话他听得似懂非懂,但也知道不是好话,如果那些人说他也罢了,偏偏说的是徐离晟,他把档随手挂到停车状态,推门下去,徐离晟急忙叫住「喂……」

水珄眼神很不快地扫过徐离晟,冷漠气势像是在说,如果想劝阻他,那趁早放弃。

徐离晟耸耸肩,说:「别用法术。」

见徐离晟没阻止,水珄脸色稍缓,下了车走过去,夜幕降下,远处街灯的光芒在他脸庞上投出淡淡光影,温润平和的古典气质,那几个年轻人一愣,徐离晟听到其中一个嘀咕道:「乖乖,这个也很正……」

话音末落,那人就被水珄揪住肩头衣服,从车里扯出来,扔到了一边,其他几人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已被打开,水珄一拳一个,徐离晟就听嚎叫、摔打、求饶声陆续响起,等水珄转身回来,他看看外面,除了那辆车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都在地上趴着呢。」水珄淡淡说。

徐离晟有点好奇,探头去看,水珄已换档踩油门,以飞快速度把车开了出去,在运动场门口拐弯的地方因为剎车踩得慢了些,徐离晟被剧烈晃了一下,见水珄没有跟自己交换的意思,就随着他了,只说:「开慢点。」

水珄不说话,但车速明显放慢下来,不在闹区,车辆较少,水珄手法虽然不是很熟练,但自排车没有复杂的换挡问题,只要顺着车流开,及时踩换油门剎车就好,不过他走的不是回家的路,而是乱开,徐离晟没阻止他,刚学会开车的人都是这样,为了满足自己的兴奋感,恨不得开得越多越好,他乐得坐在旁边看夜景兜风。

「你功夫不错。」他说。

被称赞,水珄微微愣了一下,轻声说:「都足些很粗浅的外家功夫,为了保护你。」是他少年时代跟着家里的护院学的,为的是少爷在出门时不被欺负到,后来他才知道少爷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徐离晟知道水珄所说的「你」不是自己,不过没在意,前世也好、今世也罢,不都是他吗?

「为什么是你保护我,而不是我保护你呢? 」他反问。

水珄一怔,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因为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少爷当他这样做是应该的,他自己也一直这样认为,也许潜意识里觉得既然喜欢,当然就是要竭尽全力去保护对方,没有任何缘由的。

水珄没说话,徐离晟也没再问,淡淡说:「别忘了我也是男人,你可以做到的,我同样也能做到。」

水珄的心有瞬间的震动,而后眼眸慢慢润湿,只为这句不起眼的话语,经历了一年又一年冰冷的等待,他以为自己再不需要这种喜欢的感情,现在才发现不是不要,只是不敢要,可是徐离晟一句话就把他的心结打开了,他突然想要很多,眼前这个人,还有这个人带给他的感情。

水珄猛地将油门踩满,一阵乱开后来到一个公园里,公园的公共停车场因为偏僻,周围连路灯都没有,他把车停下,黑暗中什么都不说,拉过徐离晟就低头吻了下去。

「唔……」

很少见的粗暴对待,徐离晟突然之间没反应过来,被水珄吻个正着,舌头被卷起很激烈地纠缠,等再被放开时他只觉得氧气不足,忍不住大口呼吸。

「你搞什么?」

徐离晟很不快水珄把他带到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乱吻一气,完全不像是他平时的作风。

「刚才被打断了,不痛快。」水珄闷闷地说。

不痛快就拿他来解气,徐离晟更闷,骂道:「你痛不痛快关我屁事!」

「呃……」

水珄抽了口气,周围光线很暗,不过徐离晟可以隐约看到他脸上显露出的讶异,不由冷笑:「怎么?你觉得我说脏话很奇怪吗?」

「没有,只是觉得少爷你骂起人来的样子很……威风。」

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很俏,不过水珄没敢这样说,目不转睛看着徐离晟,突然发现记忆中的那道身影已经慢慢淡去,他现在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这个人的样子,不想错过他表情中任何一丝变化,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喜欢的人。

黑暗对水珄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他看到徐离晟在听了自己的话后眉头微挑,似乎有些不解,但随即就笑了,眸光灿烂,透着狡黠的意味,然后靠过来,像平时亲热那样吻住自己的唇角。

「贱骨头。」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旋绕,水珄甚至可以感觉到徐离晟说话时唇办扫过自己唇边的温软,他心房一阵悸动,在大脑做出判断前,已经反手将徐离晟按在了车座上,摘下他的眼镜,放到了搁板上。

「少爷,今晚我们不回家吧?」热吻中,他轻声提议。

椅背被降了下来,徐离晟以行动做了回答。

晨光将徐离晟从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睡在车上,好在车里很宽敞,身体倒没有蜷着睡后的酸软,只是一夜春宵,衣服都起了皱褶,再转头看看,水珄抱着他睡得正香。

看时间还早,徐离晟没吵水珄,侧头看他,水珄平时都起得很早,这还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水珄的睡颜,睡着的人表情沉静平和,少了初见时的阴郁,头歪侧在一边,遮住了眼角旁的泪痣,老人们都说有泪痣的人不祥,徐离晟不屑地想,那都是胡说的,那该叫情痣,眼角一侧,是朱砂也点不出的印记,为了生生世世让情人可以追寻到自己而故意不抹去的痕迹。

想到这里,徐离晟忍不住笑了起来,作为心脏外科的主刀,他居然信这些奇怪的宿命论,很荒唐,因为他记忆中完全没有水珄这个人的存在,如果不是自己薄情,那就是那碗孟婆汤太烈,让他什么都忘记了。

「在看什么?」

水珄醒了,诧异目光投来,徐离晟有些狼狈,转过头说:「把后车厢的衣服拿给我。」

他们现在的位置离医院颇远,回家换衣服来不及,徐离晟也不想赶时间,还好他上次拿去干洗的衣服忘在了车里,正好派上用场。

徐离晟换上水珄拿来的衣服,又去公园的水龙头简单洗漱完,吩咐水珄开车去医院。

昨晚练习了很久,水珄差不多已经掌握了开车的窍门,一开始还一晃一晃的,但很快就稳定下来,顺着徐离晟指的道路往医院开,途中跟几个交警的摩托车擦肩而过,见徐离晟神色平淡,他忍不住问:「我没驾照,会不会被警察发现?」

「开好点就不会被抓了,」徐离晟很不负责任地随口道:「抓了的话再说。」

水珄的驾技还不熟练,快到上班时间才磨蹭到医院,他在一个宽阔的地方把车停下,然后绕到副驾驶座那边,开门让徐离晟下车。

开门时水珄忽然看到骆小晴从对面走过来,对方也发现了他,脚步放缓,眼神中带了几分敌视,水珄灵机一动,等徐离晟下了车,突然揽住他的腰吻了过去,徐离晟没防备,被他吻个正着,不过没反抗,听任了他的胡来。

对面传来低低的惊叫声,水珄搂住徐离晟微微侧了下身,故意让他背对骆小晴,和他热吻时眼神挑衅地瞪过去,告诉女人徐离晟是他的人,让她别想打主意。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强烈,骆小晴整张脸都白了,一只手捂住嘴巴,吃惊地看着他们,怔了许久,突然扭头跑远了。

水珄目的达到,结束了热吻,徐离晟站稳后,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服,淡淡说了句无聊,转身离开。

原来少爷看出来了,水珄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很无聊,但如果可以让情敌知难而退,他不在意做些无聊的事。

第二章

徐离晟拒绝进修的事被骆院长再度否定了,说还有时间,让他再好好考虑一下,并暗示他如果不满意那个终身制任职的条约可以再商量,徐离晟明白老狐狸打的算盘,懒得多说,反正到了期限,着急的也不是他,所以他现在更关心的是房子的事。

买房相关事宜都交给水珄去办了,签约贷款,之后是拿房屋权状时所需要的一系列文件证明,再来就是装修,徐离晟不喜欢太华丽的装潢,房子本来的建筑风格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只是买了些合适的家俱和装饰物,这些也都是水珄在操办,不过在选择家具时他一定要徐离晟一起看,导致徐离晟最近休假很多,周围已经有人颇有微词了。

徐离晟没在意那些非议,他工作后几乎没休过假,每年的假期加起来足有几个月,现在只是多休几天而已,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最近跟水珄出门,总感觉有人在盯梢,水珄说没有,反而说是他平时工作太累,才神经兮兮的,让他再多休息几天,徐离晟嘴上不说,心想院长最近因为他的拒绝很恼火,他再多休息的话,老头子只怕会气得掀桌子吧。

房子很快就布置好了,水珄的身分证也拿到了,这天徐离晟接到徐离晏的电话,说同事阿飞已经帮他把水珄的身分证明搞定了,下午会把身分证拿过来。

不过下午来找徐离晟的不是阿飞,而是他的三弟徐离昊,徐离昊在一所大学当辅导员,今天陪学生来医院看病,半路上正好碰到阿飞,阿飞以前抓歹徒心口中枪,是徐离晟帮他做的手术,对徐离晟阿飞是打心底的怕,平时能躲就躲,一听徐离昊去医院,立刻就把身分证给了他,让他顺便带过来。

「这人是谁啊,让大哥你这么在意?」徐离昊把身分证给了大哥后,很好奇地问。

徐离晟笑而不语,心想也许该让那只水鬼见见他的家人了。

「他长得不错,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从大哥嘴里探不出口风,徐离吴的好奇心转到了身分证照片上,摸着下巴仔细瞧,从刚才拿到身分证他就在琢磨了,男人有点面熟,可是要说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见过?」徐离晟嗤了一声,「在水底吗?」

「嗯?」

正说着,水珄从对面走过来,他做完事,见时间还早,就过来找徐离晟,刚出电梯,就看到在走廊上说话的徐离兄弟,恰好徐离吴听到脚步声,转过了头。

异常熟悉的脸庞,仿佛一道电光在眼前劈下,水珄猛地剎住了脚步,脑海里瞬间晃过无数画面,一幕幕支离破碎的画面宛若落叶,在眼前洋洋洒洒飘过,他想伸手抓住,却茫然的不知该抓哪一片……

「你……」心跳得飞快,水珄恍惚着挪步走到徐离昊面前,迟疑地看他。

熟悉精致的容貌,跟徐离晟很相似,却远比徐离晟的深邃刻骨,将他沉淀已久的记忆毫不留情地全部揭了起来。

徐离昊也吃惊地看水珄,眼中隐约闪过茫然,熟悉的脸孔,比照片上的更来得震撼,他敢确定自己曾见过这个人,可是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徐离昊挠挠头,很懊恼地说:「不过我这该死的记性,想不起来了……」

水珄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看他。

对面传来叫声,是徐离昊的学生,他没时间再啰嗦,说了声再见就匆匆离开,水珄的眼神随着徐离昊的身影飞远,喃喃问:「他是谁? 」

「我么弟徐离昊。」感觉到水珄和徐离吴的反应不正常,不过徐离晟没动声色,淡淡问:「怎么了?」

水珄不说话,转过头来看他,眼眸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诧,徐离晟无法读解那份情感,但可以感觉出一瞬间水珄对自己的疏离,这是第一次,他在对方的眼瞳里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出了什么事?」

徐离晟再问,眼神扫过水珄垂在袖子下微微颤抖的手,眉头皱起,男人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感,于是伸手去握他的手,谁知刚刚触到就被甩开了,水珄向后退开两步,他好像也对自己的突兀反应感到莫名,眼神飞快别到一边,说:「我有事,先走了。」

徐离晟收回了手,默默看着水珄匆忙离开,他走得很快,像是在逃离什么,脚步有些跌撞,把他现在慌乱的心情毫不保留地表现了出来。

突然间有些失落,刚才水珄和徐离昊的反应让他品出了什么,却不愿多想,手放进口袋,触到刚才拿到的身分证明,不觉有些好笑,原来自己想让水珄留下的感情如此强烈,可是……也许用不到了。

下午徐离晟的心绪一直很乱,甚至在例会时走了神,这是他工作后第一次这么心神不定,到了下班时间,他换了衣服匆匆离开,在医院门口跟骆小睛碰了个对面,骆小晴犹豫了一下,拦住他,问:「我听叔叔说了,进修的事你真打算放弃?」

「嗯。」心里有事,徐离晟脚步没停,随口应道。

骆小晴追着他的脚步跟上,说:「不要意气用事,把我们的事撇开不谈,以你现在的医术,如果再进修学习,对你今后的发展有很大帮助,你再好好想想。」

见徐离晟不答,她又继续说:「如果那个男人连两年都等不起,那他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如果他可以等,两年又算得了什么? 」

徐离晟听了这句话脚步一滞,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飞快走开了,骆小晴不知道「嗯」是什么意思,只当他是答应了,停下脚步,说:「那我去帮你办手续了,不许反悔喔。」

徐离晟已经走远了,心思翻转,根本没注意骆小晴在说什么。

他没有回家,有种直觉,水珄一定不会像平时那样,在家做好饭等他回来,在附近转了一会儿,最后坐上公车,准备去附近的超市买菜自己做饭。

不过到了超市,徐离晟又没了购物的心情,改变主意,从超市出来,在道边慢慢走着,打算找家餐馆随便凑合一下。

没走几步,身旁突然传来嘘嘘的声音,像是打口哨,却很蹩脚,徐离晟皱起眉头,只当没听到,那人嘘了半天,不见他有反应,急忙跟上来,嘘变成了喂,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急了,伸手扯住他衣袖,叫:「站住!」

熟悉的声音,从那声「嘘」开始,徐离晟就知道他是谁了,只不过不想搭理罢了,可是袖子被扯住,他没法再无视,停下脚步,侧头,不悦地看着眼前这个唐突拦住自己的男子。

水珄曾戏称徐离晟的气质像白玉,透着玉的精美温润,但更多是属于玉的冷漠质地,很美,却让人难以靠近,尤其在他不笑的时候,所以在他的漠然注视下,男人有些讪讪,不用他多说,就主动把爪子拿开了。

「还记得我吗?」小道士对他做了个漂亮的笑脸,像是在联络感情,说:「我叫钟瑶啊,上次你被鬼追杀,我还给过你道符。」

徐离晟扫了他一眼,冷冷说:「不认识。」

说完转身就走,钟瑶急忙上前挡住他的路,很奇怪地挠脑袋,说:「怎么可能?你这么年轻,记性不可能这么差吧?」

徐离晟不理他,又要走,他急了,说:「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可知道你,你是国立医院心脏外科的主刀,医术很棒的,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家里有两个弟弟,一个小叔叔……」

「打听得这么清楚,你心脏有问题,想找我做手术吗? 」

徐离晟当然不可能不记得钟瑶,事实上在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就有种很不祥的预感,才故意这样说。

「才不是,」钟瑶挺了挺腰,「我身体不知道有多好,再活个七、八十年不成问题。」

「那是你家人身体有恙?」

「不是啦,我师祖师父师叔师伯师兄弟都好得不能再好,现在有问题的是你啊。」钟瑶把徐离晟拉到僻静角落,很焦急地说:「你脸色很难看,你知不知道你被鬼缠,而且是冤死厉鬼,早晚会被他吸得精尽人亡。」

钟瑶说完立刻双手抱头,徐离晟到了这时候,反而不想走了,听他这样说水珄,心里很不高兴,凤眸微眯,不过不悦一闪即逝,恢复了平时随性的模样,靠在墙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上下打量他,问:「你这是什么姿势?」

「本能反应,基本上我对别人说十次,九次被打。」见徐离晟没有打自己的意思,钟瑶放下抱头的手,苦着脸说:「现在道上也不好做啊,大家都说我是迷信,被打又不能还手,谁让我们是出家人呢。」

徐离晟打量着钟瑶,一身普通休闲服,桃木剑用黑布裹住背在身后,没穿道袍这一点比上次有长进,听他的话像是对自己和水珄的事情很了解,便说:「放心,我不会打人。」

「看出来了,像你这么有品味的人怎么可能随便动手呢? 」钟瑶是自来熟,笑嘻嘻说:「而且上次你也经历过被鬼追,应该知道我没骗人对吧?」

他让徐离晟看旁边橱窗,说:「看看你的脸色,多难看啊,不能再等了,要是再这样下去,你一定会被厉鬼害死的,我们一定要想个办法把他收服才行。」

他是因为心绪不宁才会脸色难看,这一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徐离晟不动声色说:「我是有跟别人同住,你很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嘿嘿……」钟瑶没听出他的试探,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小声说:「不瞒你说,最近我一直在跟踪你们,你的情人不是人,是鬼,不过他法术太厉害了,我不是对手,所以不敢惹他。」

徐离晟眉头微皱,突然明白最近总被人跟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既然他发现了,以水珄的机警,应该更早发现,可能水珄是不想被小道士搅合了他们的平静生活,所以没有声张,不过他奇怪的是钟瑶不是去追炎枫了吗?怎么会又返回来找他们。

其实钟瑶追炎枫追得死紧,不过他功力太差,一直被炎枫甩掉,后来一气之下找来同门师兄弟,一起围攻炎枫,使计把炎枫收服了,之后钟瑶想起跟在徐离晟身边的鬼魅,便赶了回来,这几天一直在跟踪水珄和徐离晟。

水珄的法力不低于炎枫,不过钟瑶自尊心作祟,觉得每次捉鬼都找人帮忙,实在太没面子,就想这次自己解决,水珄跟炎枫不同,他身边有徐离晟,所以钟瑶想让徐离晟帮忙是最好的办法。

钟瑶说完,见徐离晟眉头微皱,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他有点急,平时水珄都在徐离晟身边,他没机会跟徐离晟单独交谈,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哪肯放过,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他是有点奇怪,但你怎么证明他是鬼?就算他是鬼,也不一定会害我。」

其实钟瑶的话徐离晟都信,他担心的是水珄生性偏激暴戾,以前可能做过错事,如果钟瑶一心要对付他,只怕很难办,说话同时心里飞快转着念头,盘算着怎么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哎呀,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呢!」钟瑶气得跺了下脚,「我跟你说,他生前过得很惨,又死得那么不甘心,怨气冲天,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徐离晟心一动,「你怎么知道?」

「这个……」钟瑶面露难色。

他总不能说是为了知己知彼,费了好大劲,才把水珄的前世摸得清清楚楚的,水珄可怜是可怜了点,但鬼就是鬼,一定得除掉。

见钟瑶支支吾吾,徐离晟作势要走,钟瑶急忙拉住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其实凡事都有前因后果,你想知道,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帮忙除害。」

「你先说。」

「跟我来。」

钟瑶带徐离晟来到一个寂静的小巷里,已是黄昏,巷子里很荒凉,一个人都没有,钟瑶跑到巷子尽头,一眼水井的前方。

「看水面,静下心什么都别想,它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

钟瑶说完,掏出一张道符点燃了,又绕着井口叽里咕噜说了些徐离晟听不懂的话,道符燃尽,碎碎落落地飘进了井里。

徐离晟犹豫了一下,最后想知道答案的心情占了上风,趴在井边,探头去看井水。

井里很暗,偶尔被落日余晖晃过,泛起一丝微弱光亮,徐离晟闭上眼让自己静心,等再睁开眼时,发现眼前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有两匹马并行,顺官道飞快掠过,一个是古装打扮的水珄,另一个侧影很熟悉,很快男人转过头来,徐离晟看出是自己的容貌,但又不是太像。

两个人笑语嫣然,交谈中透着笃挚情意,水珄嗓音清亮温和,跟他现在完全不同,画面很快转到湖畔舟上,莲叶接天,遮住了舟上春情,画面一页页地翻转,都是情投意合的温情,但很快灿烂明亮的空间暗了下来,徐离晟看到乡长府上围聚的人群,燃着的火把几乎映亮了半边天空,有人发现了他们的私情,水珄原本可以逃走的,但为了不让少爷受伤,他放弃反击被人绑住。

看到冲上去对水珄拳打脚踢的乡民,徐离晟仿佛感应到他所遭受的痛苦,搭在井沿上的手不自禁地握紧,画面很快翻转了过去,接下来的情景更是糟糕,水珄被关进了地牢,一条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他被人打得很厉害,全身上下没一处完整的地方,有人逼他说出跟少爷的奸情,是当家的大少爷,这种兄弟阋墙的事徐离晟不想知道,他只恨自己前世怎么那么没用,让水珄活活受罪,又恨水珄的愚忠执拗,这时候只要保命就好,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怪他的!

终于那些人打累了,都离开了,地牢一灯如豆,水珄被放在地上,一丝气息都没有,就在徐离晟担心他是否能撑下去的时候,外面房门被打开,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水珄突然抬起头,连滚带爬的扑到牢门前,徐离晟发现他的手脚都给打断了,但眼睛异常明亮,掩住了被毒打后的虚弱。

来的是小少爷,战战兢兢靠近的样子让徐离晟只想骂娘,他突然很讨厌这个少爷,连带着他安慰水珄的话都觉得透着虚伪,不过水珄不那样认为,被安慰,他精神好了很多,伸手想去碰少爷,手却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少爷飞快躲开了,把随身带来的药汤拿出来,说是帮水珄疗伤的药,要喂他喝下。

看到了少爷像躲避病菌一样的厌恶眼神,徐离晟有种不祥的预感,几乎想让水珄泼掉那碗药,但水珄看少爷的眼瞳里溢满了笑,就着他的手将药一饮而尽。

傻瓜!傻瓜!

徐离晟眼眸湿润了,那碗根本不是什么伤药,是哑药,是少爷为了不让水珄说出真相而故意让他失声的药!

有些看不下去了,徐离晟闭上眼,耳旁不断传来嘶吼,是水珄在发现真相后的吼叫,像是误入陷阱的野兽,不断撞击着困住自己的樊笼,以此发泄心中的愤怒,嘶吼声中充满了绝望,让徐离晟不忍再听下去。

等他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则是水珄手脚被绑住,跪地受审的画面,明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的心还是禁不住揪起,那天天很阴,大雨瓢泼,周围却依然聚集了很多人,打着油纸伞,漠视着眼前的一切。

族里长老说着冗长残忍的话,徐离晟听不清楚,他只看到少爷站在乡长背后,不断点头,好像在附和长老的话,最后水珄被塞进猪笼,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反抗,毫无表情的一张脸,眼眸也失去了以往的色彩,在被推走的那瞬间,徐离晟看到他眼帘突然抬起,瞪住少爷,墨黑眼瞳里充斥着满满的怨恨。

可以承受酷刑屈辱,却无法承受背叛,徐离晟想那一刻水珄的心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入魔的鬼……

心很痛,无法再看下去,徐离晟把头别开,闭上眼让自己从那份伤痛中抽离,钟瑶不知道他怎么了,说:「后面还有好多呢,你还要不要看?他很厉害的,杀了好多鬼,拿到了灵物,还有……」

徐离晟摇摇头,之后的事他都知道,不需要再看,作为外科医生,他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还以为自己早变得麻木,现在才明白他不是麻木,只是没遇到让他心疼的人。

「你不用自责的,」终于发现他的不妥,钟瑶急忙劝他,「那个少爷不是你,虽然你们长的很像,但你们完全没关系……呃不,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今世是你的三弟,水鬼一定是因为你们兄弟很像,才弄错了。」

与他是不是前世的少爷无关,他单是看到这些断断续续的回忆就已经感觉很痛了,他无法想像当时水珄是怎么熬过那份仇恨煎熬的。

「怀着怨恨死亡的鬼一定很强大吧?」他喃喃问。

「那还用说?」钟瑶说:「你也看到他是怎么死的了,那份怨愤本身就可以成为非常强大的能量,不死不休,超度往生什么的对他根本无用,你别看他现在好像很正常,但一旦发起狂来,没人能控制住他,到时候最危险的就是你。」

「是我?」

「是啊,他把你当成了少爷,接近你根本就是另有图谋,说不定是想先吸干精血,然后将你折磨凌辱,再打散你的魂魄,让你连轮回都去不了,再坏的情况可能连你的家人都不放过,所以我们要防患于未然,及早除掉这个祸害。」

生怕徐离晟不相信,钟瑶循循善诱,徐离晟沉默了一会儿,问:「该怎么做?」

钟瑶掏出几张道符塞过去,「这是镇邪符,偷偷放在他经常出入的地方,困住他的法力灵气,七日后的正午,在他阴气最弱的时候,你把他引到这里,我在这里布下收魂结界,就能制住他了。」

「然后呢?」

「当然是让他魂飞魄散啊,不要有妇人之仁,他已经死了,现在是怨魂,无法超度,不杀他,死的人会更多。」

钟瑶啰嗦了半天,担心给徐离晟的道符被恶鬼看到,又教给他妥当使用的方法,等徐离晟离开小巷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公寓离这里颇远,徐离晟却没有心思搭车,顺着道路慢慢走着,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幕画面,他知道那些不是钟瑶编造的,而是无可置疑的事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水珄对他主动的接近,一方面向他示好,一方面却又心怀怨恨,所有矛盾的行为都源于那份仇恨。

水珄曾跟他讲过前世,说了开头,说了结尾,却在最关键的那部分骗了他,他不怪水珄的欺骗,如果当年有人这样对他,他也绝不会善罢罢休!

也或者,水珄并没有骗他,也许他内心深处真是那样期望的,在面对困苦艰难时,少爷可以跟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很小的梦想,编织在心里,时间久了,便以为是事实,于是躲在梦中不愿醒过来。

流水声打断徐离晟的默想,他走到道边的桥上,看着桥下流水突然想,如果水珄的那个梦想打破了,他会怎样?是否会化身成魔,不仅杀他,还连带他的家人?

那就永远不要从梦中醒来吧,我陪着你,一起垫筑属于我们的梦。

徐离晟拿出道符撕得粉碎,手一扬,黄色纸屑洋洋洒洒,夜风中尽数落入水中,瞬间便被水流冲远了。

水珄回到家时已接近半夜,他在公寓前停下脚步,仰头看到上面亮着灯,温温的灯光,不知觉中也温暖了心,却徘徊着不知该怎么回去,怎么跟徐离晟解释他的迟归,头微微发晕,是酒喝得太多的后果,心情糟的时候,酒是唯一的朋友,可即使是朋友,也有分离的时候,许多事情,只能一个人去面对。

下午,他一直隐身跟踪徐离昊,看着他回大学,看着他跟小叔叔一起去吃饭,看着他们回家,那副几乎完全相同的容貌和举止动作,甚至他见到自己后的疑惑,都充分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徐离晟的前世不是他的少爷,徐离昊才是,兄弟间近似的容貌造成了乌龙误会,老天爷还恶作剧地把徐离晟送到了他面前,让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个人,就算徐离晟的个性举止跟以往完全不同,他也没有怀疑过,是啊,谁会想到徐离家有兄弟三人,而且容貌还这么像?

水珄跟着徐离昊,每每看到他做出跟少爷前世相同的举动,心情就越来越复杂,太熟悉的感觉,反而会让他无时无刻不联想到以往的恨事,不知觉的对他产生厌恶,同时又很茫然,在发现了误会之后,他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心很乱,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去城隍庙里找金宝,金宝不在,小差官被他纠缠不过,没办法只好帮他仔细查了少爷的前生今世,证实了他的猜想。

水珄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城隍庙里出来的,真是场天大的玩笑,却让人无法笑出来,居然把喜欢的人搞错,是他太糊涂?还是他根本没有想像中那样在意过少爷?

