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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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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丸》作者:萌了/包龙猪(完结)

文案:


这是一个懦弱受和一个倒霉攻的故事。
一个感情上的失败者和一个生活中的失败者,偶然叠加,也许会得到一个负负得正的奇迹。
本质上,其实我们都一样。
分享你我的力量,
就能把对方的路照亮。


弹丸


星期六,别人休息,健身房不休息。
门口牌子挂得漂亮,透明亚克力上喷着方方正正的宋体字,"XXX健身会所",地点在市中心黄金商圈的大MALL顶楼。前台或对外特别要端着架子,都是微笑着"本会所如何如何"。
但是内部人自己称呼起来,还是最简单朴素的"健身房"。
这会儿离午饭时间尚早,几个熟头熟脸的常客练完了常规项目,开始扎堆凑趣,不时爆出一阵哄笑。
其中一个一扭脸,看见身后站着的大块头,喊了一声:"薛总,给您腾个地儿?"
"看什么呢?我瞅瞅。"
"没什么,XX网的爆笑集锦。"
大家纷纷闪身,让薛总看个真着。
会所是挂靠体协的,几个退役教练联合出资,大老薛是其中之一。他本身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也叫鬼使神差,看了几眼,无外乎是体坛各类赛事中的失败动作,被好事者剪切了,拼成搞笑场面配合滑稽BMG。外人看来很有趣,曾把这个当作事业流血流汗的人看了却格外不是滋味。
老薛的脸一会儿就严肃起来了。
"暂停。"
好几个人一起嚷:"太坏了你。"
屏幕上的画面,是一个双人自由滑联合旋转时,男选手把女选手扔飞出去,自己空翻落地没着陆好,摔得非常狼狈的定格。


吃过中饭,老薛跟其他几人打了招呼,出门打车直奔电视台。
他退役后到处瞎混,靠熟人关系在这儿颇当了几年的体育点评员,上上下下混了个脸熟。
现在直奔资料室,客套过后开门见山,调了几卷带子出来,一个人看了一下午。
等从电视台出来,天快黑了。他有点眼力不济,站在大门口抽了好一会子烟,都没拦到一辆车。
家里来电话催:"回来吃饭嘛?"
他把烟扔脚下,使劲碾灭了,说:"回。"
等真正到家,已经不早了,老婆儿子正在看电视,换鞋的时候老毕吐痰一样的声音荡漾起来,震得玻璃嗡嗡直响:"呕欧欧欧欧,欢迎来到星光大道。"
老婆没说什么,看了他一下,默默进厨房热饭热菜。
指责他的是儿子薛振,怪声怪气地说:"您回来得可真早。"
老薛说:"一边儿去,没大没小的。"
薛振过来老三老四地拍拍肩,压低声音说:"爸,跟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学人在外面包二奶呢?"
厨房里"当"一声响。
老薛照着儿子头上来了一巴掌:"胡说八道什么呢,二奶会找没车的吗?"
薛振揉着脑袋想了想:"也是。"
陈妍端着饭菜面无表情地出来了。
老薛瞥了她一眼,想起刚才一路上跟律师电话里咨询的事。需要注意的事项很多,他今天一天脑子乱轰轰得,实在没记住太多。现在看着妻子的脸,就想起了一条,财产转移。

临上床洗漱的时候,两口子都挤在了浴室里。
老薛坐在马桶上很痛苦,忍了又忍,实在受不了了,说:"你出去行不?"
陈妍旁若无人地刷牙洗脸敷花水。
老薛等了一会儿,不见反应,只好稍微提高了点嗓门:"你听见没有?"
陈妍说:"你尿你的,当我不存在。"
老薛胸口给扎了一下,都气乐了:"咱俩到底谁当谁不存在啊?"
陈妍点点头,说:"我知道你迟早会说出来的,打那事过后,你就一直逃避,拒绝跟我谈,家也懒得回。没法跟我一块吃饭是吧?没法跟我一起睡觉是吧?现在连看到我都觉得不耐烦了吧?我看你忍到什么时候。反正咱俩不是我忍你就是你忍我。我这么多年了我说什么了。现在你受不了吧?要爆发了吧?"
老薛被连环炮击得连话带尿都缩了回去,垂头丧气地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陈妍很平静地看着他,过了会说:"你还是男人吗?"
老薛涨得脖子红脸粗地定了会格,终于发泄完了一样:"......我他妈不是,行了吧?"
陈妍看着他唏唏索索却手脚麻利地套上裤子。
时间就是那把传说中的杀猪刀,当年铁塔一样的帅小伙,现在也给生活磨成了精神萎靡的中年大叔。


夫妻俩同床异梦,睡的时候各贴床边。老薛数十年如一日。陈妍则是一躺上床就心软。可每次她往那边试探性地凑凑都等于是自尊的加倍凌 辱,日子一久气得五脏都硬化了。
老薛盘算着,王八不能白当,怎么地也得忍到把健身房从自己名下全摘干净了,才能正式提离婚的事。
这一晚上心潮起伏,他不肯承认是白天受了刺激,只全归罪到陈妍和她的外遇身上。
背叛这种事,大概跟破处差不多,第一次的时候最疼,以后慢慢就麻木了。
没事。
其实要不是陈妍老揪着不放,有事没事撩拨一下,可能慢慢自己也就忘了。跟谁过不是过呢?儿子都这么大了。
感慨着弹指间大半辈子的老薛,好不容易数着羊,没留神在梦里往前穿越了十几年。
梦里的脸,棱角分明的,太阳照上去,银子一样晃眼......
天光大亮了,老薛还有点恍惚,好多年不做春梦了,现在下边硬邦邦地也不知道是尿憋得还是怎地。他钻进厕所过了比平常还久的时间才面色潮红地出来。
陈妍把早点端上桌,冷眼旁观,心口要沁出血来,强耐着喝了几口水,若无其事地说:"让你多吃点番茄红素,南瓜子,老不记得.我看你过了四十怎么办,搬厕所去住得了。"
老薛咳了一声,装没听见。
"薛振呢?"
"跟同学玩轮滑去了。"
"呃,马上要过节了,"老薛吃得仓促,话也含糊不清的:"......我回去一趟,呃,看看我妈。"


正值节假日前夕,动车到站后,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老薛拎着一个小托杆箱,轻松突围。排队要好车,先祭出几句方言出来,地产脏话夹杂其中,司机心知肚明,这是土著,宰不上了。
他不先回家,直奔本城新崛起的最大泊来品超市,一口气买了数样包装精美的礼品,特地嘱咐收银员把价标撕了,这才回家。
开到城乡结合部,到处都在城建,一路过来罩着围网的在建楼盘此起彼伏。
快到的时候,他忽然情怯,犹豫了一下,立刻叫停。
"还没到啊?"司机有点茫然,心说这个客人可真是精明,我就绕了这么一点路,还被他发现了。
老薛付钱表示感谢,照例祝师傅生意兴隆。拎着行李和礼品下来,先点根烟,定定神。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是想往家走的,可脚好像自己有了精气神,不听使唤地往反方向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后简直是在一路小跑。
拐了个弯,就到了刚才开车路过的地方。
这是一条刚被拓宽过后的新路。记忆两边密集拥簇的老式民宅几乎全拆光了,砌起了崭新的围墙,足有一人多高。上面还刻着一些浮雕,也有可能是直接粘上去的。老薛没心情推敲市政建设里的猫腻,他的眼神全被远远的校门击溃败了。
操场一边的围墙是斜井字的栅栏网,有一队女生带着头盔在水泥场上手搭肩雁字型排开快速滑过。风掀裙摆,白花花的大腿们让围观的人群爆出阵阵口哨。
"真没白来。"大家赞不绝口。
带头来看的人笑着跟每一个人伸手:"认赌服输,快点把钱都拿来。"
"臭蛋超,真有你的,拿自己学生赚钱。"
收钱的人有钱落袋才懒得理会,摆摆手:"少他妈来这套,给钱给钱。"
"给你有屁用,晚上还不是要输在桌上。"
"滚蛋,输也未必输给你。"
老薛在哄闹中看了一会,终于察觉一切都跟记忆产生了偏差,这才拖着箱子原路返回了。


到家还没上楼,堂弟眼尖,在厨房窗户里看见了,赶忙迎下来。
薛母腿脚不好,老太太留在家里烧儿子最爱吃的干煸豆角。
老薛闻着那熟悉的香味,站在旧楼昏暗的楼道里,心里好像灌多了碳酸,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妈。"
一直为了生活忙东忙西的中年男人,看见几年没见的老母亲,好像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只好尴尬地递上礼物。
"你看你,又瞎花钱。"
老太太嘴里埋怨,语气挺不真诚。
"赶上打折,都不贵。我给你收屋里,可说好了,不许送人。"
"哎,我哪儿吃得过来啊,先坐先坐。"
确实跟母亲之间也没什么话说,一边跟堂弟叙旧,一边打量旧屋。真奇怪,以前住了那么久,没觉得有这么黑这么破啊。老薛看着黑黝黝油腻腻的厨房,心里不是滋味。
上厕所的时候发现马桶坏了,地上放着一摞塑料盆,接着盥洗池里的水冲了。去推窗户透气,推了几下,力气大了点,老式铝合金窗居然脱轨了。
出去忍不住说,"这房子多少年了?"
堂弟也叹气,"早说要换了。这不是住惯了嘛。"
老太太欲言又止,东拉西扯地说邻里听来的情况,但是语言组织能力太差,完全不得要领。
老薛想,还真是要好好合计合计,律师说得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完全不考虑后路。
不管离不离,这都不是今天适合谈到的话题。饭菜好了,他诧异地看桌上多出来的碗筷。
"还有谁来?"
话音刚落,身后屋外的防盗门一声响,换鞋声中,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谢阿姨。"
老薛一瞬间有种自暴自弃的绝望,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好,挣扎了一下,跟对面墙上父亲的遗像对视上了。遗像的照片选得太过年轻,看起来简直是另一个自己,严肃沉默充满拷问。


"超哥。"
堂弟豁地站起来让座。
这也算了,老薛瞥眼间发现母亲的老脸陡然绽放,笑容可掬,两个嘴角之间的距离比刚才自己进门时拉阔了一倍。
就在这空气都似乎僵硬的时刻,背后的脚步却毫不犹豫地嗒嗒赶到,眼前一黑,阴影遮住顶上的灯光。
居然从身后就迫不及待地把脸绕过来看。老薛想,还带这样的。
"靴子!"猛然吸气的声音,夸张地带动了逆向的气流:"你回啦?......好久......好久不见了。"
老薛实在躲不开,伸过来的手,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上已经被重重拍了两掌,只好把脸颊上的肉往上敷衍地抬了抬:"是啊,是啊。"
"小超,我没跟你说就是打算给你个惊喜。前几次你薛哥回来,都赶上你不在。"
"我薛哥忙嘛,做大事要紧",董超笑得很敞亮,哈哈哈哈的,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跟着凑在桌子前嗅了嗅:"阿姨高兴啊,做了这么多菜。我今天来着了。"
这顿饭按说是接风,但董超一看就是惯来蹭饭的,跟老太太谈起街坊巷里,有来言有去语,随便自然,连添两碗,一点都不客气,倒像是在自己家中。
堂弟对他语气仰敬,隐隐有点巴结讨好的意思.旁听了几句,大半跟麻将有关。
老薛闷头扒饭,油光艳艳的干煸四季豆也没吃到几筷,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吃到一半,堂弟才想起来,从橱里拿出酒,大家客气了几句这才满上,欢迎老薛。
自家人敬来敬去,老薛觉得很没意思,为了给母亲凑趣才喝了几盅。父亲生前饭时爱喝上一杯,老薛习惯成自然,看着盅口,不自觉地捏着父亲以前的酒杯在手中转了转。
"你们看看,他就是跟他那个老爸,一模一样。"薛妈妈感慨。
老薛抬头,还没等张口,董超已经轻轻拍拍薛母的背安抚着:"谢阿姨,吃饭吃饭,我给你盛碗汤去。"
老薛心里怒不可遏,这他妈到底谁是儿子啊!
他一直没正眼打量董超,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目露凶光地瞪着他。


好多年没见了,上次说话好像还是他打电话来,说是要借钱。那是健身房开业前的最后一个星期,贷款没下来,全是大家拿老本硬凑的。老薛借口手头紧,婉拒了。
再上次就应该是结婚后第二年。老薛一共办了两次,第一次在陈妍娘家,场面铺得比较大,伤筋动骨,实在没力气再办了,只好拖到了第二年才在自己老家又办了个小型的。
就那次按老薛自己的意思也没打算请董超。但是小地方,就这么大,熟人圈子口口相传,董超没拿到请帖,也来了。老薛不记得他送了多少钱的份子,只记得那个红包递过来碰到对方汗潮潮的手心,让人厌恶的湿意。
现在那只手拿着杯子,动作迅速地往嘴里倒酒。有些细小的食物残渣粘在人中和下颚的胡须上,脸倒没什么变化,眼角多了些纹路,发梢乱糟糟地翘着......
老薛忽然一�,措手无防地跟对方眼对眼看了个正着。
那是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一看就经常熬夜。老薛心里哼了一声,就你这个样儿,迟早死牌桌上。
"......家里都好吧?"董超笑笑,主动套近乎。
老薛从鼻子里"恩"了一声。
"......嫂子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董超舌头有点大,平常挺利索的话说得居然有点艰难。
老薛点点头。
"......儿子好吧?"
老薛想,他是故意的。
下一句话就出乎他意料了:"......你这次回来,去过学校了吗?"
老薛吓一跳,直觉地反问:"没啊,我直接回家了,怎么了?"
董超歪过头,有点茫然,然后想了想,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眼花吧。"
老薛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墙角靠着自己的箱子,忍不住刷地一下,酒全上脸了。


吃完饭,老薛把母亲按回椅子,站起来草草把碗筷炒锅清洗干净。
他也不是干家务的人,但除了自己,剩下两人看起来好像都喝多了,再者,不管怎么说,自己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堂弟和董超结伴回去。换鞋的时候,堂弟打了个晃,两个人拴麻绳一样撞靠在墙上,酒气中嘻嘻哈哈的笑。
老薛看不下去,心想,这辈子没喝过酒是怎么的,这么大人了,一点节制都没有。这么想的时候,眼神完全是严肃地投射在董超身上,嘴里却忍不住冷淡地关照着。
"你们俩行不行?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董超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没事,回去吧。"
老薛站在门口,没等客人的背影掩进漆黑的楼道,就迫不及待地把防盗门砰一声扣上了。
可算走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原地站了一会,才发现心脏跳得象在雪地里行走,一脚深一脚浅。
被看见了吧?
他有点后悔,在出租车上犹豫的那一子,又兜了上来,当时就应该坚定地把脸转过去的。可是隔着车窗冷不丁那人的背影闯进视线来的震撼,实在太过巨大,以至于让他忘了自己一贯的态度。故乡多年如旧的太阳当头,青春片断的影子屏保一样在脑海里飘来荡去,闭上眼,他就管不住自己了。


外人走了,母子俩泡了点杭白菊,趁热喝败火解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老薛很有点想把产业转到母亲名下,又吃不准是不是给老太太找事,心里拿捏着分寸。他来之前跟堂弟打电话,堂弟倒是很积极,说有什么他帮着跑。
老薛生性多疑,对太过主动的人和事,一向是谨慎地往后缩,先观望观望的。他对堂弟倒没多坏的印象,又是本家兄弟,只是觉得瞧堂弟的意思大有可直接放他名下的势头,就差挑明说了,怕他越俎代庖,先来探探母亲的口风。
没想到果然老太太眼光老辣:"薛廷?没谱的。你要真有什么事还是托给小超办,合适。"
老薛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我就说你这孩子看人不行,你以为薛廷走动得勤是来看我的?他来看房子的。他们三口人挤25平米,是够不方便的。可也不能天天怂恿我去你那住吧。别说我去你那住不惯了,就住得惯我也不走。"
老薛被老太太上甘岭的表情逗乐了,跟着叹了口气。
"我可告诉你,你给我多照顾照顾小超,别忘了你爸爸过去的时候,你在国外集训,最后那口痰可是小超给抠出来的......"
老薛皱眉说:"妈你有完没完,这点事您唠叨多少年了。"
"做人要知恩图报......"
老薛不胜其烦,起身拿了帽子,借口出去转转,逃出家门。
他下楼来闲闲走了一会,远远看见路灯下有人扶着灯柱,背着光在方便。老薛下意识看看手表,才10点不到,街上还有不少行人,大约此地民风彪悍,所以也不怕被人看见。他转身换个方向,打算过马路,等红灯的时候,又忍不住往路灯那扫了一眼。这才变了表情,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地跑过去了。


董超吐了一地,脚都软了,整个人顺着灯柱半跪半蹲在秽物中,狼狈不堪。
老薛手指虚空乱动了几下,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最后还是抓着肩膀,硬把人给拎了起来。
董超侧过头来,看清楚是谁,嘿嘿笑着推他。
"我没事,我没事。别弄脏你衣服。"
老薛腮帮子发硬,心说,你这个德性叫没事。
董超努力把人站直,脊背挺起来,跟着甩甩肩膀,三扯两扯脱下外套,随便在脸上嘴上一擦。路灯下看老薛收回手来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笑说:"今天高兴嘛,我这也是难得。真的真的。你不信?要不要给你走个正步?"
老薛有种想把他头按住往灯柱上撞两下的冲动,胸口一阵阵发热。
他把拳头捏了捏紧,才敢开口:"没事就好,......我送你回去吧。"
董超摇摇头说:"不用了,我马上......还有点事。"
老薛被这低智商的托词激得脱口而出:"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
董超尴尬地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
老薛说:"打牌?"
"嘿嘿,嘿嘿。"
老薛想,我他妈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真想立刻掉脸就走,但母亲刚才的交待话犹在耳,深吸了口气,走到街口伸出胳膊叫车。
董超讪讪得站了一会儿,等空车过来,老薛打开车门,冲他做手势才恍然似得,颠颠跑了几步:"靴子,靴子,真不用了。"
老薛一晚上的气全趁势爆发出来,吼了一声:"你给我快点!"
董超和司机同时被吓了一跳,这嗓门。他二话不说就拱进去坐好了。
老薛绕到副驾上坐了,扭头说:"在哪儿打牌?"
董超不敢置信:"你也去?你现在也打了?"看见老薛猛地瞳孔收缩才醒悟过来,嗫嚅着说:"算了算了,不去了。"
老薛报出董超家地址,一路无话。
开到一半,听到呼噜声响,凑到后视镜中瞄了一眼,董超仰着脸波平浪静睡得那叫一个酣畅。
老薛觉得眼眶一热,好像鼻子上被人打了两拳,酸得发涨。


董超住的不大,三居室的房子。
老薛以前常来,跟董超两个挤在小房间。
青春期过度发育的大男生都长手长脚的,可房门一关,随便怎么推搡笑闹,自成天地,谁也不觉得局促。
加入国家队之后,就再没来过了。
董超的消息都是一点一滴从母亲那听来的。听说自从董爸董妈车祸去世之后,就变成了他自己一个。退役后,靠着体校的老关系,混了个助教的差事。一晃人也老大不小的了,还是孤家寡人,对个人问题竟是毫不上心。
薛妈妈提起来就叹气:"有机会,你这当大哥的也劝劝。"
老薛心里冷笑,嘴上为难地说:"我这个......人家的私事,我管得着吗?"
老太太不答应了:"他父母不在了,总要留个后吧.你该管还得管。"
老薛想,我怎么管,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把董超放在床上,去了鞋,把两条腿摆平,拉过被子轻轻盖好。董超吐完酒劲发作,在车上睡到现在,打着响鼾,居然一直没醒。钥匙还是老薛从他外套兜里翻到的。
老薛环顾四周,似乎和印象中没太大出入。
他去厕所扭了个热毛巾,犹豫了一下,还是仔细给董超擦了擦,裤子也小心地除掉了。照顾别人老薛不在行,照顾董超,却是习惯成自然。
擦脸的时候,他忍不住把伸出手把对方额前的碎发撩起,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露了出来。董超自觉脸长得不错,就是不喜欢自己这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一般都用头发遮着,轻易不晾出来。
老薛曾经安慰他说,没关系,这叫卧蚕眉,关公才长呢,好看着呢。
董超抬起一边的眉毛看着他,你见过倒着长的卧蚕眉吗?
老薛就说,噢,还只许人家一天到晚趴着?不许偶尔翻个身啊?
老薛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都在那时候了。


手机忽然响起,他赶忙出去到外面接了,不忘把房门轻轻关上。
然后压低声音说电话。
"对,对,喝多了,吐了,我把他送回去了,现在睡着呢。知道,擦过了,您先睡吧。我会的。"
跟母亲报备完毕,老薛想到阳台上抽根烟再走。路过书房的时候在书架上一字排开的奖杯奖牌前停住了。
这才是他认识知道相依成长的董超,在冰场上速滑飞旋,曲腿跳跃,步伐华丽,转身果决的冰上王子。而不是那个在决赛前夕躲在没人的地方跟自己的队友赤 条 条贴在一起共搓性 器做着不雅姿势的人。
老薛最不原意回忆起的画面。他痛恨自己怎么就能把这画面深深烙在脑中。他想不通,自己一手呵护,为之骄傲的兄弟,竟然能如此没有一个运动员最基本的自控能力。
现在想起来他还觉得愤怒。当时简直就是爆炸。
那画面对老薛太过刺激,以至于从发生的那刻起就象哀悼日的各大媒体网站一样直接被剥去了颜色。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仅仅是那么几秒钟从头到尾的黑白拓片,就足以摧毁了自己的大半个人生。他只是血冲上脑,把队友和董超都爆打了一顿。
队友的家长拿着医院证明到学校来闹,老教练手心手背都是肉,好不为难。终于还是护犊心切,以集训的名义把他带去了韩国。
那之后他再也没看过冰赛。
他连他比赛选过的曲目都不能听。
认识这样的人,把心和崇拜毫无保留地交给这样的人,真是廉价。
不是在健身房看那个什么集锦,他根本不知道董超会摔得那么屎。脸上化了浓妆,还是看得出青青红红的瘀痕。
他不甘心,去电视台调带子,查了日期。
资料室的小张是半个老乡,过来也跟着看了一会儿,看到失误处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就是他,太可乐了,没见过摔成这样的,印象深刻啊,看一遍笑一遍。"
老薛说:"这是我兄弟。"
小张立刻改口:"恩,这个选手我记得,是个好苗子,国青赛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再没参加过赛事。可惜了。"
无论如何,老薛明白董超是自那次失误之后就一蹶不振了。
真跟自己动手有关吗?
如果是,那毫无疑问,自己有责任让董超再重新站回冰场上,即使不是以选手的身份。
一直以来他不肯承认内心深处的震撼和质疑中最大的一点,其实不是你为什么要找个男人,而是你为什么要找我们手球队的人,还是我的搭档?
老薛的潜台词其实从当时到现在都没变过,那就是,你为什么要找一个什么都跟我很象的人,却偏偏就是不找我?!


往事不堪回首,真想起来,其实也就一根烟的时间。老薛把烟蒂从阳台上远远弹出。时间不早了,他打算解个手就回去,连灯都没开,直接把马桶盖掀开来,拉链拉下,照例要酝酿,忽然听到身后声响。
脚步声高高低低仓促奔到,撞开门,说了声"让",拉开裤子就飞流直下。
老薛不敢置信,手忙脚乱地闪开,把裤子拉好。
董超眼睛都还闭着,头也不抬地说:"谢了啊。"
话出口,才觉得不对,扭头一看:"哎,靴子,你怎么在这儿?你回拉?"
记忆一下倒带成功,"我操。"
这次是真醒了。
看了看,原来不是在学校的教工宿舍,他脑子有点懵了,老薛的脸在窗外幽光下看不出恼怒来,只是肌肉抽搐的动作大了点,表情堪称复杂。
"我......你......你怎么还没走?"董超顺着老薛垂下的眼帘往下看,"哎呦"了一声,赶紧收了神通,慌里慌张地去扯厕纸,一迭声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胡乱往老薛裤子上乱按,一边口不择言地解释。
"你看看你上厕所怎么也不开个灯......这黑灯瞎火的......这是误伤,误伤......"
老薛心里比他还懊恼,是啊,我怎么还没走,我要早知道你会尿我一裤子,我.......
他一言不发使劲推开董超,把黏在腿上的湿裤子从膝盖上拽了拽,大步走到门口。
董超还跟在身后不停补救:"我这有干净的,你换下来再走,我我我,我这就去拿。"
老薛转过身来看着他。
董超得到默许一样,赶紧往自己房间跑,一边说:"你,你等我一下......"
身后咣当一声。
关门的巨响,静夜里听起来,有点像谁猛地放了一枪。



第二天,下午过半,董超电话追了过来。
老薛已经忙了一上午,把家里全坏半坏的五金件都换了新的,又跑了几个不同的银行,把水电电话等自动划卡缴费的事全办好了。董超电话到的时候,他正在一家房产中介公司看房源。
一听到上来一串结结巴巴的致歉词就颇不耐烦地说:"行了,这事没关系,我在忙,回头打给你。"
董超打了快一天的腹稿,没上场就被撤了,口气沮丧,只好说:"你忙你忙。"
挂完电话他后知后觉地一拍腿,不是正好可以提一起吃晚饭嘛。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灵活应变已经在老薛刻意拉开的旷日经年的距离感中人为荒疏了。
知道他在遥远的城市过着不错的生活,还好。一旦他重返自己的身周,想到昨晚还如此接近,他就忍不住象某个结界被打破了一样,内心深处神灯里的魔鬼状巨人在青烟缭绕中伸手伸脚。
正纠结老薛那句"回头"到底要回多久呢,短信就来了。
时间地点包间号,晚上一起吃饭。
典型的老薛风格。
董超拿大拇指摩挲着屏幕想,也不问问我晚上有空没空,万一我没空呢。
他咧开嘴忍不住做了个完成冰上跳跃后的加油动作。
没有万一。


好容易挨到时间,董超一腔热血地去了,直奔包间。
门一打开,老薛罕见地笑容可掬,很客气地让好座位,挂好外套,倒好茶。包间小姐插着手绕着两人打转,硬是没找到服务机会。
董超有十几年没看到老薛冲他笑了,一时间有点缓不过劲来,云里雾里,心里美得有些惶恐,定了定神才发现,座上还有一个人。
认识,学校发展规划处的王处长。
打完了招呼,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饭间老薛跟王处托孤一样拉关系套近乎,敬烟敬酒,又软硬兼施地逼董超碰几杯。
董超听明白了。学校新增了两个国家级质量工程项目,为了配套不光要在新学年扩招,还要调整教学训练单位,硬是分出了一个运动训练学院和体育艺术学院。行政单位多了,位子就多了。老薛这是瞄准了要把自己塞进体育艺术学院当个小领导呢。
董超体内的血全冷了下来,推来推去不掉,干脆把杯子倒扣在桌上,嘿嘿直笑:"我真不会喝酒。"
老薛看他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暗自快把牙咬碎了,还要替他找补,陪笑着说:"胃溃疡,老毛病。高强度训练留下的后遗症。服务员,给我们上点玉米汁吧。"
王处长笑笑说:"薛总,你跟体协那么熟,怎么没替小董在省里想点办法?学校里,你是知道的,这个,什么都要用论文说话。"
董超再也坐不下去了,假装出去接了个电话,借口家里有急事,拿了衣服,也不敢看老薛的脸,躬了躬身就走了。转身的时候他心情份外沉重,这一走,可能以后老薛再也不会来找他了。


他离开饭店,手插裤袋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逛。
走到夜深灯上,然后路边的店铺一家家放下卷帘门。他四下张望,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了,依然不想回家,拿起手机拨了几个号码。
太晚了,都满桌,不缺人。
一个人太无聊了,特别是此时此刻,他急需一些其他的人或事来分散一下精力。
或者发泄一些体力。
老薛电话打来的时候,董超正在夜店洗手间跟人鬼混。
大家都在情正热时,背景音乐又很人性化地喧嚣奔放着,董超完全没听见铃声。只有被他含着的人迷离中注意到了对方屁股口袋里的阵阵蓝光。
九零后爱自拍,嗑了药,更加忘乎所以,抽出手机来高举着卡擦就是一张,连自己带董超全给发过去了。
董超也吃了药,但他以前训练的时候服用类固醇太多了,刺激不了多一会儿。
结束之后从夜店出来,在出租车上被风一吹,连那片刻的晕眩感都消失了,人反而更加颓丧。
他拖着步子回到家,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才注意到门前的黑影,太过意外,忍不住"啊"了一声。
声控灯坏了老八辈子了,整个楼道都漆黑一片,老薛这是在这儿呆了多久呢?


