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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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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迷宫》作者:罪化/王十一(都市探幽录系列之二 VIP完结)

一.雨夜怪谈
  
  
  
  
  这是一个雨夜,雨声沙沙作响。
  青白光的路灯下,操场中央的大柳树含著一笼烟气;木槿的红瓣被雨水打翻在地。雨幕里,水沟鼠快速奔逃,湿透的老猫紧追不舍。
  更远的地方,水泥外墙的宿舍楼里一片漆黑。
  时间刚过午夜十一点,但熄灯号早已吹过。
  这里方圆十数里都叫夺皮沟,半个世纪前曾是抗日战场。
  历史悄然远去,今天的夺皮沟已经成为S大新生的军训基地。在为期20天的集中训练中,大学新鲜人将学习团队合作、彼此信任、以及……试炼胆量。
  女寝楼401室是由两间寝室打通的大通铺。住著四连三排两个班共20名女生,分别来自S大本部校区的新闻学院与医学院。
  屋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拉了电闸後的屋内一片漆黑;但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大多还清醒甚至兴奋著,团团围拢在宿舍中央的长桌边。
  幽幽的手机灯光下,寝室长申屠舒故意压低了声音。
  "去年军训时,有一个师姐和教官顶了嘴,晚上被罚在操场上站军姿。教官让站两个小时,可是刚过一半,天上就开始下起了小雨……对,就和今天晚上一模一样。"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缓缓扫视一遍桌边的众人。
  所有人都听得全神贯注,就连睡在上铺的女生也将头探了出来。
  申屠舒继续道:"教官没有叫她休息,但师姐擅自决定回宿舍去。从她站的地方走直线回宿舍,要经过一棵大柳树。操场上当时明明只剩她一人,可就当她走到柳树下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在唱歌。"
  "唱的是什麽?"一个女孩悄声问道。
  "东风吹来,头也痛。西风吹来,头也痛……"
  申屠舒轻轻地哼唱起来,算不上悦耳的音调在一片沈寂中显得尤为诡异。
  "就是这两句歌词,被一个女人反反复复地唱著。那声音不算响亮,却很清晰。那个师姐当时正在气头上,总以为是同学在戏弄她,还是快步走到了大柳树下。这时她才发现,原来那女人的歌声就是从树上传出来的。她抬头向上看──猜她看见了什麽?"
  寝室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搭腔回话。
  申屠舒诡异地笑了一声:"那个师姐抬头,看见雨中的柳条像触手那样扭动,从中隐约露出一双穿著红色绣花鞋的小脚……再向上看,一个穿著儒裙的无头女子……手里抓著头颅,被柳树枝缠绕著吊在半空……"
  话音落去,整个寝室余下一片沈寂。显然大部分女生都已经被吓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较为沙哑的女声笑了一笑:"我靠,还是触手系的。"
  "切……"有人也笑了,"乐娜你好讨厌。"
  "实话实说嘛。"
  被称为乐娜的女生为自己辩解,"那!你们听著,我给你们说一件事,怕不怕全看你们自己哈!"
  听她这麽说,大家又来了兴趣;而另一边,乐娜很豪放地把脚搁在桌面上,开始讲她的"鬼故事"。
  "这个故事麽,其实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过既然别人不说,我就拿来用一用──你们知不知道其实两年前,军训的时候还有一个科目叫做试胆?如果你们去问现在大三的学长和学姐,他们都会点头!但要是你们再问一些细节的东西,他们又一定不肯说。为什麽呢?就是因为这最後一届的试胆训练……闹了鬼!"
  传说中的"试胆"训练,据说是这样的:
  女寝楼背靠一座山坡而造,陡峭的山壁几乎紧贴住北面的窗户。一、二、三楼的窗外只能看见岩壁,四楼的高度才比山顶略高一些。从前的"试胆"训练就是在这座小山上进行。
  教官们会选择一个漆黑的晚上,让受训的学员单独从山脚出发,徒步到山顶的树林里找一口事先放置的棺材,并从棺材里拿走一支蜡烛。
  天一擦黑,夜枭啼叫、萤火虫翻飞。更不用说树林里到处都是无主的孤坟包,有些已被野兽刨开了露出棺材。行走在其间确实需要一番勇气,但是因为大学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大多爱追求刺激,所以这项试胆课程都很受欢迎。直到两年前的那一届军训新生……
  与其他人用手机照明的习惯不同,乐娜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
  燃烧不充分的火苗跳动著,照得她脸上仿佛有鬼影游动。
  "那个晚上,第一批三十个男生跟著教官来到山下。一班二班共二十人,一个一个地上山,从林子里拿了蜡烛点亮了走回来。很快,就轮到第三班的十个男生做准备了,这其中就有一个人叫做廖明亮……"
  这个廖明亮,十分铁齿。之前就一直在说试胆课程无聊无趣;又说自己绝对不会相信什麽鬼神之说。於是很快轮到他上山,大家就看见他一个人大摇大摆地上去了。
  廖明亮心中没有鬼,於是也不会害怕。一路顺利地走到树林深处、找到了那口棺材。棺材盖是打开的,里面余下十根白色的蜡烛。廖明亮随手拿了一根,取出打火机就想要点燃,可是一下、两下、三下……这根蜡烛就是点不著。
  廖明亮觉得奇怪,於是就换了一根。可是一连换了九根,竟然没有一根蜡烛是能够顺利点燃的。
  树林里小风阵阵,吹得廖明亮心里也有点发毛。於是他随便抓了一根蜡烛,掉头就往山下走。
  很快,他就回到了山脚下。教官看他老远地跑了回来,就问他:"你怎麽没拿蜡烛?"
  "我拿了蜡烛,只不过点不亮……"廖明亮气喘吁吁地把手里的东西拿给教官看……
  "你们猜他拿出的是什麽?"乐娜问。
  女生们一个个缩著脖子,摇头表示不知道。
  "真是没用,"乐娜嘲笑她们,"借著山下的路灯,廖明亮这才看清──自己手上拿著的不是什麽蜡烛,而是一根手指!"
  故事说完了,乐娜"啪"地合上打火机。宿舍里顿时一团漆黑,女生们互相搂抱在一起。
  "别叫出声!"申屠舒有些担心,"大家小心别把教官引过来了。"
  而乐娜倒像是嫌弃她们不够害怕似地,伸手指了指北面的窗户外:"快看啊,山顶上还有两根蜡烛在烧呢。"
  胆大的女生顺著她的手看过去,果然见到与视线齐平的远处,树木掩映之中赫然亮著两点赤红色灯光。




狐狸迷宫 02

  "那只是变电所的指示灯而已……"申屠舒尝试著让大家保持冷静:"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怪的,那只不过是一个鬼故事,一个故事!"
  乐娜剥著指甲冷笑道:"谁说没有鬼怪的?你说没有就没有?"
  申屠舒无奈地示意她压低声音:"这样吧,你也别吵,不如证明给我看看哪里有鬼?"
  "证明就证明。"乐娜毫不犹豫,"玩过笔仙没有?"
  申屠舒怔了一怔,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乐娜笑她:"胆子这麽小还想见鬼?"
  "谁……谁胆小了!"申屠舒被她激怒了,辩解道:"我只是觉得笔仙太老土,old了!"
  乐娜冷笑一声:"好!那我陪你玩一个新鲜的,请过桌仙没有?"
  "桌仙?"申屠舒脸上划过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又嘴硬道:"玩就玩,快点说方法!"
  "这个不难。"乐娜向身边的女生们发号施令:"你去打一碗水,你们几个,把桌子分开,快。"
  原来女生们围坐著的长桌是由两张小方桌拼成的,乐娜指挥大家搬开其中的一张,又将剩下的一张脚朝天翻了过来。
  "把碗放到地上。"她下了命令,然後让人将翻转的桌子压在水碗上。
  "准备好了。"乐娜对申屠舒发出了挑战,"怎麽样,敢不敢?"
  骑虎难下,申屠舒只有点头。
  於是乐娜又选了两个胆子大一点的女生,四人分别站在在桌子的四个脚边上。其他的女生都纷纷退回自己床上。
  在仪式开始之前,乐娜最後一遍提醒道:"你们三个,一切听我的命令。现在,把你们的右手都放在各自面前的桌腿上,不要用力。待会儿不论发生什麽事,手都不能松开,明白麽?"
  虽然心里有点不服气,但申屠舒还是点头表示了明白。於是四下里顿时一片死寂,只余乐娜有些沙哑的声音低沈念道:
  "月似银钩照八荒,荒山有冢寂寞长。
  先生本是卓家姓,二八年华秀才郎。
  七月初三月牙尖,棺材巷东大火光。
  先生压在木桌下,烧成焦炭把命丧。
  魂魄犹在阳间转,专找何处有水光。
  此处有水端座下,送与先生把尸沆。"
  完了又说道:"……卓先生如果来了的话,就请动一动给我们看。"
  说也奇怪──就在乐娜说完这一连串怪话之後,原本倒扣在碗上的桌子竟然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申屠舒吃了一惊,立刻看向自己对面的乐娜。
  乐娜白了她一眼,又开口对著轻微晃动的桌子说:"现在我要开始问你一些问题,如果你同意,就让这桌子顺时针转动;如果不同意,就请让桌子逆时针转动。"
  听她这样说,申屠舒忍不住插话道:"顺时针逆时针,你确定桌仙听得懂这些?"
  "谁让你出声了?"乐娜低声喝斥,"快闭嘴,按好桌子腿,小心它上你的身!"
  申屠舒显然被她吓到,连忙噤声。过了一会儿,乐娜就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桌仙、桌仙,现在你能开始回答问题麽?"
  屋里鸦雀无声,静得甚至能听见彼此之间心跳以及呼吸的声音。
  而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出现了一种轻微的摩擦声。
  "吱吱……吱……哑……"
  有点像是变形的木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但此刻寝室前後的两扇门都安静地闭锁著。它们是罩著一层清漆的铁门,关节处事先都上了润滑油,根本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噪音。
  女生们在黑暗中仔细谛听,终於发觉这声音是从水碗与桌面相贴的地方传出来的。
  紧接著,申屠舒的手心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是桌腿推著她的手掌,缓缓开始了转动!
  申屠舒能够对天发誓,自己并没有用力去推桌脚,同样面带惊愕的还有另两位参与这次降灵的女生。就在她们的掌心里,毫无生命可言的木桌开始缓缓地,顺时针的转动。
  是桌仙!它正在回答"是!"
  乐娜嘴角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继续问:"桌仙桌仙请你告诉我,我们这幢楼一共有几层?几层你就让桌子转几圈。"
  她话音刚落,申屠舒就感觉桌脚再一次开始了旋转,她的手心几乎是搭在桌脚上跟著一起开始绕圈。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当申屠舒第四次回到原先站立的位置时,桌子再度安静了下来。
  女生寝室楼一共四层,此刻她们正住在顶楼,没有错!
  乐娜接下来问了一个难度更大的问题:"桌仙桌仙,我们这次来军训的女生是三位数,你能分别告诉百位十位个位上分别是什麽数字麽?"
  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度,等她问完了,桌子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就在申屠舒开始暗暗疑惑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碗沿与桌面摩擦的"吱噶"声。
  缓缓地,桌子开始了转动。
  第一次,顺时针四圈;
  第二次,逆时针六圈;
  第三次,顺时针三圈。
  最後的结果是463个人……
  申屠舒一语不发,只是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自己上铺的女生。後者立刻心领神会地从包里找出一本军训通知单──上面轻轻楚楚地写著这次军训,一共有S本部校区"新闻学院"、"医学院"、"信息工程学院"的987名大一新生参与,其中女生464人。
  是464人,不是463,但是这个数字已接近得可怕。
  这时候,一个负责卫生工作的女生猛然想起了什麽,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是463人没错……今天早上打靶,戴小荣被枪托砸碎了镜片,被送去医院了。"
  放下通知单,四下里静得只剩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申屠舒的手心里沁出一层冷汗,她扭头去看站在自己对面的乐娜。後者似乎也陷入了沈思当中,但看著她嘴角那一抹叛逆的笑容就知道,她一定是在想著什麽更吓人的问题。
  果然,她再次开口,提出的第四个问题是:"桌仙桌仙,我们这间屋子里,除了您之外,现在有鬼魂存在麽?"




狐狸迷宫 03

    申屠舒再次感觉桌子开始转动了,顺时针的转动。
    ──代表著它在说"是,屋子里有鬼"。
    这个恐怖的认知立刻带来一阵压抑的惊讶和床铺的吱噶声;有些胆小的女生甚至躲进了棉被里,开始抽泣。
    觉察到气氛的急转直下,作为寝室长的申屠舒自然担心起来。
    "够了……"她对乐娜轻声说道,"很晚了,快点结束吧!"
    可是乐娜却好像还在兴头上。
    "别著急,我们再问最後一个问题。"她左手轻轻抚摸拢了一下头发,慢条斯理地说道:"桌仙桌仙……以我开始为第一,顺时针排顺序。把你请来的这四个人里,谁死得最早?"
    申屠舒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觉得这根本是在向她挑衅。她继而开始思索,所谓请桌仙的把戏,也许根本就是乐娜一个人在推著桌子转动。这样大家所有的认真和害怕,也不过是被乐娜当作笑话在看了。
    这样想著,申屠舒便做出了一个决定:当桌脚再一次开始转动的时候,她暗中用力,想要用力抓住桌脚,藉以控制桌子转动的速度。
    但出乎意料的是,看来转动得很轻盈的桌子,竟然蕴藏这一股难以琢磨的强大力量。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去拉去拽,那木头桌子始终都纹丝不动,依旧稳稳地、缓慢地旋转。
    申屠舒不由暗暗惊讶──一整张木桌才有多分量?自己刚才使出的力道足以掀翻它了。而且就算乐娜有可能暗中用力,却也无法令桌子沈如石臼。
    更不用说,桌面下方还垫著一个瓷碗,若桌子真有那麽沈重,这水碗早就应该被压得粉渣末碎了才是。
    难道……这其中果真有"桌仙"的存在?
    她心中正有些著慌,而手心里的桌脚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她如梦初醒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回了原来的位置,这也意味著桌仙已经做出了回答。
    几圈?
    她没有留意这个结果,却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因为这时候连乐娜都沈默了,窗外的雨光投射出她脸上大块的阴影。
    "碰碰碰!"
    几声沈重的撞击打破夜晚的沈寂,惊得所有人头皮一阵发麻。随即前门玻璃窗外便射进一道金黄色的手电光柱,一个威严的女性声音斥道:"什麽时候了!还不睡觉!後半夜的哨兵呢?申屠舒、乐娜你们还不下楼去!"
    原来是生活辅导员。
    紧张的气氛顿时被强力的呵斥所驱散,围观的女生们迅速回归各自的床位。在指导老师怀疑的目光下,乐娜与申屠舒偷偷地将依旧倒扣著的桌子往角落一搁,整了整各自的衣服,拿著手电筒下了楼。
    雨夜的剥皮沟深处,依旧是一片死寂。
    後半夜,一团混沌的雾气从山谷里生成。在蓝白色的路灯光里,它们幻化成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向著山顶上爬去,而在四楼寝室外的树林深处,配电室里的那两点红光,就像是这头夜雾怪兽的眼睛,偷偷地窥视著逐渐放松了警惕的学生们。
    凌晨两点零八分,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将整个基地的人都震醒了。
    爆炸伴随的气浪,震得房屋战抖起来,玻璃窗"阔阔"作响。401寝室的女生们几乎都是尖叫著从床上跳了起来,睁开眼睛就看见窗户外面一片金红色的火光。
    好大的火光!这雨夜的大火!
    配电室血腥的红色灯眼已经被完全吞噬在融融的烈焰之中,火光照亮了山顶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寝室里的女生们看见:申屠舒跌倒在泥泞的山坡上;而就在她身边不到十步的地方,有一团奔跑著的人形火团,它向著密林深处踉跄前行,逐渐消失在了夜雾与雨幕之中。
    
    
    十天後,S城,济时报业集团所在地。
    郊外湿地保护区深处,龙虾潭路1号,是一幢与湿地风景相映成趣的高大建筑。
    按照一般的情况说来,湿地地貌大多都是平坦的,间或有一点微微的丘陵起伏,长著几片树林,剩下就是大片大片的沼泽地和芦苇群。若是在这样一马平川的地方建造高大的建筑物,多少是有点煞风景的。然而眼前的这幢建筑却没有给人半点这种感觉。
    这是一幢足有十多层高度,说不出什麽建筑风格或者流派的大楼。
    外墙是朴实无华、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粗鄙的石青色。仔细看,整幢楼是由暗调花岗岩砌成,这种接近於自然界的低饱和色,从远处看能够很好地融入到S城雾蒙蒙的天空里去。
    不像时下流行的大楼,努力把自己坳成个宝剑形、圆球形、甚至是"回"字形。这幢大楼是最最基础的长方体,偶尔在大门或者窗户外有一些雕花的纹饰,这样的装饰风格也从一个侧面透露出这幢大楼已经很有些年头,显得厚重、古朴。
    在寸土寸金的S城里,高楼大厦几乎是一座挨著一座。不要说地下停车场了,就连花园都恨不得能够直接建在屋顶上。然而眼前的这座建筑却在古朴的同时,拥有极其宽敞的大院,院子四周甚至还围著一条飘满水葫芦的芦苇小河,它代替了传统的高墙,让灰暗的建筑有了勃勃的生机。
    上午九点二十分,一辆银灰的汽车沿著湿地中间开辟的水泥路缓慢地开到了这幢建筑的大门前。
    紫藤花架下的传达室里,保安通过摄像头看见了夹在挡风玻璃上的银色圆环通行证,立刻按动了自动门的按钮,放它通行。
    车子放慢了速度,缓慢驶进大院里,停在泊位上。车门打开了,走出来的青年拥有一张端正清秀的面孔。
    他是伏唯,两多月前顶替了在采访中失踪的兄长伏桓进入这里。
    这里,这幢古朴自然的神秘建筑就是《零报》的核心大楼。
    Occult Sciences Weekly ,灵异术学周刊,这是济时周刊的一家衍生刊物。因为该报社缩写的第一个字母是"O",形似数字"0",而汉字的"零"又与"灵"谐音,故这家周刊又被称为"零报"。

狐狸迷宫 04

  不同於公开发行的报刊读物,"零报"以定点投放的形式,每周向固定的阅读人群刊发特殊新闻。由於报纸采用特殊材料印刷,所以只有拥有一定"能力"的读者才看见。这些读者通过阅读"零报"获知发生在世界各地的灵异术学新闻。
  作为零报今年招收的唯一一名实习生,伏唯已经有过出外采访的初体验。大约在一个月之前,他跟随著兄长从前的搭档夏寒,一起去湘西苗疆揭开了一桩闹鬼事件。
  神秘的夜晚漂流景区,一连串的闹鬼以及离奇失踪事件背後,原来是有一个正在修炼的尸仙作祟。
  成功揭开谜底之後,伏唯和夏寒回到了报社,共同整理并发表了详细的报道。随後,灵异罪案解决专家组根据他们提供的信息,在事後对树鬼坡漂流中心进行了侦查,成功地稀释了该地浓重的尸气,并且将墙体内找到的尸体碎块进行DNA检验以及分敛。
  第一次出差就表现突出的伏唯当然受到了上级的肯定,如果一切顺利,再过一个半月就能够顺利转正,成为登记在册的零报职员。
  而今天他一个大早就赶来报社,就是因为夏寒电话通知他,说可能又有采访任务需要执行。
  有些兴奋,有些期待。伏唯走进楼内。
  与外表的古朴厚重完全不同,零报内部的陈设极为现代,明快的水晶隔断、白色大理石台阶与银色弧形扶手,以及新古典主义的枝形蔓吊灯,目光可即之处无不透出设计师对於优雅与从容的独特诠释。
  绕过室内喷泉以及一人多高的地屏,眼前顿时一亮。
  原来建筑的中央有一个直达屋顶的玻璃天井,被布置成热带雨林的环境,员工们跨过养著小型锦鲤的水渠来来往往,在油绿的棕榈树枝叶间,四架玻璃的升降电梯繁忙上下,将工作人员分送到各个楼层。
  从外观上完全想不到内部会有这样一番图景,似乎连空间都发生了极大的延展。
  伏唯搭乘电梯上了七楼,也许是因为记者工作使然,早上的办公楼里不会有多少人。伏唯在寂静的走廊里拐了个弯,走到角落里的702室前。
  新闻中心办公室大约有一百平米大小,落地玻璃大门,需要通过密钥卡才能进入。伏唯取出白卡刷开大门,抬头就闻见一阵浓重的香气。
  不是花香,也不是饭菜的香气,伏唯也是来到报社的这几个月才开始熟悉这种香气──女人香。
  绕过门边的巨型散尾葵盆栽,伏唯看见右手边靠近窗户的电脑开著,边上放著一个名牌女式皮包,不过座位却是空著的。而隔壁的座位上则趴著个埋头大睡的人,一头长发,穿著宽松的休闲装,一时间也看不出是男是女。
  伏唯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将包放下,也不去叫醒睡觉的人。他打开电脑看了一会儿新闻,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松的歌声,玻璃门再次被刷开了。
  空气里的香气再次浓郁起来,门外闪进一个娇小的人影。是一个染著金色卷发、穿粉红套装的青年女性,张著双手在空中忽扇忽扇,似乎是想要把自己身上的香气更多的发散出去。
  伏唯抬头见来人,很有礼貌地打招呼:"花老师。"
  姓花的这位女性一见到伏唯,脸上顿时发出红光,以一种甜腻的声音回应道:"啊呀,小唯唯你来了啊,好久好久不见。快来看看我新涂的指甲油,今年的流行款式哦!"
  说著,她便一串小碎步跑过去,伸出自己的手指给伏唯看。精心修饰过的指甲上贴著花纹──竟然是微缩符咒的图案。
  "这是我的新秘密武器哦。"花乐琪得意地晃著手指,"这下子只要握握手就可以看出谁是鬼了,哈!"
  似乎是花乐琪说话的声音太过吵闹,刚才趴著的长发人也抬起头来。
  "他"或者"她"有著一张中性,且端正美丽的脸,说话的声音也算是不粗不细。
  他抬头看见花乐琪的指甲,也摇摇晃晃地起身走了过来。
  "萧老师。"
  伏唯同样主动打了招呼,换来的是萧肖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乖,休息得怎麽样?"
  "休息得很好。"伏唯点了点头,又主动问:"你们是不是又有任务要出?"
  "是啊是啊!"花乐琪连连点头,抢著回答:"这次是要去一家废弃的剧场,就是五年前那个大明星罗润被杀的那地方啊!有人说在里面又看见他了,我可是他的歌迷耶。"
  "所以你才打扮成这样?"萧肖打个哈欠,冷笑道,"看你现在的模样,不像是要去采访,倒像是要去追星。"
  "有什麽关系?"花乐琪努了努嘴,"看我的新指甲,怎麽样?喜欢吧!"
   萧肖看了一眼上面的花纹,似笑非笑地回答:"我不喜欢。不过你的那个什麽罗润的鬼魂应该会挺喜欢,到时候给他看看,会不会立刻扑上来哦。"
  花乐琪瞪了眼睛:"你这个死变态。不许侮辱我偶像。"作势就要扬起拳头。
  "说我是变态,未免也太侮辱变态了。"
  萧肖依旧似笑非笑地退後了一步,低头看表:"和剧场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要骂路上再骂。"
  "走就走,我们秋後算账!"
  听他这样一说,花乐琪也毫不含糊地立刻抓起提包关上电脑。两人很快准备出发,临走前萧肖将自己的员工卡丢给伏唯。
  "吃饭买东西,用我的卡就好了,反正我还欠你哥几顿饭。夏寒他正在主任办公室和老头说话,你等一会儿,我们先走了。"
  伏唯接过员工卡道了谢,走廊上互相讥笑的声音随即远去。他将目光转回到电脑屏幕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办公室东面的水晶隔断墙上发出"吱"的开门声。
  是夏寒从傅全忠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手上还拿著一份资料。
  他看见了伏唯,立刻招呼道:"来了,一起去吃早饭。"
  "早饭?"伏唯难以置信地晃了晃手表,"现在是十点正,食堂里还会有那种叫做'早饭'的东西麽?"
  夏寒回答他:"换作别的地方是没有。不过在零报,一切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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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念,罪化以前制作综艺节目的时候确实住过好久那种超级大的温室,床就在温室的甘蔗地里,脚边上是鲤鱼游来游去,头顶上的棕榈树叶子还会滴水,非常神奇非常好玩。
  比赛开始啦,大家请继续支持我哦!

狐狸迷宫 05

  说著,夏寒又挥了挥手上的资料:"先让我吃点东西,然後再和你解释我们这一次的任务。"
  果然正如夏寒所说,他们下了楼,然後顺利在大厅的热带植物丛中找到了营业中的自助餐厅。
  白瓷盘里堆著小山一样高的炒米线、年糕、炸鸡块和蔬菜,还有一碗莼菜汤和一杯饮料。模样斯文的夏寒在五分锺内将所有这些从容倒进肚子里,完事还伸出勺子去侵略伏唯的番茄牛肉饭。
  伏唯坐在夏寒对面,直觉地将盘子推向夏寒那边。记得萧肖曾经说过,夏寒的食欲大振似乎就是一种信号,代表著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不错。
  果然,打扫完战场的夏寒将那叠并不厚重的资料交到伏唯手上。
  "有新的任务给我们,你看看。"
  
  这是一个大号的牛皮纸档案袋,外包装上没有文字,却在右上角有一个圆形的贴纸徽标。
  "S大?"
  伏唯迅速认出这是B城某所大学的校徽。不仅因为这座大学实力雄厚,赫赫闻名;更因他的大哥伏桓正是从这座大学毕业。
  "对,S大学。"夏寒点头示意伏唯打开纸袋,"同样也是我的母校。我比你哥小了两届。"
  伏唯讶异地点了点头,随後取出纸袋内的列印稿件。
  不过只是两页薄薄的A4信笺,上角同样标"S大"徽标,信件的内容则是求助。
  S大学的校长助理代表校方发来求助函,请求零报派遣记者去调查发生在本部校区内的一连串怪事。
  或许是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伏唯手上的这份短信并没有真正说出S大究竟发生了什麽怪事,而是提出了请求记者来访时配合的几点要求。
  第一,希望零报能够派遣从本校毕业的学生回来调查,因为他们熟悉学校环境,而且学校也对他们比较熟悉,方便双方沟通。
  第二,这一次的调查,无论得出什麽样的结果,其报道稿件希望能够通过校方审查之後再行刊发。
  第三,为了答谢零报给予人员进行配合,S大将支付一笔酬劳。但请暂时不要对外透露这个消息,尤其是灵异罪案解决专家组。
  看完短信,伏唯疑惑道:"究竟是什麽事情这样神秘?如果不想被大家知道,更应该直接去找灵异罪案解决专家组啊。"
  "去找疯狗他们?怎麽可能!"
  夏寒失笑:"如果真调查出了什麽,疯狗可是二话不说立刻就要毁尸灭迹的。你想想,一个一流大学突然宣布无理由停课整顿,这会是什麽样的後果?"
  伏唯认真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而後问道:"我们什麽时候出发?"
  夏寒回答:"B城并不远,我们直接开车过去不到三个小时。下午一点,我去你家接你。现在各自做些准备。"
  伏唯点了点头,两个人便分头整理行装。下午一点刚过,夏寒便开著车来伏家找人。
  与母亲简单告别,伏唯立刻上车开始第二次的出差工作。
  与上一次在湘西乘坐的"发现3"不同,夏寒的座驾是一辆5系BMW,相当绅士的蓝色。从S城往B城去的一路上都是高速,车子一路平稳飞驰,窗外是南方特有的湿润景色,郁蓝的山林,开著白花的荷塘,还有种著韭菜和桑树的农田。
  伏唯坐在副驾驶座上,望著倒後镜里透著幽幽蓝光的景物不断倒退。他有些疲倦地眨了眨眼睛,低头取出一叠东西。
  "车厢里不要读书看报。"夏寒提醒他。
  伏唯笑了笑:"这是我哥刚进大学时寄回家里报平安的照片,背景就是S大的校园,我想透过这些照片先了解一下校园的大致模样。"
  说著,他随手拿起一张,上面果然站著一个略形青涩的青年,穿著不似流行的服装,站在一片小树林前。
  夏寒迅速用余光扫了一眼,笑道:"这都是快十年前的东西了吧。"
  "整十年了。"伏唯忽然意识到了什麽问题,"这麽多年过去了,恐怕S大早就不是这个模样了。"
  "难说。"夏寒把目光落在远处的路面上,"别的校区也许会变,但是本部校区应该还是那个老样子,等去了就知道。"
  正说著,前方道路旁出现了"B城出口"的提示牌,於是他微微放慢车速,从那个拐弯处驶下高速。
  B城是一个著名的风景旅游城市,尤其以秀丽文雅的山水见长。以第三产业拉动经济快速增长,使得这座不大的城市极为富足。宽敞整洁的街道旁大型商铺林立,除去旅游之外也是购物的一片天堂。
  S大学是B城重点学府,本案设在东郊一个叫做"福寿庄"的地方。但因为连年扩招,如今已发展出两个分校区,校内人口逾两万。而这一次校方邀请夏寒与伏唯前去的依旧是老校区。
  夏寒轻车熟路地在繁华的街头穿行,很快横穿过大半个城市。离开市中心之後沿著地铁线向东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福寿庄就近在眼前了。
  这是一片近似於农村的城郊结合埠,满目低矮的平房与曲里拐弯的小巷。越往东走,时光倒退得越是厉害,最後令人恍惚觉得回到了上世纪初的老照片中。
  就在地铁延伸段尽头的最後一站,S大如一头石狮,静静地蛰伏在古旧的时光里。
  爬满了外墙的薜荔半掩了白底黑字的校牌。耗不起眼的黑铁校门敞开著,两旁各立有一位身穿灰色制服的警卫。向里望去,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那些古旧的红色砖房却反倒成了点缀。
  夏寒将随邀请函一同寄来的特别通行证放在仪表板上,顺利地驶入校门。而令伏唯感到奇怪的是:这所大学的校门竟是"坐南朝北"的。
  国人建造房屋,向来讲究朝向。按照科学分析,"坐北朝南"利於采光,并能够回避掉冬季的大风。而"坐南朝北"的房屋通常都被称为"倒座",在等级上都略逊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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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一节开始,接下去大家可以结合著地图看哦~




狐狸迷宫 06

    就算日後科学昌明,没必要讲究什麽"主次尊卑",但是根深蒂固的 "坐北朝南"却不容易改变。所以眼前这座"倒座"的大学,却又不知蕴含著何种深意。
    听了伏唯的疑惑,夏寒只是淡淡一笑。
    "其实S大有个南门。但那边是後来增建的,学生们不买账。再加上除去医学院外,其他二级学院都在北校区,所以大家还是把北门当作大门进出。"
    说著,他已经将车子停在了泊位上。
    两人下了车,面前便是一个方形的下沈水池,约有百余个平方大小,围著一圈被摸得光溜溜的石栏杆。
    池心立著一座假山,潭水泛出一层油油的绿色,看起来并不像是活水。
    "这是放生池。"
    夏寒为伏唯介绍:"每年都会有一些阿公阿婆放些乌龟小鱼进去,听说比学校存在的时间还早。"
    学校又不是寺庙,居然开门就是一个放生池?这实在有些奇怪。伏唯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又跟著夏寒紧走了几步。
    水池後面是两个造型美观的花坛,簇拥著中央水泥路一直通向行政主楼。
    行政楼是一幢同样被薜荔缠绕著的六层红砖建筑。有著中式的红色槛窗和变形的古希腊多利克柱廊,显然是中西文明首次碰撞时期的产物。
    走进黑阙阕的大门内,糅合了霉味与受潮石灰的森冷气息扑面而来。
    门厅不到四十平米,满是孔洞的天花板上垂下古旧吊灯,照出昏黄的粗石地面。地面正中竖著一人多高的正身镜,镜脚上堆著盆花。
    镜子後面便是老式水泥楼梯,左右对称的那种。
    夏寒指著楼梯道:"校办公室在三楼。"
    伏唯点了点头,两人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令伏唯感到惊奇的是:从二楼开始地面都铺了红色木地板,即便是最小心地走在上面,都会发出"吱噶吱噶"的响声。
    夏寒领著伏唯在不透光的昏暗走廊里行走,很快找到了挂著校办公室木牌的房门。
    敲门之後,里面传来应答的声音。
    "请进。"
    夏寒推开门,突然明亮的灯光令伏唯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与此同时,他听见椅子移动和急促的脚步,随即有一个男声欢喜道:"夏寒,果然是你!"
    睁开眼睛,伏唯看见一个与伏桓年纪相当的男人,西装革履,正激动地按住夏寒的肩膀。
    回应他的激动,夏寒也狠狠地拍了一下对方的後背,啧道:"哟,老冯,多年不见混得不错嘛。"
    顿了一顿,他便为双方介绍道:"伏唯,这位是S大的校长助理冯骊,也是当年伏桓的同班同学。老冯,他是我的小跟班伏唯,伏桓的弟弟。"
    虽然不满自己被称为"跟班",尤其还是"小跟班",但伏唯还是平静地与冯骊打了招呼。
    邀请两人坐到沙发上喝茶,冯骊上下打量了伏唯一阵子,感叹道:"不愧是兄弟,他长得很像大一时的伏桓。但是看上去还要小一点……我说夏寒,你们报社该不会是奴役童工吧?"
    "童工?"夏寒失笑,"别被这张娃娃脸给骗了,他大学毕业都快一年了。"
    "是麽?"冯骊惊讶地笑了笑,"娃娃脸很好,方便接下去的工作。"
    听他提起了工作,夏寒便催促道:"闲话少说,把我召唤回来是为了什麽事,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好的,我们现在就开始。"
    冯骊的脸色立刻沈淀下来,缓缓说出了让他困惑了大半年的怪事。
    "你不知道,今年开春以来,我们这个校区已经死了四个人。"
    
    说起"校园里死人",绝大多数人的直接反应无外乎两个。
    第一,课业负担繁重,绝望自杀──这一类以跳楼为主。
    第二,校园暴力,情杀仇杀,心理扭曲的校园杀手──这一类较为罕有,一出事影响极大。
    实际上,几乎每个大学自建校以来,多多少少都会闹出几条人命案子。有些竞争激烈的名牌大学,学生们私地下还列出了所谓的"跳楼指标",若是一年之内没有死到"指标"的人数,就代表著学校的课业轻松,教学任务松懈了。
    然而S大今年闹出的四状人命,却几乎和以上两点搭不上什麽干系。
    第一条人命案发生在今年二月二十八日,一个留在学校过年的男生被管理员发现死在宿舍的衣橱内。因学校装有地热供暖系统,尸体迅速腐化,尸水沿著门缝留到走廊内才被保洁人员发现。
    当时,整个公寓二楼只有他一人留宿,无人得知确切的死亡时间。只有宿舍管理员回忆,最後一次见到该名男生是在二月十四日,大年初八;而且正巧那名男生的宿舍号也是214。所以,这件事也因此也被称为"死掉的情人节"。
    第二件人命案发生在五月中旬,从环绕操场跑道的恶臭排水沟内捞出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之後确认是因排水沟水泥盖突然破裂而跌入身亡的校工。
    後怕的是,根据学生提供的证据显示,排水沟的水泥盖已破裂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几乎整座学校的学生都曾在体育课上与这具女尸亲密接触过。
    这一件事造成的影响最大,一时间"操场闹鬼"的各种版本满天飞。直到两个月後的大考如期而至。
    第三件人命案发生在大考前,东配楼的自习教室。一个准备明年二月份报考研究生的男生,被人发现猝死在自习教室里。这也许是唯一一件能够与学业挂钩的案子,但──
    虽然是在自习教室中死去,但男生的书本已经被收进了包内,并不像是正在温习功课。更重要的是,尸体身上穿著一件红色的雨衣。
    而最近的那一桩命案,则发生在9月初刚刚开始军训生活的大一新生中间。
    九月十一日凌晨两点左右,负责值夜的新闻学院的大一新生乐娜与申屠菁巡逻至後山变电所时,变电所突然爆炸导致乐娜被烧死,申屠菁昏迷。现场还释放出大量六氟化硫,造成多人呼吸困难。
    "邪门"的是,有人说这两名女生在出事前曾玩过"请桌仙"的游戏,所请的"桌仙"正是一名被活活烧死的"鬼魂"。
    八个月来连续发生的四起命案不得不引起大家的关注。但四个死者看来都像是意外死亡,生前也互不相识。早在"死掉的情人节"那会儿,警察就已经仔细调查过了,并没有杀手连环作案的迹象。
    而校方之所以会将怀疑的重点转移到"灵异"上来,是因为死人的时间有所蹊跷。