看着楼上温和的灯光,水珄一直惶惑的心思慢慢沉淀了下来,好想马上见到那个人,不再理会什么前生今世,就跟平时那样,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家里很静,水珄来到客厅,发现徐离晟正靠在沙发上看书,沉静优雅的身影,掩过了记忆中早已淡去的影像。

如果今天不是踫巧看到徐离昊,也许曾经的记忆会越来越淡,最终完全消失吧。

「回来了?」看到水珄,徐离晟放下书,起身去厨房,「我帮你热饭。」

简单的问候,任何家庭里都会有的对话,但听在水珄耳里,却有种异样的温暖,他快步追上徐离晟,从后面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喃喃叫:「少爷。」

徐离晟没说话,听凭水珄在他脖颈上一点点蹭着,听他说:「对不起。」

徐离晟身体微微一僵,半晌,突然推开水珄,转过头,推推眼镜上下审视,镜片后的凤目不悦地眯起,说:「一身酒气,你去找女人了?」

「没有!」

莫须有的罪名,水珄急忙否认,不明白徐离晟怎么会这样想。

徐离晟脸色稍缓,问:「那为什么道歉?」

「回来得太晚。」

「我也经常晚归,有时还彻夜不归呢。」徐离晟转身去厨房,说:「如果这都要道歉,那我岂不是要说很多对不起。」

「你是工作,不同的。」

感觉水珄跟在自己身后,像只迷了路好不容易才归来的家犬,围着主人不断打转,可怜巴巴地寻求安慰,徐离晟嘴角浮起微笑,迷路没关系,回来就好。

「吃饭吧。」他说。

腰间再次被搂住,水珄说:「我想吃你。」

「嗯?」

水珄以行动做了回复,扳过徐离晟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凝视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低头吻住他的唇。

「少爷!少爷!」

吻吮纠缠中透着依恋,仿佛怕他拒绝似的吻得激烈,完全不给他推拒的余裕,徐离晟犹豫了一下,回应了过去,两道身影很快缠绵到了一起,相拥来到卧室,水珄把他推到床上,几下将衣服脱了,两人赤裸相对,徐离晟特意看了水珄的胸前,肌肤平滑,没一点疤痕,为了证明自己没看错,他伸手触摸,闭着眼感受当初水珄被穿了琵琶骨时的伤痛,水珄不知道他的心事,难得见他这么主动,心情大好,笑道:「你在挑逗我。」

「这叫调教。」

「那就慢慢调教吧。」

水珄今晚有点急躁,没做多少前戏就进入了徐离晟的身体,纠缠着他,引导他享受情欲的刺激,徐离晟少有的配合让他很开心,动作也愈发粗野起来,像是想通过这种亲密交流告诉自己对他来说谁是最重要的。

不是少爷,不是徐离晟,而是单纯喜欢的存在,喜欢他,只因为是他。

激情中徐离晟眼眸扫过水珄手背上的伤疤,突然觉得很碍眼,心想等过段时间,一定要想法让他把伤疤和哑声消掉,不需要的东西何必要留下,提醒自己那些曾经不开心的过往?

事后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到徐离昊,跟平常一样,有时间就一起去购物布置新家,家具置办得差不多了,水珄很喜欢那边,照他的想法就是马上搬过去,被徐离晟拒绝了,他想先把钟瑶的事解决,否则搬去新家后再被纠缠,会更郁闷。

到了和钟瑶约定的日子,正午,徐离晟找了个借口避开水珄,来到小巷,钟瑶早到了,徐离晟一走进巷子就发觉水井周围跟那晚的气氛不一样,阳光很足,带给人异常明亮的感觉,他不知道这个位置属阳位,又是正午,阳气冲天,跟钟瑶在地上画的道家罡气结界相辅相成,是捉鬼的最佳场所。

为了弘扬道家之风,钟瑶今天还特意穿了道袍,背后斜挂桃木剑,把捉鬼天师的形象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本来一脸笑眯眯,但在看到只有徐离晟一个人时,脸色立刻变了,急忙迎上来,问:「怎么就你一个,那只鬼呢?」

「我改变主意了。」徐离晟虽然不知道钟瑶在这里做了什么布置,但太过强烈的阳光让他不舒服地眯起眼,很庆幸水珄没来,否则以鬼的阴性气场,一定会对这里很排斥,看着一脸疑惑的钟瑶,他说:「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不想他死。」

「你大脑进水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妇人之仁不仅会害死自己,还会连累到你的家人!」

一听徐离晟反悔,钟瑶立刻炸了毛,跳脚叫道:「他是恶鬼!恶鬼!没有人的是非善恶,他以前杀过很多人,今后还会杀更多的人……」

「我不想他死跟妇人之仁无关!」钟瑶的口不择言触恼了徐离晟,抬头,轻轻推了下眼镜框,一字一顿道:「他的以前和以后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喜欢现在的他。」

钟瑶嘴巴立刻张得大大的,足能吞下一篮子鸡蛋,喃喃道:「他是鬼耶,还是恶鬼,翻脸无情,你……」

「那又怎样?有谁规定不可以喜欢鬼吗?」

「当然,人鬼本来就殊途,更何况是相恋?而且……」生怕徐离晟不死心,钟瑶重点重申:「恶鬼的前生今世你都看到了,他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他的少爷,也就是你弟弟,你甘心做别人的替身吗?」

徐离晟哼了一声,嘴角微微扬起,钟瑶被他笑得迷糊,忙问:「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徐离晟淡淡说。

是不是替身,他自己很清楚,他跟水珄之间的感情,何须外人来指手画脚?不过这些没必要跟小道士解释,他只要对方答应不再来纠缠就好。

「放过他,就当我欠你一个情。」徐离晟说:「将来如果你有什么麻烦,只要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不可能!」钟瑶斩钉截铁地拒绝。

徐离晟没跟他计较,说:「有句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即使是鬼,只要他改过自新,你为什么不放他一条路走?」

「因为他是恶鬼,杀人无数,今日我饶过他,就等于间接杀死其他无数好人。」钟瑶气愤地看着徐离晟,说:「你不帮忙就算了,不过别想阻扰我驱鬼,除恶务尽是我们道家的天职,不可能为了他一只鬼改变宗旨。」

徐离晟脸色沉下了,他生性高傲,很少求人,今天是为了不给水珄惹麻烦,才对钟瑶好言相求,谁知小道士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听不进去。徐离晟拿出手机,接通后说:「阿飞,我有点麻烦,带几个兄弟过来帮个忙。」

他报了地址后挂了电话,钟瑶在旁边警觉地问:「你干什么?」

「马上你就知道了。」

徐离晟朝钟瑶笑了笑,阳光在他的镜片上折射出一丝耀眼的亮,唇角轻微勾起,像是在算计什么的微笑,钟瑶感觉背后麻麻的,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没几分钟,阿飞就带着几个伙计匆匆赶了过来,徐离晟跟他打过招呼,所以他今天特意跟同事在附近转悠兼待命,刚才一接到徐离晟的联络,就飞快赶来了。

作为警察,他们平时接触最多的除了罪犯就是医生,所以都跟徐离晟很熟,尤其是阿飞,徐离晟是他前任上司的大哥,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恩人有难,当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家跑到徐离晟面前齐声叫大哥,阿飞指着钟瑶问:「就是他?」

阿飞和同事都穿的便装,但作为警察的气势还是在不经意中显露了出来,阿飞还生怕镇不住场面,努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冲着钟瑶直瞪眼,心想敢找他大哥的麻烦,不能轻饶了这小子。

「他们是什么人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钟瑶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伙一齐围过来,他有点胆怯,急忙看徐离晟,徐离晟现在给他的感觉不像是医生,倒更像是黑社会老大,他在脑子里迅速搜寻记忆,判断自己之前搞到的消息是否有误。

「警察!」阿飞拿出证件,没等钟瑶看清楚,已把证件收回去了,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在墙上,恶声恶气地说:「现在怀疑你身上藏有凶器,搜身。」

「我是好人,你们凭什么搜查?」

以钟瑶的身手,杀鬼都没问题,更何况几个普通人?不过师门戒律不得跟人争斗,尤其对方还是警察,所以他虽然口头上置辩,却没有反抗。

「好人?好人会穿得这么古里古怪吗?这是什么?」

阿飞把搜毒贩的手法都用上了,很快就从钟瑶身上搜出了道符、铁器、药囊,还有各种药粉若干,上面写满了符咒,他不认识,哼了一声,说:「原来是个江湖骗子,骗谁不好,敢骗我大哥。」

「我哪有骗人?」钟瑶气愤地挣扎,争辩:「我是正正经经的道士。」

「正经人会带凶器吗?最近我们经常接到报案投诉,说有人利用道教之名坑蒙拐骗,你们是一伙的吧?」阿飞扯过钟瑶的桃木剑,扔给同事,「这是物证,一起带回去。」

两名同事押住钟瑶要带他走,钟瑶气得大叫:「我没有骗过人,我驱鬼捉妖都是免费的!那是木头刻的剑,伤不到人,你凭什么说是凶器?」

「木头剑也是剑。」

钟瑶被阿飞的观点气得说不出话来,被警察推搡着离开时他恼恨地看徐离晟,自始至终徐离晟都没说话,靠在小巷墙上欣赏闹剧,被钟瑶怒瞪,他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已经好言相劝了,可是钟瑶满脑子都是杀鬼的想法,完全听不进去,所以他只能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他看出钟瑶在某些地方很迂腐,所以才找阿飞来帮忙,果然钟瑶虽然不服气,却没有反抗,乖乖被他们带走。

阿飞走在最后,很狗腿地问徐离晟:「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把腰杆挺直了。」徐离晟扫了阿飞一眼,这模样一点都不像缉毒队长,倒像是黑社会的小喽啰,说:「他没什么错,别难为他,关他一晚上就行了。」

阿飞摸摸下巴,他对徐离晟和钟瑶之间的恩怨不了解,本来想问,不过念头转了转,最后打住了,他可不想惹徐离晟不快,反正钟瑶作为江湖道士,身上还有那么多古里古怪的东西,光是一条扰乱社会治安就足以关他二十四小时了。

车开走了,徐离晟慢慢踱出小巷,麻烦算是暂时解决了,阿飞滑头是滑头,但怎么做事还是很清楚的,就算自己不说,他也不会为难钟瑶,这次钟瑶虽然冤了点,但少年人心高气傲,受点挫折也不错,免得总认为人间非黑即白,认定了某件事,就一直穷追不舍追杀到底,其实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大部分时候人心都是灰色的。

第二天,徐离晟接到阿飞的通知赶到警局,钟瑶被关在审讯室里,还是那副小道士装束,但看得出他的精神跟昨天完全不一样了,好像没睡好,很颓丧地缩在椅子上,不时张望对面的窗户,似乎想逃走却又不敢。

「一只爪子还没长硬的小野猫,一开始还牙尖嘴利的,兄弟们戏弄了他一会儿,他就蔫了,昨晚连饭都没吃。」阿飞在审讯室外对徐离晟笑道:「要不再关他几天吧,留着给大家解解闷。」

阿飞所在的科负责缉毒案,不知见识过多少穷凶极恶的歹徒,对付个小孩子当然游刃有余,不过徐离晟只是想吓吓钟瑶,可不是让他来给警察解闷的,扫了阿飞一眼,问:「你们很闲吗?」

阿飞还对当初被关在医院「遭受迫害」的经历心有余悸,立刻乖乖闭了嘴,打开审讯室的门请徐离晟进去。

钟瑶正坐在椅子上发呆,看到有人来,吃了一惊,再看到是徐离晟,吃惊变忿恨,立刻把头别到一边。

徐离晟让阿飞把昨天没收的驱鬼道具都拿来,钟瑶看到,眼睛立刻一亮,过了好久眼神才恋恋不舍地移开,阿飞出去了,门带上后,房间恢复了刚才的寂静,徐离晟坐在钟瑶对面,悠闲地靠着椅背看他,优雅从容的做派,却给钟瑶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就在他觉得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徐离晟把眼神转开了,拿过他的钱包。

钱包瘪瘪的,磨得几乎没了颜色,徐离晟随便翻了翻,见里面只有点硬币,只怕吃两顿饭就没了。

「一贫如洗啊。」他扫了钟瑶一眼,说。

钟瑶哼了一声,把头转开,很硬气的感觉,可惜肚子却不给面子地叫起来,让他无地自容。

徐离晟没在意,问:「你为什么要学道?」

钟瑶本来不想答,不过觉得应该让徐离晟了解自己师门的宗旨,于是挺了挺腰板,大声说:「降妖除魔,匡扶正义!」

徐离晟轻笑了一声,换来钟瑶的怒瞪,问:「有什么问题?」

「那你认为这世上是鬼怪多?还是人多?」

「当然是人多。」对徐离晟的这个问题感到好笑,钟瑶说:「要是鬼比人多,我们学道的还不得累死?」

「可是人却比鬼更恶。」

钟瑶本来想反驳,不过想到自己身陷囹圄就是徐离晟造成的,忍不住抬头瞪他,觉得这个看似温雅的男子确实比鬼更可恶。

读出了钟瑶的心思,徐离晟微微一笑,问:「想当法海吗?」

钟瑶一愣,随即不屑地瞥他,「你当自己是许仙吗?」

「我当然不是,更不想当。」徐离晟站起来,欠身靠近他,镜片后眼神犀利,冷冷道:「如果我是许仙,他法海敢来害我的家人,我会扫平他金山寺,让他全寺上下都来陪葬!」

话声凌厉,钟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抬头对上那道目光,他相信徐离晟没有撒谎,而且绝对做得到。

「你不讲理!」没缘由地被关了一晚上,还被警察戏弄,钟瑶本来就觉得委屈,现在再被徐离晟震慑,他终于忍不住了,叫道:「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可以善恶不分……」

见钟瑶撑不住了,徐离晟缓和下语气,重新坐好,淡淡说:「大家各退一步好了,别再找我们的麻烦,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还的。」

钟瑶低头不语,徐离晟又说:「我查过你们,你在钟馗门下学道,同门还有不少师兄弟,不过人丁不旺,经不起什么大变故吧?」

钟瑶眼里透出警觉,问:「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徐离晟靠着椅背微笑看他,「我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懂法术,但如果你伤害了我的家人,我告诉你,我有得是办法让这世上再没有钟馗一门,我说到做到!」

钟瑶盯住徐离晟沉默了半晌,缓慢点了点头。

他从小跟着师父驱鬼,鬼怪见得多了,却没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恐惧,他没胆量拿师门存亡当赌注,徐离晟给他的感觉很怪,明明是个连法术都不懂的普通人,但那份狠厉却让他心生惧意。

徐离晟笑了,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每天握手术刀,不知救过多少人,但为了家人,他也不在乎杀人,就像水珏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一样。

「你现在觉不觉得我更像恶鬼?」他把目光移到钟瑶身上,淡然微笑:「其实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只鬼,全天下这么多人,你杀得完吗?」

钟瑶显然被彻底打击到了,缩着肩膀不说话,徐离晟见恐吓得差不多了,把那些驱鬼道具收拾了,推给他,站起来说:「走吧。」

「啊?」

见钟瑶发愣,徐离晟不满地瞥他,「你还没在这里待够吗?」

「没有!没有!」

生怕徐离晟改变主意,钟瑶连连摇头否认,匆忙收拾好东西,跟在徐离晟身后跑出了审讯室,徐离晟跟阿飞打了招呼,把钟瑶从警局领出来。

钟瑶出了警局的大门,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昨晚他被阿飞和同事作弄,赌气没吃饭,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又累又饿,出师以来他第一次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不由有些垂头丧气。徐离晟看钟瑶一脸沮丧,跟昨天判若两人,觉得好笑,停下脚步,问:「要吃饭吗?」

当然要吃,饿了一天,他都快饿晕了,不过钱包里没多少铜板,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混得太窝囊了。

「我请,来吧。」

该教训都教训了,少年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徐离晟想起自己两个弟弟,便不再为难他,钟瑶犹豫了一下,终究饥饿战胜了自尊,乖乖跟了上去。

第三章

徐离晟选了一家自己平时常去的饭店,点了店里的几道招牌菜,看钟瑶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知道他从没来过这类餐厅,不由皱皱眉,心想这道家一派混得也太差了,连顿饭都吃不饱。

徐离晟在衣食方面很讲究,他认为是一般的餐厅在普通人眼里档次已经很高了,尤其钟瑶又过得不富裕,这种高档餐厅对他来说很陌生,肚子饿了,饭菜好坏他也品不出来,只是低头稀里呼噜吃饭,再加上他衣着怪异,还带了把桃木剑,引得来送菜的服务生不断看他。

「以后别玩辟谷了。」徐离晟还从没见有人饿成这样子,忍不住说。

钟瑶动作一顿,仿佛赞同似的用力点头,然后又大口吃起来,等吃到八分饱,速度才减慢,徐离晟已经吃饱了,坐在对面品咖啡,眼神扫过钟瑶那一堆奇怪的道符药囊,心里一动,问:「你有对付厉鬼的道符吗?」

「有啊。」钟瑶奇怪地看他,不明白他的用意。

「卖给我。」

钟瑶想了想,突然一拍脑袋,迅速从包包里把对付厉鬼的道符拿出来,递给徐离晟,很兴奋地问:「你是不是想通了?要对付那只鬼?」

「有备无患。」徐离晟其实想对付的是炎枫,他不知道炎枫会不会再来找他们的麻烦,见钟瑶误会,便将计就计,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有事发生,我也可以保护自己。」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吃了一顿饱饭,钟瑶对徐离晟的恶感度稍稍降低,觉得他被恶鬼蒙蔽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提醒他是必要的,说:「你要记住,鬼跟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做事只凭本能,没有人类分辨善恶的思维,所以千万不能完全相信。」

「知道,如果有问题,我再找你。」

还以为徐离晟真这样想,钟瑶很开心,把所有驱厉鬼的道符都给了他,又教给他使用方法,徐离晟记下了,买单后,他把钱包里的纸钞都拿出来给钟瑶,说是付他道符的钱,钟瑶见面额太大,急忙摇头推辞。

徐离晟瞪了他一眼,问:「你觉得你的道符不值这个价?」

钟瑶挠挠头,那倒不是,只是他从小就被教育不能随便收钱,而且一次收这么多,不太好。

徐离晟把钱塞给了他,说:「记住,以后收妖捉鬼记得收钱,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有时候你收得越高,可信度就越高。」

「喔。」

钟瑶觉得徐离晟说得满有道理,乖乖收了,跟徐离晟接触后,他觉得徐离晟这个人其实还不错,临走时啰嗦病又犯了,千叮万嘱,说自己暂时在郊外山上的五云观落脚,有事情记得去找他。

徐离晟答应了,心里却想他家里有只鬼,不管有事没事,他都不可能去找道士。

两人出了饭店,各自离开,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一辆车里,有人正用高倍照相机对着他们。

「他们到底在谈什么?」

目标走远,拿照相机的人把手放了下来,驾驶座的助手启动车辆,问道。

「不知道,反正多照照片就对了,雇主用在哪里是他的事。」男人检查着相机里的照片,随口回答。

徐离晟担心驱鬼道符对水珄有影响,所以没带回家,而是放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如果炎枫来找他的麻烦,他可以拿道符应急,其他时候水珄都在,道符应该派不上用场。

晚上,水珄来接徐离晟去吃饭,两人约好了饭后去家具城,买些布置家居的小饰品,水珏经过几天的练习,驾车技术熟练了很多,为了不给徐离晟造成麻烦,他把车停在医院外面的车位等侯。

徐离晟上车后,水珄眉头不经意地皱起,他嗅到一股非常浓郁的罡气,是徐离晟带来的,之前他身上也有,因为不明显,所以水珄没在意,只当他在医院接触过来看病的修道者,不过今天这么重的罡气太反常了,连开过光的辟邪玉器都达不到这种程度。

水珄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鬼鬼祟祟跟踪过他们的小道士,问:「你今天见过什么人吗?」

「见过很多病人,怎么了?」

「没什么。」

水珄知道徐离晟不喜欢他用法术,所以本能地避讳水鬼的身分,虽然对旋绕在徐离晟身上的罡气感到奇怪,但是见他没事,也就没再多问,心想如果有修道的人来捣乱,自己暗中解决就好,没必要跟少爷说。

晚餐场所是徐离晟订的,是他颇喜欢的一家西餐厅,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水珄的厨艺把他的嘴养刁了,他觉得餐厅的料理水平比以前降了好多。

「喜欢西餐的话,回头我在家里做给你吃。」水珄说。

「你会?」

「可以学,」水珄随意转着刀叉,说:「不就是半生不熟的烤肉嘛,很简单的。」

这形容……

徐离晟揉揉额头,水珄却上来了兴趣,说:「那我们过会儿顺便买套西餐具吧?」

真是说做就做的个性,不过他不讨厌,徐离晟微笑提议:「那下次我们去吃泰国菜吧?」

水珄没看出他的逗弄,很认真地点头说了声好。

饭后,两人买好需要的物品后,又选了两套西餐刀具,银色雕纹的,华丽漂亮,徐离晟很喜欢,心想可以准备搬家了,等弟弟从国外回来,请大家一起去新家众餐。

买完东西,两人没回公寓,而是去了新家,里面的摆设是水珄一手布置的,有种古香古色的雅致,他说是根据徐离晟的喜好,但徐离晟想他根据的该是少爷的喜好才对,不过自己不讨厌就是。

房子整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细节上的小装饰,水珄做这些事得心应手,徐离晟忙的时候他就自己一个人置办,上次与徐离昊遇见后,他本来还打算再去看看他,可是由于太忙,这件事就抛去了脑后,等再想起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如果都到了无法想起的程度,那是不是说明在他心中少爷其实已经不再重要了?他想应该是这样的,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也许不是那个人,而是仇恨,当仇恨淡薄之后,原来所有的也都在不知觉中从他记忆里抽离了,他喜欢的是徐离晟,就是这么简单。

游泳池的温泉水珄也用法术引过来了,原本就已经浅淡的影像变得更加模糊,水珄现在的心思都放在徐离晟身上,想着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和喜欢的人在这里共浴,他就按捺不住喜悦,所谓幸福,本来就是由满足的情感慢慢垫筑起来的再简单不过的存在。

这天傍晚,水珄做完事,从古董店出来,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甜点屋,他进去挑了几样徐离晟喜欢的点心,准备当饭后甜点,谁知刚出门,就有人飞快跑过来,跟他撞个正着,点心盒落到了地上,盒盖摔开,里面的点心散了一地。

精心挑选的点心都脏了,水珄很恼火,拳头握起,正想给那个不长眼的家伙来一记,突然感觉炽热邪气袭来,他立刻收了拳,改为剑气,对方也看到了他,刹住脚步,吃惊地叫:「是你!」

站在他而前的是炎枫,两人好久不见,此刻在闹市偶然相遇,都有种怪异感,炎枫状态不太好,面色苍白憔悴,法力似乎也弱了很多,水珄知道炎枫被钟瑶和他的同门追得东躲西藏,看来是吃了苦头,不过他命很大,被那么多道士追杀,居然还能逃出来。

「你好像过得不错。」炎枫上下打量他,说。

「你好像很差。」

「这还用说,我差点死掉!」

炎枫还不知道自己被追杀,有水珄的推波助澜在里面,想起自己一时掉以轻心,被那些小道士算计困进伏魔阵的一幕,他眼瞳里闪过杀气,恨恨道:「最近倒楣透了,被一大群道士穷追不舍,要不是我法力深厚,你以后就见不到我了。」

「我很希望是这样。」

话虽然这样说,但水珄还是很奇怪,以炎枫的法力,钟瑶和同门要想杀他不容易,最多打平手,他会这么狼狈好像事出有因,不过这些跟自己无关,点心都脏了,没法再吃,水珄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转身离开。

水珄不想跟炎枫多交谈,免得引来道士,炎枫却不放过他,紧跟而上,戾气消下了,笑嘻嘻说:「别这样嘛,我们认识了几百年,总算有点交情,没必要为了个宝物就搞得这么生分。」

「别惹我!」水珄冷冷回道:「你上次伤害我家少爷的事,我还没跟你算!」

「是你先找道士对付我,我才反击的,反正他也没事,别这么小气了,说起来那次还是我比较吃亏。」炎枫好像把上次为了抢冰魄跟水珄生死决斗的事都忘干净了,说:「别担心你家少爷,他心机可比你深多了,没人伤得了。」

水珄停下脚步,冷冷看他,炎枫被他冰冷的眼神盯得发毛,干笑:「我说错了吗?那晚你也看到了,普通人类哪有他那么嚣张……」

「你想要冰魄是吗?」

炎枫收起了平时懒散的笑,平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把冰魄给你,拿着它滚得远远的,从今以后别再在我们面前出现!」

水珄伸出手,唤出灵物,手掌中的碧绿玉石在阳光下散出瑰丽色彩,递到炎枫面前,炎枫却没有拿,面对面看了他半晌,突然蹦出一句。

「我不要了。」

「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是抢来的才是最好的!抢得越多越有成就感,白送的谁稀罕?」炎枫义正词严地申明自己的立场。

水珄在听了这话后,首先的反应就是一拳头砸过去,炎枫早有防备,闪身避开了,水珄没再追击,冷冷道:「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冰魄是至阴至寒之物,对身为火鬼的你一点用处都没有,真难为你惦记了这么多年。」

炎枫眨眨眼,突然哈哈笑起来,水珄不知道他笑什么,冷眼看着他发笑,好半天炎枫才停住,说:「我知道啊,不过除了跟你抢东西,我还能干什么?你还有等待少爷的盼头,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鬼其实比人更寂寞,因为鬼的生命是没有期限的,除非哪天被道士收服,否则他们会一直在人间徘徊,丢掉了过去,却看不到未来,而现在,又是寂寞的等待,水珄很了解这种感觉,如果说支撑他的是仇恨的话,那么支撑炎枫的则是对各方鬼类的无聊挑衅和毫无目的的争斗。

「我原谅你。」

水珄说完,收回冰魄离开,炎枫急忙跟上,问:「连冰魄都舍得放弃,你不会是真动心了吧?」

水珄不想听他废话,加快了脚步,炎枫当然不会被甩掉,冷笑道:「别那么傻了,没了冰魄,你的法力达不到现在的一半……」

「你若再说一个字,我会杀了你!」

「我是看在相识一场的分上,好心提醒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徐离晟有女人,还要出国,他根本没想跟你长久,你犯得上为了这样一个人付出这么多吗?」

水珄猛地停住脚步,炎枫感觉到浓浓的杀气从他身上传来,立刻聪明地向后退开两步,做出了应对的姿势,水珄一向翻脸无情,他早就习惯了,不过这次最恐怖,他知道水珄是真动了怒,以往自己跟他抢冰魄时,他从来没这么狠厉过。

「我说最后一次,别再编派我家少爷!」

「是那个女人说的,你不信的话,自己去问她。」

炎枫不怕跟水珄较量,不过他之前在伏魔阵里被罡气伤到了,体力不佳,现在争斗对他没好处,于是老老实实解释:「就是一直追徐离晟的女生,她拒绝那个叫何……什么来着的家伙时这样说的。」

水珄知道炎枫说的女生是骆小晴,姓何的应该是何立伟,当初何立伟追她追得很紧,问:「你怎么会知道?」

「无聊闲逛时听到的。」

其实实情是炎枫因为上次吃了亏,想到被徐离晟一个普通人威胁,他一口气咽不下去,从伏魔阵脱身后,就跑来准备教训徐离晟。

昨晚他没在医院里找到徐离晟,却无意中听到了骆小晴和何立伟的对话,才知道徐离晟已经答应跟她交往,还要跟她一起出国进修,其实那是骆小晴为了摆脱何立伟的纠缠随口杜撰的,内容半真半假,但炎枫不知道这些内情,以为真是这样,他本来还想拿这个来嘲笑水珄,不过看到水珄一身杀气,手里握着的水剑若隐若现,似乎一言不合立刻就会杀过来,便从善如流,把嘲笑改为规劝。