进了屋,老薛也不换鞋,一动不动地站着,死死地瞪着董超。
那种愤怒的气场太强大了,凭你再怎么想忽略也忽略不掉,董超不知道说什么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两个人默默地僵站了一会,董超说:"你喝水吗?我去烧点。"
老薛还是不说话。
董超等不到回答,自己又渴得很,也不知道是真渴还是看见老薛就唇干舌燥,径自进了厨房。
离开了老薛的辐射,他脑子才运转起来。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辜负了老薛的好意,但也没做错什么,只要态度低卑地说点软话,可能老薛气也就消了。
烧好水,他还挨着不肯出去,又好歹磨蹭到水凉了一些,才端着两个玻璃杯出来。
"喝吧。"
老薛还是那个姿势,石雕一样不动不说话。
董超看样子应付不过去了,把杯子放桌上,咳了一声,说:"我知道今天我过分了点,你也是为我好,但我实在对那些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老薛嗓子很沙哑,像是憋得太久了,说起话来跟胸腔有金属声的共振。
"我......我......"董超张口结舌,词穷了。
"赌钱?"
董超张开的嘴又紧紧地闭上了。
"还是,这个?"
这句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份外艰难。
老薛举起手机,对准董超的脸。举得太过用力,有些微微发抖。他怕自己现在就冲上去掐死他。


董超目瞪口呆。
他倒不是惊讶自己遇见了一个脑残,脑残天天有,传说街上有多少人随地吐痰,生活中你就能碰见多少个脑残。他惊讶自己怎么能这么背,被

老薛抓包总能抓得这么不够唯美。
一边恼羞成怒小脑残的摄影技术,一边尴尬于老薛当面质问的态度。
他梳理不出应对的思路,哑口无言的沉默扩散地越来越大。
"说,你这是在干吗?"
老薛瞪大眼等着对方流露出羞愧难当的神色。他等了一晚上了,手表上每跳一格分针,肚子里发酵的气泡就越充分,现在饱涨得满满的,再不开启瓶塞,就要自爆了。
可等了半天,董超的表情从惊讶慢慢恢复了平静,最后干脆转身喝水,整个肩膀塌下去,无所谓起来。
老薛被深深刺激了,爆怒地吼:"我问你,你,这,是,在,干, 吗?!"
"口 交啊,吹喇叭。"董超耸耸肩又喝了一口水:"今天吹久了,怪渴的......"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踹翻了,杯子砰得飞走,掉在地上滴溜溜打个转,倒是没碎。
老薛处于暴走状态,下手毫不惜力:"我叫你吹,我叫你吹。"大嘴巴抽上来,没几下董超的脸就肿成猪头了。
"你就那么喜欢含那 话 儿,啊?那么喜欢含,我他妈让你含个够。"
老薛一晚上喝的闷酒全涌了上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怒火中烧,不能自已。拉开裤子,掏出家伙就往董超脸上乱撞:"你不是喜欢吹吗?来啊,来啊,我操你妈死玻璃,死变态......"
董超趴在地板上奋力挣扎,但两只手都被扭着,被老薛曲起膝盖压结实了。满脸铺天盖地的雄性气味,浓烈到呛鼻的地步,蓬蓬卷曲的毛发刺扎着脸颊,他扭动着脖子左右躲闪却躲不开。
就在这避让和曲强之间,他意识到老薛和自己的下半身都不由自主地硬挺了起来。

整个头都在火辣辣地燃烧,耳朵里嗡嗡直响,老薛硬邦邦地抽撞在自己脸上,还有令人尴尬的拍击声。
快要溺毙的窒息感和强大的兴奋快速交替着,意识有片刻的离去,就听见老薛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董超立刻清醒过来,口腔已经包裹住了老薛。
老薛浑身一紧,刚掉进一个温暖潮湿的所在,就惨叫一声,踩着捕兽夹了。这口咬得其实不重,董超还是怕伤着他,自己终于得了个空档,挣脱开去,咬牙切齿地说:"你疯了你?"
老薛也不说话,拿行动回应似的,拽着脚踝一使劲,董超就被倒拖了回来。
皮带上的金属扣发出混乱的清脆声音,董超吓坏了,抬脚就踹,被老薛按住了往地上猛力一磕。
"靴子,靴子我操你妈,你来真的?\


"靴子,靴子我操你妈,你来真的?"
董超痛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不敢相信,这一定是噩梦,是幻觉,是药效没过去,是自己看完重口味黄片儿之后的性幻想。
可是,他妈的性幻想怎么能这么疼,疼得死去活来,疼得连心都要蜷缩起来了,人却要直挺挺地挨着。
老薛不说话,只有呼吸沉重地响着。
酒气,董超耸耸鼻子,老薛喝多了。他深吸一口气,使足力气,又是一通挣扎和无情的打压。等屁股一凉,裤子被扒下来的时候,巨大的恐惧涌了上来,他是真的害怕了。
"你......你放开我,你来硬的,我可喊了啊!"
"你再这样,我告你鸡 奸!"
"哎,哎,我......我有艾滋!"

老薛忍无可忍把他翻过来,劈头盖脸照嘴就抽了一巴掌:"你有艾滋还敢这么乱搞,报复社会是吧?我今天就替天行道,废了你!"
董超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回是真完了。
老薛掰开腿,往自己手上吐了口唾沫,直接糊上去,挺起凶器就硬上。毫无章法,亦不得其法。
董超立刻象被碰触的水母一样收缩了起来,这简直就是钝刀子拉肉,太疼,浑身都疼,已经分不出到底是哪儿疼了,但还是这里最犀利最鲜明。
实在疼不过了,他忍不住哆嗦着问:"你......你知道男的怎么搞吗?"
老薛停顿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废话,我看过《断背山》。"
董超痛苦地把脸扭向一边,这指导教学也太不给力了。看个背背山你就敢出来乱现,老薛同志你真是too simple too naive。搞基是那么容易的事吗?爆菊可自古就是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
这会儿不上不下的,真是要了亲命了。
他抓住老薛的手放在自己要害上,对方立刻触电一样甩了开去。他也不气馁,继续抓住使劲按上去示意了几下,然后努力放松身体,又指点了几个注意事项,这才抱着必死的觉悟,悲壮地说:"来吧。"
被奸配合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
没想到老薛也不客气,横冲直撞地就捅了进来。
董超"啊"得一声,恨不得以头抢地。
太蛮,太狠,前手球队队长果然是大杀器啊。
他眼角迸出了热泪,但是人的适应能力真强,慢慢地习惯了那疼,脑袋里终于反映出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来。
合......合体了!
我跟靴子......合体了!!!!



老薛醒过来之前,朦胧觉得自己做了了不得的事情,内心深处恐惧着催眠自己,没关系,这是梦。
等真正清醒,睁开眼来,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他无法面对董超,主要是无法面对自己。
站起来穿好衣服,都没敢去看一眼对方到底什么状况,就仓皇地逃跑了。穿过客厅的时候,脚下碰到什么东西,咣啷滚动,他跳着脚闪开了那个玻璃杯。
这一低头,一片狼藉,地板上隐约的深色痕迹和一些可疑物质在眼前打了个晃,他不敢多看,关上门急冲下楼。
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那个人没有理由不醒吧?
他站在楼下仰望董超家窗户,天蒙蒙亮,世界静止了一样。
他倒退了几步,转身就跑,一开始还是慢慢跑,跟着就发疯一样用训练时的速度跑了起来。等到终于把董超家甩出了几条街,他自觉跟案发现场有了足够的心理距离,这才发现手机没了。
再回去拿,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了。
手机里重要的东西太多,老薛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到底哪些最需要,他砸着自己的脑袋,心里懊恼地要吐血。
他知道,这个时候关心手机更甚于关心董超的自己,实在是非常的差劲。但潜意识里就是不想去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就在这百般纠结中,如坐针毡得过了一天。
他也试图打了自己的号码,却始终一直响着,没有人去接听。换成董超的号码,也是同样的情况。响的时间太长,直接转进了语音信箱。他应该说点什么的,董超要实在不想接,也可以到信箱里去听。道歉的话,在嘴边打转,可他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返程机票是第二天中午飞,跟公司请的假到了期限,他把母亲关照好,提着箱子上车,特意在董超家楼下绕了一圈。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得想碰见董超。
司机师傅提醒说,再不走就容易堵上了。
他才吐口长气,怅然若失地抬手示意:"开吧。"


手机在两个礼拜之后被快递了过来。
打开包裹,老薛迫不及待地抄起来检查,没电。他不习惯带备用电池,心急如焚地插在了充电器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薛大脑一片空白。
那段记忆被人为地抹消了,老薛想,我在这瞎煎熬个什么劲儿,没准他早忘了,没准这根本在他们那类人眼中就不算什么。
不就是419嘛。
他忘了419是陌生人之间的勾当,熟人的话就好比兔子吃了窝边草,2012来了活该扒在窝边挠墙皮。
等终于充好一格电,他迅速把手机打开,一切如旧。只有那张照片给删了。
老薛想,也好,反正也不适合留下来当纪念。
扔包裹的时候他才发现单子上写的不是董超的字,拿起来仔细看寄件人地址,是堂弟的。
他想了一下,打过去求证。
堂弟说:"超哥从楼上摔下来了,怕你急着要用,喊我去医院拿的。"
"摔了?怎么摔的?严重吗?"
"大概是不小心没站稳,他说没大事,过两天就出院。"
"他......他人怎么样?"
"还挺精神的,我看也没什么。"
老薛强自振作,归纳思路,交代了堂弟几句。挂机后深深陷进大班椅中,装......装不下去了。
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代表事情真的就什么都没发生。
他点根烟,抽得时候腮帮子快拉到了耳根,大力揉着脸想不出办法来。
实在没脸当面说,斟酌了半天,删删写写,一条短信写了快有五遍。
"你没事吧?"
一下午过去了,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老薛霍然发现等短信比发短信之前更折磨人,短信其实如对弈般博大精深,玩得是攻心战。
董超四个钟头后才回,很简短:"没事。"
理想对答没能让老薛有任何一点的满足,打了鸡血一样继续发:"腿怎么了?"
"小意外。已经好了。"
老薛想,不应该啊,这小子比我还能装。
他心有不甘地继续挑衅:"对不起,那天晚上喝多了。"
董超很潇洒:"看得出来,没关系,呵呵。"
老薛有些火大,最后两个既模棱两可又虚假掩饰的汉字,一直是他字典中最可恶又可憎的表达。好,我让你装,他一激动手快,没写完就直接

发了:"我是第一次,可能分寸没掌握好,让你受"。
"伤了吧?"还正在紧赶慢赶地输入中,回复就叮咚飘到,这次好不迅速。
"我也是第一次。"
老薛失态地大叫了一声,差点把手机砸在地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
董超的短信就在他摇头自语的重复中再次赶到:"真的,一直被挑战,从未被征服。"
于是老薛彻底震精了。

一个男人宣称把第一次给了你代表什么?
不用百度也能猜到答案。
老薛浑身上下都被复杂的情绪包裹住了。他发了半天呆,才颤颤巍巍在输入栏迟疑着,"你什么意思?"还没发出,董超的短信又来了。
"吓着了?我开玩笑的。"
老薛盯着屏幕,手指无法动弹。
从那晚以来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的机关,就这么被董超三言两语卸载了个干净。
居然拿自己当病毒一样封存起来的记忆如此轻松调侃,老薛再没心情玩文字游戏,直接调出号码打了过去,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他愤怒又困惑地低吼:"你什么意思?"
董超沉默了一下说:"什么什么意思?"
"有拿这事开玩笑的吗?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
董超说:"你当真了?"
老薛大声斥责:"废话!"
"啊?不会还想着什么我要负责任吧?"
董超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声从手机里传过来,震得老薛耳膜亢亢做响。
董超笑够了,喘了几口气,忍着笑说:"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你说我,其实那天我吃了小药丸,你来的正好,顺便帮我泻了泻火,说了,你可千万别往心......"
老薛没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掐了,过了一会儿,浑身开始发抖。
不可原谅!
蠢到差点就问出"你是不是一直喜欢我"的自己实在是不可原谅!!!
他怒不可遏得把桌面上的东西都挥扫到了地上。
老薛不气董超,满腔都是对自己的气。他低下头看着裤裆,想抽自己又因为太清楚后果了下不去手,只好一个人在房间里低声咒骂:"你操谁不好你操他?"
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你既然操了,怎么不操死他得了!


董超再来电话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这一个月,老薛吃不香睡不好,心事重重,家里的公司的。健身房的股份始终找不到安全转移的着落,离婚的事就无限期搁置了起来。
婚内分居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本来完全占据道德制高点的自己,在发生了那种事之后,也似乎丧失了可以指责妻子的立场。
这倒也算了,反正也是天知地知,他知他知的事。
但再也无法风平浪静躺在床侧的自己,每天晚上都回想着董超的身体一再勃 起,却不能找枕边人发泄,让睡觉堪堪变成了酷刑。
有一天晚上他实在忍耐不住,背对着陈妍在被子里悄悄打手枪,快射的时候忽然灯光大亮。陈妍僵踞瞪视的表情,和自己被发现的羞耻,让人想起来就冷汗直流。
老薛一下子掉了5斤。去理发的时候,熟悉的首席指着发迹线提醒他要注意休息,多吃点核桃仁黑芝麻。老薛嘴上笑笑,心里悲哀得想哭。
他想,我倒是想睡着呢,可也得能啊。
睡眠不好,严重影响内分泌系统,嘴巴臭火气大。这个时候听到罪魁祸首的声音,老薛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上来先发制人,不耐烦地问:"这次又什么事?"
也许是口气太过硬冷,董超在那边没反应过来。
"说啊,"老薛顿一顿,成心侮辱他:"要借多少?"
董超生气地说:"不是为这个。我问你,你到底拜托了几个人来帮我介绍对象啊?"
老薛愣了一下,还真仰起头计算了起来。
董超被老薛的沉默激怒了:"你他妈有病是吧?我的事要你管了吗?"
"你说什么你!"
"你过好你自己的就完了,你有什么权利安排我的生活?你谁啊你?你凭什么就以为我非要按你们那套过才叫过,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还这样,你这不是坑别人吗?我要你操心了吗?我要你多事了吗?我要你为我寻找我的幸福了吗?你自以为是为我寻找到的幸福是我真正想要的幸福吗?"
老薛被他连珠炮一样的责问绕晕了,一时间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档反击回去:"管你?要不是我妈逼着我,我他妈才懒得管你呢,你又不是我儿子!"
老薛越想越气:"我凭什么?就凭我以前怎么栽培你扶植你训练你......你看看你现在,你过的叫什么?你的梦想呢?你的目标呢?你本来该站在冬奥会奖台上当中国的亚古丁!"
在艰苦的训练生涯中,为了热血的理想,两个少年互相鼓励互相扶持的画面忽然一下子穿梭在两人眼前。
一时间都没了话,彼此听着对方沉重起来的呼吸,浮升出百感交集的复杂情绪。语言在此刻丧失了力量,时间幽然飘过,弹指光年。
终于,董超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似的开口,嗓音听起来竟似有些哽咽。
"好,你说,你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
老薛也动情了:"那还用说?"
董超说:"你可要记住你今天的话,不许反悔。"
三天后的休息日清晨,陈妍打开门,门口的摄像组扛着机器呼啦一下子涌进来,长着长毛的麦克风直指餐桌前的老薛。
他呆愣愣看着麦克风上某知名大型相亲节目的挂牌,嘴里咬到一半的油条终于啪嗒掉了下来。
又被那家伙当枪使了。
老薛后悔得恨不得穿越回打电话前,好在自己坚定地说出"决不反悔"四个字前及时喊卡。


"你的朋友董超报名了,我们想......"
老薛嘴很硬:"我不认识他。"
"薛老师,你这就没劲了啊。"
编导,摄像都是以前打过交道的,看见老薛虎起脸来也不当回事,一个个嬉皮笑脸地,要求爆尿。
老薛瞪起眼睛说:"真不认识。"
编导劝他:"退役运动员我们还没做过,可以好好做做,这个董超很有卖点,大家这么熟了,你不配合,我怎么跟上面交代?"
老薛皱眉说:"我现在不方便出镜了,你也知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代表着一个企业的企业文化。"
编导眨眨眼,听懂了,点头说:"行,那这样,所有你的镜头下面我们会在你的名字前面打上你们健身会所的全称,一般给5分钟,我们这个收视率能破四,这个软宣你可以自己算算值不值。要是有泪点亮点,时间还可以酌情延长,怎么样?"
老薛站起来,拿纸巾擦擦手:"我去换件衣服,就开始吧。"

董超过来录节目的那天,老薛接到编导电话,邀请他来看现场。
老薛早有准备,借口要出差婉谢了。
等到晚上,董超电话终于来了。
老薛赶紧问:"配成功了吗?"
董超卖关子:"你希望我成还是不成?"
老薛哈哈笑了一下:"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希望你成。"
董超听了也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说:"好,那我就,成吧。"
挂了电话,老薛一头雾水。
他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墙角有一丝蛛网沾了灰尘荡在空中,灯光下微微颤抖,看得久了,连心里都发起毛来。
董超自己问是不是好朋友,这还不够,怕他反悔还要当众揭示跟他把这关系板上定钉地坐实了,最后连成不成也要征求他的意见。
于是那天晚上的事就真的被修补得没有漏洞了。
这一切不是正中自己下怀吗?
可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好像覆盖在身体周围的一层膜被撕掉了,异样的情绪慢慢钻挤出来。
他发了一会呆,模糊中有人走了过来,悬在头顶注视他。
结婚这么多年,陈妍没见过老薛这种表情,仔细看了看,有点吃惊。
"你怎么了?眼睛怎么了?"
老薛往下一缩,把枕头拍了拍:"没什么,睡觉睡觉。"把眼睛紧紧闭上,只留给陈妍一个背身。
灯啪地一声关掉,陈妍心里被极大地震动了。
老薛嘴上再不说,对撞见自己那事,心里还是很委屈的吧。
她咬紧嘴唇,从后面贴住老薛的宽背迟疑着抱住了他。
老薛浑身僵硬了一下,毕竟没有推开她,但也没转身。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慢慢睡着了。


第一次播出那天,一家三口都早早就坐在电视机前,好久没在电视上看见自己了,老薛有点忐忑。
何况这次是跟董超一起出现,他不太能想像出应有的局面,假装漫不经心地看报纸。
儿子坐不住,着急地喊:"什么时候才出来啊?"
老婆安慰他:"别急,广告多说明人家火呀,你爸还没上过这么火的节目呢。"
老薛哼了一声:"低俗,我上的节目都比这有档次。"
陈妍说:"对,就是没什么人看。"
熟悉的音乐响起后,老薛从报纸边移开一只眼睛,过了会儿自我掩饰地说:"你们也别瞎激动,说不定根本没到我那个环节就给灭了。"
剩下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嘘他:"别说话。"
老薛只好悻悻闭嘴。
董超是第三个出场的,一出来先露出脚面,球鞋,仔裤,胳膊上三条白色臂线的纯黑运动衫,老薛心脏摹得紧缩。等到整个脸露出来,他呆了一呆,电视内外一片"wow",报纸不觉从手里滑落。
视觉已经习惯了的乱发被贴着头皮高高剃了上去,额头大敞着,鬓角发青,嘴唇上下都很干净,脸上架了一个装饰性黑框眼镜。
老薛一下子被这50寸宽屏放大出来的特写炸晕了,眼前这个人忽然无比陌生。
主持人说:"你是今天出场以来欢呼声最持久的。"
董超低下头,惜字如金:"谢谢。"
主持人只好说:"站在你这么高的人旁边,我感觉鸭梨很大。"
有几个爱表现的女嘉宾抢着举手。
一个说:"他的眉毛好怪哦,......好像蜡笔小新。"
立刻有人推翻说:"不会啊,我觉得很好看。"
"他很帅,有点象阮经天。"
董超摸着眉毛,头更低了。
主持人说:"你好象有点紧张啊,都不怎么抬头。"
董超点点头:"是啊。"
主持人笑说:"不会比你以前参加比赛还紧张的,好,选出你的心动女生。"
老薛睁大眼睛,画面上弹出10号女嘉宾,这是刚上来的顶替前面被领走的一位新人,字幕显示是位游泳教练。
陈妍"切"了一声:"这男嘉宾什么眼神呀,这么多美女不选。"
跟着大体介绍了一下董超的职业经历,第一轮只灭了三盏灯,成绩斐然。
跟拍董超的VCR一出来,就响起了熟悉的比赛音乐和画面,老薛心里立刻翻江倒海起来。尘封已久的回忆被历史性地回放,就象被人催眠后重返现场窥视自己的梦境一样。
训练时的冰场,赛场,比赛完成动作,鞠躬谢幕......资料录影和一些董超日常片断被优雅紧凑地剪辑在一起,还伴随着一个男性磁力嗓音的感性解说。
老薛想,这眼看着就要奔着煽情一路而下,意向也太明显了。
这哪里是介绍嘉宾,这简直就是艺术人生。


片子放完,心理分析专家和女嘉宾纷纷要求现场来上一段。
主持人说:"我们这个场地不合适。"
一个演播厅的人都在拍巴掌起哄。
董超举着话筒为难地说:"我零x年比赛失误受伤之后就再也没法滑了。这样吧,虽然高难度动作做不了,场地也不合适,但我可以给大家跳一段我们以前的训练项目。"
老薛已经知道是什么了,凝神闭气地看着台上那个身影踮脚抬腿,伸展肢体,仰身,俯身,柔与力在举手投足间凝滞流动。跳了几步,音乐慢慢跟了上来,正是岳飞的《满江红》。
再无悬念,这一切都是被策划好的。
老薛太了解录影前后的规则,一旦你站在台上,你就不再是你自己,而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棋子,任由摆布。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
董超在那个本该腾跃翻滚的大转身动作前停住了,流畅被嘎然而止。
"下面的我现在做不了了,膝盖不行了。"董超喘息着说。
全场静了一下,跟着掌声雷动。
董超低头,微微欠身。
心理专家很激动:"非常好,已经很好了,我发现他其实非常内敛,但是也有很奔放的一面,他可以呈现,但是一旦呈现完就又关闭起来了。"
老薛注意到董超迅速抬起头,眼睛冲专家笑了一下,专家挑着眉毛睿智地双手互握抵住下巴。
"啪"地一声,老薛的手跟茶几桌面激烈地撞击了一下。
"爸,你干嘛?"薛振心想我没做错什么呀。
"没什么。有蚊子。"


才艺表演完,董超还剩18盏灯。
老薛松了口气。
主持人皱起眉来:"10号李晓你为什么灭灯?"
游泳教练说:"因为我自己也是前跳水队的退役运动员,这么多年下来,也是一身伤,其实我看到他就很有同感,但是我真的,一个家不能两个都是伤员。我想问一下你的伤影响日常生活了吗?"
主持人说:"你都灭了灯还问?"
董超说:"没关系,我可以回答,的确,我有可能尽不到另一半应尽的责任......"
话一出口,老薛震惊。
女嘉宾群体哗然,好几个下滑音此起彼伏。
主持人直嚷:"你们手太快了,你们让他把话说完。"
董超顿了一下:"我是说,扛个米呀扛个面呀扛个煤气罐什么的。"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老薛暗捏一把冷汗。
专家抢着撒娇:"拜托,现在可以直接送货上门好吧,你们看见没有?他有冷幽默。"
有个女嘉宾娇嗔着:"他很讨厌哎,说话大喘气,哎呀,我后悔了,按早了。"
主持人咳了一声,控制场面:"其实3号还有其他的爱好。我们来看下一段VCR。"