狐狸迷宫 07

  2010年S大将迎来它的百年华诞,为迎接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校方决定修整校舍、拓宽道路、并且改造塑胶操场、翻修图书馆和体育馆……总之就是将老旧破落的本部校区彻底改换一个模样。
  而改造的第一铲,就是在今年春节前落下的。
  "可是,改造校园和意外死亡会有什麽关系?"不了解这座学校过去的伏唯轻轻地问了一句。
  夏寒与冯骊同时摇头:"有关系……而且是很大的关系。"
  从S大毕业的学生,大多都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言:本部校区的土地不能随意乱挖,因为这里的地下有一个庞大的古代迷宫,里面封著一个吃人的妖兽。如果挖破了迷宫,让妖兽逃脱出来,就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听起来很像米陶诺的故事,当然版本不止这一个。几乎每一届的学生都会有不同的说法,一年比一年更有想象力。"
  提起这些,夏寒似乎颇为怀念。但冯骊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这种怀念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夏寒,这不是想象。我们确实挖出了一段迷宫。就在学校底下。"
  说著,冯骊便打开锁住的写字台抽屉,取出两叠厚厚的资料。
  "这一封是校园改造规划书,还有在改造现场拍摄的照片;另一封则是四名死者的部分资料,希望会对你们今後的工作有所裨益。"
  夏寒接过文件袋,顺手交给伏唯。
  伏唯打开校园规划的那一袋,很快就找出了夹在列印稿中的照片,摊在茶几上。
  第一张照片是工地现场。
  一人多高的脚手架上盖了遮雨的彩条布,挂著白炽灯。灯下是潮湿的新土堆,土堆外侧排著即将铺设的黑铁管道;内侧的沟壑里则隐约露出一面砖墙。
  冯骊在一旁解说:"S大现有的排水、供暖管道,都是由第一任校长主持建设的。这一次翻新校舍,我们同样考虑铺设新的管道,将电、气和新的光缆统一埋入拓宽之後的道路下面。而这一段土下甬道就是工人在挖掘现场发现的。具体细节你们可以看下面的照片。"
  伏唯依言翻开下一张照片,看见的果然是沟壑内的情景。
  褐黄的表层土壤下,是厚达半米的青色泥层。这一层泥,颗粒细腻而致密,有一点像没有干透的水泥。泥层下便是那神秘的甬道。
  修路队是垂直向下施工的,相当於在甬道上开了一个大洞,因此从照片上就能够看出甬道立体的状况。
  这是一个约1.5米左右宽度,顶部呈现180°拱弧的砖石结构甬道。尚有部分埋在土中,因此无法得知具体高度。
  夏寒从茶几上将照片捡起,蹙眉端详了一阵子,而後判定道:"这有可能是汉代墓道。"
  "为什麽?"
  伏唯有些惊讶,就凭这一张照片就能够判断出这段甬道的年代和性质,未免太过神奇。
  见他疑惑,夏寒便欣然指著相片为他解释:"看见这圈青色的泥土没有?它叫青膏泥,能够防水防腐,通用於墓穴外侧。而之所以断代为汉,则是因为甬道里的砖头粗犷扁长,偶尔几块还有棱角刻画的花纹,这是汉砖的特征。"
  说到这里,他又问冯骊:"这点上你更是个懂行的,有没有拿起来敲过?"
  冯骊立刻点头道:"敲过的,声如石磬。中空而坚硬的,确实是汉砖。但这却并不是汉墓。"
  猜测虽然遭遇了否定,夏寒却以一种更热切的目光等待正确答案。
  冯骊这时却卖了一个关子,找出第三张照片。
  这是使用闪光灯拍摄的甬道内景,积土已然清理完毕。甬道从地面到拱心有约2米的高度,半坍的拱券门後是一间仅5米见方的小室,却异常精致地拥有仿木结构的倚柱和斗拱──而这并不是汉代墓穴的特征。
  "仿木构砖室墓?这是北宋的特色。"夏寒喃喃自语,"我果然错了,莫非这是一个用汉砖砌成的宋代墓穴?"
  冯骊笑著叹息:"不,你又错了。"
  说著,他又取出第四张照片,这是闪光灯拍摄的石室内墙特写。
  通过照片,夏寒和伏唯清楚地看见,这面墙是用一种与青膏泥十分类似,却更为坚硬与"时髦"的现代材质砌成的。
  "水泥?"
  忽然间夏寒有些哭笑不得,可他却想不到其他的答案。
  "不仅是水泥。"盯著照片仔细观察之後,伏唯补全了这个结论, "而且还是打了印记的水泥。"
  的确,在墙壁的一角,静静地留有一个人类掌印。
  这一次,冯骊终於点了点头。
  "这是水泥,更正确的说,那个时候应该还叫做'水门汀'。水泥墙应该是第一任校长立起来的,毕竟一直以来只有她主持动过学校里的土,而这个掌印正是成年女性的大小。"
  事实上,在施工队发现地下甬道後,冯骊不敢怠慢,当时就请过有关部门的考古专家实地考察。
  然而当专家看见这堵印有掌印的水门汀墙壁,就都纷纷失去了兴趣,认为这是前人进行保护性发掘并回填的遗迹,没有继续考察的必要。
  而在B城档案馆里,也确实留有将近百年前的发掘报告,说S大的校区发现了宋代古墓一座,回填,云云。
  事情便这样告了段落,虽然汉砖宋墓的疑问依旧存在,但赶进度的校方也不打算深究。於是施工队伍避开了回填的遗址继续工作,没多久就出现了第一桩命案。
  而同样的一段砖结构甬道也在随後整修室内体育馆的时候被挖了出来,奇怪的是,甬道尽头竟然也有同样留有掌印的水泥墙。
  听完了如此曲里拐弯的一番叙述,夏寒长话短说,简要地摘出重点:"所以,你是怀疑学校擅自动土,挖出了不明物体,所以学校才开始死人?"
  "没错。"冯骊坦率地点头,"但这不过只是一个猜测。所以你们也不能只盯著这一点去调查……现在来说说你们角色分配。"




狐狸迷宫 08

  说著,他就从抽屉里取出一黑一红两本证件,分别交给夏寒伏唯。
  "这是你们的工作证和学生证,里面夹著校内id卡。夏寒去挂个选修课老师的名头,伏唯呢,就是新闻学院的大一新生。总之这样既可以贴近学生获得资讯,也不至於造成什麽其他的谣言,请理解我们苦衷。当然,你们的作息完全不用受到课节的影响。"
  夏寒与伏唯面面相觑,却没有拒绝。
  半年里死了四个人,这个苦衷的确让人心生同情。
  
  在确认完一些细节之後,冯骊便通知了新闻传播学院的院长,将伏唯先带去班级。而自己则领著夏寒去了教师宿舍。
  新闻学院的院长是一个将近六十岁、头发花白的慈祥老人。他将伏唯领向8号教学楼,一路上还细心地介绍起学院的情况。
  "你即将插入的那个班级,是新闻传播学院新闻系大一的2班。2班一共46人,其中28个女生,18个男生。"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可你待会儿只能见到45人。因为那个叫做乐娜的女生,在军训的时候被烧死了。"
  从行政楼到8号教学楼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伏唯很快就被领到了一楼的某间教室里。
  红窗木桌的教室里很安静,四十多名大一新生正以与年龄不符的沈默注视著突然出现的伏唯。
  院长与主持班会的班主任陈老师打了招呼後便匆匆离去。陈老师则开始照著院长所给的纸条介绍起伏唯。
  "这位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名叫伏唯。是S城人,以後住在612寝室,学号17。大家欢迎。"
  话音落下,但教室里无人鼓掌,反倒响起了窃窃私语。
  "17?那不是乐娜的学号麽?"
  "什麽嘛……他就是乐娜的替补?"
  "学生的死还没弄清楚,就这麽著急想招生赚钱?"
  …… ……
  伏唯并不是顺风耳,但这些声音还是不断地、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倒也是,这些还没有来得及熟悉校园环境的新生们,外出军训时就遭遇了可怕事件,会有些想法和抱怨当然正常。
  陈老师又问:"谁是612的寝室长?"
  "我。"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坐在後排举手。
  陈老师扶了扶眼镜:"……你叫赵冈是吧,等会你就把伏唯领回寝室去。"
  赵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下午五点三十分,班会结束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孤身一人的伏唯正在考虑是否问问夏寒吃不吃晚饭,肩膀上就冷不丁地搭上了一只手。
  "跟我们去吃饭吧。"赵冈比著身旁另两个男生,"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室友。"
  北餐厅的饭桌上,通过赵冈的介绍,伏唯认识了李朱与裴敏。他们三个就是原先612寝室的成员,也是新闻系2班的学生。与其他新生一样,他们都是上个星期才结束了军训,回到学校里来的。
  想起了方才教室里的抱怨声,伏唯试探性地问道:"我这个插班生,是不是让你们觉得意外?"
  "意外?"李朱翻著白眼想了想,"倒还好,再大的意外都经历过了,学校还会给我们什麽惊喜?"
  寝室长赵冈则稳重地回答:"大学里确实很难遇上插班生,不过大家惊讶的是,出了那件事之後学校还要往我们班增加学生。"
  "那件事?"伏唯捉住了重点,"我听说你们在军训的时候出了一件意外?"
  提起这件事,三人脸色丕变。裴敏更是一手捂了伏唯的嘴。
  "别乱说,小心麻烦!"
  伏唯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乖乖地闭了嘴。
  "吃好了没?"赵冈再次发话:"吃完了,大家回宿舍。"
  
  由於校园面积有限,学生校舍建造在与校区一街之隔的西面。倒是一大片现代化的六层高楼。男生女生隔著小河遥遥相望。
  新闻传播学院的男生宿舍在A区。伏唯在一楼管理员处登记,取了钥匙、被褥等物品,然後跟随赵冈等人上了6楼。
  这是一幢酒店式的学生宿舍楼,东西走向的走廊上对开著宿舍木门。因为走廊完全封闭,因此每隔几步就会安装一盏牛眼灯。
  612室面北,位於走廊中部。可是刚上6楼,伏唯就觉得诡异。
  走廊里游荡著一种香气,是香烛与旃檀混合焚烧的气息。就好像走廊深处藏著一间香火鼎盛的庙宇。
  伏唯困惑地停住脚步,身後的赵冈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走吧,很快你就会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四个人踏著时浓时重的香气走进走廊,伏唯立刻明白了赵冈的意思。
  烟雾缭绕的走廊两侧,墙壁上贴满了大小符纸,形成一个杏黄色甬道。廊灯下垂著绣花的经幡,地上到处是东一摊西一摊焦黑的痕迹。就连角落的垃圾桶里都插著一把高香。
  这样的场景,哪里像是大学男生寝室,简直比一般的小庙还要"隆重"。伏唯挥手赶开浓到刺眼的烟气,不解地问道:"这是怎麽回事?"
  赵冈低声道:"走到寝室再仔细说。"
  说完,四个人就顺著邋遢而古怪的走廊往里走,很快就来到612室前。
  与边上几个"浓妆豔抹"的寝室相同,612寝室的木门上也贴著三张符纸。赵冈开了门,大家迅速闪进门里,这才算是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约有25㎡的房间,进门後首先是2㎡大小的玄关。玄关左边是上下两排四个置物柜;右手边就是盥洗室以及淋浴房。从玄关往北就是寝室主体,摆著四张上床下桌的组合家具。
  "这就是你的床位。"赵冈指著其中一张床对伏唯说。
  伏唯走过去将东西放在床上。这时手机终於响了,是夏寒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夏寒心情依旧不错。
  "忘记叫你去吃晚饭了,情况怎麽样?"
  "还不错。"伏唯一边回答,一面又在宿舍里看了圈,"晚饭是和宿舍的室友吃的。现在我在寝室里。"
  听见伏唯提到了自己,寝室里的三个男生齐刷刷地转而看向他。伏唯冲他们笑了一笑。
  电话那头,夏寒继续问:"晚上七点有事麽?我和校方约好了,可以去看看工地现场。"
  伏唯立刻点头答应了,电话那边又传来一阵寒暄的声音,看起来是有一群人在喝酒聚会。他也不想打扰夏寒,便匆匆收了线。
  "那是谁?你的女朋友?"裴敏挤眉弄眼。
  伏唯笑道:"刚进学校,哪里有什麽女朋友?是送我过来的大哥,等会要和我告别。"
  "你要出去?"赵冈嘱咐,"如果过了11点,就在外面凑合一夜吧。楼下管理员死活都不会放人的。"
  "这是为什麽啊?"伏唯讶异道,"大不了被骂一顿,怎麽还有交了钱不给人住的道理?"
  提起这件事,赵冈三人的脸色都沈了下来。
  "其实那也是害怕学生会出事。看见走廊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你想知道这是为什麽吧?"
  当然想知道,伏唯连连点头。
  於是赵冈便将凳子拉到他床边坐下,开始讲述上个星期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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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宿舍……其实就是罪化大学时代的宿舍。如果有校友看到不要揭穿哦~哢哢




狐狸迷宫 09

  十天前,剥皮沟军训基地发生了变电所爆炸事件,学校立刻改变原定计划,将新生提前一周接回了学校。但由於教师人手及教室安排的问题,接下去的一周,这些新生无事可做,便整天聚在一起"研究"案情。
  很快地,有一种说法开始在学生中间流传──
  乐娜之所以会被烧死,是因为她把那个"卓先生"召唤了来,却又没有按照正常的流程结束。因此"卓先生"一直没有离开,是它害死了乐娜,并且跟著学生一起回到学校。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一点,没过多久那个鬼魂就来拜访了这层寝室。
  时间是三天前的一个雨夜。
  晚上一点,楼道里已经没有人,但廊灯还开著。靠近楼梯口的寝室里兄弟们还在打牌,打著打著,头顶上的日光灯管忽然熄灭了。
  "是不是电闸被人拉了?"
  寝室长抱怨一声,起身就去开门。一方面是为了借走廊上的牛眼灯光,另一面是去查看电闸的情况。
  然而刚一开门,整个屋子里人都愣住了。
  怎麽走廊上也是漆黑一片?
  学校公寓没有拉闸限电的规矩,回头看看阳台对面学长的宿舍,也好好儿地亮著灯光。
  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正在大家隐约觉得蹊跷的时候,一串怪声出现在黑暗中。
  "啪嗒啪嗒……"
  乍听之下像是大型犬只行走的脚步,细听又非常清脆,倒像是鞋跟或者其他坚硬的物体与地面所发出的碰撞。它一路从楼梯口过来,一会儿就到了寝室门前。
  寝室长心中打了一个突,立刻取出手机去照,但门口什麽东西都没有。
  但那个"啪嗒啪嗒"的声音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再次响起的时候,它竟不知怎麽进到了寝室里面。
  四个男生拿著手机在地上一通乱照,而那声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之後,竟然又转回到了走廊上。
  寝室长急忙关上房门,差不多五秒锺之後,寝室的灯又亮了。而走廊里则传来了第二间寝室门打开的"吱呀"响声……
  如此一夜,整一层楼近六成的男生都听见了那怪异的脚步声。第二天一早,有人在污水横流的垃圾桶边发现了一串足迹。
  说到这里,稳重的赵冈也不禁露出阴沈的神色。
  "那种脚印……真的很难形容,大小上与家猫类似,却是正方形的。就好像……桌子的脚。"
  听完他的叙述,伏唯不禁感觉一阵凉意。
  "你的意思是,那个桌仙出现在这层公寓里,并且在半夜进入学生寝室……"
  听起来匪夷所思,却未必毫无可能。
  於是伏唯又问:"有没有人拍下脚印的照片?"
  "当然有。"
  说著李朱就拿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
  昏暗的廊灯下,白色地砖上赫然一串深色印记,虽然并不是完美的正方形,但同样看得出,绝对不会是任何生物的脚印。
  "好厉害……"伏唯装出惊讶的表情,"这照片能不能发我一份?"
  李朱通过蓝牙将照片拷贝给伏唯,时间也差不多近了晚上七点。连铺盖都没有时间展开,伏唯只和赵冈交换了手机号,便离开了宿舍。
  
  夏寒与他约定的地点是学校西门,边上就是一条热闹的夜市小街。
  原定的时间是七点,但七点半夏寒才姗姗来到。
  "不好意思,见了几个留校的老朋友,喝了几杯。"
  他难得爽快的主动道歉。
  "冯骊给我们安排好了,等会儿去查看体育馆的改造现场。完了之後请你在这里吃顿夜宵。"
  伏唯因他的这句话皱起眉头:"可是寝室长和我说,十一点之前必须回去。"
  "十一点?"夏寒似乎喝了点酒,声音也大多了,"开玩笑!你是不是住到修道院去了!"
  他声音引来不少旁人侧目,伏唯拉著夏寒走到角落,问他:"附近有饮品店麽?"
  "有啊。"夏寒指出一个大概的方向,又问:"你要干什麽?"
  伏唯苦笑道:"醒酒啊,我有重要的东西要给你看。"
  
  饮品店内。
  喝下一整杯冰菊花茶的夏寒抬起头,终於清醒了。他听完了伏唯的转述,一手揉著太阳穴,低头看伏唯手机上的照片。
  "有意思,痕迹近似方形,确实像桌脚。但我不认为这是夺皮沟的桌仙作祟。"
  接下去他便开始分析这其中的道理:
  "首先,根据零报内建资料库的统计,在所有降神类术法中,桌仙算是危险性较低的一种,乐娜的死亡是二十年来,与桌仙有关的第一例。基本上没有可能说杀了一个人还意犹未尽,从而跑到学校来。"
  说到这里,伏唯也点了点头:"就算真有桌仙,它不去找那三个和乐娜一起降神的女生,反而来到男生寝室,这也有些说不过去。"
  "没错,你说的是第二点可疑。"
  饮品店禁烟,於是夏寒只能抽出一根夹在手上过干瘾:"还有第三点,以你的目测,照片上每一个痕迹间相隔多少距离?"
  伏唯估摸著回答道:"大约10厘米的样子。"
  "好。"夏寒点头,"那麽普通方桌相邻两腿间的距离有多远?"
  "应该要超过一米了吧?"伏唯不确定地回答,忽然恍然大悟:"如果桌子能够走路,也不可能是这种十厘米的小碎步。更何况那麽大的桌子,怎麽能够悄悄地溜进学生寝室里!"
  "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夏寒笑了笑,将手机还给他:"根据这串脚印的步长和姿态,应该推测为家猫大小的四足……物体。"
  伏唯蹙眉:"难道这又是另一桩校园怪谈?"
  夏寒耸了耸肩膀:"不好说,但忽然间冒出这麽多怪事,我相信其中一定会有内在的联系。我现在已经完全清醒,可以去废弃的室内体育馆了。"
  
  夏寒所说的体育馆,位於S大南北校区的分界线附近,已弃置将近五年。由於S大最初的投资方有一半是留洋学士,因此这里曾是一座教堂。後经改建,才成为室内体育馆。
  近百年光阴弹指一过,当伏唯站在它面前的时候,一点都感觉不出昔日的容光。




狐狸迷宫 10

  灰色粗糙的墙体上,几乎所有的窗户都被敲破,露出留著尖牙的、黑阙阕的洞口。一人多高的大门被卸下了丢在路边。杂草从墙根一直长进体育馆里面,蟋蟀的叫声无处不在。
  如果不回头去看看依旧灯火通明的教学楼,伏唯真的很难想象自己正置身於一座繁华的高等学府之中。
  而在体育馆的身後,则是一片浓郁、茂密,甚至是有点阴森的树林。
  S大没有校花,没有校草,却有著很多、很多,多到有些过分的树林。
  "走吧。"
  夏寒送了一支手电到伏唯手里,两人进入馆内。
  一年多的时间,对於重建一座设施齐备的体育馆来说确实有些仓促。因此校方计划在旧有建筑上进行改造。其中一个项目就是加固地基,并且重新规划地下室。
  而第二段神秘的甬道,就是在破开地下室墙壁的时候发现的。
  室内并没有伏唯所想象的那样黑暗,因为冯骊早已经拜托了工程监理人员开了灯等候。
  地下室的入口在体育馆西面的主席台後部。推开一扇小木门,里面是老旧的水泥楼梯。往上通往控制灯光、音响的顶楼夹层;往下,就是地下储藏室。
  在监理人员的引领下,夏寒和伏唯走下楼梯,阴寒潮气扑面而来。
  百余坪的地下室,几乎所有非承重墙都已敲掉,满地碎砖与白灰。
  废墟之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面南墙。它被敲出一个大洞,一支灯泡绑在竹竿上伸进洞里,首先照出的就是一段青色砖墙。
  夏寒将相机递给伏唯,二人走进洞中。眼前是与照片上十分类似的场景。汉砖堆叠而成的瘦窄甬道,一端接著砖室。
  夏寒问监理人员:"知不知道甬道的另一头是什麽?"
  那人摇头:"有胆子大的沿著甬道去看过,另一头被水泥封住了。"
  "水泥墙?"这话算是提醒了夏寒,他立刻扭头对伏唯道,"去看看砖室里有没有水泥墙?"
  过了一会儿,砖室里传出回答:"有……"
  夏寒急忙跟了进去。
  手电的黄光照亮了仿木结构的宋代砖室,伏唯立在东面的墙边,在他面前就是与道路挖掘现场几乎一模一样的水泥墙。
  就在同样的位置上,也留有一个人类的手掌印。
  夏寒尝试著将自己的手贴上去,发觉这个掌印比自己小上一圈。确实可能属於一位女性。
  可这真的是S大第一任校长的掌印麽?又有著什麽样的涵义?夏寒隐约觉得这其中牵扯到一些灵异的可能,但证据尚未充分,他并不敢随便猜测。
  监理人员站在洞外,开始讲述发现这段甬道和石室的经过。
  "我们在地下室施工,敲到这堵墙的时候,听见了'阔阔'的回音,仿佛是中空的。有几个工人好奇地敲开墙,结果发现了甬道。"
  夏寒点了点头,又问:"那也就是说,这个甬道以前没有人知道?"
  "应该是这样吧。"监理人员点头,又补充道:"对了,挖出甬道後我隐约听学校老师说过,地下室以前常会听见怪声,只要下雨天气潮湿,墙里面就会有动静。"
  "动静?"夏寒追问,"什麽动静?"
  "这我没仔细问。"监理人员摇了摇头,"那个老师说得也挺含糊的,像是闹老鼠。"
  顿了一顿,他又问夏寒:"你们看好没有?老实说……我觉得这里晚上挺毛的──搞不好挖出的是坟头。"
  理解他的心情,夏寒让伏唯再次拍下了甬道和石室的照片,又拿了一块散落的汉砖作为样本,三人走出了体育馆。
  
  时间是晚上九点半,校园里已有些冷清。夏寒将伏唯带到了教师宿舍──同样在校外西面的公寓群里,但距离学生宿舍还有两三百米。
  不愧是招待老朋友,冯骊将整套三室一厅的教师宿舍都给了夏寒暂住。进门之後,伏唯就匆忙打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将数码相机里的内容传输过去。
  与普通的民用数码相机不同,零报记者所用的相机镜头装有特殊滤镜,能对环境中强烈的灵体现象进行成像反映,通过电脑放大之後,能以不同颜色的"光斑"来区分尸气、戾气、以及幽灵本身等。
  所有照片传输完毕,伏唯迫不及待地打开检视。可出乎意料的是,无论他将照片放大多少倍,上面始终是干干净净。恐怕就连教室里的"光斑"都要比它来得多一些。
  怎麽会这样?伏唯心中打了个突,立刻想要检查相机是否工作正常。这时夏寒站到了他身边,阻止道:"没必要去检查,不是相机的问题。"
  他赶开伏唯,自己坐在桌前,指著屏幕上的一角:"看这掌印,是不是在发光?"
  在他的指尖上,那个女人的掌印确实带有一些金色光晕。
  "但这也可能是手电的反光。"伏唯依旧持怀疑态度。
  夏寒立刻换了下一张照片:"那麽现在呢?"
  这是一张仿木斗拱的全景照片,只在角落里照出小半个掌印。不论是闪光灯或者手电,此刻都不是朝著掌印而去的。然而在一片黑暗中,那个掌印还是发出了不容忽视的黄白毫光。
  "这是……"伏唯在脑海中寻找著恰当的词汇,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是一个结印。"夏寒替他补完,"是有人施法的证明。"
  说著,他又迅速翻动了几张照片,目光再次停留在水泥墙的正面全景照上。
  "这是……"伏唯扶了扶眼睛,立刻看出与众不同之处。
  闪光灯下,水泥墙上正中央呈现出一片大大的深色痕迹。
  伏唯立刻将照片调入photoshop环境,调节对比度与曲线,很快就将痕迹区域分离、提取出来。
  竟然是一个拱券门的形状。
  "……是潮气。"夏寒做出解释,"水泥吸水後,部分的折射率发生变化,就会变成深色。也就是说,这堵水泥墙後面,有一个被封住的、潮湿的拱券门。"
  说著,他掏出纸笔画出一个长方形,并且在两端画了两道粗线。
  "中间是甬道和石室,两端各有一堵被水泥封住的拱券门。我们有理由推测:无论是道路翻修还是地下室改造所挖掘出的甬道和砖室,实际上都是一座庞大的地下建筑的一部分。在将近百年之前,S大建设初期,这座建筑已经为人所发掘。
  而由於某一种已经无法查证的原因,某个人,很可能就是女校长,用当时的新型材料──水泥结合传统的符籙,将这个地下建筑的某些部分封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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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帖请允许我回家再回。
  上班了又开始,加倍辛劳……
  可怜阿我,抹眼泪……




狐狸迷宫 11

  符籙就像是强力杀菌剂,管辖之处将一切小的"病菌"统统杀灭,并且抑制住强大"病菌"的扩散。
  那麽,这些符籙所管辖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空荡荡的砖室是说明了"它"已经被符籙消灭;还是说"它"已经逃跑?
  夏寒没有继续假设下去。
  想要知道真相的话,只要打破任意一堵水泥墙,看看那後面究竟是怎麽样的一个地下建筑就行。
  但这未免太过冒险,他没有权利拿整个学校的命运做赌注。
  那麽,接下来要做的事又是什麽?
  他正在寻思,忽然听见伏唯在身後嘀咕道:"好奇怪,这里怎麽多了一个东西?"
  "什麽东西?"
  夏寒转身,看见伏唯从档案袋里取出之前拍摄的体育馆地下室照片,指著其中一张的某个角落。
  "这里,好像有什麽东西?"
  夏寒凑过去,看见这是一张砖室的照片。在远离水泥墙的另一侧墙角,似乎有一团黑色的阴影。
  然而调出刚才拍摄的类似角度照片,却清楚地显示那个角落空无一物。
  "会不会是碎裂汉砖之类?"伏唯猜测。
  "难说。"夏寒盯著照片看了一会儿,"它附近的墙壁都还是完好的。而且这东西也不是砖头的形状,很可能是故意留在砖室内的器物──关键是它现在在哪里?"
  说著,他立刻拨通了方才那个监理人员的电话。
  "你是说出土文物?"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这可不能乱说的,我们没有发现,更不可能私藏。至少工人没有向我汇报过。"
  "我明白了……"夏寒改换了话题,"那些负责改造的工人现在还在学校里麽?"
  "大多不在了。"监理回答,"发掘出甬道後,学校就决定暂时停工。"
  夏寒的脸色沈下来,随便又说了几句就收线。
  伏唯问:"怎麽?他是不是否认了?"
  夏寒点头,却判断道:"听他的口气,我看多半是有这件事,那东西应该是被他们拿了。"
  "究竟是什麽东西呢?"伏唯好奇地察看著其他的照片,不过可惜的是,再没有照片出现过这团黑影。
  "来日方长。"夏寒并不纠结,他低头看了看表,"十点五十了,你还要回修道院去麽?"
  伏唯没有回答,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赵冈的号码。
  "嗯,好的,那我锁门了。"电话那头的寝室长点头同意,背景里又不知窜出李朱还是裴敏的声音:"记得保留体力,明天晚上学院有迎新舞会。"
  恍然明白他的意思,伏唯顿时红了脸。收线之後忍不住抱怨:"现在的小孩子脑袋里都在想些什麽。有谁第一天到学校就……就那个啥的啊!"
  "小孩子?"夏寒嘿然一笑,"你又比他们大了多少?话先说在前面哦,我可是只对你哥这样真正的男人感兴趣。"
  看出来夏寒的酒还没有彻底醒,伏唯乘机白了他一眼,然後下楼去24小时便利店买毛巾牙刷。
  等他再转回公寓的时候,夏寒已经向傅全忠交待了进展,并说好了明天一早将汉砖快递回总部,对其上的纹样进行研究。
  "那明天怎麽办?"伏唯问。
  "急也急不来。"
  夏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明天我上午会去校史陈列馆察看资料。你就去上课──你们班里应该也有个被烧死的女生吧。尝试与目击者交流一下。这是唯一一起发生在校外的事件。"
  "好的。"
  伏唯点了点头,却又多问一句:"这些死掉的人,真的和地下甬道有关联麽?"
  "没有证据,一切都还只是推测。"
  夏寒回答得十分谨慎。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春节前挖出第一条甬道,大年初八第一个男生死亡;而二条、也就是地下室的甬道出现後第三天,红雨披的尸体被发现在自习教室。"
  看起来确实有关联。
  但这具体是什麽样的关联?是无目的诅咒、还是有针对的猎杀,或者其他还无法得知的手段?
  伏唯沈默了一会,忽然又问:"那麽第二个死在操场水沟里的女校工呢?"
  夏寒没有回答,他抽出一根烟坐到窗户旁边,半天之後才回答:"或许,我们可以从你的梦境中寻找答案。"
  
  这天晚上,伏唯睡在夏寒隔壁。
  这是一间面东的屋子,可以隔著西街俯瞰大半个校园。屋里没有空调,伏唯开了窗,看著窗帘缝隙间藏青色的夜空。
  他在咀嚼夏寒刚才说的话。
  依靠做梦来获知真相……夏寒确实是在开玩笑,但这样的事,却未必不可能。
  在上一次湘西诡异漂流的事件中,自己就曾经梦见过某些重要线索……甚至依照梦中所见,写出了罕有人认识的苗族古文字。
  但自己究竟为什麽会有这种神秘的力量?
  他不知道。
  虽然从小就生活在不平凡的家庭里,但自己却是一个平凡的人。
  从幼稚园,到小学,再升中学以及大学……除去9岁时父亲的突然死亡之外,生活对於他伏唯来说,不过是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河。
  而与此同时,他也隐约地知道祖父和大哥不平凡。
  因为他们能与家里豢养的那麽多动物交谈。无论是猫、狗、鸟类甚至於白蛇,都会为了他们的一句话而做出令人惊讶的举动。
  因为他亲眼见过祖父和大哥对著空气、水、甚至是一堵墙说话。
  也因为自家的里屋深处,不时会出现种种神秘的人物,一张张或高贵、或阴冷、或皈依的脸虽然只在伏唯面前一闪而过,却烙下了深刻的记忆。
  祖父曾经模糊地说过,大哥伏桓是伏家这一代的长男,将来会代替他成为伏姓本家的当家。所以他才会拥有那些神奇的能力。
  那是伏家当家的能力。
  然而,当伏唯从湘西归来,将自己突然开始出现"梦见"的能力的事情告诉祖父的时候,80高龄的老人突然沈默了。
  伏唯没有得到任何解释,甚至没有一句关心和问候──仿佛这一切本是理所当然。相反地,祖父却把夏寒叫了过来,花一个上午的时间不知说了些什麽。
  事後伏唯向夏寒打听,得到的也只是一句淡淡的"没有什麽"。
  可是这"没有什麽"又究竟代表著"什麽"呢?
  
  
  ────
  下章狐狸出场
  再度开始恐怖~




狐狸迷宫 12

  发觉自己钻入了怪圈,伏唯的意识开始朦胧。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时候睡著的,更没意识到梦境已经开始。
  眼前,是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梨花林。
  晴朗春日下的梨花林,赛雪欺霜的洁白花团簇拥在一起,搭成银的屋宇、银的穹窿,仿佛一座仙人才能居住的世外楼阁。
  虽然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但伏唯的心中并没有惶恐。
  温暖的东风卷著花瓣迎面吹来,将香气浸染了他的衣衫。同时,风中也传来了飘渺的乐声,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是琴音。
  伏唯是听过古琴曲的,他喜欢这种源自古朴,随性随情的演绎。而此刻所传来的悠扬琴音,正是名曲《流水》。
  伏唯虽未精通乐理,可就凭他一双肉耳,也听得出琴音高妙,在吟猱间,带著一种闻所未闻的魔魅,尤擅挑拨人的思绪,为之心动神旌。
  他出神地听著,不由得猜测操琴者必是一位罕世难觅的高人。
  心中这样寻思,很快伏唯便循著琴音,穿过重重梨花,看见了一抹玄色背影。
  皂袍、散发,座於蒲团上抚琴……这竟是一个古人。
  伏唯心中微微一突,一个更加惊奇的景象随即出现在他眼前。
  操琴者身旁其实还倚著一人。只是一袭白衣,几乎就要隐没在梨花堆里。而那人正提著一个酒坛,仰脖痛饮,看样子煞是爽快。
  那个人恰好对著这边,伏唯因此而看见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曾经多麽熟悉的脸……
  "大哥?!"
  就在伏唯失声呼唤之前,琴声戛然而止。
  操琴者伸出手来,按住 "伏桓"手上的酒坛子,并且出声笑道:"仲卿,如此美酒岂能一人独享?"
  那明明长得与"伏桓"一模一样,却名为"仲卿"的男人也笑起来:"在下还以为胡兄早就醉在琴技之中了。"
  黑衣男子接过酒坛,也就著口子饮了几口,而後以袖子抹嘴。
  "琴技虽然为我所追求;但如此良辰美景,还是应与知己好友把酒言欢才叫痛快。"
  说著,他便把琴搁在了一旁,动作虽随意,举手投足间却带著一种说不出的神秘与风雅。
  心中的好奇压过惊讶,伏唯再次屏息凝神。
  "说得也是!"仲卿点头朗笑,与伏桓相似的眼角却多了一丝笑纹。
  他指著这满目的雪白道:
  "如此繁盛的梨花,恐怕已有二十年未遇;更不用说这二十年来,你我能在梨花树下一聚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了。"
  二十年?伏唯小小的吃了一惊。可是看那仲卿的模样,也不过二十六七岁啊。
  他心中正有些疑惑,仲卿又叹了一口气道:"都说'才子佳人',你我好歹也算是才子,意气风发之时却没有佳人作陪,未免扫兴。"
  他这话引出了胡姓黑衣公子的一串笑音。
  "这又有何难?在下如君所愿。"
  语罢,他便挥了挥衣袖,笼内飞出一阵清风,卷著梨花瓣在空中打著旋转。
  很快,这些雪白的旋转中开始显出霓裳女子的婀娜身段,踏著绿云似的草地翩翩起舞。
   不知不觉中,琴音再起。却换做弦歌《佳人曲》。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
  佳人难再得。"
  伏唯似是听得痴了,因此没有觉察到风又大了许多。
  渐渐地,满天翻飞的梨瓣织成一张密不透光的屏障,挡在他面前;顿时昏暗下来的光线中,亦不见了仲卿与胡公子的踪影。
  虽然下意识地伸手去挡,那花瓣却依旧飘落在伏唯脸上,甚至遮住了他的眼睛。
  当眼前一片昏黑的同时,耳边的风声与琴音也息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遮住双眼的花瓣忽然化作冰凉的雨滴,顺著面颊滑落。
  伏唯这才发觉自己站在夜色当中,身边是齐腰高的矮冬青树篱,和缺了灯泡的黑铁路灯,也有更亮的光芒从正前方传来。
  那是四排八支日光灯,就在长而大的红色槛窗内。
  那是一间教室。
  具体说,是教学楼的一楼。
  头顶上,雨依旧密密绵绵地下著,伏唯不得不从灌木丛中走出来,跑进这幢楼里面。
  大厅里一片漆黑,连耳房里的看门人似乎也睡了,整幢楼里没有一星半点的声息,静得就像一座坟墓。
  按照惯例,大学在入夜後一般都会开放低层教学楼作为学生自习之用。关闭的时间也大多会在十点前。这样看来,现在的时间已经不早。
  这样想著,伏唯低头去看腕表。
  凌晨2点十分。
  竟然这麽晚了?伏唯有些吃惊,继而想起了刚才看见的,亮著灯的教室。
  他望向右手边的走廊。果然,十米外隐隐地破出一道亮光。
  这麽晚了还有灯光,这教室只可能有一种作用──考生专用的通宵自习教室。
  似乎正是为了应征这个结论,寂静之中忽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亮光强烈了一些,随之走出一个提著书包的男生。他低著头,显得有些疲惫。但脚步却丝毫没有迟缓,或许是急於回去宿舍补眠。
  十米的距离几步就过了,那个男生转眼已来至伏唯面前。伏唯朝他友善地微笑,但他却视若无睹,径直站定在大厅门口。
  天上,正落著蒙蒙细雨。
  伏唯走到男生身边,见他伸手试了试雨点儿的大小。随即皱了皱眉头,将书房支在墙上、打开,取出一件"衣裳"。
  借著灌木丛里路灯的光亮,男生将"衣裳"穿在身上,雨水的反光映出一片鲜豔的颜色。
  这是一件崭新的红雨衣。
  似是被这火似的红色灼痛,伏唯隐约意识到了什麽。而与此同时,那穿红雨衣的男生就快步走进雨里。
  雨,似乎更加绵密了。
  伏唯立在屋檐下,看著红雨披消失在晦暗的雨幕中。
  他并没有跟上去,并不是不好奇,而是心中有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肯定道:"他马上就要再回来。"
  果然,不到半分锺,那个男生又快步走了回来。
  不,不仅仅是快步,那根本就是迅速的奔跑。
  
  
  
  ────────
  瓦哈哈哈哈,过瘾!
  回帖请等我回家答复~ 谢谢!