炎枫为了让自己说得可信,还特意把骆小晴和何立伟的对话描述得很详细,水珄听着他的叙述,脸色一点点的变白,等他讲完,立刻喝道:「你撒谎!」

「我为什么要撒谎?」

「因为你很无聊!」既然可以无聊到明知神物对自己无用还争夺了几百年,那再无聊的事炎枫也绝对可以做出来,水珄冷冷一笑:「你只是嫉妒有人比你幸福。」

他说完转身就走,不被相信,炎枫气得在他身后大骂:「我嫉妒你笨蛋到被人骗吗?你白活了几百年,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我再怎么说也跟你是同类,徐离晟他可是曾经害过你的人,他说不定现在正在想法把你踢掉,跟那个女人双宿双飞呢,你要是不信,直接去医院问好了,看看骗你的到底是我?还是徐离晟?」

水珄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大踏步离开了,炎枫越想越气,站在原地大骂,经过的路人都不约而同地侧目看他,他被看烦了,大叫:「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帅的鬼吗?」

没人理他,不过已经有人打电话给精神病院了,炎枫更生气,想到这一切都是那个可恶的小道士搞出来的,他恨恨地道:「我不杀了那个家伙,誓不为鬼!」

水珄的心跳得飞快,脚步却迈得很慢,一路上炎枫的话都在他耳边回旋,怎么都抛不开,他觉得自己不该为一个宿敌的话而怀疑徐离晟,但同时又忍不住不那样想,徐离晟跟骆小晴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进修的事徐离晟也没再提,尤其是他身上存留的罡气,这些小细节分开来不觉得怎样,但是加在一起就耐人寻味了。

心绪从慌乱变得烦躁,水珄在街上茫然兜转了很久,才突然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医院的下班时间早过了,他拿出手机,徐离晟有来过电话,不过他没听到,在这种时候他也不想拨回去,犹豫了一下,施法瞬间来到医院。

与其为了炎枫一句话而花时间乱想,倒不如直接去问清楚,反正是真是假,很容易辨明的。

水珄来到医院,发现骆小晴已经下班了,他在走廊上遇到一个心脏外科的小护士,当听她说骆小晴是跟徐离晟一起离开的,心情变得更差,小护士本来对这个斯文古典的男子很有好感,但看到他眼里闪过的戾光,吓得把原本的几分好感都缩了回去。

水珄心情烦躁,在走廊上乱走泄愤,突然看到旁边的院长室,心一动,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没人,水珄来到里间办公室,院长办公桌上堆放着很多文件资料,他随便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徐离晟和骆小晴的进修申请书,徐离晟资料上的笔迹不是他的,字迹娟秀细腻,一看就是出自于女生之手,水珄再对照骆小晴的申请书看看,眼眸里阴戾更浓,拿着资料盯了半晌,突然一挥手,纸张被他的法力催动,碎成数片飞到了空中。

「你是谁?」

骆院长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站住自己房间里,桌上文件被翻得乱七八糟,他首先想到的是小偷,转身想跑出去叫人,水珄用法力把他拉了回来,一甩手,骆院长肥胖的身躯就被摔到了旁边的沙发上,脑袋磕在墙上,一阵嗡嗡作响。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飞进来的,随即就看到房门自动关上了,男人盯着他,脸色阴沉,充满了浓重的杀气。

「徐离晟要跟你侄女一起出国进修?」

冷冷声音传来,骆院长吓得一抖,不过本能地挺挺腰板,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拒绝回答……」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来,骆院长还没看清是什么,脸颊就被一股无形的风狠狠甩了一巴掌,力量很大,他感觉半张脸都肿了。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水珄看着他,冷冷问:「听清楚了?」

看出年轻人不是在吓唬他,骆院长不敢再打官腔,立刻用力点头。

「他们是要一起去进修,资料都报给我了,这些都是出于个人意愿,我完全没有勉强啊。」骆院长为了不再被暴力对待,极力声明自己的立场。

水珄眼眸一暗,像是伤到了似的,无法再发出以往的光亮,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不甘心承认徐离晟会隐瞒自己,又问:「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

「进修所需的费用是院方支付的,本来名额就有限,我当然要照顾自己人了。」骆院长不了解男人到底想知道什么,更不明白他的目的,小心翼翼地回答。

「自己人?」

「自、自己人。」骆院长颤颤惊惊说:「我侄女,我侄女的男朋友,当然是自己人……」

又一巴掌甩过来,这次力道下得更重,骆院长被打得整个人翻到了地上,水珄冷声喝道:「他不是你侄女的男朋友,不是!」

「是是是……」

骆院长是在附和水珄,但水珄盛怒之下只以为他在强调,心里更怒,又一掌击来,院长被厉风卷起撞到后面墙上,落下时腰卡在沙发边缘,痛得他龇牙裂嘴,脑袋昏昏沉沉,已经没有意识去考虑两人离得这么远,水珄是怎么打到他的?就只是在想他遇到疯子了,该怎么报警抓人。

还好水珄没再打他,眼睛盯在落在地上的一大叠照片上,刚才冷风狂扫,桌上的文件被卷得七零八落,其中一个信封没封口,照片都从信封里落了出来,看到最上面的是徐离晟,水珄把照片捡了起来。

照片都是从远距离拍摄的,其中大部分是他跟徐离晟,有几张还是比较亲密的镜头,水珄飞快翻看着照片,最后手突然停下来,他看到徐离晟跟钟瑶居然也在照片里,镜头拉得很近,把钟瑶手里的道符照得相当清晰,那是驱除厉鬼的符箓,他很清楚。

当看到徐离晟掏钱给钟瑶时,水珄的心剧烈地痛起来,难以言说的痛,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照片从指间滑落,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这些照片你是从哪里拿到的?」他木然地问。

骆院长见水珄没注意自己,刚把手机拿出来想打电话叫人,被他突然问道,吓得手一颤,手机落到了地上,慌慌张张说:「这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陆凯拿来的,他很想去进修,所以照了这些照片来……」

骆院长说着说着,突然发现水珄跟照片里的男人很像,本来陆凯拿照片来跟他说徐离晟的事,他还不怎么信,但是看到水珄现在这个模样,立刻明白了原因,生怕他对自己不利,急忙说:「都是徐离晟主动追小晴的,小晴不知道他另外有情人,才被他骗了,在这件事上我们也是受害者啊,我一定让小晴跟他分开,不让他去进修……」

水珄脑子里一片混乱,对院长的啰啰嗦嗦置若罔闻,转身走了出去,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的空间对他来说却比死还要冷寂,茫然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去徐离晟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两个值班的医生,水珄经常来找徐离晟,他们都认识,本来想打招呼,但在看到他一脸阴戾后,问候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回去,男人身上有股强大的杀气,两人对望一眼,小心翼翼挪出了办公室。

其实两个医生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水珄根本没看他们,而是循着道符的罡气径直来到徐离晟的办公桌前,上锁的抽屉对他来说形同虚设,打开后,钟瑶给徐离晟的道符就放在最上层,厚厚一叠,赤红朱砂像是鲜血,用刻刀一点点狠狠刻下,透出杀戮鬼魅的罡气。

水珄漠然看着道符,金黄道符在他眼中慢慢化作利刃,在原本已经伤到的地方又狠狠地割下去,没有丝毫的容情。

——他说不定现在正想法把你踢掉,跟那个女人双宿双飞呢……

轻佻的话声在耳边响起,他可以无视,甚至可以否认骆院长的一面之词,可是徐离晟申请进修的表格,他跟钟瑶的照片,还有这些道符又怎么解释?

水珄看着道符,眼眸里划过苦涩,他不懂徐离晟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让他在品尝到幸福滋味后又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或许根本就没有原因,只是厌倦了,不爱了,所以就不在意地扔掉,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长情,念念不忘那份情意的自己才是愚蠢的那个!

颤抖的手拿出道符,然后死命攥紧,他很想告诉徐离晟,他这样做都是枉费心机,这些道符杀不了自己的,能杀得了自己的只有他。

眼帘垂下,挡住了里面的无奈,道符上的符咒被他攥得扭曲起来,像是一张张诡异的笑脸,看着他发出嘲笑,于是水珄也笑了起来,先是轻笑,很快变成大笑,笑声带着无法压抑的愤怒,办公室摆放的东西被戾气影响到,在狂风中胡乱飞旋,恍惚中他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不想看到那些讨厌的人类,他越过窗口跳了出去。

得到骆院长报警,火速赶来的保全们推开门,看到的是一片狼藉杂乱的房间,办公室里像是刚经历过一次台风过境,所有物品都变了位置,七零八碎地翻倒在那里,空气中充斥着强烈的阴冷气息,像是置身冰柜,有种无法止住的寒冷,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彼此战战竞竞地对视,谁也猜不到在这么的短时间里,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第四章

水珄用法术回到了家,自从跟徐离晟在一起后,因为知道徐离晟不喜欢他用法术,所以他都尽量避免,不过现在无所谓了,反而不管他怎么配合,都不会被在意,那个人的心太冷了,为了达到目的,已经失去作用的东西随时会被扔开,他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这样想着,水珄的心就愈发愤怒,放在客厅里的一些陶瓷装饰在他的戾气下发出轻微颤声,他毫无知觉,眼神冷漠扫过大厅,循声来到厨房,徐离晟正在厨房做饭,刚把炒好的菜盛到碟子里,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水珄,便说:「帮我盛饭。」

很平常的语气,换了平时,水珄早二话不说抢着干了,可是此刻,他却有种被支使的错觉,一瞬间,曾经淡忘的仇恨一齐涌了上来,看来在徐离晟心中,自己根本不过是个仆人,贱命一条,有的话很方便,没有也没什么可惜的。

「我不是佣人!」他冷冷道。

声线冷冽,徐离晟一愣,发现水珄眉间阴骛气息很浓,自从他们在一起后,这种阴寒的气势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了,把盘子放下,问:「出了什么事?」

刚问完,手腕就被水珄拽住拖到了客厅,随手一甩,徐离晟被他甩得向后连退几步,肩膀撞到墙上,他痛得眉头微皱,见水珄盯住自己,脸上透着从没有过的冷漠,让他莫名其妙中又觉得不快,再看被攥过的手腕,已经红了一圈,水珄完全没控制力道,这让他更生气,冷冷道:「请你解释一下像现在的举动!」

「难道不该是你来解释吗?」水珄冷笑反问。

「解释什么?」

水珄不说话,慢慢凑近,在咫尺距离的地方跟徐离晟面面相对,盯住他的眼瞳,墨色明亮的眼瞳,很沉静,除了不悦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真会伪装,他冷笑。

「少爷,」水珄嘴角弯起,勾出嘲讽的笑,「解释你什么时候开始追求骆小晴的?解释你要跟她一起出国进修,还打算瞒我多久?还是你根本就没打算瞒我,只要除掉我就行了?」

「你从哪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徐离晟皱眉看他,「我跟骆小晴只是同事,而且我已经拒绝进修的事了。」

「是吗?那院长那里的进修申请又是怎么回事?骆小晴自己都承认跟你是情侣,你是不是觉得骆小晴是院长的侄女,跟她在一起有助于你今后平步青云?就像当年你为了跟别的女人联姻,把我丢弃一样?」

「荒唐!」

水珄的莫须有让徐离晟越听越生气,本来想说那个将他舍弃的少爷根本不是自己,不过想想一码归一码,提前世的事没意思,说:「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如果你信我,就不要再在这里乱说。」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要骗我?」

见徐离晟矢口否认,水珄说不上是伤心还是憎恨,或者是失望,如果不是先看到那些物证,就凭这几句话他一定选择相信,可是铁证如山,徐离晟现在的表现只会让他更恼恨。

手抬起,轻轻触摸徐离晟的脸颊,天气转冷,徐离晟的脸有些冰,触摸的时候让他情不自禁想起美玉,也是这样的精致这样的冷漠,玉可以留存上千年,是因为它没有心,更不会动心。

可是,爱上了无心人的自己又该怎么办?

厌僧之情涌上,水珄掐住徐离晟的手加大了力,满意地看着他因为痛而皱起眉,然后拿出在办公室找到的符箓,亮到他面前,问:「那这个你怎么解释?不要告诉我,你花大价钱跟钟瑶买这些驱除恶鬼的道符是为了镇宅用的。」

徐离晟本来被水珄的暴力弄得很生气,但在看到他手里的符箓后微微一愣,捕捉到他眼中的诧异,水珄冷笑:「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是我为了防炎枫准备的。」徐离晟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如果你可以冷静下来,我慢慢说给你听。」

水珄笑得更厉害,真难得徐离晟在这么短时间内还能想到说辞,可是他已经不想听了,也没信心再听下去,因为那不过是一个又一个串联起来的谎言罢了。

「难道不是为了杀我准备的吗?我死了,就没人阻拦你享受美好人生了,少爷,你杀我一次不够,还想杀我第二次吗?」他苦笑。

「你可以不要这样胡思乱想吗?」徐离晟无奈地皱起眉,被水珄的想法搞得头痛,「还是我把那个小道士叫来跟你解释?」

「你太看得起他了,别说一个小道士,就算你把整个道观都请来,我也没放在眼里!」

「你无理取闹!」

徐离晟被水珄的咄咄逼人弄恼了,看他正在火头上,不想再多说,转身要走,被水珄扯住,将他按在墙上紧紧压住,掐住他的下巴用力吻下去,心思在愤怒中越发的乱了,只想着既然得不到心,那就得到人好了,反正这个人不管是生是死,他都不会放手!

「放开我!」

不同以往的亲密接吻,整个亲吻过程中都伴随着强烈的占有和肆虐,嘴唇传来痛楚,这种强迫性的吻惹恼了徐离晟,他挣扎着奋力把水珄推开,水珄向后踉跄了两步,徐离晟又一拳头挥过去,砸在他脸上。

击打没对水珄造成伤害,却成功地激起了他的暴戾,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也挥手过去,拳头打在徐离晟的脸颊上,将他撞倒在地。

水珄没用法术,但本身的力量足以造成创伤,徐离晟被他打得眼前一晕,半边脸麻麻的没了知觉,随即衣领被揪住,水珄把他拽了起来,冷冷道:「别再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少爷,你该明白,如果我想,可以随时杀了你。」

徐离晟没说话,只是恨恨地看着他,水珄被他瞪得恼怒,于是又一巴掌甩过去,冷冷看着血从他嘴角流出来,突然有了种报复的快感。

不错,当年被背叛后,他一直就想这样报复回去的,一瞬间,思绪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的那个雨天,发现了自己无法说话后的绝望,被舍弃的不甘,还有沉江时的怨气,一股脑都涌了上来,恍惚中眼前的身影跟记忆中的少爷慢慢交叠重合到了一起,心乱了,恨意满满地涌了上来,再也控制不住。

水珄揪住徐离晟的头发向前压下去,力量很大,徐离晟根本无法跟他抗衡,只觉眼前骤然一黑,像是被拉回了溧水河的深处,上半身整个都浸在了冰水中,周围漆黑,水带着泥草的苦涩味道,河水飞速旋动着,让他无法呼吸,后背被狠狠压住,在强大的怨力下,任何挣扎都变得徒劳无功。

头发被揪住又拉了上来,时间并没有过多久,但对徐离晟来说绝对是漫长的煎熬,头发都被水浸湿了,抬头时,水珠顺着发丝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周围没有水,他不知道水珄用了什么法术,只觉得现在的他很恐怖,柔和的脸盘因为极度愤怒扭曲着,在水光波动中愈发狰狞。

水珄拽住徐离晟的头发,将他带到自己面前,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冷笑:「这你都受不了了,那你知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水呛进气管里,徐离晟咳嗽得很厉害,水珄的吼叫他听得断断续续,看着他空洞暴怒的眼神,就知道他现在已经完全疯狂,此刻的他就像钟瑶所说的,一旦失去了理智,就会化身为魔,心里只剩下怨念和仇恨,他不希望水珄变成那样的恶鬼,勉强搭上他的一只胳膊,叫道:「水珄……」

话声被阻住了,水珄掐住他的下巴,制止了他的说话,看着他,眼神有些痴迷,还有些疯狂,却恰恰没有他最喜欢的澄净,冷冷道:「什么都别说,我不想再听!」

说完,向前一带,徐离晟再次被拉进冰冷的水里,溺水的绝望感将他笼罩,明明周围没水,他却有种完全浸在水中的错觉,漆黑冰冷的空间,唤醒他溺水时所感受到的恐惧,比以往更深的惧意,因为当初有人救他,而现在,曾救他的人正是恨不得他死亡的人。

多么讥讽的现实,却又让人不得不面对,当再一次被拉出水面时,徐离晟上身衣服已全被浸湿了,口中有种浓浓的苦涩腥甜的味道,水珄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居然从那对眼瞳里看到了疼惜的光芒。

「少爷……」水珄靠近他,和他相互依偎,伸手摩挲着他受伤的脸颊,喃喃道:「你看,我很厉害是不是?我不是前世那个一无是处的小仆人,我可以保护你,让你一生富贵,也可以轻易杀了你,我这样的情人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就是看不上我?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没……」

话语再次被止住,水珄低头吻住他的唇,像平时一般的温柔,可是他却感觉到了疼痛的滋味,嘴唇被咬破了,血随着吻吮渗进口中,带着伤心绝望的情感,还有浓重的杀意。

「你知不知道我本来都已经放弃了的……」吻吮中,水珄轻声说。

因为太喜欢,他都已经放弃了报复的想法,打算跟这个人共度今生,谁知到头来只不过又是一场自作多情的梦。

轻柔的吻,却不容徐离晟有丝毫退避,热切温吮里透着无法言说的伤痛,充满绝望的留恋,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感情自己不会再有,但这个人是他的,三百年前就是,哪怕是背叛了他杀了他,他都没有放下那份思念,甚至为了对方放弃了几百年的怨恨,他喜欢上了和徐离晟相处的感觉,想跟他从头来过,可是到头来依然是一场虚假,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每一次的真情总是被这样践踏?

「告诉我为什么好吗,少爷?」颤抖的手将徐离晟搂得很紧,他哀求道。

「我说,先放开我……」感觉到水珄神智稍微平静下来,徐离晟试着推开他。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再次触怒了水珄,看到洒落一地的道符,他怨气又涌了上来,随手给了徐离晟一巴掌,冷笑:「想找机会逃走吗?想都别想!」

徐离晟被甩到墙边,没等他站稳,就被冷风带起,顿时天旋地转,穿过墙壁,重重摔到了卧室的床上,眼镜飞出去,撞在床头柜上,碎成数片。

徐离晟想爬起来,但随即便被按住了,水珄不知何时出现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制止他的挣扎,眼眸微微眯起,徐离晟的眼镜掉了,背着光,看不清水珄的表情,只觉得此刻的他就是恶鬼,那颗泪痣泛着晦暗的红,像是溅上去的血滴,诡异狰狞。

水珄漠视着徐离晟,眼眸深暗,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突然扯住他的衣领,几下扯拽,将他的上衣撕开了,徐离晟很痛恨他的疯狂举动,挣扎中摸到眼镜碎片,立刻握紧挥了过去,水珄没防备,镜片锋利的边缘划在他脸上,顿时血流如注。

水珄一怔,随即冷笑起来,流血在笑声中慢慢消失了,脸颊光滑,看不到一丝伤痕,他眼中闪过狠戾,掐住徐离晟的手腕拧过去,徐离晟吃痛,玻璃片落到了床上,随即胸口剧痛,被狠狠击了一拳,胸骨仿佛被擂断了一般,无法承受的痛感瞬间传遍全身,他忍不住蜷起腰,裤子很快也被撕掉了,水珄探手握住他的分身,恣意玩弄。

冰冷的触感,还带着些许的痛,但与痛相比,徐离晟更无法忍受的是水珄此刻的行为,奋力挣扎同时手在快速摸索,想拿到自己的手术刀,水珄对他的习惯很了解,立刻将他的手扣在床上,制止他的乱动,冷冷道:「不想你的手废掉,就老实点!」

剧痛随着刺骨的冰冷侵入徐离晟的手腕,听出了水珄冷漠话声下的狠毒,他怔了怔,水珄很满意,抚摸着他的颀长手指,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向很爱护你的手的,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它真的很重要……」

温和清亮的笑容,却给人阴寒的感觉,手腕被掐得很紧,看着水珄的笑,徐离晟毫不怀疑他会弄断它,这个人已被恶鬼附体,不再是他熟悉的人了。

「水珄,看着我!」他试图唤醒对方的理智,大叫:「醒过来,不要做让我恨你的事……」

水珄怔了怔,熟悉的随性温和的语调,让他狂乱的心绪稍稍平静,眼神落在徐离晟身上,徐离晟似乎很冷静,但他可以透过冷静的表象看到他眼眸深处的恐惧,他在怕自己,就像当年他背叛了自己后的样子,因为心虚,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陈旧久远的往事,却又是那么的刻骨铭心,到了此刻,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爱多,还是恨更多一些,或者两者皆有……

不,都没有了,这个人跟他再没关系,他只是为了复仇回来的,这才是他的初衷,其他的,根本就不再重要!

水珄的心完全被疯狂占据,除了仇恨和愤怒,什么都想不起来,突然伸手拽住徐离晟的头发,将他拉起靠近自己,冷笑:「你真以为我喜欢你?你不过是个替代品,没事拿来打发时间罢了,我只喜欢我家少爷,你根本就不配!」

冰冷无情的话语,让徐离晟的心突然凉了下来,如果说到此为止他还对水珄抱有留恋的话,那么这番话则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他可以原谅水珄的误解,却无法原谅他践踏自己的自尊,用不屑的口气嘲笑自己曾付出的真心。

「依靠暴力征服的人,只能证明你是个懦夫。」他冷冷道。

水珄看到了徐离晟眼眸里闪过的惊讶和不敢置信,心突然很痛,但这句话让他的痛随即变为愤怒,冷笑:「懦夫?那你每晚还不是求着我来上你?」

徐离晟的脸气得煞白,拳头挥过来,被水珄架住,喝道:「不想你家人有事,就老实点,还是你希望你弟弟来代替你?」

徐离晟一怔,水珄眼神迷蒙狂乱,他不知道这是威胁还是真那样想,反抗顿时弱了下来,忍受着水珄在自己身上放肆的挑逗,随后腿被抬起,水珄挺腰冲了进去,剧痛让徐离晟弓起了身体,没有任何前戏的进入带给他的除了痛,还有尊严的践踏,分身被玩弄着,毫不体恤的摸弄,他知道水珄是故意的,用这种卑鄙的伎俩让他屈服。

心很痛,跟身体的痛不同,是对水珄的失望,甚至嘲笑自己的自作聪明,如果他当初听钟瑶的劝,也许根本不会这样,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可以用感情让水珄忘记怨愤,他忘记了,鬼终究是鬼,那份戾性早就根深蒂固,想把他当人来对待的自己才是最愚蠢的。

不想再去看他,徐离晟闭上眼把头别到一边,水珄却不肯放过他,掐住他的下巴让他面对自己,说:「看着我!」

徐离晟置若罔闻,水珄火了,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随即拉起他,无视他的极力抗拒,强迫他接受自己的亲吻,带着血腥的亲吻让缠绵变了味道,他一下下咬噬着徐离晟的唇,像是在发泄愤怒,还有被无视的不甘,精致的躯体带着他喜欢的气息,让他着迷,但同时又想要毁了他,太完美的东西只有毁掉才能完整的拥有,他疯狂地想到。

少爷,难道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吗?他低声叫:「少爷,看看我……」

水珄的恳求换来的依旧是漠然对待,徐离晟的冷漠让他抓狂,心愈发的乱了,抓住徐离晟的腿,更加用力的冲刺,双手在他身上恣意肆虐,脑海里不断回旋着一个念头,既然你不在意我,我又何必在意你?

可是做得狂烈,心却愈来愈冰冷,颤抖的手伸过去,触摸着徐离晟的脸,那么精致又那么冰冷,让水珄想起几百年来不曾离开的河水,他憎恨着将自己溺死的河流,可是作为水鬼,他又无法离开水的牵制,这种矛盾的情感逼得他疯狂,眼前景物开始剧烈回旋起来,一切仿佛都在瞬间回到了几百年前的夜晚,旖旎相思,还有毫不留情的背叛。

水珄红了眼,心神恍惚着,心底仅存的一点爱恋也被冰冷江水吞卷了,盯住徐离晟的眼眸里充满怨恨,只记得他对自己的欺骗和背叛,怨气通过动作加注在他身上,肆虐粗暴的进入,然后抽出,再进入,看着徐离晟的脸色在自己暴力下愈来愈苍白,他居然有了要释放的快感,徐离晟承受不住他的暴力对待,嘴唇咬得发白,脸上也露出痛楚,换了平时他一定很怜惜,但现在只会增加他的暴戾施虐。

抓住徐离晟的性器玩弄着,情欲在连续冲撞中变得浓烈,从未有过的快感,可惜却无人分享,徐离晟自始至终都没看过他,更不可能像以往那样配合他的步调,只是在被动地服从他的控制,疯狂到极致的快感,却又是那么的落寞,他好希望这时候徐离晟可以像平时那样看着他,哪怕看一眼,都会让他安心。

于是他故意在徐离晟身体敏感的部分恶意地挑逗着,试图激起他的快感,看着他的身体因为挑逗而发出颤栗,水珄很满意,说:「真敏感,少爷,你前生今生都是一样的下贱,你除了勾引我之外是不是还经常跟别人上床?……你有勾引过炎枫对不对?要不他怎么对你那么感兴趣?……好好服侍我,哄得我开心,我考虑留下你,否则把你送出去,你这么淫荡,一定有很多鬼想上你……」

故意说着恶毒的话语,只希望徐离晟可以看看自己,哪怕是像刚才那样反抗和讥讽自己,都比现在漠视得好,可是水珄失望了,徐离晟早就放弃了反抗,淡漠地接受他的施暴,甚至没有勃起,身体除了一些本能的微弱反应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这让水珄有种从未有过的颓废,但颓废很快转化为痛恨,他挑着更加恶毒的话来讥讽,语无伦次的表达,却比任何肢体上的暴力更残忍,徐离晟被他的肆虐折腾得神智恍惚,却偏偏对他的讥讽听得清清楚楚。

每一句话都像利刃,在说出的同时刺进他的体内,全身都痛不可当,他已经分不清是肢体暴力还是语言的伤害,只是想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但凡对自己有一点点在意,也不舍得这样对待,神智被折磨得恍恍惚惚,迷蒙中眼前闪过几百年前泛滥奔腾的河水,那天雨势滂沱,漠然上演着沉江的一幕,现实和梦境随着男人的暴虐强烈地交织在一起,冲撞着他的心扉。

他知道这时候的水珄已经完全疯了,把他和少爷彻底混淆,纠缠他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语,也许仇恨永远都比喜欢更加刻骨铭心,当心底压抑着的仇恨完全被唤醒后,水珄只是恶鬼。

眼眸有些湿润,悲哀的情感在痛苦加附中将徐离晟紧紧笼罩,他不知道是为了已完全化身为魔的水珄,还是为自己,或者是为了这份已经支离破碎的感情。

这与其说是一场欢爱,更不如说是情欲和暴虐的发泄,或者是没有胜败的鏖战,自始至终都没人在征战中得到快感,有的,只是失落,和无法挽留住一切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水珄从愤怒和发泄的情感中慢慢平静了下来,他靠在床边,徐离晟躺在床上,咫尺距离,却又说不出的遥远,卧室很静,徐离晟好像晕了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水珄神智恍惚了一下,不太记得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伸过手,轻轻碰到徐离晟,冰冷的肌肤让他一惊,散乱的瞳光慢慢聚起来,这才发现徐离晟全身布满了斑斑点点的瘀青,床单上溢了许多污物,其中夹杂着褐色一些渍迹,床头也蹭了许多血渍,随着褶皱的床单扭曲着,殷红刺眼的颜色,沉默展现在他面前,空间里弥漫着发泄物和血腥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与其说难闻,倒不如说怵目惊心。

恐惧立刻攫住了水珄的心房,急忙扑上前抬起徐离晟的胳膊,发现他手臂上布满了擦痕,是落在床上的眼镜片造成的,不,确切地说,是他故意将徐离晟的手臂按在碎片上造成的,刚才他完全陷在盛怒和发泄情欲的疯狂中,什么都看不到,只想着让对方回应低头,血的刺激让他兴奋,激起他内心隐藏的暴虐,可是现在,却又让他感觉到了冰冷,担心和恐惧。

「少爷,少爷……」

水珄惊慌失措地叫着,急忙用法力把徐离晟手臂上的伤消掉,本能的反应,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已经让伤痕消失了,再看到徐离晟红肿的脸颊,心突然刺痛起来,他刚才一定是疯了,居然下这么重的手,可是先错的是少爷不是吗?对于一个想要他死的人,他干嘛还要去怜惜?