这次是董超手持弹弓在野外瞄射,嗖的一声响,几十步开外的镖靶应声而倒。
演播厅又是一片夸张的惊呼。
下面一个镜头就是在董超家拍摄的了,老薛看到那熟悉的布置,猛得想起了什么,不觉一阵耳热身燥。
董超简短介绍了一下现在的工作,收入,父母出的意外,和自己的住房条件,最后说:"我对另一半没别的要求,就是能给彼此独立的个人空间就行了。"
老薛叹了口气,听见陈妍说:"这条件喜忧参半,没父母有房子,不知道这次会灭几盏灯。"
话音未落,屏幕右下角的数字就哗哗大落。
主持人一句"玩弹弓是个很有趣的......"还没说完,已经咦声连连:"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一个真正提收入的问题,但是回答五花八门,有说"觉得没有父母,将来小孩子没人带",还有的说"玩弹弓太幼稚,感觉还没长大",最离谱的一个居然说:"我觉得他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啊?"
专家忍不住了,说:"首先声明,玩弹弓是一种很古老也很时尚的爱好,这跟暴力倾向没什么关系。到目前为止没有文献能证明,玩弹弓的人喜欢家暴,好吧?我也没想到,焦点集中在这儿了,好,那3号为什么你喜欢玩弹弓?"
董超自被灭灯开始就一直嘴角含笑,现在被问到了,认真想了想,才从容不迫地说:"我喜欢打弹弓,因为这就跟做人一样,你得心中有爱,看准目标,然后一发一发地射出去,不同的是子弹包里装的不是石头,而是理解宽容和一份不计较得失的执著。"
老薛倒吸冷气,这小子说得还是人话吗?
专家也惊了,跟着带头鼓起掌来。
主持人反应奇快:"你这个射字用的很好,让我想到周星弛那句著名的台词,'我对你的这份爱,又再一次射了出来'。我们希望你今天能弹无虚发,牵手成功,还剩8盏灯,现在进入下一个环节。"
薛振和陈妍同时欢呼:"终于轮到你了。"

主持人说:"在放VCR之前,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想到要来参加我们这个节目?"
董超低着头说:"......因为,有人跟我说,你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岁数了,立业,我这辈子是不敢想了,成家的话,我就想,来这儿试试吧,没准儿还真能碰上一个有缘人。"
"这个人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算吧。"
"好到什么程度呢?"
"......他算是我的良师益友,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董超想了想:"这么说吧,如果我被送到医院里,医生说没钱不给治的话,我会让他给我把医药费全垫上,就是这个程度。"
老薛心里骂了声发克。
"真是很特别的形容啊",主持人愣了一下笑起来:"听说你还喊过他'爸',为什么呢?"
董超僵硬了一下,抬起头来无可奈何地说:"这个,恐怕不光我一个人吧?"
"好,我们来欢迎大家熟悉的著名体育评论员薛霸老师,大屏幕。"


短片上来就是摄像机推进的直拍。
画外音:"你的朋友董超报名了,我们想......"
穿着睡衣的老薛手里还攥着油条:"我不认识他。"
还配上了猛然飞起滚动而下的滑稽音效。
屏幕上的老薛瞪起眼睛说:"真不认识。"
演播厅一片笑声,还特地抓了董超的脸部特写,也在笑,张大嘴,脖子下面有根筋跳了出来。
薛振说:"爸你真逗。"
老薛目瞪口呆,这,这段怎么没剪掉。
接下来就是他换了衣服,坐在书房的仿古花梨木官帽椅上,一本正经地接受采访。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第一次看到他,大概也就十几岁。在体校。当时是选拔赛,他特别出彩。特别特别的,就是,一看就知道,将来能进国家队的,他就是有这么好的潜质。我其实也喜欢滑,但是我体格不适合,后来给划进手球队打前锋。怎么说呢,有种找到了精神代表的感觉吧。我记得我那时跟他说过,我说,小超,如果有一天你能进冬奥,你一定要给我来一个最好的四周跳,那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BGM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叮叮琮琮的钢琴声,清脆地用单音细细敲击着,老薛当时说的时候还带着点作秀的心思,现在倒真被渲染出来的气氛和自己追忆往昔的语气给感动了。
"......他一直是个生活自理能力很差的人,我帮他买饭我帮他洗衣服,他除了拿到生活费往我这儿一放,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就管训练。他父母那时候还没调过来,平常我们一个宿舍,放假了都是住我家。他到现在也还跟我妈关系很好,经常过来蹭饭。他生活里,可以说没别的,就是训练。长年的,非常单调和艰苦的,训练。有一次我记得,除夕晚上我们要开饭了,全家人都坐好了,找他,到处找不到人。后来还是在训练场找到了,快9点了,一个人摸着黑在练蹲踞旋转......我希望在座的姑娘们能对他好一点,这个人给我们国家虽然只挣过一枚铜牌,但是,正是有大量的,象他这样的后备力量,才能积攒出那么个别几个争金夺银的机会。"
可能是有领掌员带头示意,台下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除了掌声还是掌声。
观众席上还捕捉到了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
老薛自己都被煽得眼眶湿润了,心里内牛满面地想,我说了那么多,居然能给提纲挈领地剪成这样,我.......我都快赶上倪萍了。
董超一直低着头。
超时VCR放完,笑中带泪,一盏灯没灭,女嘉宾和专家纷纷表示感动,气氛高涨,主持人很满意,看了看董超,说:"人家说菩萨垂目,是为了不见世人,你今天,很有点这个意思。"


8盏灯,权利逆转,董超上去按灭了6盏。留下的两个姑娘全是美女,光着长腿扭着猫步过来,站好了含情脉脉地看着镜头。
心动女生也被亮出,10号李晓明显很意外。
进行完例行程序后,最终时刻终于来临。
主持人解释了选择风险,焦点就完全集中在低头看地板的董超身上了。
时间凝固得太长,连老薛都捏了把汗。
"我还是想坚持我刚才的选择。"
李晓立刻不知所措起来。
董超最后的争取告白也没多说,就一句话:"我这个人死心眼,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
李晓面露难色,咬着嘴唇挣扎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说了声:"对不起。"
黯然离场的音乐响起。
老薛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董超选了一个刚刚亮相起码还要站上几期的女嘉宾,这家伙,这家伙根本就是奔着失败的结局去的。
......白痴。



老薛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走到阳台上掏烟掏手机,拨过去占线。
跟着一家人的电话手机都忙碌起来。
薛振的:"那当然,我爸一直很上镜。"
陈妍的:"是啊,太可惜了,我也挺喜欢他的,那太好了,我一定让老薛把联系方式转告到。"
老薛的:"我刚跟他打电话占线,我知道,我会的。"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董超的名字,各种熟人,朋友,连堂弟和老太太都打了电话过来。
老薛好不容易一个一个应付完,挂在网上的儿子一声惊呼,连董超吧都出现了,节目的官方版里大量跟董超有关的帖子,不断刷屏。
这么一来,董超的电话打不通也就变得很合理了,想必也在被相同炮轰着。
电话终于接通之后,老薛冲口而出:"恭喜你,你红了。"
董超长叹一声:"唉,我也看了,其实当时录得跟这个不全一样,剪掉很多。"
老薛说:"那你那天电话里怎么回事?"
董超不说话了。
"你不是说成了吗?"
"......你急什么。"
"你选10号是不是成心啊你?还有你那膝盖怎么回事?大回转你都做不了了?什么叫扛米扛面不行,你他妈的那时候出了什么状况你不告诉我?!"
大概是察觉出了老薛的气急败坏,董超咳了一声,说:"靴子,要不要出来见面说?电话里说不清楚。再说我这儿还有人呢。"
这下老薛是真得惊讶了。
"你还在这儿?你没走?你住哪儿呢?"
离录影已经一个多礼拜了。
董超说:"没,我昨天刚过来的。我住168。李晓她们俱乐部的老总让我过来谈加盟的事......"
老薛愣了5秒钟,才把关系理顺,抬手腕一看,快午夜了。
"那......那我不打搅你们了。"
他抽完两根烟,觉得自己应该替董超高兴才对。这也算是场外开花,看来还有续集。
陈妍兴冲冲拿了几张便签条过来,全是电话里接收的各种女性的资料。
老薛摆摆手:"你别瞎起劲了,他跟那个10号现在在宾馆呢。"
陈妍瞪大眼睛"啊"了一声:"这是什么速度啊。"
老薛刚想表示赞同,短信叮咚飘到。
时间地点包厢号,明晚一起吃饭。
典型的董超风格。
老薛拿大拇指摩挲着屏幕想,也不问问我明晚有空没空,万一我没空呢.
他被重拳击中一样皱起脸来,拿手大力揉搓着。
没有万一。



第二天下班以后,老薛才想起来通知家里。
现打电话已经有些迟了,陈妍果然不高兴:"不行,我晚上也有事。你早怎么不说?"
老薛说:"我老朋友难得来一趟,吃个饭不应该吗?"
陈妍说:"应该,你老朋友难得来一趟,你把儿子带给他看看不应该吗?"
老薛看看表,没办法,正是下班高峰期。他给薛振发了条短信,让他直接去饭店汇合。
董超提前到的,站在饭店门口背对大街,手插裤袋里无聊地仰看招牌。老薛赶到的时候,迎来送往的前台小姐们正在对他行高度注目礼,指指点点地偷笑。
老薛站在他背后有点怯场,不知为何,张了张嘴却突然失音了。
过了一会,董超低下头来,拿脚尖点地上的石子玩。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是海派淡定的"嗨你好"还是红军会师一样热烈的"你可算来了"?
老薛还没斟酌好,董超就转过身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董超点点头:"路上堵吗?"
"还好。"
"好找吗?"
"还好。"
董超说:"我也不熟,李晓帮着订的,不好吃可别怪我啊。"
老薛把眉头一皱,真以为我是来吃饭的,嘴上却说:"好。"


在包厢坐定,董超小心翼翼脱下身上的亚麻西装,挂在椅背上。
老薛看在眼里,忍不住问:"今天谈得怎么样?"
董超轻轻啊了一声,然后笑:"你看出来了,还行吧。给的待遇挺好的,五险一金什么都有。他们想搞个大型室内冰场的项目。"
"还在计划中的?靠谱吗?"老薛质疑:"你先别贸然行动,别把自己后路断了。"
董超耸耸肩:"这世上哪有两全齐美的事,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老薛心想,我给你找的你扭脸走人,一个外人介绍的影儿还没有的事你这么积极,这一比较亲疏立现,点点头就此打住。
话题一断,沉默就不再是点缀性的留白了。
两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研究菜谱上,图文并貌厚厚两本,各自拖在桌边拉手风琴一样哗哗翻着。
服务员腿都站僵了,点菜器上还是一个数字都没有。
最后董超先放弃了:"你点吧,今天我来,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
老薛不甘示弱:"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
董超笑了:"我没变化,跟以前一样。"
老薛就点了两盘干煸豆角,两盘回锅肉和一个大份的水煮鱼,主食是米饭和小笼包。吸取教训,今天只点茶不点酒。
菜上的很快,董超看着桌面有些感慨:"好像穿越回去了。"
老薛垂下眼皮说:"......我看见你昨天那件运动衣,才好像穿越回去了......队服还留着呢?"
董超没说话,过了一会,笑笑说:"是啊,等着你签名呢。"
青春期的玩笑话,当时满是憧憬,涨成一个可以仰望的肥皂泡,过了经年,已经连空气中的痕都找不到了,听起来甚是嘲讽。
老薛自觉这几年养出来的小名气无论如何也该比董超一夜之间的要坚固,一边考虑着回头自己也去建个吧,一边倨傲地说:"没拿到奖杯我也可以给你签名啊。"
董超把筷子拿起来:"我饿了,咱们吃吧。"
老薛一肚子问题打算在儿子来之前抓紧时间问一问,但一开场就被董超不咸不淡的态度晾上了,看见董超不减当年吃饭的狠劲,忍不住内心恼怒地抓过烟抽了几口,也赌气一样猛吃了起来。
薛振一头大汗肩膀上挂着轮滑鞋进来的时候,一看桌子就震精了。
"这是什么饭店?买一赠一啊!"


老薛沉着脸说:"你看看你,就快脏成猴儿了,洗手去。"
薛振笑嘻嘻地把鞋摘了,咚一声扔在原地,窜过来把脑袋往老薛外套上乱蹭,被胡乱推开后,拿起桌上的湿毛巾大刀阔斧地擦手擦脸。
老薛一阵手忙脚乱,又要跟把挡住门口的鞋拿到墙角的服务员说谢谢,又要低头检视外套上的灰尘汗渍,还要急忙擒住薛振伸向桌面笼屉的黑手,一瞥眼居然发现这小子穿着球鞋直接踩在织锦缎椅面上......
"你给我把脚拿下来!"老薛怒斥:"一点样子都没有,就知道吃,也不喊人!"
大人孩子同时看董超。
董超没见过薛振,傻傻地,象是才回过神来,只会呵呵呵的笑。
"董超叔叔,你昨天晚上很帅呀,"薛振咬着包子点评:"我们班女生今天都在花痴你。"
"呵呵,呵呵。"董超不知道该怎么接,太出乎意外了,他不自觉地比较着着父子俩的脸,没找到太多共同点,儿子都象妈妈,嘴上却跟老薛说:"你儿子挺神的,长得跟你真象。"
老薛的脸抽搐了一下:"今天真不好意思,也没跟你说一声,他妈有事,只好我管他了。"
董超打起精神,说:"几岁拉?"
薛振伸出油光锃亮的两跟手指晃晃:"11。"
这顿饭吃得过于油腻,两个大人都讲不出什么,只好一边拼命喝茶,一边围绕着薛振说了些关于教育现状的时弊。好容易挨到结束,大家都灌了一肚子水,轮流去了趟洗手间。董超回来知道老薛已经抢了单,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出了饭店,太阳依然殷殷悬着,天有种清淡的亮,一弯白纱一样的月亮也在云层上头,象是按了个手印。
这种天色在常年阴霾污染严重的都市里有些罕见,三个人边走边仰头看着。
老薛最先低下头来,眼睛有些僵住了,然后顿住脚:"薛振,我打火机忘包间了,去拿。"
董超一句"我去就行"还没说完,小孩已经没影了。他有些迷惑地顺着老薛一动不动的眼神看过去,前面停车场前有人正争执着。
他看见陈妍还是在婚礼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了,印象早就模糊不清,只是隐约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老薛自己也没想到,陈妍让他撞上过一次,居然还能让他撞上第二次。
而这次,董超就在旁边。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他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另一个男人面前丢这个人。
可他浑身的肌肉却象吃了洗虾粉一样忽然溶解了,什么都做不了。他眼睁睁看着陈妍跟那个男人拉扯着推搡着,还大声说着什么。太远了听不清楚,但是接下来她忽然被猛地搂住两个人一起激烈热吻的景象,却把他整个人都牢牢钉在了耻辱柱上。
"妈!"
薛振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震醒了在场所有的人。
有时候人生的某个时刻,你彷徨你失措你不知如何是好,会有一个声音,如发令枪响,帮你做出判断,如老僧断喝,让你南泉斩猫。
老薛再也逃避不了。
他大踏步向前走去。


陈妍迅速把那个男人推开,站在那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老薛,你听我说,我今天真是来跟他分手的,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
比陈妍小了近十岁的男人勇猛地扑过来抓住手大喊:"你不能放弃我,我是真心的,你不能这么对我!"
老薛怒极反笑,心说我最腻味琼瑶剧,没想到今天还看到现场版的了。
他伸出胳膊,边走边一点一点地挽袖子。
忽然被人拽住了肩膀,董超说:"靴子,你别动手,我来吧,我反正是外地人。"
老薛抖了下肩膀就把他手卸掉了,理都不理,不紧不慢地继续向前。
陈妍害怕起来,眼泪滚滚而下,边推人边哭喊:"你走吧,你快走吧。"
小愣头青挺勇敢,看见老薛魁梧的身形,袖子下面膨起的臂肌,有些腿软,但还是挡在了陈妍前面。
"有种你打我,你别打女人。"
老薛照脑袋一巴掌就把他呼啦到一边去了:"回家找你妈喝奶去!"
他抓住陈妍胳膊半拖半拉地强行带走。陈妍哭得妆都花了,眼睛下面两条黑线,语无伦次地说:"老薛你听我解释,我昨晚上看节目,我感动了,我想,我想,跟你好好过......"
老薛一言不发地来到马路边,伸手召了辆车,先让薛振坐到副驾上,然后拉开后车门把陈妍压着脑袋强塞了进去。
关门的时候遭到剧烈的抵抗,老薛硬是把她的手指一只只掰开来,强硬地抵上了门。
陈妍绝望地拍着窗户,声音隔着玻璃呜咽得传出来:"我不离,我不离,你相信我,我真是要跟他分......你相信我......"
老薛忍无可忍,在玻璃上猛拍了一下,吼:"你给我带着你儿子回家!"


出租车绝尘而去,老薛又站了一会,才转过身来。一看,董超怕那小子跑了,特地扭着对方胳膊帮他留着人呢。
他大步走过去,董超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表情让人看了就火冒三丈。
"靴子,你想怎么教训......"
董超话还没说完,胸口一闷,措手不防地被猛推到一边,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了。
他手撑着腿,不敢相信地看着老薛。
老薛一脚踹在小伙子身上,喝了声:"滚!"
对方给踹翻了,趴在地上翻了个身,抬起头来也不敢相信地看着老薛。
老薛歪着脖子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然后平静地说:"我不打你,你再不滚,我砸你车。"
这句比什么都灵,小伙子爬起来就窜了。
仓皇驶出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响起,跟着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老薛大力揉了揉脸,仰起头来,天还是很亮,跟刚才看天时一样。
只看天的话,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围远远的有些扭头过来看的路人,闲坐的三两围观者,这时候也慢慢退散了。
只看地面的话,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薛弯下腰把鞋尖弹了弹,若无其事地挺起脊背,转过身谁都没看,往离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经过董超的时候,他一步都没有停留,就好像那里根本没有人。


董超低下头。
明明,明明刚才吃饭的时候那么接近过,也互相笑着说了一些不相干的玩笑话。
总是这样,在他好不容易聚攒起勇气之后,又被用力地推开。
老薛擦身而过的漠然态度让他的呼吸有了瞬间的冻结,过了一会儿,才不自觉地发现自己屏气屏得太久,胸膛开始激烈地起伏。
好朋友该怎么做?
如果我只是他的好朋友,该怎么做?
如果我怀抱着其他幻想却只能装做他的好朋友,我该怎么做?
董超一恨自己没学过表演心理学,二恨手机不能上网,不然可以立刻用最大积分到百度悬赏。
后者忽然大响,他机械地掏出来看,是李晓。
董超如梦方醒,毫不犹豫地掐断了,探着脸四下张望,搜寻老薛的身影。
满街的人流,霓虹初上,在这个依然明亮的傍晚,董超被各种光线混淆了。他脑袋发嗡,片刻的茫然之后,开始跑动着寻找。


老薛顺着大路在人群中逆劈而上,耳边划过各种声响,九块九九块九全部九块九一律九块九和让我挣开让我明白放手你的爱竞相谋杀着耳膜。
他充耳不闻,跟人肩膀撞了,也不倒歉,只要把肚子里的怒气催燃一些在脸上,对方就遇煞一样躲闪开去。
走了三条街,步子才放慢了一些。
天,说黑就黑,动作迅速。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信步由缰,看见不远处反光的地铁标志,就绕到地下通道口。
有人拦住他想卖东西,老薛一看,筐里铺了塑料布,切成了块,白粉粉的麦芽糖。
"大娘,您觉得我这样的可能买这个吗?"
老薛怕老太太耳背,提高了嗓门,小本生意你也要讲究点行销呀。
地铁呼啸而来的时候,老薛揣着一小塑料袋糖块混在人群中挤了上去。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一直注视着黑洞洞的玻璃,镜子一样,倒映出一个不再年轻的自己。
车到终点站的时候,他沉默地下来,夹在众人间被扶梯缓缓送上地面。这里是新开发的城区,刚修好的八车道马路没什么车,路灯明亮,远远楼层高耸密集。和喧闹拥挤的旧城区相比,这里显得格外空旷。
老薛心里忽然浮上一个对子,国破山河在,家破人未亡。
他想居然挺工整的,而且还都是洗具,回头过年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下。
几个钟头前的恼怒已经有些消淡下去了,他扭头看看,身后没人。
奇怪,刚才上车的时候,明明瞥见那家伙也远远跟着上来了呀。为了怕自己发现,还刻意隔了一个车厢站着。
他跑回站里找了一圈,又上来绕着四周找了一圈。
妈的,死哪儿去了,你要跟就跟,你他妈别跟丢呀。
董超的电话终于打通了,声音带喘,有几分沮丧,几分焦灼,听着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靴子.......你在哪儿呢?我......我迷路了。"


董超提前两站下的车。
主要是一个走神,然后就看错了背影,糊里糊涂地跟着就下了。出来在迷宫似的地下通道里来回扑空,无论是走到街面上,还是再回到地下,
都失焦了一样。
到处是黑黢黢的人头,但到处都没有他要找的人。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赌性大发,天真地判断了一下,就走了下去。
走得自己越来越心慌,在陌生的城市里,忽然有了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再也顾不上后果,赶紧跟老薛求援。
两个人都在对方陷身地铁站的时候分别拨了手机,信号全无,一时间全慌了手脚。
等真正接上了头,才又各自长出了一口气,同时想,可算找到你了。
老薛让董超问清自己的位置,拦了辆车,赶过去。
这一路还真不近。
远远看见董超缩头缩手地蹲在一个便利店门口,没形象地边抽烟边来回左右张望,老薛心里恨得慌,低声骂了句:"大路痴。"
我今天晚上可是很严肃地在夜奔呢,你却非要让我上这儿来失物招领。


返程的路上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当着司机的面也不方便说话,一路沉默着开回市内。到了灯光渐盛的地方,老薛看看里程表,翻翻钱包,及时喊停了。
董超跟着他一路走到ATM机前才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这儿有。"见老薛一言不发地取钱,忍不住有些着急,伸手掏兜。
老薛转头厉喝:"你干吗?!"
"啊?"
"你还跟着我干吗?!"
董超被他的气势震晕了,内心深处那点龌龊念头立时魂飞魄散。咱俩去开房吧,这句话一路在肚子里颠簸,终于胎死腹中。他浑身僵硬了一下,无言以对,然后猛地想起来,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塑料袋来。
老薛愣站着,看着眼前蝉翼一样粗糙的聚乙烯薄膜。
"你糖吃完了吗?"
董超低着头伸平胳膊:"我这儿还有一袋。"


老薛被彻底打败了。
他默默接过糖来,手一勾,就搂住了董超的肩膀。
除了那天晚上,十几年来再无亲密接触的两人,忽然又回到从前的时光。勾肩搭背,貌合神离。
董超不敢动,他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要冲着老薛的嘴用力吻上去。他要集中全部注意力来判断,紧张程度尤胜在演播厅录影。
"走,哥带你唱歌去吧。"
老薛一句话,就判了董超死刑。
他绷紧的肩膀垂了下来,心里难过得想笑,万幸啊,万幸。万幸我这么多年被训练出来的领悟能力啊......啊,多么痛的领悟。
老薛不知道董超心里已经K上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不想回家。他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难得身边有这么个一如既往的笨蛋。
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无芥蒂,他刻意手上使劲:"去不去?"
董超人天交战着,终于放弃了挣扎。
"去。"
他想,只要你一句话,我怎样都行。
随便是安慰还是慰安,我反正,怎样都行。


两袋外包装一模一样的麦芽糖放在桌上。
老薛的那袋只有少少几粒。
董超买的那袋明显分量多些。
两个人并肩坐在沙发上,位置隔得既不太远也不太近,都内心局促表面淡定,眼睛看屏幕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落在那上面。
老薛说:"你吃吧,我怕黏牙。"
董超说:"我还以为......算了,你不想吃就扔了吧,我也不爱吃。"
"扔了多可惜,来,一人一个。"
带领结的少爷托着盘子进来,看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客人凑在一起吃糖,诧异了一下,依然素质良好地低头把茶水果盘一一放好,酒瓶一溜排开,手脚麻利地先开了四瓶。
老薛问他:"你们这儿......有小姑娘吗?"
少爷愣了一下:"可......可以有。"
老薛也愣了,这什么回答。
少爷打量了一下,心想我想多了,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啊,赶紧说:"您要什么样的?"
老薛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伙子动作迅速地退回门边一鞠躬:"我新来的,这块业务还不熟,我还是去喊我们领班吧。"
董超等门关上了,才霍然站起:"你要喊小姐,那我先走了。"
老薛生气地说:"你给我站住。谁说我要喊小姐了?"
领班进来,老薛挥挥手,让他把糖拿走,然后扭头恶狠狠地瞪着董超。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我是一个高尚的人,我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歌来了,老薛夹着烟吼了几首,看董超还是低着头,心软了一点。过了一会,也不转过脸来光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脑袋。
"谁给你剃的这头?"
"......电视台的造型师。"
董超有些不自然起来:"好看吗?"
"好看个球,跟刚放出来一样。"老薛完全不懂欣赏。
董超就又把头低下去了。
老薛唱完,眼睛一斜,忍不住上去踢了一脚:"让你来抠沙发的?点歌去。"
董超的唱功直追专业水准,跟老薛明显不是一个级别。
老薛听了几支,自己就张不开嘴了。他茶水喝完了,就手拿过一瓶开了的百威。
董超瞥见老薛仰头的喉结,心里一动,差点跑音。
那瓶他喝过的。
他情不自禁地把麦捏捏紧:"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两个小时过后,桌上一片狼藉,空瓶东倒西歪。
老薛躺靠在沙发上,脚搭着茶几,两眼发直。
"你怎么不唱了?继续......继续啊。"
董超嗓子都哑了,摇摇头:"没会的了。"心想人家开演唱会还有嘉宾呢,我连韩国歌都唱了,你还想耗到什么时候?
他站起来把电视关了,点根烟,坐在茶几上看着老薛。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跟......跟嫂子......"董超想,站在朋友的立场,该说的还得说,绕不过去:"要不,还是算了吧,你看,她也知道错了......"
他小心地斟酌措词,尽可能公平公正公开,眼睛平视老薛,表示自己毫无邪念。
老薛还是看着黑屏的电视,象是睁着眼睡着了。
"你不为她也得为孩子啊,退一步海阔天空......"
董超搜肠刮肚,劝人把绿帽子戴戴牢这角色他实在不擅长,自己都觉得台词单薄又苍白。
"孩子不是我的。"
那......那尼?
老薛人生中最大的秘密暴露了出来,泥石流一样击中了董超。他张大嘴巴,震惊着石化了。
"但是我不介意,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有。"
老薛姿势表情都没变化,就象讲别人的事情一样,语气平淡,如在梦游:"我射不出来,......没结婚前就射不出来,......一直射不出来。"
"这......这不可能。"
董超激动地叫了起来,脸上一红。
如果能把自己的切身记忆用USB传给老薛,就好了。那我就可以用身体告诉你,你可以射得多么炙热饱满,汹涌澎湃。
老薛缓慢地抬起眼睛看着他,视线却没有焦点,跟着微微抽起脸颊。
"你们,都背叛了,我。你们,一个一个地,都,背叛,了我。"
"谁?"
董超在老薛和蔼的微笑中,不自觉地心跳加剧了起来:"你们是谁?"
"你,"老薛笑咪咪地注视着,象跟董超身后的人打招呼一样点点头:"你,你,还有,董超。"
当头一击,董超觉得自己大概快不行了,他狠狠地抽了几口烟,想把心跳平定下来,却反而象是火上浇油。烧着烧着,就有什么东西,忽然断了。