狐狸迷宫 13

  男生丢了雨衣,浑身湿透逆著风雨狂奔,所过处的水洼飞溅出一张张支离破碎又惊慌失措的面孔。像是在躲避著什麽人的追踪,几乎只在数秒之间,他已奔到台阶上,然後大口喘息著,回向雨幕张望。
  伏唯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雨还是雨,路还是路。只有树叶在雨中抽搐,却不见什麽追赶他的"人"。
  然而,男生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喘息,他浑身战栗著,一步不停地向著自习教室奔去。
  伏唯来不及跟上,追过去的时候,自习教室的门已被反锁,连灯也关上了。
  霎时间,十多米长的走廊上,只余下两端槛窗所投进的幽暗路灯光。
  只剩伏唯独自站在走廊里,他忽然感觉到一股从发自内心的寒冷。
  是谁令那个男生害怕到中途折回?是不是会一路跟到这里来?此刻男生已躲进了教室,而留在走廊上,无遮无避的自己……又该怎麽办?!
  他越想越心慌。也就在这时候,一种诡异的声响渐渐地从雨声中分离出来。
  "啪嗒啪嗒……"
  乍听之下像是大型犬只行走的脚步,细听又非常清脆,倒像是鞋跟或者其他坚硬的物体与地面所发出的碰撞。
  这……难道就是曾经出现在男生寝室的脚步声?
  伏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要不要过去看看?看看这脚步声的主人究竟是谁,看看拥有四方足迹的"怪物"究竟是什麽模样……
  放轻了脚步,伏唯一点点地向大厅折返。"啪嗒啪嗒"的脚步越变越清晰,中间夹杂著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不断地有雨水从那东西的身上落下。
  极度的紧张让伏唯的心脏"砰砰"作响,连耳膜和太阳穴都在一同搏动。
  他在距离大厅仅有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偷偷地寻找著一个好的观察角度。
  而不待他做好心理建设,那诡异的脚步声竟一下子来到了他面前!
  银蓝鳞片一般的雨光下,一串几乎於方形的湿润足迹蜿蜒而来。
  足迹上方,空空如也。
  没有腿,没有脚。这些足迹完全是凭空而生,或是出自於一个隐形者。
  不,不完全是隐形的……因为在方形足迹的四周,正不断地有雨滴坠落。
  伏唯屏住呼吸,将目光一点点的往上,再往上,终於看见了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东西"。
  一件鲜红色的雨衣。
  像一只变色的水母,或是一朵染了血的招魂幡,这件雨衣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招展翻飞。
  它在找人,找那个逃离的男生。
  退无可退,伏唯一手捂住口鼻掩盖气息,一面迅速地躲进身旁教室大门的阴影中。
  接下去就是漫长难耐的等待。
  那一串湿淋淋的脚印和红色雨衣缓缓地、缓缓地向著走廊这边飘来。却并没有发现伏唯的存在。
  它、或者它们,悄无声息地从伏唯身旁经过,滴落的雨水甚至溅在伏唯脚上,而後停在了自习教室门口。
  教室的门向里反锁著,那个男生应该也听见了脚步声,很聪明地关了灯,只装作自己不在教室里。
  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掩盖自己一路奔逃而来的足迹,那一串潮湿的42码球鞋印,一头扎进了门下。
  过了一会儿连滴水声也渐渐地消失了。整个教学楼里再度恢复了危险的,不可信任的平静。
  而那血色幡幢般的雨衣,始终都在自习教室门外前後漂浮著。
  它要等待那个男生出来……
  伏唯再度紧张起来,为了那个看不见的男生。
  如果他能够在自习教室里躲著不出来,如果他能够一直保持著这种状态等到鸡鸣天亮……一切或许能有转机。
  可是过了不知多久,门里面忽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随後,灯亮了。
  是因为走廊上没了动静,於是男生以为危机已经解除,开始想要离开!
  "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伏唯在心中默念,一边紧盯著红雨衣──日光灯下的它愈发鲜豔,到可怕可憎的地步。
  而事与愿违的是:就在灯光亮起後不久,"吱呀"一声轻轻的响动,自习教室的门打开一道小缝。
  伏唯几乎可以看见,男生的右眼透过一指宽的门缝向外张望。
  "危险!"
  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红色雨披就突然消失在了走廊上。
  "碰!"
  红漆大门被怪力吸著重重撞到门框上。与此同时,教室里传来凄厉的惨叫。
  仿佛感应到了男生生命尽头痛苦的窒息,伏唯从躲藏的角落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
  再醒来的时候,伏唯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床上,头顶是被晚风吹得翻飞的窗帘。
  凌晨2点十分。
  他的眼皮因为这个数字而跳了一跳,随即抬头看见门外隐约有亮光。
  不是日光灯管莹白色的冷光,而是台灯的白炽光。他下了床,循著光亮走过去,嗅见一阵烟气,夏寒还没休息,坐在写字台前查阅资料。
  伏唯走过去,脚步虽轻却还是引起夏寒的注意。
  "怎麽了?"他转身过来,立刻皱了眉头:"你看起来好像见了鬼。"
  "我是见了鬼。"伏唯作了一个深呼吸,"不过是在梦中。"
  接下来,他就将方才做梦之所见,原原本本地告诉夏寒。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
  听完了伏唯的叙述,夏寒也结束了在键盘上打字的动作。他已经将伏唯所讲述的大致内容快速地录入到电脑上。
  "看样子,这次你一共做了两个梦,分别是在不同的时空。"
  说著,他在word里拖动部分段落,定义成红色。
  "这一部分似乎是古代的场景。梨花林里有一对朋友在喝酒、弹琴。这两个人一个叫仲卿,一个姓胡。"
  "没错。"伏唯连连点头,"而且那个仲卿长得和我大哥很像。"
  "可你大哥明明已经失踪了。"夏寒打断他的话,"还是难道说你哥他穿越回去古代?"
  "这个……"伏唯小声回答,"可能性不大吧。"
  "你也知道可能性不大?"夏寒笑著白了他一眼。
  "我看这个梦没有什麽实际意义吧,只是因为临睡前我提起了伏桓。你说你没看见那胡公子的脸,说不定转过来又是你认识的人呢?"
  真的会是这样麽?伏唯哑然,一时说不出什麽反驳的话,因此只能将隐约的疑惑埋藏在心中,又问:"那麽第二个梦呢?"




狐狸迷宫 14

  "第二个梦……恐怕是真的。"
  夏寒沈下脸色:"我猜那正是穿著红雨衣的男生死亡的经过。"
  说著,他起身拿来了校方给的资料。从中找出有关於那件案例的,摊在桌子上。
  "是他!"伏唯一眼就看见了男生的学生证照片,正是梦里那张惊慌失措的面容。
  夏寒拈起一张现场照片。被红雨衣紧紧裹住的尸体,歪歪斜斜地依靠在教室门边,邻近的墙与门上满布著血色的抓痕。看来像是经历过一番苦痛的挣扎。
  "唔……是的,他也是死在教室的门後。"
  迅速将视线从照片上挪开,伏唯连连点头:"赵冈他们描述的脚步声,我在梦境里听到了,也看见了方脚印。可我却看不见是什麽留下的足迹。"
  "是什麽东西现在还不重要。"夏寒接过他的话题,"重要的是:如果两个脚步声是一致的,那麽A区的住宿生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那我们应该怎麽办?"伏唯问,"告诉校方遣散A区的学生?"
   "就凭你的一个梦?"夏寒冷笑,"那样还不如让S大封校好了。反正都是不可能的事。"
  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伏唯为难道:"那……难道就眼睁睁地看著再有人死掉?"
  "你别激动。"夏寒按祝伏唯的肩膀,让他坐到床沿上。
  "仔细想想,宿舍里出现脚步声已经是三天前的事,如果真有情况,早就应该发生。所以我们不用太过担心。不过明天的安排还是需要改一改。你代替我去校史陈列室查资料。我去你们公寓看看。"
  
  第二天早上六点二十分,A区的男生都被一阵急促的短信铃音所惊扰。
  短信是教务处群发的,内容很一致──
  "上午8点三十分,各院学生统一在操场集合,参加新生开学欢迎仪式。缺席者将直接扣除4个学分。
  按照S大的学分制度,一门必修课是2个学分。谁都不愿因为缺席而白白当掉分数,因此不到八点一刻,整幢宿舍楼里几乎已是人去楼空;管理员们又逐一确认了六层的每间屋里都没有人,这才下楼来传达:"夏老师,可以开始了。"
  "辛苦了。"
  夏寒低声道谢,接过管理员手上的钥匙板,闪身上到六楼。
  虽然人去屋空,但烟气却经久未消。满布著符纸的走廊上昏暗阴森,穿堂风下幡幢飘飘,倒更像是勾人的鬼魂。
  夏寒停在楼梯口去看那些符纸──虽然远看像模像样,走近了才发觉那根本就是学生们胡乱绘制的仿冒品,有些甚至还涂鸦著潦草的粗口。
  他似笑非笑地粗略扫过,然後从容地点燃一支烟。
  这支烟是从一个漂亮的银色烟盒里取出来的,有著漂亮的茶色过滤嘴。
    茶色的烟,每一根都是夏寒亲手卷的。里面的烟丝叫做"惑魔草",点燃後对吸烟者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却对於普通人无法看清的超自然"存在"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夏寒点著烟,缓步在走廊内来回。银灰色的烟雾慢慢升腾、扩散。而所有燃尽的烟灰都被小心地弹在白纸的三角包内。
  这支烟烧得很快。不到五分锺,三角包内便落满烟灰。
  夏寒回到楼梯口,从工具箱中取出特制的高压喷粉壶和一包白色的粉末。将粉末混合著烟灰倒入喷粉壶的内胆,而後再度起身走向走廊。
  在第一间宿舍门前,夏寒俯身扣下喷壶开关。
  随著轻微的"沙沙"声,内胆里的混合粉末经加倍粉碎後急速喷出,落到地面上。因为颗粒微小,肉眼几乎难以辨识。
  凭借以往的经验,夏寒迅速地在各个寝室的门前穿行,将粉末喷洒在门前,走道,以及垃圾桶附近,动作迅速利落。
  十分锺之後,整个走廊已施工完毕。他收起喷壶,取出相机,更换了一个透著幽幽紫光的滤镜,然後一手拉下走廊里牛眼灯的电闸。
  四周顿时昏暗下来,夏寒开启相机夜视功能,一连拍摄了好几张走廊的全景照。然後直接从液晶取景器上查看生成的缩略图。
  夜镜头下,液晶屏上一团漆黑,只有走廊尽头隐约透出油绿的光亮。与此同时,屏幕上还出现了许多类似噪点的细小绿斑,星星点点地分布在走廊的地面上。
  夏寒将画面局部放大,立刻看清这是一串发出绿光的足迹。
  这就是四天前的那个夜晚,惊动整个6楼宿舍的神秘足迹。虽然表面上已经被打扫干净,但其中的"气息"却依旧留存著,被特殊相机所捕获。
  夏寒迅速地放大检查著照片的每一个部分。很快研究出了脚印的行动路线:它穿梭在走廊与每一个宿舍间,就像是巡夜管理员那样迂回前进,决不重复。
  夏寒一点点移动放大之後的画面,向走廊尽头推移。看著看著,原先一线而行的脚印突然混乱了,它在某一扇寝室门前盘桓了几圈,然後才潜入进去。
  有问题。
  夏寒提著工具箱走到那间寝室门口,取出钥匙开了门。
  这是一间十分普通的男生寝室,又脏又乱。彩条布窗帘没有拉开,满屋充斥著难以形容的怪味。夏寒皱著眉头适应了一会儿,随即燃掉了一支烟,混入喷壶开始重复喷洒的动作。
  这一次,不仅是玄关与地砖,他就连洗手间、衣橱、床铺与墙壁也不放过。反正粉末的颗粒极细,充其量也不过是落了一天灰尘的量。
  完成之後,夏寒关闭门窗,拍下了一张令他头皮发麻的全景照片。
  夜视照片上,从地面到墙壁,乃至床铺甚至天花板上,几乎满布著绿色的脚印。尤其在靠窗那张床铺,几乎已经完全为绿光所笼罩。
  夏寒心中隐约一动,紧走几步来到那张组合床铺前,带了手套去翻看写字台前寥寥几本落了灰尘的书籍。
  都是新发的新闻学教材,扉页上签了的名字是"高朋"。
  那麽这个铺位,应该就是属於这个叫做"高朋"的大一新生。
  夏寒抬头去看架空在书橱上的床铺,白色的蚊帐里是卷成一团的竹席。其余的地方露出光秃秃的床板──竟然像是没有人睡过的样子。
  夏寒若有所思,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迅速拍摄了几张高朋床位的照片,然後收拾工具箱,下了楼。




狐狸迷宫 15

  来到底楼的宿舍管理中心,夏寒报出了宿舍号以及高朋这个名字。管理员稍後给出的答复很快证明了他的猜想。
   "高朋这个学生家就在城里面,所以军训一结束就回家里住了。我们这里有他的请假条。"
  果然如此。
  那天夜里,神秘的脚步声正是为了这个高朋而来。机缘巧合,高朋并不在学校里过夜,也侥幸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但是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除非高朋大学4年绝对不在学校里过夜,否则他就会有生命危险。
  想到这里,夏寒决定尽快找出高朋这个人,首先看看他是否有值得灵体追踪的特别之处。
  於是他取出手机,向冯骊说明了此行的收获。冯骊表示,会立刻安排他与高朋见面。
  收线之後,夏寒领著工具箱走出公寓。
  时间是上午十点二十分,头顶上阳光正炽烈。在冯骊的电话还没回复过来之前,夏寒决定先去食堂找点东西果腹。也就在这时候,他才忽然想起被踢去校史档案馆查资料的伏唯。
  
  校史陈列馆是一幢独立的三层建筑,深藏在校园中心一片茂盛的核桃树林中,外观上看呈现出完美的圆形──因此S大的学生习惯称呼这座建筑为"蛋糕"。
  可是"蛋糕"的"内容"却与甜美毫不沾边。
  如果一定要用比喻,那麽这幢校史陈列馆的内部很有点像蛀空了的果核,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是立柱与飞廊,一层层的空间交互错落,目不暇给。
  而且,一走进大厅伏唯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是因为冷气,而是因为空气中弥漫著一股难以言明的怪异气息。
  上午九点,正是教学时间,馆内因此没有什麽人。看门老头看了眼伏唯的id卡便放他通过。
  向前走了几步,伏唯在采光不足的大厅里停下,看指示牌:
  一楼:校史陈列室;二楼,校史办公室,档案部;三楼:校长纪念堂。
  确认自己要去二楼,伏唯就按照指示牌上的描述,登上了一架水泥旋转楼梯。可奇怪的是,当他上到二层的高度时,却发现楼梯根本没有与地板打通,而是一直一直旋往三楼。
  他讶异地立在半当中,上下看了一会儿,最後还是决定继续走上去──三楼应该会有通往二楼的楼梯吧。
  怀著这样不确定的心思,伏唯匆匆登上三楼,抬眼就是竖在路中间的指示牌。
  "校长纪念堂周一开放。"
  也就是说今天三楼根本没有人。
  伏唯绕过路牌开始寻找下楼的楼梯。整个三楼完全覆盖著墨绿色的长绒地毯,走在上面人都有些站不稳的错觉。
  因为并非开放日,整个三楼都没有亮灯。外围的弧形回廊虽然有窗,却又被密密匝匝的核桃枝叶堵住。因此,整层楼仿佛浸泡在阴天下午四五点的时空里,蒙著一层含混不清的晦涩。
  这里是历代校长的纪念室,所以墙上随处可见校长的画像。其中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者,偶尔也会有上了年纪的女性。在幽暗的光线中,它们智慧而冷静的目光透过画布投射走廊里,令伏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所幸一盏绿色"exit"的应急灯很快出现在了前方的三岔路口。
  循著紧急灯所指示的方向看去,下去的楼梯应该在圆形楼层的另一边。岔路口上是一座水泥飞廊,造型上很像哥特式的飞扶壁,它将画像回廊与中厅连接在了一起。
  不想再与画像共处的伏唯走上了飞廊。
  站在仅有两米宽度的飞廊上向下俯瞰,他见到二楼的中厅走廊上隐约探出了一张男人的面容,抬头看见了他,却并没有说什麽,反倒影影绰绰地笑了一下,又消失了。
  那个男人是幻觉麽?他又在笑些什麽?伏唯心中有点发毛,不敢多想,於是紧走几步进了三楼中厅。
  中厅是一独间纪念堂,根据门口指示牌的提示,里面纪念的正是学校的创始人黄慧贞女士。
  也就是她,全面主持了S大的规划以及施工建造。
  有关於校园地下密道的资料,会不会在这纪念堂里?他虽不敢确定,但也不想放过可能。
  想到这里,伏唯停下脚步。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纪念堂并没有上锁。推开沈重的大门,伏唯当即又连打了几个喷嚏──馆内特有的怪异气息,似乎就是从这间纪念堂里传出来的。
  不想惊动管理员,伏唯一手捂住了口鼻悄悄走进去。
  中厅比回廊的光线还要昏暗,十步之外的东西就已经轮廓模糊。伏唯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照出自己右手边是一排玻璃陈列柜,摆放著上个世纪初的老物件。大约有黄慧贞女士的书信、使用过的遗物和一些老照片。
  由於年代久远,老照片大多是扫描修复的影印版本。有黄慧贞幼时的家庭照,以及清末留洋时的洋装照,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关於她主持修造校园时的照片。
  在这其中,一份特殊的影印本吸引了伏唯的关注。
  这是一张当年报刊的复件,上面有一则当年S大建造中的图片新闻。
  照片应该是在校外高地上拍摄的,远处是一片模糊的工地,隐约可见工人、建材,逐渐成形的建筑群,以及大片的、深色的树冠。
  而在更近一点的地方,工地与郊区的边缘,围著一圈白色的围布,将整个工地团团围住。若不是有意选取高点拍摄,根本看不清工地里的情况。
  可是,寻常的建筑工地是否有必要团团围住吧?
  伏唯仔细去看配图报道,原来讲的就是这"神秘"的围布。
  因为当时校方并没有给出解释,所以有人猜测这是为防止建筑技术外泄;也有人以为围布里有外国人秘密活动;当然,也有人口口声声说围布里有吃人的鬼怪……而陈列馆的介绍牌上对此的解释则是:"这正是黄慧贞校长具有超前环境保护意识的最好证据"。
  伏唯笑了一笑,继续浏览接下去的展品。玻璃柜沿著展厅摆了半圈,结束的地方连著一截不锈钢栏杆。
  沿著栏杆往前看,更远处就是黑糊糊的一团,不知道有些什麽。
  伏唯心中好奇,便翻身跳进栏内,这才发现里面是一串下沈台阶。
  他沿著台阶一点点往下走。大约下了不到两米的高度,脚尖就触到平地。
  纪念堂的正中央怎麽会有下沈式区域?
  安全起见,伏唯再次用手机照亮周围。
  不照则以,一照倒将他结实地吓了一跳。
  在他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摆著一具棺床。



狐狸迷宫 16

  冰冷、沈重的花岗岩棺床,突兀地出现在绒绒的绿色地毯上。
  它像是一个恐吓,一个神秘符号,或是一个沈甸甸的压力,惊得伏唯张大了嘴,却吐不出半个字。
  花岗岩棺床有一个有机玻璃的盖子。以伏唯的高度隐约可以窥见一点内壁的情况。
  手机的灯光照亮一截黑油油的头发。
  棺材里……有人!?
  头皮一阵发麻,伏唯顿时僵在原地。
  周围如此黑暗,以至於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身在校园之中。
  当眼睛终於适应了幽暗,伏唯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直径不到3米的沈陷坑里,周围墙上环了一圈黄慧贞的照片,而正中央就是花岗岩棺材。
  那麽,这棺材里的"人"应该就是……第一任校长黄慧贞?
  可是她的棺材为什麽会在这里?
  伏唯终於镇定了一点。他悄悄走到棺材边,伸长脖子去看那棺材里面。
  手机的闪光灯首先照出了一双黑绒面的布鞋。鞋里的脚穿著干净白袜,再往上是烟灰色的裤脚、裤管……再往上一点,出现了平放在身体两侧的、褐色干枯的女人手。
  不同於考古发掘中出土的尸体,眼前这具尸体虽然历经了将近80年的岁月,却堪称保存完好。但它与所谓的"干尸"又有区别。
  通常所见的干尸,类似於木乃伊或楼兰美女之类,大多是通过人工或者干燥环境的作用,导致尸体内部脱水腌渍,并在表面形成淡黄色的尸蜡隔绝空气氧化。
  而眼前手机灯光下的这一双手,呈现出类似棕色人种的肤色,肌肉与脂肪确实干枯了,却似乎并没有变质变性──这又与另一种"鞣尸"不同。
  所谓"鞣尸",典型的要数"泥碳沼人"。
  如果说干尸是尸体在碱性环境下产生的,那麽鞣尸就是当尸体落入酸性环境充盈的地区──例如沼泽等地之後,尸体的蛋白质、肌肉、骨头等都被酸液慢慢侵蚀,而皮肤却因为"鞣制"而变性,所以鞣尸大多浑身绵软,皮肤黑褐。
  既然不是"干尸",也不是"鞣尸",那麽眼前的这具遗体又究竟属於什麽?
  伏唯在脑海中快速思索。
  湿尸,像马王堆女尸?可是没有棺液;像解剖池里的遗体?却没有福尔马林浸泡。这具尸体只是简单地摆在一个大学的校史陈列室里,究竟是怎麽样完好的保存下来的?
  他正在疑惑,忽听背後"啪"地一声,有什麽东西冷不防攀上了他的肩膀。
  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伏唯立刻转身,冲眼就见一个人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怪物",两眼大如鸡卵,正发出凶狠的白光。
  而此刻攀在他肩膀上的,正是这名"怪物"的手。
  这是一只温暖的手,隔著夏天的衬衫直透上伏唯的肩膀。清晰而修长的五指轮廓也证明了这个"怪物"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人类。
  与此同时,一个沈稳又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拜托不要拿灯光照著我的眼睛谢谢。"
  伏唯依言合上手机,过了差不多一秒锺的时间,眼前忽然一片刺眼的明亮。适应之後,他看见夏寒拎著工具箱站在面前,鼻梁上带著一副无框眼镜。
  原来刚才鸡蛋似的、会发光的"眼睛"正是眼镜片上的反光。
  "夏大哥?"
  惊吓过後,伏唯无不气恼地问:"你怎麽忽然戴起框架眼镜了?"
  夏寒一副"这种小事居然还问我"的表情,白了伏唯一眼。
  "你忘记做烟雾显影,不能戴著隐形嘛?一旦有烟灰进入眼中会很麻烦。"
  这样一说,伏唯立刻记起了夏寒今天上午的任务。
  "寝室那里,这麽快就查完了?有没有什麽发现?"
  "嗯。还算顺利。"夏寒点点头,"找到一个男生,很可能就是脚印正在寻找的人。下午会和他见一面。"
  顿了顿,他又反问伏唯:"你确定要站在这里一直说下去?"
  "唔……"伏唯这才将目光放大到周遭的环境上。
  荧白的日光灯管将整片下沈区域完全照亮,所见的也不过就是之前他借著手机亮光看过的东西。花岗岩棺木里平平躺著一具淡褐色的女尸,虽然枯瘦,却隐约还能看出生前的容貌。
  正是照片上的那个黄慧贞。
  悠悠地,心头的那个疑惑再次升腾起来,伏唯正要出声询问。却听夏寒低声笑道:
  "张主任刚才在二楼看到你站在飞廊上,就猜想你会进到这里。还说等你自己吓得腿软才来领你出去。没想到你胆子还不算小。"
  张主任?伏唯怔了一怔,随即想起之前在飞廊上匆匆瞥见的那张脸。原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是我走错了楼梯,从一楼直接上了三楼。然後稀里糊涂就进了纪念堂。"
  伏唯向夏寒这样解释,又问道:"可是他们为什麽要将一个棺材摆在纪念堂里?"
  "这里可不是他们布置的。"
  夏寒摇头:"黄校长的棺材从她死後就一直摆在这里。这是她写在遗嘱上的意愿。我上大学的那一阵,还和几个死党晚上来这里试过胆,这些话等会儿再提,我们先下楼去。"
  说著,他一手拽住伏唯的胳膊,将他领下了二楼。
  二楼是校史办公室。与三楼中厅同样面积的硕大办公室,以中央的粗大水泥柱为圆形,被三合板制造的夹墙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区域。凭著每个区域门上的牌号,夏寒与伏唯很快就找到了校史办主任张见庆的办公室。
  张见庆就是之前伏唯在飞廊上看见的那个男人,他大约三十出头,精瘦高个,也许是因为常年工作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整张脸显得有些苍白。由於冯骊已经事先通知了他夏寒与伏唯的来访,所以双方很快切入正题。
  首先,张见庆肯定了"校内不准动土"的说法。
  "确实,如你们所知的。我们学校自从建校之後,就再没有经过什麽大的改造工程,尤其是需要破土动工的,除非只是浅表性的植树,或检修已有的管道,否则其他一般都不会允以批准。"
  说著,他转身取出一份影印的地图,摊在夏寒与伏唯面前。
  "这是档案馆内保留最早的一份校内地图的影本,你们可以拿去。"
  伏唯点头将地图折好收起,又问道:"那有没有人知道,不让破土的这个命令是谁下的,又是为了什麽?"
  张见庆扶了扶眼镜。
  "根据现有的资料,最早提出这一点的正是黄慧贞校长。她的理由是,校园地下拥有相当丰富的文物埋藏,当时的考古技术以及政治格局不足以保护出土文物,因此她才会选择不发掘的保护做法,并将主要建筑避开文物埋葬的重点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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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迷宫 17

  "文物……就是指那些汉砖搭建的宋代甬道?"夏寒追问。
  "应该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张见庆精确地纠正了他的话。
  "根据地方志记载,我们脚下的这块地方,据说曾算是风水宝地,历朝历代都修建过寺庙宫观,大型村落,也是十里八乡的风景名所。只可惜五代末期这里发过一次大水,死了很多人,之後说破了风水,才逐渐荒芜下去。"
  原来还有这样一层过往在里面……伏唯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妥。
  "张主任你刚才说,福寿庄在五代末期遭遇了洪水就荒芜了,可根据我们的分析,修建道路以及改造地下室所挖出的甬道乃是典型的北宋风格。那又是谁在这荒芜的地方用汉砖搭建了宋代的甬道?"
  "这……"张见庆眼中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你问我?我也不是专业考古的。倒是听附近老人说过,最近几百年这里是乱葬岗。所以我想地下甬道应该是北宋时期某个墓葬的一部分。而其中一个佐证就是:宋朝以前这片地区叫'雪香里',之所以改名叫福寿庄就是因为墓葬太多而想讨个吉利──想想过去棺材头上刻的大多都是福寿二字。"
  如此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伏唯一时间也没有别的问题,只低头摆弄著手里的录音笔。倒是夏寒接了话题问道:
  "乱葬岗的说法,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也听过。只是那个版本是说学校地下有一个很大的迷宫,迷宫里有吃人的僵尸。附近的百姓为求自保,就把无主的尸体丢到这里喂给僵尸……"
  他还没有说完,便引来张见庆的一阵闷笑:
  "哪里有这种说法?这世界上怎麽可能会有僵尸!如果福寿庄里有鬼,当初黄校长还要选择这里建造学校?现在的科技水平已足够发掘地下的文物了,先人过去的话也没必要一味拘泥。而那几桩死亡事故也不过是巧合而已。"
  在他轻蔑的笑声中,夏寒放下手里的文件,抬头望向张见庆的双目深邃之处。低声问道:"张主任是无神论者?"
  张见庆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却还是点头:"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你叫我怎麽相信!"
  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句话,夏寒不紧不慢地追问:"没见过,总听过吧?三楼上的黄校长的起床声,七年前有一阵子闹得很凶呢。我想张主任工作了那麽多年了,总应该听到过一次两次吧?就不知现在有没有科学解释?"
  张见庆没有立刻回答,但是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似乎确有其事;而成功噎住了他的夏寒则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
  双方共同的沈默之下,气氛逐渐变得尴尬。
  伏唯来不及好奇所谓"黄校长起床"究竟是一种什麽样的现象;他暗中埋怨著夏寒睚眦必报的陋习,一边若无其事地在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然後指著桌上的一个摆设问道:"张主任还有收藏古董的爱好?"
  他所指的是一个约有30厘米高的石雕,造型古朴线条简单,但还是能辨出眼儿口鼻、四肢与蓬松的尾部,显然是一只蹲坐的狐狸。
  张见庆同样朝著那个摆设看了一眼,淡淡地解释:"哦,那是我最近才在三清里买的。也不算是什麽古董。有机会还准备找专家鉴定一下。"
  三清里,是S大附近的一个地名,同时也是B城最著名的古董交易市场。有很多刚从土地挖出来文物都被送来这里贩卖。当然,所谓的"西贝货"也充斥其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寒的眼睛登时亮了一亮。
  "三清里……我怎麽没有想到呢?"
  正在他茅塞顿开的时候,手机也终於开始振铃。
  打来电话的正是冯骊,他说已经与那名叫做高朋的学生取得了联系。原来他是本市一个大企业家的么子,对人对事都特立独行不太好对付。
  "那个孩子他爹靠山挺硬的,你尽量把口气放软一点,看不惯的地方也忍著点……"电话那头,冯骊倒像是在教育夏寒这个学生:"还有,那孩子是同志。有些话注意点,不要犯了禁忌。"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
  夏寒不耐烦地一口应下,又与冯骊约定好具体的时间地点就收了线。
  这时,张见庆已经从抽屉里又取出了一叠资料交到伏唯手上。
  "这是我按照冯助理的要求,给你们准备的资料。包括了黄慧贞校长的资料和学校的简要历史。不过校长可是铁了心要继续改建的。所以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出支持证据,如果真有所谓的鬼怪,我倒也想要亲眼见证一下。"
  "好的,谢谢张主任。"
  不待夏寒做出回应,伏唯立刻点头致谢,"不好意思,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请问黄慧贞校长为什麽要留下遗嘱,将自己的遗体放在纪念堂里?"
  张见庆愣了一愣,随即面露难色:"我其实并不应该随便揣测先人的用心,不过想要永远留在自己一手创建的学校内,这种心情应该也可以理解吧。"
  伏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看法,旋即又问道:"那她的尸体又是如何完好的保存下来的?"
  提起这件事,张见庆显然也极十分困惑。他摇头道:"说起黄校长的遗体,不仅是我弄不清楚,就算在国内也真的很少遇到这种情况。看过资料的话你们就会知道,其实在她离世前似乎就知道自己的遗体不会腐败,而且断食七日,有点像是气功中的辟谷。有的专家也说这和有些和尚道士的'肉身坐化'是一个状态。"
  "坐化?"伏唯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就是说黄校长已经成仙了?"
  "怎麽可能!"
  张见庆再一次冷笑:"跟你说了我是无神主义者。所谓的尸身不腐,应该也是某种物理以及化学上的巧合。要是这个世界上真有仙人,又怎麽会有这麽多的不平?"
  还没等伏唯做出反应,夏寒也笑了起来:"这个世界可以无神无仙,但只要有人,就一定有鬼的存在。"




狐狸迷宫 18

  从校史陈列馆出来,伏唯跟著夏寒在遮天蔽日的核桃林中行走。
  一段憋闷的沈默後,还是伏唯忍不住开腔:"现在怎麽办?看来张主任根本就不相信是灵异事件。"
  "他不相信没关系。"夏寒掏出一支烟点燃,"只要他能够配合我们,提供需要的材料就行。大学里很多人都铁齿,看不见是最好的,没必要打破他们的世界观。"
  伏唯点了点头,随即又好奇问道:"你刚才说的'黄校长起床'是怎麽一回事?"
  夏寒吐出一口烟气,嘴角勾出恶作剧时特有的笑容:"呵呵……这可是你哥当年的'光荣事迹'之一呢。"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戛然而止,转而分配起了下午的任务。
  "高朋那小子似乎不好对付,就留给我来解决。你那块汉砖还没有寄回报社吧?"
  伏唯老实地摇头:"没有,不过我会尽快……"
  "那好,别急。"夏寒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你就去三清里古董交易市场,拿著那块汉砖,看看有没有人认得。如果有人同样在卖学校里的汉砖,就向他套话,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麽东西,然後手机联系。"
  "好的。"
  伏唯立刻点头记下了,两人走出核桃林後就分道扬镳。
  
  三清里在学校的东南方,伏唯一路摸索著往大学的南门走去。他绕过废弃的体育馆,来到南院和北院分界的十字路口上,迎面就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伏唯,你怎麽在这里?"
  不愧是最负责任的"老大",赵冈一看见伏唯就皱起了眉头:"早上开会你没有来?"
  事发突然,伏唯只有搪塞道:"噢,那个……我昨天才到学校,还有些手续要补办。"
  "不是这样吧?"边上的李朱挤眉弄眼地笑起来,"都和你说了,要保留点体力嘛……你看看,这下4个学分没有了。"
  "这个……呵呵……"
  伏唯不打算再作解释,只虚应两声就准备离开。可事情往往不能如他所愿,面前越来越多的学生从集会的操场涌出来,一时拥塞了通道。而这时,裴敏忽然打了一个口哨:"喂喂,有美女耶!"
  提到美女,大家显然都有了兴趣。顺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伏唯果然瞧见一个留著微卷童花头的漂亮女生。
  美人是美人,只是那神情冰冷中透出一点古怪,与俏丽的外表不太相衬,却又散发著一股难以言喻的、慑人的魅力。
   "喂,什麽美人啊!"个子高一点的李朱敲了裴敏的後脑勺:"你还不认得她?申屠菁啊!"
  "怎麽可能是他?"裴敏捂著头依旧嘴硬,"她以前不是戴著厚底眼镜,梳个乱糟糟的马尾辫嘛!"
  "那是从前。"李朱嘿然一笑,"我'老婆'和她一个宿舍的,她说申屠回来後接受了一个礼拜的心理治疗,整个人就变样啦。"
  "胡说。"赵冈忍不住讽刺他:"下次把你也丢去心理治疗,回来就能竞选美国总统了。"
  伏唯没有去细听他们说话,倒是再次打量起远处的申屠菁。
  昨天下午教室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个女生,或许那时她正在接受心理治疗。说起来申屠菁也是离奇死亡事件的目击者,应该找个时间向她打听一些情况。
  他正这样寻思,耳边又传来李朱一惊一乍的声音:"喂喂,你们看,她在朝我们看!"
  的确,虽然隔著重重人潮,但伏唯还是看见申屠菁向这边瞥了一眼。
  而与此同时,裴敏拉了拉他的衣袖。
  "喂,新来的!她好像是在看你哦。"
  "看我?"伏唯怔了一怔,再去看的时候,又一拨人潮拥挤过来,哪里还有申屠菁的影子?
  "真是一个古怪的女人。"赵冈为这一段偶遇做出总结,"你们几个也别在对她评头论足了。都是同学,将来相处的时间还很长。"
  "是、是。"李朱和裴敏连连点头,也不打算继续留在原地说话。正巧边上就是南食堂,便决定一起吃了中饭再说。
  "我不吃了。"伏唯很不好意思地推辞,"……中午约了别人。"
  "随你。"赵冈"理解"地点了点头,"记得晚上学生公寓有迎新晚会,不要错过。"
  伏唯连连点头,这才与他们道别,一路摸索著回宿舍取了砖头,开车出了校门。
  三清里距离S大确实不远,但由於不认识路,伏唯还是花了半小时才找到入口。
  古董交易市场是一大片仿古街区。仿砖的水泥路两旁是一排排整齐的木棚摊位,并依照古董的种类分出:硬木家私、竹木牙角、玉石、陶瓷、纺织品、字画等多个区域。
  伏唯对古董没有什麽了解,对著路牌研究了一阵,还是无法确定应该去哪里。正巧路边坐著一位看似市场管理的大伯,伏唯想了一想,干脆拿出砖头走过去。
  "对不起,请问您知道这里哪儿有卖这种砖的麽?"
  那大爷抬头看了伏唯一眼,又瞅了瞅砖头:"哦,汉砖啊。你沿著这条路过去,第一个拐弯往左,一直走到底就有。"
  顿了顿,他又多问了一句:"你是想把这东西卖掉?"
  "不是不是。"伏唯这下反应倒是快了,"这是我一个朋友前几天卖的,想找个识货的帮著掌掌眼。"
  "唔,是这样啊。"老头子点了点头,"那你可来对地方了。最近这里来了一批专倒汉砖的,和你这个的花纹还有点像呢。"
  伏唯一听心中暗喜,连忙谢过老人,依照指点往市场深处而去。大约走了两、三分锺,路两旁果然陆陆续续多出了一些菩萨头、石马、石仲等雕刻品。越往里走,石雕的体积也就越小,最後终於出现了汉砖。
  一看有生意,立刻就有几个摊贩围上来招呼:"小夥子,想买点什麽,石头要不要?"
  伏唯立刻顺水推舟道:"我想买块汉砖,只是自己不太懂得看……"
  一个摊贩立刻回答:"不懂没关系,哥儿几个帮你挑块好的。"
  说著,就把伏唯往自己的店面里带。