脑袋里混沌地想着,手却已经不听使唤地伸过去,抚着徐离晟的脸颊想帮他把伤痕去掉,碰触带动了疼痛,徐离晟喘息了一声,从短暂的昏厥中醒了过来,当发现水珄的靠近,他立刻向旁边避开了。

明显厌恶憎恨的眼神,水珄一怔,想再靠近,却有心无力,淡淡的绝望弥漫在两人之间,他知道他们完了。

「那句留言我收回。」沉默了许久,徐离晟先开了口,「请你离开。」

水珄不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愕,徐离晟见他没动,冷笑:「还是你想把我当禁脔关起来?」

「没有!」

虽然暴虐时他胡乱说过很多偏激的话,但从来没想真那样做,水珄心绪恍恍惚惚,只想帮徐离晟把伤口愈合,除此之外该做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徐离晟根本没去听他的回答,眼神掠到一边,淡淡说:「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家人,要做什么都随你。」

声音空洞,一点不像平时意气飞扬的徐离晟,这让水珄更慌,「少爷……」

少爷?徐离晟冷笑起来,真可笑的称呼,尤其是在被这样暴力对待后,对水珄,他现在说不上是憎恨、恐惧还是悲哀,唯一确定的是不想再看到他,自己现在这副凄惨的样子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尤其是他。

身体一暖,薄毯轻轻盖在了他身上,水珄这样做一定是不想让他尴尬,但体贴的动作在这时候做来只让他感到讥讽,喝道:「滚!」

水珄没滚,而是靠着床边坐到了地上,背靠着他,轻声说:「别恨我好吗?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很喜欢你,少爷,你知不知道?」

徐离晟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水珄还是把他跟少爷混淆,他全身都痛,神智迷迷糊糊,也懒得多想,只听水珄又接着说:「水鬼本来就是为了憎恨存在的,不是我不想放下,而是除了恨之外,我用什么来支撑自己度过漫长的岁月?」

几百年的时光,没有希望的等待,其实早就把他逼疯了,他知道少爷投胎去了哪里,可是又不敢去寻他,因为在没遇到少爷之前,他还可以用仇恨来打发寂寞,但如果报了仇,那今后的岁月他又该怎么度过?

可是老天却偏偏把他想念的人送到了他面前,像是恶作剧一样,让他再无法逃避,于是同样的故事再度上演,不是被伤害,就是伤害到对方,却不曾想过要放弃,也许徐离晟永远无法了解他的执着,就像他永远无法了解徐离晟的薄情一样。

「你还记得那个莲花塘吗?那是我们的第一次,那天你穿着鹅黄色的长衣,靠在船边吃我剥给你的莲子,很可爱……」

水珄完全沉浸在回忆中,声调缓慢忧伤,却没有了发狂时的愤懑,带着徐离晟熟悉的嘶哑感觉,他很难受,在痛恨水珄暴力的同时又不自禁地随着他的叙述走进那幕图画里——也许只有在梦中,水珄才能得到幸福,所以他固执地把自己当作是他的少爷,困在梦中不愿醒来,不过这样也好,徐离晟迷迷糊糊想,至少水珄暂时不会去找他弟弟的麻烦……

被整晚粗暴的对待,徐离晟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端疲惫的状态,神智在水珄的沉静述说中慢慢远去,水珄不知道,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了很久才打住话题,嘴角的笑容泛着苦涩,有些茫然地说:「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了太久,我不太记得你以前的模样了,我还是喜欢现在的你……」

转过头,看着徐离晟头偏在一边沉睡的容颜,青肿的脸颊很刺眼,水珄伸手过去想帮他消肿,犹豫了一下,手往下偏了偏,压在了徐离晟的喉咙上,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重重叹了口气。

如果徐离晟真的喜欢骆小晴,直接求他放手,他说不定会心软应下来,他只是无法容忍被欺骗的感觉,不过现在说这些都于事无补了,杀了徐离晟,把他变成跟自己一样的鬼,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是心思千回百转,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他喜欢的是傲气随性,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徐离晟,而不是一个傀儡,那样做的话,少爷一定恨他入骨,他不在乎徐离晟恨他,却害怕看到对方漠视的眼神,如果每天被这样冷漠对待,他不知道自己会再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手在徐离晟的脖颈上颤抖游离着,最后终于甩开了,水珄低声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望和自嘲,自欺欺人地说着恨,但其实还是那么爱他,爱到连将他禁锢在身边的勇气都没有,做鬼做到自己这样是不是很可悲?

可惜杀机涌上来,怎么都无法消散,水珄把愤恨转到了钟瑶身上,胡乱穿好衣服,自暴自弃地想,既然杀不了少爷,他就去杀钟瑶,没有那个小道士教唆,少爷一定不舍得这样对他,所以,先杀了那个罪魁祸首再说!

徐离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每次醒来天色都不一样,等他挣扎着从昏睡中真正脱离出来,时间已经是傍晚。

房间里还残留着血腥暴虐的气味,徐离晟昨晚没吃饭,又被水珄暴力对待,闻到这味道,感觉有些作呕,想坐起来,动了动才发现全身都痛得厉害,他咬牙起床,把旁边的窗户打开透气,起来时扫了眼床单,上面沾着的污物和血渍都已经干了,更让人觉得脏污。

刺眼的污渍提醒着他曾发生过的一切,徐离晟厌恶地皱起眉,下了床,身后突然传来的痛让他不由自主弓起身,好半天等痛稍微缓解下来,才找了件外衣搭在身上,眼镜碎了,他懒得去拿备用的,扯下床单,走到客厅,把床单揉成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客厅很静,灯开着,保留着昨晚发生争执前的状态,电饭煲还亮着保温灯,炒的菜放在一边,如果不是全身布满青紫瘀痕,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作了一场恶梦,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以往的样子。

但,他很清楚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不介意爱上一个鬼,甚至可以容忍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力,但无法原谅他所说的那些话,没有丝毫信任的爱不要也罢!

徐离晟先给徐离昊打电话,徐离昊不在学校,当听说他陪学生会的人去外地办事后,徐离晟稍稍放心,水珄现在神智混乱,徐离昊不在附近,至少不会触发他的杀机,不过自己必须要在短期间把问题解决,他不可以让水珄有伤害他的家人的机会。

电话打完,徐离晟去了浴室,看到镜子时微微愣了一下,没有眼镜,他看东西比较模糊,但仍然可以清楚看到自己半边红肿的脸颊,因为肿得厉害,反而感觉不到痛,眉峰处有处浅浅的血痕,可能是被碎掉的眼镜片划伤的,身上更是布满伤痕,都是水珄留下的,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可是眼前刺眼的伤害,又让他不得不相信那个冷静沉默的男人曾在自己身上施加的暴力。

你太自信了,徐离晟,看着镜子,他低声自嘲,以为可以用爱弭平伤害,却没想到,伤害只是被暂时掩盖了,它一直都在,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身体不便,徐离晟勉强洗了澡,在后庭受伤的地方敷了伤药,还好他是医生,家里不缺药,又拿了冰块敷脸,顺便给助手打电话请假,在脸没消肿之前,他是没办法上班的。

假期还有很多,徐离晟找了个病休的借口,让助手帮他写假条报上去,助手听完后迟疑了一下才应下,好像有话要说,却终究没开口,徐离晟身体不舒服,也懒得多问,交代完后就挂了电话。

活动让他逐渐适应了身体上的痛感,但新的痛很快又袭来,胃因为过度空腹开始痉挛,外科医生作息时间不定,很多都肠胃不好,徐离晟也不例外,在遇到水珄之前他经常胃痛,后来水珄帮他定时送餐,才慢慢转好,没想到又犯了,徐离晟忍着痛吃了点饭,又吃了胃药,就再也支撑不住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已经入秋,晚上的天气带了些许凉意,躺在沙发上很容易着凉,但身上很乏,一旦躺下就不想再动,徐离晟蜷起身,既保持体温,又可以压制胃痛,看着狼藉一片的房间,再想到自己每次胃痛时水珄对他的关怀照料,徐离晟有种很怪异的不真实感,渐渐的眼瞳水光迷离,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水珄为了什么那么生气,此时此刻,说不心痛是假的,可是却又无可奈何,水珄没信过他,甚至不曾真正爱过他,他从来没认为自己是替代品,但是在被那样对待后,他再没有那份自信,所以,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解决接下来的问题,而不是去了解曾发生过的。

眼神掠过落在沙发旁的道符,徐离晟眉头微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把道符拿起来,先是默默看着,随即用力握进了手里。


第五章

水珄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从家里出来后他就一直心神恍惚,脑海里只有杀一个念头,可是天从暗转亮,街上的人多了起来,要杀的对象却怎么都找不到,他循着修道者的罡气在街上胡乱走着,对周围投来的奇怪目光视而不见。

不知少爷怎么样了,他禁不住地想,如果昨晚一切都没发生的话,这个时候自己该在家里做饭。

想到家这个词眼,水珄的心沉了沉,随即叹了口气,也许他这辈子都注定跟家无缘,他住过很多豪华的家宅,却没有一处可以称之为家……

正恍惚着,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翻卷水花,是月华跟他的联络印记,感觉到月华有危险,水珄急忙随水花追了上去,天下水源相通,他很快就找到了月华,月华在郊外一片僻静的树林里,正跟一个男人打得难解难分,她法术一般,在男人的攻击下节节后退,明显撑不住了。

水珄一赶到就觉察到树林里有股很正的修道罡气,再看到攻击月华的竟是钟瑶,他怒从心起,挥掌过去,顿时一道烁亮水波翻滚而来,向钟瑶拍去。

钟瑶正一门心思抓鬼,月华法术不好,他势在必得,没想到突然有股强大邪气逼来,紧迫关头已经来不及躲避了,还好千钧一发间有只手伸过来,将他拽住扔开,随即火龙游来,挡住了蔓延而来的水势,却是一直靠在树上看热闹的炎枫。

炎枫跟钟瑶可算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他跟水珄分开后,还没去找钟瑶,就被钟瑶先找上了门,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半路过上了月华,钟瑶以为月华跟炎枫是一伙的,碰巧月华因为金宝的不告而别正恼火着,两人立刻呛了起来,反而便宜了炎枫,坐在树杈上看戏。

谁知正看得起劲,水珄突然出现,见他一出招就下杀手,炎枫急忙拦住了,小道士害他被困进伏魔阵,还欠他一条命,他没动手之前可不允许别人捷足先登。

「他是我的。」炎枫无视水珄一身杀气,笑嘻嘻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是不是?」

钟瑶一听这话就急了,骂道:「你才是狗……」

话音未落,就见雪亮银光飞来,像是飞溅直下的瀑布,带着无可抵御的气势,在接近时化作飞剑向他当胸刺来,钟瑶吓得急忙躲避,还好炎枫及时把飞剑接住,喝道:「躲我后面去!」

身为堂堂修道者,居然要寻求鬼怪保护!

钟瑶悲愤交加,不过见水珄气势凌人,招招追命,跟之前冷静外表完全不同,心里早怕了,这时候顾不得什么面子问题,急忙跑去炎枫身后,炎枫挡住水珄逼来的剑气,笑道:「有话好好说嘛,人家钟馗一门本来就已经混得很糟糕了,你就不要再赶尽杀绝了。」

水珄一言不发,他现在只想杀了钟瑶泄愤,见炎枫阻拦,招式便毫不留情地用在了他身上,炎枫抵挡了几招,觉察到水珄不同以往的杀气,下手无情,根本是要置他于死地,他伤势未愈,不敢轻敌,两个一个使火,一个驭水,顿时树林中火龙翻卷水势咆哮,古树青草惨遭池鱼之殃,被卷进水火中。

钟瑶在旁边看得心惊胆颤,只觉得全身忽而炙热忽而冰寒,想上前帮忙,端量了一下,发现自己实在不够分量,水珄的杀气就不必说了,炎枫的法力也大出他意料,越想越想不通,以炎枫的道行,十个自己也不是对手,为什么他总是被自己追得到处跑?

正看得出神,后脑突然一痛,被颗干果砸中,钟瑶转过头,见月华向他不屑地扬扬下巴,嘲笑:「临阵退缩的牛鼻子!」

钟瑶气得一张道符甩了过去,「你有本事别叫救兵啊。」

钟瑶法术一般,不过他的道符都是从师门带出来的,月华不敢大意,急忙御水把道符镇住,谁知又有几张道符紧跟着追上,把她逼得手忙脚乱,想叫水珄帮忙,水珄却正跟炎枫战得激烈,根本没看她,月华躲闪中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钟瑶趁机将收魂符拿出来,正想拍过去,狂风袭来,将他的符箓都收走了,随即一道身影跃到月华面前,扶起她,很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月华自从修炼以来,从没这么狼狈过,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见金宝突然出现,想到他一声不响一走就那么久,害得自己被人欺负,怨气都发到了他身上,一巴掌甩过去,骂道:「你试试被道符追杀,会不会有事?」

金宝理亏,不敢反驳,只嘿嘿的笑,钟瑶却愣住了,刚出现的这个胖男人一身正气,明显不是鬼,还轻易就收了他的符,忍不住喝问:「你身为修道者,为什么跟鬼混在一起?」

「你说错了两件事。」被质问,金宝眼神转到钟瑶身上,笑嘻嘻的表情沉下,一甩手,几张道符立刻化成碎屑飘散了,说:「第一,我不是修道者,第二,人有善恶,鬼也一样,你初学道法时,师父没这样教你吗?」

钟瑶之前就被徐离晟教训过,现在又听金宝这样说,自觉理亏,嗫嚅道:「我又没想要杀她,只是打算把她困住,引她往生……」

话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金宝难得地绷紧脸,发火道:「她是我老婆,我老婆往不往生不用你操心!」

金宝说完,转头看月华,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问:「是不是呀?」

一拳头砸过来,把他砸出老远,胖胖的身子正扑在水珄和炎枫之间的水火结界里,月华吓到了,没想到自己一拳这么厉害,生怕金宝被两人的法力伤到,急忙跑过去,却见眼前光芒一闪,正相互争锋的两道力量被金宝隔在中间,拦到了手中,笑道:「给我个面子,点到为止吧,你看你们打了这么久都伤不到对方,却伤了周围的花花草草,这样不太好吧?」

炎枫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金宝笑嘻嘻的包子脸,嘟囔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都忍不住想踹你?」

「踹我没关系,只要你们停手。」金宝看看周围烧焦干枯的树枝花草,整个树林里都浸满了寒冰烈火的阴气,只怕这里十几年内都会寸草不生,他不由皱起了眉,道:「再打下去这里就真的毁了。」

「土地爷开了金口,这点面子我当然要给。」炎枫见好就收,先收了手,下巴一挑水珄,说:「不过要声明一下,不关我事,是他先动的手。」

金宝转头看水珄,水珄收回冰剑,剑锋一转,指向钟瑶,道:「你们可以走,他把命留下。」

剑尖带动寒风逼来,钟瑶只觉得两鬓发凉,吓得向后连退几步,还好炎枫及时跃过来帮他拦住了剑气,问:「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炎枫觉得今天水珄的火气非比寻常,正要追问,钟瑶先忍不住了,在后面叫道:「我就说恶鬼养不得,徐离大哥还不信,非要护着你……」

「你说什么!?」

水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本来对钟瑶抱着必杀之心,但这句话让他微微一愕,上前要抓钟瑶,炎枫急忙拦住,见他们的架势又要开打,金宝忙站到他们中间,说:「有话慢慢说,到底是这么回事?」

「不就是捉鬼的事嘛。」

那次被关警局的事很丢脸,钟瑶不想说,不过被大家追问,再看水珄的气势,不说的话他一定不放过自己,只好老老实实将他跟徐离晟来往的经过说了一遍,水珄听完,怔了很久,突然目光狠厉,瞪向钟瑶,问:「你没撒谎!?」

「我撒谎干什么?徐离大哥还说我要是敢对他的家人不利,他就毁了我们的道观,这年头做人比做鬼都凶,我哪敢不听?」

「你家那位还真够护短的,有意思有意思,不过他不是要出国吗?改变主意了?」炎枫刚笑完,就见水珄冷厉目光射来,他急忙后退一步,避到安全地带,说:「我也没骗你啊,那个小姑娘就是这样说的,再说人类多狡诈,你也别太信你家那位……」

水珄脸色更加阴鸷,手里冰剑握得死紧,炎枫说着一半就聪明地打住了,水珄今天很反常,他断定他跟徐离晟之间一定出了问题,眼珠转了转,打了个手势,笑嘻嘻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扯着钟瑶衣领就跑,钟瑶气得大叫:「谁说人类狡诈,你们做鬼的……」

话没说完,人已不见了踪影。

金宝见水珄呆愣地站在那里,对炎枫的离去毫无反应,上前拍拍他的肩头,问:「你还好吧?」

水珄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依旧呆呆的,许久,冰剑从手上滑落下来,化作一片水雾消散在空中。

金宝还要再问,被月华拉住拽到一边,训道:「主子心情不好,你在旁边啰啰嗦嗦什么?」

金宝挠挠头,觉得自己好像没啰嗦,不过这话不敢说,嘿嘿笑了两声算是赔罪,月华却不肯饶他,皱眉问:「刚才为什么火鬼叫你土地爷?」

金宝原本灿烂的笑容顿时僵住,月华更生气,紧追着问:「为什么你一走就这么久,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个……」

金宝一脸很糟糕的表情,哼哼哈哈说不出话来,月华猜到了几分,一脚踹过来,骂道:「原来你都在骗我,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哪有骗你,你从来都没问过我,你让我怎么说……我不是故意不打招呼离开的,是上头突然有事召唤,你也知道天上一日地下千年,我这已经是紧追慢赶跑回来……」

金宝话说到一半,月华已经用法术离开了,他急忙拍拍水珄,说:「有什么事慢慢解决,我先去哄哄月华,回头来找你……」

金宝胖乎乎的身影也随即消失在树林里,所有人都走了,一切都沉寂下来,风拂过,卷起满地被阴气侵蚀而枯黄的树叶,原本的青色林野在他们一番激战后消失了,放眼看去,尽是枯枝残叶,说不尽的荒凉,就像他此刻的心境。

水珄在原地默默伫立了好久才回过神,恍惚着想做些什么,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茫然看向四周,好半天才记起他是如何从家里出来的,又如何来到这里,唯一记忆犹新的是钟瑶说的那番话,一字一句,像尖锐的刀棱,狠狠刺在他心头,让他感觉到痛,可是想止痛时却发现握刀的人是他自己。

事情的个中曲折他还不是很明白,他只知道自己错怪少爷了,徐离晟早知道了当年的事,却不仅没有怪他欺骗,反而尽力地去维护他,他明知以自己的法力,根本不需要任何维护,但还是那样做了,也许那是种本能,在徐离晟心中,家人,就该是要保护的,不管他是人是鬼,有多高的法力。

一直认为遥不可及的幸福,其实他早就拥有了,可是却又被他亲手抛弃,因为疑心和嫉恨,还有堆积了几百年的怨,有些东西要得到,也许要花很多的心思很久的时间,但失去,只需那么一瞬,轻易的,丢掉了,再也找不回来。

即使找得回来,也不再是当初的那段感情了,他无法原谅自己对少爷做的那些事,他想少爷也不可能原谅他,曾经所有一起经历过的快乐就像漫天飞舞的枯叶,随风拂过,吹得不知去向。

金宝追上月华,好不容易把她安抚好,再跑回来找水珄时已经是晚上,他循着水珄的气息追过去,很容易就在徐离晟住的公寓大厦下面找到了他,水珄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一只手机转动着,仰头看公寓大楼,神情迷惘空洞。

金宝跟水珄相识已久,见过他冷漠狠戾甚至暴虐的一面,却从没见过他这么空静过,远远看去,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偶人,不管多精致完美,都仅是个空壳而已。水珄和他的少爷之间一定是出了问题,这本来是金宝早就预料到的,他也有极力暗示过水珄,可惜有时候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因为水珄多疑的个性,他们早晚会出现这种状况。

金宝什么都没说,坐到了水珄身旁,和他一起仰头看对面大厦,夜已深了,大厦几乎都亮着灯,温暖的光芒,是属于家的感觉。

「我来找少爷时,你曾对我说过,有些人跟我只是相恋一场的缘分,有些人却是我一生一世需要守护的人,要我别太偏执,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他不是少爷的转世?」水珄看着大厦,打破寂静问。

「这个很重要吗?」金宝反问。

水珄低声笑了起来,自嘲的笑,的确,这个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徐离晟,不管他是不是少爷,或者该说因为喜欢,所以徐离晟就是他的少爷。

「担心他的话,就去看看吧。」虽然不知道水珄和徐离晟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以金宝对水珄个性的了解,如果不是坏到了极点,他不会只坐在楼下默默远望。

「我不敢去。」水珄说得怅然。

他今天一天都在这里徘徊,想知道徐离晟的状况,可是又不敢靠近,怕看到让自己心疼的画面,而且他不知道看到了徐离晟后该说些什么。

「我昨晚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说了很多气他的话。」水珄转头看金宝,问:「你说,我去求他的话,他会原谅我吗?」

金宝不知道,为难地挠挠头,看到水珄眼里透满了期冀,不忍打击他,眼神扫过他拿的手机,灵机一动,说:「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他,有些事电话里比较好交流。」

水珄苦笑着叹了口气,金宝心底善良,他绝对想不到他们昨晚经历过什么,那样的伤害又岂是电话里可以说得清的?他其实并没有真想询问金宝的想法,因为他了解徐离晟的个性,徐离晟是个傲气的人,他一定不会原谅那种对待,换了是他,他也无法原谅。

他不怨别人,是他自作自受……

「打电话给他啊。」见水珄一直转动着手机,金宝误会了他的意思,再次催促。

「这手机是少爷给我的。」水珄答非所问。

手机样式已经很老了,但对他来说,只要能用就行,今天他在这里徘徊时一直都在琢磨徐离晟那句收回留言的话,可是翻遍了手机里所有信息都找不到,里面的信息都很久了,全是古董店老板的,因为他不喜欢接电话,有时候老板找不到他就只能留言,简讯有很多,但没有一条是来自徐离晟的。

「这种手机太旧了,内存有限,你如果不把之前的留言删除,后面的就无法收到。」金宝说完,瞅瞅水珄的脸色,急忙追加:「不过它的样式很个性啊。」

水珄无视了金宝的恭维,急忙把收到的信息全部都删除了,果然很快有新简讯传进来,徐离晟的留言轻易就找到了,他默默看了很久,金宝很好奇里面写了什么,想探头去看,不过看看水珄脸色,只好放弃了。

「金宝,你为什么喜欢月华?」半晌,水珄突然问:「凭你的身分可以找到更好的,为什么要忍她?」

「我没有忍她啊,你不觉得她发脾气的时候很可爱吗?虽然有时候是暴力了一点,但她打我我又不会痛,骂我我更不痛,而且现在都流行野蛮女友,我几百年前就喜欢这种类型,证明我的眼光走在世界前端……」

金宝越说越开心,托着下巴望着前方广漠苍穹,似乎正在幻想今后跟月华在一起的美好画面,水珄看到他满脸的笑,突然羡慕起来。

「如果月华去投胎呢?」

「死缠烂打不让她去投呗,不过她要是铁了心,我也只好顺着她,大不了等她投胎后再去找她,放心,我不会像你一样笨得找错人……」

金宝越说越兴奋,等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见水珄脸色淡漠,生怕自己惹恼了他,忙说:「月华叫我,我先走了,有事记得找我啊。」

金宝消失在夜空中,四周又回归最初的寂静,水珄默默看着长椅,椅子空荡荡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明明空得厉害,却又再无法装下什么,因为有个很珍贵的东西被他丢掉了。

眼神落回手机上,那是徐离晟换手机那天给他传的短讯,可能是为了试机发送的,也可能只是单纯想告诉他某些事情,他却笨蛋到直到今天才看到。

留言只有短短的两句话,但对他来说却胜得过千言万语。

『你说的那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我愿意用今后所有的时光来换你三百年的等待。』

水珄不知道当时徐离晟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打下这句话的,但了解他的个性,那个感情很少外露的人,如果不是真在乎自己,绝不会给自己发这则留言。

金宝说错了,他没有找错人,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等一个可以对自己真心相待的人吗?他等到了,可是,又失去了。

手颤得越来越厉害,终于,掌心一空,手机落到了地上,眼前景物变得模糊,他看不清那栋大楼里那个人此刻在做什么,心神恍恍惚惚,只记得初遇时徐离晟随意站在村口的模样;他故意支使自己时的促狭;他应许会为自己留下的认真;还有他们吵架,一起置办新家,他教自己开车;他为了维护自己捉弄钟瑶,即使他知道自己欺骗了他……

回忆是由一个个平淡朴实的点滴堆积而成的,每一个镜头都是一份快乐,可惜他只记住了灰暗的那部分,心里只有仇恨的人得不到幸福,不是他的生命里不存在,而是他自己先放弃了。

因为在沙发上睡,又没盖被,徐离晟第二天就发起高烧,他休息了三天才上班,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过脸上的瘀青消下了,不至于没法见人,作为国立医院的一把刀,他突然请长假已经说不过去了,再多休的话,只怕背后流言蜚语不知又要多多少。

徐离晟刚进医院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头,大家看到他时的表情都透着古怪,跟他打完招呼后就立刻避开了,好像他是传染病患者,他莫名其妙地来到办公室,却发现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都被换掉了,陆凯坐在那里,看到他,给助手使了个眼色,很快一个大纸箱放到了他面前。

箱子里装着他平时用到的资料文件,还有些私人用品,陆凯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懒懒地说:「清点一下,看有没有东西遗漏。」