按铃喊了少爷,跟他一起把老薛搭出去,叫了车。报出地址的时候,老薛喷着酒气嘟囔:"不去。"
董超按住他:"人家要关门了,你还真想呆一宿啊?"
"1......168不去",老薛挥着手:"太次!我要住......5星的。"
我勒个擦,董超想抽他,一边跟司机说:"开吧开吧。",一边敷衍:"你就凑合凑合吧。"
到了饭店,董超一个没拦住,老薛就踉跄着奔总台去了。他一线理智尚存,心里总觉得危险,掏出卡敲桌面:"开个,开个单人间。"
前台看了看很为难:"先生,我们这今天客满了,再说,我们只接收银行卡,不接收健身卡。"
老薛大声嚷嚷了起来:"你们这种饭店也能客满?骗谁啊?老子......老子有的是钱,给我开个......总统套......"
董超不由分说,连拖带抱地把人拉进电梯。关上门后,一手揪住老薛领口,砰一声把他推靠在壁上,冷冷地说:"我不管你真的假的,现在不早了,你他妈别给我闹!"
老薛视线涣散地看着他,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忧郁。
"小超,我想......回家。"
叮咚一声,不锈钢门两侧分开,老薛下巴就势搭在了董超肩上,整个人的份量都压了过来,真不是一般的沉。
董超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好半天才挤出回答:"好。"
他咬着牙深吸一口气,趁着膝关节还承受得住,努力把老薛扛回了房间。


这一路折腾回来,出了一身的汗,脱了外套,衬衫都黏在了背上。他也不管老薛,任由他趴躺在地板上,径自取了换洗衣服去冲澡。站在冷水柱下冲了很久,给自己降温。
冷静,冷静,他一边如常地告诫自己,一边抑制不住地心潮起伏。
等到终于下了决定,还是放手吧,他忍着心痛关掉水。把脸上涌出来的多余液体抹掉,才取了浴巾围住,一拉开帘子,就被定在当场。
老薛正单手扶墙对着马桶酝酿呢。
两个人都惊得呆住了,一个酒醒了一半,一个白冲了半天冷水。
董超身体比脑子反应要快,在这雾气蒸腾中迅速欺过去,按住老薛后脑勺,就把嘴唇贴了上去。老薛还处在当机状态,猛地被吻住了,腰重重撞上潮湿的瓷砖,舌头灵活地闯了进来,在口腔里百般试探。董超扑得太激烈,老薛第一反应是牙疼,然后才是恶心。
他捏住对方湿漉漉的肩膀,想推开,却被更用力地吮吸住了。两个人同时唇齿纠缠,有啤酒的苦,香烟的涩,还带着那么一丁点麦芽糖的腻甜。

董超等这个吻等得太久,不真实地象在做梦。可舌头的热度和嘴唇的触觉,呼吸中从青春期开始就一直让自己迷恋不已的体味,又真实地提醒着他。他陷在其中,不能自拔,脑子里全是老虎机转盘全中之后跑马灯循环闪烁,音乐欢快响起的画面。
终于"喀"得一声,被大力推开,赤 裸的脊背拍在盥洗池的大理石上,后心痛得发凉。
"你他妈找别人发情去,我不是你,我不是GAY!"老薛愤怒地擦嘴,一脸厌恶。
"你是!"
董超再也顾不上别的:"你不是GAY,对着女人射不出来?你不是GAY,你上我?"
"我说了那天喝多了!"
"你今天不也喝多了吗?"
董超在老薛面前还从没这么强硬过:"找借口永远可以,你怎么就接受不了你自己?你自己都接受不了你自己,还有谁能接受你?!"
老薛把裤子拉上,就去推门,董超下意识地挡在了门口,伸平胳膊。
老薛推了两下,董超硬挺着挨了,就是不松开门框,他不禁勃然大怒:"你给我滚开!你自己变态还要拖我下水?"
董超苦笑了,拖你下水?就是不想拖你下水,我才一个人煎熬了这么多年。可是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
"靴子,我接受自己之前也挣扎了很久,我......我能理解,你......"
"你理解个屁!你这个死玻璃理解个屁!"
董超看见老薛困兽一样暴跳如雷的样子,心里难过。过往的无数景象瞬息间在脑海里咆哮而来。
贴着老薛胳膊辗转反侧的自己,看着老薛在球场上的英姿充满爱意的自己,被老薛发现挥拳痛打,在赛场上表现失误,坐在医院里拿到父母死亡通知书,从老薛婚礼上悄悄转身离开,那天晚上被重重砸向地板的膝盖,和在医院里缝完线接到老薛的短信......
"靴子,如果你觉得辱骂我可以找回心里平衡,没关系,多狠我都认",董超微笑了起来:"但是,你自己,你是逃避不了的。"


就象是一弹击中了镖靶。
老薛用力晃着董超的肩膀,吼:"我不是!我是直的!我......我有老婆孩子,我跟你们这些,是个男人就行的家伙们,不一样......不一样!你听见没有?不一样!"
动作幅度太大,董超忽然低下头,老薛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浴巾就这样在两个人的注目礼中松开,滑了下来。
老薛被针扎了一样松手了。
董超默默地看着自己,然后幽怨地说:"你故意的吧?"
老薛浑身一颤,猛地一把推开眼前的雄性肌体,夺路而出。
身后的浴室传来一串声响,还有董超的闷哼。老薛手都扶到大门把手了,顿了顿,还是不能真这么走掉。
他掉转回来,在浴室边一探头,吓了一跳。
董超靠坐在地上,一手扶着腿,后脑贴墙壁的地方,有红色的液体线状流了下来。
"小超?小超?"老薛慌了手脚,赶紧上去扶,手触上光溜溜的皮肤又猛地缩了回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小超?"
董超自己在后脑勺上摸了一把,看着满手的血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事,你帮我把毛巾拿来。"
老薛握着手把他扶了起来,然后手忙脚乱地到浴缸上面的架子上拿毛巾。手还没缩回来,人就被撂倒了,上半身全趴在了浴缸上,下巴撞在白色亚克力烤瓷上,眼冒金星。
等他从疼痛的失色中反应过来,两只手已经被不锈钢花洒缠了个结结实实,努力去挣却怎么都挣不开。
董超自己拿毛巾捂住后脑勺,他在冰场上久摔成医,怎么处理怎么应急自有一套。
老薛有点明白了,怒喊了一声"你想......"就没音了。
这个时候有些话千万不能乱说。
你要是说:"你想干什么?"对方一定答:"干 你。"
你要是说:"你想做什么?"对方一定答:"做 爱。"
但是饶是他临时刹车,董超居然也能接得上,点了点头:"我想。"


老薛不敢相信,但接下来的情形又不由得他不信。
董超脱衣服速度一流,尤其是下半身,三下五去二,就把扭动着的老薛脱得只剩了条内裤。
"我操你xxxxx!"老薛破口大骂。
董超不为所动:"他们都死多少年了,你还是留着点劲操我吧。"
动手不行,老薛就想动脚,但董超一句话就制住了他:"你想踹我可以,别再踹腿了,再踹真废了。"
老薛无可奈何,内裤被扯下来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动口。
"你敢乱来,兄弟没的做了!"
董超忽然火大,捏着老薛的下巴气贯如虹地使劲吻他,吻完又吻,还不够,在嘴唇上咬了个牙印才喘息着说:"妈的,凭什么你可以乱来,我就不能?你他妈威胁谁呀?"
老薛气自己有些陶醉,更气董超完全不肯服软,百感交集,咬牙切齿。
"我不是GAY!"
"不是你又上我?!"
"说了那天喝多了!"
"那我今天也喝多了!"
两个人比着嗓门一声高过一声,吼完才发现,车轱辘话,又绕回去了。
董超说:"好,如果你不是,那你欠我一次,今天还给我,我们两乞。如果你是,那没说的,我再自我牺牲一次,帮你认清你自己。"
这是怎样强大的逻辑,老薛悲愤地瞪着他,无力反驳。
"你不说话,行,我当你弃权,那我说了算。"
老薛都快崩溃了,董超又说:"还是说,你两者都默认?"

狭小的浴室里,老薛下身光溜溜地趴在浴缸上,膝盖跪着地,手被绑着,不看脸的话,十足认罪态度良好。
站在董超的角度,想看的地方一览无疑。
他伸出手从后面紧紧抱住对方,感受手掌下肌肉蓦然收紧的美好。老薛这几年缺乏锻炼,底子还在,绷起来背阔肌雄浑有力,除了因为年纪增长,腰侧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点赘肉。董超情不自禁把脸贴上去,手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地往下摸,等到了终点,肌肤相连的地方隆起一个半圆状的弧度,就停在那流连忘返了。
老薛浑身一颤,屁股也就算了,连要害也被人抓住了。
身后的人发出痴迷的叹息,过了一会儿,黏湿的软体开始蛇一样滑遍全身,耳尖,颈后,手臂,胸口,腹肌,一直往下,在丹田停住了,绕着画圈。
老薛没什么情趣,只觉得浑身发痒,手腕晃动,还是挣脱不开,忍不住发怒。
"你来就来,别整这么多有的没的!"
董超堵着嘴又是一个长时间的深吻,一边吻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停。然后把老薛翻开一些,头埋了下去。
老薛从喉咙里隐隐发出一声象是快要垂死的声音,他还没经历过这些,跟自己有限的性经验相比,董超的深喉简直是神喻一样的启示。
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对董超的敬仰,只好情不自禁地把胯骨往前更送了一些,以示赞扬。
董超恨自己还没全力发挥,老薛就狰狞着脸颊,猛地抽动起来,动作太大,脱口而出,扎扎实实喷了一脸。

老薛缓过劲来,无地自容。
董超一言不发地拿毛巾擦了,伸手把老薛的大头小头都摸了摸,宠爱地微笑起来:"没事,下次就不会这么快了。"
老薛想,还有下次?忽然整个人都往上窜了一下。
"你手干吗?"
董超不说废话,用动作解释。
"你......你手......"老薛无法想像,董超真敢。
强烈的不适和空前的恐惧一起袭来,董超偏执地近乎专业的执著,不断扩张挖掘和挺进。老薛害怕了。他开始激烈地拽动手腕,但那嵌在浴缸上的出水装置纹丝不动。妈......妈的,老薛绝望地快泪奔了,168你这么烂,你怎么可能不是豆腐渣工程,怎,么,可,能?!!
情况越来越严峻,越来越古怪的触觉和越来越奇怪的自己,比泌尿科专家门诊还销魂的那小子的手,老薛终于在最后关头不可抗力地孬了。
"我是!"
"我是!"
"行了吧?行了吧?!"
"你可以住手了吗?"
"谢谢你帮我认清自己,但是你就不用自我牺牲了,行了吧?!!"
老薛自我放弃地吼。这辈子没输得这么惨过,交枪不杀,这不是他的风格。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逞强毫无建设意义,硬邦邦叫嚣"有种你干死我"的才不是真汉子。
"......太晚了。"
董超嗓音嘶哑,一锤定音。
捅进去的时候,老薛居然没觉得太疼,他满腔的愤怒和脏话都被掰过脸堵在肚子里了。他还没有同时接受过别人的两个器官,被大力的抽 插和被温柔的舔吮,体 液交换的快感迅速覆顶而来,把他从头到脚地淹没了。
再次射出来的耳鸣轰然响起,他脸上多了些湿湿的液体,不是他自己的。
好像有人说了跟"爱"有关的话语,能耗太大,老薛没听清楚。
他晕晕乎乎地好像这会儿酒劲才上来,脑袋发重眼皮发沉,后来再被做了些什么都完全不抗拒了。
等终于倒在床上,有人压上来的时候,他才勉强睁开眼。
"靴子,我......我可以为你去死。"
老薛动了动嘴唇,抬起手来想揍他,但也不知怎的,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你......你可以为我去拉屎吧你,我会信你?!"
董超就裂着嘴泪眼模糊地笑了:"也......也行。"
他想,只要你一句话,我怎样都行。
随便是去死还是去拉屎,我反正,怎样都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促大力的敲门声让床上两人猛地惊跳起来,慌里慌张地满屋乱找衣物。
天光原来早已大亮。
"董超?董超?"李晓声音焦急:"你在吗?"
董超才想起来,今天约了跟未来老板一起开会,讨论计划书的事。昨天心思全在老薛身上,在歌房干脆把手机改成了震动,难怪李晓找上门来。
"你到前台等我,我马上来。"
两个人在浴室胡乱洗漱着穿戴好,并肩站在镜前的时候看着对方的脸都是一愣。
老薛看见董超含情脉脉的眼神就菊花一紧,反过手掌条件反射地把贴凑过来的嘴唇挡住了。
"手机拿来。"
"啊?"
董超没反应过来。
老薛从他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飞快地翻出自己的号码删了,然后往对方身上一扔。
董超看得一清二楚,一时间满腔柔情化为齑粉,呆站着下意识抓住手机,被劈成两瓣的感觉。
老薛穿袜子套上鞋的声音在他耳里一一响起,脚步声远去,他才回过神来,跳起来追过去,堪堪把人截在大门前。
"靴子......你......"
你什么意思这句话他不用问,老薛皱起眉来嫌恶的神色已是最好的答案。
"放手。"
平静无波,面无表情的老薛又回到了为他提升工作那晚之前的样子。熟悉又陌生。
董超脑海里一片空白,太阳穴突突乱跳,只有记忆中的一句话滚动播放。
昨天晚上老薛愤怒到扭曲的脸孔转过来:"你敢乱来,兄弟没的做了!"
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老薛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董超低着头,脚还光着,站了一会儿,视线里多了双高跟鞋。
"你怎么了?这......这是血?"
李晓一直在走廊等着,她怀疑董超可能叫了特殊服务,再也没想到老薛从屋里出来,然后董超就对着背影默哀了3分钟。
董超后脑的血早凝固了,跟头发粘在一起,好像头生锈了。他找不到借口,腿又软得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趁势蹲了下去。
在李晓扶他趴躺下的期间,服务员被喊上来打扫房间的期间,以及李晓跟公司打电话解释的期间,董超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机漆

黑的屏幕。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李晓对这个洗澡也能摔倒的家伙充满了无力感,可他痛苦的样子又让人不能不管。
董超摇摇头,继续对着屏幕发呆。
"你那个朋友也真是的,我要是他,当时就该送你去看急诊。上班重要还是朋友重要啊?你看看你流了多少血。疼吗?"
疼。
老薛带给他的永远都是疼,各种各样的疼,刻骨铭心的疼。
董超闭上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私事一团糟,老薛只好用上班麻痹自己。公司正在投标跟新修体育馆联合承办赛事的资格,老薛借口搞标书名正言顺地在办公室里搭起了行军床。
合伙人付涛很高兴:"老薛我就喜欢你这个干事业的样子。"
老薛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回了趟家,把换洗用品装在旅行箱里,想了想又塞了几本书。
临走才发现桌上有封信,薛振写的。
爸,你回来吧,我很想你。
老薛把信揣揣好,还是关好门提着箱子下楼了。
大人们再多是非,孩子是无辜的。
标书搞好那天,跟付总一起去体委开可研评审会,兴高采烈地去,灰头土脸地回。
老薛把标书摔在桌上:"老总你再想想办法吧。"
付总其实是正总,姓付没办法,大家就自动自觉地喊他老总。他人脉广,笔头却没老薛来得,这会儿搔搔头发:"商业行为嘛,竞争再所难免。哎,我上次看过电视,你不是跟人是好朋友吗?怎么没把他发展到咱这儿来,跑对家去了呢?"
老薛心乱如麻,最不想看见的人躲都躲不开。一个月不见,顶着项目经理的头衔,西装革履地跟他抢生意来了。
付涛看老薛铁青着脸不说话,想了想:"老薛,你......你去打打友情牌吧,把姓董的挖过来。我听说,他们打算搞本市第一个室内冰场,图的不就是他那点名气嘛,我们可不能让他们抢前头。"
老薛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老总,你还想把这块吃下来,你,你不怕摊子铺得太大?"
"扩展才能生存",付总拍拍老薛肩膀:"你就当为了公司,当回鲁肃吧。"
扩你妹啊扩,老薛心里内牛满面,我把他号都删了,我怎么当鲁肃啊。
他用力揉揉脸,做最后的争取:"其实吧,我跟他不是很熟,电视里......那都是做效果......"
话音未落,内线电话响,按了免提,前台小姐甜美地撒娇:"薛总,有位董先生,1线。"
"说我不在。"
付总不干了:"胡闹,送上门的机会。老薛,记得......啊。"做了个投球的姿势。


董超在电话里很简短:"我就在你们楼下,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老薛不想看见他:"你有什么就现在说吧。"
董超沉默了。
老薛不耐烦起来:"哦,知道了,还有话吗?"
董超满肚子毫无意义的话,诸如"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吗?我可是为了你才留在这儿的",或者"刚看见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身体没事吧?",以及"我爱你,请你原谅我"之类的,可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一看见老薛,他就不由自主地跟着过来了。不是不知道他公司地址,只是一直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对现在的老薛,不拿出十二分的注意力来,挽回不了局面。
所以,说重点,一定要说重点。
他挣扎了半天,才说:"还是兄弟吗?"
老薛震精了。
没办法,董超这是怎么样的心里承受能力啊?在这种情况下,还怎么可能做的回兄弟?他直觉地想摔电话,可目光落在自己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标书上,桌对面付总还在不断透射过来兴致勃勃殷勤探究的眼神,终于只是把听筒使劲地攥了攥。


董超跟人合租的房子,地段有点偏。
约定时间过了老薛才赶到,掏烟的时候一看,两手空空。放眼望去,街道两排都空荡荡的,他越走越灰心。
门铃响过,董超迅速开了门,看着老薛喜出望外。
老薛不觉倒退一步,他怕董超扑过来:"给。"
热气腾腾的烤白薯,焦香四溢。
董超接过来在手里捧了一会儿才觉得烫,老薛已经回避着他的眼光径自进去了。
围绕着房子说了些场面话,老薛盘算着该怎么直奔主题。董超给他倒了杯茶就躲进厨房忙菜。老薛端着杯子在门口偷瞄了一眼,笨手笨脚的背影在腰上留了两条布带垂下来,跟着身体一漾一漾的,切一会儿菜啃两口烤白薯,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要帮忙吗?"
两条布带转了过去,换回半扇画着喜羊羊的布料来,居然还是粉红色。
"不用,你坐会,马上就好。"
老薛犹豫着:"......你跟谁一起住?"
"......李晓。"
老薛愣了愣,内心咆哮起来,这叫合租?这叫同居好吧?
董超放下刀:"她平常不住这,空着也是空着,我只用了一个小房间,嘿,我东西不多。"
董超解释得完全不得要领,老薛捏着杯子一饮而尽。
开不了口啊,你看他这个事业爱情都春风得意的样儿,你怎么开得了口。
不一会儿,三碟五碟摆上桌,基本全是买的现成的,一大块上好的酱牛肉,让董超切得惨不忍睹。老薛扒口饭,饭还有点生。但是董超吃得很愉快,他也说不出什么,只好在肚子里郁闷地想,我到底是哪儿烧坏了,答应来吃他做的饭。
"来来来,多吃点。"董超是个热情得过了分的主人,不停布菜。
老薛食难下咽,没办法只好叫停,把自己碗里的菜夹回一部分到对方碗里:"你才是,你应该自己多吃点,你看看你,瘦成棍了。"
董超低头美美得笑了,心里受用,鼻子里轻轻"恩"了一声。
老薛赶紧加码:"是不是工作上刚上手,太辛苦?还过得去吗?"
董超老老实实地汇报了一下近况和进度,顺利得让老薛直皱眉头。
"那你学校那边怎么办?"
"我办了留职停薪,不是你让我不要断了后路嘛。"董超一副我都听你的的样子。
老薛假装听不懂他的潜台词,心想今天既然鼓足勇气来了,怎么也不能空手而回。饭毕,厚着脸皮还是把来意说了,末了加了一句:"你在哪儿干不是干呀?他们给你的条件我们公司也一样可以。"
董超沉默了一会,才看着老薛眼睛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公司的意思?"
老薛诚实地说:"我们一把手的意思。"
董超笑了笑:"我想也是,我去了跟你变成同事了,你看见我没困扰吗?"
老薛没想到董超这么尖锐,想了想,嘴里含糊了一下:"算了,不是你说的,还是兄弟吗?"
董超用力地抽起烟来,然后说:"我走了也会有其他人来负责投标,他们不会退标的。"
老薛鬼迷心窍地顺嘴说了一句:"你可以把标书拿过来......"对方眼睛里射出刀子一样的目光,把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老薛看着董超逐渐茫然的表情,猛地醒悟过来,自己办了混事。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现在的情况不正是你一直以来最希望的吗?有份有前途的工作,有个可以照顾他生活的人。他要过来当了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怎么处?
你还想让他当商业间谍......
"对不起",老薛站起来微微鞠了个躬:"我他妈失心疯了,当我没说过,当我今天没来过。"
董超苦笑着摇摇头:"没事。其实,我以为你今天会来劝我成家的,这个......的确没想到。"
老薛四下环顾了一下:"你大了,你自己会考虑的,该怎么办,不用我来多说什么。"顿了顿又说:"你看我自己还乱七八糟呢,没资格对你说三道四。"
老薛把自己吃过的碗筷放到水槽里,然后换了鞋,董超依旧坐在饭桌边一动不动。
"我走了。"
"靴子",董超叫他:"你会离婚吗?"
老薛定住了。
"......不知道。"
董超背对着他,肩膀耸动,嘲讽地笑了起来:"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有点绿,是吧?"
老薛对讽刺无动于衷,心想,离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谢谢你的饭",老薛忍不住又找补了一句:"跟以前一样,难吃!"
当啷一声,董超推案而起,转过身大步走来。
"对,我就是没长进",董超愤怒地伸出两只手重重拍在墙上,把老薛锁在了身体中间:"别装傻了靴子,你知道的吧?我爱你,我他妈从十七岁到现在,一直只爱你!"