狐狸迷宫 19

  他的店面大约有十个平方。墙上嵌著关老爷的神龛,边上立著一溜儿各式各样的雕像。小件的砖石都躺在门板架的"通铺"上。
  伏唯本以为这种画像砖头,存世应该不多。可後来才知道,汉代仅是画像砖的繁荣时期,摊位上从战国晚期至宋元时期的砖头不一而足。而就他这个外行看来,每一块都和自己手上的没什麽区别。
  "怎麽?有没有特别中意的?"看他一脸懵懂稚嫩的样子,店老板便主动拿了一块给他看,"这块怎麽样?"
  伏唯佯装好奇地看了看,又摇头道:"和我想要的不太一样。"
  店老板自然跟著问:"那你想要什麽样子的?什麽花纹?"
  伏唯这才慢吞吞地将自己那块汉砖取出来。
  "其实是这样的,我对汉砖不太了解。只是有个朋友前几天过来买了一块汉砖,我见了喜欢,於是也想照著买一块一模一样的,拿回去做装饰。"
  那店老板随即看了看伏唯手里的汉砖,几秒锺後便笑了起来:"这东西啊,就是我铺子里出的嘛,你等我找给你看看。"
  说著,转身就进铺子里,拿了一块汉砖出来。
  伏唯接过去一看,无论是大小、颜色,还是花纹几乎都一模一样,确实正是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
  "就是这种砖头。" 他点了点头,惊喜道,"没想到这就找到了。"
  店老板见买卖有戏,便愈发殷勤道:"我这儿还有好两块呢,是一批的,不过花纹不一样,有没有兴趣看一看?"
  "那是当然!"伏唯连连点头。
  於是店老板直接将他请进了铺子坐下,转眼又搬出了四、五块差不多的汉砖。它们与伏唯拿来的那块大小一致,而且其中一面同为菱纹。看来确实是同批的产物。
  伏唯一一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这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老板,这砖头是从哪里来的?"
  "这……"店老板面露难色。
  "按照行规,来路是不能仔细说的。但我可以告诉你是从附近工地里刚挖出来,保证是好货就对了。"
  听店老板这样说了,伏唯也不好勉强。於是他就先买了一块汉砖,再以现金不够为借口。以每张五十元的价格获得了余下五块汉砖的拓片。
  等到店老板喜滋滋地揣进八百五十块钱之後,他才又淡淡地提了一句:"听我朋友说,上次他还看到过另一样器物。当时没留意,这次特别让我来问问'那东西'还在麽?"
  店老板果然一脸殷勤道:"是和这些汉砖同一批的麽?什麽样子?"
  "当然是同一批的。"
  伏唯点头,他明白不能让老板随便拿个东西来搪塞,於是一边回想著照片里的黑影,大约比划了一下:"就是那个这麽高,这麽大……"
  "噢,是有的是有的!"
  店老板连连点头,却又露出遗憾的神色:"那东西只有一个,不过已经卖出去了。"
  伏唯急忙追问:"买给谁了?"
  "这……"店老板笑了起来,"南来北往的,我怎麽记得住?不过东西虽然被买走了,我这边还有类似的,你等等哈……"
  说著,他就兴冲冲地跑出店面,不知从什麽地方抱了一尊白瓷出来,往桌上面前一放。
  伏唯立刻傻了眼。
  "老板……这……这好像是招财猫吧?"
  的确,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只典型的白瓷招财猫,虽然看上去很有些年份,但充其量也不过是清末的产物。可是,清代会有招财猫麽?
  "这是招财猫。"老板竟然大大咧咧地承认了,又补充道:"你不觉得这和你要的东西挺像的?用作装饰很不错呐!"
  "那东西"会和这个招财猫相似?伏唯哭笑不得。黄校长若是把招财猫埋在地下,那倒还真的好办了。
  知道店老板把自己当作了敲竹杠的"肉鸡",伏唯也就将计就计,只皱著眉头套话道:"我确实是想要一个装饰,可'那个'和'这个'也差太多了吧?再说这颜色……"
  "颜色不是问题!"老板立刻打了包票,"你喜欢黑色是不是?黑瓷的也有啊。"
  原来"那个东西"是黑色的。伏唯点头记下了,又故意伸手敲了敲招财猫的身子:"听起来好像不太厚实啊,会不会很容易碎掉?"
  "不会不会。"老板摇头,"石头的有什麽好,重都重死了,都是小动物,瓷的造型也更生动,你如果不喜欢猫,狐狸也有啊……"
  黑的,石头?狐狸!!!
  
  
  下午两点二十分,夏寒依照约定来到行政楼一楼的小休息室。他将在这里与高朋见面,谈谈有关於那个"脚步声"的问题。
  由於冯骊事先打过所谓的"预防针",此刻夏寒对於高朋的印象就是"不学无术、打扮怪异、性格叛逆,或许还像吸毒者那样精瘦苍白"。
  或许正因为这一系列的描摹太过负面,夏寒也从没想到高朋会比自己更早到达休息室。
  "小心说话,他爸算是学校的一个大股东。"
  在一鼓作气将夏寒推进休息室之前,冯骊再次叮咛:"绝不能让他出什麽差错,否则没人给你们发感谢金啊。"
  谁稀罕你们的臭钱!夏寒在心中默默骂了一句,然後伸手推门。
  可是连他都没有料到,门只开了一半,缝里窜出的浓郁烟气就令他都忍不住咳嗽起来。
  被刻意装修成蓝绿色调,并摆满了盆栽的休息室里烟雾缭绕。就像是有个四人小型团队同时吞云吐雾。而在盆栽与烟雾的掩映下,淡蓝色的墙边隐约显露出一个黄绿色的条纹沙发,上面靠著一个人。
  夏寒没有和那个人打招呼,反而径直走到窗边,将所有窗户全部敞开。
  等到烟雾散去大半之後,但他看清楚沙发上那人的时候,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是高朋?"
  难怪他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男生身材高大,靠在双人沙发上脚还超出了好大一截。五官也是轮廓分明,毫无稚气。
  "现在的小孩营养真好。完全看不出只是一个十九岁。"夏寒在心中这样感叹了,而後径直走到他面前。
  "你就是高朋?借用半个小时的时间,问几个问题。对段谈话我会进行录音。"




狐狸迷宫 20

  "你就是高朋?借用半个小时的时间,问几个问题。这段谈话我会进行录音。"
  说完这句话,夏寒就拖来凳子坐在沙发边上。
  高朋明明看见了他,却一直懒散地没有动弹,只在夏寒取出录音笔的同时冷笑一声:"怎麽现在的记者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
  如此明显的挑衅之下,夏寒却只是平淡地回应道:"不好意思,我以为冯老师已经向你介绍过我了。我姓夏,叫夏寒。是济时周刊社会新闻部的记者。"
  说著,他就拿出一张印有济时周刊金色徽标的名片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或许是济世周刊的名气不小,高朋倒是接过了名片,可是目光却依旧粘滞在夏寒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问道:"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努力压抑住心头的不悦情绪,夏寒回答:"既然你爹是校董,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今年以来出现在学校里的几桩命案。我就是被请来调查这个的。"
  "哦?"
  似乎是对连续的死亡事件同样有些兴趣,高朋暂时停止了吞云吐雾的动作,反问道:"既然是杀人案,你找我做什麽,难不成……怀疑是我做的?"
  夏寒终於找到了一丝机会,不无挖苦地笑道:"我不认为一个19岁的大一新生有本事连杀4个人,还不被发现。"
   "哼,这倒是一个有趣的推理。"
  迅速反应过来的高朋也不甘示弱,马上露出一个比夏寒更恶劣的笑容。
  "死人确实与我无关,不过至於我究竟是新生,还是男人……不知你有没有这个兴趣亲自验证?"
  说著,他竟微微朝著夏寒支起身体,深邃到有些欧化的浅褐色眼眸透出摄人的光泽。
  夏寒没有忘记冯骊提起过关於高朋的性取向,但他绝不会因此而感到窘迫或者违和。正相反,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碰上这样猖狂叛逆的"年轻人",倒不禁生出一股捉弄的心情。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想"泡"他夏寒,再多修炼个三五十年倒可以试一试。
  於是,夏寒反而主动伸手拈上了高朋的下颌,歪著头道:"怎麽样,只要你愿意好好回答我的三个问题,我就陪你玩一玩。"
  第一次遇到这麽主动的人,高朋倒有些惊讶,顿了一顿,又不甘示弱地点头: "好,那你想问我什麽?"
  小鬼毕竟还是小鬼,夏寒在心中偷笑:"很简单。首先,我想问你在学生宿舍住了多久。"
  "没几天。"高朋大约回忆了一下,"从报到到军训,不会超过一个星期。此後的话,我只是准备把那里当作午休的场地。怎麽,有问题麽?"
  "没问题,只要知道你住过就可以。"夏寒点头继续,"第二个问题,入学之後,你是否听见,看见甚至於梦见什麽怪异的东西?"
  "这是什麽意思?"高朋养哑然失笑,"什麽才算怪东西?一个突然把我和死人联系在一起的记者算不算?"
  夏寒再懒得与他抬杠。
  "那我说得再详细一点。你是否曾经听到过可疑的脚步声,看见不明原因的发光物体,或者梦见过被人追杀之类的情况?尤其是在入学之後的这段时间,是否有过被人跟踪的感觉?"
  "被跟踪?"
  不知不觉中高朋又点燃了一根新的烟,做了个回溯的表情。
  "从小到大,被跟踪的我就实在数不清了。绑架未遂就有五次……不过绑我的人,现在都在监狱里。"
  夏寒皱著眉头,不待他说完就伸手一把抽走他嘴上的烟,唬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抽烟了?我有肺病。"
  高朋愣了一愣,便将打火机丢到了一旁,却依旧硬道:"不早说!"
  夏寒厌倦了口舌上的争胜,心中又记挂著伏唯那边的情况,便立刻问出了最後一个问题:"从你出生後到现在,有没有人说过你命格怪异、四柱八字与众不同?"
  此话一出,高朋悄然变了脸色。
  "怎麽可能的事!"他矢口否认,"什麽命格,什麽八字,现在怎麽还会有人相信这些!"
  察觉到他忽然亢奋的态度,夏寒心中微怔,追问:"真没有人这样说过你?"
  高朋一口咬定:"没有的事!"顿了顿,他又反问夏寒:"为什麽要这麽问?这和学校里的死人有什麽关系?"
  "具体的关系我还说不清楚。"夏寒言语谨慎:"我现在唯一能够告诉你的,就是这段时间不要回宿舍,绝对不要在宿舍里过夜,"
  "为什麽?"高朋挑衅式地问道,"你不准备告诉我原因?"
  夏寒冷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不照著做就是你的损失,出了事情我不会负责任。"
  高朋一下子抓住了他话中的要点:"究竟会出什麽样的事,有人要杀我,在学生宿舍?"
  夏寒终於觉得有点头痛起来,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
  这下轮到高朋叫出声来:"喂!骗子,你不是有肺病麽!"
  夏寒瞪了他一眼:"那是为了骗你这种小鬼。小孩子抽烟对发育不好。"
  "说谁是小鬼!"
  高朋怒极反笑:"很好,今天晚上学生公寓有迎新晚会,我偏就去定了。你要是不想出事,晚上就自己过来看著我啊。"
  "我又不是臭小鬼的保姆。"
  倍感舒心地说出最後一句挖苦的话,夏寒直接起身走人。将所有幼稚的、气愤的言论统统甩在了身後。
  
  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分。
  夏寒坐在学校咖啡厅里拨通了伏唯的电话。
  "我已经到了校门口了,你等我五分锺……不两分锺。这一次真的有大发现。"
  电话那头的声音激动不已,连带著令夏寒也萌生出一股期待。果真只过了两分锺的光景,伏唯就一路小跑著进入咖啡厅。手里还拿著一块用报纸包裹的东西。
  "这两块砖是同一批次的产物?"夏寒打开包裹,拿著两块汉砖进行比较。"就肉眼看起来确实如此,具体的验证还是留给总部的专家。"
  伏唯点头同意他的话,又急不可耐地补充:"重点并不止如此!根据那个店主的说法,确实有东西和汉砖一起被工人偷出来贩卖了,而且很可能是张见庆桌子上的那只石头狐狸!"




狐狸迷宫 21

  说著,就将自己在三清里古董市场遇到的情况详细说给夏寒听了,完了之後又补充道:"後来我在市场里详细询问过了,确实再没有类似於张主任的那只狐狸的古董出售──看起来真是巧了。"
  夏寒听完之後也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
  他点评道:"这算是出口转内销麽?看来等会儿我们必须再去一次校史陈列馆。"
  伏唯点头同意他的决定,又多问了一句:"你那边怎麽样?"
  "可以用糟糕来形容。"夏寒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换你去见那个高朋。"
  说著,他一边结账,一面吩咐伏唯打电话给张见庆,准备再次约见。
  可是伏唯一连打了几次张见庆的手机,对方始终处於关机状态。无奈转而拨打办公电话,所得到的回答是张见庆家里有事,所以先走一步。
  "他的同事说主任室的钥匙只有张见庆才有,因此就算现在过去了也没办法靠近那只狐狸。"
  挂断电话,伏唯这样向夏寒总结:"所以我们现在还要去陈列馆麽?"
  "算了。"夏寒低头看了看表,"现在吃晚饭还早了点,不如去我那里整理一下资料,找一找那几个死者之间的相似点。"
  听到夏寒又布置了新的任务,伏唯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那个……今天晚上学生公寓迎新晚会,寝室长几次关照我不要错过。否则我看以後他们都不会再理会我了。"
  夏寒这时也想起高朋曾说过要去参加迎新晚会,於是便点了头道:"那就去吧,我也一起过去。希望这会是一个平安无事的晚上。"
  
  时间很快推移到下午五点半,在食堂里用过晚餐之後的学生,如归巢的鸟雀纷纷向著学生公寓移动。而在公寓的A区与C区之间的宽阔草坪上,晚会的准备工作已开始进行。
  这是一年一度由学生会组织的文艺演出,汇集了校内的文艺高手与俊男美女。因此,不仅是今年的新生会觉得期待,就算是师哥师姐们也都会过来围观。
  与通常正规的"搭台唱戏"不同,迎新晚会的所有演员都直接站在宽大的草坪上。音箱与照明设备的电源直接用接线板从公寓中引出,乍看之下拥有一种"草台班子"式的民间幽默。
  除去四周的草坪之外,"最佳看台"就是A区和C区的两幢宿舍楼了。A区住的是男生,而C区住的是女生,相加起来几乎就是今年S大本部的新生总人数了。
  已经见过夏寒一面的公寓管理员免去证明和手续直接放了夏寒上楼。伏唯领著他一直上到六楼,推开612寝室的门。
  "你回来了?"赵冈冲伏唯点了点头,随即看见了他身後的夏寒。
  "这位是?"
  "我姓夏,是你们的选修课老师。"
  不等伏唯支吾,夏寒立刻自我解释:"是你们班主任沈老师请我今晚来看著点你们。你们上一届开晚会,有一个喝醉酒的把电视机砸下去,差点闹出人命。"
  居然还有这种事……赵冈显然是被他唬住了,很是老实地问候了一声"夏老师"。
  与此同时,李朱和裴敏也朝著门口张望起来。
  夏寒不想再将影响扩大,於是往前一步走进玄关,反手将门带上。同时笑道:"没关系,也别太把我当作老师了。今晚上本来就是欢迎你们的,太拘束就没意思了"
  说著,他右手一提,拎的赫然是一袋子罐装啤酒。
  黄昏之後的天空,昏沈得十分迅速。当最後一缕阳光消失在公寓楼西面的山坡上,若有若无的吉他声便开始撩拨众人的心弦。
  612寝室虽然楼层高了一点,但好在正对著草坪。因此寝室里四个人加上夏寒只要站在阳台上就能清楚地看见演出实况。
  与他们同样的,AC两区几乎每一个寝室的阳台上都站满了等著看演出的学生,有些人手上还拿著荧光棒和小型烟火。
  晚上七点正,演出开始的时候,整个学生公寓就已经成为了人气满点的大看台,光是这样热烈的氛围就已经让人觉得新鲜不已。
  "这可真有趣。"伏唯难掩满脸的兴奋,他扭头问夏寒,"你上大学的时候也有这种晚会麽?"
  "早就有了。"
  夏寒理所当然地点头,半真半假地吹嘘道:"当年我也算是那在草坪上的风云人物。不知有多少女生为我尖叫,现在这些小打小闹算得了什麽……"
  伏唯哑然失笑,并且不禁产生了一些想象──高傲又有些暴躁的夏寒,大学时会是什麽样子?
  按照他的外表和能力,应该是很受师生欢迎的那个类型吧。
  而另一方面,夏寒伸头在看了看隔壁宿舍阳台上的人,自言自语道:"看来那个高朋并没有来。"
  "高朋?夏老师你找他?"
  尖耳朵的李朱凑了上来:"那家夥我刚才还看见他下楼去呢。"
  听他这样一说,夏寒立即警惕起来,低骂了一句:"这死小子是准备干什麽,不要命了?"
  伏唯急忙问道:"现在应该怎麽办?"
  "这里我比你熟,你留在楼上看他在哪里,我出去找找。"夏寒果断地做出了决定,而後转身出门。
  留在楼上的伏唯并没有见过高朋,因此也只能编造了一个借口,拜托赵冈他们一起寻找。
  赵冈首先怀疑道:"你确定他没有回家?"
  裴敏摇头:"我刚才看见他下楼,什麽都没拿,不像是要回去的样子。"
  伏唯同意他的话:"我刚才问了隔壁寝室,他们说高朋确实是去楼下看演出了。"
  此时天色已完全黯淡,站在高处根本无法看清一楼的人。所幸裴敏带来了望远镜,勉勉强强地扫视一遍楼底下,而後肯定道:"不,他不在草坪上。"
  "那他难道是在别的寝室里?"伏唯灵机一动,"我去问问他们寝室有没有他的手机号。"
  说办就办,他立刻跑到隔壁,果然要到了高朋的手机号码。只可惜,手机无人应答。也许是演出的声音盖过了铃声。
  而就在伏唯与夏寒急著想要找出高朋的同时,草坪上演出的团队也有一些小小的混乱。
  因为突然下雨了。




狐狸迷宫 22

  首先道歉一下,我这几天有事,所以没有更新也没有回复大家留言。过一会儿我会回复的~谢谢大家的支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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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只是蒙蒙细雨,落在地面上却蒸出了阵阵潮热的闷气。"看台"上响起了一阵"下雨了,快收衣服"的笑闹,草坪上的两个主持人已经在私下里讨论对策,露天的一部分观众也开始陆续离开。
  在陡然而起的混乱中,伏唯突然瞥见公寓大厅的屋顶上有光。
  再仔细看,那像是一个露天咖啡吧。平台中间撑开了一把深黑色的遮阳大伞,伞下隐约有人影。
  於是他问:"哪里是干什麽用的,学生能过去麽?"
  赵冈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答道:"能,不过哪里是传说中的vip席位,专们留给特权一族的。"
  特权一族?那不就是指高朋麽?
  伏唯心中大喜,急忙拿过望远镜去看。只可惜天色昏暗,加上那人的大半个身子都隐没在伞下,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个端倪。
  可是既然楼下别的地方都找不到人,当然也不能轻易放过这一种可能。
  想到这里,伏唯立刻拨通了夏寒的电话。
  接到电话的夏寒不知第几次在心中咒骂了高朋,而後伸手捋了捋被雨水沾湿的刘海,转身寻找通向露天咖啡吧的路。
  
  露天咖啡吧内,唯一撑起的遮阳伞下,坐著的正是一脸心事重重的高朋。
  之所以坐在这里,倒不是对演出的内容有多大的兴趣。事实上,如果不是夏寒提出了那个警告,他甚至可能根本不会选择在这老旧的公寓里多留片刻。
  高朋不得不承认,下午的那一番对谈对他还是有些影响的。
  虽然他不知道这学校里究竟发生了什麽,更不明白与自己有著什麽样的联系。但是既然素不相识的夏寒陡然问出关於四柱八字的问题,那麽难道自己身上,果真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想到这里,高朋不由忆起偷听自家人的一些对谈──那些小孩听来只是似懂非懂的"言语"。
  难道说,从前嗤之以鼻的那些"鬼话"竟是确有其事……
  突如其来的烦躁感让他停止了思索,飘落的雨丝则更令他烦躁。
  高朋不喜欢水,因为几乎从懂事的时候开始,母亲便刻意令他保持与水的距离,除非是如沐浴这般毫无危险且十分必须的事,否则绝不会让他亲近水泽。
  雨越下越大,草坪上的演出已经中断。露天咖啡吧的管理者也在等待著打烊。高朋抬眼看了看阳台上无数张兴味索然的脸,也终於站起身往楼里走去。
  露天咖啡吧建造在学生公寓的大厅楼顶,两侧各有门分别通往男女生公寓,高朋走进了其中一个门,出来正是A区公寓的二楼。
  他打了一个呵欠,沿著楼梯慢慢上楼。
  因为新生大多是在宿舍阳台上看的演出,因此这时的楼梯间里只剩高朋一个人。走廊上传来的的嬉闹声听起来如此遥远,还夹杂著各种各样的音乐。看起来一片欢乐的气氛。
  "无聊。"
  他皱了皱眉头,取出一根烟叼在嘴边。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缓步上到第五楼。
  学生公寓的楼梯,有著简单的白粉墙面和肉粉色地砖。北面墙上,白色塑钢落地大窗显得十分通透。
  此刻,雨点扑簌簌地落在玻璃窗上,发出细小的敲打声;对面公寓里的灯光也在细雨中化开了,仿佛有无数双诡谲的眼睛,紧贴在玻璃上向内窥望。
  不由自主地清咳一记,高朋加重了步伐,似乎想要踩碎这不详的雨声。
  然而,也就是这陡然加重的脚步,引来了另一种诡异的声响。
  
  
  当夏寒赶到露天咖啡吧的时候,遮掩伞下已经空无一人。根据管理人员的描述,刚才在伞下观看演出的人的确就是高朋。现在演出中止了,高朋很可能是回了学生宿舍。
  有了这条线索,夏寒终於微微地喘了一口气。等会回到楼上,立刻就让学校来人将高朋接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就在他稍觉得放松的时候,就在他的面前,A区楼梯间内上下六层的灯光竟然同时昏暗了。
  楼梯间内安的是带有瓷罩的白炽吸顶灯,一到夜晚就会发出明亮的黄色光芒。然而此刻,曾经柔和的灯光竟如鬼火一般闪烁跳动著,一时引来对面楼内无数学生的哄闹。
  不好!
  夏寒心中一惊,他急忙离开咖啡吧,快步跑进A区学生公寓。
  除却忽明忽暗的吸顶灯之外,楼梯间内并没有什麽异状。夏寒做了一个深呼吸,嗅见空气中隐约传来香烟的气息。
  是高朋抽的香烟,下午的时候休息室里满是这种气味。这也说明了高朋不久前曾在这里停留。
  看起来没有错,是"那个"东西找上高朋了。
  事不宜迟,夏寒立刻循著气息往楼上走。
  也就在他低头去看台阶的那一刻,地面上,灯光反射出一串凸起的水光。
  是脚印。
  一串细小的,四足生物的脚印!
  这一瞬间,现实与伏唯手机里的照片重叠了起来。真相的忽然接近令夏寒激动起来。他快步上楼,一面立刻拿出手机,让伏唯在六楼将高朋拦住。
  "可我现在人在六楼的楼梯口,没有看见有人上来啊!"
  电话那端,伏唯的回答让情势变得愈发诡异。
  香烟的气息依旧缭绕,可是高朋却不见踪影。
  他去了哪里?
  "你别挂电话!改成免提。我们保持联系。"
  夏寒这样吩咐伏唯,然後下意识地往落地窗外看出去,正好见到摆著盆花的窗台上朦朦胧胧地亮下一星金红色的微光。
  是烟头!
  他急忙打开落地大窗,爬上窗台向上看。
  藏青色的夜幕中,整排楼梯间的灯光忽明忽暗,犹如一只只巨人的独眼。
  而就在夏寒头顶上的不远处──第五层楼梯间窗台的位置上,有一个人影竟半悬在窗外!
  是高朋没有错,是消失在二楼到六楼这短短一段路上的高朋!
  此刻,他大半个身子都悬在落地窗外,只剩下双手紧紧地扒在窗台边上,双腿微微地晃动,似乎使不上什麽力气,并随时都会有坠落的可能。
  "阿唯!"夏寒对著手机大喊,"你快下楼,快到四楼窗口抓住高朋!"
  说完这句话,他一手将自己身边的窗户完全推开。
  伏唯已经在六楼,只要下一层楼就能够抓住高朋的手;而身在三楼的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监视一切的状况──必要的时候甚至尝试伸手拉住从天而降的高朋。
  高朋为什麽会坠落,是那一串脚印搞的鬼麽……无数个问题萦绕起来织成神秘的大网。然而现在的夏寒却唯有祈望,一切都不会演变成最坏的状况。


狐狸迷宫 23

  接到夏寒指示的伏唯不敢怠慢。在闪烁如鬼火一般的灯光里,他跑下楼梯,刚到五楼拐角处就突然地收住了脚步。
  在他面前,肉粉色的地砖上满是小块的水渍,一直从四楼的台阶蜿蜒而上,几乎布满了整个楼梯间,反射出惨淡的闪光。
  是脚印,"那东西"就在这里!
  救人要紧,伏唯顾不得再仔细思索,他小心地绕过这些脚印来到窗台边,果然在盆花之间发现了高朋紧紧扒住窗台的手。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这双手惨白到几乎透明。唯有暴起的青筋和指尖用力过度的深紫才能说明状况的急迫。
  对面公寓里已经有人发现了这边的状况,不少学生哄闹著拥挤在阳台上看热闹,这其中也有一些抱著猎奇心理的拿出了照相机。
  
  闪光灯一下下晃著眼睛,不敢再耽搁时间,伏唯立刻趴在窗台上去够高朋的手。
  "快抓住我,我拉你上来!"
  他出声高喊,却没有得到来自对方的半点回应。
  认为高朋也许没有余力回答,伏唯继续他的努力,窗外的平台大约有一米二三的宽度,他很快就抓住了高朋的右手。
  可这真的是人手麽?冷得像冰,硬得……就像是石头!
  不,不对!
  自我保护意识让伏唯觉得应该立刻放手。而就在他产生迟疑的同时,一直沈默著的高朋突然有了动作。
  刚才还紧紧扒住窗台不敢放松的左手,竟一下子伸过来,紧紧盖住了伏唯的手。
  同样的冰冷、坚硬触感传来,伏唯心中的恐惧霎时腾起。
  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他低下头,看见了高朋的表情。
  这不是陷入困境的人所应有的表情,因为它写满了冷酷、凶残,以及血腥。在闪光灯、雨光,以及动荡不停的灯光下,仿佛一张时时刻刻都在发生著变化的面具,诡异而恐怖。
  他不是高朋,确切的说,他不是一个人类。
  楼梯间的灯光霎时熄灭了,伏唯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怪力拖向窗外。
  他挣脱不开高朋的桎梏,唯有伸手死死抓住窗框。但一种怪异的无力感很快沿著被高朋握住的左手传遍了全身。
  扒住窗台的手一点点麻木了,就在伏唯觉得自己再难以坚持的同时,楼梯间的一片黑暗中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是谁?看热闹的学生,还是赶来维修的宿舍管理员?或者是夏寒……伏唯乱作一团的心中没有答案。
  很快的,那脚步声就上到了五楼。它肆无忌惮地踩踏著地上的水渍,快步过来。奇快的是经过如此激烈的运动,它竟然还能够保持呼吸的平缓,寂静的空间里除去脚步声就再没有其他响动。
  身子依旧被高朋拖著往下坠,伏唯是真的没有余裕再回头去看来者何人。但是下一个瞬间,他感觉脑後扫来一阵阴风,紧接著背上感觉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整个人紧紧地贴到了窗台上。
  而那个推了他的人,旋即压在他身上,同样朝著高朋伸出手去。
  可是他并不是来救高朋的。
  一条苍白、纤细的手臂从黑暗中伸出,如一道银光伏唯面前,它重重地拍打在高朋的手上。
  随著一记脆响,伏唯感觉那牢如铁笼的桎梏一下子松开了。他急忙回头,在对面闪光灯的不停闪烁中,与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相擦而过。
  下一个瞬间,另一种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又将他从窗台上推向了室内,重重地撞在了楼梯间的墙壁上。
  在眼冒金星的晕眩中,他惊讶地看见那个推开他的黑影自己趴上了窗台,探出身子对著高朋做了一些什麽。
  紧接著对楼公寓爆发出一阵骚乱和惊叫声,几乎是与此同时,二楼露天平台上传来了一声闷响。
  
  留在三楼的夏寒,同样置身於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中。
  大约就在五秒锺前,他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自楼下传来。而与此同时,三楼的廊灯忽然熄灭了。
  正在他忙著摸索打火机的同时,在黑暗中那脚步声飞快地出现,又飞快地消失。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它是朝著楼上而去的,向著高朋或者伏唯。
  就在夏寒犹豫著是否要上楼追上去帮助伏唯的时候,对面楼上发出了一阵骚乱。夏寒心中一惊,急忙探出窗外,正看见那一团黑影伸手在高朋的天灵盖上狠狠地敲击了一下。
  紧接著,一直沈默著的高朋忽然开始奋力挣动起来,继而双手一松,向著楼下坠落!
  夏寒的心脏瞬时一阵惊跳。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概率能够在半空中抓住高朋,但就算是无法阻止他的坠落,至少也能够做出一些缓冲,降低他著坠落地面时所遭受的冲击。
  怀著这样的想法,他迅速向著急速下落的高朋伸出手臂,就在男生落到自己身旁的那一瞬间,准确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可是连他都没有预料到的,高朋坠落时产生的强大冲击力,竟然连他也一并带下了窗台,两人直直地坠落在了方才离开的二楼露天平台上。
  落地的那一瞬间,夏寒倒没有多大的痛觉。他只是感觉整个人被重重的震了一下,继而五脏六腑都仿佛发生了位移;随後听见自己的耳边超现实地传来了骨头碎裂的"哢嚓"轻响。
  "如果断掉的是脊柱,这下该怎麽办呢?"
  他并无苦恼地这样想著,意识很快陷入了一团混沌之中。
  
  夏寒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直到一股浓重的青霉素气息将睡魔完全驱赶。
  他睁开眼睛,抬头便是一片刺眼到发蓝的白色。
  白的墙,白的窗帘,以及白色的床位。
  幸好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的是鲜豔的玫瑰花,若换作白菊花,那他还真会以为自己已经光荣殉职。
  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夏寒尝试著起身。但他只是稍微一动,右边的胳膊便传来一阵挫骨扬灰似的疼痛。他龇牙咧嘴地低下头,看见前臂上裹著厚厚的石膏,打著绷带。
  从三楼跌到二楼,都能光荣挂彩,今天确实不是自己的幸运日。
  他不无自嘲地笑了笑,继而想起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那个从五楼跌到二楼的高朋怎麽样了?
  
  想到这里,夏寒急忙挣扎著要下床。就在这时门开了,是伏唯抱著一袋宵夜走了进来。
  "你问高朋?"他抽来凳子坐在床边上,"他比你伤得都要轻,刚才校董派人把他接回去了。"
  还好没出大乱子,也没有人死亡。夏寒在心里喘了一口气,随即注意到伏唯的脸色。
  "怎麽?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伏唯点头:"我当然不高兴了。刚才傅主任在电话里把我臭骂了一顿,说为什麽会由著你去做这麽危险的事情。还说要把我的试用期继续延长。"
  夏寒咂舌道:"傅老头什麽时候这麽疼爱我了,我不是还在做梦吧?"
  "他是害怕缺了你,就完不成调查任务了。"
  伏唯将作为宵夜的瘦肉粥从袋子里拿出来,打开盖子一勺勺喂给高寒吃。
  "拿不到学校给的奖金,他怎麽会高兴。"
  夏寒手臂动弹不得,因此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伏唯的服务,还不忘问道:"当时高朋为什麽会从楼上掉下来的?你们在上头遇到什麽情况了?"
  见他询问,伏唯便将之前发生在五楼的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夏寒听完立刻指出疑点:"不对啊,你身上不是有你哥给的护身符麽?怎麽那东西还能袭击你?"
  伏唯苦笑了一声:"上次从湘西回到家里,爷爷问了之前我失去意识的事情。後来大哥给的护身符就被他拿走了。"
  夏寒沈吟片刻,便绕过了这个话题道:"那麽你说有个人把你拉开,又将高朋推下了楼。你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了麽?"
  "只是借著闪光灯看到一点影子。"伏唯努力地回忆,"我看到了它的侧脸,但具体是谁我还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夏寒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也就是说你认识那个人?它看起来像谁?"
  "一个只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伏唯回答,"但我只是看见了半张脸,因此也有可能是弄错了。"
  夏寒追问:"你说的那个女生是谁?难道是你们班里的?"
  伏唯点头:"看起来好像就是那个目击了乐娜死亡的申屠舒。"
  "是她?"夏寒怔了一怔,而後饶有趣味地扬了扬眉毛:"如果是她,想想倒也正常。说不定乐娜的死亡也和她有著解不开的联系。"
  顿了一顿,他又分析道:"既然你是借著闪光灯看见的半张脸,那我想应该有人也拍下了那一瞬间的照片。不如明天到校园网上去察看一下,有没有同学Po图上去。"
  伏唯一听便摇了头:"校园网就不用找了。学校已经全面封锁了消息。并且没收了几个学生的照相机记忆卡,说是销毁照片後再还回去。"
  "怎麽能这样做?"夏寒惊讶,"学校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谁说的不能派跳楼现场?"
  "学校的理由是不能允许学生如此冷酷地面对死亡。"
  伏唯回答,"就算是作为新闻学院的学生,当面对死亡时也要像想办法救人,然後才端起相机纪录一切。不仅是没收了记忆卡,还声明要处分集体起哄的学生。"
  "冠冕堂皇。"夏寒嗤笑了一声,"不过这倒为我们提供了方便──那些记忆卡在哪里?我们马上就看。"
  "是你,不是我们。"
  伏唯立刻纠正了他的话:"傅主任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下一周你就留在教师宿舍好好养病,看片的事情留给你。有什麽需要跑腿的就由我来。"
  "好麻烦。"夏寒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挠了挠脑袋,又伸到脖子上解下了一个护身符。
  他把护身符交给伏唯:"明天开始,换你个人行动。一切都要小心。"

狐狸迷宫 24

  第二天早上八点二十五分。S大西配楼,新闻学院阶梯教室。
  再过五分锺,这里即将开始新闻系大一进校以来的第一堂课。因为算是一个开始,班主任也特别要求学生如数到齐。
  因此尽管在医院里陪伴了一夜,伏唯还是一大早赶回了学校,然後顶著一双堪比白兔的红眼冲到教室。
  一看见他,赵冈就把他拉到自己这一排,问道:"昨天後来怎麽样了?
  伏唯喘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几乎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所幸他早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法,因此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後来学校请了警察,我就被叫去警局录口供,就是这样。"
  "就这麽简单?"李朱半信半疑,"那你知不知道那个高朋为什麽要跳楼啊?"
  伏唯故意做出嫌憎地表情:"还不是因为喝醉了酒?听说露天咖啡吧的老板说他喝了不少呢。"
  顿了一顿,他又刻意"关照"道:"喂,可别和其他人说啊,我只是看到警察在测高朋血液的酒精浓度,出什麽问题我可不负责。"
  听他说得像真的一样,赵冈几个虽然还有些好奇,却也无法不相信这一套说辞。他们终於无聊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伏唯趁著最後几分锺找到了上课需要用的书。
  而就在他下意识地抬头寻找任课教师的时候,却与一双冰冷的视线相交了。
  是申屠舒。
  这个满脸苍白,清秀到几乎没有生气的女生,此刻正坐在教室的另一边,眯著眼睛打量著伏唯。
  这双淡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弯曲,生得十分好看。但是从中透露出的微妙神情,感觉上却是与整张脸完全脱离的。
  这是一种复杂的神情。包含了疑问、倨傲、嘲笑,警惕……以及更多更多的怨恨。
  伏唯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
  一双能够同时会承载著复杂目光的眼眸,原本应该是什麽样的?
  一个拥有"会说话"的眼眸的人,原本应该是个什麽模样?
  他闭了闭眼睛,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飘渺的身影。待到细看的时候,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任课教师终於来到了教室内,这是对於伏唯来说毫无意义的一堂课──除了观察远处的申屠舒之外,他几乎什麽事情都没有做。
  也正因为他的观察过於"赤裸裸",就在第一节课间休息的时候,李朱一脸贼笑地问他:"怎麽?对那个男人婆有意思?"
  