徐离晟不明白,把目光转向助手,助手挠挠头,一副为难的样子,陆凯奇怪地问:「怎么?院长没通知你吗?你已经被解雇了,去外面的布告栏看看,那里写得很清楚。」

徐离晟微微一怔,陆凯索性把电脑转到他面前,萤幕上是医院的内部网站,一向很冷清的消息栏居然排满了,里面放的全是他和水珄的照片,照相的人很有耐心,各种背景的都搜集到了,陆凯耸耸肩,说:「真糟糕啊,徐离医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跟男人这样搂搂抱抱,你至少要顾及一下医院的形象吧,难怪院长会这么恼火了,这种东西要是传到网上去,我们国立医院的形象堪忧啊。」

徐离晟扫了一眼那些照片,有些画画很激情,但明显是伪造的,他跟水珄逛街时偶尔会搞点暧昧,但绝不会到当街拥吻的程度,再看下面的留言,一连串的回复几乎把版面爆掉,而且都是一面倒的尖锐刻薄的抨击,他看看一脸幸灾乐祸的陆凯,冷冷说:「照得不错,改得很差。」

陆凯脸色顿时变了,他对自己的手段很满意,还特意把办公室搬到这里来,就是想亲眼看到徐离晟失势落魄的样子,老实说在把伪造的照片交给院长时他也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被觉察出来,没想到事情发展比想像中要顺利,院长居然一反常态地下令开除徐离晟,虽然不知道骆院长这样做的原因,但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唯一遗憾的是骆小晴知道了这件事,对他横眉冷对,让他想追求的想法告终。

陆凯本来是很得意的,但得意的心情被徐离晟轻淡淡一句话就打得无影无踪,这个高傲的男人,似乎没什么事是可以打击到他的,就连被辞职,他都可以看得这样云淡风轻,到最后忍不住的反而是自己,陆凯故意问:「难道这不是常来找你的那个男人?听说你们还住在一起,这时候解释不是欲盖弥彰吗?」

「这不叫解释,叫判断——」徐离晟哼了一声,「手法真低劣。」

徐离晟说完,没再理会被他气得脸色发青的陆凯,转身离开,陆凯朝助手横了一眼,指着那个纸箱说:「他的东西,给他拿出去!」

助手抱着纸箱跑出去,追上徐离晟,见他表情平淡,助手反而感到很内疚,说:「对不起,其实这件事你请假那天医院就传开了,不知道你得罪了谁,那些照片被人放大后贴得到处都是,院长气得不行,打电话又找不到你……那天我本来想说,可是你状态不太好,电话里又说不清楚……」

「没事。」徐离晟拍拍助手的肩膀。

听助手讲述完那天他下班后这里发生的事,徐离晟可以想像得出以当时水珄极度愤怒的状态,这里会是怎样的狼藉,没闹出人命已经是奇迹了,他只是没想到有人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阴他,两件事撞到一起,只能说是他太倒楣吧。

在去院长室的路上,徐离晟看到走廊不显眼的地方还贴了张影印纸,画纸被撕掉了一半,却微妙地留下了暧昧的部分,是他跟水珄在夜幕下相吻的画面,这张是真的,徐离晟还记得那晚他们去新家之前逛商店,水珄趁着夜色偷吻他,他也没拒绝,那瞬间的温情他至今还记忆犹新,可那个人却已经不知去向。

想起那晚的经历,徐离晟的心突然痛了起来,紧紧揪起,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冷静在这一刻迅速瓦解,助手看到他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以为是图画让他生气,急忙跑过去撕掉了。

助手的举动让徐离晟稍微冷静下来,定定神,来到院长室,骆院长正在里面发呆,看到他,吓得立刻跳起来向后躲,随即想到自己的身分,急忙整整衣服,掩饰住尴尬,把准备好的解约书扔给他,咳嗽了两声,说:「你来得正好,这份解约合约是给你的,你看看,如果没问题,就签个字吧。」

徐离晟没看辞退信,因为他被骆院长的形象吓了一跳,几天不见,骆院长原本肥胖的脸又胖了一圈,下巴青紫,鼻梁上贴着药贴,一只手还打着绷带,像是刚被揍过,很凄惨,但看上去又很搞笑,这让他被院方无故辞退的气愤减低了很多。

「这次你的男朋友来闹事打人,我们就不追究了,不过你的那些生活照片被贴得到处都是,对医院造成极度恶劣的影响,你也知道我们是国立医院,需要保持应有的形象,所以经开会研究,大家一致认为,辞退是比较好的解决方式。」骆院长打完官腔后,又假惺惺地说:「其实你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一直表现不错,我也不想这么做的,但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啊。」

徐离晟没说话,打开解约合同看了看,先是一大堆官方用词,接着说他作风不检点,跟黑社会有来往,导致医院被黑社会的人骚扰,形象大打折扣,鉴于以上种种,对他做出辞退的决定,后面还附有这个月的薪水单。

解约书看起来写得冠冕堂皇,但实际上全是对医院有利的一面,在他工作没有出任何差错的情况下,这种单方面的突然辞退是违反劳基法的。

他知道骆院长为人冷漠,但没想到他真跟变色龙一样,翻脸不认人,前几天还追着他签终身约,让他跟骆小晴一起进修,现在却以作风问题辞退他,用这种可笑的理由,让他连质问都懒得做。

突然感觉很倦,徐离晟在对面沙发上坐了下来,看了看薪水单,对院长说:「这个月的奖金没有,还有我两个多月的有薪休假你也没算在里面。」

被辞退还想要奖金!?

骆院长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明知道自己有心提携他,让他有大好前途,他却跟男人搞断背,结果被人拍照在医院里大肆张扬不说,还恩将仇报让他那个来历不明的男友殴打自己,现在自己被痛殴的形象大家都看到了,害得他成了医院的笑柄,想想就恼火,真恨不得徐离晟立刻在自己面前消失。

「这是大家开会后的决定,我个人……」

「把我应得的给我。」

徐离晟掏出笔在解约书上签了字,却没有给骆院长,他表情冷淡,但态度再明显不过,没有钱,他不会还合约。

骆院长在心里气得直骂娘,他被打得伤筋动骨,罪魁祸首却在这里悠闲自在的跟他谈条件,眼睛眯了眯,把对水珄的怨气一股脑都迁怒到徐离晟身上,不过表面上依旧笑眯眯的,现在还没必要跟他撕破脸,先把人打发走再说,反正这笔帐他早晚会跟徐离晟算清楚!

其实徐离晟现在的状态完全跟悠闲自在没关系,恰恰相反,而是糟糕到了极点,高烧刚退,他身体还很虚,又突然知道自己被辞退,心里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毕竟这里是他工作了七年的地方,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被辞退,不管是感情上还是自尊上,都让他难以接受,不过他很清楚骆院长的个性,他是铁了心要辞退自己,所以多说无益,他只要求自己应得的。

身体不舒服,但在外人面前,他绝对不会表现出来,所以骆院长看到的依旧是平时意气风发的徐离晟,被他的气势镇住,院长斟酌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给财务打了电话,很快有人把钱送了过来,除了月薪外,还有奖金和有薪假期的薪水。

徐离晟收了钱,站起来,将解约书还给院长,微笑说:「谢谢。」

骆院长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徐离晟没在意,出了办公室,助手还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急忙走上前,担心地问:「没事吧?」

「解决得很顺利。」

徐离晟接过助手手上的纸箱,没想到纸箱比想像中重得多,他身体正虚,微微晃了晃,随即感觉腰身一稳,像是被人扶住,帮他稳住了踉跄。

熟悉的感觉,徐离晟微微一怔,助手见他脸色古怪,忙问:「怎么了?」

「没事。」

徐离晟向助手道了谢,离开医院,路上又陆陆续续遇到一些同事,大家客套地问候了几句,对他的离开满是惋惜,不过客套掩不住背后的幸灾乐祸,徐离晟看得心烦,随便敷衍后就离开了,就听身后有人小声嘀咕:「平时装得清高,还以为多金贵,原来就是个同性恋,有什么了不起。」

话刚说完,那人哎哟一声,随即是重重的摔倒声,听声音摔得不轻,徐离晟没回头,眉头却蹙起来,有种感觉,水珄就在他身边,刚才自己趔趄时的扶助,对出言不逊之人的教训,都像是水珄会做的。

可是,自己却看不到他。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慢慢往回走着,徐离晟嘴角浮起苦笑,那个人早就入魔了,他心里只有仇恨和报复,他如果回来,也只是为了杀人,他不怪他,跟几百年等待积下的仇怨相比,那段开心的过往实在算不了什么。

徐离晟没感觉错,水珄就在他身边,今天徐离晟一出门他就发觉了,看他的打扮是去医院,便隐身跟了过来,徐离晟的神情跟平时一样,但靠近后就可以发现他沉静气息下透着虚弱,眼神比以往更冰冷,黑瞳深邃,透着深深的倦意。

这几天少爷一定没有休息好,水珄心疼地想,想再靠近些看清他的模样,又怕被觉察到,只能远远跟随他进了医院,当看到医院发生的变故,和徐离晟遭受的待遇后,他的心疼就变成了深深的懊悔。

这两天他一直都在公寓附近徘徊,跟徐离晟一样对医院的事毫不知情,如果说徐离晟在知道医院做出的决定后是意外的话,那对水珄来说就是愤怒了,陆凯小人得志的嘴脸更触发了他的杀机,他毫不怀疑地确定院长这样做是迁怒,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始作俑者是他,因为他的疑心,徐离晟不仅被他伤到,现在连工作都丢了,还被大家嘲笑,对心高气傲的徐离晟来说,他一定无法容忍被这样看轻,而这些伤害,都是自己间接造成的……

就在徐离晟努力维护他的时候,他却一次次的伤害了对方,出于他的多疑和自私,他知道徐离晟一定后悔了,因为他读出了徐离晟看画纸时眼里流露出的茫然,相处了这么久,他第一次看到徐离晟露出这样的神情,手轻微发着颤,虽然他在竭力掩饰,但瞒不过自己,看着他在众人面前依旧保持平时从容不迫的模样,水珄就更心疼,他知道他在逞强,这个人,永远不喜欢在人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他宁可硬撑。

徐离晟踉跄的时候水珄本能地扶住了他,但在看到他警觉的眼神后,立刻松开了手,他怕了,怕徐离晟说出他恐惧听到的话。

于是他只是远远跟在徐离晟身后,随他回到了家,这是发生争执后他第一次回来,房间很干净,没有他那天发飙时留下的狼藉惨状,但透过冰冷的气息,他清楚看到自己曾对徐离晟所做的事,残暴的戾气,即使过了许多天,依旧存留在这片空间里。

一切都没变,却又似乎一切都变了,水珄站在角落里,看着徐离晟把搬回来的纸箱放下,然后默默坐到了对面。

徐离晟累了,回到家,再也撑不起刚才随意淡漠的气势,很不舒服的靠在沙发背上,过了一会儿,掏出解约书和薪水袋,扔到了茶几上,水珄看到他的手发着颤,在家里一切都不需要遮掩,不管是快乐还是悲伤,或是疲惫,但徐离晟的表情依然很沉静,看着茶几上的合约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站起来,开始整理房间。

确切地说,徐离晟是在整理自己的东西,把藏书和衣服拿出来,又从储藏室里找了两个大纸箱,把东西规整好放进去,水珄不明白他的用意,见他好像是想搬家,急忙奔过来,但刚靠近就看到他脸色变了,身体绷紧,警觉地看着自己站的地方。

原来即使用了法术,少爷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水珄没动,默默看着徐离晟,少爷瘦了,下巴都变尖了,这让他看起来很硬气,却让自己心疼,伸手想摸他的脸颊,徐离晟却像有感应似的,在同一时间闪身躲开了。

「是你回来了吗?」徐离晟问,眼神因为抓不到焦点而胡乱环视着四周,半天不见回答,不由冷笑道:「怎么你现在连现身都不敢了吗?」

是的,他不敢,他怕徐离晟看到他,会说出跟他那晚同样的话,现在他才知道那些话有多恶毒,少爷当时一定伤透了心。

过了好半天,周围还是一片沉寂,徐离晟只感觉有股很浓的阴戾气息在他附近盘旋,却什么都看不到,也许是自己多疑了,他自嘲地想,松懈了绷紧的神经,心安了下来,却没有感觉庆幸,相反,是浓浓的失落。

那个体贴在意他的人不会再回来了,回来的只有恶鬼,想起那晚的痛苦对待,徐离晟脸色突然苍白下来,伸手抹了下额头,掌心沾了虚汗,有些凉。

「懦夫!」他轻声说,像是说水珄,又像是说他自己。

水珄又向后退了几步,在徐离晟无法感知到他的地方,他承认自己是懦夫,犯了错,却连面对面道歉的勇气都没有。

看不到人,徐离晟放弃了去探究真相,继续收拾他的物品,徐离晟穿着讲究,所以衣服和书占了大半,水珄看着他将东西胡乱放进箱子里,完全不理会装箱的窍门,有些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徐离晟很不擅长收拾整理,以前这些事都是自己帮他做的,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却发现原来帮他打点一切对自己来说是最大的快乐。

由于徐离晟的乱放,导致本来可以轻松装下的物品多出来很多,他没办法只好又找来一个箱子,把多余的东西放进去,在轮到水珄的衣服时,他停了一会儿,去拿来一个大垃圾袋,把衣服全部扔进去,水珄用过的其他东西也一起扔了,包括他帮水珄做的身分证,最后轮到那个香木娃娃,他犹豫了一下,靠着垃圾袋坐到了地上。

他很喜欢这个小东西,可能因为这是水珄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第一次对每个人来说,都有着难以忘怀的沉重感,他曾想过要跟水珄一起走下去的,不管水珄是什么身分,也不管在他心中自己这个少爷的称呼里带了多少的回忆,他以为自己可以用新的记忆慢慢填补对方过去的那些不快,可是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只是个替代品罢了。

心很痛,憨态可掬的娃娃也变得刺眼起来,徐离晟自嘲笑道:「只是替代品吗?」

不是的,少爷,你从来都不是替代品……

水珄站在徐离晟对面,看到他眼中划过的惆怅,这份怅然让他的心也紧跟着揪了起来,很想告诉徐离晟不是这样的,他没糊涂到连自己喜欢谁都不清楚,他只是个笨蛋,以为伤害对方,就能引起他对自己的在意,所以他说那么多刻薄的话,做那么多过分的事,只是为了留下,留在徐离晟心里,不管爱也好,恨也好,都让他永远忘不了自己。

徐离晟伸出手,香木娃娃从他手掌滑下,落进垃圾袋,水珄急忙去拿,手跟徐离晟的手交叉而过,却堪堪晚了一步,木娃娃擦着他的掌边落进了袋子里。

连最后一点记忆都不肯留下吗?看着香木娃娃在眼前失落,水珄心里泛起苦涩,他知道徐离晟扔掉的不是木偶,而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趁徐离晟没注意,水珄把香木娃娃和身分证捡了出来,身分证很新,水珄还是第一次见到,徐离晟拿到身分证后,家里陆续出了很多状况,他忘了把身分证给水珄,水珄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今天看到才知道徐离晟当初的心思,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这个看似淡漠的男子心里,曾把他看得有多重。

东西很多,徐离晟都收拾好后已经是傍晚,他打电话给快递公司让他们来取货,又去厨房煮了碗鸡蛋挂面,晚饭吃完,快递公司的小哥也来了,徐离晟填好单子,水珄凑过去看,见他写的是新家的地址。

晚上徐离晟没回房睡,而是照旧在客厅沙发上凑合,水珄一开始感到奇怪,但随即就明白过来,因为那晚他的暴力,徐离晟对睡卧室有抵触,也许这就是他想搬家的原因。

不过第二天一早,当何立伟带人出现在家里时,水珄才知道自己猜错了,徐离晟要搬家不是想逃避,而是被逼无奈,徐离晟住的是医院提供的公寓,他现在已经不是员工了,没资格再在这里住下去。

这帮混蛋,他们到底要步步进逼到什么时候!

看着何立伟一脸的嚣张,水珄心里顿时起了杀机。

既然是恶鬼,就不在意杀人,为了少爷,他已经是一忍再忍,但如果对方一定要自寻死路,那他也会成全。

「东西都收拾好了?真有先见之明啊。」何立伟看到徐离晟的旅行箱,幸灾乐祸地说,又对其他人摆摆头,「大家清点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我们可要请人补上。」

徐离晟没理他们,提起旅行箱就要走,其中一人上前挡住,又看看何立伟,用眼神询问是不是还要检查旅行箱,何立伟摆手放行。

「算了,人家徐离医生可曾经是国立医院的第一主刀,怎么会偷拿医院的东西?再说同性恋的东西你们也敢动,就不怕染上爱滋?」

一群人哄笑起来,水珄在旁边气得发抖,当初何立伟溺水,是徐离晟下河救他的,这个混蛋不报恩也罢了,居然落井下石,他生平最恨这种只会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要不是怕被徐离晟觉察到自己的存在,他早就动手杀了何立伟。

徐离晟无视了何立伟的嘲笑,拿起旅行箱走出去,淡淡说:「你真是枉做小人。」

「你说什么?」何立伟没听懂。

徐离晟没理他,走到门口,才转头淡淡说:「我说——你在为他人做嫁衣,就算把我赶走,你也不会混得更好,因为你只是个二流的,医术二流,智商二流,连在论坛上传流言也做得那么蹩脚。」

情势立转,何立伟被徐离晟一番话气白了脸,徐离晟平时虽然傲气自负,说话却没这么刻薄,偏偏这番话戳中了他的痛处,想抢白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见他噎得难受,徐离晟发出轻笑,看来自己没猜错,陆凯做人比较谨慎,他对自己不满,会直接跟院长说,而不会那么麻烦地把照片传到内部网上,还在医院里到处贴,损人不利己,这种事只有何立伟才做得出来,他被陆凯利用了还沾沾自喜,真是个笨蛋。

「原来连口才也是二流。」

见何立伟气得发抖却说不出话来,徐离晟轻笑一声,开门走出去。

何立伟大清早带人来,就是抱着打压和看热闹的想法,谁让整个外科的风头都让徐离晟一个人占了呢,没想到徐离晟早准备离开,让他的到来完全没了意义,反而被对方嘲弄。

徐离晟的随意模样让何立伟感觉被狼狈扫地出门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听到同事们在旁边的嘲笑声,他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去想动手,刚追出门,迎面就见骆小晴走过来,冷着脸说:「闹够了没有!」

何立伟喜欢骆小晴,又顾忌她的身分,不敢反驳,压住火气哼哼地回去带人清点物品,骆小晴转头看看徐离晟远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追了上去。


第六章

徐离晟下了楼,走出没多远,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过头,见骆小晴飞快地跑过来,在靠近后猛地停下,脸色胀得绯红,结结巴巴说:「对不起,何立伟一直缠着我,我很烦,就随口说跟你交往,没想到叔叔听说了,说可以降低条件让你去进修,我就没否认,我知道你很希望有那个机会,你是为了他才放弃的……后来,叔叔跟我问起你的……性向,我见瞒不住,就随口抱怨了几句,我没想到会闹得全医院的人都加道,叔叔还辞退你……」

骆小晴因为紧张说得语无伦次,但徐离晟大致上听明白了,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男朋友是不是因为这个跟你闹翻了?我可以帮你解释的,我不是故意要害你丢工作,我……」

「不关你的事。」

骆小晴做事虽然欠妥,但整件事从头至尾跟她都没一点关系,水珄如果真相信自己,就绝不会因为一些谣言跟自己反目,他的爱很深,却偏偏缺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信任。

骆小晴见徐离晟脸色冷淡,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抽泣着问:「我知道都是我不对,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行的!」

徐离晟叹了口气,他不会哄女生,又不好置之不理,说:「我渴了,帮我买瓶水来。」

公寓旁边就有自动贩卖机,骆小晴愣了愣,急忙跑过去,没多久又跑回来,把买来的矿泉水递给徐离晟,徐离晟接了,说:「接受你的道歉。」

骆小晴傻眼了,「就、就这样吗?」

「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徐离晟轻笑:「再找工作而已,就像买瓶水一样简单。」

骆小晴眼圈红了,她知道不是这么回事,这几天医院发生的事情她比谁都清楚,也知道徐离晟将面对怎样的局面,这些事都因自己而起,他却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反而通过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这个男人看似冷漠,其实心很好,做他的情人,一定很幸福。

「谢谢!」她抹着眼泪,抽抽搭搭说。

徐离晟做了个道别的手势,转身就走,他家里没有女孩子,看到女孩哭,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听骆小晴在身后叫道:「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徐离晟出了公寓小区,没有叫计程车,而是拖着旅行箱慢慢往前走,在经过一个小公园时停下,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打开矿泉水喝起来。

水珄站在徐离晟对面默默看着他,刚才骆小晴的话他都听到了,不过在发现自己错怪徐离晟后,他对真相已经不执着了,因为他明白不管徐离晟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

徐离晟在长椅上坐了很久,天气很好,阳光洒在他脸上,让他脸颊看起来削瘦了很多,一个人坐在那里,暖光下更显落寞,于是水珄走了过去,坐在长椅的另一端,默默陪着他。

手机响起,是徐离晨的来电,作为一家之长,徐离晨每隔几天就会打电话来问候一下,水珄听着徐离晟很平静地跟小叔叔聊天,还以手术排得很紧的借口回绝了周末回家的邀请,完全没提自己被解雇的事,他叹了口气,在自己家人面前还要这样逞强,这又是何苦?

电话打完,徐离晟离开公园,没有去新家,而是在附近一家旅馆住下,他不太喜欢开车,新家太远,找工作也不方便,而且那里太大了,一个人住会更觉得冷清。

住的地方解决后,徐离晟上网查询有关医院招聘的信息,他的银行存款原本还算不错,可是买房付了头款,就剩下不多了,每月还房贷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如果没有工作,他的存款撑不了多久。

徐离晟在旅馆住了两天,坐计程车来到新家,房子都装修完毕了,整栋居室透着浓浓的古典气息,典雅又不失华丽,书房卧室都是照徐离晟的喜好装潢的,水珄是个很细心的人,里面挂了许多徐离晟喜欢的小装饰品,徐离晟平时很忙,这些那是水珄为他做的,他还记得当时两个人在布置好的房间里兴奋地谈论搬家计划,没想到这么快就物是人非。

徐离晟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景物。

当初他对这栋房子并没有太大的执着,都是因为水珄喜欢,他才答应买的,可是在装修过程中,他慢慢喜欢上了这里的感觉,房子里有着许多留恋的记忆,不想放手,也不舍得放手,可是从实际角度想,对一个人来说,这房子太大了,而且地点比较偏僻,不实用,维持费也贵,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他留下来?

徐离晟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售楼小姐,售楼小姐还以为他询问游泳池改装的事情,谁知徐离晟告诉她要把房子卖掉,请她帮忙联络买家,小姐立刻惊到了,连声说:「先生,房子你已经买了,就算还没住,也是二手楼,再卖只能卖到半价,太不合算了,你要好好考虑清楚啊。」

「我考虑得很清楚,才决定卖掉的。」徐离晟说:「我们约一下时间,办理具体手续。」

对面说了一句话,徐离晟还没听清,电话就断掉了,他以为是这里信号不好,只觉得周围突然有些冷,风吹过,带起挂在窗上的风铃,清亮撞击声徐徐传来,徐离晟转头去看,发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他过去关窗,却不知道水珄就站在自己对面,在售房小姐答应见面之前按断了通话键。

刚才水珄跟着徐离晟来到新家,见他一间一间房子转,神情沉静,还以为他要在这里住下,没想到他是要卖掉,决定得那么突然,那么不留余地,让他的心一下子凉了,毫不犹豫就切断了电话。

对他来说,这不仅是一栋楼,还是属于他们的家,有着曾经很美的记忆,潜意识中,只要这里存在,他们之间就一直有着牵绊,徐离晟可以把其他所有东西都扔掉,但房子,不可以。

——别卖房子,少爷,其他的你做什么都随你。

隔着空气,他对徐离晟乞求,可惜徐离晟看不到,也听不见,关上窗后转头看看电话机,然后离开了。

水珄急忙跟上去,徐离晟没去太远,而是去附近的商场闲逛,这里虽然不是市中心,但购物休闲娱乐都很方便,再往山上走,还有民宿和温泉设施,酒吧也不少,傍晚徐离晟去了酒吧,水珄也跟了进去。

这两天徐离晟一直都是这样过的,白天除了上网查找工作信息外,就是闲逛,晚上泡酒吧,水珄跟他住了那么久,都不知道他有泡酒吧的习惯,也许徐离晟以前太忙了,没时间玩,但看情形似乎又不是那样,徐离晟只是单纯在打发时间,他其实喝得并不开心。

徐离晟在酒吧喝到很晚才离开,酒吧离家不远,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慢往回走,水珄跟着他,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徐离晟忽然转过身来,水珄没躲,他知道徐离晟看不到自己,就见徐离晟眼神在他周围逡巡了很久,才又转身往回走。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家,徐离晟脱了外套,客厅旁边有总开关,他把家里的照明器具都打开了,整栋楼顿时明亮了起来,又去开了窗,夜风吹拂,风铃叮叮当当悦耳地响起。

徐离晟去厨房倒了杯冰水,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住,不过之前水珄一直在布置家居,所以厨房里放有很多饮料。

徐离晟拿着水杯来到客厅,发现风太大,窗帘被卷得飞了起来,他去关了窗,转身离开时,听到身后风铃的清响声,脚步微微一顿,看向对面的玻璃墙壁,墙壁光滑如镜,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水珄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熟悉的感觉,让他很难无视。

「是你吗?」徐离晟转过头,轻声问。

水珄只是看着他,不答话。

得不到回答,徐离晟把杯子放下,靠在玻璃墙壁上,哼了一声,冷笑说:「我不喜欢玩捉迷藏,如果你来了,就出来吧。」

徐离晟斜着身,玻璃墙壁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腰身,水珄觉得他瘦了,深色西装裤,上身是件价格不菲的淡蓝色斜格衬衫,衣摆系在裤腰里,这是徐离晟一贯的穿着方式,细下来的腰围证明他这几天过得并不好,却在此刻透出极度的诱惑力,水珄看在眼里,既觉得心疼,又忍不住想过去抱他。

徐离晟眼神扫过前方,仿佛知道他就站在对面似的,淡淡说:「我打算卖了这栋房子,去外地发展。」

水珄怔怔看着他,徐离晟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却没有了几天前的愤怒和茫然,在那里轻轻一靠,带着属于贵公子的优雅从容和傲气,跟以往一样,却又似乎不太一样。

水珄分辨不太出来,徐离晟主动开口跟他说话,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恩典,哪怕是施舍,他也高兴,激动之下,根本没心思追究徐离晟情绪的不同,飞快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柔和的脸颊轮廓,那么熟悉,又那么喜欢,让他着迷。

窗下风铃被水珄的阴气影响,轻轻晃动起来,徐离晟随意的神情微微一僵,感觉到了什么,心不由自主提了起来,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恐惧。

「别怕,少爷,我不会伤害你。」看到了徐离晟眼里流露出的戒备,水珄回过神,急忙缩回手,向后退了几步,说:「永远不会。」

徐离晟眼前一亮,就见银色水纹划过,潋滟连绵,随即化成人形,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没有了恶魔附体,水珄像是又变回了以往的那个人,嘴角溢着淡淡的笑,弱化了他身上的戾气,眼眸澄净,痴痴地看着自己,似乎想靠近,却又因为某些原因踌躇不前。

一瞬间,徐离晟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判定是否真的正确。

水珄误会了他的呆愣,有些怕,轻轻叫:「少爷?」

徐离晟回过了神,却没说话,看着水珄,墨色眼瞳里看不出喜怒,水珄心里有愧,轻声说:「对不起,少爷。」

他很了解徐离晟的个性,从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后,就没奢望得到原谅,所以才没有现身,而是一直暗中陪着他,只想着只要他过得开心就好,但人的欲望永远是无法填满的,当真正面对时,那个原本不抱期待的念头又涌了上来,期望徐离晟可以原谅自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徐离晟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他,于是水珄走了过去,说:「别卖房子,这里是宝地,可以保你今后万事顺昌,钱运亨通……」

诡异的说辞,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有着奇怪的违和感,水珄自己也说得力不从心,自嘲一笑,站到徐离晟面前,犹豫了一下,将他抱住,靠在他肩上,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别卖它,好吗?因为它是我帮你选的。」

徐离晟的身躯轻微颤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这给水珄带来了期望,抬起手,轻轻托着徐离晟的脸颊,低头吻住,喃喃说:「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吗?」

两个人的身躯靠得那么近,水珄感觉得到徐离晟的抵触,却没有躲避,他不敢太强迫,只是用唇在徐离晟唇间流连,一点点舔吻,说:「我不会再做错事了,不会再那样对你,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少爷,少爷……」

声线嘶哑,带着乞求讨好还有欢喜的语调,徐离晟从没听水珄用这样的口气跟自己说过话,心不自禁地震了震,徐离晟没想到在被那样对待后,自己居然还是这么的在意这个人,放在裤子口袋旁的手犹豫了一下,想探进去却又踌躇不定。

徐离晟的沉默让水珄欣喜,他知道徐离晟的个性,对于讨厌的东西,他是连碰都不会碰的,他允许自己靠近,就是间接的原谅,于是放肆地加深了那个吻,将舌探了进去,讨好地挑逗对方的感觉,却没有注意到徐离晟的手在一阵犹豫后,最终还是放进了口袋里。

两人吻着靠在了玻璃壁上,徐离晟的反应并不热切,但水珄没在意,只要少爷给他回应就好,他不奢求太多,吻着徐离晟的唇,轻声说:「少爷,今后我会好好对你的,如果……」

他本来想说如果徐离晟不信,他可以把冰魄给他,告诉他杀死自己的方法,可是话说到一半,身子猛地一震,话语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徐离晟,这才发现有始至终徐离晟都没闭眼,眼瞳冷淡,没有恨,但也看不到任何的温情,注视着自己,等待动手的最佳机会。

终于明白了徐离晟没有拒绝他靠近的原因,心在一瞬间又从天堂掉进了地狱,冰冷的感觉,带着当年沉江时的绝望,心凉了,却没有推开徐离晟,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在轻微停顿后,猛地扣住徐离晟的下巴,继续那个深吻,怕伤着对方,他吻得很轻,闭着眼,感觉着熟悉的气息,还有徐离晟的杀机,和陷进体内的冰冷。

好半天,水珄才松开了徐离晟,向后踉跄了两步,明亮的玻璃墙壁清楚映着他的后背,一柄锋利的手术刀从他后背直刺入心脏,血顺着刀柄滑下,染红了浅色的唐装,一滴滴落到了地上。

水珄低头,看到胸前有血慢慢渗出来,作为心脏外科主刀,徐离晟太了解人体构造了,手术刀从背后刺入,轻易就刺穿了心脏。

他又抬头看徐离晟,徐离晟神情平静,也漠然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水珄笑了,像是嘲笑自己的愚蠢,他早该知道徐离晟不可能会原谅自己,现在的做法才更符合他的个性,可刚才自己还是天真地以为他们可以复合,以为一切可以再重新来过。

「你……」水珄低笑:「早就知道我在跟着你,所以故意引我出来的对吧?」

徐离晟不说话,但沉默的表情证实了水珄的判断。

刀上浸了道符烧过的符水,这几天他一直跟着徐离晟,没看到他用过道符,应该是他最初离开时徐离晟做的,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他就想杀了自己,他一直在等机会引自己出来。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是真的这么恨他吗?恨到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程度?