老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重重地吻住了。气息相接,他脑中白光一闪,哑然失音。
前几次没意识到,其实董超身经百战,技术了得,舌头好像也会花滑一样。老薛不擅长长时间热吻,更没试过被人吮着舌头不停地呢喃我爱你,没一会儿就嘴唇发麻,浑身发热,整个人都被带着飞了起来。
好容易等到能透一口气了,才发现两个人又无间距地贴在了一起。
"我......我是来吃饭的。"老薛拒绝地苍白无力。
董超又吻了过来:"我是来吃你的。"
老薛的意识有些漂浮,努力在那炙烫的嘴唇攻击中泄露出几个跳音。
"不是......两乞......了吗?"
以爱为名,董超发现老薛不再跟自己强力反抗,内心虽仍挣扎,身体倒真没象上次一样太多排斥。这个发现和对方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让他神魂激荡,按捺不住,手插进腰带就伸了下去,一边发奋地舔咬着老薛的下巴跟喉结。
"笨蛋,可以......重新......开始。"
衣服被胡乱扯下,董超没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在老薛身上服务个全套,卯足了劲全力施展,很快就把老薛精囊里攒了一个月的装备缴没了一半。
羞耻于自己快枪手的身份,身体亦完全臣服于欲望之下,老薛紧闭双眼和嘴唇,压抑着喘息。但是耳朵无法关闭。
"一个月没做?"董超用力握住老薛的胯骨:"以后也都......留给我。"
出入自如。
老薛承受着,嘴上忍不住说:"滚,我昨天刚跟我老婆......"
董超立刻把手插他嘴里了:"闭嘴,你们前台小姐都告诉我了。"
老薛嘴是闭不上的,但被那几根手指灵活地挑逗触抚,再无反击能力。
两个人沉醉在律动中,慢慢忘了一切。不如意和委屈,嫉妒和猜疑,试探和逃避,退缩和负气,都消融在肌肤相触的手感中。
最后的收缩与飚射,让两人紧紧相拥,一如少年时的亲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只属于情人间的咫尺天涯般的距离感。老薛的自我就在这让人沉溺的快感和无限放大的自我嫌弃中甭坏了。
他捂着脸夹着董超的疲软,眼泪慢慢涌了出来。
"我不是GAY.......不是......我对你.......他妈一点感觉都没有,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董超象抱住一只发育迟缓的巨型龙猫一样,心里又是疼又是爱又是了解。觉悟无疑是痛苦的,蜕皮易壳,是对自我痛下狠手的灵肉剥离。但是老薛比当时的他无疑要幸运得多。
因为有我在这里。
他一遍遍摸着对方的裸背宽肩还有后颈的发角,轻轻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感觉,你自我催眠也没用。你看到我跟别人的照片为什么那么愤怒?我那天晚上就想明白了。你对我有感觉。靴子,这世上,没有无爱的恨。"


董超帮失魂落魄的老薛善后,衣服理好,衬衫扣子一个一个地系起来,然后才进浴室打理自己。
忽然听到大门一声响,他心里咯噔一下,久久不敢出去,怕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僵站了一会儿,有人拍门。
"小超,我尿急。"
董超迅速把门开了,忍不住象小孩一样猴上去搂住了老薛。
"怎么了?"
"我以为......你走了。"
老薛叹了口气:"我在你这住一晚,行吗?行军床睡了比不睡还累。"又不放心:"你那位不会回来吧?"
董超先是使劲点头,然后又使劲摇头,反驳说:"什么我那位,我都告诉她了,她知道我是什么人。"
老薛出乎意料,看看董超,对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得很慈祥。
过了一会儿,老薛忍无可忍:"你出去吧,你站这我出不来。"
董超拍拍他肩膀,严肃地说:"我早就想说了,靴子,你得看看去,这是病,得治。"
老薛自己也知道,好一阵坏一阵的,拖拖拉拉总不想去医院。
"行,我先出去,你好了,过来我给你按摩按摩前列腺,别想歪,是......学术性的。"
学术性的按摩,果然干净清透没问题。
老薛也因此清新爽洁不紧绷了。
但是董超自己有言在先,大好形式下毅然决然地就此罢手,决不再越雷池一步。
老薛这段时间身心疲惫,现在颇有些睡意,朦胧中觉得董超的手抚上裆部,在几个地方揉按捏挤,不轻不重的,略有些酸麻还带着几分骨痒。
"这......这又是什么?"
董超轻声嘘他:"你累了,睡吧,我帮你捏捏下丹。人到中年要养肾啦。"
"你......哪儿学的?"
董超心想,跟一个学中医的炮友,但这不能告诉你,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我这一身本领还是得用来报效你,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书上看的,加上亲身实战.......实践,总之很有效,好处多多,贵在坚持。你要愿意,以后我可以天天......经常帮你揉。"
老薛终于明白什么叫很有效了,只一会儿功夫,自己就坚硬如铁,肾气上冲,抓住董超一翻身把他压住了。
"靴子......"董超脸朝下,嘴被挤压地发音模糊:"这......这也是......学术性的。"
老薛没耐性,哑着嗓子说:"少废话。"
董超只穿了条短裙一样宽松的灰红相间四角短裤,一伸手,光洁挺翘的两个浑圆跳了出来。
老薛经验缺缺,还打算照上次的程序进行,莽撞地一冲,董超发出夸张的惨叫。
他心想,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你,我是怎么对你的,吃水不忘打井人,你好歹学着点呀。
没办法还得从头教。
拉着老薛的手探到后面,比划了两下。老薛没什么悟性,总急不可耐地就想把自己翘得老高的部分快速安置。
董超没办法,今天事发突然手边也没什么可以用的上的,急中生智只好说:"我刚才怎么给你按摩的,你就怎么来。"
老薛火烧眉毛哪里有这兴致,但对方要求了,硬着头皮把手指探了进去:"也是......学术性的吗?"
董超终于稍稍松快起来。他本身不是个能从后面得到快感的人,但一想到这是老薛的手,别样的兴奋感划过全身,咬着床单,自虐一样重重地"恩"了一声。


没等董超完全准备就绪,老薛就破不及待地深深挺入,有点象有人在恶作剧,说好了喊一二三开始,结果就只喊了一。
从头到尾,董超渴望的部位没有一个得到碰触,全是单方面的行为,跟着对方一声低吼,身体里一热,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老薛趴躺着喘息了一会儿,然后两手一使劲。董超肩膀下沉,跟着恢复原状,身上的份量移走了,可他还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象下雨天强行穿过马路的鼻涕虫,被不小心碾了一脚,踩成一滩飞溅出来的褐色汁液,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过了一会儿,旁边传来老薛均匀的呼吸声,竟然睡着了。
董超过了许久才爬起来,清理自己,坐在马桶上,听到流下来的声音,静静的夜里,很清晰,很惊悚。
失望吗?也许吧。
但是比起上次已经很好了。万事开头难。
老薛没有经验不是他的错,退一万步说,不也证明了自己是他的第一个。这也算是从无到有,开天辟地的大件事。
你爱我,我们就爱,你不爱我,我们就做 爱。
可见爱不爱,都行。
董超精分出另一个自己,不断开导,等觉得心里那点委屈被彻底掐灭了,才回到床上,掰过老薛的脸来看了半天,然后象以前同铺的时候一样抱着老薛的胳膊安心睡觉。


天亮之后,老薛起来洗漱,把董超也不由分说地捞了起来。刷牙的时候,董超就睡眼朦胧地靠在他背上,跟着他一起弯腰伏身再抬起,没了骨头一般。
老薛刷完才发现就这么唯一的一根牙刷。他皱着脸跟身后说:"我操,这是你的牙刷,我有点恶心。"
"......咽下去。"
董超晃晃悠悠梦游似得出去了。
"一起走吧,可以打一辆车",老薛整装待发,才发现董超又躺回去了。
"你今天不上班吗?"
董超闭着眼睛摇摇头。
"那我走拉。"
董超也没睁开眼,伸出手指捅捅自己的脸。
"什么意思?"
"古白kiss。"
"古你妈头古。"老薛简单粗暴,再也不去理他,径自去换鞋。
董超等了半天,大门咣当一声。他把自己全缩进了被子里,闻着老薛留下来的体味怅然若失。然后光着屁股跑进厕所,拿起牙刷在自己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老薛鲁肃没当成,当了一晚上蒋干,到公司看见付总,禁不住一脸羞腼。
"怎么样?没成?"
老薛低下头来:"老总,一山不容二虎。他来了,我怎么办?"这后半句倒是实话。
付总有些出乎意料:"他还能比你强?"
老薛想,看你说的是什么能力了,工作上不敢说,其他方面,还真不好说,嘴上造势:"只强不弱。"
付总喜得直搓手:"你这么说,我不是更心痒痒了?"
老薛打量了他一下,心说,算了吧,我都吃不太消,估计你更够呛。哎,脑子太乱了,咳了一声:"你看他刚跟那边建立起了信任感,这说跳就跳,那不是也太不仗义了,一场朋友,我总不能让他出门就被人戳脊梁骨吧。你要真对室内冰场感兴趣,我们也可以以公司名义注资啊,强强联合,分散风险。"
"老薛,谁走你也不能走",付总忽然感慨的掏 小酢跷了:"我还想,你给我领兵添将,咱们桃园三结义呢,没想到,你们俩,一时瑜亮啊。"
付总常年累月厕上读物只有一本三国,都翻烂了。
老薛笑笑没说话,还瑜亮呢,他也配。又想了想,我们顶多算是狼与狈的关系。


下班了,他看着行军床发了会呆,在办公室里胡乱踱着步。犹豫了半天,还是拿了两件替换衣服装在包里,关灯出门。
等电梯的时候前台小姐打趣:"昨天回去,夫人没让您床头柜啊?"
老薛性子随和,不端架子,凭谁都可以跟他没大没小。他看看身上一身昨天的衣服,皱皱巴巴的,不在意地点点头。
"跪了,跪了半宿呢。"
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菜,打车之前内心颇为挣扎,但真上了车还是脱口报了董超的地址。
上了楼,董超正站在门口掏钥匙,听到声响,一扭脸,简直闪瞎了他的钛合金狗眼。
"你怎么来了?"
"我买了菜",他看董超也提着个超市的塑料袋:"你买的什么?"
"呃......牙刷",董超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解释:"我没指望你今天还来,我就想万一,那个,以后,将来......家里又来客人......什么的......."
老薛拿腿反踢一脚,把门带上了,一边进厨房一边回他:"你别瞎琢磨了,没有万一以后将来的客人,以及什么的,知道吗?"
董超眼睁睁看着老薛围起了喜羊羊,胸膛起伏地站了半天,走过去环住他的宽背,然后探出头去。
老薛哎呦了一声,抬起手来不敢相信。
"疼吗?"
"废话",老薛很愤怒:"我咬你一口试试。"
"看来不是做梦",董超点点头:"晚上我给你咬。"最后一个字嘴型是慢动作。
老薛听明白了,忍不住额头青筋跳了跳,自我掩饰着说:"我......我是来做饭的。"


董超挺高兴,昨天你是来吃饭的,今天你是来做饭的,我看你明天用什么理由。
吃完饭,两个人谁也没再提走和留的话题,好像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董超把牙刷摆好,老薛把换洗衣服拿出来,然后一起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看完,很有默契地各自洗漱,上床睡觉。
第二天是周末,根本不需要理由。
老薛说:"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上公司取了辆斯柯达明锐,出了城延着高速公路开了出去。
开到半路,艳阳高照的天气逐渐灰淡下来,又继续了一段,大雨倾盆扣在车窗上,雨刷摆动地过于急促,在玻璃上发出略微刺耳的哮喘声。
在大雨中飙高速,方向盘飘了两次之后,董超想,原来不是游车河是出来洗车的呀,不敢扫了老薛的兴,只好说:"雨太大了,要不,咱们掉头?"
老薛全神贯注地在水帘中看清路面,过了一会才说:"就快到了。"
董超心里忽然涌出一汪喜悦。原以为是心血来潮,没想到是早有计划。他手上的包是老薛递过来的,这时候偷偷打开拉链,伸手一摸,毛巾的触感。他多少有点明白了。
等终于到了,董超睁开眼揉揉,果然是温泉。
老薛在那湿润的饱含负离子的空气中打开车门:"没想到吧?"
"恩,没想到",董超点点头:"......没想到你说就快到了要开两个小时。"
老薛办手续的时候,董超点根烟,边抽边想,也对,远一点好,远一点,谁也不认识谁,隐蔽。

董超还没泡过鱼疗,新奇之余,痒得有点颤栗,还要佯装淡定。
老薛说:"你要不喜欢,我们就换下一个。"
董超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再坚持一会,起码应该坚持地比人家刚下池的姑娘们要长。"
"虚荣!"老薛不理解地一把拖起他,赤着脚在鹅卵石铺的小路上绕了几下,下到另一个池中。董超脸有点红,幸好没碰见人,老薛居然没发现跟自己手拉手。
刚下去,后脑勺愈合不久的新皮肉就被猛蛰了一下,董超赶紧站直身,把手伸到嘴边舔了一下,好咸。
"哎,我忘了这个了",老薛懊恼地绕到他身后仔细看了看,不顾董超反对找服务人员要了个透明浴帽,硬是套在了脑袋上。
"我......我不是来洗澡的。"董超顶着塑料套恼羞成怒,周围的人都在笑。
"我知道",老薛满不在乎地恐吓他:"给我带好,你他妈敢摘!摘了,我立刻把你扔回刚才的池子喂鱼。"
他看董超努力抬眼向上想观察浴帽的表情实在太象翻白眼了,忍不住也笑了,把毛巾往董超身上一扔:"喂!不洗澡,就过来给哥搓背吧。"


盐池泡完上来,整个人都重得抬不起腿,服务人员领他们去做SPA。
董超在按摩床上睡了好大一觉,醒来才解了乏,看到边桌上放着一扎果汁,捧着一口气全喝光了。
老薛在旁边歪着头看他,身边一堆报纸,窗户外面天都黑透了。
"你没睡?"
"某些人呼噜打的太响,你今天出来就是睡觉的吧?"
董超有点惭愧,心想,那还不是我昨天晚上太累了。
"睡够了吗?"
董超比出一个V字,精神抖擞地点头:"晚上不睡都行。"
"你想哪儿去了!"老薛面带恼怒地呵斥。
董超挺委屈:"你才想哪儿去了,我只是单纯形容一下。"
房间里就两个人,尴尬的寂静了片刻。
他大着胆子欺过去,过了一会儿嘴唇分开的声音"波"得一声响起,浴衣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压抑住的鼻息悄悄逸出,跟着又好像恢复了真空。
每每门外有偶尔路过的脚步声,在那屏息静气中,穿行而过,逐渐远去。那之后会有一些激烈的撞击,按摩床的铁架在塑胶地面上划出几个尖音,就掩盖了同时迸射出来的闷响。
远远用餐大厅的悬挂电视里播报着:"......哈尔滨,大雨,12-22度,.......长春,中雨,13-23度......"
天气预报结束,老薛终于站了起来:"好了吧?去吃饭吧。"
"还是先回房间吧。"
老薛忍无可忍:"你还有完没完?"
董超也受不了了,可还是没敢太大声:"先回房间换衣服啊!"
他想,真穿成这样去吃饭,你肯我还不肯呢。


老薛临睡觉前打了个电话,特意到阳台上去打。外面更深露重的,董超刚想拿件衣服过去,看见他反手带上了阳台门。
他隔着落地玻璃看老薛夹着烟打电话,这几天不是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号码再找机会给出去。抱着也许老薛会记在别的地方的幻想,他对老薛删号那个时刻的决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双人间两张床,董超白天睡得多了,晚上辗转反侧。
老薛倒是鼻息均匀,睡得格外香甜。
酒店的被子有些隐隐的潮气,董超揉着膝盖躺不住了,坐起来在黑暗中点了根烟压压疼。
可能是打火机的声音,老薛动了一下。董超能看到对面的轮廓,眼睛


可能是打火机的声音,老薛动了一下。董超能看到对面的轮廓,眼睛是不是睁着就看不清了。
快抽完的时候,老薛忽然说:"睡多了吧?"
董超很想钻到他那边去,怎么也说不出口。老薛的身上有种让他向往的雄性热度,他想像中应该可以治愈自己一切不为人知的伤口。
"是啊。"
董超记得以前在老薛家过夜的时候,这样的情形好像也发生过。
睡不着的自己,隔着一些距离,看着老薛的睡脸。那时候他多么希望对方能在黑暗中默默对视,然后上演一出两情相许的惊喜。
"要抽起来抽",老薛含糊着说:"你小心烧着。"
董超沉默着吸了两口,把烟蒂碾灭在烟缸里。
"睡不着数羊,别吵我了啊,明天还要开车。"老薛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董超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呆,悻悻地转身面壁。数羊从来不是他的催眠办法。他的办法是幻想老薛。
各种各样被摆出不同姿势的同一个男主角,就躺在隔壁,董超颇花了一些时间在脑海里剪片子,慢慢地兴奋不已。
有如火车进站前的一刻,幻想出来的景象变成单一的画面,缓停减速充满期待。就快到了,就快到了,他的手急速地上下晃动,忘形之中竟然没留意到身上的被子被猛地掀开。
有人咬牙切齿地压上来,捏住他的手:"你他妈就是成心的。"
董超被骤然叫停,耻骨都在发抖:"松......手......"
"跟你说了,我明天还要开车!说,你想着谁呢?"
董超连下巴也被重重捏住了。
"......你。"含糊不清地发音。
"我总有一天要被你气死。"
再没有人说话,依然是无甚准备的插入,单纯的活塞运动,但是拥抱是温暖的,肉体的衔合是紧密的,董超的前端就在两个腹部的摩擦中疼痛又激爽地射了出来。
他拼命寻找着老薛的嘴唇,吻上去,把对方上下都绞扭住了,象快要溺毕的人捞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不肯松开。
两个人的汗一冷一热,被子里的湿气更重了。
但是董超不觉得,他愿意就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把梦寐以求的触感抓得牢些。
老薛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太累,不再抗拒地倒在他身上。
董超摸他的耳朵,软得不可思议的耳朵。
"咱能省着点用吗?"
"什么?"
"我啊。"老薛喘息着说:"资源有限。"
董超半天没说话,只是不停地轻轻摸他耳朵,慢慢地鼻息在耳边响起,他想,也是,听说一辈子就一个可乐瓶那么多。
老薛有不射症,这是不是说,他这一可乐瓶差不多都给了自己?
董超前所未有地满足起来。
他做了一个梦,应该算是美梦吧。
自己被光着屁股压在五行山下,等啊等啊,终于等到老薛光着屁股披着件袈裟过来了。
"来来来,为师这里有一件宝物给你",老薛从身后拿出一只大可乐瓶宝相庄严地对他说:"加量不加价。你收了它,这就随为师西天取精去吧。"
金光陡现,铺天盖地。
老薛拉开窗帘,在双目紧闭面带微笑的董超身上踹了一脚:"快中午了,你给我,起!"
董超猛地坐了起来,又倒了下去:"手。"
胳膊被前手球队长压了一宿,已经快没知觉了。
老薛叹了口气过来帮他揉捏:"还哪儿麻?"
董超老实地指了指,老薛一看指节捏得劈里啪啦响:"我这手可没轻重,你不怕断了,就......"在那一起来就跃跃而动的东西上弹了一下,吼:"刷牙去!"
董超很听话,捂着裆一骨碌爬起来,迅速地上厕所收金箍棒去了。


结账的时候,董超要掏钱,被老薛按住手,钱包卡在衣兜里动弹不得。
只要跟老薛在一起,他没抢赢过单。
小时候以为理所应当的事,大了才明白这里面有不平等的关系。
在属于男性特有的尊严问题上,他没太强烈的自觉,每每被挡回去,就抱着手旁观一下,偶尔情绪低迷,很快也就过去了。
上了车,他想,要是情况倒过来,老薛一定很在乎。既然这样,还是以后都让他买单吧。
出乎他意料,车并没有往返程的路上开,而是直奔市中心而去。
他诧异地看着老薛,却并没发问。
也许下了车,又是一个"没想到吧?"
终点是一个已经停产了的大型工厂,灰旧的厂房群落,宽敞干净的小马路,路两边有枝叶茂密的白桦树,树干粗壮,起码有三十年的树龄。大门口的围栏新粉刷过,挂着瞩目的"创意基地"的牌子。
老薛也没来过,站在两人多高的公司铭牌前,手指顺着密密麻麻各种LOGO和字体往下搜寻。
"12号楼。就它。"
董超呆看着"xxxx大型室内冰场"的字样,猛地被老薛一巴掌拍在肩上:"傻愣着干吗?走啊。"
"你......你这是......"
"你上次不是说对这个项目没底吗?我啊,托了人,昨晚上敲定的,总经理今天才有空,我带你来取取经。"
"......"
董超已经有点丧失语言能力了,心想,老薛难道会解梦术,心惊肉跳地跟了上去。


场地很不错,总经理也很热情。因为是熟人介绍的,两个城市相距不近,也谈不上竞争,基本毫无保留地把基建资料,投资分布,人员设置,运营情况合盘托出,边带着他们参观场馆,边不无骄傲地说:"我们这个模式整体来说还算是成功的,当然,你们两位都是专家,如果发现我们有哪些不足之处,还请多多指教。"
老薛使劲说"那里那里",他多年的经验是,夸人一定要细节地夸,往往比全局地夸要事半功倍。好比现在,对场馆只字不提,只夸管理,两个人你来我往,总经理一高兴,把工作人员叫过来,当场拷了个U盘。
老薛递给董超,悄悄说:"虽然不是最核心的,但有了这些资料保底,这个项目你应该可以放手去做了。"
董超接过来低头不语。
老薛嘴角露出微笑,他觉得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心里舒畅利落,还有些自得。
因为是周日,冰场里来玩的人还真不少。
站在二楼的护栏外往下俯瞰,忽然有几个小姑娘刷地滑过来,停住,仰起脸来看了看,指指点点地互相惊讶:"真是那个董超哎。就是他,就是他。电视上那个。参加节目那个。"
董超不自然起来,转过身背靠栏杆跟老薛低声说:"差不多了吧,再不走,要到夜里才能到家了。"
楼下有人喊了一声:"董超,给我们滑一个吧。"
老薛和总经理同时醒悟了,总经理很兴奋:"对啊,给大家来一段吧。太难得了。"
董超支吾着推托起来,但怎么都拗不过总经理,不由分说地把他让进更衣室里,整架排开的冰鞋问号码。董超脸上慢慢没了血色。
"靴子,我......"他看着老薛,眼神里有点求援的意思。
"你看看你,那有什么好扭捏的,脚没长吧?"
老薛知道董超的码,过去跳了双,在手里掂了掂,又换了一双,递过来:"来吧。"看董超一动不动地,皱起了眉头:"是要我给你换吗?"
以前董超训练累了,他也不是没给他换过,但那时候气氛亲切还带着宠溺,绝不象现在这么尴尬。
老薛不介意,他觉得自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帮董超亲手换鞋,这在他是份荣耀,如同给将军系上战靴。多少年过去了,内心深处,他对踩在冰刀上的董超,那份虔诚的崇拜煌然不变。


"算......算了。"
董超在僵持片刻之后,象是决定了什么,神色逐渐恢复平静。
老薛不疑有他,递过鞋去,被董超接过来放在地上。
"总经理,借一步说话。"
竟然不再看老薛,径自揽住总经理走到远远的靠窗一侧,凑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总经理哦哦连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说了句什么。
两个人又揽在一起回来。总经理拍拍董超肩膀,把工作人员叫过来嘱咐,等外面重新换了新的音乐,亲自把两人送到了大门口。
老薛一言不发地上车,在方向盘前注视着前方盯看了很长时间,才打火发动。
董超也不说话。沉默着开了快一半的路程,他把烟盒掏出来,对着老薛抖了抖。
老薛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董超点着一根,把另一根对着火,猛吸了一口,看到那红点一闪,才递了过去。
老薛叼在嘴里,抽了好半天,低声问:"你腿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老薛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每次问你都这么说。"
董超频繁地眨动眼睛,嘴闭得蚌紧。
"有什么借口是你可以跟外人说,不可以跟我说的?"
董超垂下头,默不做声。

路两边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老薛找了个出口,停到一个大型加油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了厕所,然后坐在餐厅里要了两个份饭。
寡油少盐,菜式可怜。
两双筷子分别在不锈钢托盘里心不在焉地扒拉了半天,董超鼓起勇气:"对不起,靴子,......"
话还没说完,老薛站起来,踢开凳子,把几乎没有减少份量的餐盘直接还到回收台。
路过董超的时候,他敷衍地丢话:"你慢慢吃,我去加油。"
脚步声远去,董超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隔着餐厅宽大的布满灰尘的玻璃,老薛若有所思地站在车边。
有烟贩挂着烟箱朝他推销,被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喝退了。
加完油,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销售大厅片刻,跟着捧了一摞报纸出现,手里提着几盒当地土产。烟贩又晃悠过来,老薛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象是吵架一样梗起脖子。老薛干脆抬起脚来作势要踹,烟贩吓得掉头就跑。没跑几步,老薛招招手,又把他喊了回来,边掏钱边摇头。
"对不起,靴子",董超遥遥看着,下意识地摸摸膝盖,低声说:"让你......失望了。"


重新回到车上,老薛把土产没头没脑往董超膝上一放。
"不是给你的",硬邦邦的解释响起来:"我知道你不爱吃。拿去带给同事,做做人情。懂吧?"
董超象被人打了脸一样,狠狠地皱了起来。
"你小子运气好,上了回电视,红了,不然哪儿来的这个机会。退役运动员多了,冠军又怎样,都什么下场。国家经费就那么多。留着训练新人都紧巴,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候的吃住条件吧。还以为只要拿了奖牌就能苦尽甘来,嘿。我能混到今天,那也是......唉,不说也罢。"
老薛叹了口气:"你要珍惜这个机会知道吗?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董超咬紧牙齿,使劲点点头。
"这里地方大,人情薄,不比咱们老家,大家都熟,我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你要需要尽管提尽管用。你也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这个项目你一定要给我办得漂漂亮亮的。"
"你不生气了吗?"
老薛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我不是生你气,我生我自己气。......你不能滑了,是留下心理阴影了吧?"
董超迅速抬起头来,看着老薛。
老薛目视前方,过了很久才说:"小超,是我毁了你吧?"
董超被一剑刺中般,浑身僵硬。不堪回首的记忆,深锁多年,就这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鲁莽地破解了。
"当然不是",他艰难地开口:"不关你事。......都过去了,是我自己......学艺不精。"
真相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
但他宁可老薛这样想。就让他以为自己是心理阴影吧。
他努力微笑起来:"你放心,这次不会了,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但是经过了这样一个下午,毕竟之前的气氛完全被破坏掉了,局促的空间里气息越来越沉闷。
董超绞尽脑汁,想搜索出欢快的话题,恨不得把时间倒拨回去,拨到刚起床的时候,或者更早,拨到他接过老薛扔过来的毛巾,心情激荡地给他擦背。


夜灯初上的时候,老薛把车开到董超住的地方。
地面还是湿湿的,灯光照上去,全是细小如芒的碎银。
"你还要去还车吗?"董超下来后,看老薛还稳稳坐着,忍不住问。
"我就不上去了。"
咚的一声,好像谁家往下乱扔东西。
"这几天就不来了。"
董超纳闷地静了半天,才明白那是自己的心沉下去的声音。
"我得先把自己的事办完,"老薛看着手里的烟,转了转:"我这么捆着你,算什么?"
"我......我不在乎。"董超豁出去不要脸了。
老薛苦笑了一声:"你就那么想当三儿啊?"
董超怔怔地摇了摇头,心想,我只想当个二儿。
"上去吧,有点凉了。别傻站着,回头再感冒喽。"车子发动起来,却毕竟没有开出去。
"叫你上去,没听见啊?!"老薛忽然一拍方向盘,发火了。
董超吓了一跳,扭头就往小区大门跑去。跑出十几步又跑回来拿土产。
"东西忘了。"
"快走快走!"老薛烦躁地拍车门,跟着迅速地开了出去。
不想再看到他了,一看到就管不住自己。
心里这样想着,还是没忍住在后视镜中看了一眼,依然站在路灯下的董超用一根手指点了点脸颊,手势很熟悉。
"古你妈头古。"老薛狠狠得咒骂了一句。