  "我对……男人婆?"伏唯苦笑不得,"谁是男人婆?"
  "还装蒜?申屠舒啊。"李朱神神秘秘地在他身边坐下,"不是我没告诉你啊,可别打这个心眼儿,三天前有个倒霉鬼刚刚试过。"
  "试过什麽?追求申屠舒?"伏唯一听他是在将申屠舒,立刻有了兴趣。
  李朱明知故问地瞪了他一眼,"不是申屠舒还会有谁?我看全学校也就只有她这麽一个女生会把追求者痛打一顿吧。"
   "痛打一顿?"伏唯难以置信地重复了这个词,"具体是怎麽一回事?"
  "这其实也是听我老婆说的。"李朱特别压低了声音,"就是一次申屠舒接受心理治疗回来,和我老婆在路上遇到了。我老婆看见她衣服上都是泥浆,正想问呢,结果後面就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干嚎。喏,就是那个。"
  说著,他用手指了指坐在远处的一个瘦高个儿,看背影果然是有些憔悴。
  "女生能把男生痛打一顿?"伏唯不禁有些怀疑,"难道申屠舒之前学过武术?"
  "不可能不可能。"李朱连连摇头,"她原来人还挺不错的。只是军训回来之後忽然变漂亮了,人却'狂野粗糙'了很多。倒像是……"
  "倒像是什麽?"伏唯追问。
  "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李朱嘟囔。
  这句话让伏唯心中"咯!"一下,明亮起来。
  换了一个人?
  那与清秀斯文的申屠舒几乎格格不入的神态;那复杂地混杂著警惕与憎恨的目光,莫不就是因为──申屠舒躯壳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也许,就是这个"人"将乐娜杀死在配电房内;当然也是这个"人"将高朋推下了5楼。
  越是寻思就越觉得有可能,伏唯迅速拿出笔在纸上书写起来。
  
  另一面,留在教师公寓里检视照片的夏寒正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笨拙地用左手操作。
  堆在他面前的是十多块各品牌的记忆卡,每一块都需要插在读卡器上再连接上笔电。由於手臂受伤,他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看了八张卡里的内容,最终忍不住自言自语地骂道:"什麽东西!现在的学生都不用学摄影就敢出来混!?"
  显示屏上,几乎所有的照片都只能够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雨天拍摄本就很考验摄影技术,再加上黑夜无光源的环境,夏寒其实也没指望能够得到多麽好的片子──但眼前这些照片不要说是神秘人的脸了,绝大多数就连高朋都拍得不清不楚,就好像五楼的窗口被一团白色的水汽所包围著,呈现出一种若隐若现的状态。
  失望过後,夏寒迅速冷静下来,想到了第二种可能。
  拍出这样的片子,会不会是因为灵学上的原因?
  比如说,这是一个能够操纵水泽的"东西",因此利用朦朦胧胧的雨雾隐藏自己的身形。
  等一等!雨雾?
  夏寒打了一个寒噤。
  如果没有记错,在伏唯所描述的那个梦境里,穿红雨衣的男生就是死於一个雨夜。
  还有,A区宿舍第一次响起奇怪脚步声的时候,窗外也是落著蒙蒙细雨。
  而夺皮沟里发生惨案的那一夜也……
  这一连串的发现仿佛开辟出明光大道,夏寒急忙下床去找那两个装资料的牛皮纸袋。但他还没有靠近书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打来电话的人是高朋。
  "我就在你家门外,麻烦开门。"他这样对夏寒说。
  於是夏寒又多走了几步路,吃力的用左手开了门。一个几乎令他刮目相看的高朋出现在他眼前。
  全然没有了昨天下午初见时的高傲与自大,男生穿著一套宽松的运动服,头发也乱得可以,不过看起来倒像是真正的学生了。
  虽然昨晚的惊吓并没有给高朋带来身体上的创伤,但是精神上的影响却是在所难免。他站在门前,打量著夏寒手上的绷带,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同时也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说著,他抬了抬手里的水果花篮:"你自己可以拿进去麽?"
  夏寒明白他的意思,便让出一条路。
  高朋拿著果篮走进房间,夏寒则径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径直开口:"有话就说。"
  高朋果然皱起了眉头。
  "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是否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他顿一顿,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其实是有的……而昨天下午之所以否认,是因为我不相信那些东西。"
  夏寒心中早有预料,因此还是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不相信的是什麽东西?你的特殊之处?"
  "是的。"
  夏寒追问:"那是什麽?"
  "一句话,全是水。"高朋苦笑,"听我妈说,我的八字全部属水,对於经商是大利。不过算命的也说我注定"生於水,死於水"。自从我6岁差点淹死在自家游泳池里之後,我妈就禁止我靠近水池。却没想到时隔13年,却差点死在一个雨天。"
  这个回答令夏寒兴奋,他便追问:"你说你八字全水?报出来我听听。"
  "癸亥年十月廿七……"夏寒喃喃报出一串八字。
  夏寒粗略算了一算,果然是全部属水。
  又是水……
  一个能够制造出烟雾的神秘"物体",在雨夜找上了一个八字全水的人,要置他於死地。
  这究竟是为了什麽?
  而它,又究竟是不是从神秘的校园地下遗迹里逃出来的妖魔呢?
  
  想到这里,夏寒便追问高朋:"昨天晚上你怎麽会跑到窗台上去的?"
   "具体情况,我记得模模糊糊。"
  高朋努力回忆:"昨晚下雨後,我离开露天平台。走到四楼的时候,忽然听见楼下有一种怪异的声音。"
  夏寒打断他:"那是不是一种奇怪的脚步声?"
   "是的。"高朋点头,"那时我已经走到五楼,楼梯间的灯开始忽明忽暗。我停了停,想看看别的楼梯间是不是也这样,谁知刚走到窗户边,背後的脚步声就窜到了我背上。"
   "那你有什麽感觉?"
   "被扑上来的一瞬间感觉很疼。就好像是被一块石头撞到了脊梁。我被按倒在花台上,然後从手脚开始一点点麻木了。"
   "麻木?"夏寒皱眉,"是不是因为伤到了脊椎?"
   "不是。"高朋十分确定地回答,"回去之後我有请医生看过,脊椎是没事。有事的是──"
  说著,他转身撩起宽松的运动服,露出脊背。
  那里竟然留有大片的青紫,真像是被什麽硬物砸中了一般。
  可是听说校方时候去勘察现场,并没有发现什麽奇怪的东西。
    夏寒正在寻思,高朋又继续回忆:"我被那东西砸中了,手脚很快就发麻。进而感觉整个人仿佛被什麽东西挤压著蜷缩起来。然後身体竟自己要往楼下跳。如果不是我拼命抓住窗台,恐怕已经没命。"



狐狸迷宫 25

  听到这里,夏寒恍然大悟。
   "有东西上了你的身。"他对高朋解释,"是它想要让你跳楼。"
   "为什麽?!"高朋理所应当地问出这三个字,"我哪里得罪它了!"
   "不需要你得罪它。"夏寒说出自己的假设,"而是它需要你这个人,就像需要之前死去的那几个一样。"
  说著,他便支使高朋道:"你去把我屋里写字台上的文件袋拿来。"
  高朋乖乖地取来了袋子,夏寒进而吩咐他从中理出四场命案死者档案。然後针对死者的出生年月日进行演算。
  虽然档案上的生辰没有精确到小时,但至少从年月日这三柱上看,"死去的情人节"、"操场女尸"和"雨夜红衣"都无一例外地的属水──就算撇开时柱不提,这也已经是一项非常诡异、具有关键意义的证据了。
  可是又有一点不对劲。
  在最後一份资料面前,夏寒算了又算,但是这名死者的八字却打乱了这一个发现。
  乐娜,这个女生的年月日三柱,一属木,一属金,一属火。看起来并没有什麽规律可言,与其他三个人还有高朋可以说格格不入。
  这是为什麽?
  夏寒不禁陷入困顿。
  依照现有的资料看来,神秘的脚步声是专门冲著四柱八字纯水的人而去。但死者之一的乐娜却又不符合这一个关键条件。
  不仅如此,仔细比较之下,与其他几个死者相比,乐娜的死亡似乎确实与众不同。
  除去死者八字不符合规则;这也是唯一一个不在学校内发生的案件。
  难道说,乐娜的案件根本就与校园的这一系列死亡事件没有关系?
  不,也不可能。如果昨天晚上将高朋推下楼的人是申屠舒,那麽这一切都该如何解释?
  夏寒不禁陷入深思,高朋见他沈默,又主动开口道:"这件事……我也想参与。既然你手受伤了,一定有些不方便的。需要我帮忙麽?"
   "你?"夏寒失笑,"没开玩笑吧,难道还要我再救你几次?"
   "不会了!……"
  高朋正想要辩解,外面的玄关忽然传出一声巨响。他惊愕地抬起头来,正看见伏唯一脸怒容地走了进来。
  "哟,怎麽了?"
  隐约意识到有事情发生,夏寒首先准备支开高朋:"这里没有你的事,你下午还有课吧?不要迟到了。"
  "可是我想要帮忙。"高朋依旧固执己见,"你救我一命,我就要回报;而那个东西害我,我也要它尝到我的厉害!"
  "真是武侠片看多了。"
  夏寒无奈的翻了翻眼睛,忽然妥协道:"好、你不是想要帮忙麽?到我房间去,桌上有一堆记忆卡,你的任务就是把里面的照片仔细看过了,除了你和阿唯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的画面。"
  见事情有了转机,高朋立刻起身去做。
  客厅里终於二个人,夏寒也是第一次看见伏唯如此生气的模样,不无好奇地问道:"你的右脸怎麽这麽红?"
  一提起自己的脸,伏唯的动作"刷"地僵硬了。他就这样停滞了几秒锺,然後才闷声回答:"你看不出来麽!我被人打了。"
   "被打了?"夏寒怔了怔,立刻大声反问:"谁打的你?你就不会打回来?"
   "我做不到。"伏唯一脸无奈而又挫败的表情:"因为对方是女生。"
  事情是这样的。
  在课堂上默默思索的伏唯,越想越是觉得"申屠舒躯壳里已经换了一个人"这个说法很有可能。於是下课之後,他便跟随著申屠舒,想要看看她是否会有什麽怪异的举动。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的跟踪技巧太过拙劣,还是申屠舒脑袋後面长了眼睛;总之就在伏唯跟她来到核桃林中小路的时候,申屠舒冷不防地转身袭击了他。
  那一记耳光的力道,已经不能用'打击色狼'来解释了,简直就像是前世有仇。
   "真是一个自恋的女人。"
  听完他的叙述,夏寒只能是哭笑不得。
  "你真是一个笨蛋,这样的跟踪有什麽用?你打算跟著她回去女生宿舍麽?换成我,我也会打你。"
  顿了顿,他又盯伏唯的脸:"不过就一个女生来说,这力道还真不算小……恐怕也能直接把你推倒在地。"
  "可是我真的无法确定昨夜那人是不是她。"伏唯沮丧地摇头。
  "不怪你。"夏寒点头表示理解,"那个情况下,我很庆幸你没一块儿掉下去。不过话说回来,那人把你拽回屋子里,其实应该也算是救了你一命吧?"
  "是啊。"伏唯点头:"如果是申屠舒那个女人,可能直接就把我推下去了。"
  分析在一段诡异的走向後进入僵局,这时候,本该在卧室里检视照片的高朋却忽然探出头来。
  "难道,你们没有想过要尝试用一些传统的刑侦手段麽,比如指纹?"
  古人曾有过所谓"一字之师"的典故。譬如这一次,高朋却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夏寒和伏唯的老师。
  既然昨夜"那个人"冲到窗边,将伏唯拉开,把高朋推下去,那麽它有很大的可能会在窗框上留下指纹。事情发生还不到24小时,或许还有采集到指纹的机会。而只要将采集到的哪怕半枚指纹与申屠舒的进行比对,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计划便这样定下了。夏寒立刻打电话给冯骊,让他找专业人员协助这件事。
  他打完这一通电话,卧室里突然传来高朋兴奋的声音:"有了有了!这张照片,能看清楚人!"
  
  高朋所找到的这张照片出自於正对楼梯间的公寓六楼,这正好是一个俯视的宽敞视野。不知什麽道理,前几张照片上茫茫的烟雾在这张照片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画面上已经不见了伏唯和扒住窗台的高朋,只余下一团漆黑的人影,背对著窗户。
  看起来正是那个神秘人,将高朋推落後转身往楼下走去。
  只可惜,这是一个背影,不过,却是一个不高不大,堪称纤瘦的背影。
  似乎是个女生……
  夏寒急忙让高朋往前翻页,想看看是否还有这个人其他清晰的照片。只可惜烟雾的退散只在这最後一刻,其余的照片毫无研究价值。
  然而就在著硕果仅存的唯一一张照片中,细心的伏唯却看出了一条线索。
  "那是什麽?"他指著屏幕上一点。
  一处高光,突兀地出现在漆黑的楼梯间里。像是有什麽东西反射著照相机的闪光。
  "提亮,调整曲线。"
  看著那东西似乎有些研究的价值,夏寒立刻让伏唯调节照片环境。经过一连串操作之後,原先黑色的楼梯间被分出了明暗层次。那高光的地方,赫然是一对眼睛,一对动物的眼睛。
  出现在黑暗楼道中的是一只动物的轮廓。初步判断约有篮球大小,诡异地缩成一团,僵硬地歪倒在地上。
  这模样……看来不像是个活物,倒像是个标本或者其他的东西。
  夏寒紧紧盯著画面,脑海中忽然划过一线惊诧。
  这东西,怎麽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阿唯。"他向伏唯求证,"是不是有点眼熟?"
  "没错。"伏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这好像就是校史陈列馆张主任桌上的古董。"
  那只黑色的石头狐狸。
  "没错!就是它。"夏寒连连点头,"看来让高朋腰上一片青紫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这只狐狸不就是被拿去三清里偷卖的文物麽?"
   "那个店主是这样对我说的,没错。"
  伏唯确认了他的记忆,并且有些沮丧。
  "我昨天下午原本是要去陈列馆看这只狐狸的。如果那个时候能坚持找人把办公室门打开,昨晚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
  "不必自责。"夏寒制止他无谓的检讨,"现场有发现这只狐狸麽?如果没有,它又到什麽地方去了?"
  "被人拿走,或者自己长腿跑了。"
  自始至终端著笔记本电脑的高朋忽然开口:"你可以选择其中一种相信。如果是我,就相信是申屠舒拿走了。"
  夏寒抬头瞪了他一眼,意外回应道:
  "我倒相信它自己的腿能动。难道你们不觉得那样大小的狐狸,正好能发出我们都听到过的那种脚步声麽?"
  经他这样一说,伏唯顿时感觉醍醐灌顶。
  "是的,是的!这样一说完全符合吧,这是一只狐狸的雕像,所以脚步声的节奏像是动物;而雕像是石头做的,所以脚步声听起来清脆坚硬,一定是这样的!"
  "於是,如果申屠舒的指纹也验证出来。那麽我们可以建立如下的关系图。"
  说著,夏寒让伏唯拿出便笺,写下:

狐狸迷宫 26

  "所有线索都已经贯穿起来,但还有两个关键的节点有待打通。石头狐狸为什麽会寻杀五行属水的人?这应该从地方志著手,重点调查有关当地狐狸、水的记录。这一点我会去办。"
  他又对伏唯说:"虽然你被打了一巴掌,但申屠舒那边还是要继续观察。另外夺皮沟的资料也很重要,看看有什麽东西能影响到申屠舒的人格变化。"
  伏唯点头记下了自己的任务,这时候高朋也不甘寂寞道:"那我呢?你让我做什麽?"
  "急什麽。"夏寒又瞪了他一眼,"高朋,我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去做。"
  
  下午两点三十分。从教室公寓出来的伏唯,向著校史陈列馆所在的核桃林走去。核桃林夹在校图书馆和废弃体育馆中间,呈现出规整的矩形。林内植物郁郁葱葱,几乎要将窄小的游步道都淹没了,路两旁偶尔可见园丁插著的护绿木牌。
  说起来,S大校园里的绿化面积如此之大,园丁应该算是功不可没吧。
  伏唯一面漫无边际地这样想著,转眼已经走到了校史陈列馆门口,正准备进去,一阵清风却把不远处的一些响动带进了他的耳朵。
  树林里,三个园丁正在劳作。但与平时的修剪施肥不同,他们手里各拿著一把铁锹,神情凝重。
  铁锹?动土?
  伏唯迅速地展开了联想,也不由自主地迈开了双脚走过去。
  核桃林的地势,南高北底,就在距离那些园丁还有五步左右的地方,伏唯伸长了脖子,看见了需要他们动用铁锹的所在。
  那竟是一个藏在草丛中的洞,黑阙阕,也不知有多深。边上堆著一片厚厚的的泥土,间或散落著一两块断砖。
  那砖,扁而阔的,还有雕饰……是汉砖!
  伏唯心中"咯!"一下,意识到又一个地下密室被开启了。
  这时候园丁们也发现了伏唯,慌乱之後年纪较长的问道:"那边是谁!"
  伏唯干脆从草丛里走了出来:"我是新来的学生。你们需要帮忙麽?"
  听说是新生,园丁们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马上沈下脸来。
  "你到这里来干什麽?出去!"
  "看看又没关系嘛。"伏唯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你们挖出了什麽?"
  他这一说,园丁们又紧张起来。
  "没!没什麽,我们是在填坑。不知道是谁在这里挖了一个大坑,我们正在想办法填平!"
  说著,其中一人还故意将坑边的泥土推回洞中。
  伏唯沈默了片刻,低头去看那个坑洞。洞壁口与挖掘出的泥土都已经干燥松散成为颗粒状,显然不是刚刚挖出。
  看来,园丁们说的是事实。这个洞穴也许应该是昨天晚上挖的,就在他手忙脚乱地送夏寒去医院的那段时间里。
  至於密室里的东西,经过这麽多的小时,应该也不会存在了吧。
  不打算让园丁也卷入这件事之中,伏唯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坑洞的位置,然後转身走出树丛。
  三个园丁喘了一口气,怀著对於脚下未知密室的恐惧,举起铁锹将这个不应该出现的漏洞悄悄抹杀。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校史办公室里,张见庆在办公室里迎接了伏唯的到访。
  "听说昨天晚上学生宿舍有一场不错的晚会。"他明知故问。
  伏唯笑了笑,用余光在写字台上一扫。发现那尊石头狐狸还在。
  难道昨夜在学生公寓里溜达了一圈之後,它又跑回了玻璃罩子里?
  伏唯觉得疑惑,但思维并没有停滞,他回应道:"张主任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很是详细地说给您听。只是我猜我要说的故事,至少有一半不符合您的口味。"
  "好吧。"张见庆笑著耸了耸肩膀,"既然我们观点不同,那麽你又为什麽短时间内再次来访?"
  "为了您的狐狸。"伏唯开门见山,"事实上我们对它很感兴趣。"
  "我的狐狸?"张见庆有些意外,"你说的是我桌上那个狐狸,为什麽?"
  伏唯不打算隐瞒:"因为我们怀疑它是地宫里的文物。"
  "文物?可这东西是我从三清里买回来的。"
  "这点没错,"伏唯点头,"这狐狸是学校施工队从地下挖出来,卖到三清里的──和一些汉砖一起。"
  "哦,该死。"张见庆终於沈下了脸色。
  他认真思索了一阵子,然後发表声明:
  "无论如何,我是通过购买获得了这件物品。就算是它曾经埋在学校的土地下,只要不算是国宝,我都能够继续享有它的所有权。"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你们要我的狐狸做什麽?"
  "呃……这个目前我还不能确定。"
  伏唯诚恳道:"我想我们需要将它拿回去做一系列的分析。或许还会对石雕本身造成损害。"
  听他这样一说,张见庆显然很不愿意:"我不想它遭到破坏。"
  "那也可以。"伏唯尽量表现出对於他的最大尊重,"你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或者我可以出钱将这尊狐狸买下。"
  可他的这句话却似乎触犯了张见庆的底线。
  "不是钱的问题,不是!"他认真否认,"不要把我想成那种满身铜臭的人。"
  伏唯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要找寻一个能让你与我合作的方式。"
  似乎也感觉自己刚才有些过分,张见庆冷静一下,稍後提出一个自己以为能够接受的方案:"你们不是说要证明鬼神的存在麽,那不如就让我跟著亲眼见证一下。"
  又要加入?开玩笑。伏唯哭笑不得。
  先有高朋,後是张见庆,难道最後要组成一个探险团队?
  虽然狐狸是很重要的道具,但是真要让张见庆加入,还是要请示过夏寒才好。
  思及至此,伏唯决定尝试著争取一下眼前的利益。
  "这件事还要和我的同事商量一下。不过今天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空手而归?"
  或许是他说得太过委婉,张见庆著实愣了一愣:"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简单的说,请让我摸一摸那个石雕,再拍一些照片好麽?"
  继续拒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张见庆终於点了头。
  "可以,不过要带著手套。"说著,他就从抽屉里取出一副手套,交给伏唯,然後亲手除下了玻璃罩。
  与昨夜照片上极为相近的体积,带上手套的伏唯尝试著将石头狐狸捧在掌心。
  一拿到手上他就觉得有问题。
  按照夏寒在学生公寓里拍的照片看来,留下脚印的那东西,本身存有强烈戾气,所过之处能够留下绿光痕迹。而自己身上带著护身符,若是遇到那东西,理应会产生强烈反应才对。
  他暗暗记下这个疑点,然後仔仔细细地观察起石雕的细部特征。
  伏唯虽然不是什麽鉴赏高手,却也看得出手上这只石雕的品质。
  这是一只雕刻得十分精美的狐狸,或许因为保存在密室里,所以就连背上的细毛都能够清楚地分辨。
  都说中国的艺术品大多表现抽象,这只狐狸却被雕刻得极为写实。若忽略大小重量与材质光泽等无可避免的因素,简直可以当得上"以假乱真"四个字。
  伏唯取出专业相机,利用多个角度将石雕狐狸拍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将它翻转,放在膝上。
  因为倒置而呈现在伏唯面前的四个狐狸爪子,似乎是经过特殊的打磨,狐掌下还有一层大约1厘米厚的方形石片,上面如印章般雕刻著某些字符。
  再仔细看,其实狐狸的腹部隐约也刻著一个字。
  "魁"。
  魁又是什麽意思呢?
  伏唯一时没有答案,便仔仔细细地将一切都拍了下来。然後,他再用手轻轻摩挲著狐狸的足部。
  上面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看起来并不像是曾经在地上行走过。
  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伏唯沈吟不语,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停。看得连张见庆见了都忍不住佩服道:"你看起来很专业。"
  "……谢谢夸奖。"
  利落的完成了全部的操作,伏唯将狐狸交还给张见庆,紧接著余光扫到了玻璃罩边上摞著一叠书籍。
  大约十来本,从书脊上看都是完全相同的。
  《福寿庄地理民俗考》,是S大出版社出版。
  "怎麽?你对这个感兴趣?"
  注意到伏唯的目光,张见庆将狐狸小心放回罩子里,主动拿起一本丢了过去。
  伏唯接住书,冲眼便讶异道:"作者是你?"
  "这很奇怪麽?"仿佛自尊心受到侮辱,张见庆一下就翻了脸,"这学校里中级以上职称的都出过书了。还是你以为校史办就只是负责管理陈列室的怪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伏唯连忙辩解,"我只是记得张主任好像对鬼神之说不太感冒,又怎麽会写这种书?"
  张见庆笑道:"谁说民俗学就是怪力乱神?凡是一定都有科学的解释,民俗学自然也不会例外……比如说那个什麽高寒上次提到的'黄校长起床'……"
  他一开始说教,就大有滔滔不绝之势。穿堂冷风吹过,伏唯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寒噤,他似乎感觉到三楼那股陈尸的气息又荡悠悠地飘了下来,於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带著相机和那本《福寿庄地理民俗考》逃出了办公室。

狐狸迷宫 27

  走出校史陈列馆,核桃林中寂静无声。
  刚才那三个园丁已经离开,伏唯凭著回忆走进树丛,很快找到了刚才的那个坑洞。
  裸露的新土已经将坑洞完全填满。密室应该埋藏在土下四、五米深的地方。单凭伏唯一个人用手挖是绝对无可能让它重见天日。
  应该找人,但是找谁才适合?
  断了一条手的夏寒?
  思前想後了一番,伏唯掏出手机拨了一通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沈的男声,"我是高朋。"
  "我是伏唯,夏寒的同事。"伏唯开门见山,"你在哪里?"
  "我在计算机信息中心。"高朋回答。
  不算太远,於是伏唯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放下手边一切的事情,快点到陈列馆这边的核桃林来,带两把铁锹。"
  
  十五分锺之後,一脸兴奋的高朋拿著两柄铁锹出现在游步道上。伏唯急忙将他抓进树林。
  "嘘──"他示意高朋放轻声息,"我发现了第三个密室,想不想看看它里面?"
  高朋当然愿意。
  或许是因为心中怀有恐惧,所以园丁们填埋的土地不像从前那样坚实。伏唯和高朋共同协作,很快就挖下了将近三、四米的距离。
  随著青膏泥以及碎砖的一点点呈现,属於地下的泥土腥气开始涌出。过了不到半分锺,一个直径大约在0.8米左右、黑阙阕的洞口便呈现在了他们脚旁。
  "这是谁开的?"高朋皱著眉头往里面看,"第一次开掘的人很厉害嘛,我还以为这是专业盗墓者干的。"
  "说不定是一个比盗墓者更厉害的角色。"伏唯若有所思。
  也就在他低头沈思的时候,高朋已经活动了一下手脚,准备往洞里跳。
  "等等。"伏唯制止高朋,"我先下去。"
  "你确定?"
  看了看眼前这个身高仅到自己鼻尖的男生,高朋不觉得他比自己更有能耐。
  "你这样跳下去,说不定会骨折哦。"
  面对著比自己小了足足3岁的"小鬼"的嘲笑,伏唯显得异常平静。
  "夏寒不在,这里我说了算。"
  他只这样轻轻地回应著,随後便纵身跳进洞内。
  在高朋未及反之前,权作照明用的手机灯光便在洞内亮了起来,伴随著伏唯一声平静的招呼:"底下安全。"
  不甘示弱的高朋也应声跳下。脚底短暂的麻木之後他取出打火机点燃枯枝,发现自己正站立在一座潮湿的地下密室中,周围环绕著森冷的青砖,如密密麻麻蛇的鳞片。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开始寻找伏唯的身影。绕过一道砖砌的拱券,他终於看见灯光自从一面石壁前发出。
  不,这不是石壁,而是水泥。一种与"古代"二字毫不沾边的材料。
  而这个时候,伏唯正蹲在这堵水泥前面,伸出手来摩挲著墙面上的某一个印记。
  这是一个掌印。
  "谁的掌印?"
  高朋心中好奇,自然往伏唯身旁走去。伏唯听见他的声音,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而这一眼,却令伏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别动!"他高声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转身,不要动!"
  一连三个厉声的"不要"让高朋彻底愣在了原地。与不解几乎同时产生的还有一种幽幽的寒意。
  不要动,不要转身……难道说自己身後此时正跟著什麽东西?
  在这漆黑的、不辨年代的、不知功能的地下密室里,究竟又会有什麽东西悄然出现?
  鬼魂?妖怪?或者还是一个杀人凶手?
  他越想越觉得可怖,以至於额上都渗出冷汗来。
  然而这时候,伏唯却急忙从包里翻出了照相机,对著高朋的脚边按下一阵快门。
  如雪的闪光灯一次次地照亮了整个密室,高朋这时候才看清了,就在自己脚边上不足半步的距离,潮湿的地面上赫然留有一个不大的鞋印。
  是的,是鞋印。一只属於现代人的球鞋印。
  "有个穿nike的家夥来过这里了。"看著鞋印中若隐若现的弯钩标示,高朋这样分析。
  "没错。"
  伏唯点头,他又问高朋:"你的鞋子是几码的?"
  "42码。"高朋答道,"怎麽了?"
  "没怎麽。和你比,这只鞋印简直就是娇小玲珑。"
  "你的意思是……"高朋若有所悟,"意思是这脚印是女生留下的,申屠舒?"
  伏唯沈默不答,倒是他充作光源的手机忽然发出了振铃声。
  电话明明是夏寒打来的,但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
  "你们两个死小鬼……不要命了?"
  化身为恶鬼的男人压低了声音:"你们真的没想过,跳下去之後要怎样爬上来麽!"
  
  说实话,在纵身跳下密室的那一瞬间,伏唯还真没有考虑过如何返回的问题。而此刻,若不是夏寒及时赶到,并找人借了梯子来,恐怕伏唯高朋两人还要在坑里待上好一段时间。
  "至於我为什麽会知道这里有个坑,那是因为有人向我通风报信。"
  坐在游步道旁的长椅上,夏寒臭著脸将一张字条丢到伏唯手上。
  这是一张不规则形状的纸条,上面用钢笔潦草地写了一句话:"校史陈列馆附近树林里有第三间密室。"
  "这是什麽东西?"伏唯不禁咂舌,"这个人怎麽会知道我们在调查密室?"
  "有很多人都知道。"夏寒平静道,"学校里的高层领导,部分我们已经接触过的关系人……究竟是谁还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麽要向我指出这一个密室。"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高朋尝试著猜想,"说不定这个人有求与你,所以知道你在找有关於密室的事情,就主动献宝了。"
  "可是留纸条的人根本没有署名,又谈什麽有求於我们?"伏唯摇头。
  但高朋所说的这句话,却再次启发了夏寒。
  "你们……知道炮灰的意思麽?"他忽然问道,"当某些人遇到一些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去找所谓的炮灰替他们出头。遇到危险和困难,自然有炮灰出面顶著,而真正有好事的时候……"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言下之意伏唯和高朋都已经完全了解。
  写这张纸条的人,确实有求与他们。只不过不是明里求,而是暗地里想要让他们研究这第三个密室,从而继续对於校园灵异真相的调查。
  写纸条的人,也是这一连串校园灵异事件的关注者之一,这一点夏寒能够确定。
  但是这个人究竟想要从事件的真相中获取什麽利益,暂时却还不明了。
  "这里风大,我们回宿舍再说。"他起身对伏唯和高朋这样说道,然後吊著一条伤痛的手臂,慢慢往校外走去。
  
  "这些就是我拍摄的,张主任桌上那只石头狐狸的照片。"
  回到教师公寓,伏唯立刻将记忆卡中所拍摄的照片导入电脑。身後的那两人则各自找了舒适的位置坐下,等著查看图片。
  照片很快导入完毕,然而出乎夏寒的意料,照片上的狐狸周身竟然没有一点冒出绿光的迹象。
  干净得就像──就像之前曾经拍摄过的密室。
  但是校史陈列馆里明明没有那种雕刻在水泥墙上的掌封符咒。
  他正觉得奇怪,伏唯又补充道:"刚才我用手碰过这只狐狸,护身符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这狐狸身上一点都没有戾气?"夏寒喃喃自语,"可是明明那足印……"
  他说了一半,忽然噤声陷入沈思。
  而见他疑惑,高朋也忍不住插嘴道:"我虽然不太明白你们的具体意思,但昨夜那脚步声未必就是这只狐狸的吧?既然密室有不止一个,那狐狸会不会也不止一个呢?"
  "这……"伏唯为难道,"好像也有这个可能。但依旧不能解释为什麽这只狐狸会没有戾气。"
  夏寒这才发话:"看来你们都忘了黄慧贞校长……如果一枚小小掌印都能够压制一间密室,那麽校长如果将自己的遗体作为封印呢?"
  伏唯与高朋一时咋舌。
  而夏寒则继续道:"为什麽黄校长要把自己的遗体留在学校?现在我可以猜测,应该是和留下掌印一样,想要镇住什麽东西。"
  "那一定是比脚步声更厉害的东西。"高朋顺水推舟地做出预测,"而且可能就在校史陈列馆附近。"
  "说得不错。"夏寒点头,又随手翻了几张照片,随即看见了狐狸的底座。
  "这是……符咒?"
  他伸手轻点著相片上四个脚底的印记,皱起眉头辨识了一阵子,最後还是放弃道:"太模糊了。老规矩,传回去留给技术监识人员。"
  说著,他又翻了一页,将目光落在了狐狸腹部的"魁"字上。
  "这是什麽意思?"
  "不是很简单麽。"高朋抢在前面发表意见,"从前人做瓷器,不都会在底部落款麽?这狐狸一定是名字里带个魁字的工匠做的。"
  "有这麽简单?"伏唯不禁表示怀疑,"就算真是一字款,不知道朝代的话依旧很麻烦呢。"
  这时候夏寒发话道:"如果一定要为这只狐狸断代,我认为是宋朝的作品。因为论写实,没有哪个朝代比得过宋代。"
  顿了顿,他亲手打开电脑上的搜索引擎,在电子辞海中输入"魁"字。
  跳出来的魁字条目,共有4项解释。他指著屏幕问伏唯:"你认为是哪一个答案?"
  伏唯迅速浏览起这4个选项。
   "1、高大,壮伟"
  狐狸肚子上刻个"高大壮伟"做什麽?pass;
   "2、首领,领头人"
  t难道这是一只领头的狐狸?似乎有点能。
  "3、小丘"
  确是听说过"魁陵、魁父"之说,但是似乎都是一些专有名词,和眼前的石雕狐狸搭不上边。
  "4、古星名。北斗七星的第一至第四星,一说为北斗第一星"