水珄苦笑着望着徐离晟,叹了口气,说:「刀有点偏了,少爷,你还不够狠。」

以徐离晟的医术,他是不可能用错刀的,唯一的解释是他下刀时犹豫了,水珄不知道真相是否真是这样,但这种解释会让他觉得舒服点,至少他可以安慰自己,徐离晟对他不是一点情都没有的。

「很痛,帮我把刀拔出来好吗?」他乞求道。

血滴沿着唐装的精致纹路慢慢滑下,胸前晕湿了一大片,痛不可当的感觉,不单单是道符的力量,更多的是他发现的真相,他这次是真心的,真的后悔了,想回来陪徐离晟共度此生,他甚至想过接受任何惩罚,只要徐离晟答应让他留在身边,他没想到回应他的是致命的一刀,徐离晟不给他机会,一次都吝啬给予。

冰冷的触感,比沉江时更冷的感觉,水珄向后踉跄了两步,靠着墙壁滑倒在地,抬头看徐离晟,自始至终徐离晟都站在他对面,似乎顾忌他的法力,不说话,也不近前,水珄苦笑着叹了口气,狠心的少爷,每次都是这样,让他在以为得到了幸福的瞬间,再把他推向地狱,可是他不怪他,因为错在自己。

「少爷……」

水珄伸出了手,这次徐离晟回应了他,慢慢走到他面前,水珄靠着玻璃墙壁滑落时在上面留下了一条淡淡的血痕,明亮灯光下刺眼的清晰,徐离晟看着血痕,眼眸深处划过一丝伤痛。

「谢谢。」水珄喘息着对他说。

徐离晟眉头微皱,不明白他的意思,水珄笑了笑,轻声说:「我累了,谢谢你成全我。」

他仰头看徐离晟,精致冷漠的脸庞,是他最喜欢的容颜,可是此刻看着,却有着力不从心的绝望,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活够了,恨着一个人,却始终狠不下心真的去伤害他,想去爱他,却发现不再有机会,支离破碎的感情想再黏结起来,却有心无力,既然如此,那这样的人生他还有什么支持下去的理由?

我杀不了你,不如就让你杀了我吧。

可是,心里依旧不舍,他喃喃说:「少爷,我是爱你的啊……」

徐离晟蹲了下来,咫尺距离两人对视着,水珄脸色苍白,就像他所说的那样,透着一丝淡淡的疲倦,却又相当平静,仿佛看淡了一切似的,脸上带着解脱的笑,让他心疼,一瞬间,后悔的情绪突然充斥住他心房所有空间,恍惚想到也许他该找个更好的解决方式,而不该就这样轻易放弃了对方,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家人,可是对他来说,水珄就不算是家人了吗?

水珄没有猜错,徐离晟早就觉察到他在跟着自己,也许是直觉,也许是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微妙感应,他就是那么肯定地认为水珄在自己身边,他不知道水珄为什么跟着自己,但知道自己一定要杀了他,水珄是恶鬼,会伤害到他的家人,尤其是徐离昊,他一直都在等待机会,可是水珄却不出现,所以他才故意用计引水珄出来,他知道水珄很在意这栋房子,听说要卖,一定会现身。

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好好把握,可是,当愿望真的达成时,他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刚才那一刀水珄是有机会避开的,如果他用法术,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他却什么都没做,如果他真的已化身恶鬼,会这样吗……

「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可是你的爱里除了爱之外,还有什么?」此时此刻,徐离晟的心完全乱了,看着水珄,自嘲地一笑:「如果爱的里面连最起码的理解信任和包容都没有,还能称之为爱吗?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占有欲罢了。」

水珄一怔,想想自己一直以来对徐离晟抱有的感情,他无言以对,也许事实真如徐离晟所说的那样,可有些感情不是他能控制的,不是他不相信徐离晟,而是在经历了那些欺骗和背叛后,他已经对所谓的信任力不从心了。

手颤颤地伸过来,搂住徐离晟,徐离晟没有推拒,任由水珄将自己搂进怀里,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是在手术台以外的地方,这才发现水珄坐着的地上已经积了一滩血,一时间心更加的慌乱,有心疼有担忧,还有浓浓的懊悔,只想着如果水珄想同归于尽的话,就随他好了,一命换一命,也算是遂了他的愿。

不过水珄只是抱着他,靠过来吻住了他的唇,仿佛怕吓着他似的,吻跟刚才一样的温情平和,这一次徐离晟回应了他,吻瞬间变得炽烈,带着属于水珄固有的偏执占有的情欲,徐离晟完全沉浸在深切的吻吮中,恍惚中听他说:「少爷,我不怪你杀我,也请你别怪我那样对你……」

从未听过的清亮沉静的声音,徐离晟一怔,才想到那该是水珄原有的声音,很好听的嗓音,在耳边轻轻萦绕,但怀里却空了下来,他睁开眼,发现水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眼前,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笑靥,朱红色的泪痣漂亮地点缀在眼侧,刹那间,仿佛重新置身于凓水夏夜的乡间,萤火虫漫天飞旋,映亮了回家的小径,路的尽头,有道修长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却不曾着急过,侧过头,是那抹轻浅温和的笑颜。

「叮……」

清脆声音传来,浸过符水的手术刀随着水珄的消失从空中掉了下来,跌落在徐离晟面前,不断发出颤颤的回音,徐离晟回过了神,突然大叫:「水珄!水珄!」

没有回应给他,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溢满地板的血渍慢慢的消失了,徐离晟抬头看墙壁,发现壁上的血线也不见了,所有与水珄有关的东西都全部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唯一留下的,是唇间的淡淡温暖,带着孤寂的感觉。

徐离晟觉得全身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干了一样,有种从未有过的颓丧,那是跟被水珄伤害后不同的失落,他靠着墙壁坐到地上,回想着刚才水珄表情里透出的绝望,心突然很痛,是种无法承受的痛楚,他把身子用力蜷起来,颤抖的手捡起那柄手术刀,紧紧握住冰冷的刀锋,他不知道水珄刚才感觉到的是否就是这种冰冷,于是收紧手掌,闭上眼品味那份痛感,血从紧握的指缝间渗出,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不管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一切都过去了,他自暴自弃地想,那就让它成为过去吧。

事实并没像徐离晟想的那样成为过去,反而在过了数天后依然记忆犹新,水珄受伤时露出的错愕目光一直在他眼前萦绕,每次都让他想起当年水珄发现自己被毒哑时的表情,那个笨蛋,总是轻易相信别人,不计后果地付出,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徐离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水珄,人永远是矛盾的,在水珄隐形跟随他的时候,他念念不忘的是为了家人的安全,一定要除掉对方,但当水珄真的消失后,他又期待他依旧跟之前一样跟随着自己,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相随,他承认自己后悔了,他只记得那晚水珄发狂时的暴虐,却忘了一直以来水珄对他的体贴照顾,也许仇恨永远比喜爱更加刻骨铭心,对水珄来说是这样,对他,也是这样。

有时候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他会下意识地叫水珄的名字,希望他就在空间的某个角落里,听到呼唤声后开心地回应自己,但一次都没有,开窗的时候,风铃依然响起,却再没有那晚那么的清亮柔和。

几天后售楼小姐打电话来,问他是否真确定要卖掉房子,徐离晟看着茶几上摆着的香木娃娃,给了否定的答案。

那是他扔掉的木娃娃,在水珄消失后又出现在他的桌子上,一定是那家伙捡了回来放在这里,告诉自己,他送的东西,不可以随意扔掉,固执偏激又带着狂热的感情,是水珄留给他的最深刻的印记。

那就不扔掉吧,就当是这段恋情曾经存在过的凭证。

水珄走后,徐离晟精神不太好,打算长休一段时间后再想工作的事,至于房贷问题到时再说,船到桥头,总会有办法的,谁知休息了没两天,就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徐离晟从窗口看去,发现居然是骆院长。

门铃响起,徐离晟没去开门,只接了通话机,对于以可笑理由解雇自己的院方,他不认为还有什么可交谈的,骆院长没被请进门,神情很尴尬,只好在外面啰嗦,徐离晟耐着性子听完他的寒暄话,见他又开始解释当初解雇自己的苦衷,终于忍不住了,淡淡说:「我很忙,如果没事,就请回吧。」

『有有有!』骆院长听出徐离晟的不耐烦,着了急,中午外面太阳很毒,他憋了一脑门的汗,掏出手帕边抹汗,边说:『有件事请务必帮忙,报酬好说,只要……』

「我不做手术。」徐离晟打断了骆院长的支支吾吾,「我已经不是贵公司的员工,请另找别人吧。」

他是外科大夫,骆院长求他帮忙的无非是手术,徐离晟立刻回绝了,骆院长被他坚决的态度弄得一愣,努力挤出笑脸,一脸恳请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在心脏手术方面你是最优秀的,这次是心脏移植手术,风险比较大,患者希望主刀的是你,之前院方做的解聘决议是有点武断了,但你也要理解我们的难处,再说患者为大,作为一名医生,你可不可以暂时屏弃对我们的成见,先帮忙动手术,你放心,报酬方面条件随你开,如果你想回去……』

「抱歉,我帮不上忙。」

『请再考虑一下好不好?』骆院长对着门口的视讯镜头,尽量把脸上的笑容做得更完美些。

如果有其他解决办法,他也不想来找徐离晟,这不等于打自己嘴巴吗?可是这次的患者是某位很具影响力的议员,上次徐离晟给政府高层官员做的手术相当成功,那位议员被推荐,于是指定让徐离晟来主刀,政府每年给国立医院拨的款项不是个小数目,骆院长哪得罪得起?他也提过陆凯和其他比较著名的外科医生,可惜人家不中意,别的不说,光是徐离晟手术百分百的成功率就是最好的招牌,所以铁了心指定他来主刀,骆院长没办法,只好来拜托徐离晟出山。

骆院长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徐离晟住在这里,就立刻跑了过来,谁知连门都进不去,一个被开除的小职员敢让他吃闭门羹,骆院长越想越生气,不过现在有求于人,他再气也不敢表现出来,徐离晟是否接手术可是关系到他今后的仕途,就算他再无礼自己也得忍着。

于是骆院长又开始大谈特谈生命珍贵论,希望能以此感动徐离晟,谁知没说两句话就被徐离晟打断了。

「再见。」

通话机被挂掉了,骆院长脸上的笑再也撑不下去,被这样驳回面子,他恨不得冲进去给徐离晟进行一顿武力教育,让他别以为自己医术高明就可以这样嚣张,可惜这个人现在还得罪不起,只好忍下来,盘算着让侄女来做说客,再多许点好处,就不信他不答应,骆院长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句不知好歹后,转身离去。

徐离晟靠在二楼窗户旁边,看着骆院长气冲冲拂袖而去的背影,知道自己把这个自以为是的院长得罪了,他一定以为自己是在故意报复他,其实他没那么无聊,正因为他知道这次手术的重要性,才不能答应。

徐离晟抬起手,右手掌中还围着纱布,阳光下手指轻微发着颤,这样的颤抖对日常生活也许不会造成影响,但已经不适合再站在手术台上了,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做手术,连拿手术刀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许人是不可以做错事的,作为医生,他该做的是救人,而不是杀人,尤其伤害的是那么重视自己的人,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考虑换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答应骆院长的请求,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徐离晟以为骆院长被自己拒绝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惜他低估了对方的纠缠力,在之后的几天里,他每天都会接到十几通类似的电话,骆小晴也找过他,说是被叔叔请求,没办法才来请他帮忙,徐离晟拒绝了,他没说原因,骆小晴只当他是在记恨被辞退的事,也没再勉强他。

骆院长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徐离晟,在确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后,他终于恼了,大骂了一通后,气急败坏地说:『徐离晟,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过得轻松,你试试以后还能不能再找到工作!』

骆院长在医界混了多年,有一定的影响力,徐离晟知道他这样说不是危言耸听,不过没在意,反正他也要换新工作,骆院长威胁不到他。

从那以后骚扰电话再没打来,徐离晟的生活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他想自己该试着找事做了,他现在的存款不多,再坐吃山空的话,他连房贷都供不起。

不过还没等他找工作,工作先来找他,他连着几天收到各家医院的邀请函,希望他去就职,他很奇怪,在询问下才知道是有人推荐他,推荐者是一位在业界颇具名望的医药研究学者,徐离晟不认识,去查了资料才知道他是骆小晴的父亲,这位老人跟骆院长不同,只对研究感兴趣,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

徐离晟知道骆小晴是出于内疚暗中帮他,可惜他现在的状态没法做医生,至少不能再站在手术台上,只好以身体欠佳需要长休的理由全部回绝了。

这天晚上,徐离晟跟平时一样早早躺到了床上,不工作,也不需要为了做资料熬夜,他都睡得很早,迷迷糊糊沉入梦乡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清清亮亮的声音,是水珄。

徐离晟立刻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接天莲叶,粉红莲叶点缀在碧清池塘中,遥望无际,还是清晨,莲塘周围笼罩着淡淡薄雾,水珄站在水边,淡青色的长衣,衣襟袖口压着平金针绣滚边,绣得精致细巧,不像是这个时代的衣着,却很配他,下摆随风轻轻飘起,衬着他的古典气质,说不出的飘逸,看着自己,嘴角间流露出淡淡的笑。

像是分离了很久,徐离晟看着水珄,有种恍然隔世的失落,他知道这是水珄生前的装束,温和淡然善良的水珄,只有在他的前世才能看得到。

徐离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梦境里不需要太多的掩饰,因为醒了就会消失。

看到徐离晟主动过来,水珄很开心,笑容明显加深了,迎上前,四目相对,徐离晟看他脸色很好,身上也没有之前的阴鸷气息,心放了下来,想问他那天有没有伤得很厉害,现在住在哪里,是否过得好,水珄却先开了口。

「少爷,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徐离晟一怔,要问的话都收了回去,他不明白水珄的意思,于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要去投胎了,以后不会再伤害到你,还有你的家人,再见无期,还请珍重。」

「投胎?」

「是……」

水珄看着徐离晟,眉眼间露出温和的笑意,这一刻他一点不像恶鬼,泪痣朱红,带着炫惑的妍丽,徐离晟的心全乱了,钝钝的痛感传来,他恍惚问:「是我造成的吗?」

「不,与你无关,」很好笑徐离晟会这样想,水珄说:「我不是普通的鬼,锺瑶的道符杀不死我的。」

其实事实根本不是这样,被伤到后他休养了很久才缓过来,不过怕徐离晟为此不安,所以没说,可是徐离晟看着他,眼神犀利,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而后目光转开,看着连天荷叶,不知在想什么,于是水珄也不说话,站在他身边,默默陪他欣赏静谧晨光。

就这样一直陪着他,哪怕在梦中再不醒来,他也是甘愿的,只要少爷应许。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徐离晟先开了口,问:「为什么要进我的梦里?」

「因为……至少在梦里你不会再怕我,防着我,我们不会再相互伤害。」

他是那么的喜欢徐离晟,怕像上次那样吓着他,所以拜托金宝施法术让自己入他的梦中,虽然他知道徐离晟是不需要别人保护的,但情不自禁的,还是习惯了去照顾他,很无奈的感情,却又那么的刻骨铭心。

听出了水珄话中的无奈,徐离晟侧过头,问:「恨我吗?」

「都过去了,对一个要去投胎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恨和不恨,我只希望少爷你不要再怪我,」回望徐离晟,水珄笑了,「其实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来找你。让你以为我已经死了,就不必再担心恶鬼的纠缠,不过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在走之前跟你道一声别,你是大夫,该做的是救人,而不是杀人,我不想你一直在意着那晚的事。」

「想太多了,你只是只鬼。」

徐离晟冷淡淡地回复,眼帘却落下,掩住了里面自嘲的笑,他心里很清楚,水珄都说对了,自从那件事后,心魔就一直藏在他心底,不敢拿刀,甚至不敢去碰触,他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直在担心水珄,为自己做的事懊悔,耿耿于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挽救,直到看到水珄出现。

世事有时候真讥讽,水珄从来没信过他,可是却又是最了解他的人,甚至不舍他为此颓废,特意来帮他解放心魔,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让自己原谅他曾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

对水珄,他喜欢过、怜惜过、憎恨过、也愧疚过,到现在他已经摸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抱有怎样的感情,只知道他还是在意着这个人,如果刚才不是水珄先说道别的话,也许他会说出自己的心思。

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说了,这三百年来水珄过得太苦,好不容易才有轮回投胎的机会,放却前尘旧事,从头开始不是更好,何苦一定要留住他?

水珄定定地看着徐离晟,徐离晟神情平淡漠然,让他看不透对方的心思,不由有些失落,投胎的名额是月华给他的,在金宝的死缠烂打下,月华终于被说服了,不去投胎,那个名额金宝问他要不要,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收下了。

三百多年的等待,换来的仍然是令人伤心的记忆,徐离晟那一刀伤得他很重,伤到了元神,也伤了心,他已经一无所有,连唯一的一点阳光也在刀刃刺进胸膛时灭掉了,拿到名额时,他就自暴自弃地想,既然被如此怨恨,不如就消失好了,反正少爷也希望他消失,他走了,少爷就不用再怕他去伤害他的家人。

可是此刻咫尺相对,他又有点后悔自己草率的决定了,犹豫了一下,去握徐离晟的手,轻声叫:「少爷……」

只要徐离晟一句话,他可以为他留下,哪怕再等个三百年也无所谓,手伸了过去,带着期盼的心,却失望的发现徐离晟避开了,把手插进口袋里,拒绝自己的碰触。

终究还是厌了自己的,水珄想,手在空中尴尬地停了停,收了回来,徐离晟看到了他眉间的落寞,急忙把眼神转到一边,右手掌心有道很深的伤疤,他不想水珄看到,该走的人,没必要再让他抱有留恋。

「一路顺风。」徐离晟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平淡地说。

有点滑稽的送别语,可是谁都没笑,水珄看着徐离晟许久,点了点头,徐离晟被他看得心更乱了,说:「送我回去,我不喜欢这里。」

水珄有些惊讶,徐离晟已转过身朝前走去,他承认自己有些情绪化,但不否认他不想再待下去,这里很漂亮,却不属于他,这个梦也不是他的,水珄只是编织了一个美满的梦,硬把他拉了进来,那么,在他心中,自己到底是谁?

水珄在徐离晟身隆追了几步,很快就停了下来,徐离晟以为他要离开,谁知就听他在后面叫道:「阿晟!」

徐离晟猛地刹住了脚步,这是第一次,水珄这样称呼他,很陌生的称呼,比不上少爷来得亲切,却透满了眷恋喜欢的情愫,眼前模糊起来,再也撑不起随意冷淡的态度,他停下来,等水珄追上。

可是水珄并没有追来,徐离晟只听到他说:「下月初五我就走了,这是我最后为你做的事。」

徐离晟惊讶地转过头,眼前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原本透着晨曦温馨的莲花塘消失了,两旁景物在迅速消散,他看不到水珄,想叫他,声音喊出时眼睛猛地睁开了,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他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时间还早,四周沉静,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带着空洞茫然的回响。

他知道,这一次水珄真的走了,对水珄来说,比起跟自己苦苦纠缠,去投胎也许是更明智的决定,希望他这次投胎去个好人家,再不要这么笨,轻易相信人,轻易爱上人,傻傻的把心全部掏出去,最后连翻牌的机会都没有。

徐离晟笑了,脸颊却有些发凉,他伸手抹去,却抹不掉苦涩的感觉,耳畔依稀回荡着那晚水珄对他说的话。

「少爷,我是爱你的啊……」


第七章

有没有后悔放手,徐离晟不知道,他只知道不管他怎么想,一切都回不去了,既然如此,那耿耿于怀又有什么意思?

但,他得感谢水珄,那晚之后,他的手颤就消失了,正如水珄所说的,他是医生,手术刀在医生的手里,是救人的工具,而不是杀戮,他为杀水珄不安,只能说在他心里,水珄从来不是恶鬼的存在,可惜那时的他只看到了恐惧和痛恨,而忽略了掩藏在后面的真正情感,他跟水珄犯了同样的错误,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是恶鬼?

手上的伤痊愈后,徐离晟在邀请自己的医院中选择了一家叫安和的医院,这是家私人医院,但论规模绝不输于国立医院,最重要的是院长提出的条件很好,除了薪水丰厚外,工作时间也任由他调配,只要大手术由他负责主刀就好,这对做事习惯了随心所欲的徐离晟来说简直是太理想了。

之后,他跟安和医院的杜院长见过几次面,发现这位院长的行事作风跟骆院长完全不同,说起来杜院长是个比他更散漫随性的人,难怪会不约束他的工作时间了,两人交谈了几次,徐离晟觉得很满意,于是把合约签了下来。

签约后,杜院长就没让他闲着,他连着接了三个大手术,那个在国立医院指定他做主刀的议员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他的消息,直接转院过来,手术由他负责,做得很成功,杜院长趁机在业界里大张旗鼓地宣传,让他的知名度又提高了几个层次。

徐离晟工作起来很容易忘记时间,尤其是在负责大手术时,当他在安和医院的工作稍稍稳定下来后,发现不知觉中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再过两天就是初五,水珄投胎转世的日子。

初五当晚,徐离晟准时下了班,在回家的路上拐去香铺店,买了祭奠用的香烛元宝。

安和医院离新家较远,徐离晟现在必须要自己开车上班,这是他感觉最不方便的地方,还有就是每天回家,空荡荡的房子都让他觉得太冷清,对一个人来说,房子太大了,不过他没打算把房子出手,毕竟当初水珄是那么中意这里。

徐离晟回到家,先去厨房做饭,客厅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听到有国立医院的报导,徐离晟边煮面边靠在门口看荧幕,客厅离厨房有一段距离,换做以前,这么远他一定看不清楚,不过现在视力二点零,远距离对他来说完全没问题,这也是水珄那天说的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徐离晟是深度近视,在做手术时最感觉不方便,他几次想去做视力矫正,最后都因担心会留后遗症而不了了之,他曾把这个当玩笑话跟水珄提过,没想到水珄记在心里,在离开时用法术帮他恢复了法力。

现在想想,水珄除了那次做得很过分外,对他一直都是不错的,凡事都不遗余力的付出,是该说那家伙太细心?还是太笨呢?