天气慢慢转凉了。
老薛回家的时候,看见邻居家阳台上开满了黄色的小雏菊,还有几株叫不上名来的大头怒放,瀑布一样垂下来,如丝如缕。隐隐传来细语声,隔着纱门纱窗不锈钢防盗栏,听不真切。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空气中有炸丸子的油火气,他忽然有些伤感。
不能再拖了,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开了门,桌上放的是全家桶。
"爸。"
陈妍和儿子看到他都吃了一惊,一时间对看着,没人说话。
老薛点点头:"恩,我回来了。"
陈妍站起来拿纸巾擦擦油手,拢了拢头发就往厨房走:"不知道你要回来,没做饭,下个面条吧。"
老薛说:"不用了,我吃过了。"
陈妍顿了顿,坐了回来:"薛振,你快吃,吃完写作业去。"
薛振摇摇头:"我要听着。"
两个大人有点尴尬,眼睛都看在孩子身上。
陈妍放低声音:"乖,妈妈累了,妈妈呆会还要上医院。你听话,你最听话了,是吧?"
薛振被亲了亲额头,迅速地把手里的鸡腿啃完,喝了两口可乐,跑去房间之前猛地回头说:"你们俩要离婚,我就从阳台跳下去。"
小孩话撂得太猛,房门拍上的声音,重磅炸弹一样,把餐桌边的两个大人炸得体无完肤。
沉默了好半天,陈妍笑了笑:"你别理他,他最近就喜欢乱说话。"
"谁生病了?"
"我妈。脑梗塞,上厕所的时候晕了,把胯骨还摔了。现在请了个护工,我和我哥轮流值班。"陈妍眼睛下凹,很疲惫地叹了口气:"你有什么现在都别跟我说,行吗?算我求你了。我实在没这个心思。"
老薛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听到几声压抑的抽泣,他环视了一下家里,乱糟糟得实在不象个样子。
陈妍以前不爱做家务,生完孩子之后却好像有了洁癖,这种景象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了。
他等她稍微平息之后,才伸长胳膊无语地拍了拍。


董超没等来老薛的电话。手机总是开着,24小时待机,可惜连条短信也没有。他很识趣,老薛不打想必一定有他的理由,就一直按捺住打过去的冲动。他跟自己说,你已经习惯了,习惯了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从不抱希望到有了一点希望,人生等于峰回路转,你该知足了。他甚至觉得就算老薛再也不来找他了,只要自己还在这儿,他想找,总归能找到的。
开始的几个礼拜,快到下班的时候他总抱着期望。
也许会象那天一样,掏着钥匙,一转身,老薛就会神展开地从电梯里出来。
但始终没人。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这个道理没过二十他已经明白得很透彻了,所以也不是特别难过。
跟老薛在一起的68个小时,足够他回味一辈子的了。
剩下的时间交给工作。
项目进行得很顺利,已经到了选址阶段。他本来只是打算找个借口留下来,对工作上并没有特别的上进心。但是老薛很看重的事情,意义就大不相同。
穿着单薄的外套频繁密集地参看这个城市,速食快餐般地强行让自己多了解多融入。跟不同的人等客套应酬着,喝酒行乐,放贿送礼,通行证似的模式方法,其实在哪儿都一样,只等你泥足深陷,只等你友情加盟。
董超以前是懒,现在却飞蛾扑火一样,自投罗网了。

放假前,还是李晓看不过去,拽着他去商业街买了件夹克。在地铁出口扶梯而上的时候,人潮汹涌中看见老薛站在对面的扶梯上表情漠然地下去。
董超张着嘴,不敢喊。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熟悉的脸孔夹在无数张陌生的脸中,一点一点地移动,直到倒转过来,把那个背影烙进眼底,然后消失在人海深处。
没过几天,接手赛事资格竞标的同事凑在一起八卦,爆了点猛料。说跟他们一起竞标的本市头块招牌,很看好冰场的项目,有可能要注资入股。董超听了暗自窃喜,也不枉他主动退出竞标,专心去搞冰场。
一个人的时候,他忍不住憧憬起来,如果消息是真的,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看到他了。
不需要每天,一个礼拜一次就够了。
或者,一个月一次,也还能挺得住。
现在,大概就是黎明前的黑暗。
有了那68个小时,董超觉得自己越来越乐观,最困难的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撑不过去的?
抱着这种心态,第二天陪承建商吃饭的时候食物中毒,被送进医院挂点滴,他也没太当回事。到了晚上一个人躺着,就稍微脆弱了一下。
分开快两个月了,他第一次打了老薛手机。


拨出去就后悔了,这个时间,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道老薛睡了没。
但是拨都拨了,现在掐掉,好像有点做作。
老薛过了一会才接起来:"你还没睡?"
董超心里象电流过了一下,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想像中那么不在乎。
"没呢,你在哪儿呢?方便讲话吗?"董超小心翼翼地:"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好吗。"
"我在家,陪儿子写作业呢,马上要大考了。"
董超哦了一声,就不敢说什么了。
话筒里传来关门的声音,老薛说:"我到阳台上来了,......你怎么样?"
"我啊?"董超哈哈笑着元气满满:"我挺好的,冰场上的事很多很忙,经常加班,有时候能到12点,呵呵。"他想加班好,加班回来直接上床睡觉,没心思想别的。
"你现在在加班?"
"对啊。"
话题绕着冰场转了两圈,老薛让董超注意身体,他满口答应。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该说点不该说的了。
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忽然都沉默了。
"你再给我点时间。"老薛沉思着开口:"可能要拖......"
董超回答地很迅速:"好啊。"
"可能要拖很久,也许三五个月,也许要一两年......"
"好啊。"
"唉,我也不知道......"
"可以啊。"
"你要是......"老薛心里徘徊许久的话终于还是艰难地挤了出来:"你要是想换个......"
还没说完董超已经明白了:"不会,也不需要。需要的话,我会自己看,好吗?我也不是那么不灵活的人,对吧?"
"小超,要不......咱俩还是......"
董超忍无可忍,轻松自如地笑了起来:"你就当玩儿嘛。难道还真指望什么?你干嘛搞得那么沉重。不就是,不就是玩儿吗?"
这种轻佻的口吻显然不是老薛的性子能接受了的,挂电话之前,那边有了久到不思议的凝滞,然后才说:"我没玩儿。"
董超看着输液瓶,颇怀疑护士是个性急的人,或者看他年轻体壮,特意给拨快了,滴答滴答的声音,急速地传递过来,让人心脏麻痹。
他已经有点感觉到了,老薛对自己处境的无力感,而他也因此无力起来。
老薛挂断得太迅速,害他有句话还没说出来。
等待从来不是我的问题。但是这个老薛可能体会不到。只有身在其中,日日累加的人才深谙其味。别人是花时间煲粥,自己是花时间熬药。差别在于,粥是香的,药是苦的。
熬到最后,药变成了狗皮膏药,一糊在身上,就很难再撕下来了。


老人的病旷日持久,陈妍公司医院两头跑,给拖得憔悴不堪,孩子的事基本全撂给了老薛。
他一开始还能尽心尽力地按陈妍要求办到,经不住时间太长,耐性一点一点地耗完了。跟董超通完电话,整个人都松惫起来,家务拖拉,带孩子也心不在焉的。
36岁生日那天,没有一个人记得,除了自己的老娘打电话来说,在家煮了面,给他吃长寿面。
他不是没暗自期待过,赶紧从这僵局中走出来,为此甚至阴暗地希望丈母娘能给大家一个痛快。母亲的电话唤醒了他的良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买了一堆保养品上医院赎罪去了。
光这样还不够,象是为了惩罚自己,他跟陈妍换了班。
照顾老人有护工,但是护工只管白天,夜里就靠家属,无外乎就是陪着。递个水倒个尿,发现不对,帮着按铃就行了。
他宁可这样,不用面对薛振没完没了的质疑。跟孩子保证婚姻的完整,那是骗人,跟孩子解释婚姻的复杂,更是扯淡。
不明就里的陈妍,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只有老薛明白,那个始终不愿正视的自己又开始龟缩起来。
一如现在躺在75厘米宽的窄床上,适应了屋子里黏稠的老人味,监控器有节奏的答答轻响,老薛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道德宽恕。
冰场奠基的前一天,正好有个外差,他自告奋勇地去了。跟付总说得很冠冕堂皇:"你去,出了那么多钱,当然该你这个正总去风光风光露露脸。"
他猜想董超多半会很失望,但是他未必搞得懂这边的流程,那么就想不到自己是在刻意回避。
返程的头天晚上,在宾馆收到付总发来的视频。主角是两个公司的一把手,董超在一干随从中被镜头扫到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老薛反复倒带着看。
比众人略高的身影,抿着嘴,皱着眉,紧张得象一只雨季消失前的羚羊。
老薛记得董超第一次参加全运会,强手如云,小组赛前就是这副表情。
他心里估摸着也许董超会给他来个电话,报报喜什么的,但是又怀疑真来了电话,自己也无话可说。
结果董超的电话没等来,陈妍的电话来了,一接通就是忙乱的哭声,声音哑得都快听不见了:"我妈......我妈快不行了。"


赶回去连请了几天假,老薛在重症室侯了几个晚上。
老人临终前憋得气肿脖粗,嘴边秽物四流的场面,让他内心颇受了点惊吓。但此时此刻,陈妍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自己都打晃,一家老小全压上肩头,老薛硬着头皮打理后事。陈妍的哥哥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自从老薛陪床后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老薛懒得跟他计较,自动自觉地把能干得都干了。
就在这事赶事中,忙得昏天黑地,火化完,他只想找张床好好睡上一觉。这时候才想起来,好多天了,手机扔在公事包里,都没顾上拿出来看一眼。
他取出手机,重新充电,等充好了,打开一看,夹杂在一堆短信中赫然有董超的名字。
想必是为了奠基的事,他想你报喜也不赶时候,我身上还带着黑章呢,点进去。
董超就写了两个字:"保重。"
老薛以为他知道了自己这边的情况,发这话固是为了提醒自己注意身体,大概也不乏试探的意思。想了想,拨了过去,却只有"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过了几个小时连打再打,都是这样。
等一觉睡醒,第二天再打,还是关机,他这才奇怪起来。
又过了几天,老薛终于忍耐不住了。
这么多年来只要他想找,总是能找到董超,他对自己就是一块不设防地带。就好像有些东西,不一定随时会用,但放在家里,你知道有,知道在,就觉得很放心。
他打了个电话到董超公司,是某个同事接的,语气很恶劣。
"你找董超?他辞职了。"
老薛大吃一惊,开什么玩笑:"为......为什么?"
"为什么?你上网查查不就知道了。哎,等会,你是谁啊?"
老薛夹着电话在笔记本上搜,话筒掉下来,砸在桌面上,还不断地从里面传出:"喂?喂?你是谁啊?一帮神经病。"的循环音,跟着就只剩下了连续的嘟嘟声。
一页页某某节目嘉宾爆料帖,董超是同性恋,欺骗观众,基佬相亲诚信何在......老薛的眼睛被这些满屏的关键字冲击得一阵眼花。
揉揉眼,定睛再看,还是铺天盖地地弥漫过来。
回过神来之后,他冲下楼,打车直奔董超住的地方。
电梯一开,老薛扑在门上使劲砸。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他妈关机是什么意思?开门!给我开门!"
门开了,李晓伸出头来:"是你?"
"董超呢?"
"他走了",李晓皱起眉头:"走了快半个月了,他没告诉你吗?"


老薛顾不得太多,硬挤进门去,把整个屋子绕看了一遍,连浴室和门后也没放过,最后垂着头走出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李晓虽然没有开口阻止他,毕竟不满,全程冷淡地看着他。
老薛把董超家和学校的电话都打了一遍,也依然无果。他快速在脑中搜寻着,忽然目光停留在李晓身上。
"手机借我用用。"
"啊?"
李晓还没反应过来,一不留神,老薛已经瞥见她的包了,走过去拿起来哗哗抖了一地,琳琅满目,什么都有,连OB都滚了出来。李晓还没见过这么匪气恶劣的行为,吓得尖叫连连。
老薛眼明手快,拿着手机举得高高的,随便李晓拉扯,硬是把通信录来电显示和短信都查了一遍。
"他没换卡!我没他的号码!"李晓气这人怎么这么拗,完全行动派,不解释,视旁人于无物,使劲瞪着他,恶狠狠地说:"把手机还我。"
"对不起,打搅了。"
老薛的文明礼貌这时候才姗姗来到,微微欠身,把手机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李晓蹲下去收拾,看见走向大门口的身影垂着肩佝偻起来,心里一抖。
"是你吧。"
老薛扭过头看她。
"董超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吧?"李晓口气不是疑问句:"别跟我说他欠你钱什么的这种老梗。"
老薛神情不变,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说那是个小男生,矮矮的,白白的......都跟你反着来。也难怪,在咱们这里,您也算是个名人呢。"
老薛转过身去拉门把手。
"别害怕,我不会说出去的。"李晓冷笑着说:"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他暗恋你吧?"
老薛门都拉开了,听了这话,又关上了,跟李晓对视着:"他还告诉你什么?有没有告诉你他去哪儿了?"
"没有。"李晓摇摇头:"我只知道,上个月,有人,可能是以前他们那儿的人威胁他,不给钱就捅到网上去,他一开始没同意,僵着,后来有点害怕,就答应了。结果大概是对方嫌数目不多,还是给捅了出去,连公司都给发了邮件。公司是对外统一口径,说他主动请辞,其实就是开了。董超为了这项目,从无到有,忙活这半年等于白忙......,卸磨杀驴。"
屋子里一下子沉默起来。
"那人要多少?"
"不知道,他没说。"
李晓耸耸肩:"肯定不少,我说我借他,他说把我卖了都不值。嘿嘿,其实他傻了,我不是还有这套房子呢嘛。"
老薛听了整个人都定住了,知道她可能喜欢他,没想到能到这个程度。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跟李晓现在是处于什么立场,难怪她态度逼人。
"你别这么看我,我承认我对董超有好感,这不是废话吗,平白无故谁会对不相干的人这么好?他跟我交底,我就当他是朋友,是朋友,我就愿意帮他。这次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跟他说,你拿我当挡箭牌吧,没事。可他不肯。他说万一以后有人喜欢上他了,那岂非是另一个董超?"
老薛在李晓眼里清清楚楚地看到蔑视,还带着微笑:"薛霸老师,您会是,另一个董超吗?"



老薛头昏脑胀地从电梯里出来,站在电子防盗玻璃大门外点了根烟,边抽边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保洁员带着不满把他掉下来的烟灰从容扫掉,就好像他只是个物体,并非活生生存在。
一路走出小区,汽车挡栏高高抬起,保安挥着手示意,老薛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再定睛,一辆车已经开了出去。油门加速的声音发出呜呜的轰响,老薛想,真他娘的见鬼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狗仔。
两天后的报纸,娱乐版有一条标题耸动,某某节目再传诚信危机,知名体评身陷断背疑云。
老薛再也没想到从来都是属于体育版的自己,居然也有能在娱乐版得见天日的一天。虽然没有点名,照片模糊,但熟悉的人多半能猜个八九。
公司里还好说,大家心照不宣,不会真有人傻到冲上来当面询问。但是私下里他们会怎么议论,就不在老薛控制范围内了。
特别是网上,多恶意的揣测都有。
还人肉出小区名称,具体地址,甚至屋主是李晓等等。
隐藏在各种id背后的人们到底是谁,老薛无从得知。他不相信有那么多闲得蛋疼的人们真的在关心别人的这些鸡零狗碎,认识熟悉的人也无非就那么多。
完全无需负责的各种说辞,辱骂,混合在对节目的批评嘲弄中,泥沙俱下,但对真实的个人,则变成无法抵挡的真枪实弹。
短短一天,老薛就快被打穿了。
他按捺不住,打了个电话到电视台找认识的负责人。
对方刀枪不入,爱于面子还着实安抚了一番,最后格格乱笑:"薛老师,这就是几个商台之间的年度大战,大家都无所不用其极,你何必当真。"
老薛愤怒地挂了电话,炮灰也有人权啊。
他不知道人家一转脸就把他卖了,衡量了一下,可以跟进,抓几天眼球,立刻下派给另一个专门负责娱乐八卦的外包节目组。
当天傍晚,陈妍打开门要去倒垃圾,门口的摄像组扛着机器呼啦一下子涌进来,长着长毛的麦克风直指餐桌前的老薛。
历史有时会拙劣地重演,让人仿佛陷入了时光隧道,有种此情此景以前梦中曾见的错觉。


"薛老师,请问您跟董超到底是什么关系?"
"......"
"您对网上疯传他是同性恋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他是吗?"
"请你们出去。"
"您在某某节目中作为他的好友立挺他参加相亲,是基于什么原因?"
"出去!出去!"
"三天前您出现在董超现任女友的住所,请问你们是不是......"
"滚!"
吼出滚的人居然不是老薛。
陈妍就手抄起手边的鞋拔子,用力砸在话筒上。
"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你别激动,你听我们说......"
陈妍连垃圾桶都抡了起来:"没什么好听的,这是我家,你们滚!"
三个闯入者集体跳闪,嘴里不干净起来:"你还来劲了,你知不知道你老公在外面乱搞,我们是在帮你查明真相!"
"你被骗了都不知道,嫁一个同性恋你还得瑟呢?!"
屋子里爆出一声巨响,大家都愣了,然后摄像机的镜头抖动了一下,玻璃才开始开裂。陈妍扔过去的不锈钢闹钟横在地上。
"你不能这样,我们是记者,我们有采访权......"
"滚你妈蛋吧,再不走我打110!"陈妍歇斯底里地说:"你们闯到我家里来,就是为了当着我的面糟践我老公?你们才是同性恋,你们全家都是同性恋!!你们有什么证据?没证据就是诽谤!国家发生那么多事你们怎么不拍?拆迁不拍,压死人不拍,人贩子不拍,你们就拍这些居委会都不管的家常里短!没你们这样的,下次汶川舟曲把你们全他妈送过去!"
伴着咆哮,陈妍连推带搡地,把战线推后到了大门口,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楼梯上站满了闻声而来的邻居。
"大姐,你这么闹,丢得可是你的人!"
"我丢什么人!我老公什么人我需要你来告诉我?我儿子都多大了,你问问我这儿的街坊邻居,滚,滚,滚!我们家还带着孝呢,你们这帮王八蛋还上这儿搅和,你们还是人吗?!"
死生亦大矣,摄像组在众怒中仓皇撤退。
陈妍在殡仪馆没哭出来的眼泪,这时候才释放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被大家交互劝着搀回了家。
老薛依然面无表情地坐着。
从头到尾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屁股都没抬过。
被人指着鼻子的辱骂和被人反指回去的维护,于他都是陌生的。
他完全没这个心理准备,把自己还没弄清楚的心思,性向,就这么强行摊在大众眼前,同时接受世人亲人的评判。
他僵硬地坐着,象一尊漆化了的木像,内脏都被挖光了,大脑也进行了防腐处理,在整个地球上就剩下了臀下这45*45厘米的支撑点,剩下的都空空如也了。

两个人一晚上都没说话。
薛振上奥数回来,陈妍伺候孩子吃完宵夜,督促他洗漱上床睡觉。
老薛困兽一样躲在书房里,听着外面低低的对话声。他等着陈妍进来找他宣判。
可真等她进来了,他却低着头,连对视的勇气都丧失了。
"你跟我说实话......"
陈妍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还有些斟酌措词的小心。
"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什么?
老薛太过惊奇,抬起头来。
"你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呢?"陈妍很困惑:"夫妻一场,别人不清楚,我能不清楚吗?我们以前不是好好的吗?你......再正常不过了。"
老薛被"正常"这个词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亲身体验之前,他还没太仔细地去体味过被划入另册的感受。
"你觉得你是吗?"
"......"
这也是老薛想知道的。
"你是不是因为我,就对其他女人都失望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样?"
老薛在陈妍的长久注视下,内心深处有些东西开始松动了。
陈妍的目光渐渐放肆起来,好像下定决心一样:"如果我跟你说,我还象以前一样爱你,你信吗?我第一次是故意让你看见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有生理需要。第二次,那是......意外。你那天说,带着你儿子回家,你知道吗?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受伤的话。你不射,对我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你自己纠结于此,我劝你也没用。你为了要安慰你妈,让她抱孙子,去精子银行是我们商量之后一起决定的,现在你跟我说你儿子......我以为这就是最狠的了,没想到啊,没有最狠,只有更狠,今天你给我来这么一出。......我现在不问别的,也不想知道别的,我就问你,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敢跟我离婚吗?"
房间里明明没有开冷气,老薛却觉得背心阵阵发凉。
她没问想不想,她问敢不敢。
陈妍冷笑起来:"不敢吧?离了就等于公开承认,身败名裂。"
老薛连头上都开始冒冷汗了。
婚姻就是一场超限战,一旦开始,双方的整个社交网络中无人幸免,且最终没有胜利。
"其实我也不敢",陈妍叹了口气:"为了我儿子。"
这个刻意强调出来的"我"字,让老薛浑身一震,他大概能感觉到陈妍浓缩在这个字上的恨意了。
"我这边,都断干净了,你那边,我不管是男是女,麻烦你也断干净了",陈妍斩钉截铁不容质疑地说:"我妈住院以后你表现很好,我很感激,现在你有事,我自然会跟你一起分担。都已经半辈子了,我们一起度过这个危机,再重新开始,好吗?"
老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惊讶于从结婚以来一直姿态高高的陈妍这样放低态度,木然地任她走过来弯下腰揽住自己肩膀,把脸贴了上去。
重新开始是最近的流行语吗?
怎么可能还能重新开始?
但他内心的咆哮无法传递给陈妍,肩头迅速传来的湿意淹没了他最后的意志。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把婚姻当成保护伞的自己是多么的卑鄙无能和懦弱,但是推开陈妍就等于是自决于世界,不系绑带去跳蹦极,他不敢,他的确不敢。
身后仿佛凝结了某人无言的注视。
不能推开陈妍,就意味着要推开他。
这一刻,他竟然庆幸那人的主动离去,不用留在这里承受自己的作用力。
就象那天在歌房听到的一首歌,名字叫坏人。里面说,也许用伤害结束,爱才更动人。
容忍的人其实并不笨,只是宁可对自己残忍。
多么精准。
老薛想,我就是那个坏人。


第二天,老薛在上班路上接到节目组负责人的电话,言称机器损坏,开价索赔,否则片子里陈妍大闹的场面就一刀不剪地放出去。
"你老婆太冲动了,知道我们那台机多少钱吗?这跟泼妇有什么区别?"
老薛吸了口气,说:"你播吧,我没钱。"
到公司第一件事,找付总:"我想把股份撤出来。"
付总也不意外,沉思着敲敲桌面:"是要打官司吗?要多少,低于50万,我个人借给你。"
相识一场,话能说到这个地步,老薛喉结上下打了个滚,不是不感动的。
"报纸我都看了,媒体这档事,就是无风也起浪,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你挺住一个月,就是什么都不做,这事也就过去了。"
老薛把昨晚的事大概说了。
付总点点头:"那行,我帮你找找人,让它过去得快一点。"
老薛回到办公室抽了几根烟,觉得光坐着挨打,不行。
联系到自己熟悉的律师,商量了一下,舆论反击还是得从根源来。由律师出面,预约了一个网络团队,报价颇超出老薛的想像。但是这种方面他从不含糊,当断立断得拍板了。
只有一个要求。
一个礼拜,一个礼拜之内,洗白董超。
整个事件真正过去,比预计地要快。
多管齐下,诚如付总所言,一个月之后,大家已经完全遗忘了这码事。赔款只是象征性的,机器毕竟没有完全损坏,谁都心知肚明,维修费评估是摆不到台面上的,关键还是面子。
给足面子,各退一步,都好做人。
老薛的日常生活慢慢恢复了正轨,只是那个人,再无声息,完全销声匿迹一样。
老薛养成了转手机的习惯,没事的时候都在把玩,通讯录上没有董超的号码,但谁也查不到他脑壳里去。
时间一长,每次拨出去都有心理准备,好像就为了听听中国移动的自动答复。他甚至觉得,再这么下去,就快爱上这姑娘了。


冰场的项目一期完工,两个单位联合举办了一场庆祝会。
老薛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出席了。陈妍好胜,知道会有媒体在场,把三个人都着实打扮了一番,自己到影楼化了个妆,衣服鞋子花了不少钱,可效果很好。这种无声的反击,胜过万语千言。
老薛远远看到李晓对他举杯,翘起大拇指,他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讽刺,一时间只能隔着人群瞪视着对方,做不出任何反应。
和谐景象永远只是流于表面。
真相是他知道陈妍开始看心理医生。换了好几个,最近在看的是一个台湾来的,据说口碑还不错。
丧母期痛苦不堪无比软弱的陈妍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坚硬起来。对自己的迫切需要也在几次性生活的失败尝试后变淡变无。外界的重压固然能够凝聚两个寻找依托的灵魂,可等那些荡然消失后,也足以让大家醒悟,这不过是互相利用式的慰藉。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分房了。早出晚归,也只有餐桌上一点会晤时间,并不难熬。
老薛分摊了部分家务,夫妻俩没太多话说,自然也没什么争吵。
有一次听到陈妍不知道跟谁打电话,老薛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一句,现在房价那么贵,就当交房租呗,不然怎样。
老薛握着拳站着,然后又无力地松开。
婚姻存在的常态,就是委屈求全。
每个人都逃不开的,所谓百忍成金,习惯成自然了,大概就能撑到金婚。
老薛差不多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了,如果不是接到泉州市某区派出所的电话。
陌生的男人严肃且无礼地问着:"你认识一个叫董超的人吗?"
老薛按要求带上自己的两件衣服,用最快的速度买了机票,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赶到了。
民警同志鲜有碰到效率这么高的对象,看着他矫舌难下。
"你是怎么来的?坐火箭啊?"
"我打飞机来的。"
满堂静了一下,然后爆发出轰然的笑声。
老薛心慌意乱,赶得太急,话出来才知道错了,差点咬着舌头:"打打打飞的。"
一屋子上下打量他,实在不象家长。
"你是他什么人啊?"
"......那是我弟。"老薛不敢乱说话:"人呢?"