狐狸迷宫 28

  …………
  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伏唯眼前一阵灵光闪过。前面那三条的内容,忽然都变得无足轻重。
  魁,古星相学上的术语。北斗七星的一部分。还能有什麽解释比它更贴近於一场灵异事件,更有可能出现在神秘莫测的地宫之中。
  但是北斗七星有七个,狐狸却只有一个……不,如果按照高朋刚才的假设,密室有几个,狐狸很可能就会有几个,那麽……
  思及至此,伏唯不由兴奋起来。他抬起头,目光与夏寒的视线相交的这一刻,两人同时报出了某样东西的名称。
  "地图,张见庆之前给的学校建筑地图……"
  高朋将中古的地图影本缓缓展开,摊在清理干净的茶几上。伏唯手上拿著笔,按照夏寒的指示做出标记。
  夏寒一手拿著资料,结合著记忆确定出已发现的三个密室的位置。
  "往右往右,上面一点……好,就是哪里。"
  在他的指点下,伏唯很快确定了这三个密室位置,道路上,体育馆内,核桃林里。
  "原来它们三个离得还挺近的嘛。"高朋摸著下巴感叹道,"完全都是在校园的中心地带。"
  夏寒点了点头,又吩咐伏唯:"把相邻较近的两个地下密室用直线连起来。然後把照片拍下来,输入ps环境。"
  伏唯依言照做,很快就将地图的数码照片还原在photoshop软体环境中。
  "很好。"夏寒继续道,"现在,你去网路上搜寻一张北斗七星的图,调整大小,然後叠加在地图图层上,接下去的事情,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他都已经提点到了这个份上,伏唯当然答应道:"我明白了。"
  说著,他就迅速找到了北斗七星的示意图,然後一叠加的形势罩在地图上,不断调整大小,竟然很快就有了收获。
  "合上了!"
  他兴奋地让到一旁,向夏寒和伏唯展示成果。
  屏幕上,北斗七星天玑、天权、玉衡三星,与地上的三个密室产生映射。
  "是天罡伏魔阵。"夏寒终於说出结论,"这是一种十分强大风水禁阵。"
  "天罡伏魔……禁阵?"伏唯和高朋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面面相觑,不禁好奇。
  於是夏寒便为他们解释道:"自古道家崇尚的阵法,如符籙一般有多种功用。其中用来封禁邪灵魔物的阵法变叫做禁阵,是一种比单个符籙强力百倍的封固之法。"
  "强力百倍?"伏唯立刻举一反三道:"那也就是说,在S大的校园土地下面,真的存在有一个魔怪,他的力量强大到必须使用天罡伏魔禁阵才能封印的地步?"
  "不仅是天罡伏魔禁阵。"高朋补充道,"还有黄慧贞校长不惜以自己的遗体作为封印。"
  意识到了这沈重代价背後潜藏的危险,三人同时陷入了沈默。
  而沈默之中,夏寒的手机振铃了。
  
  电话是傅全忠从总部本部打过来的,内容是关於昨天下午晚会前寄回总部的那一块汉砖的鉴定结果。
  "砖头是汉代没错,却被後来者动了手脚。"
  电话那段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傅全忠似乎是打开了一张纸。
  "你们应该知道吧,那砖头是空心的。我手上拿著的这张纸,就是从那里面取出来的。上面是某一种流派的道家符籙,虽然和现代的有差别,但通过鉴定还是可以确定这是一种所谓的'聚气符',能帮助修炼者更多的凝聚天地精华,已利修行。"
  "修行?"夏寒抓住了其中的要点,"你的意思是地下遗迹以前是用作修行的?"
  "可以这麽说。"
  傅全忠点头:"按照我们这边专家的推测,应该是汉代的墓穴,被後人进行了改造。"
  夏寒点头将这些要点记下,同时不忘向傅全忠汇报了"天罡伏魔禁阵"的发现。
  
  挂下电话,夏寒立刻将所得到的讯息转告给伏唯,高朋也忝著脸旁听。话题逐渐转移到最引人注意的部分上。
  "那个地底的魔物……究竟是个什麽东西?"
  相信任何一个稍具好奇的人,此刻都会对那深埋在校底、令人恐惧了数千年的妖魔产生一些想象。然而真正的答案却连夏寒都难以给出。
  然而,无须负责的某个人此时却开始发挥超人的想象力。
  "那难道不应该是一只狐狸精麽?"
  依靠在门框上,高朋蹙眉说出了自己以为显而易见的结论。
  "《聊斋》里的狐狸精都是住在坟墓里,而且如果他不是狐狸精,又为什麽要将石头雕成狐狸的模样?而且狐狸最擅长蛊惑人心,我看申屠舒多半就是被它迷惑了,才会性情大变。"
  这番论调一出,还真令伏唯心中"咯!"一突。
  倒是……还真有道理。
  而且黑狐五行属水,因此每次出现都会带来风雨。
  想到这里,他的某根神经突然一跳。
  风雨……水汽,记得张见庆曾经说过,五代末期这里发过一次大水,死了很多人,恐怕也就是那狐妖的所为。
  思路忽然被完全打开。伏唯继而想到上午张见庆送的那一本书。他急忙从包里取出来。
  然而夏寒却并没有意思要接过去看。
  "这个先不著急。"
  他摇了摇唯一能动的手,眼神忽然困倦下来,整个人向後倚进松软的沙发靠背。
  "我看你们折腾了这麽久,也累了。'磨刀不误砍柴工',不如先休息几个小时,等吃晚饭的时间再集合,我请你们吃饭。
  "你们?"高朋立刻瞪大了眼睛,"就是说我也能加入,你同意了?"
  没有再回答他的问话,夏寒打了一个呵欠,缓步走进卧房。
  
  
  因为不想回去宿舍被赵冈、李朱和裴敏盘问,伏唯干脆选择睡在夏寒隔壁的房间──正是前天他借住的地方。
  午後,太阳躲进厚重的云层,天色呈现出蒙蒙的莲实色。躺在依旧保留著些微阳光气息的被褥间,伏唯闭上眼睛。
  前天夜里作了噩梦,昨晚又守在夏寒的病床边,此刻的他确实需要睡眠来补充精力。
  今夜,很可能也会无眠。
  因为有了这个认识,身体也很配合地放松下来。伏唯很快进入浅眠状态。
  不知不觉中,现实的边缘开始出现梦境中的飞花。
  又是那片白如雪,阔如海的梨花林,却没有了之前的平静。
  有烟。滚滚烟尘从梨花林的一角直冲云霄,灰蒙蒙的南天此刻映出一片彤红。
  是火。
  野蛮的热力卷集著被烧焦的花瓣,源源不断地吹拂过来。心中虽然明白应该立刻走避,而身体却开始违背意识,失控地向著失火地点奔去。
  往前奔跑了大约十多米,花树掩映间开始出现人影。那些似乎是身著轻甲的古代兵士。他们有的拿著斧子、有的握住火把,所作的却是同一件事──
  焚烧、砍伐,毁坏这片树林。
  就像是蝗虫过境一般,只要是他们所过之处,美丽的梨花林几乎是在瞬间变成一片焦土。倒下的屏障後,裸露出一座焦黑的四柱石坊。
  石坊後面,是更多的轻甲兵士,他们如蝼蚁一般菌集,似乎将一些更重要的存在挡在了身後。
  像是梦游一般,伏唯径直朝石坊下走过去。那些军士看不见他的存在,更没有采取任何阻挠。大约走了不到五十步,伏唯很快就看见了之前立在梨花林中所见到的冲天光焰。
  但那并不是火光。
  虽然眼前还有更多的阻碍,但是已经能够看清楚了,光芒来源於地上的某个黑衣男子,他正被数百名军士包围著,身上的红光像是一种作为屏障的法术。
  然而即便是伏唯也能够看出,黑衣男子正逐渐显出疲态。他应该是已经被围困在这里有一段时间,因此才会唇色苍白,面颊上聚满涔涔的汗珠。
  然而,若是排除此刻的窘境,眼前的男子更有另一种值得关注的特质。
  英俊,不,或许应该用"邪魅"来形容。至少伏唯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又带著邪气的"人"。
  ──就像妆扮成恶魔的男模;或饰演某反面角色的明星,眉宇间所散发的是一种不应属於人类的魔幻气质。
  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伏唯蹙眉,闭眼再睁开。眼前的人影逐渐与脑海中的重合。
  是那个……抚琴人!
  没有错,上一次的梦境中,在梨花林里遇见的黑衣抚琴人应该就是他。不过当时坐在他身旁,应该还有一个长相酷似伏桓的人才是……
  那个人,是否也在附近?
  正当伏唯四处寻找那一抹熟悉身影的同时,军士们开始逐渐缩小包围,玄衣人的脸色愈发苍白,似乎独木难支。
  很快,琴弦因为崩裂而发出最後的悲鸣,玄衣人的手上也垂挂下殷红的血液。兵士们借机一轰而上,将明晃晃的刀刃架在他的颈项上。
  无路可退的玄衣人被粗暴地推倒在地,随即有人用一种金色长绳将他牢牢捆住。
  至此,玄衣人已无法反抗。他的长发凌乱,苍白却俊秀的面庞为焦土所沾污。然而那双呈现出异常腥红的眼眸中依旧透出倔强和不屈。
  梨花林已被移为一片平地,破坏完成的军士停下了动作。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似地,他们放下了武器,整齐划一地面东站立。
  觉察到了气氛的转变,伏唯不自觉地躲到焦黑的树後。
  很快他便嗅见远处飘来一阵旃檀香气,这虽然是寺庙的气息,但此刻闻起来却毫无清圣的感觉。
  随著旃檀的迫近,一架由八人抬著的手舆缓缓地出现。舆架上装饰著精美的金漆雕饰,垂下织有暗纹的红纱帷幔。
  立在隐蔽处,伏唯依稀能够看见红纱後面坐著一个人影。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他身穿宽大衣袍,并不像是武官将领。
  玄衣人看见手舆的出现,倨傲的表情瞬间变得疯狂。
  八人将手舆稳稳地放在地上,红纱被恭恭敬敬地掀起了。伴随著更浓烈的旃檀香气出现的竟然真是一个和尚。
  一个能够驱使将士,肆意破坏的和尚?
  伏唯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随即看见和尚径直走到玄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怎麽样,胡玄九?"他的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你迟早都会落在我手上。"
  黑白分明的僧鞋踩上已支离破碎的膝琴,进一步断开的木材发出垂死挣扎的声音。胡玄九同时低头咯出一口鲜血,然後整个身体在猛然的抽搐中不断紧缩、变形──最後竟然变成了一只九条尾巴的黑色狐狸。
  确认了胡玄九已被打回原型,和尚俯身将它倒著提起,甩给了早在一旁等候的工匠。
  "剥了皮,取出魂魄,封去'那里'。"
  胡玄九就这样被工匠带走,和尚再次坐回手舆中,同时向随扈们下达了新的命令。
  "进陵!"
  数百人同时向著同一个地点前进,发出扰动土地的挣动。
  更令伏唯感到不安的是玄衣人──也就是胡玄九的下落。
  他是否即将遭遇到被剥皮的不幸?
  而如果只是要抓他一个人的话,和尚又为何还要发出"进陵"的命令?
  可伏唯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仔细思索──因为就在那一群血腥的队列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大地发出了剧烈的摇晃。
  "喂,醒醒!"
  一个不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夏寒请吃饭了。你不想要错过吧!"
  身体像是被吸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带著一点窒息的感觉,伏唯左右摇晃著头,被迫睁开的眼前逐渐出现了一些影像。
  是高朋。
  再没有什麽焦黑的树林和身著轻甲的古代兵士;这里是教师宿舍,S大。床头柜上的时锺指向下午四点。
  一手捂住胀痛的额头,伏唯起身抓住水杯喝了几口,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怎麽了?"
  高朋忍不住挖苦他:"睡觉也能睡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容易。"
  心中所装的景象令伏唯无心与他抬杠,所幸此时真正合适的倾听者也已来到了门口。
  "又做梦了?"
  不知经过了何种努力,终於点著一根烟的夏寒此刻心情不错。
  伏唯点头。
  "我梦见了黑色的狐狸。"



狐狸迷宫 29

  S大校外西街,一家名叫为"川味仙"餐馆内。特别在二楼要了一个能看见校园风景的小包厢,夏寒指定的却是这个时节鲜少问津的火锅。
  "我说……现在怎麽说也才是夏末初秋吧,吃火锅就不怕流鼻血?"
  看著面前咕嘟冒泡的鸳鸯锅底,高朋举著筷子忍不住嘟囔。
  "出钱的最大。少罗嗦。"
  夏寒毫无在意地夹了一块羊肉放进碗里:"抽烟得肺癌都不怕,流个鼻血又算什麽。"
  虽然很想回敬他一句"他朝君体也相同",不过高朋最後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伏唯已开始回忆刚才的梦境。
  有关於被毁坏的梨花林、看似降妖的和尚和即将被剥皮的狐狸;乍看下完全是一场传说故事。
  然而这个传说很快就得到了现实的佐证。
  听完伏唯的回忆,夏寒放下筷子,从包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趁著你们休息的时间我研究了一下这个,现在看目录。"
  他拿出的正是张建庆所写的《福寿庄地理民俗考》。
  伏唯翻到目录页,迅速扫视,很快就有了惊人的发现。
  这本书的第五章,名为"福寿庄名称变迁考",而第二小节的标题则是:
  "何处梨花白雪香"──"雪香里"的由来。
  原来大约在宋朝之前,这里附近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雪香里"。t光听名字,确实会将它与著名景区大理洱海的"香雪海"进行联系。
  伏唯迅速翻到相应的页面,进行深入阅读。
  相传雪香里名字的由来,乃是因为这里附近曾经存在过一片广阔的梨花林。一到春季,满目雪白的梨花盛开,幽香阵阵,那一定是十分美丽的景象吧。
  心中如此感叹著,不过此刻伏唯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梨花林……难道说自己梦中所见的事情,就是发生在一千年前的S大校园里?
  伏唯豁然开朗了。
  将梦境中与之前进行的推理进行结合:胡玄九,九尾玄狐,曾在雪香里的地下陵寝中进行修行。那麽利用石头狐狸进行杀人的也是他?
  有什麽问题开始在脑海中形成死结。而在他还没有清理出一个正确的头绪之前,夏寒便抛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麽胡玄九、也就是那只狐狸,现在就应该还躲在学校底下的迷宫里?"
  "似乎无法确定。"
  以自己梦中所见为依据,伏唯实话实说:"我看见那和尚已经命人将胡玄九抓去剥皮……"
  仿佛双眼突然放出兴奋的光芒。
  "你是说剥皮?"他转而去问坐在身旁的高朋,"还记得你们军训的那片地方叫什麽?"
  "剥皮沟!"高朋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胡玄九就是在剥皮沟被剥皮的!"
  夏寒点了点头:"很有可能。但现在我们继续假设胡玄九已经不在地下陵墓,那麽做祟的又会是什麽东西?"
  像是被老师考验的学生,伏唯和高朋一齐露出思索的表情。
  "会不会是那个汉代墓主……或者是日後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
  "拜托稍微动一下脑子。"
  夏寒露出可笑又失望的表情,提示道:"还记得宋代初期雪香里发过大水麽?而且最近的几桩凶杀案都与水有关。水,原本是黑狐的属性,会不会是有人利用他的能力制造了日後的事端?"
  "难道是他老婆或者孩子?"高朋一本正经地开始洒狗血,"公狐狸被法师收押了,母狐狸带著小狐狸来救老公……"
  "又不是唱白蛇传。"夏寒瞪了他一眼,"再说要救胡玄九也不应该再到这里来。"
  这时伏唯却想起另一件事──问题是否落在梦里没有出现的那人身上?
  他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是那个长得很像我大哥的人?看起来他和胡玄九的的关系不错。"
  提起这个人,夏寒也严肃起来。
  "那个人真和你哥长得很像?"
  伏唯点头:"除去不同的个人气质之外,从外表上看简直就是一个人。"
  他的坚持却令夏寒蹙眉:"陌生人之间能够达到8分相似就很不容易,你看那个人会不会是你的什麽亲戚或者祖宗?"
  "开玩笑!"这下轮到伏唯瞪起眼睛,"我的祖先怎麽可能是连环杀人犯!"
  "我可没有这麽说。"夏寒摇了摇唯一能动的左手,"倒是你,凭什麽认为与胡玄九关系好的就一定是杀人犯麽?"
  这个问题噎得伏唯说不出话,心中也不禁产生了疑惑。
  之前梦中与胡玄九谈笑风生的那个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坏人。罪魁祸首,真的会是他麽?
  饭桌上一时沈默,夏寒这才不紧不慢地发表了看法。
  "难道你们都没有怀疑过那个和尚?他剥掉了胡玄九的皮,又拘了他的魂魄,会不会是为了获得他的修为,代替胡玄九继续在地底修行?"
  
  "可是书里没有出现有关於和尚的内容,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和尚,怎麽会不记载?"
  趁著夏寒和伏唯讨论的时间,高朋已将《福寿庄地理民俗考》翻阅了一遍,因此提出这个疑问。
  夏寒不以为然:"写书的人是张见庆,他也不过是依照史料拼凑起来。如果那个和尚当真想要在陵墓内修炼,利用他的权势将一切抹杀也不是不可能。"
  "真有如此有权有势的和尚?"高朋再次表示怀疑。
  "这是确实存在的。"
  伏唯为他解惑:"五代十国末期,不少南方小国笃信佛教。如吴越、南汉、闽国等,帝王多有浓厚的宗教信仰。最著名的就有吴越,因此有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在这样的国家里,若是国师级别的和尚能够呼风唤雨也不足为奇。"
  夏寒点头同意了他的分析,但也不忘指出:
  "B城应该算在中原偏北,理论上当时北方的佛教不如南方那样繁荣,会有如此权势的和尚,这需要继续研究资料才能弄清楚。"
  分析再次接触到极限,夏寒毫无犹豫地改换头绪。
  "还记得天罡伏魔阵麽?"他将话题转移到今天的发现上,"知道北斗星座由几颗星构成?"
  "七颗。"过於简单的问题倒让伏唯有些不知所措,"这也太简单了。"
  "简单,却很重要。"夏寒点头。
  "为了对应这七颗星,地下也会有七个密室。而藏在密室里的石头狐狸也就是七个。"
  "七个?!"理论数字与实际的差异让伏唯不禁长叹。
  "可是算上昨天闹事的和张见庆桌上的,出现过的最多只有两只。挖开的密室则有三个,那麽剩下的石头狐狸去了哪里?"
  "这个很明显。"高朋抢在前面回答:"一定是有人正在收集这些狐狸,今天上午我们跳进去的坑应该就是那个人挖的。"
  受他启发,伏唯忽然想起上午在坑底发现的娇小鞋印。
  "这个人难道是……申屠舒?"
  "确切的说,也许是附在申屠舒体内的那个东西。"
  夏寒纠正道:"既然申屠舒是去过剥皮沟才性情大变的,那麽或许当夜她们玩桌仙所请上身的那个妖怪,就是你梦里的主角之一,胡玄九。"
  "是他……"
  似在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伏唯仔细咀嚼这个中的来龙去脉,逐渐构想出了一个可能的情形:
  "也就是说,那和尚吩咐手下将胡玄九带去剥皮沟剥皮并且取出魂魄。但因为某种原因,胡玄九并没有死,而是被锁在剥皮沟里一千多年。而姑且不论他要石头狐狸作什麽,如果我们不赶快找出其他几尊石雕狐狸,那迟早都回落在她的手上。"
  "那就是说我们也要去挖掘校底?"高朋顿时兴奋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手!"
  "这倒不用著急。"
  伏唯清醒地摇头:"白天人多,并不适合挖坑。那个人也应该有所顾忌。我看还是应该先向校方请示,获得许可後再动手,这样也可以派人守住所有密室。"
  "言之有理。"
  夏寒总算露出笑容:"等一会我就去和学校联系;无论他们愿不愿参与,今晚我们都要行动。"
  
  匆匆结束了这一顿不甚舒适的晚餐,三人又折回校内。当他们走到西门附近的时候,高朋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校方打来的,关於坠落处窗台上提取的指纹。
  鉴识人员与私下提取的申屠舒指纹比对,确定昨夜将高朋推下楼的人就是申屠舒。
  得到答案之後,高朋当机立断,阻止了校方提出的立刻拘捕申屠舒的提议。
  "将申屠舒抓走,接下去就没有好戏看了。"
  他意味深长地向电话那一头预告道,"我和夏老师马上过来,有一件事你们必须帮忙。"
  校董之子开口,校方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事不宜迟,於是夏寒便和高朋一起往北院的行政楼去了。
  而他们分配给伏唯的任务就是:利用地图,在日落前将天罡伏魔阵所映射的四个密室找出来。
  下午五点二十分,天色已露出浑浊的金灰色,翘课的学生陆续走出校门去西街"觅食";而伏唯则与他们逆行,沿著校外的小街去到宿舍区。
  就在这条路上,伏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申屠舒。
  她看来也像是刚下课,正蹲在一个旧书摊前翻看中古书籍。从背影上看似乎和其他女大学生没什麽两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普通的女生,却在昨天晚上亲手将高朋推下了楼。
  这个女生的身体里潜藏著妖怪。
  想到这里,伏唯的脑海中一时闪过很多选择,然而最终决定从书摊後快步通过。
  然而就像是背後生了眼睛似地,申屠舒竟然主动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伏唯一眼。
  依旧是那种复杂的眼睛,包含著疑问、倨傲、嘲笑,警惕……以及更多更多的怨恨。



狐狸迷宫 30

  脊背上的寒毛一时全部立正站好,伏唯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或者被蛇盯上的青蛙。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那不是女生,不是女生,是个妖怪……
  他在心里仿佛叨念,同时快步走回教师公寓的黑铁大门後。
  空无一人的三居室还没有完全熟悉,因此也别有一种冷清的感觉。伏唯打开灯,为自己泡了一杯热茶,然後坐到电脑前。
  找出余下几个密室的过程并不复杂。他打开了photoshop软件,将地图上已经发现的密室地点与网路上截取的北斗七星做映射,很快就确定了全部密室的位置。
  其一,摇光,在医学院的解剖楼内;
  其二,开阳,在解剖楼北面的三岔路口上;
  其三,玉衡,在废弃体育馆西边的小路上,这个密室已经被发现;
  其四,天权,在中央核桃林内,这个密室也已经被发现;
  其五,天玑,在废弃的体育馆内,第三个被发现的密室;
  其六,天璇,同样在废弃体育馆内;
  其七,天枢,在校史陈列馆。
  将七个地下密室的位置完全确定,伏唯短暂地喘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皱起眉头。
  尚待发现的这四个密室,有三个都深埋在建筑物下,发掘起来谈何容易,怎麽看也不是随便拿个铁锹就可以解决的。
  ……此外,还有那个申屠舒,为什麽一看见自己就露出那种眼神。就像上辈子欠了她五斗米一样。
  想到这里,伏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很多人说自己与大哥伏桓有五分相似,那麽申屠舒会不会是把自己和那个长得像伏桓的人做了某种联系?
  那个长得像伏桓的人,果真会是伏家祖先?
  脑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伏唯喝了一口热茶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如果真是如此,那麽伏家究竟是一个什麽样的存在?
  一座居住了超过八百年的古旧宅院;身为民俗学大师的当家老人;神秘消失在树海中的长孙;具有梦见能力的自己──如今还要增加一位曾经与狐妖把酒言欢的祖先……
  这可不是《百鬼夜行抄》啊。
  无力的笑了一下,然後取出手机,拨通一串快捷号码。
  "姐,我是伏唯。你帮我去一趟宗祠,瞒著外公查查家族草谱,有没有一个祖先字仲卿……"
  
  大约在半个小时後,窗外天色已完全黑沈,夏寒打电话让伏唯拿著打印好的地图下楼。
  觉察到事态的严重性,学校爽快答应施以援手。此刻有大约十名紧急招募的民工拿著工具在宿舍外的路灯下等候。
  接过映射之後的地图,夏寒很快选择了废弃体育馆内的另一处密室。
  那里已被划为工地,就算有些响动也不会引起学生的注意。
  决定之後,一行人径直赶往那里,在地下室利用铁锤和切割机等器械进行作业。
  经过大约半个小时的施工过程,在伏唯预测的位置上果然出现了古老的砖墙。破开之後,第一个没有经过人为扰动的密室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同样的砖石甬道,连接著同样的仿木结构密室,最末端被水泥封住了,印有黄慧贞的掌印。
  然而此刻大家所关注的再不是密室本身,而是那被封印在这密室中将近一个世纪的东西。
  "在这里!"眼尖的高朋率先喊了起来,他将手电光打向密室东北角。
  ──那里果然静静地放置著一尊黑色的石头狐狸。
  "都别动!"夏寒让兴奋中的人冷静下来,将一双特制手套交给伏唯。
  "可能会有危险。你先带上手套,再去拿那狐狸。"
  伏唯依言带上手套,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狐狸捧起来。
  这和张见庆桌上的狐狸确实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身上多缠绕了一些腐败发霉的破烂符纸,湿答答地黏在石雕上。
  没错,这间密室简直可以用"潮湿"来形容。无论是地上的泥土还是砖石的墙面,都吸饱了水分。
  然而,与它仅一墙之隔的地下室却很干燥,只能说这些水并非来自地表。
  确认了狐狸的状态之後,伏唯取出了金刚绳,将狐狸团团缠住,塞进装满了符纸的防水旅行包内。
  
  夏寒在高朋的帮助下点了一支烟。
  在金光色的手电光下,灰白的烟雾径直朝著水泥墙里飘了进去。
  烟丝中混杂著"惑魔草",是一种能够吸引妖魔的神奇草药。
  "看来我们的动作还算及时。"
  夏寒与伏唯以眼色交换了意见。
  水泥墙的另一面,应该会有更长更幽深的甬道,一直通往幽深的校底。
  
  考虑贸然闯入的危险性,夏寒并没有做出继续深入的命令。一行人带著石雕狐狸离开了体育馆,转而向著下一处地点──解剖楼进发。
  
  解剖楼是一幢四层楼高的砖木结构建筑。彩绘的斗拱与门楣,在岁月的剥蚀下已经斑驳退色,也因此而具有了一种历史的真实感。
  迅速知会了医学院有关领导,一行人获得许可,在看门人的带领下由侧边进入。
  小楼的内部最近刚经过装修,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隐藏在一扇镜面玻璃门後。走下去,不常流通的空气中便开始有了福尔马林的气息。
  按照地图上的映射显示,密室是在小楼南部的地下。他们很快就锁定了一间不经常使用的解剖室。
  生锈的门锁足足用了5分锺才成功打开,随之涌出的是更浓郁的福尔马林蒸汽。
  强忍住喉头的不适感,伏唯青著脸色摸到了电灯开关。
  白光跳跃几次之後稳定下来,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平米的矩形房间,两端是不锈钢冷柜,中间的地面上则镶嵌著三对不锈钢的拉门。
  "中间就是福尔马林池了,里面还有'东西'的。"
  看门人提醒道:"如果你们要挖这里的地下,就要先把福尔马林都抽干,把尸体捞起来。然後把整个不锈钢池子搬开……"言下之意就是这麽麻烦的事还是少做为妙。
  而像是认同了他的观点,夏寒探身往福尔马林池那边看了一眼,随即点头道:"确实不用了。"
  因为缺乏打扫的福尔马林池边堆积了一层灰土,此刻呈现出被扰动过的痕迹。


狐狸迷宫 31

  再仔细看,池门上的链条锁也只是虚虚地搭在那里。
  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然而正如看门人所说,透过福尔马林池进行挖掘的工序极其复杂,"那个人"真的已经得手了麽?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好奇,夏寒快步上前将门拉开,里面的情形顿时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哪里还有什麽福尔马林,不锈钢池子的底座上被刨开了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大洞,淡金红色的福尔马林液体从这个洞里漏进了黑阙阕的地底大洞中,只余下几条已经做过表皮组织剥离的土黄色手臂挂在洞壁上。
  这种破坏的程度,根本不是人类所能做到的。
  "我想,没人愿意下到洞里查看吧?"
  t夏寒大胆地迈入已经干涸的金属池子里,俯下身观察。
  池底的洞口呈现出火山的形状,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锯齿状,挂住一些淡黄色的脂肪。看起来并不是利用切割工具造成的。而且按照洞口向外凸起的状态来看,好像是有东西从地下冲出来而造成的。
  "史无前例。如果洞里的狐狸有这个打洞的能耐,他也不会被封在地下将近一百年了。"
  "会不会是它们的力量突然增强了?"伏唯猜测。
  夏寒点头:"或许是因为它们听见某种召唤,又或者七个狐狸本是一体,随著前几只的出土,余下几只也开始蠢蠢欲动。无论真相是什麽,我们都必须加快动作。"
  "还要继续去找那几个没挖出来的狐狸麽?"
  "不,恐怕已经来不及。"夏寒果断地做出决定,"我们最後再去拿一尊比较容易获得的,然後直接去找申屠舒。"
  就伏唯和高朋默认了这个决定的同时,寂静的地下室里,突然开始出现一种细碎的敲击声。
  经过一番搜寻之後,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解剖室通往地上的气窗。
  又下雨了。
  "比较容易获得的狐狸"指的是校史陈列馆内张见庆收藏的那一尊。
  按照夏寒的猜测,由於黄慧贞校长遗体的力量,埋在馆下的那个密室或许是最保险的;而张见庆办公室里的狐狸也应该同样处於被压制的状态。
  一行三人出了解剖小楼,冒雨往核桃林里奔去,很快就印证了这个假设。
  拿著校方提供的钥匙,他们打开了校史办公室的门。
  夜晚拉闸後的陈列馆内一片漆黑,他们取出了手电筒,确认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只狐狸还在。
  依旧是白天见过的那只有机玻璃箱,静静地摆放在张见庆的办公桌上,然而玻璃罩里的狐狸却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它,竟然改变了姿态。
  原本保持著坐姿的雕像,此刻四条腿都站立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冲破这玻璃的牢笼。而原本仅是做了简单刻画的眼珠部分,竟像是嵌入了炭火的余烬一般,发出暗红的光芒。
  "高朋退到门边上,阿唯帮忙!"
  见状不妙,夏寒急忙做出部署,同时从包中取出手套,戴上後靠近玻璃陈列箱。
  利用工具夏寒很快撬开了箱子。那只活过来的狐狸见他伸手过来,立刻压低了身子、龇牙做出警告的模样。
  但是夏寒并没有犹豫,他抓住石头狐狸的下颌,用力将它从玻璃箱中拖拽出来。
  在黄慧贞残留法力的"镇压"之下,狐狸很快就被制服。伏唯再次取出金刚绳将它捆好,丢进符纸袋中。
  由於符纸的作用,被困住的狐狸只是微微挣扎了几下便在口袋里停止了动作。
  这下就有两只了,夏寒满意地看著袋中的凸起之处。
  这些资本,足够进行一场谈判。
  屋外雨下的更大。从校史办公室硕大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黑阙阕的核桃林此刻放映著雨水粼粼的微光,像生出了千千万万雪亮的眼珠。
  核桃本身也是辟邪之物,黄慧贞将它们大面积地种植在这里恐怕也有其深意。
  在这漆黑一片的核桃林下,是否藏著一座巨大而神秘的地下宫殿?
  伏唯正出神地思索这个问题,突然感觉出口袋里一阵震动。
  是手机响了。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是大姐伏姬的号码。
  接通电话,来的是关於族谱的消息。
  竟然,伏家果真曾出过一位字"仲卿"的先祖,正出生在五代与宋朝之交。关於他的记录虽然不多,但有一点却与众不同。
  这位伏仲卿死後,并未归葬祖坟。族谱记载他活了二十七岁,在农历三月十八那天死於宋朝初年的一场小规模动乱中,甚至尸骨无存。
  而这场动乱的地点就在雪香里。
  挂上电话,伏唯准备将事情告诉夏寒。可就在发话前,站在门边的高朋却开始拍打他的肩膀。
  "有动静,你听见没有?"高朋小声地询问:"除了我们之外,这里好像还有别人!"
  伏唯与夏寒立刻仔细倾听,昏暗的空间中果然是有一个细小的声音。
  "啪、啪、啪。"
  很像是鞋跟有节奏地敲著水泥地面。
  三只手电筒无声地开始在黑暗中搜寻,想要看看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张见庆的办公室在陈列馆二楼。因为靠著中心柱的缘故,略微呈现出一段扇形。最後他们反复确定,声音的源头并不在办公室里,而是从中心柱附近发出的。
  按照建筑规划,这根中心柱内部为钢铁结构,纵贯整座陈列馆的一二两层,而它的顶端便是黄慧贞校长的棺材。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校长起床?
  "别乱说,那事是假的。"夏寒制止了胡乱的揣测,然後取出地图确认道:"天枢星对应的那个密室,正好在陈列馆的中心点上。如果柱子内部为钢铁结构,则可能成为优良的导体,将密室里的声音传导上来。"
  "那我们能不能通过柱子下到密室里?"高朋不禁异想天开。
  夏寒难得回应道:"……也许可以试试。"
  他们正这样说著,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北面藏青色的夜空,将漆黑一片的室内连同核桃林一同照亮。
  背对著窗户的夏寒和高朋没有发觉,但伏唯却惊愕地喊出声来。
  就在闪电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看见就在落地窗外,大雨中站著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