电视正在报导国立医院高层贪污受贿的新闻,骆院长首当其中,当看到他对着镜头抹汗,拼命强调自己是冤枉的画面,徐离晟很想笑,受贿这种事在国立医院屡见不鲜,他以前也曾听说过,不过没想到金额会这么大,这些人太贪得无厌了,忘了纸包不住火,看来医院内部出了问题,才导致贪污内幕被爆出来。

这些新闻已经滚动播放了几天,徐离晟没太大兴趣,煮好面吃了晚饭后,去洗了澡,换上比较正统的衣服,拿着香烛元宝来到游泳池边,游泳池的一面墙壁是单面玻璃,外面是花园,游泳时可以欣赏景色,徐离晟走过去把落地窗都打开了,让夜风吹进来,水珄说这里风水很好,他不懂风水,只是从心里感觉这里不错。

香烛摆好,冥纸放进铜盆里,徐离晟又去拿了两瓶白酒,水珄不喜欢低度酒,这种烈酒才是他的最爱,在认识水珄之前,徐离晟虽然不排斥鬼神,但也不信,他不仅烧纸钱送鬼上路的具体做法,也没去问,凡事心意到了就好。

冥纸点着,蓝色火光徐徐燃起,映亮了徐离晟的眼眸,他反手把整瓶酒倒进了水中,自嘲地想,这也算自己为水珄最后做的事,放手已经消散的感情,最初也是最终的情意。

火苗捻亮了外面灰暗的空间,也灼痛了双眼,心很不舒服,徐离晟急忙移开眼神,将买来的冥纸元宝都扔进了铜盆里,拿起另一瓶酒去了花园,任火光在身后跳动着,很雀跃,也很寂寞地燃烧。

已是深夜,夜风带来的冷意让徐离晟的心境一清。靠在游泳池的玻璃窗上,拧开酒瓶盖,仰头喝起来,远方一弯新月如钩,静静地陪着他将酒一口口喝下。

不知过了多久,徐离晟回过神来,发现整瓶酒已被他喝了大半,游泳池旁的火焰早就熄了,他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急忙扶住窗框,酒喝得太多,眼前有些晕,这种状态最好是去睡一觉,等醒来时又是新的一天了。

徐离晟转身想回家,忽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透过落地玻璃窗的反光,他看到身后闪过几个人影,头上蒙了东西,看不清脸,不过都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徐离晟回过头,发现是几个头上套着丝袜的男人,他们已经走到了近前,这片私家住宅区的保全措施很好,能不惊动监控设置进来,不像是普通的小偷,他不动声色地退到游泳室里,这里的玻璃防震强度很高,而且安有防盗监控,如果他们强行进入,只怕还没等进来,保全人员已经赶到了。

可惜徐离晟喝了酒,动作慢了很多,对方料到了他的意图,抢先冲过来,门在堪堪要关上时被他们撞开了,徐离晟被撞到墙上,看对方体格魁梧健壮,不能力敌,他站稳后,微笑道:「你们如果有喜欢的东西,可以随便拿,不过我刚搬来,还没存钱。」

为首的歹徒没说话,给其他人摆了下头,大家一齐冲了过来冲徐离晟挥拳就打。

徐离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但看他们出拳狠厉,目标很明显是自己,而不是为了钱,只能奋力招架,他以前经常跟弟弟练拳,身手不错,对方低估了他的实力,有两个人轻易被他殴伤,不过徐离晟正在晕酒,出手很快慢了下来,歹徒的拳头轮番落下,他只觉胸口腰腹连续有剧痛传来,招架不住,被打倒在地,其中一个歹徒踩住他搭在游泳池边的手臂,制止他的反抗。

「废了他的手。」为首的男人说。

声音压得很低,但掩不住黑社会打手固有的狠厉,徐离晟又惊又怒,看他们的行为明显是受雇于人,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手跟生命一般的重要,那人一定很恨他,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来对付他,看着男人的脚抬起来,他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了压制他的两个人。

男人被他撞得失去了平衡,翻身掉进了水里,徐离晟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和他一起落水,歹徒头上套着丝袜,因为呼吸不畅呛了几口水,他火了,把丝袜一把扯下来,顺手揪住徐离晟的头发向池边猛撞,然后压进水里,敢反抗,他就给徐离晟颜色看看,先把他折腾个半死再废他的手。

徐离晟已经没力气反抗了,只能勉强护住头部,却无法挣脱男人对他的控制,头被压在水里,只觉得热水呛进嘴里、气管里,呼吸完全被扼住,肺部传来剧烈的胀痛感,意识在挣扎中慢慢模糊起来,生死关头居然没有感觉到怕,恍惚中自嘲地想他好像跟水很有缘,不过是孽缘,每次靠近都会溺水……

热水迷糊了神智,挣扎中香木娃娃从徐离晟的口袋里掉了出来,随着翻动的水流晃了一会儿,慢慢沉下去,在接近游泳池的底部时,被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

沉闷刺耳的声音从水底响起,随即整片水面就像是被炸开了一样,突然间剧烈翻滚起来,歹徒愣住了,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压在徐离晟头上的那只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松开了,他看到有个人从水里冲了上来,整个游泳池的水被他的戾气激到,冲天而起,而后四处飞溅落下,男人抱着徐离晟,吻住他站在飘落的漫天水花中,水色连绵,迷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歹徒们都不约而同张大了嘴,想不通这个人是从哪里进来的。

水珄没理会这些混蛋,把真气度给徐离晟,轻声叫:「少爷、少爷。」

徐离晟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自己,声线温和清亮,熟悉到让人心悸,他没睁眼,只是用力将对方抱住,来确定这不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

那几个歹徒已经从短暂的吃惊中回过了神,他们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有人阻挠就一起解决,为首的男人见水珄背对着自己,急忙接过手下递来的棍子,朝他后脑挥过去,但他马上就惊恐地发现,在下一刻,棍子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划到了一边。

这一次歹徒彻底愣住了,看看棍子,又看看水珄,他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怀里还抱了个人,可是就好像透明的一样,看得到却碰不到,歹徒过于惊吓,本能地又挥起棍子打了下去,谁知棍子挥到半路便停了下来,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拦住了他,让他再无法前进半分。

就在这时,水珄回过了头。

被狠狠盯住,歹徒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过于清丽的脸庞,却没有丝毫阴柔之气,反而在古雅中透出独特的魅惑,可惜眼瞳过于冷飒,充斥着浓浓的杀机。

「你该死!」

冰冷水光随声音一起飞来,歹徒只觉眼前亮光闪过,手里的棍子已被一道银色水剑卷住抛去了一边,他吓得转身就跑,可惜没跑两步,腰身便被缠住扔向空中,落下时其他人就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人已经不动了。

过于凌厉的杀气,即便是整天在黑道里打杀的歹徒,也感到了心惊,连回击的念头都没有,本能地就想到要逃走,水珄看到徐离晟脸上好多伤痕,杀气正烈,哪肯放过他们,将徐离晟放在游泳池边上,便冲了过去。

徐离晟连醉酒带受伤,意识混混沌沌,唯一感觉到的就是水珄的杀气,恍惚听到惨叫声下断传来,他在沉入昏睡时叹了口气,心想不知道水珄底线陂踩到了,会抓狂到什么程度,

只希望这里不要成为杀人现场,他还想继续住下去呢。

徐离晟醒来时已经是阳光正好的晌午,他刚活动了一下,就有人凑过来,问:「阿晟,你觉得怎么样?身上痛不痛?渴不渴?我叫医生……」

听着小叔叔徐离晨的唠唠叨叨,徐离晟感觉头又痛起来了,还好三弟徐离昊也在,及时把徐离晨拉开了,问:「大哥,你还好吧?」

「没事。」

徐离晟在弟弟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经常练拳,懂得怎么保护自己,所以昨晚虽然被围攻,但受的都是外伤,看着可怖,其实并不重,不过坐起来时他发现身上已经不痛了,很明显水珄有用法术为他疗伤,所以他会睡这么久,更大的原因是醉酒,不过这个原因打死他也不会说出来。

「你是没事,我们快被你吓出心脏病了。」

医生帮徐离晟做简单检查时,徐离晨在旁边愤愤不平地说:「你们兄弟三人一个省心的都没有,你还是长兄呢,辞职再就职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们商量,还买了房子,一个人跑去山上住,这次要不是幸亏保全及时发现,你出了事都没有人知道,我说干脆把房子卖了,回家里住……」

徐离晟感觉头更痛了,不知是被撞的,还是宿醉,或是因为徐离晨的唠唠叨叨,他给弟弟使了个眼色,徐离昊急忙把徐离晨拉开了,不过嘴上却说:「大哥你也是的,出了这么多事都不跟我们说,实在太过分了。」

好吧,工作的事他一直瞒着是有不对,但也不需要在他一醒来就啰嗦个不停吧,徐离晟说:「工作太忙,忘了,下次会记住,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

徐离昊看徐离晟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敷衍,他对大哥的脾气有些无可奈何,说:「是警方通知我们的,骆院长他们真够狠的,你在他那里做了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他居然这么对你。」

「骆院长?」

「还有一个叫陆凯的,都是一群混蛋!」徐离展恨恨地说。

其实具体情况他们也不清楚,据警方说好像是骆院长因为徐离晟没帮他做手术,导致他得罪了政府要员,还揭发他贪污的事,陆凯则是因为机会屡次被徐离晟抢走,最近他也被贪污的事牵扯上,两人都对徐离晟很痛恨,于是合谋找人准备废了他的手,让他以后再做不了手术。

不过事情很邪门,徐离昊听警察说那些被雇佣的人好像都中了邪,被人揍得骨折,居然可以自己跑去警局投案自首,警方现在正在做具体调查,不过根据歹徒们的证供,要拘捕骆院长和陆凯只是早晚的事,于是这两个人除了贪污外还多了项买凶杀人的罪名。

「我没有告发他们,是他们自己做贼心虚。」

这个莫须有的告发罪让徐离晟觉得很无聊,他们真是高看自己了,这种内部告发不是知情者很难把细节透露清楚,除了工作,他才没有那份热情去搜集资料,把时间花在报复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平时就一直告诫你做人不要太锋芒毕露,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的人都不知道,你住的地方也很邪,保全赶过去的时候,说你家冷得像冰窖,你还是搬回来住吧……」

徐离晟打断小叔叔的唠叨,问:「保全?」

「是保全送你来医院的。」徐离昊说:「好像是你朋……」

胳膊被拐了一下,徐离昊立刻闭了嘴,徐离晨把桌上的饭盒拿给徐离晟,说:「睡了这么久,饿了吧,先吃饭,我刚煮的,你最喜欢的口味。」

对于两个家伙的挤眉弄眼,徐离晟只当没看到,其实他们不说他也能猜到,一定是水珄叫来了保全,又施法术让那些暴徒自动投案自首,不过没出人命这一点出乎他的意料,以水珄当时的怒气,很难想像他居然可以忍下来。

徐离晟接过徐离晨递来的饭盒,打开盒盖,里面的鸡丁香米粥还散着热气,外加一碟切成片的腌菜和咸蛋,他吃了一口,煮得恰到好处的糯米鸡丁,散发着熟悉的香气,他看看徐离晨。

「这不是你煮的,他呢?」

徐离晨一愣,随即挺挺腰,想否认,徐离晟又说:「你煮不出这个味道来。」

徐离晨立刻泄了气,揪着衣角画圈圈,很郁闷地说:「好啦,是你朋友煮的了,不过我煮的饭也没那么难吃吧,你吃了好几年我煮的饭,现任居然说不好吃……」

头痛!

徐离晟很郁闷地揉揉额头,给弟弟使眼色,徐离昊只好说:「小叔叔,你下午不是还有课吗?再不走好像就来不及了。」

「啊!」被提醒,徐离晨拍了下额头想了起来,急忙拿过背包,对徐离晟说:「那我先走了,阿晟,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对了,阿昊,记得打电话让阿晏回来……」

他说着话跑出去,门关上了,两人还能听到话声从走廊里传来,徐离晟转头看弟弟,徐离昊立刻点头,说:「放心,晚上我一定缠住小叔叔不让他过来骚扰你,也不会给二哥打电话。」

家里徐离昊跟徐离晨岁数最接近,又是在同一个学校,所以对付这个很喜欢絮叨的小叔叔,徐离昊最有办法,徐离晟很满意,品着饭菜的香气,问:「为什么瞒着我他的事?」

「你说你的室友?」徐离文挠挠头,「是他自己要求的,说你们吵过架,让我们不在你面前提他比较好。哥,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明友?我上次看到他,就觉得他古里古怪,连身分证都没有,他是不是偷渡客啊?」

徐离晟无视了弟弟的好奇心,问:「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他没说,我也没问。」说到水珄,徐离昊皱起眉,神情有些迷惑,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很面熟,气场很奇怪,靠近后让人觉得毛毛的,不过小叔叔那个粗神经感觉不出来,很中意他,一直跟他聊煮菜经。」

「他……」徐离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没跟你说话?」

「没有啊,他一直在忙着煮饭,把我们当透明,我就没去讨人嫌,反正我也不想眼他说话。」

其实确切地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怕去交谈,看到水珄,他就想逃得越远越好,亏心似的不敢靠得太近,徐离昊对自己的心态感觉很奇怪,更不敢对大哥说,生怕他说自己没用。

其实这种感觉即使徐离昊不说,徐离晟也很明白,如果他做了有负于人的事,只怕也不敢跟对方面对,听着弟弟的叙述,徐离晟突然感觉心情很好,水珄好像已经放开了对前世的执念,他只在乎自己。

下午警察来找徐离晟做例行询问,因为有凶徒的证词,徐离晟只是简单复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之后的事他借口晕倒省略过去了,警察和徐离昊走后,他觉得有些累,想躺下补眠,手放到枕旁,发现香木娃娃塞在枕下。

这个小东西很实用,可以当手机使,徐离晟笑着把香木娃娃拿出来,放进了口袋里。

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徐离晟感觉手被握住,有人靠得很近,但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那是自己的错觉,掌心是空的,水珄站在床边,身上透着淡淡的疏离感,在无形中拉长了那段并不远的距离。

「来很久了?」

徐离晟坐起来,水珄本能地伸手去扶他,但手伸到一半又退了回来,不想看到他厌恶的目光,所以就这样站在旁边静静看他,已经很好。

「刚来。」

其实水珄来很久了,一直陪着徐离晟,看他沉睡,不过怕惹他不快,没敢说,问:「想吃什么,我去做。」

真是没话找话说,徐离晟在心里很无聊地叹气,他喜欢吃什么水珄很清楚,还需要特意来问吗?根本就是在给自己找机会。

「随便吧。」反正只要是水珄做的他都喜欢,他总是可以投自己的喜好。

「我不会做随便这种饭呢,少爷。」

头一次听到水珄开玩笑,徐离晟一愣,奇怪地看他,水珄有些尴尬,他本想暖和一下气氛,不过好像弄巧成拙了,心里很沮丧,他总是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把事情搞砸。

「抱歉。」他说。

徐离晟没在意,问:「昨晚是你去投胎的时间,错过了,怎么解决?」

「没关系,」水珄眼神掠开,淡淡说:「这种事错过一次还有下次,只要有名额,再排就是了。」

「是吗?」

徐离晟很高兴投胎可以往后延,这该说自己还是不愿放手吗,说起来他倒要感谢那帮歹徒的及时出现,让他和水珄有了相处的机会,下意识地反应就是——「那很好。」

对上水珄投来的诧异目光,徐离晟有些尴尬,伸手掩饰性地托托眼镜框,却想起因为水珄的自作主张,他早就不戴眼镜了,平时戴的装饰眼镜昨晚也被打碎了。

水珄不知道徐离晟的想法,见他对自己可以再去投胎很高兴,心突然有些空,很想告诉他其实自己再没有投胎的机会了,普通的水鬼想投胎已经很难,更何况像他这种修成道法的厉鬼,昨晚是鬼差看在金宝的面子上法外开恩,给他唯一的一次机会,是他自己放弃了。

那时他已经踏上了黄泉路,前面便是奈何桥,可是却感觉徐离晟遭遇到危险,阴差阻止他的返回,被他推开了,原本有秩序的轮回队伍被他打乱,他无视阴差在身后的鬼叫,只记得头也不回地往回奔。

水珄苦笑着想这时候金宝可能因为自己的任性正被阴差训得很惨吧,他也很明白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可是就算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等了三百年,他不介意再继续等下去,他想,这一次,自己绝不会再等错人。

「你没杀那些人,我很奇怪。」

淡淡话语把水珄的心绪追了回来,他回过神,说:「因为你不喜欢,我不想你害怕。」

以他当时的愤怒,居然没杀那几个人,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控制力感到惊奇,也许他学会了怎样去顾及别人的想法,他知道徐离晟是讨厌暴力的,他不想做他讨厌的事。

「我没有怕,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认为你一定会来一样。」

徐离晟说完,转头看水珄,脸上露出微笑,水珄有些不知所措,这还是他们分手后徐离晟第一次这样子和地跟他说话,他很开心,徐离晟没有因为昨晚自己擅自吻他而生气,心怦怦跳得厉害,只觉得可以得此一顾,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值得了。

「少爷……」我还可以再留在你身边吗?

水珄想这样说,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徐离晟的手,徐离晟抬手整理头发,让他右手掌心上的伤痕分外显眼,昨晚水珄正在火头上,帮徐离晟把身上的伤消掉后,就把怒气都发泄在那帮歹徒身上,后来施法术让他们去投案自首,匆忙中没注意到徐离晟掌心还有伤。

「这是怎么回事?」

他本能地上前拉过徐离晟的手,就见疤痕横截在掌心正中,像一条长长的掌纹深刻在掌中,盖住了其他纹路,伤痕已经愈合,但不难看出当时造成的伤害,水珄眉头很不悦地攒了起来,问:「是谁伤的你!?」

「小伤而已,没什么。」

总不能说自己划伤的吧,徐离晟想把手抽回,水珄却不肯放,喝问:「差点伤到筋骨,这也叫小伤?以后再没法拿刀怎么办?是那个院长做的吗?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一连串的质问让徐离晟无言以对,他发现水珄总有本事把本来很温馨的气氛搞得非常糟,男人一直控制不好情绪,不知是因为太在意自己,还是出于他本身暴烈的个性。

「这算什么?你上次不也说要断我的手吗?」徐离晟把手抽回,随口说:「没法拿刀,大不了不做主刀,有什么的?」

水珄脸色变了,想起那天的事,心顿时凉了,眼神转到一旁,轻声说:「你终究还是介意的。」

他以为经过了这么多风波,徐离晟会原谅他,现在才发现就算被原谅,那道伤痕也不会消失,然后在争执中时不时地提起来,让自己更加心痛。

徐离晟听水珄的话就知道他想歪了,不悦地扫了他一眼,如果自己真介意,那么,不仅不会提那天的事,只怕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这个笨蛋,好像还不明白现在在介意的不是自己,是他啊。

气氛因为突然的僵硬变得沉寂,徐离晟叹口气,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个笨蛋计较,正要解释,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僵局,门被推开,骆小晴探头进来,笑嘻嘻问:「我可以进来吗?」

「你已经进来了。」徐离晟淡淡说。

找工作的事骆小晴帮了他很大的忙,他就职后为表示谢意,曾请过骆小晴几次,骆小晴个性外向活泼,所以两人的关系比他离开国立医院前反而亲近了很多,对于她的突然到访,徐离晟没觉得意外。

「我没打扰到你们吧?」骆小晴看到水珄,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是否要退出去。

水珄心情正差,很想说打扰了,不过见徐离晟没反对,他只好保持沉默,退到一边。

骆小晴手里拿了束康乃馨,还有一个精致的保温杯,一进来就很自来熟地把保温杯放下,花束插到花瓶里,说:「看,我很够意思吧,一听说你住院,就来看你,还特意买了你喜欢的黄色康乃馨。」

「谢谢你废物利用。」瞅到了花束下方夹的迷你感谢卡,徐离晟淡淡说。

在医院待久了,他们会常收到病人家属赠送的花束,骆小晴拿的很明显是从国立医院顺手牵来的,连卡片都忘了摘,让徐离晟吐槽都懒得吐,真是搞不懂像骆院长权力心机那么深的人怎么有这么个神经大条的侄女。

被看出来了,骆小晴吐吐舌头,笑道:「有美女送花来,收下就是了,这么多废话。」

她个性爽朗,说话一样没什么遮掩,徐离晟平时都会听任她信口开河,不过现在水珄在旁边,他不想多聊,问:「你叔叔怎么样?」

「不知道啊,我爸不让我去看他,不过看情况一定不好。」骆小晴打开保温杯,把带来的汤倒进碗里,叹了口气,说:「希望不要太糟糕,他真是太糊涂了,怎么可以找人去害你?我爸气得不得了,说他利欲熏心……好了,不说他了,喝汤吧,我就知道你还没吃饭,特意给你煲的,给个面子吧。」

徐离晟想以骆家在医界的地位,骆院长出了这种不光彩的事,其中就算有解决方法,骆小晴也不会跟自己说,他也懒得多问,正好有点饿了,见骆小晴把汤碗递到面前,就接了过来。

水珄在旁边看得很不是滋味,不是嫉妒,也不是恼火,而是种淡淡的无力,画面温馨自然,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是那么多余,不想再待下去,轻声说了句有事先离开就匆匆走了出去。

「把晚饭送过来。」徐离晟在身后叫他。

你有别的女人送饭来,还需要再吃晚饭吗?

水珄恍惚应了一声便把门关上了,就听骆小晴在里面笑道:「我的手艺怎么样?」

「你兼职去五香斋打工了吗?」

「咦,你怎么吃出来的?」

「浓浓的味精味,」徐离晟很无奈地说:「小姐,请不要虐待我的味觉。」水珄靠在门旁的墙上,听着骆小晴的笑声,他也忍不住笑了,只不过是苦笑。

跟徐离晟在一起这么久,他头一次发现两人之间的差距,他一直认为,只要他努力,早晚都可以配得上对方,现在才发现不管他怎么做,都追不上那个人的脚步。

徐离晟说他的爱里除了爱之外什么都没有,或许真是这样,他的人生一直都是围着少爷转,除此之外的东西,他从来没奢望过,也不懂怎么去拥有,他一直都很讨厌骆小晴,但也羡慕她,因为他明白骆小晴比他更适合徐离晟,她是人,活生生的人,不会变成恶鬼,像自己那样伤害到徐离晟。

不知骆小晴说了什么好笑的话,房间里传来徐离晟的轻笑,笑声在水珄听来,竟然那么刺耳,让他想到少爷跟他在一起时从没笑得这么开心,甚王自己戾气爆发时还曾想过要杀了他,把他变成跟自己一样的厉鬼,那样就可以长相厮守,现任只庆幸自己当时没那么做。说着恨他,只是因为更爱他,感应到他有危险,自己心慌到不知所措的心情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的活着,以为仇恨很重很深,原来只是心里放不下,结果不仅让自己痛苦,也连累到被爱的人一起遭受煎熬,刚才他还想着跟徐离晟说留下,很想再往前走近一些,可是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没有留下的必要,少爷已经很圆满了,再不需要他的照顾和跟随。

心很乱,浮浮沉沉的不知该如何理清,水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这里听别人聊天的举动很无聊,他拿出口袋里的酒瓶,仰头喝了几口,转身离开。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可以再犹豫,放手,其实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反正没人会在意他的存在,就像没人会留意他的消失一样。

骆小晴从医院出来,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叫她,她转过身,见是水珄,由于背光,她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水珄身上带着一股阴狠的杀气,毫不掩饰的敌意随着他的走近将自己慢慢笼罩。

骆小晴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又看看周围,医院门口不算太僻静,她稍微放下心,心想万一男人有什么过激的行为,自己可以立刻大叫救命。

水珄在她面前停下了,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于是骆小晴也昂起头,作为对情敌的一种示威对抗,不过她很快发现水珄跟平时不同,虽然气息同样冷漠,却没有以往的阴鸷,只是很平淡地看着自己,带着淡淡伤感的注视。

「你很漂亮,」就算不喜欢,水珄也不得不承认骆小晴不管是相貌还是个性都很好,没有富家子女矫揉造作的做派,人品也好,她唯一错的地方就是喜欢上了自己喜欢的人,看着她明明害怕,却硬要做出强势的样子,水珄感到好笑,说:「也很可爱。」

「呃……」骆小晴眨眨眼,没话应对。

没有哪个女人会讨厌被人赞美,但如果赞美者是情敌的话,那感觉就有些微妙了,平心而论,她觉得不管是气场还是修养,水珄都胜过自己,在雅致得体的唐装衬托下,他身上的古典气息很浓郁,像凝聚着岁月千年沉淀的美玉,点缀起眉目间的精致,却又没有丝毫阴柔感,这样的男人,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会让人眼睛一亮的。

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水珄,也许是出于女性的直觉,知道这个人早晚会成为自己的情敌,其实,输给这样一个人,自己也不算丢面子,于是骆小晴挺挺腰,作为水珄对自己赞美的认可。

水珄没在意女生刻意表现出的小动作,问:「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喜……欢,可是……」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男人声音清亮平淡,却带着让人不得反抗的强势,骆小晴有点怕,只好老老实实点头,算是承认,「像徐离医生那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吧?」

这个回答让水珄心思恍惚了一下,他觉得骆小晴说得很对,徐离晟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人,也许正因为他太有吸引力,自己才会这么患得患失,不是他不愿相信徐离晟,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

水珄回过神,见骆小晴还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便说:「喜欢他,就要一直陪着他,不许背叛,你做得到吗?」

这句问话好像本末倒置了,骆小晴越来越搞不清状况,觉得水珄误会了一些事,她是很喜欢徐离晟,但问题是徐离晟根本不喜欢她呀。

看到她犹豫,水珄冷笑:「做不到吗?」

「我当然做得到!」骆小晴被激怒了,立刻回应:「可我喜欢他又有什么用?你们才是情侣,我跟他在一起,那你呢?」

「我要走了,」水珄很平静地看着她,说:「你转告他,我要去该去的地方,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骆小晴听不明白,只觉得男人在说这话时,眼神透着一丝不舍的苍凉,他一定很伤心就这样离去,连语气也变得空洞起来,她忍不住问:「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水珄已经转身离开了,骆小晴只听到冷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不许伤害他,否则我会杀了你!」

骆小晴在空地上站了半天,才猛地回过神,空气中还透着跟刚才相同的冰冷,她不自禁地打了个颤,回想水珄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觉得他一定说到做到。

不过,还是有一点点的动心,最近她跟徐离晟的关系亲近了很多,如果他们真的出问题分了手,自己也不是没机会的。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闪了闪,就被拂来的冷风吹得无影无踪,骆小晴低头看看手里的保温杯,辛苦排队买到的,可徐离晟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说等水珄送饭来,晚饭早过了,他宁可饿肚子等,也不迁就自己,这样的男人,就算他真跟水珄分手,她也不指望他会爱上自己。

想到这里,骆小晴突然觉得很委屈,搞什么嘛,她只是为叔叔对徐离晟做的事感到抱歉,才特意过来探望他的,人家情人闹别扭她干嘛要掺和进去?她又不是差到没人要?

她气呼呼拿出手机,电话一拨通就大吼:「淑女也是有脾气的,把你家那只笨狗牵回去,让他不要再来惹我!」

徐离晟被她的大嗓门震得一皱眉,把手机往旁边移开,冷静地问:『请问淑女,出了什么事?』

第八章

日暮西山,余晖斜照,在整片溧水河面上点缀出淡淡鳞光,一叶木舟随水一路漂下,在河中心徘徊,不停,也不归。

风吹起,拂过轻微水波,让傍晚空荡荡的河面更显寂寥,握桨的少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道江水从古至今流传着太多的异话传说,光是端午节发生的怪异溺水事件就让他心慌,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他实在没勇气多待,见男人还坐在船头望着水面出神,忍不住提醒:「徐离医生,天晚了,要祭河等明天吧?」

听到少年的叫声,徐离晟回过神,这才发现太阳已经落山,河水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也许就算再过十年,百年,河水仍不会有变化,水波流动,只流过岁月苍老,流过百年相思,也在不知觉中流走了那段执念。

那晚听完骆小晴的抱怨,他就第一时间从医院跑出来,跟杜院长请了假,赶了过来,他走得很急,甚至没跟小叔叔他们打招呼,就是怕水珄真的再去投胎,就算不去投胎,说不定也躲在哪里不肯见自己,就以那个家伙一根筋的思考方式来说,非常有可能。

徐离晟来到溧水乡,却始终找不到水珄,那间他曾经住过很长时间的旧屋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每次他都顺着相同的小径来回打转,却走不进去,前方古树翠竹,绿荫遮天,也遮住了原有的路。

更甚至,这里没人记得有水珄这个人,探亲回来的水乡长告诉他,那条路的尽处据说以前曾是一片大宅院,后来瘟疫盛行,就没落了,路也慢慢被草木遮蔽住,根本没人能进去,更不会有人居住。

看来那栋房子就是以前水珄的家,没有他的引领,没人可以走进去,可是现在,让他去哪里找这个人?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徐离晟望着水面,喃喃说。

他有工作,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里,而且他不知道要耗多久才能等到人,默默看着流动的河水,徐离晟头一次体会到水珄的心情,那是种怎样的执着,才能支撑他一直在这里等待下去?