董超在角落里垂着头坐着,身上就穿了条内裤,明明听见老薛的声音,却并不抬头看看。
"怎么会这样?"老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民警同志很同情他:"你这个弟弟,你要好好教教。这么大人,聚众赌博,输得就快光屁股了。连身份证都押给人家,还是我们帮着拿回来的。问了半天,他才说没别的亲人。你要不来,我们还真不知道把他收哪儿去。"
老薛听到赌博两个字,脑子里就嗡一下。他一路过来设想了无数可能性,唯独没有这个,过去钳住董超胳膊拉起来没头没脑地给他套衣服。
董超也很听话,配合着穿好了,只是全程都垂着眼睛,不看老薛一眼。
"戒赌。"
老薛满腔怒火,太愤怒了,声音反而很平静。
董超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薛等了一会儿,闻到一股恶臭,看眼前的脑袋也不知道多久没洗,头发脏得都打绺了,不觉一阵恶心。
"你他妈给我说话,不戒赌斩手指!"
这下董超迅速抬起头来,毫不退让地把手往桌上一拍:"好,你来。"
老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将了一军,骑虎难下。董超眼神凶狠地盯着,全无悔意。他一时血往上冲,扭头对民警吼:"给我找把刀来!"
整个羁押室的人都凑上来看热闹,有好事者立刻递过来一把水果刀。
老薛说归说,真拿着刀,举起来,怎么砍得下去。
正想再说点什么震慑一下,董超不耐烦起来,抓住他手就往下猛地一按。
惊呼声中,老薛反应不及,他好像听到刀锋入肉的声音,把手堪堪顿住,反方向迅速提起。
鲜血涌出,流了一桌面,丢出去的刀上滴滴嗒嗒地甩出一道红色的抛物线。
脚步声慌乱地响起,女民警得到通知抱着医药箱跑进来清理包扎。
老薛反而被推到了外围。
事发太突然,几个民警过来拍拍他肩膀:"你也不要太冲动,出了意外就不好了,要注意方式方法。"
女民警过来:"差一点就断了。"
老薛惊魂未定,什么都回应不出来了,心头茫然地按照指示办好手续。来接董超的时候,他手上已经被包成了一个醒目的白萝卜。
走出派出所,太阳西下,楼宇迭起的天际线上方全是浓重绚丽的火烧云。
金红色的光线里,晒得漆黑的董超穿着不合身的衣裤,赤脚夹住不知道是谁匀给他的拖鞋,左右脚不同款式,一高一低。
老薛长叹一声,带他去洗澡,特意交代用塑料袋把手包起来。
交钱的时候,搓澡的师傅过来要了双份的钱,老薛也没反驳。
跟着去买衣服,董超旁若无人地当众就换,老薛吓得赶紧把他推进更衣室里。
最后才去了发廊。老薛在门口抽烟等着,董超出来的时候,他一愣,这几乎就是个光头。
眉宇中平添了几分彪悍的董超,看起来有些陌生。
象是回应他心中的疑问,董超笑了笑:"重新做人啊。"
老薛心里被蛰了一下,跟着又一下。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牙咬得太久,他头皮一阵发紧,终于什么也没说,迟钝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坐在临街的饭店里,这里的天气还带着雾湿的炎热,饭店的玻璃窗全大敞着,厅头打着高瓦数的强聚光灯,菜还没上来,汗先流了一身。
老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董超离开后的情形,面前茶盅里碎碎的一团黑芒,他喝了几口,淡而无味,拿过纸巾把舌头上的残渣一一抹掉。这件事忙完,只上了一盘凉菜,董超要了碗饭,就着菜吃的一粒米都不剩。
老薛注视着他亮出来的头旋看了一会,又看了看碗边那只扎眼的白萝卜。菜上来了,他没什么食欲,点根烟看着董超狼吞虎咽地吃,吃得太过投入,嘴巴周围的汤油汁水都伸长舌头舔干净了。
"你有什么打算?"
董超歪了下脖子。
"等时间到了,回学校吧。"
"......好啊。"
老薛本来打好腹稿,要跟董超说明自己如何为他肃清了网路上的负面信息,好让他放心地回去,但被对方这样痛快地答应下来,一时间倒反而有些失力了。
他尴尬地笑笑:"怎么会......晒这么黑?"
其实是想问"怎么会这么脏",但怕这话伤人,硬是中途刹车,变轨。
董超浑不在意地说:"哦,路过一个盖自建房的,找我看了几天房子。后来缺人手,我也帮着垒了几天砖,又糊了几天水泥......"
话匣子一打开,董超谈笑风生地,老薛慢慢放松下来。
气氛不再僵硬,两人甚至要了冰啤,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解渴降温。
买完单,老薛去上厕所。
走到一半怕把手机掉下去,转回头打算放放好,没走几步就僵在当场。
董超正拿过他放在桌上的钱包,快速翻动了一遍,然后抽出一沓纸币,放进兜中。
老薛觉得自己象在做梦,可额上的汗蠕动着爬下来,划过眉心,滴在嘴里,咸咸的腌渍过的清醒。
董超站起身,一抬头,撞上老薛的目光。隔着几桌客人,两个人互相定定看着,好像隔着一个黑蓝色的海。
其实只是电光火石,不知道是谁先动了,董超消失在店门口,老薛挤到桌前拿起钱包,紧跟着追了出去。


很多年以前,他们经常一前一后地奔跑,戏耍般地追逐,心情愉悦。有时候也并肩跑动,汗水的气味混合在清新的露水中,各自交换对未来的憧憬。
你追我赶从来不曾象现在这样贴近字面意义,老薛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也不看路也不看人,仗着自己的体格,撞着了最多飞补一句对不起,脚步不停。
董超占了先机,抢到街口伸长胳膊。老薛咬牙急奔,跟出租车争分夺秒,终于以略微的优势险险胜出。
他抓住董超再不放手,但是血液急速上涌,喘得说不出话来。
董超用力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上得了车。出租车司机不敢多事,被老薛粗暴地拍了拍车门,疾驰而去。
他用手肘钳住董超脖子,几乎是半揽住了,单手去解皮带,抽出来动作利落地把自己左手跟对方右手绑了个结实,才放开他。
有好奇的行人,边走边扭头看着他们,低声的嘀咕传过来:"便衣......执勤......"。
老薛终于平息了一些,瞪着眼睛吼:"看什么看!"
转过脸来,董超双目燃火地怒视他。
他瞪着眼睛继续吼:"看什么看!"
伸手掏摸,把钱拿回来放入自己口袋,跟着使劲一带,牵着原地不动的董超费力地离开。
两个人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走了一条街,老薛才把外套脱下来,连着手的地方不好脱,就这么胡乱裹上去,总算不那么显眼了。
没有热身的陡然过度奔跑,后遗症是腿抖和口渴。
老薛买了两瓶冰茶,拖着董超坐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自己喝了一瓶,又把另一瓶也喝了一半,才递给隔壁。
低着头看地面,感觉对方僵硬了一下,过了一会,还是传来咕咚咕咚的下咽声。
老薛的心这时候才隐隐有些疼的感觉反应出来。
"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人家也没说,我没捞过人,钱是我自己大概估计的,一直很担心,不知道够不够......"
老薛淡淡说着,好像说话很费劲一样,每一句之间都带着很大的间隙。
董超把空了的饮料瓶咯拉咯拉地捏扁了。
"你要缺钱,我这有张信用卡,你可以拿去,不用密码的,随便刷",老薛声音忽然严厉起来:"但是,你要想着去翻本什么的,就他妈绝对不行!!"
董超把瓶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我输掉的,我一定要拿回来。"

老薛一肚子冰茶都要沸了,没控制住,反手一巴掌抽过去,董超仰翻下巴,好半天都保持着这个姿势,象是懵了。
"你比赛怎么没这股劲?!"
老薛浑身颤抖,心痛还犹胜手痛。
"你再这么下去,人就废了,你知道吗?!"
站在浴室冲淋的时候,老薛还沉浸在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中。
一只手洗澡颇花了些时间,但宾馆的门锁外不锁里,老薛百般无奈,还是不敢松绑。
董超肿着半边脸站在浴帘外,手被动地伸出,过了一会儿,白色的气体蒸腾上来,嫌浴帘碍事,干脆一把拉开。
两个人就这么吊着一只手,隔着浴缸,一个洗,一个看。
"你这是在诱惑我吗?"
"......"老薛哪有这个心情,粗声粗气地说:"诱惑你奶奶。"
"你放开吧,我不跑。"
"我信你才有鬼哩。"
"我累了,我想睡觉。"
"等我洗完。"
"等你洗完,我就硬了。"
老薛半天没说话,匆匆结束,关掉水,自己拿毛巾擦了,又拿了一条劈头盖脸扔在董超头上。
"那就自己弄软它。"


两个人肩并肩躺在床上,手贴手,皮带束缚着,谁也不敢多动一下。僵持了半天,一开始还能听到对方不规则的呼吸声,跟着是不规则的心跳,慢慢地平静下来,困倦疲累一一爬出,一下子就跌入了黑甜乡。
老薛觉得自己要上厕所,总共上了三次,每次都是爬起来去了,又回来躺好,努力睁开眼皮发现自己根本还没动过。到了第四次的时候,他想不行,这次一定要成功,要真正地起来。
手脚一动,才觉得不对,手抬起来没有原来的重量,伸手去摸旁边,伸不过去,自己的手被绑在床头。
"小超?"
他惊慌得一下子清醒了,在黑暗中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小超?小超?"
他心里发凉地又连喊了数声,还没喊完,听到重重的关门声,跟着嘴就被堵上了。凶狠的吻激烈地侵占了口腔,牙齿碰撞着啃咬,让人窒息的吮吸。
老薛往上挪了挪,挣扎着要把头移开,又被大力地钳住了脖颈。
"我不跑,你也别跑。"声音低哑,带着自暴自弃的焦躁。
董超固定住他另一只手,开始疯狂地舔噬喉结。
老薛被压制住,再怎么努力也逃不开颈上的濡湿触觉,干脆放弃了,只是低声说:"我跟我老婆一起去看过医生。"
身上的人不为所动。
"......我是......正常的。"
董超顿住了,跟着冷笑了一声:"你自己信吗?"
老薛有了片刻的沉默,然后说:"......李晓......是个好姑娘。"
"......我操!"
董超象是最后的忍耐也被点燃了。
再不留情。
三下两下扯掉衣服,毫无预警也毫无准备,就象老薛曾经对他的那样,干涩艰难地顶了进去。
老薛的反应颇象他有次笨手笨脚地给活鱼去鳞,他强硬地按住,不顾挣扎地继续凌迟。
没有人说话,甚至呼吸都是时有时无的。
老薛这辈子还没遭受过这些,他所了解和体验的性 爱里不包括这些,哪怕他曾无知也毫无自觉地亲自施行过。
那种痛不太象是从下而上,倒象是自头顶灌入,要将人劈成两半。
他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在黑暗里,一点一点感觉自己被强行挤入,屈辱涌进眼眶,又被猛地一下全扭了回去,尾随而来的撞击声让他无地自容。
就在头顶和床板的碰撞间,董超的声音带着喘息,断续又压抑地响起,恶狠狠地。
"......总有一种办法......"
"靴子,总有一种......办法......"
"......可以......忘记你......"



老薛在凌晨醒过来,一睁眼已经隐约知道董超走了。
床单潮湿黏腻,屋子里有浓重的汗味和腥臭。
头顶发麻,身后火烧火燎,内里强烈的不适,让他四肢酸软无力。
可他不能放任自己躺下去,强自挣扎着坐起来,单手解开手上的束缚。
牛皮被用力打了结,老薛心里烦急,使不上力,用牙连啃带拽,好半天才终于解开。
打开灯,果然一片狼藉不忍足睹。
床单上还赫然有蹭上去的血迹,老薛下意识反手摸摸,只摸到一片黏湿,有一些血丝,但没想像中那么惊心动魄。
他反应过来,那到底是来自谁身上的伤口,黑暗中的激烈重新袭入脑中。他不太能想起自己是怎样反抗了,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承受。
一次又一次。
从头到尾,他没有射过,东西软趴趴被一具身体或者两具身体压住,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
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是心理的渴望生理的绝望,还是心理的绝望生理的渴望,他完全混淆了,再也区分不出。
就象他清晰体会到了董超的狠,同时也模糊感受到了董超的恨。
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在陌生的城市,他也没脸真能等到青天白日下去退房。把床单扯下来,胡乱揉在一起,扔在地上,被子铺上去,然后去浴室简单处理了一下,才龇牙咧嘴地忍痛穿好衣服。
大半夜的果然没人仔细检查房间,老薛很庆幸,可付账的时候发现信用卡没了,又不觉盯着钱包苦闷起来。
退完房,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步履艰难地在宾馆周围的街巷绕了一圈。
直到天蒙蒙发青,他招手拦了辆车,一脸沉痛地坐了上去。
他不知道有人躲在街角的暗处,无声注视着他,那表情在阴影中五味杂陈。等到出租车的尾灯远去,留下一个红色的信号点,映在瞳孔里,好像在目送灵车。

老薛在侯机厅的硬塑料椅上歪了半天,终于挨到时间,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上了机。
他想起董超说过,这世上没有无爱的恨。
想必,也没有无恨的爱。
733起飞时机翼抖动的厉害,老薛倒在座位上跟百来号人一起浑身震颤着斜倾入高空。
离地面越来越远,如同泥足深陷的脚终于拔了出来。
老薛的心在气流的起伏中上下颠簸。
他多少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最后纵容了董超的粗暴,有一种感情,叫做不由自主。一种以自我牺牲为手段的占有。占有欲有多强烈,自我牺牲得就可以多彻底。
自己之于董超,和董超之于自己,大约就是。
但是通常,人们管它叫,爱情。
再见,小超。
老薛看着窗外,用手指在脸颊点了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END



番外《我们都一样》



从泉州回来,老薛病了一场,可能是跨地域温差太大,感冒发烧,跟着夜夜深咳,几不成寐,拖不下去了才上医院挂了几瓶头孢。
就在这精神不济的懒散时光中,难以启齿的伤口慢慢长好了,心里却空洞的很。
信用卡的对帐单每隔一段时间寄到公司,数据起伏很大,又过了一段时间,则干脆没了动静。
老薛找对口的银行,悄悄查了取款详细地址,看到最后几个柜员机是来自老家的,长舒了一口气。
吊了这许久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本想打个电话到学校问问复职情况,每次摸到话筒,却莫名地胆怯了。
过了几天,一笔钱打到了帐上。
又过了一个月,同样的金额汇入,他明白过来,那是固定工资。老薛怅然若失,电话固然省了,可这锱铢必较的态度却让人极不舒服。
窟窿一个月一个月地补上,只进不出。
一个助教的月薪基本是透明的,老薛大概估算的出来。看着宣战书一样的对帐单,心头恼怒。这是干什么,悔过自新是好的,谁让你不吃不喝了?

回到家,陈妍掏出一张行程表递给他,台湾环岛精品八日游。
老薛快速地扫了一眼:"这个天去,你不怕台风?"
陈妍脸上一红,扭捏起来:"有你在,我怕什么。"
老薛皱起眉头不说话。
瞎子也能看出她恋爱了,皮肤因此焕发出一种带着红晕的柔光,姿态袅娆,眼睛经常性放空,还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他正推敲那个心理医生的嫌疑性,陈妍强调了一句:"主要是带孩子去散散心。"
老薛不好再推辞,点点头答应了。
吃晚饭的时候一宣布,薛振兴奋地跳起来,在屋子里手撑地面拿大顶,连呼耶耶。老薛忽然觉得惭愧,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手机响起来,一看号码,是母亲的。
老太太很着急,带着哭腔:"家里的房本不见了。"
老薛一开始吓一跳,听明白了也没太当回事,觉得多半是老太太自己乱放,塑料袋都不舍得扔,攒了一橱子的人,这么大一个本还当真丢了不成,放软声音安慰她:"你再好好想想,肯定能找着的,不定哪天就出来了。"
电话里都能听到老太太直跺脚:"我到处都找了,找了一天,前几天才收好,怎么可能就找不着了呢。"
"那依你说是怎么着?你又没扔它,它长脚飞拉?还是谁上咱家来拿走拉?咱家又没请保姆......"老薛埋怨了几句老太太胆小怕受气不敢请保姆,忽然发现对面没音了,才醒悟过来。
见鬼,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董超。
"谁?......"老薛发现自己声音都在发抖:"是......是谁来过了?"
在短暂的沉默中他忍不住爆发:"是不是董......"
"薛廷来过",老太太好像觉得没抓住证据就怀疑人颇为不忍,但又不得不说:"我也不太敢肯定就是他,不过我没跟你说,上个月,也是他来过之后,我发现家里两千块钱没了。"
听到不是董超,老薛绷紧的神经刚放松下来,被这么一叙述,火又腾得上来了。
"妈,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老薛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匆匆忙忙得赶回去。
一进家门,母亲就扑过来抓住他手:"快,快去截住小超。"
"什么?"
"我怕你请不到假,我也没个主心骨,睡不着,正好小超来,我就告诉他了,他......他抄了把菜刀找薛廷去了。"


老薛下楼拦了辆车坐上去,就给薛廷家打电话。
打了很久都没人接。
他万般无奈,打给董超,可惜新号码不知道,老号码太久没打已经不记得了,勉强按了三个键,实在难以为继。
到了薛廷住的地方,巷子太窄,车进不去。前面围了不少人,老薛胆战心惊地下来,拨开众人挤进去。
薛廷和董超分别被几人拦住,斗鸡一样互瞪着,身体跃跃欲试地要往前冲。
薛廷说:"有种你砍那,拿把刀出来吓唬谁呀?"
董超说:"你说不要吓到家里,咱们才出来讲,快把房本交出来,你还想怎么闹?"
"我们家的事,关你屁事!"
"那是我干妈!你欺负老太太一个人就是不行!说!你把房本偷了抵哪儿去了?输给谁了?"
老薛一听立刻大喝了一声:"薛廷,你把我妈房本拿去干吗拉?!"
本家杀出来了,大家都挺出乎意料。
薛廷涨得满脸通红:"霸......霸哥......"然后恼羞成怒掉脸冲董超骂了起来:"你他妈这时候装什么正义,前几年我堂哥给我婶的十万块,还不是被你骗走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外姓人,凭什么?!这会倒充起大尾巴狼来了。"
人圈里一阵哗然,老薛给这几句话震晕了,直直地看着董超,不敢置信。
董超神色灰败地看着他。
老薛一看他的表情,心里发凉:"他说的,都是真的?"
董超垂下眼睛,竟是默认了。
"怎么样,我说吧",薛廷得意起来:"房本也是你拿的吧,你还有脸来倒打一耙。"
"你!"董超气急败坏地举起刀来。
老薛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一把上前去卸了董超的刀,然后难堪地挥挥手,让大家散了,拽着两个不成才的家伙上楼。

家事还是要关起门来解决。
薛廷的媳妇战战惊惊地要泡茶,老薛一拍桌子:"不用了。薛廷,你给我说实话,前面你拿的钱我不跟你计较,房本事大,没了,我妈住哪儿?你也干的出来。"
薛廷翘起下巴:"你怎么不先审他,你审我,胳膊肘往哪儿拐呀?"
老薛一脚踹上去:"他的帐我回头跟他算,那也是我跟他的事,一码归一码,你别逼我动手啊。"
薛廷气焰软了下来,垂头丧气地不说话。
老薛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惦记那房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来还打算等以后我妈那什么了,把这房子原价卖给你。现在这房子值多少钱,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也不呆在这儿,家里就剩下你了,你......你他妈没数啊?杀鸡取卵!我......"
怒气上涌,连着几巴掌抽在薛廷后脑勺上,薛廷媳妇连声惊呼。
"霸哥,不要,别打了,我,我把它输给钱宏了。"
话一出来,董超倒吸一口凉气。
薛廷走投无路,忽然捞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抓住董超:"超哥,我也是没办法,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董超愤怒地把他甩开:"滚!你他妈以为我是赌神啊?"
"你一定可以,你一定可以,你帮帮我。"薛廷声泪俱下。
老薛忍无可忍,视线胡乱在屋里扫动,刀是不敢碰了,看见扫帚,倒拿在手里,塑料杆对准两人劈头盖脸地抽下去。
"你们这帮烂赌鬼,一个一个的,都是这样。"
薛廷被打得惨叫不已,看董超躲都不躲全硬挨了,干脆缩在了他身后。
老薛不能光教训一个,有失公平,僵住了手臂,对着董超迅速起了红印的额头,高举不落。
"......我去。"董超看着他,嘴角忍着痛抬起来,居然笑了一下。
"去个球!"老薛郁闷这些人一脑子都什么思维,港片看多了吧,当啷扔了扫帚:"报警!"


在薛廷仓皇又绝望的"不能报不能报"中,老薛拨着电话的手被董超死死按住了。
"靴子,不能报,不报还有可能拿得回来,报了就肯定拿不回来了。"
老薛怒到了极点,笑起来:"不然怎样?靠你?靠你?就靠你?"
他一声高过一声。
董超被他戳在胸膛上一下一下地,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牢牢站住。
他觉得鲜少气成这样的老薛别有一种喜感,但事实上,无论是对家里还是对他,作为大家长的自觉从未被撼动过。
"我去试试看,不行再报",他苦笑了一下:"当然,那就,不报也不行了。"
老薛到这个时候也大概明白了情形,事无两全,在外地漂泊,就意味着在本地无根。真遇到什么,谁都找不上。可让他借董超的力,真是百般不情愿。自己曾经为这个砍过他的手,到了现在还居然要依靠他去赌回来。
一直被他依靠且说一不二的人不是自己吗?
"你要同意,我这就去找人安排。"
老薛被逼无奈,呵斥说:"说什么大话,你知道对方开什么价吗?你又拿什么当筹码?"
"这你放心,我有我的办法。"
"你要是输了呢?"老薛被顶到墙角,再无路可退,忍不住乌鸦嘴了。
"......呸呸。"董超和薛廷异口同声地齐齐打断。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老薛依然不肯屈从。上次在派出所落刀的场景太过印象深刻,他总觉得自己一答应,以董超的衰劲儿去了多半会断手断脚地回来。
"我再找找人,想想办法。"

他揉着额头跟董超出来,站在路边等车,其实心里完全没底。
晚风徐来,眼前有几缕黑发飞起,刚才太过混乱,他现在才留意到董超头发长长了,遮住额前的浓眉,恍惚回到了从前。
"薛廷说的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超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老薛没耐性扮演盘问者,点了根烟抽了一会:"你自己说,别让我问你。"
董超长长地深呼吸,还是没有说话。
车来了,老薛坐上去,发现董超还站在原地,皱起眉来:"不一起走吗?这个点可不容易打车。"
董超摇摇头。
后面的喇叭催促起来。
"靴子,你信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董超一只手握住拳"咚"地横靠在胸前。
老薛就在出租车被迫的滑动前行中,长久地注视着他,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说。

这一晚母子俩都睡不着觉。老薛安慰着母亲,到了三点端了杯牛奶硬是让她喝了,自己躺在黑暗里盘算,能找谁,该怎么办。睁眼到天亮,他已经拟了几个方案。起来吃过早餐,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打给薛廷,打算跟他分头去找人。
薛廷在电话里嗫嚅着不敢吱声。
老薛不耐烦地问了几句,忽然醒悟过来,这一惊非同小可。
"董超呢?"
"呃......"
"......他是不是去了?你们,你们俩他妈的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薛廷说:"听进去了。"心想,但是你的全是废话,不给力啊。
老薛惊怒交集,已经丧失正常的判断力了。
"董超电话呢?"
"......封闭式,都关机",薛廷跟外行没法沟通:"再说,我对超哥很有信心,他在我们这儿也算是技术流的......"
"流你妹流!当初怎么不把你流掉呢?!"老薛破口大骂。
薛廷悻悻地闭嘴。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原地等待。
老薛印象中除了陈妍生产,自己还没这么困兽一样焦急地等过谁,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分针一下一下地移动。
父亲的遗像忧郁地看着他,他想,你看看一个无神论者到了关键的时候得有多悲哀。
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起来。
"爸,我想了一宿要找人帮忙,怎么就把您忘了呢?"
"你给保佑一下吧。房本是死的,那家伙......"
"......那家伙得好好的。"



董超再来电话,已经是夜里10点了,声音疲倦又兴奋:"成了。告诉谢阿姨让她好好睡个安心觉。"
老薛一肚子尖锐到要戳破脑门的焦躁被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彻底催化了,捏着听筒,憋不出一个字来。
他不敢说,怕自己炸了。
屏住气深呼吸了一下,才沉声问:"你现在在哪儿?"
"......往家走。"
老薛撂下一句:"我马上过来。"不容分说地抢先挂掉。
跟母亲交代了结果,让老太太放心,出门换鞋的时候,才猛地想起来:"董超从你这拿过钱?"
到了董超家,竟然还比他先到。老薛站在门口,想起上次也站在同样的位置,狂怒地等了大半个晚上,一时一地,他闭上眼,恍若隔世。
熟悉的脚步声拖拖拉拉在下面响起来,有一阵没一阵的。
不是怕扰民,老薛真恨不得在楼梯铁杆上踢几脚催促。
等终于从台阶上出现,他反而动不了了,两只眼睛在黑暗的楼道里死死盯着对方。
董超看见他,略微有些惊讶:"这么快?"三步两步地上来,赶紧掏钥匙开门,嘴里罗里罗嗦:"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吗呢,我明天送过去就行了......"
老薛咬牙切齿地说:"我来看看你身上的零件是不是都还健在。"
"哈,要脱衣服看吗?"董超话一出口,看见老薛脸色发青,才意识到这个笑话对他们俩实在太不合适,讪讪地从怀里掏出大红本递过来:"我开玩笑的。"
两个人默默站着,气氛有些尴尬,董超无奈地说:"有什么明天再说行吗?让我先睡一觉。"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下。
他措手无妨,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老薛,过了一会儿才找到声音,愤怒地不能自已。
"你神经病啊?输了要打,赢了也要打?"
老薛气往上冲,怎么就永远抓不住重点呢?问题不是输赢好吧,他懒得说他,只是觉得不打不足以泄愤。
董超昨天挨了是理亏,今天明明鏖战了一天一夜,凯旋而归,没有鲜花与掌声也就算了,连声谢谢都没有,还敢动手。再也忍耐不住,架住老薛的胳膊,还起手来。
老薛勃然大怒:"你还敢还手?"
董超也怒:"你还真以为你是我爸?!"
"你他妈以后再赌,我见一次打一次!"
真动手,董超打不过老薛,没几个回合就被钳制住了,挣了几下没挣开,身上火辣辣的疼。
"我操,你还有人性吗?我给你把房本赢回来了!"
"谁稀罕!谁他妈稀罕!"
老薛揪住对方领口一迭声的吼:"总有别的办法,混蛋!我就是睡马路也不想让你去赌,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董超再也说不出话来,脸上忽然溅了一滴,热热的。
他停顿了几秒,才骇然:"靴......靴子......"
跟着又是一滴,烫得董超心惊肉跳。
老薛控制不住自己,现在的他好像不是他了,说不上来是恨,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他掐住董超的脖子,手上使劲。
"为什么你做手术不告诉我?"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你借钱的时候不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能知道!"
董超的嘴紧紧闭上,过了一会,满脸通红,干脆连眼睛也闭上了。