狐狸迷宫 32

  这里是二楼,并没有阳台。怎麽可能有人站在窗外!
  可是应他的喊叫而转身查看的夏寒与高朋,也看见了那个人影。
  三束手电光聚焦的地方,被挂满雨水的窗户扭曲的面孔,鬼魂般直直凝视著办公室的一举一动。
  而那双被手电光照到的眼睛,竟然发出酷似夜视动物的幽幽绿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申屠舒?"
  高朋第一个认出这大雨中扭曲的人影。
  窗外的人影伸出手,缓缓在窗户上敲打两下。
  "她想要我们开窗?"
  伏唯读懂了她的意思,但一点都不想照办。如果要问申屠舒在这三个人中最讨厌谁的话,那八成就是他伏唯。放她进来说不定又要被打一耳光。
  可是夏寒却毫不担心这种情况。
  "可以开窗。她进不来的,否则张见庆的狐狸早就已经不在了。"
  於是高朋就过去将窗户推开,申屠舒挂满了雨水的脸一下子在他眼前放大。
  此刻的女生浑身湿透,黑色蜷曲的头发如海藻般耷拉在苍白的额头上。但她仿佛不觉得难受,反而更像是与这场雨融为了一体。
  "把狐狸交出来!"她果然还是站在窗外,嘶哑著嗓音命令道。
  夏寒示意高朋与伏唯走到自己身後,然後找了一张凳子坐下。
  "这是你要的狐狸。"他让伏唯将防水袋放在桌上。
  "我们也知道在这幢楼里还有一尊。不过只要有黄慧贞校长在,你是不可能进得来的,不如我们先彼此认识一下如何?"
  申屠舒立在窗外默不作声,一双青色眼眸死死盯著桌上的布袋,半天才冷笑道:"还有什麽是你们不知道的。"
  "有很多。"夏寒追问道,"首先关於你是谁──不要和我说你是申屠舒。至少在她从剥皮沟回来之後,身体里就是你的魂魄了。"
  对此,"申屠舒"并没有否认。
  相反地,她大方地承认:"你们既然知道我是从夺皮沟里出来的,又怎麽会不知我是谁?"
  "胡玄九"伏唯忍不住插话道,"你是不是狐妖胡玄九?!"
  "我是仙,不是妖!"
  果然是对伏家人特别憎恶,申屠舒,不,应该就此改称胡玄九愤怒地瞪了伏唯一眼。
  "我本是有八百年道行的地仙九尾狐,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口中的精怪!"
  对他气冲冲的语调早有心理准备,伏唯急忙用刚才打听到的情况求证:"你不是认识一个叫做伏仲卿的人,还和他在梨花林里喝过酒?他就是我家祖先!"
  他的原意在是希望通过伏仲卿的关系套近乎,可谁知不提则以,一提伏仲卿这个名字,胡玄九的绿眼睛简直就能喷出鬼火来。
  "伏仲卿──那个小人在哪里!"
  他忽然"碰"地一声按住了窗框,过猛的力道让玻璃窗发出"叩叩"的颤抖。
  伏唯吓得後退了一步,小声回答:"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已经死了一千多年。"
  胡玄九这才找回一点时空的概念,蹙眉道:"你果然是伏家後人,怪不得越看你越讨厌!"
  大约猜测出了一点隐情,夏寒打断他们:"胡玄九,你为什麽要附身在申屠舒身上,真正的申屠舒是不是被你所害?"
  像是听见了什麽可笑的事情,胡玄九一阵冷笑。
  "那女人和同伴半夜上山试胆,在配电房前面争吵起来。她把同伴推进去,配电房短路起火,她被那一股气浪推倒,脑袋磕在石头上──当时魂魄就散了。"
  竟然是这样一桩意外,不过听来也有道理。
  如果胡玄九能杀人,那他早就应得到身体并离开剥皮沟,也没有必要寄居在女性的躯壳内。
  说到这里,胡玄九其实并没有伤人之心──那天高朋之所以会被他从楼上推下去,前提也是他正被石头狐狸附身。
  可是石头狐狸和胡玄九又有什麽关系?
  "笑话,你们还会不知道!"
  胡玄九甩掉挂在眼睫上的雨水,白森森的牙齿在闪电下亮得慑人。
  夏寒冷哼:"凭什麽我们要知道?"
  伏唯急忙解释:"有些事我们真不知道。"
  "不知道?"胡玄九仍不放弃怀疑,"那你们来这里做什麽?"
  "我们是受托前来调查这里的死亡事件,石头狐狸已经杀死至少三个人,但我们对它们的来历却几无所知。"
  胡玄九冷笑:"少在这里骗人了,既然不知道用处,又为什麽要一个个收集它们?"
  夏寒反问:"那你处心积虑地收集,又是在作些什麽?"
  "做什麽?"胡玄九的手猛地贴在玻璃窗上,"来拿回那些被抢走的东西!"
  "抢你东西的人是不是伏仲卿?"伏唯忽然报出这个名字,"你怀疑伏仲卿出卖了你?所以才会对姓伏的我如此憎恨。"
  提起伏仲卿,胡玄九果然怒上心头。
  "不是怀疑,是确信!当年除了他还有谁知道我住在雪香里?他立了这一大功,一定是前途无量了!"
  "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伏唯叹息:"我家的宗谱。上面记载著胡仲卿死时只有二十七岁。"
  "二十七?"那就是雪香里被焚之後的第二年。
  胡玄九不禁瞪大了眼睛,他追问:"死在哪里?"
  伏唯用手指了指地底。
  原本认定的东西仿佛发生了重大转变,胡玄九忽然安静了。
  伏唯小心翼翼地问:"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他'是谁?"
  胡玄九没有立刻回应,被水淋透的他看起来就像水中的幻影,只要轻轻一戳就会变成水泡消失掉。
  看起来真是有点误会。夏寒与伏唯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胡玄九不像坏人,怨气倒确实是有的,毕竟他被人以残忍手段杀害,而魂魄封印了千余年,这其中的苦痛又有谁能知道。
  可是久久的沈默之後,胡玄九却还是固执地摇头。
  "我不信!说不定是他们内讧!"
  真是冥顽不灵,夏寒忍不住叹息。
  "不如我们一起到地底去亲眼看看?地宫里的东西会比我更有说服力。"
  下地宫,这也确实是自己准备去做的事情。胡玄九眨了眨眼睛,坚持道:"我怎麽才能相信你们不是把我骗进去?"
  这下夏寒笑了。
  "这样吧。这个小子就暂时送给你做人质如何?"
  说著,他指了指高朋。
  "这……!"
  伏唯惊得脸色都变了,把校董的儿子当做人质,万一出了意外,这如何得了?
  可是房内的另外两人却不由得他提出异议。
  "我愿意!"高朋竟主动点头。
  "既然说的都是实情,那我就不会怕做人质。只要你能和我们合作,这样值得。"
  说完,他主动走到窗边,大胆直视著窗外雨幕中的那张脸。
  "哼,胆子倒是不小。"胡玄九睨了高朋一眼,"不过我才用不著什麽五行属水的人。"
  顿了一顿,他却将目光转向伏唯。
  "伏家小子,你有这个胆量让我下咒麽?"
  "对我下咒?"伏唯有些惊讶,"什麽咒?"
  "不是什麽大的咒语。"胡玄九冷笑。"只要我能顺利拿回全部的修为和狐皮,你就不会有事。"
  而若是这其中有什麽意外,其意自然也不言而喻。
  伏唯明白这件事不是闹著玩的,同时他也感觉到夏寒关切的目光。
  他知道,作为负责任的领导者,夏寒甚至愿意代替他接受这个诅咒。但是实习生总有转正的那一天。
  "没问题,我同意。"他做出坚定的回答。
  "好。"胡玄九这才勾出一抹笑容,"那麽就拿掉你的护身符,然後把手伸出来。"
  伏唯一切照办,他除下了夏寒给他的那个护身符交给高朋,随後将手伸出窗外。
  屋檐下的雨水砸到手背上,带来冰冷的触觉。伏唯随即感觉胡玄九那比雨水更冷的手指一点点爬了上来,在自己的掌心蠕动著写下什麽符印。
  下咒的全过程不到一分锺,伏唯自始至终也没有任何特异的感觉。夏寒走过来,鼓励地拍了拍伏唯的肩膀,并向著窗外再次提议道:"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谈麽。"
狐狸迷宫 33

  时间已近後半夜两点锺,S城的校园内除了路灯之外,也就只剩下极少数通宵自习教室还亮著灯光。因为才开学没多久,这些地方学生本就不多,夏寒一行便选择了其中一间空著的,进门後直接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你这样,不会感冒麽?"
  虽然浑身湿透,但胡玄九却没有想要弄干的意思。正相反,他很是豪迈地高高地坐上课桌,将穿著短裙的腿支在椅背上。
  毕竟做了千年的男、不,雄性,有些事能刻意隐瞒,却难以时刻伪装。
  少了刚才紧张的气氛,余下的三人都有些尴尬,高朋干脆顺手扯了块远处的窗帘丢在胡玄九身上。
  胡玄九这才回过神来,将腿从放下了,又把窗帘整个罩在身上。
  没过多久,蓝色的窗帘便迅速洇成深蓝,直至湿漉漉地淌下雨水。而胡玄九从头到脚竟完全干透了。
  他随即将窗帘丢在地上,再次面对众人。
  "好了,现在你们都想知道些什麽。"
  略微思忖之後,伏唯尝试著组织语言:"我有一种能力,可以看见过去发生的某些片段。来到这里後不久,我梦见你和伏仲卿在梨花林里喝酒,那梨花林就是这里?"
  t"没错。"胡玄九点头。
  "雪香里的风水极佳,我曾有个汉朝的方士朋友看中这里,便按照星宫纬相之学建造了墓穴。他百年之後,我也住进这里,一面与他作伴,另一面则借助风水增进修为。而後过了八百年,我才遇见伏仲卿。"
  地下原是汉朝墓穴,因此才会出土汉砖,这点倒是吻合。那麽雪香里又为什麽变成了一片灰烬?
  伏唯接著回忆:"接著我梦见……有人放火烧林,为首者似乎是一名和尚。"
  提起这个人,胡玄九又开始激动。
  "那是一个早一千年就应该得到惩罚的人!"
  他几乎是在怒吼,从眼瞳中流露出的愤怒甚至令申屠舒的身体无法传达。
  "那个和尚……就是他带兵放火烧了雪香里,然後剥下我的皮,取出我的狐珠,还把我镇在城外死门,夺皮沟里一千年!"
   "他是谁?"高朋追问。
  胡玄九切齿:"忘不了!我记得他叫张胜,法号少比丘。"
  "少比丘?"听见这个名字,夏寒竟吃了一惊,"是他?那个少比丘!"
  "喂喂……难道是你家什麽亲戚?"高朋打趣。
  "少比丘是北宋初年著名人物。"伏唯为他解释。
  "当初笃信佛教的南唐後主李煜奉他为国师,可他却只知剥削敛财,愚弄君主。史料说他原是北宋奸细,崇拜邪佛,最终被李煜赐死。然也有传闻说他改回俗家名姓,回北宋作了官。"
  夏寒又问:"可是这个少比丘为什麽要抓你?他拿你的狐珠有什麽用?"
  "当然有用了。"胡玄九冷笑,"九尾仙狐的法力,大部分蕴藏在狐珠和九尾狐皮里。修行者加以利用,就能够增进修为。"
  "你是说,少比丘拿走你的大部分功力,很可能也已经成了妖……不、地仙,甚至有可能一直活到现在?"
  被这番大胆的推论吓到,说完之後连伏唯自己也开始摇头。可胡玄九的想法却与他不谋而合。
  "如果是那家夥,很可能直接占据了我朋友的墓穴。毕竟梨花林虽毁,但适於修炼的风水还在。"
  结论似乎已经明显──就在他们脚下几米的土层中,汉朝墓穴的深处,有一个"活"了近千年的"古人"。
  在地下生活了千年,"它"是否保留著人类的意识和形态,这些无从得知;然而有一点似乎毫无疑问──它一定很强。
  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肩上的重担,教室里一片沈默。
  沈默的尽头,夏寒在高朋的帮助下点了一支烟,抛出下一个问题。
  "这石头狐狸又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
  胡玄九回应他:"但是石狐中混杂著我的修为,而每收回一尊,我的能力便恢复一部分。所以後来我已经不需要进入密室,仅仅召唤石雕内的力量,就能让它自己出来。"
  这也就是解剖楼底的洞口,撕裂方向朝外的原因。
  夏寒接著他继续分析:"提到修为,既然你说少比丘他夺去你的狐皮和狐珠,那麽你的修为就应该在他身上,却又为什麽会跑到石头狐狸里去?"
  "还有一点也很可疑。"
  受到启发的伏唯也提出:"除去宋朝初年曾发过大水外,这里一直太平无事。如果少比丘真在地下,他怎麽可能甘於沈默近千年?"
  "没错!"高朋点头附和,"我看是有高人将胡玄九的能力夺回来封在石头狐狸里,又用天罡伏魔阵镇住了少比丘。"
  夏寒同意他的假设,却又问:"那这高人又是谁?"
  教室里又重归於安静,但是胡玄九的沈默与众不同。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却又难以置信。因此有些了犹豫,一时之间不想说出来让别人知道。


狐狸迷宫 34

  然而无论这个人究竟是谁,如今事情的真相已经基本被厘清了。剩下的便似乎只有进入地宫,将埋藏在那里深处的祸害清理干净。
  可这就带来了一个最实际的疑问。
  地宫入口在哪里?
  "这我早已经考虑过了。"胡玄九胸有成竹,"把你们的地图拿出来。"
  原来答案就在天罡伏魔阵中。
  所谓的禁阵,和其他的阵法一样存在著"阵眼",那是禁阵最核心也是最关键的所在。
  如果不出意外,被封印的地宫入口应该就是天罡伏魔阵的阵眼──也就是北极星所映射的地方。
  从包内取出笔和直尺,伏唯小心地将天璇和天枢的方向延长线增加七倍,最终的位置落在北院大门内的那个古老放生池上。
  "入口在放生池里?"高朋第一个咂舌,"那墓穴里多少应该进了一点水吧?所以密室里才会这样潮湿。"
  "不止是潮湿。"夏寒毫不乐观地补充,"我甚至怀疑下面会有一条地下河道,淹没了大部分的地宫。"
  "那我们应该怎麽过去?难道还要去找潜水装备?"
  "不必了。"夏寒却胸有成竹地问伏唯:"你还记得九龙咆山神送给我们的礼物麽?"
  "对啊!"伏唯不禁茅塞顿开,"怪不得你让我将它随时带在身旁。"
  说著,他便低头在随身携带的包内翻找,很快就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露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蓝色珠玉。
  "这是什麽?"高朋好奇地拿起来端详,"看来只是普通玉珠,真是九什麽咆山神送你的?"
  "是九龙咆。"伏唯点头,"而且它这是一枚避水珠,含在口中能有两个小时在水中呼吸。"
  "这麽神奇?"高朋咂舌,"那我们什麽时候出发?"
  "不是我们,是我和伏唯。"夏寒立刻纠正他,"避水珠只有两枚。没你的份。"
  高朋上下打量著夏寒仍打著石膏的手。
  "你这样就算带著避水珠也只能慢慢走,遇上那个千年老怪更是毫无反抗能力。"
  这话确实说到了要害,以夏寒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宜下到地底。
  这时胡玄九也发话道:"你们一个都不用下去。只需要把那些石头狐狸交给我就行。"
  "为什麽要交给你?"
   "理由有二,一是我要拿回至少六成修为才能与拥有狐皮狐珠的少比丘抗衡;第二,狐狸雕像也是开启墓道必不可缺的机关。"
   "可是我们手上只有两尊雕像。"伏唯抬了抬手上的袋子,"你那边又有几尊?"
  "四尊。"胡玄九回答,"只余下校史陈列馆的没拿到。因为馆内有黄慧贞的遗体结印,我无法靠近。"
  这话倒提醒了伏唯。
  "刚才在张见庆的办公室里的那个声音,会不会是……"
  "没错,就是最後一只狐狸。"夏寒肯定,"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现在将它取出,明晚下到地底。"
  "可是柱子不是贯穿了一二层麽?"伏唯提出异议,"这可怎麽下到密室里去取狐狸?"
  "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困难。"夏寒笑了笑,"校长陈列室的情况,再没有比我和你哥更熟悉的人了。"
  
  时间是凌晨三点,天色依旧阴沈。除去胡玄九依旧在树林里等候之外,夏寒一行很快回到陈列馆,直接上到顶层。
  正如先前计算的那样,中央圆柱纵贯一二两层,直接顶著与三楼黄校长的棺木。如果想从柱子里面下到密室,似乎就只有搬开棺木,然後再研究如何打个洞出来。
  "可这棺木怎麽说也有好几百斤,单凭我和伏唯能抬起来麽?"
  围著棺木绕了几圈,高朋忍不住咂舌。
  "不急。"夏寒示意他稍安勿躁,"你们先仔细观察一下这口棺床。"
  虽然心中充满疑问,但高朋与伏唯还是依言将目光落到了棺材上。
  花岗岩的棺床,上面是有机玻璃的透明罩子。棺材里安详地躺著黄慧贞校长的遗体,棺材内衬是绿色的绒布,和地板上的地毯看起来很像。
  不,不止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这棺床,好像没有底。"伏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现在你们伸手进去摸摸。"
  半信半疑之下,高朋与伏唯合力将棺盖抬起,放到一旁。
  棺材并不宽,黄慧贞的遗体左右仅余下两三寸的空间。做好了心理建设,高朋跪在棺床边上,将手缓慢地伸进去。
  棺底,绿色绒布的触感果然与地毯完全一致。他尝试著叩击地面,竟然发出了"咚咚"的空洞的声音。
  下面是空的,而且材质也是厚重的水泥。
  夏寒也跪到了他的身旁,同样用尚能活动的那只手伸进棺床,揭开了绿绒的一角。
  令人讶异的场面出现,绿绒下并不是坚硬的水泥地面,而是一层木板。
  或者称为木门更为合适,一直一直通往地下深处的最後一间密室。
  "以前我和伏桓曾经在陈列馆里勤工俭学,甚至还夜宿在馆内。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不过仅此而已,我们还没那个胆量将校长的遗体搬开。"


狐狸迷宫 35

  说完这些,夏寒单手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里面是需要用手攀爬的竖井,我就不下去了,剩下的可以交给你们麽?"
  "能!""可以。"
  性格不同的两个人同时应声。
  事不宜迟,在简短的告祝之後,高朋与伏唯小心地搬动黄慧贞的遗体,掀开绿毯之後果然是一片木板,上面用红色辰砂画了符咒。
  再将木板跷起、搬开,下面果然露出黑阙阕的一个洞口。
  接过手电筒,伏唯在前、高朋在後,两人依次走入棺床。
  
  正如夏寒所预料,中央圆柱内果然留有可供一名成人上下的垂直空间。高朋与伏唯利用纵横交错的钢筋往下攀爬,迅速离开了夏寒视线可见的范围。
  大约过了一分锺,他们终於到达了钢筋解构的底部,用手电筒往下面一照,黑暗潮湿的空间扩大了不少,看来就是那最後的密室。
  一手攥住夏寒从三楼放下的绳子,伏唯深吸一口气沿著绳子降落在潮湿的淤泥上。
  这里同样是被水泥封住的一段甬路,通往黑阙阕的密室。密室门边低矮处,亮著一对幽绿的眼珠。
  将手电光扫过去,伏唯果然看见了"活过来的"石头狐狸。
  与之前体育馆内的那一尊雕像类似,湿气同样将它身上原有的符咒腐蚀殆尽。失去束缚的它感应到了外界源源不绝的雨水气息,正在用前爪激动地搔刮著墙体。
  很快,高朋也顺利地降落了,伏唯很快对他解释了自己的计划。
  "它喜欢水,那就由你做这个诱饵。我把手电关掉站在暗处,等它一跑过来我会拿新的符咒贴在它身上。"
  说著,他又将自己手上的金刚绳交给高朋。
  "没问题。"高朋点了点头,"反正我还有夏寒的护身符。"
  决定後两人分头行动。高朋立刻拿著手电照在自己身上,对著密室吹了一声口哨。
  那狐狸听见响动,又嗅见八字全水人的气息,立刻将全部注意转移到了高朋的身上。
  "想吃我麽?"高朋又迈进两大步,"那就过来啊。"
  石头狐狸果真停止了搔刮的动作,转而向他走来,并越走越快。
  而就在它即将来到高朋面前的时候,埋伏於暗处的伏唯便拿著装满了符纸的口袋倒扣在它头上。
  被符纸袋裹住的狐狸在泥地里挣扎著,但还是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看来,捉狸和捉猫狗的技巧是差不多的。
  擦掉飞溅在脸上的泥点儿,伏唯与高朋同时舒了一口气,他们合作扎紧袋口,并且拉了拉绳子向夏寒报平安。
  "那我们现在上去?"高朋问伏唯。
  "好,"伏唯点头,"你先上。"
  於是完成任务的两个人,重新攀回绳子上,试图从地下重新返回中央圆柱。
  为抓紧绳索,伏唯暂时将手电拴在腰上。而就在腰间灯光动荡摇移之间,他不经意地瞥见漆黑密室深处传出一点亮白的反光。
  "等等!"
  好奇心驱使他重新跳回地上,走进密室。不久之後便惊讶地叫了起来:"喂,这里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最後,跟著伏唯和高朋一起从深井似的地底一块儿爬出来的,除去最後一只狐狸石雕之外,还有一个奇形怪状的包袱。
  将黄校长的遗体重新归位之後,三人趁夜色离开了陈列馆。此时雨已停歇,他们在核桃林内的长椅上找到了胡玄九。
  看著熹微的晨光下,众人因为一夜折腾而露出的疲惫,夏寒提议道:"现在天快亮了,大家不如先去我的公寓休息一下,从长计议。"
  
  几乎就在夏寒锁上公寓门的那一瞬间,东方的红日蓬勃而出。凌晨四五点锺的S大,沐浴在雨後清新的晨光之中。
  日出,对於这里的学生与教室来说意味著一次新的苏醒。然而此刻公寓里的四个人却终於能够稍稍放松一下了。
  夏寒、高朋、胡玄九三个人,各自占据了一张沙发暂时修整,唯有好脾气的伏唯泡好了茶送到他们面前。
  "现在让我们看看伏唯在地下发现了什麽。"
  啜了一口茶驱散夜晚的寒意,夏寒打起精神将那一包奇形怪状的提到茶几上。他虽然用的是单手,却一点不觉得吃力,因为这些东西本身就没有什麽分量。
  四个人凑在一起,将慢慢解开包袱皮──事实上由於时间已过久远,布料根本已经朽烂,只轻轻一扯就像豆腐皮那样,酥了。
  包袱内放著两个盒子,其中一长一扁;另外还有一捆绳索,只可惜受了潮气已经霉烂。
  "这是金刚绳。"夏寒说出自己的看法,"我看这些应该是黄校长留给後人的法器,以防妖物再次为患人间。"
  说著,他便打开那长盒子,里面原是一柄精工桃木剑,其上刻有辰砂熏染的五雷化身咒。而由高朋与伏唯打开的另一只盒子里装有保存良好的符纸,最下面还压著一张纸。
  大家立刻将目光凑过去,看见那果然是一张老旧的字条,用的是百年前颇为摩登的紫色墨水。而落款则是黄慧贞,果然应征了夏寒刚才的猜测。
  纸条上的内容不多,主要是简单说明地宫深处的妖魔已被制服,将来若有异变,可以利用这几件法器将它重新封印。
  随後,字条也对桃木剑的用途做了介绍。而在进入地宫前,需要将这些镇魂的符纸贴在石雕狐狸的前额上,等到见了妖魔,再尝试将余下的那一张贴在它额上。
  清点完法器,夏寒又打电话回总部索要了一些物品,专为明晚做准备。两城相距不远,这些东西都能及时送到。
  确保了这一切之後,大家终於能够停顿下来修整。由於胡玄九使用的是申屠舒的身体,因此得到独处一室的特殊待遇。而高寒与伏唯就只能挤在客厅的沙发上。大约清晨5点左右,三个房间才完全安静下来。



狐狸迷宫 36

  大约是下午六点左右,大家一个一个清醒,简单吃过晚饭,便开始为"决战"做准备。
  胡玄九取出收集的那几尊石雕,与夏寒拥有的放在一起。并且将所有的石狐体内的修为重新纳入自己体内。
  与此同时,伏唯也将从总部送来的东西重新分装。其中包括了护身符制作师滕青的新作、防水对讲机以及一些必要的探险工具。
  众人迅速装束妥当,便向北门出发。
  早先一些时候,夏寒已与冯骊联系,让他提前将北门一带以施工维护为借口,暂时隔离。因此当他们到达时,看见的是亮著白炽灯泡的帆布工棚,将整个放生池团团围住,工棚外则挂著"非施工人员勿近"木牌。
  "事不宜迟,立刻准备行动。"
  走进工棚,大家暂时将工具放下,夏寒取出自己的避水珠准备含入口中。这时胡玄九拉住了他。
  "你真准备下去?这水确实很深,地下还有一层厚积的淤泥,潜水下去已经很不容易,如果勉强,你反而会成为拖累。"
  说著,胡玄九便随手抓起搭建工棚所剩余的一根竹竿,缓缓插入水池中。一米、两米,直到整根将近5米长的毛竹完全没入水中,都还没能探到池底。
  夏寒看见水深也愣了一愣。按照自己的现状,含了避水珠也只能在水底行走。但若是遇上淤泥便彻底无计可施。
  冷静地思索了片刻,他也只能妥协道:"那下面就拜托你了,看著点伏唯。"
  胡玄九点头:"我说过,要我能顺利拿回需要的东西,他就不会有事。"
  这时高朋也著急喊道:"还有我呢!我也想下去。"
  "少惹事!"夏寒瞪了他一眼,"你忘记算命的说你会死在水里?"
  "我命由我不由天!"
  高朋理直气壮地这样回答,他似乎还想说些什麽,却突然将惊愕的目光投向了夏寒身後。
  "黄慧贞校长?"他以万分惊愕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夏寒也吃了一惊,习惯性地回头去看。
  而就在夏寒回头的瞬间,高朋竟一把夺过他的辟水珠含在自己舌头下,然後二话不说跳进了放生池。
  这一切不过两三秒锺的时间,当回过神来的夏寒追到池边,正看见高朋得意地浮在水面上招呼道:"喂!你们也快点下来!"
  被他积极的态度所感染,伏唯也不再耽搁,立刻跟在胡玄九的身後跳进水中。
  九月的水温不算太冷,入水後的伏唯放松身体,缓缓下沈。由於含著辟水珠,此刻他丝毫没有窒息的痛苦,这种感觉就像是肺部充满了源源不绝的氧气。
  等到习惯了这种感觉,伏唯抬头向上看,水面上的白炽灯光被扭曲折射,难以照清水中景物。他从包内取出冷光棒,在池壁上敲击了几下,亮蓝色的冷光很快照出不大的一块区域。
  也许是因为常年不流动的缘故,池水中充斥著悬浮颗粒与枯叶。池底的淤泥里则满是硬币粼粼的反光。伏唯稍稍游了几米,就看见高朋已经与胡玄九会合,两人正扶著放生池中央的假山底座,向他挥手。
  伏唯这时才发现:看似独立在池中央的假山,水下的部分竟与南部池壁相互联通。
  假山的基座并没有直插池底,胡玄九领著高朋和伏唯沿著它的边缘摸索,很快找到一处豁口钻了进去──原来假山内部是中空的,它就像一个气囊,阻止了池水的漫入。
  高朋取出防水打火机,顺利擦出星火苗。伏唯这才吐出辟水珠暂时收藏起来,然後举起冷光棒观察起"山洞"内的情形。
  石洞较为宽敞,有近两人高、二十平米大小,壁上留有清晰的斧凿痕迹,却没有任何铭文,实在很难看出究竟修建在哪个年代。
  这时胡玄九指著洞中央吩咐:"把石雕放到那上面去。"
  顺著他的指点将灯光打过去,伏唯这才看见那里有一张古怪的小石桌。它比一般的桌子要矮上几寸,桌面漏斗一样微微向内倾斜。再仔细看,漏斗形的桌面上凿有七个形似花瓣的凹槽。
  事不宜迟,高朋与伏唯立刻将狐狸贴上符咒,一一放置在凹槽里。
  果然,石雕狐狸的底座与凹槽纹丝合缝,等到七只狐狸完全放入,整张石桌竟忽然下降了几寸,有黄褐色的液体从桌面中心的小孔中流出。
  伏唯沾了一点这种液体在手里,稠而滑腻。
  "是油。"
  从桌心涌出的油液越来越多,很快就沿著桌面的纹路落在地面上。这时伏唯才看清楚,原来地上也有类似於"曲水流觞"那样的设计,油水落到光滑的沟槽中,迅速沿著地势往外流动。
  而相应著石桌的下沈,山洞一角也发出了沈闷的回响──竟像是有什麽机关被催动了。
  高朋急忙将光线照过去,山洞南面连通池壁的地方打开了一人多高的豁口。在蓝白色的冷光下,寒气混杂著细小的尘屑四处飞舞。
  而在光线无可触及的远处,古老的甬道如同蛇腹般延伸进地底。
  这里就是校底迷宫的入口。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做著深呼吸调节情绪,伏唯从包中取出防水对讲机,与地面上的夏寒取得联系。
  听完了他的描述,夏寒果断地提醒:"记得用指南针,下洞时三人一起,不要走散,还有地下对讲机功能有限,自己小心。"
  伏唯点头答应了,这时一直仔细观察四周的高朋突然有了发现。
  "这些油,好像是朝著地底的方向流淌的。"
  他蹲在地上指著那些沟槽,被冷光照亮的油液果然顺著地势流向了深入阴森的甬道两侧。
  似乎明白了些什麽。伏唯取出打火机往沟槽里一点,两列火舌瞬时燃起,将并不宽敞的甬道隐约照亮。
  虽然火道已经亮了,但四周依旧阴森得令人惊怖。
  这是一片被时间遗弃了的地宫;古老汉砖如鳞甲一般簇拥堆积,搭出这条地底巨蛇细长的身躯。
  由於土壤长年的挤压,一部分的砖石已经变形扭曲,看起来倒像是蛇身扭动痉挛,随时有可能苏生过来。
  甬道是一直倾斜向下的,地上因为偶有积水而格外湿滑。有好几次伏不得不扶住砖壁,然而墙上却有一种不知名的暗红色苔藓,沾得他满手腥臭。
  而在甬路两旁,每隔十步左右就会出现一次小型佛龛。它们是用砖头砌成木结构建筑的形式,看来也是北宋时期的产物。
  然而这些佛龛里所供奉的,却都是无头的佛像。
  惨淡而跳动的火光,映照在它们折断的颈项上,显得十分诡异。
  高朋忍不住对著胡玄九吹了一声口哨:"这里就是你曾经修行过的地方?"
  "面目全非!"
  胡玄九又气又叹:"这里一定是被那个拜邪佛的少比丘改建了,从前这里虽是坟墓,但我日日打扫,哪里有这样乌烟瘴气!墙上那些红的是尸苔,只会从尸体上慢慢生长出来。"
狐狸迷宫 37

  "尸苔?!"
  光听这个名字,伏唯就已经是惊骇莫名,再不愿意左右张望。好在这段路还算齐整,他就紧走几步,跟著火苗一口气走下去。
  下行的坡段大约持续了五分锺左右,走在最前面的伏唯终於觉得脚下平缓了。火苗随即照亮了一扇顶天立地的石门。
  取出定位仪,原来此时他们已不知不觉往下走了将近二十米。
  火光被石门拦截住,三人拿出手电,这才发现石门上竟"长"著一棵树。
  门上画著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枝干镶嵌了不少浮凸的红色大果,看起来倒像是好的寓意。
  於是高朋笑问胡玄九:"这棵树算是你的老相识了吧?"
  然而胡玄九却怒道:"怎麽可能!这是由邪法种下的'人头果树',你再细看那些果子!"
  伏唯这才将目光投向头顶上大半米远处的一枚红色大果。而那些突起的果实,经过岁月剥蚀而隐约退色,露出其下白森森的质地,竟是人类的天灵盖。
  "这是邪佛阵法之一。这些天灵盖看来像是寻常果实,然而一旦闯入者出现,其下的骷髅脸就会从门里浮现出来,长嘴吸食精气。不过现在没事了,这些天灵盖已经被定住。"
  确实如他所言,每个天灵盖中央都插有一枚铜钉,将它们牢牢钉在门上。
  高朋恍然大悟:"已经有人替我们解决了不少问题,刚才甬道佛龛里邪佛的头也是他们敲掉的!"
  伏唯点头表示赞同:"当然是有人下来过,而且至少有两批。後一批就是不慎掘开地宫的黄校长一行;前一批应该是宋朝人,正因为他们将少比丘封印了,这里才会从宋朝一直太平到清朝。"
  "没错,"胡玄九难得认真聆听了他的分析,"可是这第一批人会是谁?"
  "我有种直觉,"伏唯郑重地回答他,"答案正在我们要去的地方。"
  
  因为有灯油润滑的作用,石门很轻松地便开启了。
  没有了火道的照明,他们改拿著手电前进,很快另一个奇异的情景出现在三人面前。
  端正的甬路中央忽然出现了一串青石台阶,陡峭地通往墓道顶部,然而那里并没有通路,却被一大块水泥封住。
   "我们头顶上就是校史陈列馆中央圆柱下的密室。"胡玄九如此解释。
  他们绕过台阶,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更多的岔路开始出现──原先单一的墓道忽然绽成了迷宫蚁穴,简直可以用"千疮百孔"来形容。
  "我们正在经过地宫的精华所在。"
  胡玄九不无得意地解释:"那个汉代的朋友痴迷於星相,整个墓穴就是为了模仿天上星相而建。这些小路通往各个星室,其中应该也有那北斗七星密室。所以不用管它。"
  说著他便快步走在前面,领著高朋和伏唯沿砖墁墓道一直往前。大约又过了三、四分锺,伏唯低头看了看指南针,忍不住惊讶出声。
  "怎麽回事?我们这是在往回走!"
  的确,他们明明是一直向南走,可此刻面前却成了正北方。
  "可我们并没有转过弯。"
  对於这一点高朋十分确信:"而且这里的摆设也和刚才不一样,也没有通向密室的台阶。"
  胡玄九同样沈思了片刻,而後俯下身,将一串水珠沿著他的指尖滴到地面上。
  这水珠在青砖地面上,而後向前流淌。
  "这是下坡。我们中了障眼法,正跟著甬路盘旋而下。不过既然路只有一条,朝前走就不会错。"
  果然很快,他们又走了几十步,笔直的砖墁甬路终於到了尽头。
  眼前又是两扇绘有"人头果树"的大门。推开它,出现的是一个高四、五米,将近一百平米大小的狭长砖室。
  迫不及待地拿起手电往室内探照,高朋随即怪叫出声:"有人!好多人!"
  将近五、六十尊真人大小的造像,挤挨在一起。它们大多赤裸半身,攒眉怒目。有的高举刀枪剑戟;有的踩踏著枯干的尸骨;更有甚者居然抓著类似腿骨的东西做出大嚼大啖的姿态──这些狰狞的表情动作与佛教的庄严清静背道而驰。
  而更为奇特的是,几乎每尊造像的前额都贴有一张圆形的红色纸钱。
  又是邪佛。
  胡玄九不动声色地嘱咐伏、高二人:"它们看起来已被制服。你们跟在我身後,不要说话,更不要去碰任何东西。"
  两排造像中间,只余下不到三步宽的小通道,容得单人通过。说完这句话的胡玄九伸手比了个结印,便大步迈进。
  而伏唯也一把抓住高朋的胳膊,让他走在自己与胡玄九中间。
  森冷、死寂,古老的砖室里充斥著一股霉烂後的生土气息。腐败後孳生的霉菌和灰尘结成一团,随著气流落到他们身上。
  用衣袖捂住口鼻过滤部分杂质,伏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强令自己无视那些近在眼前的邪佛。然而正因如此,他才会不小心踢到脚旁的一尊造像。
  "!当"一声,有什麽东西从被邪佛紧紧踩住的骷髅嘴里蹦出来,掉在路上反射著手电光。
  定睛细看,那竟是一颗金牙。
  恍然明白了什麽,伏唯惊骇道:"难道这里的死人都是真……"
  "叫你别废话!"胡玄九不耐烦地回瞪了他一眼,"有什麽事走出去再说。"
  遭了数落,伏唯立刻乖乖地闭上嘴。然而这时一阵阴风忽然从甬道口吹来,他亲眼见到右边後排的一尊持叉邪佛额前的红纸钱颤颤悠悠地飘下来。
  那这件事情要不要说?
  虽然有些犹豫,但伏唯最後选择了沈默。然而在前进的同时,他还是留了个心眼,频频回望。
  掉了红纸钱的邪佛像似乎还是一动不动地立在远处,龇牙咧嘴,高举生锈的铁叉。
  然而仔细观察,却又有什麽跟刚才不太一样。
  那一双暴突出的眼睛虽没有瞳仁,却就像是在盯著他们看。而且更重要的是,虽然上半身的姿态始终不变,但是造像的位置却似乎在发生著改变。
  为了证明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伏唯暂时停下脚步仔细观察。
  是的,那造像是在移动,它正悄无声息地向著这边"飘"来!
  "小心!"
  伏唯再无法保持安静,他高叫一声,用力推著高朋的脊背,"快走!"
  "又怎麽了!"
  被这一声高喝吓到,胡玄九准备斥责,转身却见到伏唯用手指著不远处的钢叉邪佛。
  就在他面前,这具僵硬的造像竟在不断"长高",支起的下半身竟然是一条蜷曲、粗长的蛇尾!
  "危险,小心!"
  胡玄九一个闪身,抓住高朋甩到身後,又单手拉过伏唯嘱咐道:"这里交给我,你带著那个什麽都不会的,立刻跑到外面去!"
  他所指的外面是砖室另一头。手电光隐约照出的又是一条空荡荡的甬路。
  顾不得再去多想,伏唯立刻抓住高朋的手向前奔去。所幸他们已走过大半路程,因此又急跑了一阵便出了砖室。
  获得了暂时的安全,伏唯停下来喘息。与此同时,他们身後的砖室传来一阵类似於岩石迸裂的巨响,大小碎石在茫茫水雾中飞溅四散。
  "那只狐狸会不会有事?"高朋担心地问。
  虽然心中没底,但伏唯也唯有安抚他:"千年的狐狸怎麽会有事?我们还是干净向前走,不要给他添麻烦。"
  说著,他解开行李,取出那一柄桃木剑递给高朋,自己则将金刚绳缠在手上,然後用手电向前方探照。
  这并不是空空荡荡的走廊,两旁的墙壁上绘满了精致的壁画。虽然经过这麽多年,颜色已经发生了氧化转变,但所绘的内容却依旧清晰可辨。
  左右墙壁上各是一封长卷,分别绘有极乐与黄泉的景象。然而无论是宝雨缤纷还是刀山火海,总有同一个人的形象出现、贯穿始终。
  这是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周身放出七彩光芒。高高地漂浮在画面最上端,很有俯瞰众生、君临八方的模样。
  不用猜,这一定就是少比丘。
  壁画的出现似乎暗示著距离主墓已经不远,重拾希望的伏唯与夏寒不敢怠慢,急忙向前奔走。
  壁画尽头又现一对石门,但上面已不见人头果树,取而代之的则是传统的铜钉。高朋粗略一数,九排九列,正八十一枚,竟是帝王之数。
  "看来这家夥也是准备称王称霸的,如果不是被高人制服,历史教科书说不定会改写吧。"
  感叹的同时,两人合力将门推开。迎面吹来一股浓郁的旃檀浓香,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伏唯高朋急忙後退两步捂住口鼻,等到香气稍稍退却,面前竟豁然开朗。
  这是一座地宫大殿,墨色方砖铺地光滑如鉴,在手电光下反射出点点幽光。八根两人怀的楠木大柱上金龙盘绕,装有机关的龙须随著气流微微摇动。
  而更远一点的殿中央,摆放著一架雕刻精美的檀木宝床,背倚坐屏。左右地上摆著莲花纹大铜缸。
  看起来空旷而安静的地方,却同样可能隐藏著危险。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地上不时可见散落的建筑工具与点滴干涸板结的深浓血痕。
  ──它们应该来自於一百年前偶然发现这里的工人,不难窥见当时发生的惨状。
  在这混合著佛殿与皇宫双重风格的古怪地宫中,不知埋葬过多少条无辜的生命。
  心情在行走中一点点低落,很快他们来到宝床前面。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旃檀香气正是从床前的两个大缸内传出。
  按照惯例,大缸里盛的应该是从旃檀中提取的香油;然而不经意地用手电向缸里一扫,高朋却吓得退後了一大步。
  "小孩!"
  硕大的铜缸内,装满了琥珀色的粘稠香油,三个看起来只有一、二岁的婴孩,浑身赤裸浸泡在其中。千年时光让它们变成了黑皱枯干的一团,而成人麽指粗细的灯芯就从它们细小的喉管内穿出。
  "这样残忍的人竟还自称佛门弟子?"高朋怒骂,"真想把他揪出来痛扁一顿。"
  "你很快就有这个机会了。"伏唯皱著眉头望向远处的黑暗。
  高朋同样顺著他的手电光望过去,漏雕的座屏後透出两扇月门,挂著腐朽的丝质帷墁。
  似乎不用再猜测或者分析,月门里面就是主墓室。而被封印住的少比丘就一定藏在这主墓室内。
  "要不要先等等胡玄九?"高朋问伏唯。
  "里面看起来很安静。"伏唯皱起眉头,"你先留在原地。我去月门里观察一下。"