「要回去了啊。」划船少年掩不住心里的开心,笑嘻嘻说。

他觉得城里人都很怪,说话口音奇怪,做事也怪,乡长说这个男人很有学问,让他好好招待,但他一点都看不出男人哪里有学问,反而觉得他脑子有问题,至少正常人不会在这个季节买那么多粽子往河水里抛,像是祭河,又像是寻人,一上船就是一天,天不黑不归,看着香喷喷的粽子都扔进了河中,他就觉得心疼。

徐离晟看到了少年像看傻瓜一样的眼神,不由笑了,他也觉得自己很傻,为了一个连勇气都没有的家伙在这里浪费时间,一点都不像以前的他。

「回去吧。」

少年一直在等这句话,立刻用力扳桨,没多久就回到了河边,徐离晟上岸后,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夜色慢慢沉下,他转头看去,河水在沉寂中向前流去,缓慢绵长。

算了,该做的自己都做了,如果还是见不到,那只能说他们缘分已尽。

徐离晟去水乡长家跟他道别,被乡长留下来吃了晚饭,回到旅馆时夜已经深了,明天上午的车,可是行李还没有收拾,看着放在桌上的一大堆东西,他突然头痛起来。

这次来得匆忙,他没带多少行李,放在这里的都是这几天乡里人送来的土产礼物,旅行箱不大,要全部放进去简直是不可能任务。

不过行装总得整理,徐离晟去洗了澡,把箱子打开,开始往里一件件塞,塞到一半就发现放不下,只好全倒出来重新放,却还是失败,在相同的结果重复了三次后,他终于火了,放弃跟旅行箱折腾,站起来阴沉着脸想找个东西发泄,好巧不巧,一眼看到刚才换衣服时随手放在桌上的香木娃娃,突然灵机一动,过去拿起娃娃,冷冷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你还不出现,以后就永远别来找我!」

说完,将香木娃娃用力摔了出去,娃娃撞在对面的墙上,又弹到地上,徐离晟用力很大,它在地上滚了好多圈才停住,徐离晟正想要不要再摔几次,眼前突然银光闪起,连绵水色流过后,水珄随水波出现在他面前。

「少爷!」

没想到徐离晟居然在溧水乡,水珄很吃惊,左右看看,没发现有危险,徐离晟正悠哉悠哉坐在椅子上品茶,看样子也不像刚经历过危险,他很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心慌,眼神落到地上那个倒楣的香木娃娃上,急忙捡起来,问:「是你……扔的娃娃?出了什么事吗?」

「召唤。」

徐离晟不疾不徐地答,心里却在咬牙切齿,很好,敢故意躲着不见他,非要他用这种方式叫人,自己也是笨蛋,关心则乱,忘了还有这么便利的召唤方式,白白在河上浪费了三天时间,想起来就恼火。

召唤?

水珄一时间没明白,忙问:「少爷你要让我做什么?」

「要做什么还需要我来说吗?」

人到了,徐离晟气消了大半,恢复了平时的从容,两腿交叠在一起靠在椅背上,眼神掠过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物品,淡淡说。

徐离晟刚洗完澡,只穿了件薄质蓝色睡衣,但完全没影响到那份优雅,水珄看到他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有些痴迷,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是分离的这几天,他过得一点也不好,此刻看到徐离晟,才发现他始终无法忘记这个人,他可以用仇恨支撑三百年,却没有信心用爱强迫自己去忘记。

他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所谓成全什么的,他做不到。

再随着徐离晟的眼神转到乱放一气的旅行箱上,水珄哑然失笑,好像越收拾越乱了呢,少爷真不适合做这种事。

「这茶不好,我帮你去换。」水珄出去了一会儿,把泡好的热茶给徐离晟端来,见他脸色不太好,说:「你身子刚好,急着赶来做什么?」

「旅游散心。」徐离晟品着茶,熟悉的茶香让他很满意,瞅了水珄一眼,「顺便看你上路没有。」

水珄收拾着旅行箱,听到这番欲盖弥彰的说辞,再想起这几天的传言,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激动,怕徐离晟误会,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不见你的,我这几天住在临乡的城隍庙里,月华和金宝要成亲,让我去参加喜宴,我听水鬼们说有笨……有人祭河,还觉得奇怪,我如果知道是你,一早就来见你了,不会让你等这么久……」

徐离晟皱起眉,水珄啰啰嗦嗦了半天都说不到重点,他不知道月华和金宝是谁,不过总算明白水珄不是故意避开他,自嘲地笑了笑,连鬼都说他是笨蛋,看来他真的很笨,堂堂心脏外科主刀医生,居然用丢粽子的方式来召唤水鬼,说出去会把人笑死。

水珄做事麻利,不一会儿就把杂乱堆放的东西都收拾整齐了,然后一件件放进箱子里,他单腿跪在地上,屈起的腰背在灯光下投出一个很有型的侧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白色衣着,但并不违和,衣摆不长,漂亮的绣花印纹,显得平和洒脱。

徐离晟品着茶,看着水珄抿着嘴唇,很认真地一件件收拾,觉得他生前一定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中流淌着温和朴实的气息,纯粹自然,却令人心动,再加上柔韧刚健的体格,给人一种可以完全依赖信任的气势,徐离晟有点明白前世少爷引诱他的行为了,换了自己,碰到这样的一个人,说不定也会很希望征服他,让他心甘情愿地对自己俯首称臣,不过他很幸运,是水珄主动来招惹他的,虽然这家伙的个性偶尔会暴戾一些,但总的来说还不错。

赏心悦目的美男秀,消减了徐离晟的不快,问:「为什么不辞而别?」

水珄的动作微微一滞,但很快又收拾起来,淡淡说:「你已经没有危险了,我待在那里很多余。」

「多余?」徐离晟哼了一声,「是啊,比起你,骆小晴真的好很多,至少她敢爱敢恨,对于喜欢的东西,不会轻易放弃。」

满意地看着水珄的手微微颤了颤,徐离晟又问:「下次投胎的时间定了吗?」

哪里还有下次?水珄苦笑着想,却说:「快了。」

「我劝你还是放弃好了。」徐离晟站起来,踱到水珄面前,居高临下看他,冷冷说:「知道你的人生为什么总失败吗?因为你总是在该喜欢时犹豫,想报复却又狠不下心,该相信时怀疑,该坚持时却又选择了放弃,像你这样个性的人,就算让你再重新开始,无非也是重复相同的悲剧。」

水珄的手颤得更厉害,也许一切都如徐离晟所说,可是被这样冷酷地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心很痛,低声说:「对不起,少爷。」

「你认为我过来,就是为了听一句对不起吗?」徐离晟冷笑:「不过你的确该道歉,一声不响地离开,自以为是地把我推给别人,我是你的所属物吗?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水珄一怔,抬起头,就见徐离晟看着他,眼眸因为不悦微微瞇起,他沉默了一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我不想再骗你……」

「不再骗我?那所谓的投胎呢,不要跟我说你真的还有机会!」

水珄怔住了,他知道那样的谎言瞒不过徐离晟,但被直接指摘出来,还是有种淡淡的伤感,轻声说:「我没想骗你,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此内疚。」

「我为什么要内疚?」徐离晟淡淡道:「你喜欢我,为我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水珄诧然看他,徐离晟的眼神却闪向别处,水珄只听到他轻声说:「就像我喜欢你,也会为你做任何事,不计代价!」

掷地有声的话语,水珄完全怔住了,只觉得任何话语都比不上此刻这句带给他的震撼,顿时心潮翻涌,再也控制不住,匆忙想站起来,徐离晟瞪了他一眼,说:「跪着。」

冷静平和的声调,却充满了威严,水珄不敢反抗,维持刚才单膝跪地的姿势,抬头看徐离晟,徐离晟也回望着他,淡淡道:「我跟骆小晴认识在你之前,如果我喜欢骆小晴,那你再怎么耍心机,我都不会看你一眼,也许我们最初的感情是从欺骗开始的,但你的欺骗里难道没包含真心吗?」

「不,我喜欢的是你,阿晟!」不想徐离晟误会,水珄急急解释:「只有你,才会让我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不是替代品吗?」

男人跪在他脚下用力摇头,以此来极力否认自己以前的胡说八道,徐离晟剑眉微挑,心里的阴霾渐渐散开了。对于水珄曾加附在他身上的伤害,他所感受到的失望远远大于憎恨,一连串波折中水珄做错过许多,但他也有错,他能体会到水珄在被伤害后的心境,但理解是一回事,要全数忘记是另一回事,所以明知那晚水珄所说的话是愤怒下的胡言乱语,他还是耿耿于怀。

因为大力甩头,水珄的发丝有些乱,徐离晟抬手帮他理了理,发丝乌亮厚实,让他有种抚摸大型犬科动物的感觉,明明很强势的家伙,此刻却生怕惹他不快,缩在他脚边不敢动,徐离晟想笑,却又有些伤感。

他明白水珄的心情,水珄一直很自卑自己的身分,所以只要有人对他稍加示好,他就会很开心,他那么聪明,应该知道少爷前世是个怎样的人,但还是选择无视,哪怕是流于表面上的情爱,他也接受。自己也许不该怪他无法了解信任宽容的情感,因为他从来都没拥有过,甚至不曾想奢望过,他只是依存本能去喜欢,一份简简单单的,纯粹,朴实的情感,这个笨蛋,他一直等待的其实不是少爷的转世,而是一个可以真正爱他的人。

「以后还是叫我少爷吧,听习惯了,改其他的感觉很奇怪。」徐离晟说。

水珄瞪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徐离晟皱皱眉,问:「怎么?还是你想继续在这里等待其他喜欢的人?」

「除了你,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他只是没想到会被这样轻易原谅,惊讶之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手伸出来,犹豫了一下,揽住徐离晟的腰,恍惚说:「如果今世得不到原谅,我宁可等待你的来世,只要是你,我就不介意等。」

「我介意!今生的我不好吗?为什么要拖到来世?」徐离晟哼道:「我本来觉得这样的人生对你太不公平才想放手的,是你一次次来招惹我,我现在想开了,你这种笨蛋,就算投胎转世,也是被人骗的分,还不如乖乖留在这里让我使唤。」

水珄听着想笑,眼眸却有些湿润,看着徐离晟俯下身,脸盘离自己越来越近,心跳得厉害,只觉得像是作梦,却又觉得这里比梦境更美,仰头,和徐离晟吻到了一起,久违的亲吻,让他不敢太激烈,不过徐离晟迎合着他蹲了下来,像是对他放肆的认可,亲吻的深入提起了内心深藏的热情,水珄遵循本能,卷住徐离晟的软舌,摩擦挑逗着他的感官,一次次纠缠在一起。

「谢谢你,少爷。」

好久水珄才恋恋不舍放开徐离晟,看到他的嘴唇因为自己的肆虐透着不自然的红晕,他抬起手抚摸着那唇,有些歉疚,但更多的是无限喜欢,只觉得三百年的等待都不算什么了。

被那痴迷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徐离晟掠开了眼神,哼道:「笨蛋,你连怎么去恨都不会,还学人家玩报复。你伤我一次,我也杀了你一次,算是扯平,我都不在意了,你还在这里愧疚个鬼啊!」

水珄一愣,徐离晟的言谈举止优雅从容,品味也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贵公子,但他偶尔爆出的粗口也让人大跌眼镜,很可爱,水珄想,反正对他来说,少爷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好的,急忙说:「是是。」

「还有,房子是你提议买的,房贷一人一半,别指望我一个人支付。」「我来就好,我全部付,只要你喜欢。」

现在别说供房贷,就是让他倾家荡产他也心甘情愿,水珄把香木娃娃塞进徐离晟的口袋,又讨好似的帮他整了整弄皱的衣领,不过动作在接触中慢慢变了味,解开徐离晟的睡衣扣子,轻轻抚摸他的锁骨,同时探过身去,点吻着他的下颔,气氛因为亲密接触变得暧昧起来。

徐离晟感觉脖颈温热,暖暖气流随着水珄吞吐的气息不断传向他的领口里,让他有种被只大狗讨好舔动的错觉,不耐烦地皱起眉,这家伙又在说蠢话了,还好没蠢得让人讨厌,许久不曾有过的亲密贴触,他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扶扶装饰眼镜,但马上发现它很多余,于是摘下来扔到一边。

这是个很明显的应许动作,以前每次亲热时徐离晟都会做的小动作,水珄很高兴,手放肆地探进去,想继续更亲密的接触,却不料徐离晟向后一撤,避开了,站起身,云淡风轻地说:「我累了,先去睡了,你把这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我明天要赶早班车,别耽误了」

水珄一阵错愕,看着徐离晟走进里面的卧室,急忙叫:「少爷……」

「还有,」徐离晟转过身,对他说:「你明天别走,去溧水河上扔三天粽子。」

「少爷,」水珄被这种惩罚弄得哭笑不得,「天底下哪有水鬼扔粽子的道理?」

徐离晟皱眉看他,然后慢慢说:「记住,今后在家里,我说的话就是道理。」

说完,无视水珄无奈的神情,转身进卧室。

敢一声不响的离开,害得他不仅没吃到晚饭,还饿着肚子连夜跑出来找人,光是这一条就已经十恶不赦了,还逼他为了寻人,傻瓜一样的在河上扔了三天粽子,想想就觉得很呕,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做过这么蠢的事,没理由自己被嘲笑,会白白放过水珄,要丢人大家一起丢!

于是,这一年溧水河的水鬼们很幸运地吃了三次供奉,一次是在端午节,另外两次是因为一对笨蛋情人的吵架,他们得以连着吃了一个星期的饱饭,以至于在之后很多年里大家提起这件事,都不约而同地期待再遇到这样的盛典,不过很可惜,从那以后,相同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傍晚六点,徐离晟脱下身上的医师袍,准时下班,今天周末,他跟水珄约好去一家海鲜馆吃晚餐,同事们跟他相处久了,都知道他是去约会,同时发出羡慕的感叹声,有两个才来的实习医生还挤眉弄眼说什么百年好合的话,徐离晟无视了大家的促狭,推门离开。

从溧水乡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他跟水珄重新回到了以往平静的生活里,水珄偶尔接接鉴定古董的生意,每天接送他上下班,日子过得简单而平凡。

曾有过在国立医院被谣言中伤的经历,徐离晟最开始对是否能在安和医院长期做下去没抱太大希望,不过时间长了,他觉得这里还不错,不管是风气还是工作态度跟国立那边都很不一样,同事也好相处,再凭着他出色的外科医术,很快就在安和医院安定了下来。

徐离晟走出医院大门,外面天已经黑了,水珄还没来,他正准备去前面路口等,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跑过来叫住了他,徐离晟转过头,见是内科的科花,医术很好,人也长得漂亮,在内科很有人气,不过他叫不上名字,对于跟自己无关的人,他一向懒得费脑子去记。

「徐离医生还没吃晚饭吧?」女生很热情地发出邀请:「附近刚开了一家西餐厅。口碑很不错,我听说你喜欢西餐,要不要一起去尝尝看?」

连他喜欢吃西餐的习惯都知道,徐离晟有些好笑,看来女生是真有心邀请他,才会事先打听得这么仔细。

自从徐离晟进了安和,很快就成了大家话题讨论的中心,他经常会被邀请到,男女都有,这种变相的追求有时让他感到困扰,他并不觉得自己很出众,事实恰恰相反,他是个很无趣的人,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学习研究中,真要跟他交往,只怕没几天就厌倦了,可以忍受他的任性和无趣的,这世上只有水珄一人,不过对他来说,一人就足够了。

「抱歉,我约了朋友。」他很冷淡地回绝了。

「这样啊,」女孩很失望,想起同事们都说徐离晟有个很要好的女友,她不甘心地问:「是约了女朋友?」

「不,是男友。」

看到女孩在听了这话后一脸吃惊,徐离晟笑了笑,他很少跟同事说起自己的私生活,但也不会特意去隐瞒,如果安和医院也跟国立一样为此解聘他,那最多是再找新工作,不过他不会因此避讳跟水珄的关系。

女孩显然被这个意外事实打击到了,结结巴巴说:「呃,徐离医生,你开玩笑吧?」

「谁会拿这么重要的事开玩笑?」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一个男人踱着步,优雅地走到他们面前,微笑着看看徐离晟,又对女生笑道:「小姐,你很漂亮,不过很可惜,这位先生名草有主了。」

雍容华贵的衣着,让男人原本便出众的容貌显得愈发耀眼,女孩一直以自己出众的相貌为荣,但在他面前,却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那是种天然自成的贵气,是单纯美貌所无法较量的气势,她看看男人,又看看徐离晟,心想这年头怎么好男人都去玩断背了,恨恨地一跺脚,转身跑开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聊的鬼!」冷冷盯住眼前这个恶意的男人,徐离晟说。

「别这样说,刚才可是我帮你解的围,你该谢我才对。」无视徐离晟的恼火,炎枫笑嘻嘻说:「好久不见了,听说你们过得还不错。」

「至少比你要好。」

对于炎枫所谓的解围,徐离晟没半点感激,他不介意别人知道自己的性向,但绝不希望大家认为他的爱人是这种轻佻奢华的家伙。

「那可未必。」炎枫对徐离晟的嘲讽完全不介意,笑道:「在一起这么久,也该厌倦了,考虑一下我怎么样?说起家世学识,我们才是同一类人,那个乡下小子一点都配不上你。」

炎枫说着话,放肆的向徐离晟伸过手来,谁知还没碰到,眼前水光一闪,凌厉剑气划过,要不是他撤得快,整个臂膀都会被剑光砍下来。

一辆白色跑车以飞快速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门打开,水珄跳下车,盯住他,冷冷道:「三秒钟,消失!」

声音冷冽,透着铮铮杀气,不过炎枫跟水珄斗了上百年,哪会被他吓到,依旧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说:「开玩笑,三秒钟对一只鬼来说,会不会太短?」

话音刚落,水剑便带着凌厉杀机呼啸而来,炎枫早有防备,眼中火光闪过,荡开了逼近的杀气。

徐离晟见两人一见面就动手,无奈地揉揉眉头,普通人看不到还好,最多只会觉得这两人互瞪有点奇怪,但他跟水珄在一起久了,可以清楚看到他们之间赤红火光和碧蓝水剑激烈交战的画面,光芒凌烈,耀亮了暗色空间,还真应了那句话——水火不容。

在僻静地方打也就罢了,这里可是繁华区,安和医院的大门口啊,徐离晟正想想办法把他们拉开,手机铃响了起来,他打开接听,说:「钟瑶,我现在就在医院门口,你可以过来找我,你朋友也在,要跟他说两句吗?」

徐离晟说完,把手机递给炎枫,炎枫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见是钟瑶,哪里肯接,急忙收招撤开,退得远远的,笑道:「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事,回见喔。」

炎枫向前跑出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道:「千万别对小道士说见过我,谢谢合作,下次请你们吃饭。」

说完身形一转,消失在黑暗里,如果炎枫不是鬼的话,他狼狈逃窜的架势给人感觉真像见到了鬼。

火鬼走了,空间恢复了最初的宁静,水珄急忙跑到徐离晟身边,说:「抱歉,路上塞车,我来晚了,他有没有对你无礼?」

「下次动手前先选好场地,」徐离晟不悦地看他,「或者你想让我再失业?」

失业有什么大不了,我可以养你啊。

当然,这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水珄老老实实说:「我会记住。」

对这个保证徐离晟百分百的不信,不过看在他担心自己的分上,没去计较,来到车前,水珄帮他打开车门,徐离晟没上去,而且转身靠在车上,帮水珄整理了一下衣领,水珄今天穿了一件暗色唐装,透着雅致的墨香韵味,徐离晟知道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服装,只在做事时才这样穿,问:「今天又赚了一大笔?」

「还好。」难得被服侍,水珄受宠若惊,觉得今晚将是个很浪漫的夜,急忙问:「你真约了钟瑶?」

徐离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笨蛋总会在很温馨的时候问些煞风景的话,还好自己已经习惯了,反问:「不可以吗?」

没注意到徐离晟话里的挑衅,水珄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说:「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我只订了两个人的餐位,那家海鲜馆很受欢迎,很难临时加到位子。」

徐离晟笑了,很好,在自己的训练下,这只鬼的脾气好了很多,他把手机扔过去,水珄接来一看,见荧幕上是天气预报定时播放的画面,微微一愣,徐离晟已经上了车,淡淡说:「我身边有只鬼,跟道士有什么好联络?」

原来是少爷故意吓唬炎枫的,想起刚才炎枫仓皇逃窜的滑稽模样,水珄不觉莞尔,把手机还给徐离晟,上了车,把车开出去,说:「那家伙真蠢。」

徐离晟斜了他一眼,心想你还不是一样被骗。

「你给谁发信件?」见徐离晟靠在椅背上,大拇指轻巧地按动着手机按键,水珄忍不住问。

「钟瑶,」徐离晟输着简讯,随口说:「我想他一定很高兴听到安和医院有恶鬼的消息。」

自从上次两人打过交道后,钟瑶就被他驯得服服贴贴,一有空就跑来找他,不过徐离晟很少主动去联络,毕竟水珄的身分特殊,他不想跟道士有太多联系。

不过这一次例外,是炎枫先来惹他的,道士驱鬼,天经地义,尤其是钟瑶每次提到炎枫,都恨之入骨,巴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就冲这气势,他就知道这两人对上,一定有好戏看。

「好奇怪,钟瑶道行平平,为什么炎枫每次看到他,都吓得掉头就跑?」

这是水珄万分不解的地方,以炎枫的法术,十个钟瑶都不是他的对手,每次看到炎枫抱头鼠窜,水珄都觉得鬼的面子都让这家伙丢尽了。

「不知道。」徐离晟送出简讯,把手机扔到一边,随口说:「跟我们无关的事,何必想太多?你只要知道,你的对头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很倒楣就是了。」

水珄哑然失笑,少爷总是这样护短,如果有人惹到了他,他大多置之一笑,但惹到自己,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他猜徐离晟在简讯里一定写了很多夸大其词的话,以钟瑶嫉恶如仇的个性,不把炎枫追杀到死那才叫奇怪。

手伸过去,握住徐离晟搭在腿上的手,颀长柔韧的手指,带着他熟悉的温暖,他低笑:「少爷你说,是不是老天爷看我等得太苦,才把你送到我身边?」

「嗯……」徐离晟沉吟了一下,然后很不屑地笑起来,「我想是老天爷看你太笨,怕你再被人骗,才派个人来管教你。」

水珄只是微笑着,却不反驳。

悠悠的溧水河,年复一年的流淌,必定承载了无数的美好和遗憾,荷花开了,又谢了,用妍丽的颜色渲染了整面江水,又在寂静中随水远去,所有苍凉悲伤都在永无断绝的漂流中慢慢化成了句点,没有遗憾,他想,三百年的等待换今世的相遇,足矣。

《完》

后记

亲爱的读者们,你们好。

首先,多谢在百忙中阅读拙作,希望这个都市灵异故事能给你们带来快乐。

呵,在经历了正文故事爱恨离合的重重波折后,终于又到了FREETALK的时间了,突然感觉人生是这么美好,因为这等于又到了樊小落的废话时间,吼吼吼……

其实,每次在打到「完结」二字时,心情都是无比愉快的,因为知道自己又促成了一对有情人的美好姻缘,忠犬攻×女王受,他们接下来的人生一定也同样的美好吧。

《水魅》是《魑鬼》的系列文,但其实彼此牵连的并不多,如果硬要加个联系,那就是同是徐离家族的故事,反而徐离医生在《偶然的概率》里龙套跑得比较多,做了几次配角,现在终于轮到他了,实在是不容易啊(抹汗)。这个故事发生在《偶然的概率》之前,所以这时候徐离大哥还不是章鱼哥,他有灵感是在跟水鬼相亲相爱之后,人家整天跟水鬼玩双修,当然可以凡事预言一下下啦。

这篇文章的故事背景是端午,没什么原因,只因为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小落正在啃粽子,灵感一来,于是,徐离大哥和水鬼美好的定情背景就这样定下来了(哇啦啦,被手术刀狂飙),唉,真相总是残酷的,不过小落也努力给他们塑造了一个很唯美的环境嘛(再抹汗)。

话题转回,这个故事写得很顺手,可能跟两个主角的个性有关,水鬼的偏激怯懦,徐离大哥的傲气张扬都很容易融于画面,当然,我还是比较喜欢徐离大哥,看着女王收养狂犬,一点点把狂犬训练成忠犬,感觉实在太爽了,最好没事再甩上两鞭子……好吧,这是不可能的,SM什么的才跟我没关系呢,咳咳,其实我是个很纯情的人!ˆˆ

另外,关于水珄的名字,还有件小趣事。对作者来说,开篇最难的就是给文章起名字,给主角起名字,事实证明,起一个朗朗上口又可以给人留下印象的名字实在是太难了!

这篇文因为是顺承系列,篇名一早就定好了,徐离大哥也跑过几次龙套。所以也在设定之内,当时让小落最头痛的是水鬼的名字,一开始想到两个——水枫和水珑,但始终决定不下来,就去请教可爱的蕾拉小姐,谁知她一看,立马吐槽——很想在水珑后面加个「头」@@,于是这个名字成功地pass了,但水枫的名字小落也不是最中意,后来跑去查康熙字典,在一番努力查找后,最终把名字定为水珄。

珄,金色,水珄即金色的水,金生水,水藏金,寓意大富大贵,书中有提到这是当初少爷给水珄起的名字,可以从中看出前世少爷其实是喜欢水珄的,只是他太怯弱自私,一个薄情人和一个痴情人的相爱,注定了是场悲剧,所以他配不上水珄,小落也不想给他们拉郎配,因为小落本身就不喜欢前生今世这类的故事(这家伙居然敢说这样的话!),我总觉得一个人转世了,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前世的不美好追到这一世,即使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也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无法掩盖当年的遗憾,所以,今世的事今世解决,不要拖去下一世。

水珄是个用情很深,个性很单纯的人,只要有人对他稍好,他就会全心全意地去对侍,他的人生一直在围着少爷打转,上一世是,这一世也是,将来,当然也注定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只不过徐离晟值得他这样做,因为他懂水珄,一个笨蛋犬,就需要一个处事果断决然又聪明的主子来豢养,否则被人卖了怎么得了?(笑)

好像又啰嗦得爆字数了,还有其他想说的就下本接着再继续聊吧,说到下一本,如果不出问题,应该轮到《热线×××》了。

说到《热线×××》,借徐离大哥的宝地先打个小广告,《热线》这本是都市轻喜剧,无所属系列……好吧,暂时是无所属的,讲的是凡事慢半拍的恐龙型属性超人气作家PK电话诈欺师的故事。素材、段子、封面,皆有蕾拉美女提供,因为这家伙的懒惰,而本着好物不能弃的原则,我只好自己执笔把内容写出来,请大家届时多多关照啦!

那么,我们就在《热线×××》的故事里再见啰!

再次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