老薛颓然地松开手:"你说,是什么手术?是膝盖?不能滑就是因为这个,不是什么心理阴影对吗?"
董超长长透了一口气,咳了两下,松开手脚无力地躺在地板上:"你走吧,靴子,我累啊,让我睡一会儿好吗?"
"你......你不让我知道......是因为......跟我有关系,是我的原因造成的,是吗?"
"......不是......跟你没关系。"
老薛心口一阵发紧。
象是为了强调,董超着重语气地补充着:"真的,......是我自己训练的时候太着急,跟那次比赛,跟......跟你,都没有关系。"
沉默了一下,又说:"我的事,你别总往自己身上套,你是你,我是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薛不再答话,忽然过去在董超身上急切地摸索起来。
董超吃了一惊,抵挡了几下没抵挡住:"干什么......靴子......"
老薛从他身上掏出另一个红本,打开来,果然如母亲所说,产权人那一栏,赫然有自己的名字。"其实小超不是借钱,是把他们家的房产权转了一半给我们,这孩子太见外,不肯占我们便宜。还不让我跟你说,怕你着急。后来时间一长,我自己都忘了。"
"这是什么?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为什么你们家房本上要添上我的名字?你给我50%的产权是什么意思?!"老薛气势汹汹。

"你妈的意思啊!"
董超怕他误会,这实在太象两口子了,每次翻本都要意淫半天的情结可不能让对方知道,气急败坏地解释:"说是好避遗产税,我没想加你,真没想加你,我想加的是她。"
"我就知道,这就是你的筹码?你拿自己的房本去赌我们家的房本?"老薛气得浑身发抖:"万一输了,你住哪儿?"
"不会的,我跟薛廷说好了,要是情势不对,就通知他报警,一锅端了,最多关几天,房本跑不掉的。"
董超仰起脸来:"别骂我了,你看我这不是赢了吗?"
"好,我明天就去办手续,把这一半产权还给你。"
"靴子......"董超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我......我没钱给你。"
"你自己留着吧",老薛斩钉截铁地说:"信用卡你也留着,给你留着当赌本,够不够?不够我这还有,把健身房的股份卖了,够不够?"
"......"
"你睡吧,明天一早我过来接你去产权交易中心。"
老薛大步向门边走去:"你说的,你是你,我是我,我也不想跟你有一点关系。"
董超爬起来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他。
"我改,我戒了,真戒!"仓皇急切的抱歉从身后传来:"你别生我气。"
"我是失望,你知道吗?!"老薛垮下肩膀,沉痛地说:"你上次从宾馆偷跑走,你知道我什么感觉?今天一天,我什么感觉?斩过手指了你还不改?你自己说,再不戒赌,我斩什么?"
"......斩jj?"
老薛差点闪到,恨得牙痒地转过身来:"我斩我自己的手指。"


董超被这句话惊吓住了,愣愣地看着老薛不说话。
老薛也看着他,被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还居然半张着嘴。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长时间无语对视,有点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思。
老薛内心挣扎着,要不要亲上去,要不要,要不要......,董超的眼睛眯了起来,努力眨了眨,好像困得不行了。
"你......你睡吧。"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也不应该在这个时期,也许,将来......
但是一想下去,又觉得,也许没有将来。
这个问题太深奥,他摇摇头,要走,董超却手一伸,拉住了他的手。
老薛低头看了看,将来太远,先顾眼前吧。
拉着董超到床上,让他躺下,然后往里推了推,自己也侧身靠在一边。手一直没有松开,老薛从脸上敷衍地挤出一个笑容。
"睡吧。"
董超一开始还能坚持睁着眼睛看他,没一会儿就眼皮沉重,强行抬眼的结果是翻了几次颇为可观的白眼,终于沉沉睡去。
老薛也合上眼,但脑子里过速运转着,实在停不下来。现在抽手太早,他很有耐心地等着,瞥见董超扔在一边的手机,好像是新配的,用另一只手拿起来想给自己拨一下,没想到直接跳出默认浏览页来,赫然是自己的围脖。
老薛睁大眼睛震精了,他怎么知道?!
接下来大概是董超自己的围脖,一张肩背有刺青的兔斯基头像,后面的署名让老薛差点没喷出来,"霸王别基"。
他第一直觉是被偷窥的心虚,第二反应才是想把偷窥狂揪起来质问。
正纠结间,自己手机响了,他赶紧掏出来按掉,怕吵醒了董超。
抽出手来,到外面打了回去。
陈妍大致问了问情况,然后说:"那你明天能赶回来吗?"
老薛才想起旅行的事,他之前没预料到会有诸多枝节,时间安排的有点欠妥。
"东西我今天都收拾好了,孩子也整装待发,就等你了。"
老薛想了想,说:"好。"
要想赶回去,现在就得走。机票不一定买得到,还是找人拼个车保险,明天中午肯定能到了。
他临走前,又去看了看董超,闭着眼,睡得很香甜。老薛习惯性地拨开他额前碎发,露出眉毛。
藏屁呀,让你自曝其丑。
他不自觉地笑了笑,用董超的手机打了下自己电话,把号码存了下来,然后才把董超裤管小心卷到膝部仔细端详。
一只膝盖上有隐约的疤痕。
老薛自己也知道这么做毫无意义,可膝盖的主人什么都不说,他只好轻轻碰了碰,才把裤管恢复原状。
离开董超家的时候,老薛已经大约做了一个决定,他仰头向上望望,灯还亮着。他没有关,怕董超在黑暗中醒来。


找车还算顺利,四人拼,费用节省了不少。
老薛个子大,被嫌弃地谦让到副驾上,他拿着手机一路翻看董超围脖,看得头晕眼花直想吐。
实在看不下去了,闭目养神,内心翻江倒海。
原来是上次手机掉他那儿,他才知道我的围脖。
原来我那次蛮干,伤了他的腿。
原来我那次发短信,他刚在医院缝完线。
原来他说泻火,是为了让我好过。
原来他说从未被征服是真的。
原来他是为了彻底堵我的嘴才去报名参加节目。
原来他是为了留在我所在的城市,才答应新工作。
原来唱歌的时候他那么不高兴。
原来我删号那么伤他。
原来我的烤白薯那么好吃。
无数个原来,汇成一句,原来......原来他对我......陷得这么深。


回到家,老婆孩子兴致勃勃地等他一起出发。
老薛堵在胸口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来,憋了半天,长叹一声,一言不发地提起箱子。
他没想到下了飞机居然有人来接,不是举白牌的那种。
戴着眼镜的男人,比自己要矮上一头,老薛居高临下,连他手上每一支鲜花的花蕊都看得一清二楚。
陈妍有些激动,接过花来介绍:"严骥将医生。"然后指指老薛,羞腼地说:"我......我老公。"
严医生很客气,弯起嘴角把手伸过来,老薛冷眼看了看,皱起眉勉强握了握。
一路开到饭店,用的是私车。老薛听着他们对答,心里有些明白了,也不跟去办手续,听行程安排,强压着火跟儿子把行李拖进房间。
陈妍姗姗进来,坐在行李箱上,肩膀下沉,轻松又惆怅地出了口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是脱团还是根本就没报旅行社?"
不等她回答,又说:"他就是你心理医生吧?那你让我来是什么意思?"
他都糊涂了,一拖三地私奔,也太另类了吧,这姓严的是得有多大匹的功率才能带的动啊?
"你别这样,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医生了,但是,这的确是出自他的建议。他是个很好的人。"陈妍一拍手:"你可以把这看成是,我们的,爱的疗伤之旅。"
老薛怔了好几秒,才不敢置信地"啊?"了一声。
陈妍眼睛里有流彩,有微笑,还有种......郑重其事的光。
通常只有韩剧看多了的女性才特有的表情,老薛惊得无言以对。


玩了三天,老薛丧失了耐性,即使是抱着观剧的心态,也觉得该结束了,趁着血拼时间把严医生叫过来单挑。
几日下来,严医生不难相处,拖着口音未语先笑的姿态,撇开尴尬不谈,其实还有几分让人心生好感。
但是出于面子或者尊严,老薛保持倨傲,坐在咖啡店里下巴上挑,还没想好怎么说,对方已经抢先开口了。
"我承认,我喜欢你太太。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就立刻推荐了别的医师给她,否则不符合职业操守。"
老薛没想到他开门见山,这么坦诚。
"你知道吗?她非常痛苦。我不知道你是以什么眼光来看待的,可能你事太多太忙,太疲怠,根本无暇顾及到你对她的伤害。又或者,她掩饰地很好,你根本看不到。她还是很爱你的。承受着爱的人有盲视,认为很多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往往很难况味,付出一方克制自我的艰辛,其实,是一种自私。你可能从来没时间听她倾诉吧?也没试图分享过她细节性的喜悦吧?诚然,夫妻之间不光需要有性 爱,性 爱是此消彼长,永远不是唯一的主题。但是,你太太可以很长时间没有这个主题跟你共同生活,难道你从来不曾感受到,这背后的诚意与爱吗?"
老薛觉得自己应该跳起来,把这个上来就喋喋不休妄言别人家事的男人按在椅上爆打一顿。
可奇怪的是,也许这里是人家的主场,或者他的话有振聋发聩的真诚,他居然听下去了。
默默抽着烟,默默地听。
"如果你另有所爱,我不知道内地的法律情况如何,我只是站在人道的立场上,告诉你,婚内出柜不是真正的出柜。你只是在利用这个女人。哪里有灵肉分离的理想国?用一个女人的幸福来撑挡世人的道德之箭,这等于是变相的谋杀。难道你没有衡量过,只要你所想要的,余者皆弃,对你真正的所爱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老薛把手覆在了脸上。
他是可以反驳的,严医生显然从陈妍的描述中误会了一些细节,但当他想反驳的时候,却发现居然无话好说。自己以为的事,和别人感受到的事,有时候不尽相同。大方面上,严医生没有说错。
他只是被"自私"和"伤害"这些字眼深深击中了。
跟陈妍在一起的光景和跟董超在一起的光景交错浮现出来。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对陈妍还是有爱的,特别是当别的男人跳出来认真维护她的时候。可他的爱付出的太少,比不上陈妍的和董超的胶稠。甚至比不上眼前的男人,试问易位而处,自己绝做不到这样跟对手平心静气地对话。
陈妍和薛振购物归来,看见他们,脸红红地:"你们......在聊什么?"
严医生微笑说:"在说捷运的利弊,你看大都市多不好,空气污浊,交通拥塞......"
老薛心灰意冷,再无法替自己辩解一句,也觉得无须辩解,站起来不理他们,说声"走吧",径自推门出去了。
外面车流脉脉,中古机车一辆辆迤逦而行,老薛觉得自己只是个不受欢迎的过客。
莫名地,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董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老去的肉体,如何承载新生的恋情。时光一去不回头。


老薛在酒店大堂,接到体校王处长的电话,他托对方辗转联系当年任教董超的刘教练。老人退休后跟着女儿迁去东莞,找起来还真是不容易。王处长电话里再三强调了这番周折,末了才把打听来的情况说了。
"......截了3.5公分。据说国青赛决赛失误的时候就摔得很厉害,要是好好休养还是可以恢复的,但是当时他不听劝,自己拼命训练,还偷偷加压训练,可能是想入围当届锦标赛吧,结果训练中出了严重意外,伤上加伤。唉,运动员,这也是难免的。不过对一个花滑选手来说,长短腿,体育生涯算是完了。老了,可能还有脊柱侧弯的问题。这些学校都不知道,大概他垫了鞋垫,平时真没看出来,怪不得他只上理论。怎么,你们关系这么好,他都没告诉你?"
老薛默默听着,心头一片茫然。
挂了电话,他忍不住在酒店找了网来上,浏览着董超的围脖。
没有更新。
最近的一条还是在泉州发的。
霸王别基:到泉州了,累。两千多公里,你熊的!
倒翻回去一页,有一些路途上的风景照片,也有在车上拍的,肮脏的省际大巴,拥挤蹒跚的人群,还有盖房子的图片。
霸王别基:今天走的太多,脚很疼,我想走得再远点,就习惯了。
霸王别基:看到他围脖上的图了,要是什么都没发生,庆祝会站在他旁边的人可能会是我吧。
霸王别基:我应该离他远远的,别人就不会找上他了。
霸王别基:他们让我别来了,我真没用,又要让他失望了。
霸王别基:我老忍不住要撒谎,这习惯真不好,实话是,我也没玩儿。
正看着,董超更新了一条。
霸王别基:这次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他?一年?两年?快撑不下去了。
老薛有一股冲动要登陆进去回复他,但是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按错了键,死机了。
他呆呆地看着黑色的屏幕,直到陈妍下来找他吃饭。看着她和儿子的面孔,老薛觉得视网膜也被黑了,有什么压过来,梦魇一样压得他不能呼吸。
结束吧,这一切本该结束,早该结束了。


第二天,计划是要去九份的,老薛醉闹了一晚,只好取消。
他醒过来依稀记得,自己在饭间叫了不少酒,一个人闷头喝着,喝得陈妍害怕,把严医生喊来了。
"是因为我说的那些吗?"
老薛不想让他好过,使劲地点头,指指胸口:"这里,难受。"
严医生立生愧疚,作为道歉,只好陪他一起喝。
喝完一摊,大家哄他去看夜市,没走多远,老薛找了个摊子坐下来又叫酒,继续喝。
严医生让陈妍带孩子转转就回去,他留下来照顾老薛。
剩下的事印象不太连贯,好像有去酒吧的记忆,围着一个长得有点面熟的男生叫他跳舞。
"干,这里是gay吧嗌,拎杯卖身不卖艺,叫小西来。"
又一张年轻的脸探出来:"跳舞厚?"
"自由舞,你会吗?你还能跳吗?"老薛带着哭腔:"冰舞呢?你的腿......"
"大哥,看不出你这么大岁数也会轧舞?你说的我不会拉,我会poppin和lockin。"
"小超,我......我错了,......是我砸了你的梦。"
"大哥,你是要安怎?......夭寿欧,麦抱大腿啦......救命啊......"
后面的就彻底断篇了。
他揉揉头,乌沉沉地,严医生来接他们,看见他没说话先笑了。
"你笑什么?"老薛隐约知道自己出了洋相。
"......没什么。"


于是开车去看海。薛振堆起了沙堡,努力玩自我活埋游戏,不亦乐乎。三个大人沿着海岸线慢慢溜达。风很大,吹着衣裤头发劲飞不已。
老薛理好思路,把该说的话说完,顿了顿:"......咱们,离吧。"
陈妍慢慢流出了眼泪,又立刻被风干了,留下两道水痕。她无措地看看严医生,后者低下头沉默不语。
感情的路走到这里,以为可以继续走下去,没想到,还是到了转折点。不是不渴望新恋情的,只是到了这个岁数,暧昧足以,真要抛开已知,投入未知,实在需要超越想像力的勇气。
"可孩子......"
"不要让一个未成年人替两个成年人做决定。"老薛决断地说。
她茫然起来,下意识地做最后努力:"可这,不是......爱的疗伤之旅吗?"
"没有爱,哪来伤呢?"
这话激发了陈妍的骄傲,盯着他:"你不爱我,是吗?"
老薛狠下心,虎着脸摇了摇头:"你看,我就是个粗人,你要的,我不会,也给不了......你是个美丽的好女人,值得更好的人。"
迟到十几年的赞美,是最初也是最后,是老薛发自内心的婉拒,陈妍闭上眼,满足地痛哭起来。
严医生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慢慢把她的头靠在了自己肩上。
老薛走开一段距离,怒涛卷浪,惊石裂云。他脱掉外衣和外裤,穿着内裤跳进海里,使劲游了起来。


天开始变成金黄色的时候,他顺着海浪飘了回来,穿上衣服,那两个人的间距更近了一些。
"我明天就先走了,你们再玩几天。"
"我......"
老薛能察觉陈妍内心的恐惧,"别怕,给自己一点勇气。"这话固然是说给她听,也象是说给自己,然后类似力量注入一样在她肩头拍了拍。
没有人再说话,太阳悠悠沉落,把天际线染成狂金热银。
看得久了,好像整个天空的云都要被风吹到海角去了。
"看,天上流云,尽是逐爱而去啊。何况你我。"
严医生对陈妍的叹谓,让老薛莫名悸动了很久。
离开前,在机场临入关,陈妍又本色发挥了一下:"我诅咒你结不了婚,跟那个人在一起也不会一直很高兴,想起我就觉得后悔,永远也没有我过得幸福,是啊,我就是这么小气......"
老薛什么也没说,笑了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对剩下的人遥遥挥了挥手。
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在董超的围脖上回了一句:"要离了。你等我。"
一石激起千层浪,就在他在电脑前揣摩董超看到回复的神情时,围脖以让人目瞪口呆的速度哗啦哗啦全删掉了。
过了一会儿,贴出一首歌。
"......你知道我的梦,
你知道我的痛,
你知道我们感受都相同......"
老薛眼前浮现出以前陪董超训练的场景,还有他在冰场上精灵一样飞旋跳跃的身影,可这些再也无法复制。他甚至在一刹那有些理解为什么董超会沉迷赌博。
"我输掉的,我一定要拿回来。"
老薛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残忍的心痛,那是因为他听到了,他们俩年轻时的梦想一起破碎的声音。


董超自从看了老薛的回帖,整个人都处于悬空状态。虽然一时羞愤地立刻把围脖删了,但自己的心终究展露无疑地曝光在最在意的人面前。
老薛离不离现在已经根本不重要了,自己反正已被驱逐出了那个城市。
后面那句才是亮点。
就这么轻飘飘过了几天,老薛来了个电话。
他找不到什么话来讲,就自动自觉地汇报近况,年度工作评比拿了倒数第一,领导很生气,正赶上学校行政大调整,准备把他充军到郊区新建的分校去。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估计连网都上不了......
真奇怪,老薛破天荒没骂他,只是恩了一声,说知道了。
"靴子,你......你是不是......鸭......鸭梨很大呀?"
"......恩。"
董超心里泄了气,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两个人如果要在一起,怎么看这鸭梨都是因为自己。现在要说"我不想给你鸭梨",简直是废话。
挂电话之前,老薛还是提醒了一下:"你给我打起精神,好好干。听到没有?"
董超郁结地答应了。
这边老薛递出辞呈,付总哪里肯放:"正想与你突围垓下,你却忽然撤回乌江?我还想跟你占领整个城市,你却撩挑子要回老家?谁会在形势大好,事业上升的时候,你是哪根筋不对啊?离婚刺激的?"
老薛想,不错啊,付总马桶上终于有了相关读本,改屎记了。
"前段我丈母娘去世,我全程看过来,你是知道的。这次又赶上家里出了点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回去照顾我妈,她岁数大了,又没个伴,我怕我现在不回去,将来会后悔。"
这是实话,也是老薛在整个陪护期间就开始考虑的。事业上的成就感,对一个男人来说,的确难以割舍,但是跟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心比起来,究竟不算什么。何况,家里还有个不成才的,需要他去亲自管教,时时督导。
天大地大父母最大,付总不好再多说什么,迟疑了一下:"那你的股份......"
"去留你定。"
付总想了想:"我先给你保留五年,你回去过渡一下,看看形势,五年后再说吧。"
老薛想提醒他,自己母亲身体很好,但付总一片好意,毕竟不忍拒绝,点了点头。
离开住了多年的家,并不容易。
他们没有把离婚的事告诉孩子,大家都知道其实是欲盖弥彰,孩子的智商固然不能低估,情商也实在不忍伤害,不由自主地就都双方缄口。只能天真地冀望,用时间来抹平一切。

董超去新校区报道的那天,迟到了。
他最近迷上了网络麻将,瘾很大,一想到新宿舍没网没线,周围配套设施全无,就觉得浑身乏力。
其他同事埋怨他:"今天第一天,你就这样,听说体委空降来的院长很严厉,迟到一律重罚。"
董超是出了名的老油条,抖了下肩膀:"无所谓,工资随便扣,反正也没多少,只要不罚去扫操场就行。"
"好,那你就去扫操场。"
董超脊背一下挺得笔直,脖子僵硬地动弹不得。
"下次还赶不上校车,就罚你自己跑过来",熟悉的声音平静地从身后传来:"运动员就要军事化管理,师生都不例外。"
没有人知道董超的心跳在刹那间暂停了几秒钟。
还没等他转过身来,老薛粗暴地吼了一声:"快去!"
董超立刻听话地跑了,一口气跑到大操场上,新铺的混合型塑胶跑道,白线分明。他喘息着松了口气,上当了,原来不需要扫。
过了一会儿,新院长的身影出现在另一头,越来越近,背着太阳,通体金光。
董超有片刻的恍惚,梦境成真,差点没呢喃出"师傅"。
"靴子,你......你你......你怎么......"
"你就是欠管,你知道吗?没人管,你看看你堕落成什么样了?"老薛呵斥着:"以后所有院里的条条框框,你都要遵守,听明白没有?"
"你......你怎么......"董超结巴地语不成句,求明白:"你难道是为我......"
"废话,当然是为你,我就是来给你上规矩的。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规章制度,"老薛顿了顿,恶恨恨地恐吓:"回去收拾你!"甩手走人。
董超激动地热泪盈眶,努力了半天,才使足力气在操场上大声喊了出来。
"......好!"
晚上,两个人狠狠地互相收拾了一顿。
接下来的几天,董超久旱逢雨,脱缰野马一般整个地狂兽化了,抱着他的规章制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遵守,完全丧失了自制力。
老薛吃不住劲,实在忍不住了,也不管场合地点,严肃地说:"我现在好歹是你的领导,你给我注意一点。"
董超有点委屈:"不是你让我打起精神,好好干吗?"
老薛一口血差点没喷在床上,恼羞成怒地把他踹下去了,咆哮起来:"我他妈是让你在这儿吗?!"

乱说话的结果是权利上缴。
工资卡没收,饭卡没收,银行卡没收,网卡没收,连电脑上都被贴了限制时间表,董超被深深刺激了。
"不是要这样吧?"他阴郁地看着屏幕。
老薛想,我还不是为了你脊椎好,但嘴上只字不提:"房本拿来。"
"干吗?"
"把你名字勾了。"
"为......为什么?"董超不解地叫了起来:"你把我名字勾了,我住哪儿?"
"你住这儿。"
"那我住你房子里,我算什么呀?"
"恩......",老薛抬眼想了想:"赠品。"
董超有点想哭:"靴子,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你看我这段时间赌了吗?"
老薛伸出四只手指晃了晃:"你敢。"
"我是不敢啊,那你有必要这样吗?"
"防患于未然嘛。"其实还是不相信他,一旦亲赌,终生难填。网上赌博的陷阱也不少,能看着还是要看着:"你也别上网打牌了,真要好博弈,学学围棋,陶冶一下情操。"
"我的情我的操你最清楚,有你陶冶还不够嘛?"董超低声嘟囔着,以前那是漫漫长夜不好打发,我现在有你,内啡肽整宿整宿地分泌,这刺激可比赌什么都有快感,但是这话不敢当面说。
老薛气愤,这词有分开说的吗,只好当没听见,生硬地转换话题:"咱俩的事,找个时间跟我妈说一下吧。"
一句话董超就跳起来了:"不行,这个说什么也不可以有。"
"她总要知道的嘛。"
"绝对不行!你说了一尸两命,我死她死。"董超急得脸都红了:"那也是我妈。"
老薛被他吓住了,点了点头:"那好,找个合适的时间吧。"
董超心有余悸,抱着他的胳膊哀求:"能拖就拖,拖不过去了再说,好吗?"

周末,两个人一起去郊外打猎。董超意外地发现,有老薛在场,他的运气变得好了起来,一个下午就打了三只野鸡。
"正好给咱妈送去。"
董超心里有鬼,憋了很长时间不敢去老薛家,今天还是老太太问起来,搪塞不过去了,才硬着头皮答应。
很久没上门,他忽然扭捏。
老薛把野味递给母亲,一扭头,董超还在门口张望。
"进来啊,傻站着干什么?"
"可......可以吗?"董超战战兢兢地,完全自我代入成上门女婿的角色了。
老薛很纳闷,提着后脖领把他推进来:"去,到我爸跟前磕个头。"
董超没问为什么,他想在老泰山面前这也是应该的,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老太太从厨房出来愣住了:"小超,你这是干吗?"
董超等老薛解释,等了一会没等来,老薛径自到厨房收拾野味去了。他只好带着茫然,跟谢阿姨吹嘘自己的辉煌战果。
老薛烧好热水,边褪鸡毛边想,你上次能赢,可都是我爸保佑的,可这话绝不能告诉你。他怕董超知道了,保不齐拿老爷子照片踹兜里当护身符,有恃无恐地上牌桌开杀。收拾妥当,点根烟抽了两口,才举刀在案板上当当剁鸡。声音很响,但依然能听到董超在外面夸张地描述。
"这个,纯天然,有机食品,不比外面卖的强?"
老太太听得入神,端详着拔下来的尾雉,赞不绝口:"还是你最能干。别人拿弹弓是玩,你是真能打下东西来,百发百中啊。"
董超不好意思地笑了:"也要练。不过只要有耐性,有准头,一定百发百中。"
剁刀声有了片刻的停滞,老薛心有所动地侧过头,过了会儿自嘲地摇了摇,继续剁了起来。
吃过晚饭,两个人挤在厨房里一起洗碗,仗着老太太在外面看电视,偷了几个吻。
然后才心虚又快乐地出来,没话找话:"妈,你在等着看什么?星光大道?"
"我现在改节目了,你啊,老大不小地还离个婚,你也该跟小超学学,来来来,我们一起看看这个,回头我也去给你报个名。"
董超擦着手上的泡沫,跟老薛一起僵站住了,两个人面若死灰地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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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音乐欢快地翻滚响起,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去抢遥控器,异口同声地大吼。
"关掉!"
黑屏。