狐狸迷宫 38

  看出了他顾虑,高朋一针见血:"看来你还是不信任那只狐狸。"
  "与信任无关。"伏唯苦笑:"我只是觉得,胡玄九与伏仲卿之间应该存在有某种联系。"
  而面容酷似的伏仲卿与大哥伏桓,是否又存在著某种超越时空的关联?
  并没有说出心中真正的期待,伏唯放轻动作,悄悄掀开月门破败的帷墁。
  大殿後面连接著一间较小的正方形厅室,用砖木砌出四角凉亭的模样。亭子中央没有任何陈设,却挖了五口井,用精美的汉白玉石栏围起来。
  井,在中国风水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传说中,它是沟通天地之气的通道;阳宅中的天井是一家活动的中心;而阴宅里凿有填充以黄土的"金井",相传更是能有让尸身不腐的奇效。
  眼前这五眼井,位於享殿与主墓室之间,想来更是别具意义。
  确定周遭没有危险,伏唯小心翼翼地走向井旁。然而还没等他往井里望,对讲机里忽然发出了沙沙的问话声。
  是夏寒。
  将地宫内的情形简单描述一遍,伏唯也不忘提起胡玄九的处境。
  "地宫内的妖物经过两次封印,能力应该衰减不少,以胡玄九的能力应该不会有事。"夏寒冷静地做出宽慰,却还是警告伏唯:"但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记得统一行动。"
  伏唯点头答应了,接著就说起了面前的这五口井。
  夏寒问:"里面有什麽东西?"
  伏唯俯身过去,将手电光投向西边那口幽深的古井。
   "这是──"
  不照则已,一照之下,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他脸下不到一米的井内,一条汉白玉虎头龇牙探爪,作势欲从井圈内跃出。而在手电馆下,整个虎身以及井中淤积的白沙里都发出点点金光。
  "是黄金!"他向著对讲机惊叹道,"这口井里有白虎和金沙!"
  夏寒立刻吩咐道:"再去看看其他几口。"
  伏唯依言而动,很快发现南井内壁被辰砂涂成红色,且注满红色油膏做长明灯状;北井内壁为黑,看似普通水井;中央井内填满黄土与谷纹璧……
  "是五行井。"
  至此夏寒已经能够做出判断:"这是利用井沟通地五行与天五星的阵法。井里所填之物越是珍奇,便越有利於提升修为。我看金沙谷璧在这里已经算是最寻常的东西。。"
  勾起了兴趣,伏唯急忙走到东面井边,探头看见里面竟然长著一棵"活"树。
  这里分明是地下二十多米,暗无天日。可这株主干粗大、酷似枫树的怪木却繁茂地填满了整口井。
  再仔细看,伏唯发现不少树枝上竟然垂挂著黑色粘稠、类似糖浆的液体,一点一滴垂挂下来,落在井壁,散发出幽幽清香。
  而在井底"黑浆"汇集的地方,竟结有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琥珀",里面影影绰绰地包含著什麽东西。
  惊奇到了极点,伏唯急忙将情况描述给夏寒听。可是他刚说了几句话,对讲机那头忽然一阵嘈杂,又没了信号。
  
  
  ※※※    ※※※    ※※※   ※※※    ※※※   
  
  夏寒并不知道伏唯所描述的奇特植物是什麽,所以他准备利用便携电脑连通无线网络,去总部内建的资料库察看。
  这时候,工棚外面忽然有人叫他。
  "夏老师,你在麽?"
  伴随著一串轻快的脚步声,防水布下露出一枚半秃的、戴著眼镜的脑袋。
  "刚才听说学校在水池这边搭了工棚,我就直觉和你们有关。"张见庆笑著走进来。
  夏寒也只有勉强笑了笑:"你的直觉还真准。"
  张见庆点了点头,随即把目光投向地上的装备。
  "怎麽,开始行动了,有人下水?"
  "啊。"夏寒不置可否地虚应一声,"下去看看。"
  "看什麽?是不是追查学校死亡事件的线索?"
  "也许是,也许不是。"夏寒又将视线转回到电脑屏幕上。
  明白自己并不受欢迎,不过张见庆依旧面带著微笑:"那我桌上那尊狐狸在哪里?"
   "那尊狐狸我们正在借用。说好了明天会完好归还。"
  "在用?"张见庆拍了一下手,"你们果然已经行动了。我说过吧,如果要我的狐狸,你们就要让我跟著亲眼见证一下鬼神的存在。"
  说著,他居然径自坐了下来。
  
  ※※※    ※※※    ※※※   ※※※    ※※※   
  
  地宫内。
  与夏寒中断了联系,伏唯继续端详著身边的五行井、尤其是木井。
  井底的那块巨大琥珀色结晶是不是树浆固化成的有机物?结晶内的大块阴影又是什麽?
  尸体。这是伏唯所能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木井内或许是一株食人树,将消化掉的人体骨骼包裹在树枝分泌的消化液中……
  他正在寻思,大殿享堂内传来了高朋和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是胡玄九。
  "我说过,这没有什麽。"
  虽然身上沾满了碎石与灰尘,但此刻的胡玄九看上去精神抖擞。他身後的砖室又重归死寂,浓浓水雾包裹著漫天碎石和尘埃,一点都不曾影响到站在享殿里的人。
  "这麽快就解决了那些怪物?"伏唯由衷地赞叹。
  胡玄九哂笑:"那些石像只是看起来强大。再来百八十个都没有问题。"
  说著,他又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辨认道:"这里是享殿,那麽主墓穴就在後面。"
  他伸手指了指月门。
  "那里面有一口五行井。"伏唯据实以告,"里面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没错,我还记得!"
  像是想起了一位久违的老友,胡玄九不禁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井里的东西是我一点点寻找积存的。除去真金美玉之外,似乎还有昆仑的弱水、南海的人鱼膏和西海的反魂树……"
  弱水、人鱼?这些山海经中的名字令高朋咂舌。而伏唯也听见了感兴趣的内容。
  反魂树?这就是木井里的东西!
  这时胡玄九也走到了五行井边,一一查看井内的情形。
  虽然经历了千年时光,但是金水火土四口井都没有什麽大的变化,然而轮到木井时,他却惊噫出声。
  "奇怪,当初我投入木井的明明只是一枚果实啊。"
  从汉到宋的这六七百年间,修炼中的胡玄九试图培育它,可这枚树种一点面子都不给,却在他离开後枝繁叶茂。
  伏唯并没有在意胡玄九此时复杂的表情,却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这反魂树有什麽用处?"
   "先别管这些了。"胡玄九摇头,"五行亭後面就是主墓,那个少比丘一定就在里面。收拾了它再出来!"
  
  ※※※    ※※※    ※※※   ※※※    ※※※   
  
  放生池边的台阶很宽,张见庆却偏爱坐在夏寒身旁。
  就算不转头,夏寒也能感觉到他水蛭一般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
  他们并肩而坐,将近一刻锺左右,彼此间却没有交流。
  如果张见庆真是为了打听有关发现而来,那他岂不是应该更加努力地攀谈,获取口风?
  可是他的表现,却更像在静候著什麽事的发生。
  夏寒正在怀疑,一支点燃的烟忽然递到了他的唇边。
  "抽烟?"张见庆邀请道,"这样干坐著很无聊。"
  这是一支品质上佳的烟,换作平时夏寒都未必愿意掏钱去买。他禁不住诱惑接了过去,随後看见张见庆也点燃了一根衔在口中。
  "我还以为你不抽烟。"夏寒皱眉。
  "喔。"张见庆漫不经心地解释,"那是到了学校之後才改掉的习惯,陈列馆里有太多珍贵档案──有时候你知道,为了接近某些目标,你不得不做出牺牲和掩饰。"
  听出了什麽弦外之音,夏寒拈著烟的手在空中略一停滞,很快又笑道:"彼此彼此。"

狐狸迷宫 39

    校底深处。
    月门正南边大约十五米处又是一道八十一铜钉石门。推开它,其内果然如胡玄九所说是主墓室。
    三人合力推开主墓门,旃檀、石灰、霉腥和浓重的铁锈气息混合著冲出。三人捂住口鼻,向後退到亭边,过了好几分锺才开始尝试著向内行走。
    一步、两步、三步。
    地面依旧是平整光滑的大方石砖,大约往前走了六、七步,一座高耸的障壁阻住去路。
    这不是一堵普通障壁,而是一座山墙。
    手电照出满墙大小无数尊造型诡异的彩绘泥塑鬼怪。它们有的青面獠牙、有的三目长舌,以种种夸张的姿态盘踞在崚嶒陡峭的山墙上,周围缭绕著云气、血河、人尸骷髅、蛇蝎魍魉,宛如一重地狱。
    "……"
    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伏唯紧紧闭上眼睛。脑海中旋即出现一副类似的画面。
    "这个地方……我好像曾经梦见过。"他喃喃自语,但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话:"又不太像……我梦见的是一座悬崖,上面立的也不是鬼怪,而是……"
    "你还好吧?"高朋不无担忧地拍了他的肩膀。
    画面瞬时消失,伏唯回过神来:"没事,我们继续走。"
    强忍住心头的厌恶,三人绕过百鬼山墙来到墓穴後方,然而手电光亮可及之处竟只是一片空荡荡的砖墁平地,其上空空如也,
    这里竟没有想象中被封印的少比丘!
    失望之余,大家立刻开始分析。
    "这里确实是汉墓的尽头。"胡玄九无比确信,"除非少比丘又加建了什麽其他密室。可是在地下增建谈何容易?"
    "那会不会是在其他墓室里?"
    高朋提出了另一个可能:"那些按照星宿排列的密室,除了已被封印的北斗七星,应该还有很多吧。"
    "最好不会是这样。"胡玄九蹙眉,"大小星室确实很多,可是逐一搜寻至少绝非易事。而且主墓穴是最利於修行的地方,少比丘没道理搬到别处去的。"
    "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寻找。"一直静静倾听的伏唯终於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用手指了指头顶。
    向上投射的手电光,直直插入黑暗中。
    这里是地面下二十多米,主墓室因此有充裕的空间得以向上发展。肉眼望去,屋顶的横梁藻井距离地面足有三、四层楼的高度。梁上隐约可见腐朽退色、形如水母的幡幢──显然不是系给别人欣赏的。
    "看那里。"高朋用手电照亮不远处的墓墙。
    一人多高的地方,贴著墙壁建起一条木石回廊,盘旋上升与墓室的横梁相衔。而高耸的百鬼山墙似乎也在最高处架出悬空小桥与回廊相通。
    胡玄九恍然大悟:"看来墓室顶部还别有洞天。"
    回廊是从砖墁平地上开始修建的,但经过先人有意的破坏,第一层已坍塌。三人找到离地最近的那段,搭人梯顺利爬上去。
    虽然历经千年,材质上好的木头回廊依旧承受著三人的重量,只是变形的木板不时发出"吱噶"声响,头顶偶尔掉下一些薄灰。
    胡玄九在前,伏唯殿後,三人在不足两米宽的廊下鱼贯而行,每隔几步墙壁上就附有一支火把,伏唯将它们一一点燃,百鬼山墙的全貌随之展现。
    越往上,鬼怪的个体越大、形态也越狰狞。它们青或紫的皮肤上披挂著鳞片或铠甲;拿著盛满人血的头盖骨痛饮、或是用利叉刺穿彼此的腹腔;看起来既像厮杀又像狂欢。
    然而就在这沙场地狱般的山墙顶端,却盛开著一朵白莲。
    古老回廊转眼已近尽头,三支手电光共同照亮了一品汉白玉莲台。莲座後方,硕大的镀金火焰背光上镶嵌著各色宝石,奢华堂皇。
    而在莲台之上,盘腿而坐的是一尊和尚造像。它通身涂金,面目慈善,身上斜披著一块玄色的狐皮。
    "那是我的皮!"
    胡玄九指著那尊金身造像,声音颤抖:"它就是少比丘!"
     "先别冲动。"伏唯让他冷静,"我们分工合作,高朋跟著我先去将少比丘用金刚绳捆起来,你再拿符咒和桃木剑上去彻底消灭它。完事之後再取狐皮不迟。"
    
    ※※※    ※※※    ※※※   ※※※    ※※※   
    
    
    对讲机无法运作,地面与校底的联系完全地中断了。不过张见庆既没有表示担心,也没有任何的疑问。
    烟抽完了,他就继续静静地凝望著夜色下的池水,就好像能够穿透它,看清楚地底的一举一动。
    五分锺的静默之後,夏寒忽然问他:"你在等什麽?"
    "等你'批准'我加入校底探险团。"
    张见庆回答得理所当然,"不过可惜你不太愿意。"
    "谁说我不愿意?"夏寒忽然抬头与他对视,"你可以现在就穿上潜水服,拿著探险工具,立刻下水。"
    没料到夏寒的态度会发生转变,张见庆微微一怔,却没有动作。
     "怎麽,你不敢?"
    夏寒嗤笑:"还是说你只要听听别人的回忆就能写成著作?"
    被这样嘲笑著的张见庆,表情却反而显得释然了。
    "我是一开始就不打算下去的。"他竟坦率地承认。
    "那地下迷宫妖法暗布,我可不想在见到少比丘金身之前就死掉。"
    此话一出,就轮到夏寒变了脸色。
    "你知道少比丘?"
    "当然知道。"
    张见庆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微光。
     "……六年前,我编修宗谱时发现他,花了三年时间整理他的生平经历;随後我来到这里工作两年,一点点揆集校底的历史与秘密。可惜我挖不了那许多密室,这还真亏了有你们帮忙……"
    "所以你一直都在暗中引导我们发现校底的秘密?"
    夏寒恍然省悟:"从摆在你桌上的石头狐狸,到《福寿庄地理民俗考》,就连那天,告诉我伏唯和高朋被困在核桃林密室里的字条──也是你写的!"
    "你是个聪明人,夏寒。"张见庆毫不吝惜地称赞道,"只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他正说到这里,放生池里忽然"轰"地一声水花喷溅。正南方的地底深处传来第一次强烈的震荡!
    
    
    ※※※    ※※※    ※※※   ※※※    ※※※   
    
    地宫。
    主墓室内,残木回廊尽头与百鬼山墙顶端,以木质小拱桥相连。
    虽说是拱桥,可桥面不过两步宽窄,朱漆斑驳的护栏最高处仅及膝盖。而桥下却是十几米的净空,别无遮拦。
    然而伏唯与高朋却不敢害怕。
    他们腰间系有登绳,又各执一捆金刚绳,缓步走过拱桥。
    百鬼山墙上泥塑众多,到达後反而不必担心无处下脚。他们很快攀到少比丘两侧,分别以顺、逆时针的将金刚绳捆金身上。再在两绳连接处贴上符纸,锁住灵气。
    准备就绪,伏唯与高朋再沿原路回到廊中。与他们擦身而过,九尾狐仙胡玄九立刻脚不点地地冲过拱桥。
    他步履轻盈,像施展轻功那样立在一根小泥枝上。同时高高举起桃木剑,作势就要往金身的天灵处刺下。
    "不要忘了还要贴符咒!"高朋急忙提醒。
    "罗嗦!"
    胡玄九虽不耐烦,却也立刻收住了手势,取出最後一张从密室里得来的符咒,贴在少比丘额前。
    也就在这一刻,整座山墙竟忽然震动起来,并发出虎啸似的咆哮!


狐狸迷宫 40

  眼前放生池内一片狂澜,远处的核桃林也"惊"得沙沙作响。夏寒立刻转头问道:"怎麽回事?"
  "应该是醒过来了吧。"
  张见庆笑得云淡风轻。
  "你们在校史陈列馆的密室里找到过一些法宝吧?里面有一盒符咒,说明了要将七张贴在石狐身上,余下一张留给少比丘。看来你的小朋友们照著做了。"
  "那符咒是你放的,"夏寒立刻追问,"他们真正的用途是什麽?"
  张见庆的嘴角咧出得意的弧度:"那可不是什麽封印,反而能够将被封在石狐里,少比丘的七魄释放出来。"
  原来石狐里除了胡玄九的修为外,还封印著少比丘的魄,怪不得它会残害人命。
  夏寒疏通了所有的疑惑,旋即又问:"可你又为什麽要这样做?只有七魄,缺少三魂,也只是行尸一具。"
  "只有七魄才正确!"张见庆笑得狰狞。
  "因为那三魂在建造这座学校的时候就逃走了,而我──就是它们的转世!现在依靠那符咒的力量,我已能操纵余下的七魄,让它先杀了伏唯和高朋,再吸收胡玄九的修为;最後走出地宫,向那些当年封印我的该死家族复仇!"
  这番宣言残酷血腥,关联的何止一两人的安危。然而夏寒却仿佛置身事外,只是一味追问:
  "这麽厉害的符咒,你又是从什麽地方得到的?"
  张见庆冷笑道:"一个死人,没必要知道这许多。等下了地府阴曹,安心等著别人下来与你作伴。"
  说著他就抬了抬手,原先拿著的那包好烟已经换作一柄锋利的弹簧刀刃。薄而光滑的刃锋反射著灯光,在夏寒英俊的侧脸上游移。
  然而这时,夏寒严肃的脸上却逐渐绽放出一个了笑容。
  "死的,未必会是我们。"
  
  
  
  "小心!"
  百鬼山墙的"咆哮"之中,主墓室有如活体一般震动、扭曲。变形的墙体将木质榫头一个个挤碎,残木回廊也开始了痛苦的呻吟。
  "快走!"
  觉察情况突变,伏唯立刻抓住高朋跃向半空。这时腰间的登山绳终於发挥了作用,迅速将他们送到了地面。
  而就在他们落地的同时,整座回廊最终与墙体完全分离,如蛇骨那般盘旋崩塌。
  为躲避凌空飞散的朽木与碎石,伏唯又领著高朋躲到较为坚固的大门下。随著坍塌引发的大风,有什麽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们脚边。
  是断裂的金刚绳!
  高朋急忙抬头向百鬼山墙的最高处望去。
  漫天飞舞的尘埃里,屋梁上的幡幢竟如灯笼一般放出惨绿色光芒;汉白玉莲台上早已不见端坐的金身;而方才绑上的两段金刚绳,也已经段成几截,挂在山墙上。
  那个被封印了千年的妖僧,此刻竟然"活"了,且正与胡玄九缠斗在摇摇欲坠的半边拱桥上!
  周遭险象环生、光怪陆离,伏唯和高朋却并不惊讶。
  "果然是那套符咒在起作用。"
  亲眼目睹了金身"复活"的全过程,伏唯得出了这个结论。
  "要不是夏大哥觉得那些符咒书写风格眼熟,我们根本不会想到密室已经被人做过手脚。"
  "是啊。"高朋连连点头,"不过这招'将计就计'实在很不错。我想这时候夏寒正在和那个秃头大叔周旋吧?"
  伏唯也点头:"我不担心夏寒。倒是胡玄九──他真能对付那个千年老怪?"
  "既然是他主动要求公平决斗、手刃仇敌,我想他一定会有胜算……"
  他们正在说话,忽听背後忽然"轰隆"地一声巨响──竟然是五行亭的石顶轰然倾颓,化作几块巨大的落石,将五行井檐砸裂!
  失去了石亭的支撑,更多的砖石沙土从天顶上跌落, 看起来是震动改变了地下建筑的结构,或许整座地宫都会开始逐渐坍塌。
  变生肘腋,伏唯与高朋却没有时间去惊愕。
  因为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们清晰地看见被砸毁的那口五行木井,放出了诡谲的黄绿光芒。
  
  
  
  "你准备杀了我?"
  放生池边,白刃上的反光模拟著割断喉管的动作,可夏寒还是安坐在台阶上,一脸平静。
  "你真的不怕被杀?"惊叹於他的从容,张见庆不禁反问。
  "不怕。"夏寒不假思索,"不管你前世是什麽,只要你现在是人,杀人就必须偿命──你做好了偿命的准备麽?"
  "你倒是很自信。"张见庆忽然改变了主意,"那我就多留你片刻,等我那金身带著他们的头颅出来,再看你是什麽表情!"
  拿伏唯与高朋的性命做威胁,张见庆就是要看看夏寒的妥协。可谁知夏寒竟连这也不在乎。
  他只是哂笑:"如果我说……你这辈子都别想呢?"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从右手的石膏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的录音笔。
  "也要感谢你的合作,所有的坦白都录在这里了。"
  "你!?难道……"
  张见庆微一怔忡,他立刻尝试默念咒法,却发现根本无法操纵那七个魄。
  "你们把那些符咒掉包了?!"
  "不,我们没有。"
  夏寒摇头。
  "是给你符咒的那个人一开始就愚弄了你。那些符咒只能解放那六枚魄,却无法让你们重新合二为一。"
  "不,不可能!"张见庆惊怖地否认。
  这对於他来说,不啻於一记沈重的打击,以至於将全盘的局势一下子扭转。
  夏寒继续乘胜追问:"这符咒是谁给你的,是不是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他姓什麽,你在哪里认识的他?!"
  他一口气提出四个问题,而张见庆却只是保持缄默。
  因为他在思考。
  就算地底的局势已经无法控制,但他仍有把握能从这个打著石膏的男人面前全身而退。
  只要杀了夏寒,迅速离开这里、再去"那个地方";或许还能找出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立刻举起了白刃。  
  
  墓穴顶上,胡玄九在与少比丘缠斗,为了夺回原本属於自己的狐皮与狐珠。
  落石仍在断断续续。仅仅十多分锺的时间,墓室里已堆出一座小山。
  百鬼山墙顶端,汉白玉莲台早已轰然坠地,碎成了无数大小残渣;成千上万泥塑的肢体与头颅扑簌簌跌落,铺满了地面,俨然修罗场一般。
  而在碎石唯一无法企及的主墓大门旁,伏唯与高朋目不转睛地凝视黑暗中那一团黄绿色的光,看著它从破损的五行木井中慢慢升起,从地底"满溢"出来。
  是那块巨大的半透明"琥珀"!
  伏唯惊讶地发现,这就是被反魂树枝缠住的那块巨大晶体。诡异的黄绿光芒照亮了其中一个酷似人形的物体。
  那个人形在动;而随著他的动作,晶体一点点地升华、化作黄绿冷光,将破败的五行亭照得辉煌一片。
  就仿佛传说中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那个人影正一点点从光芒中脱出。此刻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轮廓。
  他穿著宽袍大袖,留著一头长发,显然是一位古人。
  他是谁?
  伏唯与高朋没有答案。他们只是著魔一般被眼前瑰丽的变化所吸引……直到背後又一阵巨响轰鸣──
  这次是主墓室至高处的楠木大梁轰然倾颓!
  "战场"已毁,少比丘当即一跃而下;胡玄九紧随其後,却是伸手去抓它身上披的狐皮。
  只可惜少比丘早有提防,反而横空扫了他一腿。
  而当胡玄九稳住平衡落地时,那妖僧已经抢先几步来到墓门前。
  在它的面前,就是伏唯和高朋──而且其中一人还带著"五行属水"的特殊"芳香"。
  宛如冬眠苏生的蛇类嗅见血腥,它立刻龇开一口褐黄色的尖牙扑了过去。
   "小心!"
  漫天纷飞的木屑与砖灰中,一边是神秘的"井中人",一边是邪恶的少比丘;究竟哪一边更加可怕?
  伏唯的经验不足以辅助判断,可是本能却已替他做主将高朋护到了身後。
  而就在他做出决定的同时,那个丑陋的干尸已经冲了过来,将几乎只剩下骨头的左手直插进了他的右胸!
  肋下剧痛。
  伏唯清楚地感觉到右胸被尖锐的指骨划开、刺入。伤口仿佛冰冻一般寒冷,而身体的其余部位却在变热。
  因为心跳加快,加速血液循环,呼吸也开始急促;随後意识开始模糊,原本清晰的视野也溅起了点点白色的雪片。
  但这并不是死亡,距离死亡还有很远的距离。
  恍惚中,伏唯回想起几个月前也曾经历过类似的状况。
  那是在湘西,他被尸仙勒到几乎窒息,甚至曾经一度失去知觉。
  那时意识消散的尽头,是朦朦胧胧的红色火焰;以及日後祖父一脸的讳莫如深。
  难道说,同样的事件又要重演?
  已经过去将近五秒锺,少比丘的指骨仍深深地插在伏唯的胸口上。
  殷红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沿著少比丘黑黄的干枯前臂慢慢蜿蜒,最後分成无数细小的枝杈渗进干尸体内。
  这是在吸血,少比丘藉此吸收著伏唯生命的能量!
  知道再这样下去伏唯会有生命危险,但是高朋也明白将手拔出,或许会引起大出血。
  两难之下,他忽然举起一块大石头,猛力往少比丘的臂弯处砸去。
  千年老尸本就十分枯干,这一砸竟然真的将前臂折下。虽然截断处又渗出不少伏唯的血液,但所幸伤口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他急忙扶著伏唯靠墙坐下,一转身却正对上少比丘那双干瘪的黑色眼窝。
  高朋这才记起自己五行属水。
  但他还没来得及害怕,眼角又瞥见了一抹黄绿光芒──是那个"井中人",他竟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门前!
  

  
  工棚内。
  夏寒知道自己不是张见庆的对手。单手对白刃──他还没有傻到明知身处劣势、还单刀赴会的地步。
  事实上,就在张见庆冷酷地向他举起刀刃的这一刻,他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快看你身後!"
  可惜张见庆只把这句提醒当作"声东击西"的伎俩。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错误。
  ──就在他肾上腺素分泌达到顶峰、挥刀猛刺的那一刻,身後竟然当真出现了一个黑影。它准确地抓住张见庆的手腕,在桡动脉上一扣,刀刃随即落下。
  一个人类,怎麽能够如此巧妙地隐藏起气息,又哪来的这种怪力!
  甩掉手腕上的麻木感觉,张见庆转过头。
  白炽灯光照出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他一袭黑西装,刀刻般的五官深邃、却没有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干练肃杀,仿佛是保镖或黑道。
  然而这个人却自我介绍道:"我是灵异罪案专家组的乔飞。"
   "专家大人,"夏寒在一旁抱怨,"您可以再迟一点,不妨等到了我被他捅几刀再来。"
  "你的这个建议我下次一定采纳。"
  乔飞一脸严肃地回答他,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副手铐,将张见庆铐在简易工棚架上。
  夏寒立刻跟了过去,继续追问:"现在告诉我,给你符咒的那个人是谁?"
  张见庆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先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你别和他废话。"乔飞见多了这种角色,不紧不慢地发话。
  "回到署里,我有的是方法让他开口。就连死人都能读取脑部记忆。个人建议先让他享受一下最後的平静。"
  说著,他忽然张开右手遮在张见庆的脸上。仅仅一两秒锺之後,张见庆就失去了知觉,瘫软在地。
  "你还是这麽独裁。"夏寒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只和比我强的人商量,比如你的前任搭档。" 乔飞一本正经地回答,又反问:"你不打算将真相告诉伏唯?"
  "什麽真相?"
  "别装了,你不是觉得符咒上的笔迹可能属於伏桓?"
  提起这件事,夏寒忽然严肃起来。
   "这只是'可能'而已。"
  他强调:"你不能拿我的片面之词来当作断案的根据。况且我根本不相信伏桓会做这种事。"
  "我倒觉得有些可能。"乔飞作出另一种分析:
  "假设那些符咒确实是伏桓所制。但首先,它们并不具备整合魂魄的能力,单从这一点来说,伏桓就在欺骗张见庆、而不是与他合作;其次,伏桓的思维模式绝对不是你我能够揣测的。或许他早就知道你会认出他的笔迹,反而以此提醒你张见庆的阴谋。"
  "但愿如此。"夏寒苦笑。"不过伏桓的祖父希望我代替伏桓保护伏唯,所以我想,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伏唯比较好。"
  "隐瞒不等於保护。"
  乔飞摇头否定:"除非你只希望他像一个癌症病人那样在平静中死去。否则就算你不告诉他,他也会去寻找线索,反倒可能误入歧途。"
  这番话不无道理,夏寒正准备回应些什麽。脚底的大地再次惊起了扰动。
  更剧烈、持续的时间更长──若是仔细听,隐约还夹杂著一种沈闷的回声。
  远处的自习教室里,学生们也已开始骚动。
  "难道地宫要塌?!"
  联想到最坏的可能性,夏寒当即取出手机拨通了冯骊的号码,让他疏散学生。而地宫里情况便只能够拜托给另一个人──
  "乔飞!"
  "包在我身上!"
  不用夏寒细说,黑衣的高大男人迅速地脱下风衣,跑向放生池,一个姿势优雅的腾跃,水面竟然看不出一星水花。


狐狸迷宫 41 完结

  "……你们不要过来!"
  捏著碎石的手心满是冷汗。虽然这种威吓不可能对面前的两个"非人类"产生作用,可高朋并不畏缩。
  他护在伏唯面前,一只手伸进口袋里去抹之前夏寒给的护身符;而这时候胡玄九也终於找到了那柄桃木剑,急速赶来救援。
  然而,无论是胡玄九还是少比丘,在看清"井中人"真容的瞬间竟然一齐怔忡了。
  同样怔忡的还有伏唯。
  "……大哥?"
  恍惚之中,伏唯甚至以为出现了幻觉──眼前这位古装男子除去穿著与发型不提,无论身材或是容貌,都与伏桓惊人的相似!
  可理智告诉伏唯,他并不是伏桓,而是……
  "伏仲卿?!"
  胡玄九失声喊道:"你怎麽会在这里?!"
  "你知道我的名字?"井中人,也正是伏家的远祖伏仲卿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沙哑,感觉却温和可亲──这一点就和严肃认真的伏桓拉开了距离。
  他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著胡玄九,随後反问道:"这位姑娘,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
  胡玄九这才记起自己正附体在申屠舒身上。他正想解释,面颊边冷不防地擦过一道杀气──是一旁的少比丘突然偷袭。
  胡玄九急忙後退一步准备招架,却不知中了"虚张声势"的计策。
  一心复仇的狐仙已经很难应对,如今再添上一个反魂归来的伏仲卿……断了一臂的少比丘无心恋战,乘机向墓道里逃逸。
  "想逃?没那麽容易!"
  胡玄九立刻准备追赶,然而刚刚苏醒,尚且站立不稳的伏仲卿却快步上前拦住了他。
  "别过去,他就要著火了。"
  他刚做完这句古怪的预告,五行亭後忽然爆出一道金光。
  已快要跑进享殿的少比丘居然真的被大火包围了。
  金色蓝色的火光如朵朵清净庄严的莲花,吱吱炙烤著干枯的活尸。金粉沿著白骨一点点淌下,在火光中还原出一个即将跌进真正地狱的丑陋嘴脸。
  以为这是传说中"言灵"的力量,高朋将惊愕而崇拜的目光头像伏仲卿。然而胡玄九却看得真切──火光最初是从少比丘的断臂里腾出的,燃烧的是那些原本属於伏唯的血液。
  金蓝的火焰很快吞噬了少比丘。他最後留下的不过只是一滩恶臭的金粉油脂和几根焦黑腿骨。
  而在其中,还有一枚唯一引人注目的宝珠。虽然是黑色,但是其中金星点点,又十分奇异。
  距离它最近的伏仲卿走过去,弯腰将它捡起,又在袖子上仔细地擦了擦,才又摊开手─
  "我是胡玄九,你给我记住了!"
  夺走黑珠的那个人,理直气壮地瞪了他一眼。随後双手一搓,便将珠子纳入体内。
  而伏仲卿依旧是温和地笑道,"见到这枚狐珠,我当然已经知道是你。"
  胡玄九又问:"你怎麽会在那口种了反魂树的木井里?"
  "说来话长。"
  伏仲卿回答:"当初在南唐,我一时失查,确实把少比丘当作朋友,并偶然提起过有关雪香里的情形。後来得知你出事,我与一些道友赶来这里,历经一番鏖战,终将少比丘的魂魄分封在石狐与金身之中。而我也伤重难治,只是想著还没找到你的下落,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就怀著尝试之心跳进了反魂树井。"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露出一个微笑。
  "而且直到死後我才忽然记起──原来我就是你汉朝时那个友人的转世。胡兄,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声问候,久违了千年。其中夹杂了
  
  
  "别看我。"乔飞冷笑,"这地方塌了更好,就算是给校方的一个教训。谁叫他们不经报备就擅自行动?"
  地底的震感越来越强烈,几株树木斜做一边,水泥路上也出现了微微凹陷,显出一个个圆弧形的坑洼。
  难道S大学真的在劫难逃?
  夏寒和伏唯虽然著急,却也想不出什麽解决的办法。
  而这时候,一直专心研究灯泡的伏仲卿却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谁说这里要塌的啊?"
  他话音刚落,"言灵"竟再一次出现──刚才还不不停震颤、下陷的地表忽然又"鼓"了回来;几处裂开的水泥地面还喷出了泥土。
  最不可思议的是:放生池水像沸腾一般翻涌,从清澈变成浑浊,最後竟然从底部涌出了大量的黄土,在短短几十秒内填满整座放生池,并将池中的假山也包裹进去,重新造出一座高约四、五米的大土堆。
  而当土堆停止长的时候,地动与怪响也一齐停止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麽回事?为什麽本应塌陷的地宫反而喷出了大量的黄土?难道说在他们逃离之後,又有什麽异变产生?
  伏仲卿笑而不语,继续去观察灯泡;而这时胡玄九终於记起了什麽。
  "是息壤……"
  他喃喃地对著伏唯提起这种传说之物:"你在土井里看见的黄土就是息壤。它与水井里的弱水相遇便会急剧膨胀,最终填满整座地宫──这是我当初为了防止盗墓的一种手段,没想到连自己都居然忘记了。"
  原来如此!
  "这就像是在做梦。"
  看著身边这些似人非人的同伴,高朋感慨说出内心感受:"我从没想过校底的传说居然是真的;更没想过会和它如此接近。"
  "不是接近,你就是传说的一部分。"伏唯认真地回应他。
  "你帮助黄慧贞校长和逝去的人们得到安息;帮助这块土地从千年的禁锢中解放出来。或许每个学生都会听过一些校园怪谈,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故事的主角。"
  "听起来蛮拉风的。"高朋点点头,"但我更希望能成为你们的同事,"
  "我会记住你的,小子。"夏寒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期待你三年之後成为伏唯的实习生。"
  
  危机过去之後的谈笑间,脚底的震感完全消失,远处群杂的人声逐渐停歇。现在是晚上十点十三分,浓荫密布的校园内凉风习习,暮色将地上的裂痕遮盖了。
  一段从汉时蜿蜒而来的历史,经历宋时的浩劫与民初的转折,最後终於在今夜画上了句号。而明天,S大的学生们就能看见"校底迷宫"这个悠久传说留给他们的最後一件"礼物"。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我们希望大家不仅能在大学里学到知识,也能够成为一个仁慈、善良、有情有义的人。"
  夏寒甚至已经能猜想出明天的晨会上,冯骊会如何向全校学生解释这座"土山"的由来。
  而明天的这时候,他和伏唯就应该已经回到《零周刊》那座不起眼的石青色大楼内,将最近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
  当然,还有那一件"更重要的事"尚且有待追查。
  但是夏寒相信,在乔飞的帮助之下,张见庆很快就会吐露出有关"那个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